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参商 - 平妖乱 - 西妖笑
洗剑楼的最顶层,一共设有五间雅室。分别以“坐忘”,“禅林”,“枯山”,“浮云”和“浅水“来命名。
只是身为小二的徐七常能够看见其他四室门开,却从未见过这间取名为“浅水”的雅室对客人敞开过大门。
三人很快上了四楼,不知酒楼的地板用什么铺就而成,原本还能传入耳中的喧哗声,尽数消失,楼上楼下仿佛两个世界。
整个洗剑楼的第四层呈现一道弧形,左手五扇木门依弧线一字排开,用料皆为檀木,门上精雕着花鸟虫鱼,佛陀莲花,雅致非常。右手则是极为空旷的栏杆露台,此刻恰好月光皎洁,洒落在地,仙气十足。
至于两门之间的墙壁上,和支撑屋顶的立柱之上,也并非全部留白。但装点整个楼层的,却不是那在酒楼中常见的古玩字画,而是一柄柄造型各异的刀剑。
这些刀剑上闪烁着凌冽寒光,散发森然剑气。
每次徐七走过这条走廊时提心吊胆,连脚步都会不由的加快了几分。
就在徐七走到“浅水”门前之后,才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两人却驻足在“枯山”门边的一柄剑旁,表情自然,仿佛对剑上散发的剑气浑然不觉。
身材修长的男子看见墙上的长剑之后,面露感慨之色,“没想到还能在此地见到它。”
站在男子身后的少年仰头问道:“师父认识这柄剑?难不成这是一柄名剑?!”
不料男子却摇了摇头,微笑道:“哪是什么名剑,这柄剑连凡铁都算不上,不过是为师当年刚成为铁匠时,所铸的第一柄剑而已。”
少年顿时瞪大了眼睛。
同样听见男子所言的徐七脸色不变,心中却生出一丝疑惑,难不成这个身材修长,看起来更像教书先生的男子,其实是一个铁匠。
若是在别处,掌柜将一名铁匠恭敬的请上酒楼雅座,确实可能会是怪事一件。但此处是剑庐城,每天少说也有三千剑在城头飞来飞去。一名真正的铸剑匠人在此处的地位,绝对不会低于那些个声名煊赫的修行者。
剑修,以剑为命。
如果能够遇到一名为自己打造默契兵器的匠师,即便倾家荡产,这些剑修恐怕都不会眨眼。
只是,徐七没有想到,为什么这样一位男子此生所铸就的第一柄剑,明明只是凡铁,为何会被如此恭敬且郑重的挂在洗剑楼的最顶层,如同其他名剑一般,俯瞰着楼下众生。
男子在旧物前驻足了片刻之后,再度迈开自己的脚步,随意伸手指点道:“那柄是泉阳郡归山剑炉铸就的‘当归’。那两把直刀则是采用柳泉钢锻造,远比一般的剑器更坚硬。而你左手边的这柄无尖阔剑,应当是出自白云山之上,剑体之内还蕴藏有一丝山上灵气,”
站在男子身旁的少年一副受益匪浅的模样。
男子说话时并未可以避让或者隐瞒,所以候在“浅水”门外的徐七,这将这番话听的清清楚楚。
男子铁匠的身份在徐七的心中又确定了几分。
说不定这真的是一位声名煊赫的铸剑大师,若真是如此,确实有资格被掌柜请上五楼。
男子已经走到了挂着“浅水”二字木牌的木门前。
“苏叁,开门吧。”
就在徐七失神的时候,男子吩咐着身后跟着的少年,推开了眼前的木门。
徐七暗道一声糟糕,想要向身旁的男子赔罪。可视线刚刚扫过“浅水”屋内的时候,他却彻底愣在的原地。
屋内空旷且简朴,唯有一张木桌,两条板凳,两套土陶做的水杯碗碟而已。
桌上干干净净,屋内一尘不染,明显经常有人会来打扫。
男子笑的从容温和,感慨道:“知我者,还是你洗青山。”
……
楚泽掀开屋子的门帘,躬身探了进去。
小屋之中比楚泽想象的还要干净。
一张竹床,一个蒲团,一张长桌,一方砧板,此外别无余物。
种师道负手而立,站在小屋的后门前。
听到楚泽进门的声响之后,这位大隐于市的酒肆掌柜背对着楚泽,轻声道:“你且随我来。”
楚泽随着种师道跨过小屋后门的门槛,眼前出现了一方小小的菜地。
种师道忽然抛出一个木瓢,少年不明就里的稳稳接住。
男子从墙上取下另一个木瓢,问道:“给菜浇过水吗?”
楚泽满头雾水,思索片刻后,犹豫着点了点头。
先前在知一观里,姬怅和俞伯崖师叔也在观后面圈了一小块地,自己种了一些青菜萝卜南瓜之类的蔬菜,楚泽平时也会帮着两人给菜地施肥浇水。
种师道点了点头,揭开身旁水缸的木盖,水缸里有半缸水。
“那就陪我浇浇水。”种师道说完,已经将手中的木瓢伸进了水缸,舀起了满满一瓢水。
楚泽心中自然疑惑到了极点,只是面对种师道的要求,于情于理还是于拳头,少年好像都没办法拒绝。
菜园里很快多出了两个忙碌的身影。
少年心思细腻的发现,自己脚下的这片菜地,远不如自家那片菜园显得富有生机。
而从种师道皱着的眉头也能够看出来,这位酒肆掌柜对于种菜其实并不擅长。
一遍水浇完,少年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男子放下手中的木瓢,用围裙抹去手中的水渍,点头道:“好了,走吧。”
楚泽懵懵懂懂的放下手中的木瓢,跟着男子走出的小屋的后院,重新回到前院。
种师道重新坐回桌子前,端起自己那碗未喝完的酒,一饮而尽。
楚泽表情古怪的愣在一旁,不知自己究竟是站还是坐。
一直坐在酒桌上的老人,冲着少年咧嘴一笑,“快坐吧,这家伙答应了。”
楚泽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狐疑道:“答应什么……”
老人笑眯眯道:“你知道最近一次的‘江湖榜’吗?”
少年点了点头。
江湖榜,也就是当年把白泽评为“天下第一”的榜单。
这张榜单并不定时出现,长有可能十余年一次,短则一年一换,但榜单右下角的点将台红印从未变过。
江湖榜分成正榜六张,副榜四张,一共十张。
正榜曰,“豪杰”,“胭脂”,“武将”,“神兵”,“魔头”,“谋事”。
副榜为,“才俊”,“才气”,“纵横”,“隐刀”。
陆接舆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向眼前的种师道:“无论正榜副榜,皆取十人为限,除此之外若有点将台觉得值得一说的人物,便会多出一份‘点将评’。”
少年倒是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一想到老人刚才的眼神之后,忽然下意识的望向了正端坐在桌边喝酒的种师道。
老人语气骄傲道:“上一次‘江湖榜’是十七年之前评出的,除去十张榜单之外,久违的出现了第十一张‘点将评’。点将评之中也列入了十人,而你眼前的这家伙,就在点将评的第一位,被点将台封了一个‘天下第十一’的称号。”
少年结巴道:“天下,天下,天下第,第十一?”
“天下第十一”这个称号听起来有些滑稽可笑,可真正见识过当年“天下第一”的白泽之后,少年就明白,能够上“江湖榜”,就算排在末尾,也绝非等闲修行者能够匹敌。
老人忽然豪气干云道:“一拳打碎镇山鼎,一脚踏破昆仑门。当年你挑战昆仑城主的收官之战,至今还让人津津乐道,就连老头我都心向往之。”
种师道冷冷瞥了陆接舆一眼,随手将一粒花生丢入嘴中,淡然道:“既然我已经答应你的要求,你就不要再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翻出来重提了。”
正在兴头上的老人被种师道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讪讪笑道:“我这不是给在给殿下介绍你嘛。”
已经听得心神摇曳的楚泽终于忍不住发问,“先生,种前辈,你们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人抄起竹筷,夹起一根晶莹剔透的萝卜丝,盯住萝卜丝满足道:“这家伙欠过我一个小人情,所以我才能一直在此处蹭吃蹭喝。不过刚才,我已经把这个人情用掉了,用来换这家伙手中的一本书。”
楚泽瞪大眼睛,好似想到了什么,失声喊道:“难不成是种前辈修行心得?!”
坐在楚泽身旁的种师道咧嘴一笑,摇头道:“我向来不会去写那些修行心得,武者的修行之路笔直向前,除了一直往前走,别无心得。陆老头说得书,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只不过是我刚刚开始修行时用的那本功法。”
种师道伸手入怀,从衣服夹层之中捻出一张薄薄羊皮。
羊皮薄如蝉翼,被叠过四次,少年用双手郑重的接过种师道递来的羊皮,在桌上缓缓摊开。
参商。
羊皮最中间用墨水写了两个大字。
墨水中好像掺杂了一些银粉,所以月光一照,“参商”二字显得银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