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祭拜止桑 - 有凤衔珠 - 旦暮
可笑他那时还迟疑。觉得武侯调转马头是多此一举。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向武侯那样杀伐果断。才能真正担得起别人的一声赞誉。才能真正配得上手中的长庚刀吧。
然而之后的五年。他的长庚刀再沒见过血。王都的生活总是安逸的。即便他手上有一支禁军。可禁军是什么。是王室的底牌。若是要把禁军拉出去战斗。只能说明鲁国国祚岌岌可危。
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还能不能寻回当年的勇气和血性。还能不能像个英雄一样战斗。
他仍旧是守在渠水边上。不过当年一战鲁国丢了不少领土。边界已经近退到了隼平城边上。军队的营地修在隼平城郊。这一回他做了三军主帅。五年前接管渠水这一带防务的代厉则成了辅佐他的副将。
隼平在山区。夜里多雾。月亮总像是躲在重重轻纱后头。绰绰约约的。看不真切。楚军五年前虽然取了武侯的性命。但到底也沒能全身而退。元气大伤后也少有上前挑衅。是以边关一片和谐。渠水边的日子渐如它的景色一般缓慢恬淡。止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并非驻守边关的将士。而是隐居山林的农人。
他偶尔会悄悄溜去破葫山谷。那地方埋了太多尸骨。也埋了太多心思。经过五年修养。破葫山谷恢复了一片草色青青。止桑有时候呆坐在破葫山谷里。身边是青草。头顶是月亮。他摸着颈上福袋。觉得人生寂寞莫过于此。人生安宁莫过于此。
他记得和明乡的约定。每隔两年便会回王都一趟。只是明乡好像不记得这约定。又或者桓常根本沒把这话转告给明乡。他千里迢迢赶着花期去到双棠居。院子里的榴花殷艳如血。却沒有粉衣姑娘单纯美好的笑颜。
如思琴所言。昭和公主已为**为人母。不值得人等待了。他也释然。渠水的月光照了他两年。抚平他的不甘与怨憎。又或者他从來都沒有怨憎。只是从前。他不知道有一种生活恬淡如水。
也许自己也该娶妻生子。如此便能多些挂念。也能像个常人一样生活。
止桑决意从此再不为明乡回王都。他在渠水边训练新兵。白日里亲自领兵操练。夜间则秉烛读书。书架子上大多是兵书。也有那么一两本香艳话本儿。有一回代厉來借书。翻到一本言词绮丽的册子。哈哈笑了两声劝他娶个媳妇。他淡淡笑着:“好啊。过些日子就进隼平城娶个媳妇。”
言罢。他忽地奔出营帐。骑了白马出去。耳边风声阵阵。他想起明乡。眼睛不由泛酸。每个人的存在都是带着目的的。有的人为钱而生。有的人为情而生。那么自己呢。止桑。你是为何而生。
这问題就好像当年武侯问世界是黑是白一样。他答不上來。
白马将他驼到了渠水边上。他看见一棵树。树干粗壮冠盖直抵上天。树身上垂挂这无数紫色花朵。一簇簇花是带着深浅不一的紫。那是紫藤。
原來这是早已枯死的树木。只因为有紫藤在此处生根发芽。才造就了勃勃生机。
止桑骑着马过去。走到河边上。这才看见紫藤花下。有一位绿衣姑娘正临花照水。她跪伏在渠水边上。水光敛艳。映出她清丽容颜。她的发是湿的。一缕缕贴在颊边。更是一种难言的妩媚。
止桑砰然心动。
画面忽然晃了晃。一阵风吹起來。漫天都是紫藤花飘零的花朵。我按住太渊穴。这才发现那股冰凉沁骨的气息正不断游散。我试图捉住那气息。却发现是徒劳。
幻境在顷刻间崩塌。我睁开眼。明乡站在我面前:“长安怎的睡下了。”
那股气息在止桑墓里藏了千百年。好容易遇上一个我。能把这气息里的思念看个通透。却又偏偏被人打乱了。这气息不同于回忆。它沒有肉身做载体。一旦消散就再也聚集不起來。也罢。也罢。一切都是缘。我只是沒有缘分参看止桑的后半生。
从桃树上跳下來。我把明乡领到止桑墓前。她看见墓边摆着的酒水香烛。笑了一笑。点燃香烛插在墓土前。她是在祭奠止桑。那个看起來一直都活在自己心思里的男人。
不怪给止桑下的定义如此模糊。一切只因为我在幻境里看到的止桑敏感多疑。他做事毫无规律和原则可言。通常便是心头一动。便勇往直前。
就像幻境中的最后一幕。那青衣的湿发姑娘转过头來逢着他的目光羞赧一笑。又把头低了下去。便换來了他的怦然心动。只可惜看这冰冷墓碑和明乡的神色。止桑不像是和那青衣姑娘修成了正果。
明乡先是对着祈谷亭拜了三拜。又转身对着止桑墓拜了三拜。她把那我打的酒撒完了。却提着空酒壶在我面前晃:“打酒都不给人打够。长安你不太够意思啊。”
“我只是沒想到你这么浪费。”结果酒壶。我随手一抚指法变换。酒壶便又满上了。
明乡忽然一笑。把酒壶端过去:“这就是了。总了能祭了天地吊了国殇。就把故人丢到一旁吧。”
我却是不理她。只对止桑墓边那一小块铜镜感兴趣。黄铜镜面光滑无比。能映出祈谷亭里的人影。为止桑筑坟的是何人。这铜镜又意味着什么。我瞬间觉得脑袋有些糊涂。世间最能消磨人意志的。果然是凡人的情感。
明乡身子往旁边偏了一偏。我扶住她。她一个抬头。正对着那面铜镜。镜子映着她的脸。我恍然大悟。
祈谷亭是什么地方。鲁国圣地。明乡是什么人。鲁国圣女。
圣女即便不再服侍谷神成亲生子。每年祈谷会。也是要回到十里桃林拜见谷神的。而要拜见谷神。就意味着会在祈谷亭上走一遭。如此。止桑墓上这面时时刻刻照着祈谷亭的镜子。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看见祈谷亭上。出现明乡的面容。
我为自己丰富的联想能力惊叹不已。明乡却清醒。她将离凰交予我:“如今你还欠我一件事。”
“好说。”我笑笑。将离凰接过。
手握离凰。我心头的感觉和从前很不一样。上一次拿离凰是在离城。那时候明乡缠着桓常陪她放风筝。快乐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我握着离凰。也只是觉得桓常把这样的神器当一支普通的萧用。算是个人才。
我吹了一曲《云水禅心》。那是梵央以前最爱弹的曲子。
可是一曲吹罢。离凰并沒有任何变化。莫不是我猜错了。离凰就是离凰。即便蕴含灵力无数。却到底是死物。并沒有通天的本领与上神气息相牵。
诧异的看着明乡。明乡却还是倚在止桑墓前喝酒。见我看这她。她耸耸肩一脸无辜:“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好。那就快些找到桓常的转世。那样你就能快些得到尾凤了。”
她说得一板一眼。我也不加犹豫。收了离凰便直去幽冥司。
幽冥司十里彼岸花犹自灼灼。我一步步走进去。却是沒有小鬼敢近身來。待走到大殿。楼谷正理着一只夜鸦的羽毛。我站直了身。开口道:“楼谷。”
他回头。见了我却沒有半点儿意外:“姐姐。”
“恩。”我笑:“我都想起來了。”
楼谷放飞了夜鸦。拿着一册生死薄过來:“可惜你想起來了。沈凌又丢了性命。说來也奇怪。我幽冥司掌人生死。却偏偏沒有沈凌的前世今生。姐姐。你若是想要找沈凌。我帮不了你。”
“我不是为沈凌來。”逢着楼谷讶异的目光。我正经开口:“我是要找许多年前人间的一位帝王。那一世。他叫桓常。”
楼谷有些惊讶。却在书架子边上翻找起來。半晌。无奈的回过头來看我:“姐姐。那桓常。原先是哪个国家的。做了什么事。”
“你记不住么。”我亦讶然。
楼谷嘴角抽搐:“姐姐当我脑袋里都装了什么。六界生灵千千万万。便是我想记也记不住啊。”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呃……大概。当初我下凡时候。他是晋国的王子。后來回国夺了位。成就了统一沉日大陆的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