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前世今生 - 有凤衔珠 - 旦暮

06 前世今生 - 有凤衔珠 - 旦暮

  “去过了。”孟泽总是能够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的。我这样想着。心底也平静得很:“我在十八天上见过 沈凌。”

  “哦。见过了。”孟泽似乎是自言自语。一手提着蜜饯一手牵着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已经是下午了。太阳西沉。光芒柔和。孟泽站定看西天被太阳映得灿烂的云霞。忽然回头对我笑了一下。

  “走吧。”他说。

  孟泽平时话不多。有心事的时候话更少。我明白他有心事。更明白自己是他的心事。我并不走。执拗的拉着他。他刚抬起的脚又停下。我低头。拿出袖间的戒指递还给他。他接过戒指。戒指上罩着夕阳的光。显得妙不可言。孟泽抬手。将戒指扔在了山下。

  “诶。”我惊呼。

  “怎么。”孟泽转过头看我:“你还想要它。”

  “我……”我摇摇头。不知为何。孟泽这一副寡淡无欲的面孔。叫我打心里觉得难过:“你可以送给别人。”

  “送过你的东西。怎么还能送给别人。你回荒羽岛吧。如果沈凌足够聪明。他会躲在十八天上不出头。如此。他的性命也能够保全。”孟泽摸了摸我的头:“再见了。琼落。”

  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话來说明彼此的心事。孟泽是个聪明人。懂得什么时候该抓紧什么时候该放手。我沒办法勉强自己和他在一起。他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不会勉强我与他在一起。只是他在这样的时候还考虑沈凌的性命。这实在让我感动非常。

  “琼落。”我提着蜜饯走了不过十余步。孟泽忽然叫住我。我回过头。他微笑着:“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也希望你。。不论哪一个你。都可以记得。流破山上的时光。”

  记忆里在流破山也就看过两回陆莲花。我点点头:“以后我想赏花了。还能过來吗。”

  “随时恭迎。”孟泽答。

  三百年。我真正熟悉的人只有孟泽一个。可这唯一的一个人。我从來都沒有看透他。他就像是十八天一样。总是罩着层儿雾气。旁的人评价孟泽。总是用尽溢美之词。而我明白。他需要的。从來都不是这些恭维的语句。

  我曾经在夜里去过玉华殿。那时候孟泽的书房里点着灯。他坐在书案前。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他提笔朱批的样子认真无比。我躲在窗口看他。从傍晚到夜深。我很想劝他休息休息。可我从來沒有出现在他面前。

  其实我知道他想娶我。三百年前我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欣喜若狂的脸。一个人。情绪波动是很正常的事。可这个人是孟泽。正常也就变成了不正常。

  我总觉得他是孤独而寂寞的。虽然他在我面前总是显得温柔而强大。我不知道他的孤独和寂寞來源与何处。所以无法开解他。

  他是个罩着雾气儿的人。我感觉我永远也不可能吹开环绕在他身边的浓雾。所以我总是离他很远。好像只要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便不会被他的情绪影响。

  我提着蜜饯直上十八天。如孟泽所言。沈凌杀掉穷奇夺走忆尘花的事情已然是败露了。十八天上有梵央神君设下的结界。寻常人根本就进不去。

  可是十八天上沒有他。

  我近乎惶恐了。急急忙忙跑回荒羽岛。却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该去向何方。想了想。至今沒有任何仙君被处罚的消息传來。沈凌也该是安全无虞的。他曾经约我今夜子时在十八天相见。便不是食言。如此。我便静心等一等。等今夜子时再去寻他。

  这几日所思所想颇费心神。我咳了两声。菀凝端着我平日喝的药上來。笑嘻嘻道:“孟泽仙君的厨艺可是放之四海而无敌的。仙君今日中午该享了口服了。”

  我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嘴中有些发苦。便拈了颗金丝蜜枣扔进嘴里:“菀凝。你去诛仙台边上守着。一旦有什么动静。立马知会我。”

  “守诛仙台做什么。”菀凝不解。大大眼睛里满是困惑。

  “守着便是。”我说。

  因着身子虚弱的原因。我其实相当嗜睡。加上这汤药里面加了茯苓和丹参。都是宁心安神的药材。我倚在亭栏上不过片刻。便昏沉欲眠。

  不想这浅浅一眠。眠出我三百年的旧事不算。更叫我想起了我与梵央共住十八天的那上万年。

  琼琼碧落。一世长安。青青琉璃。什么琼落什么王长安。归根结底都是我青璃上神一人。而我两番忘却前尘。化作忸怩姑娘忐忐忑忑过活上万年。不过是仙帝清颂在算计。

  而我与那清颂有什么冤仇呢。这大抵还是神族远去时候的旧事了。

  父神一生过得清贫无比。随身只带一只凤头木钗。那钗子的原型本是凤凰一族的嫡亲传人。因折了翅膀。被族人送到父神身边。希图借着父神无上的神力将那只翅膀养回來。后來小凤凰的翅膀果真养了回來。一心想着知恩图报。便自请留在了父神身边做个小小侍童。

  那小凤凰便是梵央。而我青璃。是那只凤头钗上的一颗夜明珠。明珠本是死物。可我承了父神的庇护。也早早修出神识。我与梵央陪伴父神四千八百五十又六年。直到父神用尽天命。即将魂湮。

  一切皆如《上古·洪荒纪》所载。父神在羽化前夕遭到魔族围攻。千钧一发之际。他将血肉注入凤凰体内。将半生修为渡到了我身上。梵央伤得很重。我当时尚未化出人形。沒受什么伤。因着得了父神的神力。很快苏醒过來。我在东荒捡了一年梧桐枝。直到梧桐枝倚迭如山。梵央就在梧桐枝搭成的小屋里沉睡。直到三年过后。梧桐无火自燃。火堆里飞出一只金灿灿的火凤凰。

  之后种种不必再提。我与梵央取回被魔族侵占的领地。恢复六界秩序。数万年后。神族远去。留下我与梵央守护六界。彼时有个很严肃的问題。便是到底该把六界交付到谁的手上。

  当时我和梵央看中的其实是个很年轻的小仙君。便是南海的修启。可修启年纪实在太轻。少年意气。不够沉稳。于是便只剩下两个人选。其中一个便是清颂。清颂与另一位德高望重的仙君在六界的人缘都相当了得。可就在大选的头一天。另一位仙君前去荒夷寻找父神佩剑。被魔君祁玉斩杀在了荒夷。

  于是清颂毫无悬念地坐上了仙帝的宝座。我和梵央为他加冕时。我看见他眼中的得意与野心。很想把玉冠扔在一旁。清颂不是我喜欢的人。可他是大家推选出來的。我自然不能因自己直觉的不喜欢而犯了众怒。

  直到后來。我女扮男装进荒夷游玩。与时为魔族二皇子的卿尧做了结拜兄弟。方明白祁玉当年不惜与仙界为敌也要斩杀那位德高望重的仙君。乃是受了清颂的嘱托。清颂与祁玉密约。只要他坐上仙帝宝座。便允魔族之人自由來往六界。任何人不得阻拦。

  这是很卑鄙龌龊的事。我当时便生了惩治清颂的心思。可待我回到十八天。将这告诉梵央。却又听到了仙帝和魔君联姻的消息。于是我在卿尧处听得的事情的真实性。便被我自己给怀疑了。

  想來清颂是恨透了我的。不然。他也不至于在仙魔混战的紧急情况下。还一心一意要设计着把我给杀了。可惜他忘了我的本体是夜明珠。又在父神经历雷劫时经过天火淬炼。即便跳进铸剑池。躲在明珠内的神识。也不至于被烧得荡然无存。

  我凭借着那一点仅存的神识活下來。却在醒來的第一天。被清颂封印。

  说來真是一场笑话。世间至尊的神君。竟被区区一介仙居捉弄于鼓掌之中。

  拿出未梳在三百年前套在我手上的戒指。戒指内部刻了两个字:梵央。如此。我更不为沈凌担心了。就如西天佛尊从前叮嘱过我的一样。万不得已时。杀了沈凌。

  他迟早得死一死才能结束沈凌的一生变回梵央。清颂若让他跳诛仙台。反而能让我轻松许多。试想。沈凌现在也修得了仙体。且还是个实力非凡的神仙。总不能我用止邪剑在他身上捅两个窟窿。然后抱着他欢欣鼓舞地说來來來。这才是真正的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