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倾夜长谈 - 有凤衔珠 - 旦暮
“谢谢。谢谢公子。”小贩将银子的一角塞进口里咬了咬。旋即激动起來:“公子真有眼光。我家的这把梳子啊。一向悬乎。一般人碰都碰不得。偏偏遇上公子夫人就听话了。”
许是得了钱心中高兴。小贩的嘴好似抹了蜜一般:“俗话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公子将这把犀牛角梳送给夫人。往后每天帮着夫人绾发。公子和夫人的感情定会像夫人的青丝一样绵长。”
参日笑。合拢手里折扇。又掏出一锭银子扔到小贩手中:“这话我爱听。再赏你一锭银子。”
金光看似缓缓铺开。而占领整座皇城的时间却不及一瞬。塔楼钟声缓缓敲响。厚重而古朴。自有一份閲尽世事的从容沧桑。
牵衣。敛裾。方静秋走下塔楼。迎着朝阳走了过去。
人说十年一大梦。梦醒皆成空。方静秋却第一次领悟到死是生的归宿。生是死的重生。她想。从前的那个方静秋已经散了。她要做的。是守护。更是重生。
因着之前方静秋得了个闻喜县主的封号。怎么着也算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姑娘。自然是不能一声不响的离开。皇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绵绵延延。顷刻间便叫这座城变得忧郁而深沉。Www。。com
待下午雨停了。奈涅为参日送行。繁琐的礼仪之后。参日兴冲冲将方静秋叫了出來。见方静秋埋着头。参日牵了牵她的衣袖低声道:“你别担心。表现得自然想一些。皇兄会让我们离开的。”
方静秋颔首微笑。并不说话。
“闻喜县主。”奈涅先前带笑的脸转瞬已如冰霜阴寒。一双眼睛更是动也不动。直勾勾盯着方静秋。半晌。方轻笑了一声转向参日:“皇弟参日。藩地君主。你什么时候。与闻喜县主交好了。竟让她在今日亲自相送。”
“闻喜并非來为藩王送行。”方静秋仍是谦恭姿态。屈身垂眸站在奈涅身前:“闻喜今日來见圣上。是希望圣上能兑现自己和先皇的诺言。”
“诺言。”奈涅的话语间似乎带了一声笑。
“求圣上。赐闻喜与藩王同行。”方静秋伏地跪下。声音却坚决得不容有一丝反驳。
奈涅的脸在霎那间失了血色。显然是不能相信自己听见的话语。他紧抿着唇。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在胸前紧捏衣袖。周边的文武大臣俱是下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使得整个送行的道上只剩下奈涅参日两人傲然而立。恍若连根而生的劲竹一般风姿卓然。Www。。com
奈涅往前走了一步。压在参日耳边低语:“是你教她这样做的。恩。”
“皇兄。”参日妖孽而阳光的脸上第一回有了些阴晦神色:“她在皇城过得不开心。我想你是不愿意她过得不开心的。更何况。皇兄若是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只会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不是么。”
“威胁我。”奈涅微愠。抬头看了看算不上晴朗却也绝对不在有雨落的天空。朗声道:“这场雨经日未歇。城外道路定然泥泞不堪。藩王的归期。且先缓一缓。”
跪了一地的臣子面面相觑。却什么话也不敢说。直等到奈涅一句“平身”。刚才慢悠悠的爬起來站直了身子。
奈涅自然是拂袖而去。众官员也是一个一个整理衣冠离开。看参日和方静秋的眼神却是分外怪异。参日状若无人地将方静秋一把搂进怀中。方静秋红了脸。参日却一挑眉毛道:“怕什么。皇城的人就是活得拘谨。又还八卦。我可不相信他们沒有搂过自己的妻子。”
“呃……”方静秋看着参日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不像是大庆的人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嘛。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你想起我首先想着我是你的心上人。自然就很难想得起我作为大庆子民的身份了。”
方静秋埋在参日怀里的脸上忽然沒了笑意。
她知道自己在赌。却想不好自己的孤注一掷可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是生是死。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其实。谁也不想伤害啊。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走到这一步。她已然不能回头了。
不出意料的。夜深之时。奈涅來到了方府。这是方静秋出宫之后二人的第一次独处。却叫她觉得不安。
奈涅侧坐着。夜色和烛光两相应和。使他的脸也变得一半阴柔一半隐秘。他手撑着头捋了捋头发。眼神却自始至终都落在方静秋脸上。分毫不移。
烛火摇晃。方静秋终于先撑不住这样诡异的寂静。起身为奈涅添了杯茶。放下茶壶的刹那。奈涅隐忍已久的语言终于从嘴里蹦了出來:“为什么。”
“沒有什么为什么。菜凉了。自然就该换一杯。”方静秋脚步一滞。端起自己的茶盏坐回到桌子的另一面。微笑着抿了一口茶水。
“是么。呵呵……”奈涅一声苦笑。仔细看着杯中的茶叶浮沉:“你现在连骗我的话都说得那么不上心。静秋。你说。我们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他咽了咽口水:“怎么在我沒看到一丁点儿征兆的时候。你就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我呢。离开我。还是和我唯一的兄弟一起。我真是……还真是觉得挫败。”
“我从前和皇城里所有的达官显贵打好了招呼。我派人对他们说。方家女儿是大庆的太子妃。有朝一日。还会变成大庆的皇后。那时候我年纪不大。做起事來却让周边的人十分放心。唯独这一件。我知道做了会遭人非议会成为别人弹劾我的把柄。我却还是做了。”奈涅眯着眼。像是想起了年少时候的执着与痴迷:“只有这件事。我做得不对。。可我沒想过要改。”
又喝了一口茶。奈涅微眯双眼。打量着烛光下的方静秋:“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登基前夜我做的事情让你感觉受了侵犯。静秋。我只是以为。一直以为。你我之间的情分。不止是兄妹。你是想要和我长相厮守的。不是吗。”
“哥哥……”方静秋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奈涅。说着情却带着伤的奈涅:“我只是……”
“只是。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奈涅轻轻转动手中的茶盏。杯中水波粼粼。好似随时会漾出來:“只是这个字眼叫人太难堪。我也很认真。我也算计了皇城中每一个有可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只是漏了参日。。这个一生也不太有机会踏入皇城城门的人。”
奈涅将头从茶杯上挪开。又一次定在方静秋脸上:“是因为他吗。你喜欢他。”
“不。”短促却够坚定的回答:“我只是……我只是在皇城活不下去而已。”
“活不下去。”奈涅的笑容有些荒谬。好像自己听到的是惊天笑话:“我是大庆国君。沉日大陆的最高主宰。我在这里。我要你做我的皇后与我共掌大庆万里河山。你却对我说。你在皇城活不下去。”
“奈涅。”她叫出他的名字。这么多年來的第一次:“我从前也有想过留在你身边。哪怕做一辈子的陪读。可是哥哥。我现在更想杀了你。方家和占星一族三百多人日日在我梦中流连。他们要我杀了你。”
“父债子还。最是正当不过。是吗。哥哥。”方静秋抬眸。
“父债子还啊。”奈涅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清明。伸了个懒腰坐直身子。回复到国君的完美姿态:“你都知道了。我早该料到的。”
方静秋移步走到奈涅面前。痴痴看着面前男子的俊美容颜。伸手为他合拢素白绸衣。半晌。颤着身子。小心有谨慎地在奈涅额上烙下一个吻:“夜深了。哥哥早点回宫休息。”
言罢。方静秋毅然决然站起身。径自开门离去。房门开合。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亘古流传下來的歌。而合上门的霎那。她分明听见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打了几个圈儿。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
那是一粒算不上多大的碎银。更是横亘十年的爱恨情长。
她放不下的不仅是三百条人命刻骨的仇恨。还有十年的相守相伴的温馨。
放不下。又舍不得。走到这一步。她所能做的唯一决定。只剩下逃。不用讲公平。她已经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公平。
爱与恨的倾轧中沒有公平。谁先情动。谁更情深。谁便更有万劫不复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