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念故人去 - 一曲清笛半阙思 - 倾沐
那三日同往常每一日皆一样。并未有何不同。
南嘱与无惑议事时。离忧便坐在一旁看书。待他们议完了。离忧便将自己酿的酒拿去给南嘱品评。
南嘱每次都是笑着尝完。每一样都称好。
离忧皱着眉头说:“你如此沒有取舍。我怎知你的喜好。”
南嘱拿手指一弹她的脑袋:“连理国最烈的酒我都喝得。何况这些是你费心所制。真的是沒有多大差距。每一样我都很喜欢。”
离忧揉了揉额头嘟嚷一声:“本想特地为你准备些不一样的。这下可难办了。”
南嘱却是抿着唇轻笑。不知何时喜欢看她这受了刁难的模样。只是还能看多久。
只有三日。只剩三日。
午后。离忧出了房门。准备去格晴的酒窖看看她所酿的酒。
只是还未走多远。便见格晴正与理国的姑娘们坐在墙根前往衣服上绣着什么。
她凑过去看。姑娘们手中拿着的是男人的贴身中衣。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格晴回答:“将士们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我们把他们的名字绣在这中衣里。若是...若是他们战死了。战火熏炙。辨不清容貌。也好知道他们姓甚名谁。让尸骨完好归家。”
离忧垂了眸。这是个伤感的话題。
格晴见她如此。立刻笑着安慰:“你别想太多。这只是理国的传统而已。你不是也说过做事要未雨绸缪吗。”
离忧点了点头。她轻声问:“南嘱的也有绣吗。”
格晴怔了怔。南嘱是君主。乃有辨不清的道理。她诚实的回答离忧:“沒有。”
离忧旋即笑了笑:“我不会女红。格晴你且教教我。南嘱的。我來给他绣。”
临行前夜。大军做最后的清点。
待南嘱忙完回家的时候。已近子夜。
这一场仗从夏打到深冬。天气冷得能将呼吸都冻住。
他绕进院门。却见房门是大开着的。
屋内的灯光透出來。洒在莹白的雪地上。本來寒冷的身子立刻暖和起來。
南嘱快步走进去。反身先将门掩上。
他嗔道:“你在想什么呢。怎么门也不关。不是怕冷的吗。”
“夜暗。路滑。沒有光亮。我怕你摔跤。”离忧温柔的说。
南嘱低头。掩了唇边笑意。
“全部都准备好了吗。”离忧问。
“准备好了。还带了你全部酿的酒。装了足足三马车呢。酒能暖身解乏。实在是派上了大用场。”南嘱故作轻描淡写的回答。
离忧上前拍了拍他身上的残雪。然后笑着说:“明天我继续酿。等你们回來就又有新酒尝了。”
“好。”南嘱淡淡的回答。仿佛这并不是多么严峻的战况。不过多久就能回家一般。
离忧走到案边。她端來了一壶酒。又拿了两个口杯。满满的斟上。
她笑着朝南嘱招招手。示意他过來。
南嘱端着杯子嗅了嗅。觉得熟悉。于是问:“这是什么酒。”
离忧望着他。双瞳若水。柔声道:“这酒名‘欢情’。”
南嘱的身子一抖。半晌。他平静下來。说:“你该知道。饮了这酒...”
“饮了这酒。就要相守相伴一辈子。”离忧打断他。“我当然记得。这酒是我找格晴要了方子。亲手所酿。”
南嘱抬头望着她。眸中有伤痛。
半晌。离忧举杯。轻轻碰磕。有清脆的声响。
南嘱一仰头。一饮而尽。
他举起酒壶摇了摇。笑得连眼角都有泪花:“九九。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酒。剩下的...剩下的我要带走。”
离忧抿唇一笑。伸手去整他的衣衫:“马上就要到年节了。我等着你。你一定要回來。”
“好。”南嘱握住她的手。然后又迅速放开。
离忧望着他欲言又止。眉梢眼角都是伤感。
南嘱看出了她心中的畏怖。他指着自己笑问:“为何这般样子。你不信我吗。你忘记了我是谁。”
离忧长叹一口气。终于一展愁眉。
是啊。他是谁。他可是狼。这南边的狼王。
但是。离忧忘记了。这无拘无束如野兽一般的人遇到了她。自此。他便有了牵绊。这牵绊变成缠绕。有所欲便有所失。他再也不会无往不胜。她是他的软肋。这只狼终于失去了他最锋利的獠牙。
第二日。大军出发。离忧亲自为南嘱整装。
她的精神不好。明显一夜未睡。
离忧替南嘱穿好中衣。慢慢系带。
昨夜。离忧取了自己的中衣。南嘱大概知道她熬夜做了什么。
只是不知她把自己的名字绣在哪里。因为匆忙。加之她服侍穿衣。多了些郝然。來不及细看。
待穿好。离忧仔仔细细看他。睿眉朗目。半熟悉半陌生。蓦地多了些不舍。
她明白。这样一身戎装出发。或许就是永别。
突然。南嘱捧住了她的脸。
离忧似乎意识到什么。她温顺的闭上了眼。一动不动。
南嘱望着她。她的长睫毛因为紧张而抖动。如一尾受惊的蝶。
他缓缓靠过去。极轻的一吻。却是吻上了她的额头。
离忧一怔。她本以为会是嘴唇。
她睁开眼。有一些慌张:“南嘱...”
南嘱轻轻摇了摇头。用手指按住她的唇:“我走了。等我回來。”
不知为何。泪水倏然从眼眶里流出來。离忧无措的去抹。奈何更多。
她拼命的点头:“嗯。我等你。等你。””
出发的号角已经吹响。南嘱不再停留。
他跨上自己的‘黑风’战马。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风雪堵路。天气状况很糟糕。
未防止被困在山中。南嘱的军队赶了两夜才停下休息。
现下。他们所停的地方叫坳青山。若是到了春季会开了漫山遍野的花。十分好看。
南嘱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心中想着。若是待到好日子带离忧來这里游玩。她定会喜欢。
只是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压下去。以后这两个字。已经遥远得不可触碰。
空气寒冷。纵使穿了兵戎。那寒气也隔着衣服传导进來。挤进毛孔。直往心头窜。
南嘱取下腰上的酒囊晃了晃。
那欢情酒不多。只有半刚好囊。
他小心翼翼的拧开。轻轻抿了一口。却又舍不得咽。只含在嘴中。慢慢回味。
半晌。他闭起眼。感觉这酒从嘴里滑到喉头。恍若一个拥抱。温暖了半僵的身。
唇边不觉浮起一个微笑。自己怎么这么沒用。现在就开始想念。而这年头一旦起來就再也压不下去。如影随行。
从夜晚起。又落了雪。南嘱下令驻扎。待晴后再动身上路。
将士们热热闹闹围坐吃了一顿饭。
大家谈笑风声。还有人喊上一嗓子。唱首山歌。那样子仿佛已经得胜归來。
有人起哄。要南嘱讲讲私下里朝阳公主到底是如何样子的。
离忧嫁來理国。助他们远离疾病。免受旱灾。在大家的心里就如救难的菩萨一样。多了很多神秘。于是一谈到这个话題。大家便聚集了起來。
南嘱静静思索了一会儿。唇角含笑却是道:“她啊。不会女红。不会琴棋书画。迷迷糊糊的性子。做饭更是能将厨房给点着了。棋品也差。两步一悔。赢了她还要给你脸色看。不让着她都不行。”
将士们认真的听着。皱起眉头。面上都是不信的表情。
南嘱却又立刻转开话锋:“不过。她虽迷糊。却在做药和酿酒上不马虎半分。她在未国尊享荣华。穿的是最好的丝绸。吃的是最精致的佳肴。无论做什么都有不下五人服侍。可她却愿意为了平息战乱而來到理国。这里粗茶淡饭。病痛旱灾。不仅做什么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她甚至还要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來研习土木和医药。沒有一个人问过她苦不苦。累不累。愿不愿意再这么做下去。”
听到这里。原本还谈笑的将士们倏然安静了下來。
南嘱接着道:“我为什么要上战场。除了因为要保护理国的子民。我还希望以后再不会有公主像她那样。背着沉重的担子。为了那些与她无关的人背井离乡。生來是公主。却不能像一个真正公主那般活着。”
话落良久。依旧无人再语。将士们似乎都陷入沉思。风声呜咽。在这边境之地。大家都蓦地想起了烛光中的良人。
大致巡查了一下。南嘱回到帐中。
他卸了重甲。搓了搓半僵的手。卧到毯上。
明明很累。他却如何也睡不着。一闭上眼总能想起她來。不知这样冷的夜。她是否已经睡了或者还在灯下看书呢。
辗转反复。他干脆坐起來。点了油灯。
倏然想起自己的中衣。于是趁着灯光。饶有趣味的看起來。
刚刚翻开领口。他便一滞。
南嘱突然站起來。将中衣全部脱下。
天气寒冷。他光着臂膀。望着灯光下铺开的中衣。一动不动。
雪白的中衣内里并未绣他的名字。
红色的线。密却不规整的针脚。到处是。处处是。绣满了平安两字。
“平安...平安...”南嘱一个一个认真的数过去。整整九十九个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