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攻城略地 - 有凤衔珠 - 旦暮
“你……愿意接下这个担子吗。”庄公殷切问道。手上力度也重了些。在明乡手上按下指印。
明乡忍着疼点头:“父王不必忧心。明乡永不背叛鲁国。”
“你知道孤想些什么。”庄公讶然失声。旋即苦苦一笑:“你二王兄的命全靠药吊着。他是活不久的。等他去后。继位的定然是你大皇兄的遗孤。那孩子现下才四岁。过几年也不会懂事到哪儿去。孤两年前叫你参政。为的就是你能在我去后辅佐这个孩子。决不能让他被母家控制了。成个傀儡君王。你懂吗。”
“明白。”明乡一面答着。一面心疼庄公。心疼他即便弥留之际。也不能有片刻安心。
“还有一件事。明乡。孤当年同意你嫁给江诺。不会是因为他是有名文人。而是因为他是晋国世子。历代晋王室怎么上位的你也明白。江诺在那般环境下长大。心也干净不到哪儿去。两年前。孤因他平乱有功要奖赏他。他辞谢了。却提出借兵。要孤把止桑借他用一回。你能猜到他借兵是做什么用。”
“所以。”明乡疑惑。
“孤既去了。这承诺也就不算数。孤只是忧心。他会从你身上下手。让止桑代孤践行承诺。”
“他做晋君不好吗。若他做了晋君。我便是晋国的王后。如此。晋鲁几百年的恩怨便可以一笔勾销。”
庄公缓缓摇头:“若他只作晋君自然很好。怕就怕。他志在天下。”
。。
六年后。未湖湖心岛上的小屋里。明乡铺开一张熟宣。在纸上勾勒出男子伟岸的身影。男子着一身玄黑衣裳。腰间别一杆玉箫。然后她停了笔。任那一张脸空着。
十岁大的孩子在一边看书。见她顿了笔。忙吧头凑过來。待见了画。却是皱了眉:“姑姑画画怎么还是不画人脸。看着怪怪的。”
明乡便把比递给他:“要不远儿试试。让姑姑看你能画出谁來。”
远儿高兴地丢下书:“那我今日先念书啦。就跟着姑姑学画画。”
明乡看着远儿高兴稚嫩的模样。鼻头不由一酸。却还是端着笑:“好啊。”
远儿是大王兄的遗孤。自从庄公去后。便被明乡接到了身边养着。
庄公临终前交待了明乡许多事情。明乡一件一件记在心中。然而她记着了庄公的嘱托。并不意味着。她要践行那些承诺。
因为庄公看错了一件事。他的二子不仅沒有很快随他而去。反而好端端活到了现在。并且。因为庄公临终前召见的人是明乡而不是他。二王兄六年來给明乡下了很多绊子。
若不是他下那么多绊子让明乡举步维艰。明乡也不会求止桑出兵。帮桓常夺得晋君的尊位。
是了。她的夫君已经抛弃了江诺的身份做回了桓常。并匹了。晋国的君王。
为了做成这个君王。为了让止桑出兵不被国家的条条框框限制。她的夫君在二王兄面前屈了膝。承诺说只要他坐上晋君的位置。便与鲁国结盟。为表诚心。他愿把妻儿留在鲁国作人质。
二王兄向明乡提起这些的时候。口吻颇为伤感。他坐在轮椅上。眉眼里一片黯然:“孤的母妃身份卑贱。是以孤自幼便被人瞧不起。那些时候孤总是羡慕昭和的。羡慕昭和身份尊贵性子活泼。可孤万万沒想到。尊贵如昭和公主。也有被人当成棋子抛來抛去的时候。”
明乡在这话中听到一丝嘲讽之意。然而她并不生气。因为桓常承诺过。等他把晋君的位置坐稳了。他会把她们母子接回晋国。
那时候明乡怀有七个月的身孕。太医诊断。说是个男胎。
她并不是向往权力的女人。在她眼中。只要一家人平安快乐。就是尘世最大的幸福。她又是那么坚定不移地信着他的父君。信他会很快。接她到身边。
二王兄自然是不会让桓常把三个人都接走的。他让桓常每隔三年接走一个人。并且一定要留下一个人。终身定居鲁国。若是桓常不想放弃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便要割出二十座城池來换回那一人。
桓常沒有给答案。只是他登上君位的第一年。亲自來鲁国。抱走了不满十个月的儿子桓常。第四年。他派礼部尚书。领走了花瑶。
而现在已经是第六年。沒有任何风声表示。晋国会拿出二十座城池换回他们的王后。
“姑姑。我画好了。”远儿搁下笔。回头灿灿一笑。自豪地侧过身:“你看远儿画得好不好。”
远儿从前沒有画过画。这算是第一回。笔法稚嫩。那人的五官成了几个不规则的圆。然而除去这五官。远儿在空白处也添了好些圆。明乡指着那些圆问他:“这是什么。”
“桃花啊。”远儿羞涩起來:“不像吗。我只是记得。姑姑你从前的画里。穿着玄黑衣裳。腰间别玉萧的人。都是站在桃花丛中的。不过姑姑。那个人从前是有脸的。你现在怎么不给他画脸了。”
明乡有些恍然:“因为姑姑已经很久沒有见过他。所以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远儿思索了片刻。低声道:“我好多年沒见瑶儿妹妹。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明乡突然便哭了。她抱着远儿。伸手提笔蘸满了墨。两笔便把画作毁了:“记不住的。就忘了吧。”
止桑是早被调回了皇城的。他一直未婚。起初明乡还张罗着要给自己添位嫂嫂。后來见止桑不为所动。也渐渐停了这心思。止桑的内调是二王兄的意思。他担心止桑在边关声势过高。会使那些将士只知将军不知君王。
但二王兄定然沒想到。正式他自以为是的这一个调动。使得晋鲁开战时。边关无将可抵桓常的御驾亲征。短短三个月便失去了过半国土。
晋国向鲁国开战。打的是救回王后的名号。也是两国开战后。明乡才明白。桓常迟迟不接她回去。并不是舍不得二十座城池。而是因为他需要她留在鲁国。成为他发动战事的借口。
对一个国家來说。还有什么是比国母被囚更大的侮辱呢。更何况。在晋国开战前。这国母还被人刺杀过一回。
明乡至今也不知道那日究竟是谁潜进双棠居在她心窝子上插了一刀。然而那刺客插刀的角度刁钻得很。刚好擦着她的心脏过去。太医说这是幸运。明乡的自觉却告诉她。这不是幸运。而是因为那人。本就沒打算要她的命。
因为她看见了那黑衣人的眼神。冷静清醒。下手干净利落。
等到两国战火点燃。明乡脑海里那个想法越來越强烈。她想。那日的刺客。多半是桓常派出來的。多可笑。为了让自己的战争看起來正义一点。他愿赌上她的性命。
等到可以起身了。她让人造了张小桌子放在床上。让远儿陪她画画。每一幅画都是一样的景致。桃花如烟似霞绵延无尽。只是花间却再沒了那个玄衣男子的身影。远儿不明白她是在做什么。只一遍遍问他:“不但不画脸。连人都不要了吗。”
这一日二王兄來求她。求她只身前往晋国向桓常求情。她一笑薄凉。声线冷冷的:“你以为我去了晋国他便会停战。王兄。你和我一样。把他想得太善良了。”
是了。一直以來。她把他想得太善良。她当他是个英雄。她知他胸怀天下。她甚至还想过。他要是征战。她便上战场陪他。如此。能时时知道他的安危。她就不必担惊受怕。可她沒想到的是。沉日大陆七个国家。他挑了鲁国开刀。
父王曾对他说过什么呢。他说。无论遇上什么情况。无论站在对面的人是谁。你一定。要守住鲁国的江山。
明乡略一抬头。微微一笑:“王兄。集结所有军队。在王都來一场决战吧。”
于是便出现了幻境一开始的那一幕。想來桓常相当顾惜明乡的性命。因为明乡刚慷慨陈词说自己宁愿以死殉国。桓常便示意诸将停止攻城。他望着城楼上一身戎装的明乡。眼里一丝笑意:“你不适合这样的衣裳。跟我回去换一套吧。”
明乡莫名酸了鼻子。她深深吸了口气。把眼泪逼回去:“退兵。你若退兵。我自然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