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本溪听书 - 有凤衔珠 - 旦暮
“多谢姐姐成全。”楼谷却是揖手一拜。
带着明乡要的信息。我回到那湖心小岛上。以來一回不过半日光景。明乡已经将岛上小屋收拾得干净漂亮。我也是第一回进这小屋。屋子几乎全是用木材造的。处处飘着木头的清香。
我将纸张递给明乡。她展开纸一看。面色当的一片。不自觉便念出了那两个字:“江诺。”她的手上有火苗跳动。纸张瞬间被烧成飞灰。明乡抿着唇。忽然转过头來招呼我:“隔壁还有个房间。长安先去歇歇吧。等明儿一早去本溪。我自会叫上你。”
“我可沒答应过陪你去本溪。明乡。早先我们说好了的。只要我把桓常转世的消息交给你。你便把尾凤送给我。如今你是要耍赖皮么。”我挑眉。不由盯紧了明乡。
她却眉毛一扬。将尾凤招到手边儿。眼睛眯成月牙状:“我就是耍赖皮了怎么。”
“……”
正对明乡的厚颜无耻感到无言以对。明乡拍拍我的肩:“你知道我会什么会重生么。”她指了指尾凤:“一则离凰是神器。二则。尾凤是神君梵央落下的羽毛。一个沾带神力。一个沾上神血肉。都是世间极品一般的存在。所以……我后來想了想。叫你做的事情太简单了。对不起离凰和尾凤的身份。”
我却伸手去摸尾凤的羽毛。尾凤松开爪子飞到空中。摆明了是不然我接触。明乡笑笑:“尾凤对我一直都很忠心。我沒放弃它。它便不会弃了我。长安。你就再陪我些时日呗。”
“我陪你。” 我道。
尾凤竟是梵央曾经遗落世间的羽毛。我此前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虽然我一直都知道。凤凰涅槃时会把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召集到一处。而后经梧桐火灼烧。凝成崭新的形体。但是从前。并沒有出现羽毛得了灵力化为凤凰的先例。
想必也是离凰的功劳了。
手中玉箫碧绿通透。那是我千千万万年以前。送给梵央的礼物。
莫名的。面漆那仿佛出现了十八天上的点点滴滴。我在佛桑花从中回过身。抬头便对上梵央星月般动人的双眸。我抱住他:“梵央。我想和你成亲。”
捧着离凰去了隔壁房间。我无端伏在桌案边哭了一场。从数百年前我和若湘下凡开始。我插手过的几桩情事。除去林月见和李君同勉强算是修得了圆满。其余再无人心满意足。
我总用怜悯和同情去看那些想要借着心境去看到过往的人。因着我觉得他们很卑微。爱而不得。恨而不能。这便是凡人的渺小和懦弱。那时我沒想到自己是神袛。更沒想到。即便是神袛。也会在情爱这桩事上栽跟头。
原來一旦动了心。一旦用了情。神与人。也就沒什么分别了。
第二日我比明乡醒得早些。我围着小岛看风景。岛的四周都是水。碧蓝 碧蓝的。像是装进了一片天。忽听得明乡唤我的声音。我进了她的屋子。只见她正对着面铜镜细细描眉。半晌。成了妆。她端起铜镜打量了一番。捧着镜子回头來:“长安。你看我今儿的妆容。好看不好看。”
她在那张粉嫩讨喜的小圆脸上画了桃花妆。眼角上了浅浅的粉。眸子一弯。就连笑都带着点儿楚楚可怜。我便笑了:“娇容如月。是要去勾引谁。”
“还能有谁。”明乡眼睛一勾:“我昨儿想了很久。他转世许多回了还是叫做江诺。想來是心头一直记挂着我。既然他有记挂。那他定会如从前一般喜欢我化这桃花妆。你说是不是。”
我毫不留情地皱了眉:“如今的江诺虚岁三十一。已经娶了个贤良妻子养了双伶俐孩童。明乡。我觉着你沒有必要去找江诺。你若是想要知道当时江诺为何放弃你。我打开你的心境便是。可如今你巴巴的跑过去。除了见到他一脸茫然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自然是。要拿回我从前失去的东西。”明乡话中带着满满恨意:“你不用劝我。我在湖水中思考了千百年。思维很清晰。”
我拂拂衣袖:“那就走吧。”
本溪镇已不是从前那般格局。然而风貌并未变化多少。仍是长着高大的菩提。房屋矮街道窄。咿咿呀呀的歌声。便从低矮屋檐下飘出來。
明乡扮了个闺秀。相应的。我扮了闺秀身边的小丫头。
她原是打算唱一出传统戏曲里公子小姐一见钟情的戏。奈何这一世的江诺已娶妻生子。且人品极好。连青楼都只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去逛逛。明乡想要在大街上勾引到他。委实有些难度。
寻了个茶馆儿坐下。不巧茶馆儿里的说书先生正在说桓常的旧事。那说书先生将惊堂木一拍。做出副威风凌凌的样式:“且说那晋高武帝少年落魄。年纪轻轻便被逐出晋国……”
明乡托腮听了良久。眼睛一眨不眨。我见她似乎入了魔怔。不由推了推她:“想什么这么入神。”
她却只是转过头來。清亮眼睛里明亮无波。我被她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遂递了一杯茶过去:“怎么了。”
“沒有。”她眨眨眼:“我只是觉得说书人很厉害。有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他们却清楚得很。”
我笑:“他们能了解得多清楚。三分真七分假罢了。”
“不。”明乡摇摇:“他们对桓常的了解。胜过我许多。”
我忽然有些心疼她。她原本是那样单纯快乐的小公主。如今却心如死灰地独行于世间。而我作为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位故人。与她作伴却不过是为了得到她手上的宝贝。我软了眉眼:“明乡。”
她微微低头饮下一大口茶:“你别觉得我可怜。也不要同情我。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所以我不恨谁。我也不后悔。”
“既然谁都不恨。为什么要來找江诺。”我问。
“因为他给过我承诺。承诺这个东西。只要沒有兑现。就该一直有效。”明乡笑了笑:“欠债还钱。这是他欠我的。”
茶水渐渐凉了。明乡又构想出一个崭新的计划。如她所说。男人不可抗拒的唯有权力和财色。她要给自己编造一个尊贵无比的身份。让江诺沒法儿抗拒她的诱惑。然而计划商议到一半。有人走到了我们的桌边。明乡抬眼看了來人一眼。却是霎时睁大了眼。
这面相温和的八尺男儿。不是江诺又是谁。
只见得江诺点点头算是行了个礼。款款开口道:“还望两位小姐莫怪在下冒犯。只是店里沒了别的空位。家母年迈。不能久站。所以在下想问问两位小姐。能否让在下陪家母与小姐同坐一桌。”
江诺后头果然站着个老妪。头发已花白了。却是直直望着说书人的方向。明乡忽地一笑。起身挪开了凳子:“原來令堂爱听故事。既然如此。令堂与我也算同道中人。共坐便是。”
我气定神闲的饮着茶。心头却觉着有些诡异。明乡绝对沒想到她掰着指头算计的人会在她还沒算计好的时候出现。而这个江诺。也定然想不到。在茶馆偶遇的绝色。正盘算着要勾引自己。
一时安静下來。只听得说书人高谈阔论:“其实那鲁国在七国中也并不算强盛。可鲁国沃野千里。乃是一等一的鱼米之乡。高武帝既做了鲁国的驸马。也就等于得了个强大的政治筹码……”
明乡杏眼微阖。变成勾人的弧度瞧着江诺。她自搪瓷盘儿里拈了粒杏仁儿。转头去和花白头发的江母搭话:“伯母何以爱听这先生的故事。我听了半晌。不觉得先生的故事讲得有多好。”
江母却仍是出神地听着先生说书。连眼神儿都不曾分出半点儿给明乡。
一时有些尴尬。江诺歉疚一笑:“字母听书时便听不进别人的话。姑娘莫在意。”
明乡斜眸:“先生不知道原因么。”
江诺叫來一壶茉莉花茶。素白花朵在水叶间浮沉。很快便被浸了个透。花瓣也显得透明。江诺满上四只酒杯:“家母深慕昭和公主风雅。”
我搁在说书先生身上的精神霎时归了位。只见明乡面上也微带讶然。她问道:“这倒是少见了。先生们说着高武帝的故事。少有人提昭和公主。我却是沒料到。世间女子还有人艳羡昭和公主的。”
“这便是你孤陋寡闻了。”我道:“昭和虽早亡。但得了高武帝独一无二的宠爱。深为后世女子艳羡呢。”
“那有什么。艳羡昭和的人。不也是对高武帝盛宠的向往么。如此。他们真正向往着的。归根结底还是高武帝。”茶盏中的水气儿朦朦飘着。明乡轻吹片刻啜了口茶。眉头拧起來:“茉莉花茶沏得不够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