46 离开柏城 - 有凤衔珠 - 旦暮
李君同一封家书万般辗转。落在远在西疆的李父手中。信里的意思。是说他在柏城任职已久有些厌倦。想让自己的官位晋上一晋。
柏城纵然繁华万端。可一州刺史。再怎么也比不过皇城脚下天子近旁的京官。
李君同是想要坐实了自己见异思迁的名声。不给林月见留下一丁点儿的念想。他新娶的夫人端进一盏茶水。柔柔沏了柔柔奉上,面上的笑容更是浅淡自然:“果然手头上有些实权好些。你不过写去一封信。便可以顺顺当当地去皇城做富贵官人。”
李君同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你又不是不知道原因。何苦巴巴地跑來挖苦我。”
“这便是挖苦。”身段袅娜的女子斜下身來。坐在李君同对面的椅子上:“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忍心罢了。当初你找上我同你成亲。不就是因为你知道我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么。如今我与他隔着翻也翻不过的生死恩仇。已然无力转圜。如今见你这样努力地为一个女子讨得周全。自然就容易动容些。”
见李君同捧着茶杯一动不动。素衣女子静静笑开:“也罢。你就自己一个人琢磨琢磨吧。我权作一回香山居士。送你一句‘好去莫回头’。”
李君同却只起了身。钻进书房里拿出早些年柏城的地方粮产单子翻來覆去的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好去莫回头。耳边却久久萦绕着这么一句凉凉话语。
李君同新娶的这一位夫人原本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那恋人多年间纵剑江湖。活的潇洒而恣意。只是行走江湖难免与人结仇。就在二人婚期临近之时。这竹马的仇家找上门來。灭了他家十数口人。
竹马经此一劫心性大改。誓要找出仇家报仇雪恨。全不顾他的未婚妻子还在府内满心欢喜地备着嫁妆等他去娶她。之后便是种种过错种种错过。二人相爱相悖。终于以竹马死在仇家手里为结局。
那姑娘不愿嫁与他人。可生在有头有脸的人家。她又不能拗了父母心意。因此。当李君同找上门來说愿与她结上夫妻的名分而不求其他之时。她欣然答应。
对于两个彼此都心有所属的人來说。这样的交易。能叫双方都称心如意求仁得仁。
立春之后。每落一场雨。天便会暖上一分。李君同推开书桌边上的窗户。抬眼望了望压在天边的乌云。叫住正在打扫院子的小婢:“你去告诉管家将夫人的行李收拾好了。一并放在马车上。”
那小婢支着扫帚。脸上表情很是犹疑:“夫人从來不不许我们这些下人碰她的东西。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老爷你看。是不是叫夫人的……”
李君同不耐烦的扬了扬手中的书。神色郁郁:“算了。我亲自去收。”
小婢握扫帚的手松了松。直到看见李君同瘦削的身影向着西厢房走去。方才如梦初醒:“老爷说的夫人。竟还是原先那一位么。”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三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搬迁、破土。李君同便择了这么个好日子入京去。消息是早早就放出去了的。他在柏城为官多年。政绩不好不坏。难得的是沒有出过什么大的岔子叫百姓难过。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仅这一点。便给了柏城百姓一个尊重他感激他的理由。
三月十八。天色阴阴。便是想來新鲜亮丽的柏城。在这样的天色之下。也显得有几分颓败。
李君同先是坐在马车里头。待走到东门。被几位前來践行的人拦了路。为首的人身着素绸衣。手中油纸伞伞面上绘了水墨芦苇。面如冠玉。只是沉着眉。哀怨的神情与这天色有得一配。
而我晃了晃脑袋。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人。会是沈季。。沈凌的父亲。
随侍的小厮绾起车帘。李君同抬眼一看。脸上立时挂起笑。忙从车子里钻出來:“沈兄的基业本就在皇城。不在皇城里给我备下接风宴。反倒送什么行。”
沈季沉着的眉头缓了缓。侧身示意一旁端着酒的侍从上前。那侍从埋着头。托着酒案走到李君同的身前。
沈季将两只被子斟满。自己断了一杯在手中。酒杯与李君同碰杯。李君同端起另一只酒杯。还不待美酒入喉。便怔在了原地。
酒杯底下压着小得不能再小一张纸条。纸上的簪花小楷他再熟悉不过:归元寺。
而他只装作什么都沒有看见。直直望着深深埋着脑袋的侍从。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轻轻抬了抬手。衣袖从酒案上方拂过。那写了漂亮簪花小楷的纸条便被这一阵带起的风带到了地上。
“我只给你这一个机会的。”颤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君同低垂的眸子看向沈季身侧的侍从。那侍从虽是男儿打扮。可眉目间的柔和婉丽能叫人一眼断定出她的女儿身份。
“月见。”李君同迟迟疑唤道。只一瞬间却又恢复正经神色:“这里人这么多。你还是不要生事的好。”
“我生事。”林月见不怒反笑。将簪发的木冠取下。如瀑黑发悠悠散开。直至腰侧:“我总是觉得不能轻易就放弃了你。你曾经那样努力的为我哭为我笑。你曾经那样真心的待我。四五月前我们还是言笑晏晏。我不信人的真心会消失得这么快。”
“君同。告诉我真相。我能理解。即便是与其他女子共有一个你我也不介意。只是不要抛下我一人。”话到最后越发小了下去。林月见的手紧紧端着酒案。力气之大。使得指节都泛白。
沈季适时的取走了林月见手中的酒案。李君同看了沈季一眼。又看了眼一旁明显起了八卦心思的一干民众。终是摇了摇头:“人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连休书都已经给了你。若是现在再将你带去皇城。岂不白白让人笑话。Www。。com更何况。”李君同转头望向几步之外的马车:“我的妻子善妒。”
“妻子……”林月见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口中喃喃:“你从前说除了我……”
“那是从前。”李君同生生打断林月见的话。
恍惚间。是林月见的低声喃喃:“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沒做错。”李君同瘦削的脸庞上浮出一丝笑。难看非常:“林月见。其实我只是厌倦你了。你沒办法让我做父亲。你沒有什么好的家世背景。你能给我的不过是一具身子一颗心。可是你的这具身子这颗心。我已经不想要了。”
人群之中发出一阵哄闹。林月见脸色煞白。直到李君同跨上马背驰出东门。仍旧沒能缓过神來。
李君同不住加鞭。坐下白马双蹄翻飞。耳边风吹猎猎。他忽然抑制不住哭出声來。他知道他已经实现了多年的愿望。他喜欢的女子为了留住他。不惜摒弃多年的骄傲。而他却怎么也笑不出來。
如果生死不用丈量。如果情爱无须掩藏。他和她。是不是可以快乐一点。
快乐过后呢。要他一个人面对寂寂长夜。还是要让她看着他的灵位度过一生。
上天。怎可残忍如斯。
李君同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再回头时。柏城在地平线上。已成了小小的一点。
这座城从此再不属于他。就像她。注定不该属于他。
李君同沒有料到自己会折回柏城。正午时候阴阴天色终于变得更加深沉。酝酿了许久的雨哗啦啦的落。转瞬间便侵袭了整个天地。
一行人找了家临近的小客栈住下。雨滴连成线儿从房檐边上滑落。汇成道道雨幕。
李君同什么话也不与人说。对着雨幕出神良久。
“君同。”身后有人唤他。
他回过头。眼前的女子笑意浅淡身线袅娜。却沒有那双桃花眼里浓烈的爱恨。是了。他爱上的女子爱憎分明。一双桃花眼举世无双的美妙。
李君同狂奔起來。跑到马棚里随意牵了一匹骏马。长鞭挥舞。骏马载着瓦蓝衣衫的男子在雨雾中渐行渐远。
他忽然就不想放弃了。
回到柏城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來。只有晚睡的人家还亮着灯。能勉强为李君同照个路。其间还遇上被哒哒马蹄声招來的衙役。
团团衙役将李君同围住。为首的高举了灯笼。待看清浑身上下都被雨淋了个透的人是前一任州刺史。惊了一惊:“李大人。”
李君同从马背上翻下身來。无力的摆了摆手:“帮忙换匹马來。”
“大人深夜还要骑马去哪儿。”开口的官差常年负责刺史府一带的治安巡逻。与李君同也算是有过数面之缘:“莫不是。要回來接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