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明乡之心 - 有凤衔珠 - 旦暮

22 明乡之心 - 有凤衔珠 - 旦暮

  我讶然。惊喜道:“你知道父君。”

  “难道知道自己的父君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芳菲眨眨眼。一双水灵眸子转啊转。忽然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了。娘亲本來是石头里蹦出來的夜明珠。娘亲是沒有父母的。”

  这个蹦字形容得太过贴切。以至于我久久不能接上一句话。那边神思们完成了对孟泽的祝福。纷纷回到天地令里头。孟泽手一松。天地令飞回我手中。我接过天地令遥遥一笑。低头叫英招驼我们母女回了十八天。

  年纪一大就容易忘事情。我得回去看看屋子里有沒有哪本书预测了梵央这回涅槃的地点。若是找着了。那么尾凤就不再重要。

  然而并沒有哪一本书的内容会繁 琐至此。也沒有哪本书能充当先知。我在书堆里泡了良久。只掐着指头算出梵央离涅槃的时间还有十一日。

  神族的事向來隐秘。想來仙界也不会有什么资料。我只得找出菀凝來照顾芳菲。自己溜回本溪江府。天地之间的时差有些吓人。我不过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人间却已经过去了十日。匆忙把那人偶变为原型。我端着一盆污水出门。江家小女儿撞上來。逮着我问:“长安姐姐长安姐姐。你可知道明乡姐姐在何处。”

  “不知。”我笑着摇摇头。待把污水倒了擦干净手。我这才问她:“找明乡何事。”

  她指着天上孤零零飘着的风筝:“哥哥坏。他只顾着自己高兴。不愿让我的风筝飞。”

  我噗嗤一声笑。拉着她道:“长安姐姐也可以帮你呀。怎么非要明乡姐姐帮忙。难道说你喜欢她而不喜欢我。”

  小丫头抿了唇。红脸许久方道:“因为明乡姐姐比较会玩啊。你只会帮着娘亲打理家务。那些事儿一点儿都不好玩。”

  燕子风筝摇摇晃晃上了天。小丫头在一边拍着手笑。我把线轴递与她。找出了那根代我照看明乡的菩提枝。菩提叶上划过一道光。映出一方天地來。

  菩提枝沒告诉我什么大事。前前后后明乡与江诺的亲密接触只有一回。那是三天前。江夫人陪老夫人去庙里上香。明乡跑去江诺的书房。要他为她画像。

  江诺的书画倒是同那一世一般好。工笔细细描摹。勾勒出明乡的倾国之色。待画好了。明乡跑去江诺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先生的画像真是世间一绝。”

  “谬赞了。”江诺道。却是不动声色往边上挪了挪位置。

  明乡便笑。捉住江诺执笔的手:“先生如何总躲着我。忧心我是害人的精魅么。”

  见江诺久久不言。明乡便又上前了一步。整个人紧贴在江诺身上。仰起那一张粉嫩娇艳的脸。幽幽道:“即便我是惑人的妖精。我也只愿惑先生一人。”

  她盯着他。连眼都不眨。手却不安分地攀上他的肩。她紧紧环着他。微一踮脚。便擒住了他的唇。江诺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当下竟是反客为主。搂着她上前一步。直接便把她压在了书案上。

  明乡解开衣带。眉眼间有些欢喜。江诺的手在他脸颊与颈间辗转。眼里是炽热的光。

  那是欲望。

  而他克制住了欲望。两人的动作惊了早先蹲在书案上的猫。猫冲下书案打翻砚台。墨汁倾洒。毁了刚刚画好的小像。画上娇艳的美人儿瞬间被浓墨遮了去。江诺沒有扯开明乡身上最后一层遮蔽物。反是往后退了一步。为她穿上外衫。

  他一言不发。整理了衣冠离开书房。

  我便有些唏嘘。为江诺的克制。更为明乡捂着衣衫痴望江诺离去背影的那一眼。

  我埋了菩提枝掐指一算。算出明乡现下正在我们初到本溪时听书的茶馆儿。换了身衣裳。我向那茶馆儿奔去。茶馆今日生意不算兴隆。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我一眼便看见粉衣的明乡。她坐在左边的偏僻角落。嘴里嗑着瓜子儿。听书的表情一本正经。脸上却满是泪痕。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讲的正是鲁国国破那一日。昭和公主殉国。

  我将她连拖带拽拉出了茶馆儿。我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但也知此时自己应该表现得强硬些。等走到无人的小巷。我松开抓着她衣襟的手。冷冷道:“当初说好陪你五天。现如今五天已过。我不会再陪你了。”

  明乡神色黯然。“长安。你拿我当朋友吗。”

  这话让我怔了片刻。我想起了好些女子。我帮她们。或者同她们做交易。然而她们都不曾问过我这个问題。你拿我当朋友吗。大概。是否定的。

  明乡兀自笑开:“真寂寞啊。世间竟无一人懂我。更无一人愿伴我左右。既如此。当年把神器留给我让我重生。又是为着什么呢。”她拨下头上花簪。一头青丝悠悠散落。更衬得肤如凝脂。

  如果是止桑见了她这般消颓。会怎样呢。他生命中的光。如今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我扶着明乡的肩:“强大是自己给自己的。你何须用他人來证明自己。”

  “不是证明。”明乡摇头:“只是一个愿望。当年是他开了口。他说江诺会永陪在明乡身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长安。我总觉得江诺他知道些什么。是你告诉他了么。告诉他我的接近是别有用心。告诉他我其实是千百年前死过一次的人。”

  她猛然回过头。神色凄厉而狰狞:“谁能甘心。我不甘心。”

  这赫然是入魔的征兆。我忙忙打晕了她。驾了朵云抱她回湖心岛。尾凤立在屋顶上。见我们回來了。鸣叫两声冲入云霄。

  将她放回床上。施法织了厚厚结界罩在岛上。我伸手探她的脉息。脉象紊乱无比。而其中最强大的一股意念。竟是要让本溪数万百姓。同她一起死。

  顾不得她会不会抗拒我的仙力。我洒下迷迭香。开启了她的心境。

  明乡的心境凶险非常。迎头便是一阵箭雨。我认得她站着的这个高台。这是鲁王宫的宫墙。明乡便站在这九丈高墙之上。遥望城墙底下仿佛望不到头的晋军。

  晋军中军。被十八精骑围在中间的人。是桓常。

  明乡挑起一杆长枪。枪上红缨鲜艳如血:“今日鲁国之败局皆为昭和一手造就。若鲁国王都落入他人之手。昭和定当以命殉国。”

  空中却飘着清清浅浅的歌声。吴侬软语唱就缠缠绵绵。那是女子的娇憨:“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那是情深意笃时候。明乡伏在桓常身上唱的歌谣。我循着那乐声走去。身边烽火渐隐。现出高高楼台十里桃林。她见他的第一眼。

  明乡对我敞开了心扉。我低头一笑。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

  明乡一直记着这一天。记着桃林里的那支舞。那曲《桃夭》。他折下花枝绾起她的发。轻轻一笑如清风谷雨般温润:“桃之夭夭。欲宜谁室家。”

  明乡几乎是在一瞬间认定了他。认定了那一霎的怦然心动。

  待回了宫。桓常在宜间住下。她起先害羞。总不好意思去找他。后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沒在屋头找着他。她打量着桓常的屋子。一张床一架书。几乎就是全部。书桌上搁着画笔。边上是一副尚未完工的工笔画。画上春色烂漫。正是当日桃林之景。

  明乡也擅水墨丹青。当即续了笔。然而等她慢慢用墨将画布填满。那夭夭灼灼的桃花中。却多出了一个人。她在不知不觉间画出了桓常。

  被自己羞得满脸通红。明乡另裁了大小一样的画布。描了桓常先前所绘风物。紧接着捧了画有桓常相貌的画布。匆匆离开宜间。

  然而她才刚出门。就见桓常从小门进來。小门边上养了一簇翠竹。桓常在那里定住脚。微微一笑:“公主过來了。”

  明乡有些窘迫。眼神闪躲半晌方直视了他。只见他墨一样黑的发。墨一样黑的眼。在白衣翠竹的映衬下。堪堪是绝代风华。“你过來。”她招呼桓常。

  桓常便过來。明乡拉了他往屋里走。索性铺开手上画布:“我想要为你续笔。结果一不小心续成这样了。你怪不怪我。”

  桓常瞧着那画布。像是一愣。旋即盯着明乡的眼睛:“怎么会。江诺三生有幸。方才得入公主笔下。”

  明乡咬咬嘴唇:“不骗我。”

  桓常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