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心何向 - 一曲清笛半阙思 - 倾沐
路途遥远。天寒地冻。
离忧的马车早在出发前便被人用毛毡子从里到外仔细围了个厚实。以阻些寒气。但一连下了两日的雪。这毛毡子都变得硬梆梆的。寒意还是这么肆无忌惮的透了进來。
离忧伸手敲了敲。那硬实的手感让她觉得好笑。
车里不止她一人。还有一个照顾的女婢。是南嘱从理国带來的人。名唤‘格晴’。
这两日。马车中的气氛一直沉闷。离忧不曾开过口说话。格晴还沒摸清她的脾气。也只得陪着沉默。小心照应。
而现下。突然闻见公主笑出了声。格晴的心里蓦地生出了一些亲近。
于是她试着主动同离忧攀谈:“公主。你在笑什么。”
离忧半垂着眸。似乎忆起了很久远的事情。她的声音很轻。听着连心也跟着柔软起來。
“小时同哥哥玩。总有一大堆的宫人要跟在后面。那时的我们最喜欢下雪了。因为只要穿着白色的狐裘就能十分容易的藏进雪里。将那些人全部甩掉。我们会玩到很晚。一起在雪里打滚。一起爬到树上再往雪里跳。也不怕冷。最后。到回家的时候。身上的狐裘就会变成这般样子。硬硬的。重得像一块石头。你想想。我和哥哥可相当于背着块石头玩了半日呢。那时那么小。也不知是哪里來的精神。直到躺在床上才觉得腰酸腿疼。第二日连走路都要打摆子。”
格晴静静听着。她理解不了里面的快乐。却也明白这应该是离忧心中珍藏的美好回忆。
于是格晴陪着笑。随口说了一句:“前两日的送迎。那样盛大的场面足以看出丰帝对你的重视。我想。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接你回去小住。南嘱性子虽火爆。但是心眼好。只要是公主真心所求。他应该也是准的。”
离忧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却迅速淡去。
她淡淡的说:“不会回去了。我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格晴一怔。却又好奇离忧眼中的那一团复杂的情绪。
她忐忑的问:“为什么。你不会想家吗。”
“想。从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就在想了。可是。就是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才不能靠近。若要保护。便只能离开。”
“我不是很懂。”格晴皱了皱眉。
“不懂反而好。表示你并沒有这样的烦恼。”离忧笑了笑。
格晴还欲再问。却被离忧打断。将这个话題带了过去。
“你们称呼南嘱都是直接叫他的姓名吗。”
“对啊。一直都是如此。理国沒有许多条条框框。大家都这样自在惯了。”格晴很自然的回答。
离忧点了点头:“那以后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我现在也是理国人。”
格晴笑着点了点头。方才本还怀揣着的一丝紧张感也消失了干净。
又坐了一会儿。离忧将车帘微微挑开。向外望去。
两日來。她第一次看窗外。车队已经走得足够远。她再也不用怕触景伤情。
而入眼的第一幕是与她的马车并排行着的一匹黑色骏马。
马上。南嘱微眯着眸望向前方。发上和肩上都积了一层白雪。他应该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
离忧迅速合上车帘。问:“南嘱沒有马车吗。我怎么见他骑马行在我们的旁边。”
格晴笑着说:“怎么会沒有。那不过是他自己不愿坐而已。这附近路况复杂。南嘱怕是放心不下你。”
听闻此。离忧微微低下了头。她觉得脸颊发烫。
之前沒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題。如此细想才惊觉。自己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格晴似乎很了解南嘱。一谈起他。便立刻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南嘱小时候就是个倔脾气。说一不二。他有时讲话会很凶。但是心肠却比谁都软。我记得征战的时候。死了很多战士。有人提出。要将战士们的尸体送回家乡。但当时天气炎热。路途又远。南嘱当众拒绝了。并一把火燃了所有的尸体。可是。我却知道。等那一场得胜。南嘱亲自带着骨灰到战亡者的家中。一个个送达。每一户。沒进门前他就跪下磕了三个头。到最后。那头上鲜血淋漓他也不见停。其实我明白。死的那些是他的兄弟。他比谁都难过。可又不能表现出來。若是连他都沮丧了。那场仗就沒有办法胜利了。”
离忧静静的听着。她开始明白。为何未国的几队兵马都吃了败仗。
小小的理国却有那样一个领袖亲自上阵。那是他们全部的希望。是最好的鼓舞战歌。
思及此。她再次将车帘掀开。对着那人轻唤:“你不冷么。”
南嘱偏过头。原本严肃的脸上倏然柔和。
许是很久都沒有说过话。他的声音有一丝干哑:“习惯了。不会。”
果然是不一样的。虽然同为君主。紫玉虽辛苦。却也只是纸上谈兵。
不像他。这样的环境也能习惯。
离忧从窗口探出脑袋。远处山脉延绵。恍若沒有止息。
天大地大。漫天漫地的白色。美得让人震撼。
离忧心中一颤。忽而觉得人生渺小。在这里。不过沧海一粟。于是。心中的那些烦恼和忧愁全部都淡了。
她突然朝南嘱挥挥手。指着他的马问:“这马可好。”
“可行千里。我理国的马自是良驹。”
“那便也能带上我。我坐累了。你带我跑一跑吧。”离忧向南嘱央求。声音都软了下來。
南嘱摇头:“你身体不好。这里的路况也复杂。还是安心在车上待着吧。”
离忧蹙眉。她当做未闻。扒拉着窗口想要往外跳。
南嘱急了。立刻挽指吹了口哨。
车队听到哨音。立刻停了下來。
离忧满意的扬起下巴。这会儿能从车门走了。
南嘱下了马。他候在车门处朝她伸出手:“路滑。你小心。”
离忧笑了笑。大方的将手递过去。
她的手瘦弱且冰凉。南嘱的心里蓦地难受起來。
他将离忧扶上马。本來环紧了她的腰。忽又急急松开。双手只牵了缰绳。尽力维持一段距离。
离忧抿唇一笑:“以前你带我骑马可不是这个样子。”
“那不一样。那时你还是...是个...”南嘱有些懊恼。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这般唇齿不清。
“那时我还是个丑姑娘对不对。”离忧轻笑。
南嘱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可那时你就说过。若是我嫁不出去了。可以当你的小老婆。”离忧低声调笑着说。
南嘱立刻严肃的解释:“沒见到你之前。我也一直以为那就是你本來的样子。但我还是想娶你的。并且...并且你也不是嫁不出去。现在也...也不是我的小老婆。”
“我知道。所以。谢谢你。”离忧淡淡的笑了笑。
“不。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给理国人带來的宁和。谢谢你愿意到这贫瘠之地來。”南嘱的这一句话终于不再结巴。
离忧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半晌。两人都沒有再说话。
远处。雾寒之气淡了些。
离忧突然大声说:“你还说这是良驹。速度比那牛车都快不了多少。”
话毕。她便去夹那马肚子。
这马儿平时驰骋沙场。早已不愿如此慢的行走。得了离忧这样的指示。立刻抬起前蹄。长啸一声。向前疾驰。
“坐好。。。”南嘱大嚷一声。不再松松抱着她。而是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冰凉而清新的风扑面而來。路面起伏。眼前无垠的白雪地随着视线浮动。恍如行在云间。
牛马车队迅速远去。天地间倏然安静。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和浮雪溅扬的声响。
如此骑了许久。南嘱见离忧左顾右盼的样子。于是不动声色的让马速渐渐慢了下來。
“你在找什么。”
离忧终于找到了机会。望向了南嘱的身后。
半晌。她才垂头丧气的说:“这里的山头都是一个模样。连个辨方向的参照物都沒有。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南嘱爽朗的笑了笑:“跟着我。你想迷路都难。以前。同你哥哥布阵对战的时候。我们多靠的便是地势迷乱。若是自己都迷了路。怎么困住敌人。”
“万幸。你们现在不再是敌人。”离忧轻声说。
“世事多变。我也沒有想过以前一句要娶你的戏言。如今变了真。”南嘱的声音温糯。少了许多印象里的凌冽。
短暂的停顿。南嘱继续说:“不过。理国沒有未国的琼楼玉宇。我也给不了你锦衣玉食。虽得了这些丰厚的陪嫁。却还是难以改变理国恶劣的环境。”
离忧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既然选择了嫁给你。便做好了与你同甘共苦的准备。”
南嘱紧抿着唇。他不会随意许诺。也不会轻易信了别人。只是离忧的这段话。却像融到了心里。有一种被骗也甘愿的可笑情感。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和样子。可她白色的兜帽下。有些许墨色的发丝泄出。丝丝撩拨他心底的冷静。
南嘱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眼前的人。明明是他的妻子。连战火都不畏惧的自己。此时到底在怯弱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