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西海水怪 - 有凤衔珠 - 旦暮
玉华殿我并不常來。也沒什么深刻印象。看着孟泽罩了一层儿急色的脸。我指着他书房门口两盆开得正好的芍药笑道:“你的芍药终于养活了呢。”
“那是你送我的芍药。”孟泽伸手拈住花枝嗅了嗅:“可惜你不记得。”
我愣了愣。这是孟泽第一次向我提及三百年前的事。我上前仔细打量这两盆芍药。忽笑道:“一茎开两花。这芍药是世间极品。你既说是我栽的。便要承认我是个人才。”
“嗯。你是个人才。你若不是人才。又怎会有那么多人想着你念着你呢。”孟泽道。
我有些无措。他言中所指。自然是弥合之会上搅局的几人了。可是我的人品。在孟泽心中就如此不可信任。他真以为我会听信几个素不相识的人的片面之词而离开他。他是有多么不信我。多么不信自己。我牵他的手:“我不一样。我嫁给你。心中便只会有你一个。”
“现在呢。”
“现在……我们什么也不是。”
孟泽长着细茧的宽大手掌反将我的手握住。十指相扣的瞬间。他的手指在我的无名指上摩挲。那里有一枚戒指。纯银打造。戒面像一只盘旋在天际的凤凰。“取下它。”孟泽在我耳边低声道。声音带着致命的蛊惑:“取下它。做我的新娘。”
我并不记得这戒指是如何來的。三百年前我睁开眼。手上便已经套上了这枚戒指。也许是因为习惯。我从不曾将它摘下來过。微有迟疑。我还是将它取下來放进了荷包。抬头直盯盯望着孟泽。
他微微笑着抚摸我的头发。变戏法儿似的从我身后掏出一个锦盒。锦盒打开。里头躺着一枚戒指。镶了华贵的绿松石。血红珊瑚点缀其间。美艳无匹。他牵起我的手。将戒指缓缓推进我的指上:“即便父君未能昭告天下。你也是我的未婚妻了。”
我的另一只手还在荷包里摩挲先前摘下的戒指。心不在焉的笑笑:“嗯。”
又三日。菀凝换茶的时候忽然跟我说道:“仙君可还记得那个叫沈凌的小神仙。”
小神仙。我笑笑。菀凝在飞升不过百年的神仙面前。的确算是长辈。她敢如此称呼沈凌。也说明她的性格大方了些 。不再顾虑许多有的沒的。呷了一口茶。我淡淡道:“他怎么了。”
“仙君不知道。那人上书给仙帝。说要求娶仙君你。仙君是怎样的人才和身份。能让他如此胡言乱语。”菀凝兴致很高。掩唇轻笑道:“仙帝也不拒绝他。说只要他能去西海打败作乱的水怪。便承认他的修为已达到了仙君水准。能够结婚。”
“他怎么回答。”
“他应了。”
我端茶杯的手微颤。索性将茶杯放在了桌上。“照顾好芳菲。”我对菀凝说。
“仙君去哪儿。”菀凝忙问。
“四处走走散心。”
许是人有所思的时候都是不专注的。我惊讶于沈凌的果敢与执着。困惑于他的果敢与执着。那种心情很难言说。就好比有位姑娘看中了一件漂亮衣裳。可她穿那衣裳并不漂亮。于是姑娘就会陷入买与不买的两难境地。我的 两难……孟泽的清冷容颜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晃晃头。不。我答应了孟泽的求娶。我沒有进退两难。
静下心。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之前从未來过的地方。一条宽敞的甬道。左右各有一列佛桑花随风摇曳。佛桑花连绵无尽。在甬道的尽头。花枝缠绕着。竟是通向了更高一层的天。
那是十八天。
我低头。从荷包里掏出前几日取下的凤凰状戒指。戒指的内侧镌刻有两个小字。细细看去。正是梵央。这枚戒指我三百年间从未取下。一取下。便捎來无数的谜。
我是不是该上十八天看一看。这念头一出。几乎就无法遏制了。我攀上佛桑花枝搭成的路。走到一半。原本沉闷漆黑的十八天忽然亮堂起來。
我大惊。快步踏上十八天的土地。十八天的大部被结界保护着。我握着凤凰形状的戒指。迎头闯进结界。沒有丝毫阻力。更无想象中迎面而來的攻击。我展开手掌。颇为欣慰的看着掌心的戒指。想來这戒指真与梵央神君有关。甚至能保护着我毫发无伤的进入十八天。
结界由混沌变得清明。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让十八天变得如此敞亮。走近一片散着红光的树林。我抬眸四望。却惊在原地。
那是。。十里灯火连绵。将整个十八天映照得如同荒羽岛一般明亮。每一盏八角玲珑灯底下都有红色丝绳系着小小纸卷。绕着纸卷又捆上了一串串流苏缠绵。
“打开它。”我听见一个满怀希冀的声音。满怀希冀却又无比隐忍。正是沈凌。
我拿过离得最近的纸卷。手已经拉住了流苏。却迟迟沒有打开。
“打开它。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垂下手。转身远走。不带一丝儿眷念。
“长安……”恍惚听见低低的一声叹。
衣袂飞扬的声音在十八天十分明显。不用屏息便能听得到。我加快脚步。却比不上沈凌一个瞬移。
沒有丝毫征兆的。他将我推到角落。一手环住我的肩。一手撑在墙壁上。他星月一般的眼眸里满是疲倦。却又带着些坚定不移。他吻了我。强吻。我手脚并用推开他。厉声道:“仙君自重。”
他却苦笑:“你不愿听我把过往告诉你。我能如何。明日傍晚我就要去西海了。我从前沒有去过西海。若是我这一去迷了路。很久都不回來……所以我想。临走前总该见一见你。如此。方能心安。你总会记起我的。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等着你想起我的那一日。”
我捏了个诀乘风落荒而逃。并非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是不敢回应。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紧张。那紧张和人间少女见着心上人的心情。别无二致。
回到荒羽岛。我立马闭门谢客。早早洗漱了窝进被窝。然而眼前总是晃着中年男子成熟俊朗的面孔。我翻出《般若波罗蜜经》一句一句的念。念了小半个钟头。还是沒能安睡。
烦躁地放心经书。我捂着额头。终于承认自己心神不安的原因。是沈凌明日要去西海。沈凌说他想见我。因他害怕会在西海迷路。可事情哪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西海水怪生性狡诈。横行了近千年也无人能降服。沈凌是谁。一个飞升不过百年的神仙。便是他修行再为努力。也不太可能成功降服这水怪。
说什么担心迷路。他真正担心的。只怕是此去送了性命。再回不來。
人定时分。芳菲终是玩得乏了。被菀凝抱进房休息。我静静听着隔壁房的响动。眼神放空。其实。其实芳菲的眼睛和沈凌很有几分相似。如星如月。瞧人时总带着些考量。
拿芳菲说。每每她打量陌生人时。那老成凌厉的目光根本就不该是三四岁孩子该有的。当然。芳菲如今快满三百零二岁。远非人间稚童可能比拟。
不知怎的。芳菲哭闹起來。一时门窗开合的声音和芳菲的哭闹一起传进耳里。菀凝轻轻敲门:“仙君睡下了么。”
“还沒睡。进來吧。”我点了灯。把书合上放在枕边。直望着房门。房门推开。芳菲是涕泗横流。菀凝满是窘迫。一张小脸儿红得仿佛要滴出水來:“小仙居闹着要同仙君睡。菀凝怎么哄也哄她不住。”
“沒关系的。我來就是。”接过芳菲抱在怀里。我轻拍着她的背。故意皱眉嗔怪道:“大半夜的怎么哭声这么吵。不怕天狼出來叼了你。”
“我就想要和娘亲睡觉啊。”芳菲止住啜泣:“娘亲娘亲。芳菲只要娘亲。”
我与她那澄明的。如星月般璀璨的眼睛对视了数秒。微微笑道:“娘亲也要芳菲。”
是夜我梦见了一片芍药花田。花田之中有一男子身着紫衣背向着我端然而立。长发在风中微起动静。飘逸出尘。他转过头來。正是一张精致到人神共愤的好看面容。
“琼琼碧落。一世长安。青青琉璃。这许多的名字在我心中。不过一个你呵。”他在轻叹。轻叹的同时微微一笑:“我很想你。”
醒來后我对着芳菲的睡颜默然良久。而后找出封存了三百年的止邪剑交给菀凝。
菀凝听了我的吩咐大惊失色:“仙君要把止邪剑送给沈凌。。这。这止邪可是青璃神君遗物啊。孟泽仙君说过除了仙君你谁也不能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