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阁下可姓王 - 国亡 - 未上三山
翌日,大雨滂沱,雷电交加,回水城内许多熟知奉州气候的商户,都是仅留一线门户出入,所以看起来,仿佛所有商户都是关门歇业一般,不是他们不想做生意,而是这时段的大雨,基本都会连续下个几天,根本不会有停歇的时候,奉州山多,此种时节的大雨,通常还会顺带造成一些地段的山体坍塌、滑坡,所以也根本不会有商队在这段时间出行,这留下一线的门户,也只是应付那些回水城内不时之需的顾客,但这种人,历来都是极少,谁愿意在这种日子里,出门买物?
大雨,使得回水城仿佛成了一座无人鬼域,死寂沉沉。但回水城郊,那军营所在,却在这天,格外热闹,因为这一天,整个营寨,几乎所有骑队,列卫全部出动,从最外层关卡开始,到最里一共九道关卡,道路两旁均是站满了人,他们手持刀枪静立雨中,一动不动,雨点打落在他们身上,溅起水雾,弥漫在四周,更添肃杀之意。
这泥泞道路中,是上千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车上以牛皮布包裹得十分严实,防水之余也令外人根本看不到其中所载之物。车队两侧,是一个个被长绳束缚了双手,在大雨中早已变成落汤鸡的青年壮汉。
此刻他们皆低垂着头,只顾跟着向前走,头发湿嗒嗒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以至于所有人都跟车上的载物一般,看不清具体神情神色。
突然,这支车队停了下来,这个举动很是突兀,以至于不少站于路旁的骑队,列卫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但很快,他们便得到了上头传下来的命令,又重新站好,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这支一时有些看不到头,也见不到尾的车队。
军营大帐之内,坐满了身披甲胄的将领,他们神色肃穆,只是默默地看着营帐中,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出现在此处的四人,其中两位,一个是奉州知州,一个则是回水城知县,两个文官此刻虽然表面上镇定,但内里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这样大的阵势,他们哪里见识过?只是万幸,这些将领们主要针对的,并不是他们,头一次,这两个几乎是现在奉州数一数二的官员暗自庆幸着,自己不是那主角。
另外两人,一个是一身青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一个则是裤腿沾了不少泥泞的光头素白衣装男。这两人,不必多说,正是侯家家主,人称侯爷的侯陵川,而另一个,则是相对神秘,先前在回水经营梧桐酒楼的光头三爷。
他们此刻立在营帐正中,与所有人一齐静等那本该坐在主位,却迟迟未见其身影的陈姓将军。
帐中无人说话,也无人有所动作,气氛浓重得仿佛天都要压下来一般,静坐着的将领们还好,但那站着的两个文官却是渐渐有些摇摆起来,又是不知过去了多久,突然‘噗通’一声,那年纪稍大的知州,就这样突然倒了下去,一旁回水知县顿时一惊,赶紧低身下去就要查看,只是他自己也已摇摇欲坠,这一突然蹲下,顿时一阵头昏耳鸣,只觉得周围都在旋转一般,‘噗通’一声,直接就压在了先前晕倒的知州身上。
“来人,把他们抬下去。”一个不大的声音,从位于前方,仅次于主位之下的将领口中发出,他目光只是略微瞥了倒在地上的两人一眼,便不再多看,大多数注意力,依然放在根本没受任何影响,突自站立在帐中的两人身上。
他们也并无动作,言语,只是看着几个士卫进来,将两名身穿朝服的文官抬死猪似地抬出营帐,仿佛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插曲一般,一切,又回归寂静,气氛,再次凝结,仿佛空气都结块了般。
从上午,到午后,再到暮色来临,整个营帐中,除了偶尔‘噼啪’闪动的火光,便是帐外下了整整一天稀里哗啦的暴雨,雨势,终于在夜幕黄昏之时,小了下去,而直到这时,帐外,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才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一身青黑相间的铠胄,面上,自然是白白净净,没有再抹什么黑灰,那张略带不正经意味的脸,今日显得格外严肃,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痞气模样,从在帐外出现的那一刻起,帐内空气,仿佛流动了起来,似乎所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但同时,许多微微有些佝偻的身体,都不禁挺直了起来,他们的目光,从一青,一白两个外来人员身上,落到了此刻一步一步,进入营帐的来者身上,特别是在其经过光头男子身边时,所有人不禁微微屏息,许多人更是眼中暴出了一闪而逝的光彩。
然而,他们预想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在两者擦肩而过的时候,陈姓将军只是与光头男子略微互视了一眼,接着,便径直走向那一天都空着的主位,端正坐下。
“侯家主是为雷震东而来?”坐下之后,一开口,便是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正是。”站了一天的侯陵川面色看不出变化,微微躬身,道。
“你可知他做了什么?”直视着微微躬身的侯陵川,姗姗来迟者不动声色地问道。
“袭击军伍。”侯陵川依旧躬着身,不卑不亢道。
“你可知你又做了什么。”
“擅募私卫。”
“私卫!?两千装备武器的骑队,你说那是私卫!?”‘碰’地一声,好不容易坐下主位的来者拍案而起,案上原本放置早已凉透的茶水顿时跳了起来,撒了一案。
“与动辄数百上千,甚至数千而来的兵匪相比,若非这两千骑队,恐怕奉州早已易手,将军也无法见到在下,问我的罪了。”侯陵川躬身,语气还是不卑不亢。
“你这是在怪皇朝出兵剿匪慢了!?”眼睛微微一眯,看了侯陵川一眼,他朝前走了一步。
“在下不敢。”
“不敢?外面那阵势又作何解释。”
“那些都是作乱兵匪。”
“车上又是何物。”
“是这些年剿匪所得的物资,里面有装备,有武器,有金银珠宝。”
“你这是打算行贿本官?”
“不敢,这些只是非法所得,所以才尽数上缴,不敢藏私。”
“既然如此,为何之前不来。”
“本人时常随商队押运货物,固并不时时都在奉州。”
“侯家主这么大的身家,还需要你亲自压货?”
“本人的小小癖好,改不了了。”
“既然如此,那也情有可原,东西留下,你走吧。”
“将军,那雷震东?”
“怎么?他袭击军伍,可是死罪!”
“但他本意,并非是想袭击军伍,而是为了剿匪。”
“你是说本营士卒将领都是兵匪了!?”
“本人不敢,只是确有一伙兵匪打扮成军伍模样,时常作案后隐没于回水附近,经本人多方查实,才终于明了,本来是想直接通报将军,却没想到雷震东如何得到消息,又如何会将军伍错当成兵匪,恐怕其中是有大的误会。”
“哦?真有此事?”
“自然不假,他们装备全是仿照军伍样式,不细查看,几可以假乱真。”
“可有证据?”
“外面车辆上自有数百套,另外本人还活捉了数十人,将军可亲自查看,审问。”
“那又如何?雷震东领私兵杀我弟兄数百人,不杀他,难以平兵愤。”话锋一转,先前的对话仿佛全部被推翻了一般,陈姓将军面泛冷笑,嘴角一挑,便又是一副痞样。
“还请将军看在我侯家这么多年,对皇朝忠心耿耿,并倾全家之力,助奉州镇压,扫荡兵匪,保奉州不至于沦陷匪手的份上,网开一面。”躬着的身再度一低,侯陵川语气诚恳地道。
“侯家主腰间这块玳瑁,很像我天照王朝开国时,封赏给庞家先祖的其中一件饰物啊。”突然,话锋又是一转,陈姓将军慢悠悠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缓声道。
这个话题不可谓不突然,许多在座的将领微微皱眉,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但侯陵川和与他同来的光头三爷都是心头一跳,身为侯家家主的侯陵川更是心中暗道一声‘来了’,却声色不变地回答道。
“将军也许看错了,此物是我在北海一地,购于一位大家之手,据他说是他远渡重洋而得之,后才请能工巧匠雕琢而成。”
“哦?是么?”阴阳怪气地反问了这么一句,陈姓将军接着开口道:“奉州庞家乃我朝开国功臣,数代忠良之后,只可惜硕大家业毁于数年前兵匪之乱,我来时,陛下曾亲言要我查明此事,并竭力寻找其残存后人,不知侯家主可曾听闻庞家余孤的消息?”
“本人不知。”
“将军大人,我们只为雷震东而来,其他之事并不知晓,也并不想参合其中,希望大人明示如何才肯放了小雷子?”一直未曾说话的光头男子突然沉声道,他声音不大,但响起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好将所有的对话彻底打断。许多原本看戏一般的将领都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甚至连身穿青衣的侯陵川都是目光一闪,低声,却又是令许多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
“四弟,不可放肆。”
“侯家主为何如此执着于一个私卫?我见雷震东也并无任何出奇之处,更何况,他袭击军伍,已经被我挑断手筋脚筋,如今只是一个废人罢了。”陈姓将军听闻光头的话,却并无任何动怒的模样,只是淡淡道。
“大哥……”一个明显皱眉的动作,出现在光头男子的面上,但他话音未完,就已经被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