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饕餮本性 - 有凤衔珠 - 旦暮
我不由又看孟泽。他一言不发。只是上前拉我。我被捆得紧紧的。自然不能伸手。只恨恨盯着他。他弯腰将我打横抱起。转身便向人间飘去。
天青在身后急躁躁问道:“琼落可是个诡计多端的主儿。仙君怎么又放过她。”
孟泽目不斜视道:“星君无需多虑。本君会废去她一身修为。”
孟泽直接把我抱去了人间参日的小屋。远远地。未梳已经站在门口。神色自如的样子好似他从未因参日死去而伤心难过。我被孟泽放在梨花椅上。一句话也不说。
他看着我。回头叮嘱未梳道:“我要废去琼落这一身修为。星君要在这里看么。”
?未梳明显一惊:“出什么事了。”
“九天众仙要我给他们一个答复。”孟泽淡淡回答。
未梳退出门外。我看着孟泽步步走近。身上不由自主有些发抖:“孟泽。”我叫他。语气颤颤地。我在害怕。
“你要废了我的修为。”仍旧是不愿相信。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该是如何才算正常。
他的手覆上我额头的瞬间。我终于明白。我们万年的情谊。从來都不该是我有恃无恐的理由。
从來。
我在床上躺了半月方才清醒。浑身软绵绵地。半点儿力气也无。窗外莺啼婉转。我还活着。却恍若隔世。
对孟泽的愧疚。随这修为一并散去了。他赐我的修为由他收去。合理得很。只是从此。我们再不是曾经的兄妹师徒。甚至。朋友。
两只小燕颤巍巍从窗前飞过。身后跟着一对老燕。我看了它们许久。将手放在腹上。孩子还在。这是最好的安慰。
“未梳。”这满目春光让我忽然想起这样一个人。于是忙忙叫她的名字:“你还在吗。”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向门口望去。掀帘而入的。是个男子。
不是孟泽。也不可能是沈凌。他一袭黑衣。却是我那结拜的兄弟。楼谷。
“姐姐醒了。”他笑。在我背后垫上两个枕头:“今儿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
我点头。披上两件厚外套。却还是感觉全身上下凉幽幽的。楼谷扣住我的手。一股暖流从手掌渡向全身。身子渐渐暖起來。行动也变得利索。我面向那一方池塘。坐在梨花椅上。塘中清水映出我苍白容颜。像尘世间哀怨的妇人。
我问楼谷:“如今我沒了修为。算不算凡人。”
“你的仙骨还在。”楼谷声色平静。
我自嘲一笑:“真不知九天上那些神仙在打什么主意。明明想废了我。却偏要把我的名字留在飞仙录上。”
“剔了仙骨。你腹中孩儿便保不住了。”楼谷似是叹息:“他终究沒做到那么绝。给你留着点儿希望。”
我知道楼谷口中的“他”指谁。然而我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什么。遂闭了眼。在暖暖阳光下睡去。
醒來时天色已晚。我感觉身体已好了许多。自己起身行走已是无碍。楼谷向我告辞。末了。叹口气道:“仙凡殊途。姐姐也逃不过这一劫呢。”
他该是想起了北冥荒原里穿着嫁衣睡去的女子。
“我该去看看她。”他道。
一个人呆了三天。我抱着侥幸的心几次三番催用仙力。却是半点儿效果也沒有。就连平时不费吹灰便可召出的迷蝶也见不到一只。
而这三天无人造访。我也乐得清净。若仙帝是想把我关在这屋子里。也是无妨。
我不会是一个人。我的孩子。我和沈凌的孩子。已经五六个月大。而这里有山有水。清静安宁。我可以陪着他慢慢长大。然后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又过了十來天。我几乎都要确信仙帝是要把我流放在此了。未梳却出现在我面前。
“走吧。”她如是说。
“去哪儿。”
“带你将功折罪。”
我笑着摇头:“我宁愿在此终老一生。”
未梳叹气:“仙帝可不管你宁愿不宁愿。如今你有用。他便要用你。”
被未梳带往不周的路上。我得知自我被废去修为之后。仙帝便决意放弃用幻术矫正饕餮的计划。另组织了十余仙君上不周。企图打败饕餮。
可饕餮的神力來自上古父神。十余仙君数次奋战也奈何不了它。无法。仙帝只好再次用孟泽一开始的计划。
我听完未梳说明局势。笑了笑:“仙帝急匆匆对上古神兽下手。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未梳神色黯淡:“谁知道呢。大概是饕餮数次狂躁现世。惹得天下不太平吧。”
我更觉好笑:“即便如此又与我何干。如今我一身修为已废。能帮得了什么忙。”
“仙君自然能帮忙。”未梳加快了速度。
仙帝精明。怕是对九天每一位仙君都了若指掌吧。我一身修为虽废。自然沒了仙力。可是有些术法。不用仙力也能施展。
片刻间。我们二人落在了不周山脚。因为我如今身子并不很好。上不周山也只得且行且住。
沒有凤鸣帮忙。短短路途变得遥远无比。钻出深林。绕过竹海。再穿过荼蘼织成的汪 洋。黄昏时分。我们终于靠近那日遇见奈涅的小屋。
屋里沒人。
未梳像是早就知道屋子里会沒有人。退出小屋。细瞧围着屋子的荼靡花。忽然向西方走去。我紧跟着未梳。走着走着。只见荼蘼花渐渐少了。倒是间或冒出一两棵梨树。
走深了。四周便只剩梨树了。
梨花开。一树白。我疑惑:“梨花和荼蘼的花期不该在一处啊。”
未梳道:“你如今沒有修为。感觉不到这些花。都是人用仙力养着的。”
原是奈涅爱花成痴。用仙力养这一路山花烂漫。
太阳悬在山头。柔和光芒打西方照來。正好落在我们脸上。由此见。我们已经走到了梨树林的边缘。
回头上望。一片清新的白色花海。
未梳转左走了两步忽然停下。目光变得痴痴。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远处的梨树上。有一白衣人倚躺在一根粗壮树枝上。他神色平静面容祥和。整个人被夕阳镀了整金光。越发显得温润如玉。
未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走得近了。伸手去摸那人的脸。却又在指尖将将触到那人脸颊的刹那将手收回。
如此小心翼翼。方静秋深爱的。果然还是奈涅啊。
树上人睫毛微颤。眼晴睁开。眼中只剩一人容颜。漫天梨花皆做了他二人相见的背景。奈涅脸上笑涡忽现。孩子般天真:“静秋。你过來了。”
奈涅和参日的性子很不同。他待人和善。待任何人都算和善。未梳显然是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一回。我不再被藏着。而是以未梳朋友的身份暂住不周。
我始终不大清楚仙帝的打算。只知道他近來对上古神兽的兴趣大得很。英招被他捆去了不说。以凤鸣为中心的五神兽。也只剩最狂暴好战的饕餮尚未归入他手心。
等他收齐了这些神兽。又待如何呢。
在不周呆得久了。便有些事情渐渐浮出水面。天青地玄时不时会來一趟不周。要奈涅乖乖回到九天。而我却只觉好笑。试想。奈涅和饕餮合为一体。他已不是最初的盘商星君。即使他回到九天。九天又该如何待他。
更何况。天青地玄二人根本就是劝说居少。更多时候。他们是唤出扶戈虬龙同奈涅决一死战。
死战。意味着你死我活。若是奈涅败了。饕餮身死。不周山上会有饕餮化生。九天的盘商星君却再不会归位。
是以这样的战斗。奈涅输不得。事实上多数时候天青地玄是打不过奈涅的。可每当他二人命悬一线时。青璃神君会从天而降救走他二人。
一切都很寻常。但这寻常底下。尽是不寻常。我最最看不透的。是未梳。当日她拉我上不周将功折罪。可如今过去两月。不见她有丝毫作为。
她只是陪着奈涅。抛弃所有成见的作陪。仿佛她还是五百年前大庆皇宫中那个不知忧愁的少女。
现实让她做不成无忧的少女。奈涅固然控制了饕餮。却沒办法摒弃饕餮的秉性。
暴食。嗜杀。这秉性。在万万年前第一只饕餮从天地间化生时便注定。
温润如玉的奈涅会有发狂的时候。那些时候他眼中迸出红光。神色凶狠非常。而他手中凝出光球。见谁打谁。便是未梳站在他面前也无用。到最后。往往是未梳受伤昏迷。而他腾空一跃化作黛青猛兽。向不周山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