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唐朝的三个问题 - 先前的风气 - 穆涛

事关唐朝的三个问题 - 先前的风气 - 穆涛

我读李浩先生这本书的过程中,想到了三个问题。

1.皇帝攀亲。

“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是一句老话。普通人都是俗人,皇帝也不免俗。李世民攀老子为祖上,御封“太上老君”,奉他的著述为《道德经》。奉《庄子》为《南华经》,《列子》为《冲虚经》。他这个行为有一个伟大的地方,也是李世民这个皇帝伟大的地方。之前很多皇帝,不认为自己是爹生娘养的,是天生龙种,是天之子。比如刘邦,《汉书》第一卷第一段就明文写着他不是人,“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交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班固老爷子手笔真厉害,天龙成就高祖刘邦的那个爱情时刻,是刘邦的爸爸亲眼见到的。

李世民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把自己当人看,这样的领导容易做到以人为本。明代的朱元璋也学习李世民攀亲,他攀的是宋代的朱熹。宋代的大儒中,朱熹并不是最好的,陕西“关学”鼻祖张载就不在他之下。这可不是我说的,宋朝人当时是这么看的。张载是进孔庙奉祀孔子的,他那句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多了不起。朱熹被朱元璋攀亲之后,他集注的四书,就成了明朝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朱熹跨朝代,由宋朝而成了明朝讲师团团长。

我们今天也流行“攀亲”,而且把这类事当繁荣文化去做,流行的话叫“打文化牌”。众所周知,黄帝陵是在陕西的,有的省则重金“打造”黄帝出生地,有的省去攀炎帝,有的攀王公大臣,攀诸子百家,乃至小说里的人物也揪出来攀一攀。故里之争,埋葬地之争,此起彼伏。发掘历史文化是好事,但要有尊重的心态,打牌的心态不对,打牌是游戏。

2.由史官而史馆。

文天祥有一句诗,“在齐太史简,在晋董孤笔”。一句诗,涉及四个史官,齐国的一门三兄弟,还有晋国的董狐。这四个史官是史家的楷模,骨气甚至在司马迁、班固之上。唐朝之前,国史由一个人写,叫史官,史官类似爵位,是世袭的。《史记·太史公自序》里有一段话:“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爷俩交接班的时候,声泪俱下。

“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的著史传统是李世民终结的。国家的历史由一位史官写改为集体创作,设立史馆。史馆的行政级别很高,由领朝大臣担任实际的馆长,官话叫“总知其务”。皇帝为什么惧怕一个人写历史?刚才说到了,因为以前的规定是,史官怎么记写国事,包括帝王的起居与言行,帝王本人是不能看的,有两句老话,一句叫“君史两立”,一句叫“以史制君”。如果皇帝能看,像《隋书》的编写体制那样,“书成进御”,班固老爷子也不敢那么著笔。

诸葛亮也怕“以史制君”,但他没有李世民高明。诸葛亮的办法是不著史,因此三国中,唯独“蜀无史”。

李世民也有一个惧怕史笔的例子。

贞观十六年四月里的一天,李世民想看看记录他日常行为的《起居注》,遭到了负责述录《起居注》的褚遂良的直拒。当时君臣的对话为:

“卿记起居,大抵人君得观之否?”

“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也,善恶必见,戒人主不为非法,未闻天子自观史也。”

“朕有不善,卿必记耶?”

“守道不如守官,臣职载笔,君举必书。”

我们中国人重视史,在唐之前,史是制约帝王言行的,是防止帝王乱说乱干的。唐之后方向调整了,只提“以史鉴今”,功能由制约改为服务。《隋书》那本书价值很高,因为“集体创作”才是试行阶段,服务皇帝的功能还不太健全。如今的地方志,地方的首长差不多都担当着编撰委员会主任。这样的志,将来有谁会看?

3.唐朝怎么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