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宜谁室家 - 有凤衔珠 - 旦暮

10 宜谁室家 - 有凤衔珠 - 旦暮

  止桑平日听的都是壮怀激烈的曲子。对祈谷会上的祝乐向來沒有研究。更何况身边站着一个颇讨人嫌的男人。他便更沒心思去揣摩这支曲子到底用的是宫商角羽徵中的哪一调。

  蹙眉听了半晌。止桑喜庆听出些的意味。那厢明乡水袖微扬。腰肢一转似柳条般柔软。而桓常眼里映着明乡身影。嘴角带了些浅淡笑意。

  止桑越发觉得这男人可疑。

  待到祈谷会的流程走完。明乡随着一丫头离开。再回到祈谷亭。明乡却是换了一件儿粉嫩衣裳。头发飘散鬓边别一朵小小的粉色绢花。

  鲁庄公招呼明乡到身边。笑吟吟对白玉高台下的子民道:“女儿本该十五及笄。而昭和为天定圣女。故而十六方行这及笄之礼。昭和乃是孤王心头爱女。却因圣女身份清修十载。因而孤王许诺。会让她在祈谷会上自觅郎君。众位。。”环顾台下一干青年殷切的目光。鲁庄公嘴角一扬:“女儿心思难猜。诸位各展其长吧。”

  十里桃林在瞬间热闹起來。明乡身边儿也立马出现了几位打扮英气的女侍卫。原本十里桃林中的青年人便多是冲着明乡而來。鲁庄公话音一落。无数人便高嚷着公主殿下。手里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物什向着明乡拥去。

  止桑抱起剑。眼底一丝轻蔑笑意。鲁庄公被人拥着走到止桑身边。见他神情淡漠。开口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止桑笑:“君上高才。”

  这招亲本就是鲁庄公打的幌子。近年來鲁国国势日衰朝中无人。鲁庄公为 将别国的人才吸引过來。便使了这么个计策。明乡素來乖觉。顺顺从从便应了。可如今。止桑环视这混乱人群。不禁又是一笑:这些庸才。巴巴的贴上去。便以为能入了明乡的眼么。

  身边飘过一个黑色人影。止桑脸上的笑霎时便凝固了。他目光如炬直落在桓常身上。桓常却一步踏入人群中。

  这厮。当真是为了明乡而來。止桑先前的不屑荡然无存。惊慌情绪站了上风。他靠近了庄公一些。压着声音哀求:“君上如何要赌上明乡的一生。又如何……”

  庄公却打断他的话:“你知道是为何。止桑。你要明白。你一日担着博阳侯的身份。便一日不能同明乡有牵扯。”

  止桑心头一震。眸光暗下去。忽而他卸下身上佩剑奉给庄公:“请君上削去止桑博阳侯的爵位。”

  “你手上的军权呢。”庄公眼中精光一闪。

  止桑抿唇。一字一字说的艰难:“怀化大将军的身份。臣愿一并拱手相让。”

  “很好。”庄公笑得意味深长。拍了拍止桑的肩:“孤王就当听了个笑话。以后万不可在说出这么沒脑子的话。不然……你便辜负孤王的期望。也辜负明乡的信任了。”

  还是。不会同意的 啊。止桑觉得眼睛有些酸。忙忙低了头。不该妄想的。怎么会奢求庄公的恩赐呢。庄公精打细算许多年。又怎会自己乱了自己的棋局。

  清冽婉转的箫音陡然响起。调子是古曲《桃夭》。人群的各种嘈杂声音被箫音盖住。不几时。众人竟然安静了下來。桓常的步子很稳。自带生人勿近的冷冽气质。人群中让出一条道來。桓常一步步走到了明乡身边。

  尾调一扬。江诺收回玉箫。明乡拨开身前的姑娘站出來。不着脂粉的脸蛋格外清丽动人。她抬眼看着江诺。目光旋即落在他手中玉箫上。江诺浅浅一笑。冷冽气质转瞬荡然无存。反像个温润如玉的陌上公子。他款步到祈谷亭边。折來一枝桃花。花蕊是勾人的红。红一点点蔓延。一点点变淡。到花瓣边儿上。化作嫩嫩的粉。

  而他用这一枝娇艳的桃花作了发簪。绾起明乡蓬蓬如云的乌发:“不是行及笄礼吗。怎的连头发都不绾上。”

  明乡害了羞。颊上飞來两抹红云。却又装作镇定的样子。羞涩笑着问:“你刚才吹的曲子是《桃夭》。你为什么要吹桃夭。”

  “公主猜我为什么要吹《桃夭》。”桓常捋了捋明乡两鬓微乱的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公主殿下欲宜谁室家。”

  清风微动。阳光微动。树间落下片片红霞。桓常手中长萧浮着阳光。碧玉般通透。他将长萧递至明乡面前:“其实我更愿为公主奏一曲《式微》。只怕公主笑我轻薄。”

  他说话的声音柔和。好似含了万千情深。明乡的手动了动。颤巍巍举起來。就要去接。

  庄公不知何时近了二人的身。他接过长萧打量片刻。迟疑道:“这玉箫可是名叫离凰。”

  桓常侧过头。退了半步行礼方才谦恭答道:“正是。”

  庄公便不再言语。只催明乡先回山庄去。明乡却正凝神。不知想些什么。竟是许久未挪步。庄公便又招來止桑吩咐:“带公主回行宫。”

  一路上明乡都安安静静的。低眉沉思的样子颇为娇羞。她坐在罩着轻纱的轿里。取下头上桃枝。一只手轻轻沿着花枝边缘勾勒它的轮廓。不经意便又是一笑。

  止桑骑着马与明乡并行。却是紧皱着眉。什么话也不说。

  行宫是一座山庄。明乡有一个单独的院子。止桑与她自幼一起长大。从來也不避讳什么。便跟随着一并入了明乡的院子。明乡并不一味发呆发痴。招呼着一干侍女将采回的桃花捧出來。洗净了作成一坛新酿。埋在屋前的金桂脚下。

  她折花酿酒的举止同往年并无甚不同之处。止桑的一颗心却似悬在喉间一般七上八下。他觉得自己心头藏了许多话。那许多话与她有关。而她在他的面前。

  数十次欲言又止。他将话改了又改。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公主知道那男人话里是什么意思吗。”

  明乡抔上 最后的土:“这很重要。”

  止桑俊朗的脸上浮出一片怅惘:“他是晋国流亡的公子桓常。明乡。选了这样的人做夫君。你这一世便再难顺遂了。”

  “我知道啊。”明乡甜甜的笑:“桓常擅萧。萧崇离凰。他一开始合着我们祭祀的礼乐吹曲时我便猜到他是谁了。”

  止桑把明乡从地上牵起來:“你知道他是谁。却还是愿意和他成亲么。”

  明乡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松开止桑的手:“我不知道。”

  “不知道么。公主已然长大了。”止桑轻轻地说。他因背对着太阳。一张脸在阳光里半明半暗。神色也因此显得不可捉摸。只那一双眼睛。幽幽的暗暗的。好似一口深潭。

  “止桑。”明乡对着他的眸底一片波光:“或许我会嫁给桓常。”她说这话时极其认真。以致止桑的面容在瞬间失了血色:“我觉得桓常吹的箫音。清冽且婉转。如三月清风。六月谷雨。”

  自行宫回鲁王宫时。庄公带上了桓常。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公布于世的消息里头。说昭和公主在十里桃林里头选中的夫君。是沉日大陆上鼎鼎有名的文人江诺。。桓常被逐出晋国之后。一直化名江诺在七国辗转。

  庄公把桓常安排在明乡的双棠居住下。如此。即便庄公那里沒有发下任何讯息。宫中却无人不知这黑衣公子便是昭和公主的未婚夫婿。

  止桑在博阳侯府里住着。心思却总是安定不下來。人在心有记挂的时候总是忐忑不安的。止桑纵是少年英才。却躲不过这常规。他是承了父亲爵位的博阳侯。是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是和硕长公主的儿子。是明乡的堂兄。

  他觉得自己有些煎熬。为这身份也为这放不下的情丝。

  他在夏初进了宫。这天天气很好。前一日刚落了雨。空气清新草木葱茏。他刚走到宫门前。却见得一匹骏马从开启的城门里冲出來。马上黑衣男子牵着缰绳将女子环在怀里。转眼便化作飞沙一粒。独剩止桑愣愣站在宫门处。

  “侯爷请。”守门卫兵见他恍惚。又急着关上城门。出声提醒道。

  他眸光一转。浓黑睫毛遮住眼底流光:“罢了。”叹息的同时有泪水和着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