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这位客官,请问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一个干净清秀、温文有礼的店小二,不亢不卑地向我问询着。 我没有说话,仍摆出一副不苟言笑很是挑剔见过很多大世面的样子,其实心中已在讶异:此等品貌的人才,怎堪为区区一名店小二? 不过,谁让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浮屠客栈呢! 任何人的存在,任何事的发生,在这里仿佛都是合理的。 “打尖如何?住店又如何?” 小二合手一揖,很有几分读书人的斯文做派:“如是打尖儿,我就能招呼您;如是要住宿,还需得我们老板定夺。” 我先拣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将随身佩剑和包袱搁置到桌上,给自己斟上一杯茶,缓缓问道:“怎么?你们开店做生意不就是希望客似云来么?难道你们老板还有因为看不上主顾而将他们赶走的前例?” 嘴上虽这样问着,心里却明镜似的:“果然跟老李说得一模一样。” 小二抿嘴一笑:“我们老板古怪的地方多着呢!”他没有正面回答我,但是平静如湖水般的眼眸中不经意流露的一丝微澜却被我捕捉到了——原来如此,我是说如此人物怎会只做一名供人驱使的店小二,想来这位老板定是如老李所说的“娆韵天成,媚态自生”,才使这仪表不俗的少年不舍离去。 “我既要打尖儿,更要住宿。你们老板现下在何处?” “她此刻正在梳妆呢!可能……” “哦,那估计有的等。”我直接帮他讲完下面的话。 女人,梳妆利索的也要一时二刻,磨蹭的怎么也得二三时辰,何况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那好,你先给我来一碟龙井虾仁,西湖醋鱼,瑶柱蒸蛋,蟹粉狮子头,再温一壶玫瑰清露。我边吃边等。” 小二沉吟道:“客官可是江南人士?” 我点点头:“不错,我家乡是江州云何县的。”听他提到江南,我心里“咯噔”一下,好不容易经过这几个月的游历平复下来的心境仿佛又被搅乱了,我极力让自己镇定一些,向他挥挥手道:“莫再多话,你速速去吩咐便是。” 小二报以温和一笑:“好嘞!可巧最近招了一个厨娘,烧得一手好江南菜,客官您稍坐。” 我不再理会他,径自望向窗外,几树火红娇艳的海棠正是开到荼靡,艳光纷呈烂漫,与那倒映在湖泊中的云霞似是连成一片,将整个湖水都染红了,湖面上一对雪羽红喙的水鸟并游嬉戏着,很是生动有趣。 一阵秋风袭来,激得屋下檐铃“叮当”作响,携来清香拂面,也击打得落红无数,落红逐水而流,却不知流向何方,最后是化作春泥,还是陷于污淖。前一时还艳光夺人,下一刻便衰败残落。 开到荼靡花事了,鼎盛之末,却也是衰亡之始。 万物皆是如此。 本是出来游历散心,却不知是不是年龄大了的缘故,总是会不由自主的伤感起来,我笑笑,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环顾一下周围,主顾也并不多,西首一张桌子旁坐着个青衣女子,年纪应该在三十岁开外,姿容只算平常,颧骨凸出,身形也瘦削得厉害,仿佛连那样一件本就细窄的青色衣衫也快撑不起来,明明做最普通的装扮,发髻也松松散散的挽成个十字髻,只用一支红玉簪作饰,随意极了,但是这女子就是有一种令人一见之下就难以忘怀的魅力。 她面前桌上有两碟卖相很好的乳酪糕和银酥芋团,分毫未动,手边的空酒壶倒是不少,还在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但你又不能说她是在借酒浇愁,好像她本来就只是为了喝酒而喝酒。 看来关节在酒不在人。老李说过浮屠客栈老板最擅调酒,且因人而异,专制独属,是以她每一壶酒动辄千金,也依然有江湖豪客,名门贵族趋之若鹜,求之不得。 东南角的一张桌旁坐着个玄衣男子,也挺惹眼,并不是别的,纯粹是……因为帅,可以说,我苏清瑢见过的美男子也算不少了,但这个玄衣男子怎么也能排进前三甲了吧! 不过我也早过了还会对帅哥犯花痴的年纪,纯粹欣赏,就当养养眼也是好的,可惜这美男子明明生着一双灵动多情的柳叶眼,偏偏是那么的疲惫和沧桑,没有多老的年纪,两鬓却已各生出一辔华发,想来是江湖风雨催人老,令人不禁为之扼腕叹息。 他倒是喝得很谨慎,偶尔拿起酒杯也只是小抿一口就放下了,他的皮肤本就不好,偏黑且挺粗糙的样子,好像天生也很敏感,被这酒浆一刺激,立马就会泛起一片红疹,过好一会儿才能消下去,很有些耽误这样精致的五官。 以我洛神宫闻风阁阁主之名,之眼,之识,便敢说,就在这儿随便一拎,可能都是个能在江湖掀起一番风浪的人物。 正思忖间,二楼一间房门被打开,一个窈窕身影缓缓走下楼梯,衣衫艳艳,笑意盈盈地向我走来。 “听我那伙计说,姑娘要住店?”这女子声音清越中透着一丝沙甜,甚是柔媚动听。 原想着这浮屠客栈的老板花想容该是怎样一副国色天香的面容,其实倒也只能算一般的标致而已,不如我美,我暗自得意庆幸着。 可是再看她第二眼时,便有些挪不开眼了:不得了,这女子竟然生就一副魅惑,浑然天成,不着刻意,尤其是右眼角一颗泪痣,使她一双迷离的颇有英气的丹凤眼增了几分娇媚凄艳之气,随着眼波流转,真是艳丽无匹却又我见犹怜。 不过,我听说长泪痣的女子大多姻缘坎坷,也不知是真是假。 老板柳眉轻挑,用审视的眼光打量我一眼,略有些试探的说道:“想来必是熟人介绍,姑娘才有幸找到我这‘浮屠客栈’来,不过上我这儿住宿的规矩,姑娘可也知道?” 我满不在乎地呵呵一笑:“自然是知道的。黄白之物系大俗,花老板那是看不入眼的,我临行前老李曾跟我说过,花老板平生最擅酿酒调香,最爱美容养颜,这最擅与最爱之间也是互通的,所以寻常美酒香料到了花老板面前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倒是这臻珍坊每年才出三小盅的紫菁玉容雪肌胶应能勉强入得了花老板的眼。” 我看到花想容的眼中绿光一闪而逝,显然她是心动了。 试想,天下有哪个女子不爱美,但凡是爱美的,谁又会没有听说 过这紫菁玉容雪肌胶,只因用料珍稀配制繁难,每年只区区可产三盅之数,可令天下女子为之疯狂,豪掷千金亦不可得。 花想容略有怀疑地看着我:“闻得今年的三盅早已被长安富贾斥巨资买走,何以还有?” 我回道:“凡是老李想得到的东西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手,卖完又怎样?逼他再制便是。” “但是听说那坊主是个有名的犟头。” “那有何难,他最爱惜的就是他一直求而不得只能作姘头的师妹,老李便命人杀光了他那凶悍霸道、家里却颇有势力的夜叉老婆一家,成全了二人的好事。因此上,他同意为我洛神宫再多制一盅。” 我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三盅连外观都看上去万分精美的碧玉瓷盒。 花想容迟疑道:“不是只得一盅,另外两盅是?” “哦——”我略有得色,“老李又命人砍下了他们那个本就是私生子的左手两根手指,他便也肯了。为了赶制这三盅养颜膏,这老汉的一双巧手只怕近三年内再也做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花想容叹了口气,“唉——这利索的生杀予夺,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老样子。” 我把三个瓷盒推向花想容一边,戏谑道:“能令得我家尊主如此劳师动众,可见花老板在他心目中份量不轻啊。” 花想容媚眼一挑,定定的看着我:“你倒是说说看,他这番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到底是谁在他心里重呢?” 我不置可否,内心却被她问得狂跳不止,:“总之,我的宿费是够了吧?” “够了。” “那是住到明年这个时候都可以了?” “的确可以。” “那是何种待遇呢?” “贵宾级的待遇。” “那我现在就要去睡觉,麻烦你给我调制一杯‘忘忧清露,’老李说喝了这酒就能卸下一切烦恼忧虑,好好睡觉。拜托你,我这一个月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好,请问贵宾还有什么吩咐?” “我要睡你的房间,据说是香的,嘿嘿。” “好的,我立马搬出去。” 第一话 前缘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转眼,我在浮屠客栈就已逗留了一月有余,虽然还没有找到心中的答案,到底不如之前那般焦虑不安,可以说是闯荡江湖以来,最轻松安逸的日子了,每天无业游民似的四处闲逛,山间林里,城里郊外,都有我的足迹,偶尔在客栈中的找个角落,也能静坐好一阵,看人来人往,聚散分合,很是有趣。 原来,当把自己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时候,自己的人生便会轻松许多。 何况还有花老板的薰香佳酿加持,我便再也不用担心彻夜难眠,往往浅酌便有睡意,伴随着时而浓烈时而清雅的香气,梦境酣然,虽然总是变幻着场景,身旁倒总是有个看不清身影的白衣男子相伴,梦里甜蜜而又焦急。 每个女子对自己的未来夫婿都是充满极度好奇心的,尤其像我这样的大龄女,可惜每每我用尽一切方法想要看清男子真面目时,便就醒了。 一醒我就责怪花想容,怪她的酒和香份量太少,未能使我一窥真容。 花想容总无辜地为自己开脱,说我心目中尚且没有答案,就是她下再重的份量,也不过是徘徊于梦境罢了,只有我自己得到解脱,一切才会变得清楚明了。 想想也对,许多流连于浮屠客栈的迷失之人不过是靠着老板的酒和香暂时的逃避现实,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才能走出来,找到答案,找到方向,找到接下来要走的路。 我不敢再跟花老板说太多我的梦境,因为据她说,只要喝她的酒点她的香,梦境就会被她窥探到,那她肯定觉得我是个花痴或者恨嫁女——每次梦里都有个男的。 不过她倒是很有见地,非但不觉得我是花痴,竟还猜出了老李肯定是向我求婚了,这才把我吓得跑了出来。 对了一半。 第一话前缘(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老李。 李凌松,男,35岁,我的直属上司,北方第一大帮派,陕西洛神宫之主,不帅不丑,性格……一言难尽,总之很不善良,而且喜怒无常,极度自制自律到不近人情,对我倒是不错的,可能也源于我曾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他,却是给了我那个江湖梦的人。 我本来只是云何县莲萍乡七里村的一个小村妞儿,在遇到李凌松之前我以为世界就只有我的村子那么大,每天的生活就是放牛喂猪洒扫和女红,直到在河边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老李,那时他浑身是伤,想是与人武斗所致,我用板车拖他回家中,喂了些热汤他便苏醒了。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意志力的人,痛成那样,竟然还能清醒的指挥我准备哪些东西帮他疗伤,当然还给了我大锭的白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 除了老李要买的必需品,剩下的钱随我开销,我第一次感受到金钱的魅力,城里那些我原本没有见过的花红酒绿也让我深深迷醉,老李跟我说江州城只是个小城镇,北方的长安、洛阳才真正叫繁华似锦,他还跟我讲了许多江湖中的人与事儿,然后我就彻底沦陷了。 原本古井一般的心变得躁动不安,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忍受这样日出而作的平淡生活,我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去长安。 老李临行前教了我一套简单的只有十二招的剑法,大概他也从我眼中看到了蠢蠢欲动的野心。他离开后没多久,我甚至也没有告别父母(反正家里姊妹众多,何况女孩儿也不受重视)就带着自己的几件破衣烂衫出发了。 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我终于到达了锦绣长安,虽然我衣衫褴褛一身乡土气,与这繁华都市格格不入,周围人群也讥嘲不断,但我毫不在乎,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并且我一来便已把目光锁定在这城中最高的纯白色建筑——流烟塔——江湖中第一大杀手组织。 老李曾经跟我说过,想要出人头地,这里再合适不过,因为流烟塔有最完善的杀手培训体系,每晋一级,就可往塔上升一层,自然也会经历更严酷的训练和更高深的武学深造,也可以在适当的时机向每层云主发起挑战,毕竟杀手的世界还是以武力分高下的。 就这样我熬过了七个年头,当然也因为是个目标明确极具天赋的人,以一年一级的势头迅速窜到宝塔第八层,身份、武功、赏金、品阶仅次于帮主姜玉楼。 可就当我已到达这样人人称羡的杀手界巅峰的时候我却迅速厌倦了,我不想再在刀尖上讨生活,我甚至每一听到刀剑划破皮肤的声音,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我都忍不住低头想吐,可是我仿佛根本无法脱离流烟塔。在这里,我是风神剑是八云主,可是离开这里,我会是什么,只不过是个武功高强却会被仇家追杀得无处容身的可怜虫。 第一话 前缘(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三、 老李恰逢其时的出现在我面前,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是风头无两甚至我想都不敢想的洛神宫之主,虽然难以想象他用何种煎熬惨烈的方法夺得此位,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好消息,毕竟洛神宫号称北方武林第一大帮派,业务种类繁多,职能部门自然也很多,杀人越货一项完全可以不用外包,自己就能解决。 我当然是欣然接受老李的橄榄枝。 老李这人的好处就是总是很能明白我每个时段的诉求,就比如现在,他就能看出我已厌倦杀人的生活,于是就把我安排在了闻风阁,利用我博闻强记的一面,做起了人事档案管理员这样的文职工作,毕竟这样大的帮派,若不弄清楚手下人的身份来历,无意是将自己置身于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当中。 做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发现闻风阁远不是那么简单,它其实还统领着一个叫“暗”的组织,专门以各种身份潜藏于江湖市井之中,探听各大门派秘辛然后报回记档,在必要的时候将这些情报加以利用,往往便能收获奇效,是以洛神宫才能在短短十年间迅速崛起。 老李能把这个部门交给我统辖,看来也是对我十分信任。 这样,我过了两年较为安逸舒心的日子,每天只要整理卷宗分门别类归档即可,偶尔陪着脾气越来越古怪的老李聊聊天,不用为了一点赏金就与人搏命,只需等待固定的日子领取不菲的薪资即可。 我也过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精致而有品的生活,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那个昔日灰头土脸的乡下姑娘、那个刀光剑影中的粗糙女杀手,竟然也能种上一院子的花草,衣着光鲜举止优雅地烹煮一壶醇厚好茶,燃起一炉檀香,细细挑选着夜间陪洛神宫尊主出席晚宴要穿戴的衣物和首饰,俨然一副宫闱仕女图。 第一话前缘(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四、 我原本姿容就不差,再加上如今恰到好处的衣着打扮,自然也挺风姿出众的,我明显觉察到老李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上我这儿来小坐的次数也多了,直到他前两个月跟我说出要娶我的话,倒是吓得我连手上的茶杯都摔在了地上。 说实在的,我真没有觉察出老李有多喜欢我,可能是到了他那样高处不胜寒的位置,想要找个可信任亲近些的人都挺难了,因我有他救命恩人的这一重关系在,所以倒不怎么完全把他当成一个孤高难近的上司来对待,更多的时候倒像是能说几分真话的朋友,再加上我如今里外也都蜕变得不错,也算衬得起他这洛神宫尊主的身份,娶我倒也十分省事。 当然,这些话我自然是没有当着老李说出来的,但是聪明如他又怎会不知我心中所想,为了避免尴尬,他也是留下一句让我好好考虑的话便匆匆离开现场。 其实因他这一句要娶我反使我想到了更多,如今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如我真答应了老李的求婚,岂不就是两个错过了婚龄的人因为彼此相处得久,习惯了图省事而走到一起?那么我就彻底再跟这腥风血雨的江湖脱不了干系了,注定了要为一个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也不那么了解的江湖人而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我突然有几分怀念起曾经乡下的日子,那样简单纯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用担心有头睡觉,没头起床。 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拼命要,好不容易得到了又想回头,可人生哪那么容易回头呢?如今的我,就算退出江湖归隐田园,也不过是孤独终老的的下场,以我今时今日的见识,那田园之中劳作的男子又岂能再入我眼。 这样一想,好像老李真的是我眼前再合适不过的良配似的。 可是,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爱啊! 一个月间,我感到千头万绪,头一次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而感到如此焦虑和迷茫,几乎让我没有办法好好工作。 第一话 前缘(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五、 老李再次发挥了他的善解人意,无限期给我批了假,让我出来游历一番,并让我携了三盅紫菁玉容雪肌胶来找浮屠客栈的花想容,说他曾经也为自己的去留而陷入迷茫,就是在这里找到了出路和答案,建议我也来试试,还有许多细节之处交代,比如老板的房间很香,老板十分爱美,令我一度猜想这花想容定曾是他的相好。 可能是因为我并不爱,也不曾爱过老李,所以我对花想容可能是他相好这一层也不在意,总是一逮到机会就刨根问底只不过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个爱吃瓜的人。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磨合相处,我倒是跟花想容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了。当然,作为两个活了一把年纪没成仙也成了精的女人,这个无话不谈应该还是有所保留的。 大家都是聪明成熟且有阅历的人,很多时候有所保留保持些许双方的神秘感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个法则不仅限于异性相处,同性之间也同样有效。 浮屠客栈于我而言,已有些家的感觉了,我也不再动不动就搬贵宾的架子,虽然大部分时间我还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有时也能主动帮花想容招揽一下客户,跑跑堂儿,若是进城去玩也会帮她带些上好的香料和精致的首饰回来。 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着,虽是消磨却也充实。 我自然也是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的,托人带了两次信去长安,告知老李一切安好,但仍要继续告假,老李回复说让我安心休养,切莫胡思乱想。 就这种时候,我才会觉得老李还是个挺不错的男人。 第二话 嫁衣(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宣和十年十二月初一,浮屠客栈打烊休整一日。 这样隆冬寒冷时节,正是泡温泉的好时候。 直到与花想容泡在同一个池子里了我才知道,她为何要把浮屠客栈开在一点都不方便的半山腰上,原就是因为这里有一个泉眼。 当然,我们这位颇有生意头脑和战略眼光的老板,也成功的把这一眼温泉变成了额外的赚钱项目,一到冬季便开放,收入颇为可观。 我这人一向特别怕冷,往日里过冬就只能是貂裘裹身再多笼几盆炭火也就算对付了,花想容也说她特别怕冷,所以她把自己其中的一间卧房便修建在她专门隔开的一个只供她专门享用的温泉池子前面,一到冬天,热气氤氲,将房内的水仙都滋养得碧翠欲滴,馥郁芬芳,哪里还会冷。 所以,在享受方面,我不得不承认,我比这老板还是差上一截的。 这不,泡澡就泡澡,她还在池子里兑了各种香料和新鲜牛乳,难怪她皮肤这样白皙光滑,比起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也不遑多让。 我正在羡慕着花想容皮肤太好的时候,她突然窜到我身后,以面颊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后背,柔软的双臂似要轻轻将我环抱,看客们千万别瞎想,我跟她取向都绝对正常,两个女的十分要好的时候,连上茅厕都一起了,何况是一起洗个澡抱抱什么的。 呵呵,其实此刻我也是心虚的。 直到花想容的双手不老实地往上游差点触及我的敏感地带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制止了她:“你干什么?” 花想容有几分迷醉地说道:“听闻苏阁主曾是杀手出身,一路走来应是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怎么你身上竟无一处伤痕,这倒令我称奇了?” 我没有立时作答,但是殷红往事,历历如片段般在我脑中一一闪过。 “难道苏阁主真是有天神护佑且神功盖世?一路走来竟从不曾受伤?” 我漠然回头,冷冷说道:“有一次我曾遭人围剿,身受十一处剑伤,差点就丢了性命。” “哦?那为何你身上一处疤痕未留,且格外光滑平整,比小姑娘都强?” 我又将她推开一些,答道:“所幸有人搭救,武功不弱医术也高明,得亏于他,我才没有留下一丝疤痕。” 一提起此人,我不由的心中一暖,脑海便浮现出一个儒雅淡然的青衣身影,这人仿佛是阳光镀的,十里春风也抵不过他轻轻一笑,他的一笑连冰山都融化了,是我心中唯一能配得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的人。 想来,我也好久没有去君山县百草堂找过他了,自从离开了流烟塔,我好像就再没有受过伤,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找他,哪怕有时与他之间好像有些逾越了伤者与大夫的单纯关系,好像最初不会受伤的一段时间没有理由去找他而有些寂寞,但是慢慢地习惯不去找他也就习惯了。 何况他那样平淡幽静的生活未必适合我,何况他未必也对我有意思,不过是因为我的诊疗费远远高于常人才使得他对我的关心有些超过“医者父母心”罢了。 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永远爱自己胜过一切,一旦预感到会发生一些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便会迅速退缩。 自作多情,哼哼,不可能的。 第二话 嫁衣(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 “他也这样抱过你吧?”花想容于我分神之时,再一次贴上来将我抱住,甚至还想亲吻我的肩胛。 “他?他是谁?”我这样的身手推开一个柔弱女子的纠缠还是很容易的,推开之际我还掬了一捧温泉水撒在她脸上,让她清醒一些。 她难道把我当成老李了,或者也把我当成老李的相好了,那就不难解释她的奇怪行为了,有时候得不到,那么亲近一下曾与他有过亲密关系的女子也算是慰藉。 只可惜,令她失望了,我与老李清清白白。 “你若是对老李还有想法,不妨去长安找他!” “老李?你是说李凌松?噗~”花想容很是讥笑一阵,又恢复往日里一副慵懒狡黠的做派,从澡池中钻出,披上一件冰丝浴袍,便到房内的梳妆台前,开启她的护肤模式。 我虽然不太明白花想容笑什么,但是看她一身浴袍甚是华贵好看,便心生羡慕:“花老板连一件浴袍都如此精致好看,实在令小妹自叹弗如,不知可有其他浴袍,给小妹借上一借?” 花想容轻嗔道:“别小妹、小妹的自称,你我原差不多岁数。” 我嘻嘻一笑:“那是借我不借?” 花想容一摆广袖,将她其中一个衣柜的柜门拉开,里面各种款式的寝衣浴袍都尽显眼底,这仅仅只是她的家居服而已。 这女人,真是太奢侈了,造孽啊! 我在心里暗暗嫉妒谩骂着,一双眼却在那一溜轻纱细帛上扫过,最后锁定在一件紫色轻罗制的缓袍上。 花想容也注意到我的眼光,轻笑道:“你眼光倒是真的好,一看便看中我最名贵的一件寝衣,这样,我不是你的下人也是不会给你送衣服过去的,你若有本事将它取到手上,那你随意穿便是了。” 原来她早就不怀好意的将我刚才脱下来的衣服顺走了,而且赌我哪怕只有几步之遥也不敢起身进屋去,毕竟这里虽然与客浴隔开,今天也是休息日,到底还是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什么登徒浪子躲在哪里伺机偷窥。 我的确不如她那样豪放,也的确不敢光着身子跑进房里去取衣服,但是看着她一脸的坏笑,如看西洋景儿般地望着我的邪恶眼神,我真敢怀疑她是否就找了个登徒子趴在墙外等着我曝光。 “啧啧,真不敢相信,到了这个年纪,你竟然还是个完璧之身,可敬可叹啊!”她越发笑得得意了。 不错,我的确还是完璧之身,而且甚至跟任何男子都还未有过搂抱之类的肢体接触,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已是这样的年纪,毕竟已经漂泊江湖这么多年。 只是,这也看得出来,这女人真是厉害了。 我正被这女人盘算得又窘又急之时,突然瞥见手边一条刚才被她遗落的腰带,这便足够了。 我得逞一笑,暗自将内力灌满右手,拾起腰带向衣橱掷去,红色腰带便如长了眼睛一般,灵活而迅速的直飞向那件紫色浴袍,缠住便被我吸了回来,我再一收内力,腰带和浴袍就分开来,我就是一跃起身,那浴袍将将披在我身上。 花想容笑着拍手道:“好哇!苏阁主这一手隔空取物,真是俊得很。” 我不理她,自顾自穿上衣服系好衣带,这才走进屋内。 她屋里今日熏得香与往日的浓郁悠长不同,特别的清雅高洁,不像是她的风格,不过却是我平日里喜欢的味道。 我一面去探看她其它的衣橱,一面问道:“你一向不是不喜欢点昀珠茉莉的香,怎么今日倒用上了?” 花想容娇媚一笑,却露出几分恋爱少女才有的娇俏之感:“品味就不能改一改?” 我没有去深究她近日反常的深层缘由,倒是她专置襦裙的衣橱里面一个老檀木箱子吸引了我的注意,箱子上的锁头并没有扣死,好像是因为主人可以时常翻看的缘故。 一个明明有锁却不扣死的箱子,一个明明要深藏却又时时翻看的箱子,这勾起了我的无限好奇。 我兴奋地将那箱子翻开,里面赫然是一套叠放整齐的鲜红嫁衣。 第二话 嫁衣(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三、 我正要拿起来再仔细端详一番,孰料那花老板竟如触电一般离座,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身畔,广袖轻挥看似轻描淡写,实有千钧之力,那箱盖重重的压了下来,若非我眼疾手快,险些要将我双手砸中。 这女人,看着柔柔弱弱的,身法力道却都决不在我之下。 也是,这浮屠客栈的老板岂是平常泛泛之辈能够当的。 “你这般乱翻动别人私物的习惯真是不好!”花想容蹲下身来,护住木箱,未见她如何动作,就听见锁子发出“咔咔”两声,这下算是真的锁上了。 我知她虽仍是心平气和的与我讲话,那是实在涵养太好,但我能看出她是动了真怒,连忙垂首赔礼:“抱歉,抱歉,一时手欠。” 我知道一袭嫁衣对每个女子有多重的分量,试问天下女子谁不期望觅得良人,高朋满座之际,穿戴鲜艳明丽的凤冠霞帔,欣欣然嫁给他。从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哪怕特立独行、世故骄傲如花想容,也莫不如此。 只是实在猜不透这世上还有谁是她这样的女子得不到的人,非要“月圆夜销魂,悄然试嫁衣”这般孤寂凄凉吗? 场面正一度陷入尴尬之际,前厅的一阵吵嚷声打破僵局,我二人迅速穿戴整齐,穿堂过廊的往前厅去了。 洛昕(店里人事接待兼账房先生,之前那个被我误认为是小二的人)虽一向沉稳有礼,此番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都跟你们说了,今日小店打烊,不做生意,两位还是请回吧!” 他对面立着一对年轻男女,女子一身素衣,纤纤弱质,盈盈而立,很有几分姑射仙子的飘逸出尘之感,只可惜轻纱遮面,未能一堵真颜。 她身旁的男子毫不理会洛昕的疾言厉色,继续拱手恳求道:“还望行行好,我……兄妹二人本是赶路回老家,怎料迷失在这树林子里,慌乱之下误入贵宝地,如今我妹子身染寒症,外面又是更深露重,若不得收留,我妹子可真要性命不保了。” 我听这男子说话中气十足,内功修为似很不弱的样子,且他言辞间虽是万分焦急,却丝毫不露慌乱之音,年纪很轻,处事倒是稳重。 所以未等花想容开口,我就说道:“洛昕,退下!你老板来了,听她怎么说。” 洛昕也没回头,想来他应对了这许久,也是疲乏了,一溜烟的就跑回他的柜台上去理账。 还是做个安静的美男子比较适合他。 就在他让开的一瞬间,我也看到了他对面男子的脸,不禁心头一震——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其实这男子单论样貌决算不上很出挑,可偏就自带一种妖冶之气,与他身畔颇有几分仙气的女子形成鲜明对比,哪怕并未有刻意撩拨,单只被那一双氤氲朦胧的桃花眼不经意的瞟一下,魂就会被勾了去。 “妖孽啊!真是妖孽!”我不禁在心里暗暗叹道,“咦——我那闻风阁半年来的时事小录里好像见过他的画像,叫什么来着?” 花想容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少年,以为我发花痴,便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她自己也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高冷、不近男色的“正人君子”样来:“且不说我这浮屠客栈常年客满,就是有房给你,资费也是你们出不起的。” 那素衣女子此刻开口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浮屠客栈若是连一重病之人也不肯收留,岂非枉担了虚名?”她声音很轻,想来是身体虚弱之故,不过几句话说出来,倒是令得一向舌尖嘴利的花想容接不下去。 我接过话头来:“既能知道这浮屠客栈的名字,想必尊驾也是有备而来,绝非‘误入’这么简单了。” 素衣女子轻轻一笑:“花老板是何等样人,怎会听信我师哥一番胡诌,所以倒不如我实话实说的好。” 我不由地在心里叹服这女孩儿年纪轻轻的,说话竟是滴水不漏——该挤兑的挤兑,该吹捧的吹捧。 她步履艰难,身形摇曳地向花想容走近几步,从袖中取出一个紫蓝碎花锦囊:“寻常的金银钱财花老板又怎会看的进眼里,小女子这里有十二颗南海黑珍珠,不知可否作为住宿资抵?” 我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不等花想容作反应,便接过了那个锦囊,笑道:“可以,可以。” 花想容秀眉微蹙:“你如今越发长进了,做起我的主来?” 我努了努嘴:“顶多我这个月给厨房帮工不讨工钱总可以吧?” 花想容叹口气道:“可是真的没有房了,除了你这种老了脸皮赖着不走的,其他都是预充了好几年宿费的贵宾,每个人都有专属的房间,都是极讲究的人,就是他们不来住让房间白空着扣费用,也是不让别人住的。” 我连忙说:“把我的房间让给他们,我搬过来跟你睡。” 花想容:“你……” 素衣女子也是个见事极快的主,见花想容好像是松口了,向我二人屈身行礼:“多谢!” 那妖冶少年也拱手向我二人道谢,便搀着素衣女子往楼上去了。 女子经过我身畔之时,我明显感觉到一丝恶寒腥气,据我经验判断,那绝不是一般伤寒病理所能产生的症状,而是深受内伤之人淤血积滞从喉间散发的血腥之气。 花想容似乎还在生气:“你答应的,你自己去搬,休想差遣我下面的人。” 我拽住她的衣袖,摇摆道:“好好好,不过你这浮屠客栈可能不日便有好戏可以看了。” 花想容点点头,正色道:“我想也是,而且我的硫磺池子这几日恐怕暂时要成那女子的专属了。” “原来你也闻出来了!” “你可别怪我给你招揽了麻烦人麻烦事。” “麻烦事要来找你,躲也是躲不过的,何况她给的珍珠成色真是不错。” 第二话 嫁衣(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四、 两日无事。 宣和十年十二月初三,花想容说我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没个正形,派了洛昕陪我进城去采购物资,说是给客房日常用度作更换添置,其实就是让我帮她采买时兴的胭脂水粉,衣料钗饰罢了,洛昕一个大男人,虽然品位不俗,对女人的东西自是一窍不通,我本想拉着她一起逛街来着,自己喜欢什么便买什么,这女人却说什么也不肯。 说来也奇怪,自我到了这浮屠客栈,认识花想容以来,还真没见她离开过客栈半步,有古怪。 清江城虽也是座繁华都市,与长安相比,还是落后许多,所流行时兴的玩意儿却也是长安玩剩下的,实在没什么看得入眼的东西,钗环首饰简直还不如我带在身边的旧物精巧好看,成衣铺的衣服样式也很过时,唯衣料花纹的上的刺绣倒还算新颖别致,我挑了紫红两匹艳丽的缎子想来花想容也应该看得上,算是交差了。 四下却寻不着洛昕了,远远看见一家点心铺排着长龙队,一个身着墨蓝布衣的修长身影有几分焦急的不住探头,却甩在队伍尾巴上,好像正是洛昕。 我这人虽也好吃,但是若是让我为了吃而耗时耗力的去排长队,打死我也是不干的,只是我想不到是,洛昕这种品味气质均不俗的人怎会也做这样的事情。 “等排到你,天都要黑了,还是回去吧!”我试图将洛昕劝走。 “再等等。” 我有些不耐烦了:“这点心铺有什么了不起的,是卖龙肝凤髓还是琼浆玉液,值得你这样排队?”说着就想强行拽他走。 洛昕躲开我,略有些腼腆道:“这家的金箔四喜酥,老板很爱吃。” 我做恍然大悟之状道:“哦——原来如此。” 我虽然同意陪他一起排队,但是他话实在太少,气氛太过沉闷了。 我便再起调侃之心:“想不到你对你家花老板这样上心这样好,干嘛不向她坦白心意?” 洛昕道:“……她于我原有救命之恩。” 我眼波一转:“是救命之恩……还是你自己碰瓷呢?” 洛昕的俊脸蓦地涨得通红:“女子太精明聪慧未必见得就是好事,有时倒不如憨笨痴愚来得更有福气些!”他说完这些话,脸上的红潮便退了下去,又变得如先前一般古井不惊的样子。 本来我以为这洛昕只是个暗自恋慕着花想容却羞于开口的腼腆小生,但听他刚才一席话,和强大的自控力,却真是将他小瞧了,此人绝不简单。 又过去了大半时辰,终于快轮到我们了,就差前面一个垂髫红衣小姑娘,看上去总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我要两份金箔四喜酥。”小姑娘声音清脆,银铃似的好听。 我跟洛昕同时变色,因这家点心铺向来以金箔四喜酥为招牌,销售很是火爆,到这小姑娘的时候就只剩下最后两份了,且商家已在这一栏的招牌上贴上了“售罄”的字条。 “姑娘,您这点心可否让我们一份,毕竟大家都等了这么久。”洛昕十分有礼貌地向红衣少女恳请。 小姑娘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可是一笑的时候又会眯成两道月亮弯的形状,见之可亲,此刻她便对我二人这样甜美可亲的笑着。 我们原以为她会相让,孰料她一笑之下,果断拒绝:“不行。” 我本想再求她几句,哪知洛昕倒出乎我意料的转身就走,这个疑似世家子弟出身的人,果然尊严大于一切啊! “诶——”小姑娘却在身后喊住我俩。 我问道:“敢问姑娘还有何赐教?” 小姑娘道:“除非你们带我去浮屠客栈,我两份都给你们。” 洛昕问道:“你怎知我二人是浮屠客栈的人。” 小姑娘略有几分得意:“浮屠客栈的人,衣襟袖摆上向来刺有曼珠沙华的花纹。” 我点头赞道:“姑娘年纪轻轻,不仅见多识广,且目光如炬,只是目前客栈满员,姑娘去了也没地方住啊!” 洛昕却摇头道:“不,今早幽兰厢的胥盈华退房了。” 我道:“可是瞧这姑娘身无长物的样子,应该付不起你家老板的宿费吧!” 小姑娘正色道:“放心,我绝对出得起。” 我不禁对洛昕撇嘴:“看来,最近的都是些有备而来的主顾。” 洛昕一双眼只盯着小姑娘手中的食盒,淡然道:“客栈何时来的主顾不是有备而来的。” 第二话 嫁衣(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五、 一回到客栈,我就拎着食盒在楼下呼喊花想容,急于邀功。 平时我跟她形影不离的,要是出去半天一天的,她早就按捺不住想我了,只一进门,就能看到她坐在柜台装作不在乎的等我。 今日倒是奇了,喊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应声,我分别找了她的三个卧房,终于在仙芝馆外听到点动静,就想推门而入,哪知道从里面却上了门栓。 才只是酉时,按理她不会这么早就寝。 我敲了敲门棂:“花花,你在里面吗?” 里面传来两声轻咳,就是花想容日常行为习惯中用于缓解尴尬的方式,莫非她此时有些尴尬? “来了。” 门被打开,只见花想容云鬓松散,衣衫不整,面颊上的红潮犹自未退,说她像刚睡醒吧!一双眼却清澈灵动得很,隐隐掩藏着一丝春意。 我虽然还未有过男女之间实质的经历,但是行走江湖这么久,理论经验到底是十分丰富的了,此时此刻就是用膝盖也能想到她的房里正在发生或者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我倒尴尬了起来:“那个……我买了你最喜欢的点心,下来吃!” 我也不好意思再朝她或者朝她屋内看上一眼,慌忙转身下楼。 被我带回来的小姑娘阿绮正一脸坏笑地望着我:“你好像搅了她的好事!” “你又知道个什么!” 阿绮磕着瓜子儿,颇有几分不屑道:“你看她那副样子,显然是在跟情郎幽会呢!被你这样一打扰,哪里还有兴致!看来这花老板果真如传闻中说的——冶荡豪放,不拘小节,不拘小节啊!” 我听她说得如此露骨,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不知怎的,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竟有些把这姓花的当成了自己人,听到别人诋毁她,我就是要辩驳:“人家就算是与情郎幽会欢好,那必定也是要成亲的对象,也无不妥啊!” 阿绮鄙夷一笑道:“要成亲就是还没成亲,没有成亲就这般耳鬓厮磨便是不知廉耻,无媒苟合,是为大不妥啊!” 我被这小姑娘挤兑得无话可说。 阿绮一双葡萄似的的大眼望着我,又黑又深,望不到底,真不是一个十几岁小姑娘该有的眼神:“你此刻一定在想,似我这般见事极快说话刻毒刁钻,真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不是?” “唉——”她突然瘪起了嘴,“我就是这么个有几分明白心思却不会装糊涂的心直口快之人,所以……所以……我的家人都不喜欢我。”她声音不知怎的就哽咽起来。 这让我又充分相信了,她的确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且应该是个背着家人偷偷跑出来游山玩水的世家姑娘。 到了戌时,都不见花想容下楼来,我跟阿绮倒是越聊越投契,不知不觉的把两盒酥都分而食之了,也老实不客气的把院子里梅树下埋着的一坛百花蜜酿挖了出来,这原是上个月花花费尽心思酿好埋藏,准备给自己喝的,此刻已被我二人喝了个底朝天。 虽然甘芳甜美,到底也是酒,我酒量本就不好,已感到几分醺醉晕眩了,可阿绮还要跟我赌一场捉迷藏,如果我被她找到,明日就罚我给她做早餐,我自然是个只拿得动刀剑却拿不起锅铲的人,如何做得出早餐。 所以为了不输,我即使已经天旋地转了,仍在很认真的找寻一个隐秘的藏身之处,正想二楼有个小阁楼,是堆放一些老旧杂物的地方,这小丫头肯定找不到。 可就在我才要迈上第二级台阶时,就下就感到一阵虚浮,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趔趄,就往后栽倒。原想着这下完了完了,这跤跌下去疼倒罢了,只是姿势势必不雅,有损形象。 就在我脑中还在不断翻转以何种方式摔倒不那么难看时,背后突然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将我托住,眼前的一张脸落在我迷蒙的双眼中怎么也看不真切,只知这应该是个少年,皮肤很白很白,泛着一层柔光似的,看也只能看到他一副略丰润的红唇翕合着,像是在跟我说什么。 何处来的少年郎?我此时在酒力的催化下心里略有几分痒痒的,但我又是个极有自制力理智到冷酷的人,知道如此良辰、微醺、美少年的情况下,最易做出荒唐事,便极力推了这人一下:“放开,别误了姐姐的事!” 谁知我这一推之下竟无法撼动他分毫,反让他更放肆的变托为抱,将我腰身环住了,一股好闻的茉莉清香自他胸膛处丝丝袭来,反倒是我眩晕的脑壳为之一震,清醒了不少:“你快放开,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这白面少年轻声一笑,用温柔且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清姐姐,别来无恙!” 我听这声音甚是熟稔,便伸手按住这人的肩头,摇了摇头睁大双眼凑近一些,想要再次进行辨认,谁知眼前这人却以为我是彻底乱了性不能自持,竟也不知死活地向我凑过来,鼻息相接之时,我闻到了另一种酒的味道,从来没有接触过,但仿佛透着一种滚烫曼妙的催情之力,使眼前这人于此刻的我而言,更加的危险而难以自持。 我不知是以怎样的自制力将自己从这迷醉狂乱的情势下拯救出来的,只知道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阻止了这人进一步向我靠近的带着酒气甘芳的嘴唇,本来按着他肩膀的右手迅速变换成掌,向这冒失之徒呼过去:“小贼,竟想占姐姐的便宜?找死!” 这人似乎笑了一下,放脱了手,我身体轻轻坠在地上,虽然没有摔着,这一巴掌自然也没有呼到人。 “清姐姐,四年未见,你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我此刻身伏于地,倒是恢复了几分清醒,终于辨清了这人的相貌,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描述的尴尬:“怎么是你!” 这人倒是完全不尴尬,走过来将我扶起:“你醉得挺厉害,我先送你回房休息,明日与你再叙契阔。” 我心道:“与你似乎没有契阔可叙吧!”嘴上忙拒绝道:“不行,我暂时不能回房,不然就被那小妮子轻易找到了,明日便要罚我做早饭,你知道我的,连菜都切不好的人。” 这人苦笑着摇头道:“想不到你玩性如此大。我知道一个地方,带你去,准保她找不到。”说着,不由我分说,将我一把抱起,几个腾挪跳跃带我上了楼顶,又一阵碎步带我绕到了楼顶后面的一个平缓的斜墩上,院墙外刚好有一棵百年老榕树的旁枝都伸了进来,榕树越老须穗越繁,是以树枝刚好盖过我们的头顶,绵密的须穗就耷拉在周围,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将此处与外界隔绝开来。 “这倒真是个好地方!……”我此时身居高处,再加上凉风徐徐,已将我酒意吹散大半,本想夸一句说“这么休闲隐蔽的地方你也能找到当真是个人才啊”,但是我转念一想,这样的地方也能被他发现,显然这也是浮屠客栈的常客啊!说不定也是在花花那里充了多久费用的贵宾,硬生生将这句溢美之词憋回去了。 第二话 嫁衣(六)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六、 “我敢打赌,那丫头肯定找不到你,你肯定赢了!”这人靠在榕树的枝干上,略有几分得意地望着我。 我附和的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了,气氛又尴尬到极点。 其实这段尴尬缘于我与这人四年前的一点渊源。 要说这段渊源,还得先介绍一下眼前这个少年。 朱邪瑜,年……应是二十岁,不是姓朱,而是姓朱邪,北方沙陀族的姓氏,所以这少年一副颠倒众生的相貌应来自于异族美貌母亲和中原帅哥父亲混血之后的优化升级,值得一提的是他右瞳颜色异于常人,于浅棕之中泛着一抹碧绿,我认为是老天眷顾的结果,他却耿耿于怀十分的嫌弃,时不时地弄只眼罩出来遮饰,最后终于在我无情的嘲讽和刺激下放弃了这一幼稚的举动。 四年前,我还是流烟塔八云主的时候,有一日接到姜楼主密令,让我领一队人马与锦州分舵舵主蒙瑾汇集,配合圣听司于楸寰岭一代剿匪。 圣听司是直接对当今圣上负责的监察机构,主要从事稽查监督朝廷各文武官员私下里的言谈行止和活动,皇家宗室之间起了冲突矛盾,打起官司来也由此机构出面调停,再来就是监听江湖事务。虽说庙堂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出了一两个想要颠覆皇权的野心家也是要尽早设防的,所以这个圣听司在当世来讲,实是个权力极大的组织。 就在我到了锦州分舵,等待圣听司的官员们莅临,同时感叹姜玉楼经营不易,随着杀手市场竞争日趋激烈的形势下也不得不向朝廷低头拓展新业务的时候,这个冷峻桀骜、老气横秋的十六岁少年(当时年龄)就领着几十人马威风凌凌的闯进我锦州分舵大堂,毫不客气地在主位席上就座,比进自己客厅还随便,一众的银紫鹤纹锦衣佩戴金丝镂刻的捕风刀,实在衬得我等江湖人太过寒酸。 我跟蒙瑾都是**湖,深知此单业务对老姜的重要性,所以都一路的逢迎赔笑,但心里满是不服气和质疑,均想这么个小毛孩子,竟然就能当上堂堂圣听司的副司丞,统领行动署三百五十一号人马。但是只一天,这少年就让我见识到他的实力,来时不仅准备充足,部署分明,一众手下也是龙精虎猛,纪律严明,且说的是合作关系,几乎就是用我等江湖人物打下手和当炮灰,可是那也没有办法,此次出来姜玉楼连抚恤安家费都预先支给我了,想来以他的心思何以猜不到朝廷此次的用心,所以我也只能一再的吩咐属下,无论对方怎样的目中无人和颐指气使,我等只有一个字——忍。 其实大家都忍了,最后唯一忍不了的却是我,因为在分析我等提供的情报信息和地理图形而制定作战细节的七天里,我是直接与这人对接的,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只有十六岁年纪看上去明明很有男子气概的人却在衣食住行上讲究到近乎苛刻的地步:什么衣服要每日换,至少七日内不能重样;什么茶要七分烫,必须是晨露水或者雨雪水冲泡才行,别想骗他,他定能喝出来;什么每天的菜色都要在二十种以上,一菜下筷不能多于三著,不仅这样要求自己,同时也要求同桌吃饭的人;什么他就寝前必须提前半刻在房里点上龙脑香,必须要多罩一层墨隐纱,不然他会睡不着…… 我想说就是我后来到了闻风阁,也没如此挑剔过,何况那时我还是个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女杀手,生活自是糙得一塌糊涂,哪里看得惯如此做作矫情的人。本想只工作上交集一下便好,却不知是哪里引起了这朵奇葩的注意,竟撇下一向对他伺候周到的贴身小厮司箜,专来找我的茬了。 那个秀气腼腆得像个女孩子的小厮,本来应该算是放了假得了闲,反倒对我一副恨之入骨的嘴脸,倒是让我越发怀疑这二人是否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断袖之癖。 我很不明白的就是,世上当真有朱邪瑜这样分裂型人格的人存在,平时一副高冷做派,在我面前却是滔滔不绝,每日换了身新行头必要过来显摆一番,非得逼得我将他从头到脚数落一通,反倒能痛快了,若是我索性不理,这人便会想着法的做出些幼稚的事情来引起我的注意或者引得我生气更好,比如准备一些无聊的机关戏弄我的侍婢,把人家惹哭了便来我这里告状,或者打着操练的幌子,无故损坏各种器物,再着人找我报修,如此种种,实在罄竹难书。 最过分的一次是我实在忍受不了了,便独自到大街上去闲逛,这人就觍着脸一路跟着,几番叫我名字我不搭理,便干脆大声嚷嚷扮作被我抛弃的丈夫,说我如何贪慕虚荣不守妇道,紧跟着人群也围了过来,纷纷数落我,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嫁了这样好看的丈夫也不知珍惜,什么莫欺少年穷,你丈夫年纪轻轻的,努努力的话说不定也会飞黄腾达,不如安心跟他过日子,说不定日后就是个状元夫人云云,实在是令我叫苦不迭,有冤无处诉。 闹剧最后的结果是,我终于迷途知返,被这个年轻又俊秀的丈夫带回了“家”。 为了这场胜数,朱邪瑜得意了两天。 再到后来,楸寰岭的匪患就被我等联手轻而易举的平息了,想不到如此之顺利,之前我可是听说这里的匪首崔不平很有几分军事头脑的,手下的几个小头目也都十分悍勇,可万万没想到,就这样凉凉了。 这便又够朱邪瑜大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说什么得亏他准备充分部署严密领导有方,这才不费吹灰之力,可在他属下面前,又非要做作得装出一副浑不在意,得胜早在预料之中的模样,令人生厌。 就连蒙瑾都说,什么剿匪,本以为是一场鲜血淋漓的酣战,没想到就这样平淡收场,反不如每日看我和朱邪瑜的“对战”来得精彩。 我本来不解其意,直到我那个被他欺负过的侍女荆香点醒我说:“姑娘,这少年人若是动了情意,本就会做一些无聊幼稚的事情引起女孩儿注意的,就像之前我少时在村子里,一个邻村的阿哥喜欢我,便总是偷偷将我的牛赶跑,害得我到处找,他便大肆嘲笑我,待看到我急哭了,这才将我的牛牵回来,呵呵!你说他无不无聊。” 我明面上不置可否,心理面却道:“这般欺负你分明是看你不顺眼,怎么就理解成喜欢了,也搞不懂这丫头是脑残,还是逻辑不通。” 直到这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我才知道,原来是我逻辑不通。 第二话 嫁衣(七)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七、 自那两个月以后,朱邪瑜竟然通过老李向我提亲了。 老李把这个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我真的是吃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虽然老李对我也原有几分意思,可他更是个生意人,如果能够通过我跟财大势大的圣听司攀上姻亲关系,这笔生意怎么来算,都是十分划算的。 我斩钉截铁的一口拒绝,老李一向也知道我的脾气,并没有苦口婆心的劝我,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出于不敢得罪对方而将我一番极尽讽刺挖苦的拒绝言辞重新组织语言委婉告知,反正对方一次被拒,也没多做纠缠,此时就此作罢。 可是这边对方干净利落的罢休,倒着实让我失落了几天,老李点破我,说我明明也属意人家却故作姿态,这般恼走了人又闷闷不乐,我多要面子的人,死活不认,心里却是认的。 这小子人品先是不差的,武功才能更是不差,何况生得也是玉树临风,清俊秀美,算个十分的人才了,貌似这个副司丞听上去也挺有前途的样子,虽然有年岁上的差距,人也没嫌我老啊! 我是怎么就拒绝了这样一个大好少年呢? 不过少年人的心性总是不定的,更没有长性,如此拒绝一次就作罢,那也充分说明就只是年少情狂,三分热度罢了。 证明我并没有错误良缘,而是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失落了两天,我也就恢复正常了,更将朱邪瑜这个名字抛诸脑后。 此番再次遇上,那不是要尴尬了吗? 如若他此刻再提起当初的那段事儿,岂不是更尴尬? 偏就哪壶不开他非要提哪壶。 “其实,四年前我正遇到一件有关生死前途的大事,所以才未将求婚进行到底,但我朱邪瑜绝不是一个心血来潮有始无终之人。瑢瑢,你莫想差了。” 对方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倒让我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只有装醉:“瑢瑢也是你叫的,你这样的年纪,容你叫我一声姐姐已算是优待了。哎呀,哎呀,不行,我头痛死了。” 朱邪瑜:“这一个月来,大事初定,我这才又上洛神宫去提亲,哪知你已不在宫中,李尊主也不肯告知你的去向,唉——我原以为就这样与你生生错过了,没想到你我重会浮屠客栈,真是上天眷顾。此番,我断然是不会放开你了。” 我干脆躺倒在地:“……我真是头痛得不行了,先睡一下。” 然后,我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晌午时分,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身上的衣衫已被换过,也是我自己的寝衣。 我蓦地从床上弹起,把我身旁的阿绮倒是吓了一跳。 但见她圆眼骨溜溜一转,似乎已明白了我的惊惧,连忙拍我肩膀安慰道:“你放心,那个帅帅的小哥哥只是把你抱回了房间,并没有再碰你分毫,衣服也是他拜托我帮你换的,我说你这样也算是让我找到了赌局可不能赖,那小哥便满口答应了今日做早餐之事。” 阿绮伸手一指,只见满桌的精致早点:水晶虾饺,杏仁乳酪浆,菊丝山药蒸糕,碧粳粥,清炒鲜笋,翅子白菜,松花小肚。 阿绮自己已经消耗了一笼蟹粉汤包,嘴上的油渍尚在,便开始劝我,说我这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纪,能找到如此年轻俊美且厨艺出众性格正常的对象已是不易,当格外珍惜才是。 我问朱邪瑜去了哪里,阿绮说他手上有些急务要交代下属处理,然后回来专程陪着我,让她帮忙看紧了我,若是我突然逃跑,便要跟紧我,沿途给他留下记号。 说完,阿绮就瞪圆了眼睛盯着我,俨然已被朱邪瑜的一顿早饭收买成为正式狗腿子。 我没好气道:“谁要跑了,跑不就证明我心虚了吗?” 我突然想起好像有超过一天没有好好跟花想容腻歪在一起了,平时我们总是形影不离的,就是我不去找她,她也会耐不住“寂寞”前来找我的,很少有这样反常的时候。 瞧着一桌子的吃食,想来我跟阿绮也是吃不完的,倒不如喊她一起来吃。 这样想着,我就四下寻找花想容,找过几个她常出没的地方,均不见她的身影,不知怎的我竟心跳加快十分担心起来,进而变得害怕,忧虑,恐惧。 原来我不知不觉间,早已把她当成亲人一般。 第二话 嫁衣(八)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八、 就在我有些慌乱之际,一楼大厅里传来花想容轻柔慵懒的声音:“我这客栈怕是没有姑娘要找的人,还是请回吧!” 我闻声赶紧下楼,见花想容正与一女子说着话,我本想直接岔进去质问一通花想容都跑到哪里去了,却不自觉的被这与她对话的女子给吸引住了。 其实,任何一个在场的人,都会被这女子吸引住。 因为,她,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明艳绮丽,风尘浸染。 这女子,应该是在外奔波了许久,一刻未停。 绝不会是落跑新娘,不然应该欢脱如出笼的鸟儿,决不至于连喜服都不换下,这般打眼的招摇过市。 当我的目光转移到这女子脸上时,不由地打了个寒噤,虽然我马上反省了自己这种以貌取人的低级行为,但是不得不说这新娘子实在是一生中所见丑陋之人中排名靠前的了,不仅丑陋,且还有几分可怖。 这女子看形体应该年纪很轻,五官本没有什么问题,是分布得有问题:左眼离鼻子近很多,右眼却似被什么拉扯着更靠向额角,鼻头很大且鼻孔外翻,一副薄唇本就显得够刻毒凌厉了,嘴角还偏偏不自觉地向下撇,将下巴坠成个方形,真是丑怪至极。 本来五官丑也倒罢了,这女子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只能说是恐怖了,就跟癞蛤蟆似的,充斥着此起彼伏鼓鼓囊囊的痈泡,有的好像是好了的但是留下了紫色瘢痕,有些又好像是新发出来的,仿佛一破就会有脓液流出,真是恐怖至极,也恶心至极。 不过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形象描述,我闭目一搜索,大概猜出了这人的来历。 “花老板,你当真没见过这画像上的二人?”新娘子颤抖着手,再次发问,她一张丑脸在极度焦虑、愤懑、痛苦、压抑的各种情绪下,扭曲得更加丑恶,我明显感觉到一向喜恶不行于色的花想容皱起了眉头。 “没有。”花想容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一瞧那画像,分明就是那天夜里来投宿的“仙女”和“妖男”,怎么没有了?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花想容,毕竟收了人家十二颗黑珍珠的重礼,浮屠客栈明文规定店主及店员有保护客人隐私和维护店内和谐的义务。 我拐了拐花想容的胳膊,小声道:“喂,这女的可不怎么好对付的样子,你莫惹恼了她。” 花想容翻了我一个白眼:“你还没看出来?这分明是来茬架的呀!” 新娘子冷笑一声:“哼!他身上有我的千里香,我以酩酊蛊寻之,便不会有错,既然你不说,我就只好自己找了。”说着圈起食指,就要嘬哨。 “慢着!”只见一白衣女子从楼上缓缓走下,身段风流,仪态万千,声音也如黄莺出谷一般,清澈婉转。 正是新娘子画像中的人,也是上次风雨夜负伤来投宿的女子。 她此次没有再戴面纱,一张雪白的瓜子脸上仍是没有半分血色,眉色也是淡淡的,只有小巧而饱满的唇上抹了一点胭脂,是“点绛唇”的妆容,与眼角处的两点金色花钿上下呼应,相得益彰,是以楚楚可怜中又透出一丝狡黠娇艳。 她人往新娘子对面一站,就是出尘仙子与出海夜叉的即视感,对比太鲜明了。 “你倒是肯现身了,他、他人呢?” “谁?” “我的夫君,叶藿。” “哼哼,你的夫君,哈哈哈……你可曾拿过镜子照上一照你这副尊容,可堪与他匹配?” 新娘子定了定,说道:“我与他在月光神树下起过誓,拜过女娲大神,跪过天地父母,已是夫妻,他自然是我夫君。” 白衣女子没有再接话,只是走近一些,狠狠地逼视新娘子一会儿,冷冷笑道:“成亲当夜新郎官落荒而逃,你竟然还能厚着脸皮追到这里,真是……‘勇气可嘉’,也难怪,你们苗族女子本来也不知道何为‘矜持’,‘廉耻’。” 新娘子被她说得有几分窘迫,却不动怒:“快让叶藿出来见我!”说着,右手结术印,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是在御蛊。 白衣女子道:“你是想催动我体内的钻心蛊吗?早让你的……好夫君,我的好情郎给解除了,不过也多亏了花老板这里的温泉水。”她向花想容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但是我知道,花花肯定没接她这个目光,我们都算同一种人,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恃美行凶”我们却都是看不过去的。 白衣女子越说越得意:“你道他为何费尽心思的接近你,最后甘愿娶你这个丑女?还不是因为你是百仙教受万人敬仰的蛊母,金蚕蛊的唯一培育人。” 第二话 嫁衣(九)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九、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新娘子应该就是百仙教现任蛊母——桑蒻,所谓百仙教不过是世人出于畏惧对其的尊称罢了,百仙就是“百毒”,是以其门人能御使各种毒物提炼百种毒药和培育蛊虫而闻名,尤其是江湖中人人艳羡的金蚕蛊。 相传金蚕蛊一旦养成,便可脱离蛊母寄宿新的身体,新宿体不仅从此百毒不侵且百虫辟易,就算是与人武斗受了极重的内伤,也能在金蚕蛊的修复下很快恢复,平日里自行修炼内功,往往也能事半功倍。 宿主唯有一点要注意的就是,金蚕蛊也是有寿限的,最长也不过三十年,一旦殒命就是剧毒无比的毒虫,自然会危及到宿主的性命,所以宿主一旦感觉到金蚕蛊生命力衰弱,就要尽早将其剥离身体,若是它游走到四肢百骸即当机立断,斩手斩脚,也算幸运;若是刚好游走到腹部颅脑,那便…… 饶是有此厉害关节,武林中人仍是对此蛊趋之若鹜,想想若是能靠着它纵横江湖几十年,光耀门楣青史留名,哪怕最后下场凄惨,也是一场恣意人生不是? 而作为蛊母的人身世也是十分凄惨悲凉的,首先是天命所属的极阴之体,才能抵挡金蚕蛊的极阳之性;其次一旦此蛊的幼虫寄在身上,那便是以自身的骨肉精血喂养,终日都要承受金蚕在体内穿行咬啮之苦,这就是往往蛊母的五官都会偏移扭曲的原因;再者蛊母自己也要以各种毒物为食,才能中和金蚕分泌在体内的毒素,偶有余毒便从肌肤纹理毛孔渗出,溃灼皮肤,这就是为什么蛊母身上总是紫瘢累累,脓疮不止。 一旦成为蛊母就是终身与情爱绝缘了,倒不是因为形貌丑恶令人发指不敢接近,毕竟蛊母的身份在百仙教乃至整个苗民心中都是神圣高贵的存在,若是能结缘蛊母,无论地位多么卑下的人,其身份便等同一飞冲天了。 因蛊母身体长年与金蚕抵触调和,已到了十分稳定的阶段,若是突然与人成亲,阴阳结合,打破平衡,蛊母若是失控轻则便是金蚕破体而出立时殒命,多年心血付之一炬,重则便是会搅乱宿主的周身经脉,有血行逆转,重伤瘫痪之虞。 所以,历来还没听说有蛊母嫁人的事例,毕竟还没有谁敢冒这样的风险,毕竟这孤寂苦痛的前半生已经很凄凉了。 “我、我知道他愿意与我成亲,原是为了那只金蚕。”桑蒻紧咬着下唇,艰难地说着话,眼中尽是凄楚悲苦之色。 我瞧着她这般神色,不知怎的,心里竟莫名的心疼起来。 阿绮一向心直口快:“我说这位姐姐,你明知他娶你别有用心,你为何还要自欺欺人?” 桑蒻一听这话脸也涨红了:“因为、因为他夸我好看,从小到大人们一见了我要么就顶礼膜拜要么鬼叫着撒腿就跑,从来无人愿意同我说话陪我玩笑,他来寨子里卖货,见了我也不怕也不跑,温柔的跟我笑,主动为我搭配衣裳,给我梳头发,夸我好看,还跟我说每个女孩子都有她独属的魅力,不可妄自菲薄……” 我心道:“我说这男的怎么妖里妖气的,敢情还是个搞形象设计的?呵呵!可惜这么个玲珑通透之人,怎么却真听进去了这个贱男人的花言巧语,殊不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一旁的阿绮更是义愤填膺:“你怎么这也信?就算从小到大没人夸过你,没人对你温柔过,你长什么样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吗……” 我听这丫头一时兴起口无遮拦,真怕激怒了这个实力还不知深浅的蛊母,忙伸手按住按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桑蒻眼中微现泪光:“小姑娘,等你再长大些,等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你就会懂了,有些话你明知道是骗你的,你也宁愿相信。” 第二话 嫁衣(十)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 白衣女子冷笑道:“所以,哪怕他事先向你已挑明了娶你的代价就是交出金蚕,你也义无反顾。” 桑蒻毫不迟疑:“是的。” 白衣女子面露鄙夷:“你是有多恨嫁啊?” 桑蒻坚定的说道:“女子一旦遇到自己心仪的人,便会恨嫁,哪怕结果难以预料,甚至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义无反顾。” 我突然很佩服羡慕这个女子:敢于当众表达自己的心意,敢于义无反顾的追求自己的爱情,敢于承担一切的后果。 这样的勇气是我永远都不可能有的。 白衣女子啧啧叹道:“师姐,妹妹真是佩服你啊!这样不知羞耻的话语从你口里说出来竟然还能大义凛然,妹妹都替你害臊呢!以你这副尊容,只怕有个男人肯要你,你都是要嫁的。” 此话一出,纵然涵养如我,也是火冒三丈了,恨不得冲上去给这女子两个耳刮子:怎么越是斯文美貌的人,说出来的话越是尖刻恶毒,句句诛心呢! 我也明显感觉到一向以和为贵的花花有些沉不住气了。 “叶公子,请你下来可好?”花花还是保持了优雅端庄的仪态,向楼上招呼了一句。 阿绮可没这么好性子,直接开嗓喊话:“姓叶的,你若还是个男人,就赶紧出面,下楼,让两个女人在这里为你针锋相对,算怎么回事?” 楼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你让开,我自己上去找他!”桑蒻预绕开白衣女子,朝着楼梯走去。 “噌——”的一声,白衣女子已拔剑在手,拦住桑蒻的去路,“师姐,上次在苗寨,我只顾着逃命未及防范你的蛊术,才输了给你,这次无人打扰,你不御蛊,我们再打过,若是你赢了,我便拉他过来见你。” 话音刚落,一剑已斜斜撩出,中途突又转向变撩为抹,剑锋指向桑蒻耳际,我“呵呵”一声,真有些没眼看,这般花哨无聊的剑招到底是谁发明的,其实桑蒻只消挺剑一挡,甚至连剑也不用出鞘,就可破解,谁知她非但不挡,硬是先侧脸再转身,将身体腾挪跃起,做了一个优美的蝴蝶翻身,这才拔剑向对方刺出,明明可以直取对方的承泣穴,这样对方定要撤剑回防,左手再捏剑诀点对方的风池穴,这就结束战斗算是赢了,可她却偏偏变刺为削,将一个好的空档给错过了。 来来去去的,二人已走过了十几招,对我这浸淫剑术近十年且实战经验不计其数的看客来说,这般华而不实,舍近求远的剑法实在让我看得想笑,但此时明明是二女争夫的关键严肃环节,我若发出一笑,岂非太过轻浮,生生把笑意给憋了回去。 不过这样幼稚可笑的剑法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公孙懋 相传这个公孙懋是唐朝第一舞人公孙大娘的后人,这公孙大娘曾“一舞剑器动四方”,后来就传下几套剑法,不过都是以观赏为主,没什么实战价值,经后人不断改良,也形成可以与人搏击的剑法,后来就由这个公孙懋开创了剑舞门,在西南边陲一带倒是小有名气,中原武林却无人见识过,从此刻这二女像表演一般的剑法来看,莫不是就出自这剑舞门,如果真是的话,我想我大概也能猜出这白衣女子的来历了。 我一边观战一边在心里叹道:“桑蒻啊桑蒻,你说你百仙教的蛊术博大精深好好精研便是,掺和个剑道做什么,还有你这个沐幽,你那快刀门虽只是南海一带一个小门派,但是家族的百辟刀法也有独到之处,你好好修炼也会有所成的,非也来掺和剑道。学剑吧也不好好拜个师父,若是拜了我为师,这武功修炼得如何暂且不说,经过我的指引**断不会让你们为了个小白脸而同门相残的。” 我心念回转,又道:“唉——若是让你们知道,本以为已臻高手行列的剑术到头来却是未窥门径,不知你二人还有没有力气这样打下去,哈哈!” 我心里虽笑意更甚,到底还是演出一副聚精会神正直严肃的模样。 只是花花将我狠狠瞪了一眼,似乎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也读懂了那一路下来的潜台词。 第二话 嫁衣(十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一、 只闻“叮——”的一声,桑蒻将沐幽手中的剑给挑飞了,在我看来也只是取巧并不怎么高明,按理对方剑已脱手已算输了,桑蒻可能也是气急,赶着又拍出一掌,正打在沐幽的肩头,将她震得连退数步。 “想不到师父把龙吟剑法也传给了你,真是偏心!”沐幽虽已落败,口中仍是不服。 “因为你心术不正,心机太深。” “师父宠你,只不过因为你是百仙教蛊母这个尊贵的身份罢了!” 经她这一说,我倒想起来,这沐幽虽是快刀门门主之女,到底是个不得宠的四房所出,自然在外也好在师门也好,都不受待见,是以养成了如此尖锐刻薄的性子,看来这场二女争夫并不是普通的争风吃醋这么简单了,也许就是她处心积虑的一场谋划。 沐幽继续说道:“你试试看,你若不是这金蚕蛊母了,凭你这副尊容,有谁会理会你,谁不视你为妖鬼,人人喊打……”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桑蒻,她怒吼一声:“闭嘴!”,挺剑向沐幽刺去。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有一条浅色人影掠下,身法奇快,携一条青光袭来,一眨眼就已挡在沐幽身前,剑粼闪耀,冷锋掣动,看似轻飘飘的一招,就将桑蒻手中的剑震飞,连带将她人也逼得倒退不止。 我赶忙上前将桑蒻抵住,防止她不稳摔倒。 心里也在暗暗叹服:“这个剑法就是放在流烟塔,也算不弱的了。” 来人正是叶藿,一身藕色素衣,一脸邪惑。 桑蒻一见了他,本来犀利的神色便转为温柔:“你终于肯露面了。” 叶藿没有说话。 桑蒻声音有些哽咽颤抖,神色亦是哀婉:“我一要伤她,你便护着她。” 叶藿仍然没有说话。 桑蒻挣开了我,走上前一步:“我原以为你是为了你自己增进功力才要金蚕,没想到你是为了她,既然金蚕已在她手,我也不再追究,你跟我回去,可好?” 叶藿道:“跟你回去?那个暗沉沉阴森森、到处是毒虫毒物的寨子?”他摇了摇头,面露不屑。 桑蒻道:“可、可你是我的夫君。” 叶藿继续摇头:“已不是。” 桑蒻身形晃了晃,终于忍不住,泪水喷涌而出。 我再次扶住她背脊,触手都是骨感,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瘦,见她一副凄楚绝望的神情,更是万分不忍和心疼:“你又何必如此?” 桑蒻推开了我,艰难地走向叶藿,哀祈道:“我知道,你、你是嫌弃我的容貌,不过、如今金蚕已脱体而出,我也不会再作蛊母,我的容貌皮肤也会慢慢恢复……” 沐幽冷笑一声:“你就算恢复本来相貌又如何?仍是配不上吧!” “够了!”阿绮叫了一声,走到桑蒻跟前道:“姐姐,你能不能不要作践自己到这个地步,你是堂堂的蛊母,想娶你的人多着呢!何必为了这个小白脸如此……如此不堪!” 桑蒻咬着下唇,黯然道:“小妹妹,可是姐姐喜欢的只有他一个啊!” 叶藿道:“小蒻,你这般说岂非是将你我都小瞧了,我叶藿也不是个以貌取人之人,你是个好姑娘,怪就怪相识太晚,我早在你之前就与阿幽相识,一见钟情,为了她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抱歉!” 这般高高在上的语气,又哪里是在真心道歉,倒像是在说——你就别再纠缠了,可好? 我一时气上心头,站出来说道:“叶藿,你当真不是为美貌所动?” 不等他答话,我已拔出千雪剑,叶藿可能也只是看到了我拔剑的动作,正要阻拦我时,我的剑已回鞘,同时伴随着沐幽的一声惨叫。 她的右脸颊上已被我剑气所伤,留下一个十字型的伤口,正在滴沥沥的往外淌血。 “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啊——”沐幽风度尽失,似疯了一般又哭又叫。 天下无一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尤其是本就美丽的女子,我对女子本也一向宽容,甚是怜香惜玉,只是这个沐幽实在可恶,非得让她吃点苦头不可。 “如今她这副容貌,你可还喜爱?”我略有得色。 叶藿泠然道:“你找死!” 第二话 嫁衣(十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二、 一剑向我指来——快、狠、准,直取我膻中大穴,我冷哼一声,正要出剑反击,孰料此时却另有一白色身影挡在我了身前,我正嫌碍事要推开他,却没能撼动这瘦条人影分毫,这一推不动之间,叶藿的剑已逼到跟前,那人仍是安之若素,淡定的伸出两指在剑刃上一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力道沉厚,叶藿拿捏不住,剑脱手而飞,钉入了旁边的木柱上,入木两寸有余。 我叹服:“这手功夫俊得紧啊!内力也在我之上。” “你想伤她,我看你才是找死。”声音虽冷、狠,但与我而言,却是熟、暖。 是朱邪瑜。 他来得好像不是时候,好像又是时候。 我本想再次冲到前面来,他又是向前一步,右手一展,仍是将我护于身后。 我侧眼一望,见他此番一身白衣如雪,轻袍缓带,广袖翩翩,仿得是魏晋遗风,再加上他本来就肌肤雪白,气质清冷,进而生出几分仙人之姿,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了几年他的品味有所长进,除开那身穿得人颇有精神的工作服,竟然放弃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繁复装扮,走起了简约内涵路线,很是可喜可贺。 我一时间觉得好看得挪不开眼。 这人按我以往对他的了解,这会儿本该不分场合的对我炫耀得意一番的,看来真是成熟了,只是低声向我问了一句:“以前你可是很沉得住气的,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越逞一时意气了?” 我也恢复了几分一贯的倔强:“怕什么,他二人联手来战,我也是等闲处之。” 说话间向对面一望,不知何时多了一批人,服色装佩都很相近,从他们的佩戴一致的黑色弯刀上认出,这几个应是快刀门的人,难道是来接应沐幽的?她早就料到会被桑蒻赶上,而当时她受了蛊毒,也跑不了太远,只好暂停浮屠客栈,顺便利用这里的硫磺池疗毒,一面传书求援,她只管以逸待劳即可。 这丫头真是计划周详啊!不过可能连她自己都吃惊了,就是桑蒻敢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追过来。 “二叔叔,你们可来了,这、这女人毁了我的脸,你、你快帮我杀了她!”沐幽一面按着自己的脸,一面扯着其中一个鹰眼高颧的魁梧男子哭诉着。 这男子全无动容,反问道:“可到手了?” 沐幽连连点头:“就在我身上。” 这男子一副刀锋般的薄唇,才释然般咧出一丝笑:“做的好!” 沐幽仍不忘恶狠狠的先瞪我一眼,目光扫过我身边的朱邪瑜时,微微变了一丝,倒不是惊诧于他的“美貌”,总之有些复杂,一时间无法解读。 然后她目光停留在桑蒻的身上,转为阴狠怨毒:“二叔,她今日就一人,不如……这样,武林中至少二十年不会再有第二只金蚕出现,哪怕百仙教杀过来,我们有金蚕在手,也是不用怕他们的蛊术的。” 魁梧男子略微点点头,一双鹰隼般的眼中也浮上一抹阴狠。 “不好!”我竟不知沐幽能凶狠至斯,只恨前面为何没有下狠手,直接抹了她的脖子便是。 “还好你刚才没有真的杀了她,不然洛神宫跟快刀门这梁子可算结下了,虽说这是个小门派,但是目前你上司心思都在统一北方武林,肯定不想在南边与小门派多结怨,所以你想想你可是冲动了?”朱邪瑜低声对我说着,倒有些像在哄我似的。 这小子变了,变得跟花花一样,也能读懂我的心思了。 不过他说的倒是实情,我决不能因为一己好恶,就连累了老李,毕竟我现在还是挂靠洛神宫的,毕竟老李对我很是不差。 “那你上。她可怜得很,你护住她!” 朱邪瑜摇了摇头,抱负双手,一副事不关己:“我只保护你,别的人,我不管。” “你这人……哼”我打算再冲出去挡在桑蒻面前,却被这人一把拉回来,我真是想不通这人明明单薄得很,力气却这样大,这一拖一拽我就直接撞在他怀里,然后一手将我肩臂箍住,任我怎么挣扎都是无用。 “放开,难看死了。” “这会儿谁有空看咱俩。” 朱邪瑜冷漠的脸上浮现一丝得逞的笑意,马上隐没了,可能他也真是怕我生气,松开了我,只留一手抓着我手腕,不让我乱动。 这样也很不好,别人不经意看过来,还以为我俩牵手呢! 第二话 嫁衣(十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三、 一时间,快刀门的人纷纷拔刀出鞘,对准了形单影只的桑蒻。 桑蒻心灰意冷的扫了眼众人,哀戚的目光再次转向叶藿:“小叶,你虽不承认我是你妻,但你我终是朝夕相处数日,此刻这许多人要杀我,你是帮我不帮?” 叶藿根本不理,反而去看木柱的剑,好像还在琢磨朱邪瑜的武功家数。 桑蒻惨淡一笑:“好,你真是无情。”她看向沐幽,“既然她生生毁掉我要的,那么我也毁掉她要的,这样大家好聚好散,再不相欠。” 素手一扯,将一身汉式婚服扯得碎裂,脖颈上戴着的珠串也跌得到处都是,露出一身紫蓝色苗族服饰,配上她此刻一脸决绝哀恸的笑容,倒生出几分复仇女神般的凄艳之美。 只见她以左手小指甲在右手手腕上划出一道血口,紧跟着口中念起术语,一条血线自她手腕处流出,以肉眼可见的螺旋形态将她层层包裹缓缓升起,带至半空,一时浓重的血腥味儿弥漫四周。 此时的桑蒻紫衣翻飞,长发飞卷,形若妖神出世。 “呀——”沐幽又叫了起来,一个泛着金光的胭脂盒自她怀中飞出,像服从召唤似的直奔桑蒻而去了。 桑蒻将锦盒接在手中,打开,金光大盛。一只胖胖的金色肉虫子扑哧扑哧的飞了出来,比普通蚕小一些却更胖,通体金色只头尾呈黑,长着四对透明小翅膀,饶是如此,飞得也摇摇欲坠十分吃力。 这就是传说中的金蚕蛊,是了,桑蒻定是以血相酬,召回了金蚕。 这虫子贪婪得紧,一向以桑蒻的血肉为食惯了,还恨不得借着手腕的伤口,重新钻回桑蒻体内。 桑蒻伸手一抓,便将金蚕握于手中,眼中已是一片灰死:“我与它同生,今日也同死罢!武林中至少二十年可以消停了。”说着,手上开始用力。 “住手——”快刀门的一干人如何能看得下去,六个门徒同时抢上,都去夺桑蒻的右手,或砍或劈。 只是还在离她一寸的地方就纷纷坠落,抽搐片刻后就全身黑紫,七窍流血而亡。 我才明白过来,为何桑蒻可以悬浮于半空,因为蛊母之血何其“甘芳”,定是引出了自身和方圆五里的蛊虫,我们肉眼虽不可见,但是这些蛊虫就是这样围绕着桑蒻的鲜血抢食,慢慢将她托起的。 所以,外来人想要靠近,就会瞬间中剧毒而死。 这样耗尽心血,看来她真是不打算活了,不过心都死了,心血还算什么呢! 此刻,她百毒携身,我亦不能找死靠近去阻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桑蒻手中再次用力,金蚕发出几声“咝咝”的鸣叫,金光也就褪去了,想来已是被她活活捏死在手。 蛊王一死,万蛊哀鸣。 桑蒻狂笑不止,泪流不止。 终于,她可能油尽灯枯,人也慢慢从半空坠了下来,我本想冲上去将她接住,朱邪瑜又将我拉住,轻喝道:“找死吗?” 没有人敢碰桑蒻,任由她跌落在地,人一落地,就染出一个血泊。 “姐姐,你、过来一下可好。”桑蒻伏在地上,脸是朝向我这边的,虚弱艰难地向我递出一只手。 朱邪瑜见她周身黑气已退,想来百蛊已将她吸食殆尽,就散去了,不会再有危险,这才放开了我。 我连忙奔向桑蒻身边,轻轻抓住她那只手,黯然问道:“你、可还有法子救你?” 她微微摇了头,嘴角又迸出一丝鲜血来:“我这一生很不值得,死倒是我最好的去处。姐姐,你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你、你也很幸运,遇上一个对你好肯护着你的人。”她看了看朱邪瑜,我也看了看他,这人竟露出几分被夸奖到而自鸣得意的神气来,只是这番得意是否太不是时候? “不过,情之一物,太难,若得个真心人便好,否则一不小心,就是遍体鳞伤,万劫不复。”桑蒻说完这话,我就感到掌心微微一麻,我倒也没在意,见她挣扎着想起身,便将她扶得坐起,靠在我怀里。 我知道她是想看这个让他遍体鳞伤万劫不复的负心人最后一眼。 “好的,我仔细记着你的样子,来生最好不复相见,若是遇上,我也远远避开……” 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怀中的人已经去了。 第二话 嫁衣(十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四、 “叶藿,你当真是冷血至斯,一个深爱你的女子就这样死了,你竟忍心不看一眼?”我轻轻地将桑蒻的尸体平置于地上,拼命地抑制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杀意。 剑已在鞘中嗡鸣不止,随时就要迸出。 叶藿干脆转过身去,全然不理会我的诘问。 倒是沐幽,哭着喊着跪在她二叔面前,指着我:“二叔叔,这个女人,她、她毁了我,你一定要帮我报仇啊!” 快刀门二当家沐斯晗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更为阴鸷了,不过不是对我,反倒是对她的侄女儿:“你的相好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求他?” 沐幽吃吃一愣,随即冷笑道:“他,就凭他?”说不出的轻蔑和不屑。 此语一出,倒是让我跟叶藿同是吃了一惊,叶藿更是走到沐幽跟前,将她手腕扣住:“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沐幽用力一甩:“就是你没本事的意思,你除了一张脸勉强看得过去,倒是说说看,你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叶藿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你、你、你” 阿绮哈哈一笑:“叶藿,报应来得真快,你才弃人如敝履,结果自己也弄得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用完就撕掉了。” 叶藿哪里还有暇顾及我的冷嘲热讽,此时的脸上正是在转换着不同颜色。 沐斯晗向我走近几步,抱拳施礼道:“这位姑娘,沐幽怎么说也是我快刀门的六小姐,如今面目被你损毁,也该给在下一个交代吧!” 我正要讲话,朱邪瑜竟然走到我身边,向沐斯晗抱拳还礼道:“在下朱邪瑜。”亮出了腰牌,上面赫然刻着个醒目的“圣”字。 沐斯晗脸色立变,十分的谦卑起来:“原来是圣听司的朱邪副司丞,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朱邪瑜笑道:“不敢当。既然沐堂主在这里,在下刚好有个不情之请。” 沐斯晗道:“请讲。” 朱邪瑜道:“是这样的,我圣听司想与快刀门做一门亲事,如何?”说着,余光不经意的在沐幽的脸上扫过。 我坚信我没有看错,但是又不敢相信,因为当朱邪瑜的目光在沐幽的脸上扫过之时,她本来慌乱怨毒的目光竟而变得灼热起来,就像是个怀春的少女一般,期盼憧憬中带着几分娇羞。 她……该不会真正中意的人是朱邪瑜吧?她该不会以为朱邪瑜把答应娶她当成交代吧! 是我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吗?朱邪瑜明明就只是一个吃瓜群众啊! 沐幽仍是跪在沐斯晗脚下,小心翼翼地轻扯他的衣角,似在哀求着什么。 沐斯晗低头冷冷道:“当初金蚕一事你是主动请缨的,我跟你爹才答应事成之后许你一心愿,如今这差事让你办成这样,等于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还好意思向我求告。”怒喝一声,粗鲁地甩开沐幽的手臂。 朱邪瑜习惯性的摸了下鼻子:“当然,肯定不是为给我自己了,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说着向我看了一眼,明媚一笑,似乎是在向全世界宣告。 沐斯晗追问道:“那是为谁?” 朱邪瑜道:“我的一个亲信属下,名叫杨玢,年十九,现担任虎贲精卫队队长一职,人品、武功自是不消说了,其父更是在枢密院担任要职,实打实的高门子弟,但是绝无纨绔习性,能吃苦亦有上进心,皇上很是看好他呢!他一向不喜欢那些内敛矜持甚至有些迂腐的名门闺秀,对飒爽洒脱的江湖女侠反倒更为青睐。听闻令千金沐荻小姐,年方二八,姿容出众,性格豪爽,正堪匹配,特此为他说个媒,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也当是把这个……‘小’梁子解了如何?” 第二话 嫁衣(十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五、 朱邪瑜故意把“小”字说得重了许多,意在也是为我出气,他越是多羞辱沐幽一分,越是让我舒坦一分。 我呆呆地望着这个口若悬河,兵不血刃就消弭一场纷争的朱邪瑜——这真的还是那个在街上把我气到吐血的“无赖”少年吗? 怎么感觉,他——变得特别好,特别成熟,特别靠谱了呢! 不得不否认,这种被人捧在掌心里面宠和护的感觉,真好。 我的心“突突”乱跳,我真的开始动摇了。 能跟天下闻名,朝堂江湖通吃的圣听司攀上亲家,绝对是无上光荣幸运的事情,沐斯晗想都不想,大笑着一再拱手作揖:“承蒙不弃,承蒙不弃。” “啊——”随着沐幽的一声凄厉的尖叫,刚才和谐亲善的一幕瞬间被打断。 大家都向她看去,只见她披头散发,半面血污,目光迷蒙而散乱,形如疯魔,哪里还有半分谪仙之态。 “你们、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沐幽指着一干人,本来空洞的眼中又填入了许多怨毒憎恨之色。 沐幽最后手指向朱邪瑜,便定住了:“朱邪瑜,你真是心狠,你怎么可以这样置我的真心于不顾,非要将它抛在地上,还要狠狠地踩进泥里。”她一边说着,一边脚上真的用力踩碾,好像就在模拟自己的话,还嫌不够,还跳起来使劲踩。 这个一向优雅冷艳的女子,此刻就像是个菜市场的泼妇。 朱邪瑜无辜的反问道:“姑娘,你我何曾见过?呵,我甚至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置你的真心于不顾了。你……莫不是疯了吧?” 他此话一出,倒像是再给沐幽补了一刀,沐幽黯然倒退着,险些就要跌倒:“你、你竟然完全不认识我,哈哈哈……你竟然完全不认识我。” 其实我也很是疑惑了,以我对江湖轶事事无巨细的了解和丰富的想象力,实在也找不出朱邪瑜和沐幽这两个完全不搭噶的人能有什么联系。 沐幽哭得血泪模糊,哭到激动时竟然开始脱衣服,一旁的叶藿还来不及阻止她时,她已将外面的白衫白裙脱去,赫然露出一身鲜红的嫁衣。 我只想说,今夜的所见所闻真是匪夷所思:这两师姐妹,倒都是行不惊人死不休的主啊——一个穿着婚服到处跑,一个把婚服当内衣,时刻准备着脱出来结婚啊! 我在朱邪瑜的手臂上掐了一下:“你不可能不认识这姑娘,是不是仗着自己一张俏脸占了人便宜,又死不认账了?” 朱邪瑜无辜得五官都扭曲了:“怎么可能?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朱邪瑜绝不是这样的人,我要是做过这种事,就罚我永远都娶不到媳妇,要娶就只能娶你当媳妇,怎么样?这个毒誓够不够毒?” 我别过脸去:“没个正经。” “哈哈哈……枉我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你,原想着金蚕的事一了,在父亲跟前有了脸面,他便会为我的婚事做主,想不到到头来倒都是我一厢情愿了,哈哈哈……”沐幽疯狂的哭笑着,突然猛吐两口鲜血。 一旁的叶藿忙赶上去将她犹如风中残叶的身体托住,轻声道:“阿幽,咱们走吧!我带你走!” 沐幽奋力将他一把推开:“你别碰我,呵呵,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跟他有几分相像吗?若不是如此,你以为我会允许你这么个勾栏出身的低贱男人来碰我?” 我叹气着摇摇头,人当得不到自己爱的人的时候,就拼命伤害爱自己的人。 可是奇怪了,叶藿跟朱邪瑜怎么会相像了。 我再仔细打量一眼叶藿:是了,他虽然肤色较朱邪瑜略深,身高也矮一些,五官确实与朱邪瑜有着五六分相似,只是朱邪瑜眉目更疏朗开阔,有一种清风明月的清爽和正气,叶藿的眉眼却更偏细长和上挑,颧骨也更高,透着一股女子的妖冶与邪惑之气,就像只会在暗夜里生长的带刺红花,显目却危险。 “也好,就当一报还一报。”沐幽用袖口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拖着一身鲜红,飞奔着跑出去了,叶藿高呼着她的名字,也跟着跑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来倾盆大雨,如他们来时那晚一样大,爱也好,罪也好,都让这大雨去洗刷吧! 第二话 嫁衣(十六)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六、 事情告一段落,快刀门一行人也连夜赶回去,准备张罗喜事了,沐幽的生死好像与他们全然无关,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这么个人一样,连同金蚕的种种也都随着这倾盆大雨一样,顷刻而至,也顷刻而消,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打扫、清理、掩埋。 红尘百态,众生万象,皆如这些拂去的尘埃。 本来闹哄哄的客栈终于恢复了宁静。 朱邪瑜向我靠拢一步,适才的稳沉持重荡然无存:“瑢瑢,我送你回房,今晚这番折腾,你应该很累了。” 我还未来得及躲他,这人的手已松开我的手腕变成揽住我的肩膀。 “我又没受伤,又不是没长腿,何须你送?”我愤愤然扒开他的手。 朱邪瑜的手无所适从的在胸前的衣襟上揩了揩,仍是厚着脸皮朝我笑。 我就在想,这人本是一副冷傲孤清的骨相,端在那里就十分的好,为何一到了我面前,就这么的轻浮无聊。 花想容倒是上前来一把挽住我的另一条手臂,冷冷道:“她既没有受伤,也不是没长腿,无须你送,我跟她两姐妹还有些话要说,这就不奉陪了,朱邪公子,请自便!” 经她这样一说,朱邪瑜倒真是没再多做纠缠,任由花想容将我拽走。 但我不知怎的,经过沐幽一事,就把朱邪瑜定性成一个身不由己桃花缠身的香饽饽,哪怕是看似完全没有交集的女子,可能最后都会与他有点牵扯,就像花想容,她也只是较寻常的时候态度稍微冷淡了些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却也会有点浮想联翩,觉得她好像在生朱邪瑜的气似的,若不是我早就知道她喜欢的是老李那样较为年长性格深沉杀伐决断的类型,我倒真会相信自己的直觉了。 夜里,我与花想容并头而卧。 “今晚上,闹的这一出,真可算得上是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峰回路转了。去年我就起了写章回小说的兴致,这倒是个很好的素材。”此时的我,哪里有半分睡意,满脑子都是那些生动的,鲜明的,却或死去或疯癫的人。 还有朱邪瑜,这个突然出现,搅乱我刚刚平静心湖的人。 “哼,就你这点文沫子,还想写书?” 我气得从床上坐起:“你可别小瞧人,我可是专门请师父教过我的,这人曾经还是个贡生呢!” 花想容也坐了起来:“那个朱邪瑜……看得出他相当喜欢你啊!想不到你这把年纪了,还会有个这么优质的少年郎追着你跑,你偏偏还耍矫情?” 我道:“年纪大怎样了?年纪大就不配被人喜欢了吗?年纪大也未必都是坏事,至少我更欣赏现在的自己,无论是阅历、品味还是手段。再说了,就算他不挑剔我什么,我却还有要挑他的地方呢!他顶着这样一副招摇的面孔,无端的惹来许多桃花,我若真跟他在一起了,岂不是要时时给他挡桃花!累也累死了。还有沐幽这一节,我始终都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呢,我这人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若是让我查出他有半分负心的行为,我定然会弃了他,说不定还会杀了他。” 花想容道:“这个,你倒真是冤枉他了。我可以作证。” 我不解道:“你?你跟他很熟吗?如何帮他作证?” 花想容摇摇头:“不熟,不过你忘了我有入梦香吗?可以与熟睡之人共情,窥探他们的梦境。” 我立时来了兴趣:“你看过沐幽的梦境?” 花想容点点头:“这丫头要是不去苗疆,不遇上朱邪瑜,也就不会有这一场惨剧了。” “怎么说?” “也不知道是几年前,反正梦境里面的沐幽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没什么武功在身上,偏偏胆子大得很,跟着家里嫡出的四姐姐偷跑去苗疆游玩,路上遭遇劫匪,虽然二人都做了男装打扮,到底是被认了出来,盗匪一向久居边塞,哪里见过她们这样的丽色,是以得了银两也还是不肯放过,一路追赶羞辱,这时朱邪瑜一行刚好路过,也就顺便英雄救美了,可能也是有任务在身,匆匆救了人便催马走了,二人吓得魂不附体,也失了方向。你说这姓朱邪的,好人也不会做到底,既然救了人又是两个姑娘家,怎么也该将人家护送到安全地带再离开啊!” “这人一向都觉得女人很麻烦的。能顺便救下,已经算良心发现了。” “沐幽二人混混沌沌地竟然走进了一个村寨,苗民一向热情好客,见她二人生得极美,出手也很阔绰,就同意留她们在村中过夜,次日专门着人将她们送回官道,或者如果她们愿意出钱,直接给她们当导游也行。她那四姐姐,倒是个极会交际营生的主,不时便与一众年龄相仿的苗女们玩作一处,得知当晚有个火把节,期间少年男女们可以不用避讳,一起唱歌跳舞。完了,少女便可将自己绣制的襟带啊荷包什么的送给在场心仪的男子,若是男子也接受了,就是向旁人确定了他们的恋爱关系。” “所以,这对姐妹花玩心大起,肯定也加入了这个火把节,然后我猜朱邪瑜办完了差事已是更深露重,不宜再赶路,刚好也投宿到这个寨子里。” “以朱邪瑜的孤僻疏离的性子,自是不想参加什么火把节的,但是拗不过一众血气方刚的属下,也就去了。这就成了所谓的“二度相逢”,又有哪个浪漫多情的少女碰到此节会不认为是“上天注定”呢?自然是要把握机会,将代表心意的贴身荷包送出的。这位朱邪公子呢,一向最怕麻烦却偏生了一张招惹桃花的脸,一看到众多向自己投递过来的五颜六色的襟带荷包,只怕头都大了,他一定也不知道这个行为的含义,只道是苗女们好客,不收就显得太不敬了,可能沐幽离他最近,他随手就收了她的荷包吧!呵呵,他倒是一番漫不经心,却惹来一个女子的刻骨相思。” “就是这女子的一番刻骨相思,却又惹出了两个无辜的伤心断肠人。” “可能一切都是前世因果吧!” “花花,我……总觉得你好像比我还了解朱邪瑜似的。” 花想容沉默片刻,笑道:“他毕竟也是我这里预存了费用的贵宾客户,多少我也该有所了解吧!” “是吗?”我这样轻轻问了一句,好像是在问她,又好像是在问我自己。 第二话 嫁衣(十七)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七、 我人虽再次躺下来了,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花想容轻声道:“你若总难释怀,我就去为你点一炷三生香吧!你不自觉的睡去,在梦里证悟因果,自能释然。” 我刚想再说什么,鼻中突然闻到一种奇特的香味,是之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类似檀香,但又混合着一种蜜似的甜香青嫩的草香,直充胸臆,久久蕴藏。 做梦之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此番却不同,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梦中好像来到一个世外仙府:云深雾绕,飞檐琉瓦,琼山碧树,巍阁玉阶。 清粼粼的莲池里,有一条红色的鲤鱼在田田莲叶中穿梭游动,异常醒目,她总是时不时的就浮到水面上来,吐出一串的泡泡,像是有意要引起池边那只仙鹤的注意。 找死,她本是仙鹤的食物啊!不,她喜欢他,哪怕有随时被吃掉的危险,也要一次次的冒险来偷看他,甚至还要引起他的注意。仙鹤呢!长颈细腿,羽白如雪,很是清雅神逸,骄傲的脑袋恨不得仰到天上去,时不时地长唳几声,哪里会去看一条小红鱼。 这时,一个蓝衣的女修士从大殿走了出来,十五六岁的样子,很是脆弱单薄的身体,一脸无助和彷徨,这仙鹤见了少女,哪里还有半分骨气,跟只家禽似的,擎着双翅就朝少女飞奔过去,模样傻极了。 少女轻轻一笑,纯澈若雨后清荷,她从袖中掏出一枚红色的果子,朝仙鹤抛了过去,仙鹤又显露出犬类的属性,跳起来稳稳当当的接住,又假装滑到,挣扎着站起,转了两个圈子,扑腾了几下翅膀,极尽耍宝卖乖之能。 惹得少女咯咯大笑。 一旁的红鲤看得失望极了:“原来他从来就不爱吃红鲤鱼,他喜欢吃红果子。” 少女抱住仙鹤细细的长颈,仙鹤也将头顶贴在她的腮处,轻轻挨擦,很是缱绻,但是仙鹤突然感到左边的羽翅上有些湿哒哒的,好像是眼泪,那少女哭了,许是她太脆弱也太寂寞了,仙鹤很想说他很心疼她,很想承诺她他会陪她一辈子,很想自己的双翅化为手臂抱住她,可是他只是一只鹤,他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有下辈子,哪怕卑微都好,一定要做人,做人了保护这个女孩子一辈子。”仙鹤心里想。 “如果有下辈子,哪怕丑些都好,一定要做人,做人了就陪在他身边一辈子。”小红鱼心里想。 第三话 师徒(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翌日。 当我睡醒的时候,床上早就只剩我一人。 其实还很早,不过辰时。 花想容是店主,还是很有责任心的,只有我这样游手好闲的无业人士才敢这么死睡。 能够心无挂碍的一觉睡到自然醒,的确是一件幸福且难得的事情。 床头摆着一套衣服,纯白金线绣边上衣搭配浅紫襦裙,外面还有一件月白色箔纱长褙,好像不是我的衣服,也不是我平时所穿的风格。 我一向很怕麻烦,有现成的衣服摆着,为何不穿,说不定便是花花看在我为她买布匹的份上,这就回敬我一套衣衫,礼尚往来嘛! 衣服一上身,眼前一亮,衣服质地优良也不说了,剪裁合度简直就是量身订制,更衬得我肤色莹白,气质出尘。 仿佛被点醒一般,发觉以前那些浅蓝、雪青、朱紫的品味实在糟透了,我决定下一刻就是把那些品味恶俗的衣饰全都丢掉烧掉。 “瑢瑢,你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外面是朱邪瑜的声音。 “进来吧!” 朱邪瑜捧着食盒走进来,将里面的食物一一摆放在桌上,无一不精美诱人:“我昨个也有些累着了,今天也没有赶得及做早点,便去五脍楼买了些来,你随便吃点,若是不喜欢,我再带你出去吃。” 这样好的人,对我如此的殷勤备至,我却不知如何承受,许是太好太完美了,让我有些失了真实感,又许是我内心隐隐的自卑在作祟,认为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好。 如果当一个自负的人在一个人面前却自卑了,是不是意味着动心了? 想到此节的时候,我的心好像被什么小虫子狠狠咬啮了一口,痛得我差点站立不稳。 “瑢瑢,你怎么了?”朱邪瑜紧张得想要上前来扶住我。 “不、不用。”我速速躲开了,感觉他越接近我,我会越痛得厉害。“其实,你原不用如此待我的,我们之间本来也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瑢瑢,你不记得了,我昨夜可是在很多人面前承认了你我的关系的,你这般翻脸不认账,我可是很难下台的。” 朱邪瑜又露出一副孩童般受委屈的神情,令我更加不知所措了,几年不见,这人的难缠功力真是与日俱增。 “你这样的人,这样的年纪,多了去的好姑娘喜欢你,何必总与我一个老阿姨纠缠,不过是年少无知时糊涂地提了一次亲,也不必总放在心上当成个负担似的,你也不欠我,我也跟你清清白白的。所以你自去吧!该干嘛干嘛。” “瑢瑢,你这样说,简直太无情了。”我本来要坐下吃饭的,被这人大力地钳住双手,“我那时确实是年少无知,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好好表达,只知道无端使坏来气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还有,我知道你本来对我就没什么好感,那时一定也觉得我幼稚死了,我也十分的悔恨,再加上这四年来你我全无交集,你肯定更是将我抛抛诸脑后,所以我特地将荆州的一项案子接了过来,这样可以一边办差一边陪你,你跟我相处久了,总会觉得我没那么差的。” “你……”这人一番话倒是让我无法再拒绝和辩驳,他真是朱邪瑜吗?以前哪里会在我面前这样认怂和服软,我也不知道当真是我意志变薄弱了,对这样一番至诚表白无法抵挡,还是我早就也在不知不觉间,或四年前,或昨晚,也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情愫。 “来,先用早饭吧!吃完了,我带你去城里逛逛。” “我早逛过了。不去。” “不、不,一个人逛,跟有俊男陪着,肯定是两种感觉。” “……” 下了山走不过五里路,就是清江城的郊外,南方气候本就温暖湿润,所经草树木林虽不至枯败凋残,仍现出一副萧索颓废之气,与山上因由温泉地热的影响显现的暗暗春意截然不同。 清江城偏偏又存于一个多湖的地域,往往五步一个池塘,十步一个水洼,水流聚风,风生水起,在这时节就格外湿冷。 我有些瑟瑟发抖,觉得穿少了。 朱邪瑜广袖一展,刚好将我大半个人护住,这魏晋遗风的大袖倒真是个挡风的好东西,才看出,朱邪瑜今日的穿着竟与我的像是一个系列的,只不过他内里的祥云纹锦袍是一种沉稳贵气的深紫,外面的大褙跟我一样都是月白色,连衣领和袖口处的花纹都是同一种绣样。 “我这身衣服原来是你摆在床头的?” “非也,君子非礼勿动,我是拜托阿绮小妹妹放进去的。” “干嘛让我跟你穿成一个样子?” “最近京城里不是流行穿情侣装嘛!所以……” “嘻嘻,你瞧,这两个人长得真好看,穿得也好看,像是一对吧!”身旁走过两个附近村庄的少女,想是刚刚在河边浣洗完衣裳,笑着打趣我俩,“从来没见哪个男吖长得这样刮气嘚,姑娘吖好有福气啊!” 我气得跺脚,朱邪瑜倒是还对她们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意为“有眼光!” 我实在是气不过(其实又是故作姿态,我这人就这样),总不能为了撇清当场把衣服脱了,落下朱邪瑜,自己冲入旁边的一大片芦苇荡。 越往深走,芦苇越是高大肥壮,几乎有人高,苇花或粘在衣服上,或被冷风吹得四散飞扬,有些遮天蔽日的局促感,何况前面看不到边际,后面也看不到回路,我越走越是心慌,脚下突然“咯噔”一下,像是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我蹲下身体,将脚边那一丛芦苇拨开,两具干尸就横在那里,很新鲜的干尸,为什么说是新鲜,因为尸体的表皮还是如生者一般,只是像被什么邪祟妖魔抽去身体内血肉一般,只剩一副皮囊裹着骨骼,瘪瘪的塌陷在那里。 我吓得大叫一声,差点跌坐在地,朱邪瑜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立马将我扶住,我不知怎的,转身就扑入他怀里。 “你别怕,我在。”他将我整个揽在怀里,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像对小孩子似的哄着我。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我原是什么都不怕的,以前血腥残忍的事物不知道碰到了有多少,何曾这般失态和怕过。 第三话 师徒(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 “你看,像不像是昨晚上的男女?”朱邪瑜将我挡在身后,自己上前检查了一下尸体。 我从他身后探出,在两具尸体上快速扫了一眼,面目那是全非了,只能从衣着上辨认出,这两具尸体正是沐幽和叶藿。 “你可知近几年武林中兴起了一个叫作‘幽冥境’的门派,十分神秘,专喜欢盗用武林名宿的新鲜尸体练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竟能将死者身前的武功内力尽数化为己用,是以总有门派传出墓地被盗的消息,里面珠宝财物甚至陪葬的冥器都分毫不取,专只盗尸体。只是竟然不知,这个门派何时开始吸取活人内力练功了。” “当然知道,此番派我出来办案,也是为了这个事情,一个月内已经先后有紫金坞和雷火堂两个门派,传出了尸体被盗的消息,尸体分别都是他们刚刚去世的帮主和堂主,皇上和马司丞都特别重视此事,叫我务必在半年内查清楚这个幽冥境。不过,我曾见过一具幽冥境炼化过的尸体,虽然也是枯槁一具,但是血肉到底还在,只是干瘪了而已,你看这两具尸体,可是连血肉都像被抽走了一般。” “但愿是同一人所为,这样的野心家存在一个都是心腹大患,凭他这番操作,岂非一个人就能通晓武林百家的功法秘辛,天下再无敌手,莫说‘一统江湖’什么的,就是要当皇帝他也当了。” “当真是个极危险的门派,只不过如今连这个门派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半年内破案确实有点悬了。” “你莫不要忘了我那闻风阁是做什么用的,我让门人多留意着些。” 跟朱邪瑜边走边探讨着,不知不觉已进了清江城内。 城里热闹,人声鼎沸,倒是缓解了不少一路来的萧索怆然之意。 可能也是人多了,我不太好意思再与朱邪瑜走得很近,刻意与他一前一后的保持了距离,迎面走来三个穿红着绿的姑娘,都是花一般的年纪,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像是大户人家邀约了出来逛街的,看到朱邪瑜这样的人物走在面前,纷纷低头吃吃一笑,交头接耳了片刻,终有一人像鼓起莫大勇气似的走到他面前,盈盈一拜:“这位公子,小女子三人都是初来乍到,不知这城中风物如何?公子可否为我姐妹充个向导?” 朱邪瑜面无表情道:“我也是初来乍到,而且有个很凶的女伴在身边。特别不喜欢我跟别的女子多讲话。”说着,向后一转,拉住我的手将我拽到他身边。 这红衣小姑娘见我二人十分亲密且还穿着情侣装,便不再多说什么,仍有不失风范的向我们行个礼,悻悻而去,回到她本来的队伍里。 “阿瑜,发现你真是凭实力单身啊!” 朱邪瑜惊喜地向我一望:“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笑道:“阿瑜啊,怎么了?” 朱邪瑜摇摇头,露出一派难得的少年气:“没什么,你以后都这么叫我吧!我很喜欢。” 我又轻轻在他胸前打了一下:“干嘛说我凶?” 朱邪瑜笑着将我另一手捉住:“不这么说,那几个女的不好打发。” 这次,他没有松开我的手,我也没有松开他的手。 “两位客官,这天气冷得很,不妨到小店里面坐坐?咱们店里炉火旺得很,有刚刚煮好的蜜茶,还有时兴的小点心,包您满意。”旁边茶馆里,一个獐头鼠目的店小二不知趣却很合时宜地出现,打断了此刻暧昧的氛围。 我拽了一下朱邪瑜:“进去坐坐吧!着实太冷了。” 朱邪瑜当然是顺着我,虽然我感觉到他明明很不喜欢茶馆这种太市井的地方。 里面与我以往接触的茶馆很不一样:干净、明亮、宽敞且很安静有序,喝茶的人都很有素养,交谈也是轻声细语的,一概的红木桌椅,青瓷茶具,很高档很有质感,四个角落都是半人高的金漆狻猊兽的炭炉熊熊烤着,温暖如春,将那满室的茶香蒸酿得越发醇厚了。 小二指了指北首三级台阶上面,用水晶珠帘隔开的地方说道:“那边是咱们的雅间,有熏香和专人伺候,还可以找姑娘来唱曲儿。” 朱邪瑜道:“瑢瑢,咱们还是坐雅间吧!” 我正想**地说,你身上的茉莉香就很好闻……突然联想到花想容的昀珠茉莉香,觉得很有不妥之处,但是一时间又说不出不妥在哪里。 “我问你,你身上可有熏过香?” 朱邪瑜不屑道:“熏香?本公子虽然素来讲究,那种娘娘腔才干的事情,我可从来不干。” 我又问:“那你身上的茉莉香是怎么回事?” 朱邪瑜不解道:“有吗?”他在自己的衣领上,袖口处都嗅了嗅,“没有啊!” 我推了小二一下,让他去闻朱邪瑜身上。 小二很尴尬,但是又架不住我的再三吩咐,只好凑过去。 朱邪瑜也是直男无疑了,那猥琐小二一靠近他,他就露出吃到一只死苍蝇那么恶心的表情。 “有呢有呢!是茉莉清香,清冷中透着一点暖香,应不是熏香,更像是……”小二好像于香一事略有门道,描述的正是我所感觉到的。 朱邪瑜的眼神好像都快能杀人了:“是什么……” 小二躲开他的死亡凝视,快速说道:“体香。” 朱邪瑜又气又尬:“你胡说,你敢再给我说一遍!” 我将那小二推到一边:“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暗自琢磨起来:既然他真有茉莉体香,跟花想容调制的昀珠茉莉的冷香确实有出入,但是好像又有某种关联,难道是先有他的香味,后就有了昀珠茉莉?还是我多想了,只是巧合而已? 朱邪瑜轻轻推了我一下:“瑢瑢,你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 朱邪瑜很正色道:“那、你不准再说我身上有什么香味,那可是很影响我声誉的。” 我勉强一笑:“好、好。” 第三话 师徒(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三、 正想依他言去坐雅间,目光一展,看到某一个雅间里赫然坐着——我刚到浮屠客栈那天就见过的青衣女子——娄心越。 我拉朱邪瑜在这个雅间对面的一套桌椅前坐下:“好像有戏可以看。” 我在闻风阁见过娄心越的画像,更清楚她的来历。 这女子是南方武林,可与洛神宫齐名的将军府下五行令主之一,将军府可不是将军的府邸,而是一个门派的名称,将军二字引用的是象棋里面最后一步——将军,这么一说,其嚣狂霸道可见一斑。 将军府门主曲孤鸿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不过年纪已近古稀,唯有一个儿子曲无忧,可惜是个草包,四十多岁的人了仍是花天酒地不思进取,文不成武不就,白白占了火行令主一位,而木行令主娄心越和水行令主姬澜野则是一路忠心耿耿跟随曲孤鸿打天下至今的,两人的智谋武功才能均远超曲无忧这个嫡系,尤其是娄心越,虽是个女流之辈,性格却十分的果敢坚毅,雷厉风行,大有不让须眉之风,木行令在其领导下蒸蒸日上,人才辈出,势头早已超过了其他四令。是以,江湖中纷纷猜测,曲孤鸿会不会为了门派的将来,来个撇亲立贤,能者居上。 我对有能力的女子一向都是十分钦佩和看重的,只是觉得娄心越这样品级的人物,怎么也该出现在浮屠客栈那种地方,喝着花花专门调制的佳酿,吃着精美考究的点心,姿态闲雅,眉目肃宁,携一种万方来朝的气场才对吧。 此刻的她……好像既无心喝茶,也无意听曲儿,总之就是种……局促、紧张、焦虑、甚至有些别扭的样子。 别扭,这个词本跟这个久历江湖的女子绝对沾不上边。 但我现在分明在她身上看到了这种状态。 望了望身边的朱邪瑜,他倒是只顾喝茶,一点娱乐精神都没有,好像还有些嫌我冷落了他似的。 这人向来如此,只要与我无关的事,好像与他也无关,兴趣感极低,没有好奇心。 这时,有一个中年男子掀门帘进了来,这绝对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年人,因为中年的特征实在在他身上体现得太明显了:皮肤枯黄无光泽,额顶见秃,双目无神,粗短脖,佝偻背,大肚子,一身的油腻,年龄绝对四十往上走,虽然也做一身江湖打扮,腰间别刀不算手里还提一把镶金嵌玉的浮夸长剑,但那臃肿肥胖的身材跟动不动就刀来剑往的江湖人不搭边,要么这人已有建树养尊处优多年,要么这人只是个土豪有江湖梦。 我猜是后者。 土豪像是向小二询问了什么,小二便将他领向了娄心越这个雅间。 娄心越一见他来,慌得连忙站起,又不知该向那人拱手行江湖礼还是颔首曲膝行女子礼,总之看她是尴尬到了极点。 中年男人倒是自然洒脱得很:“在下胡大海,是金山银海庄的庄主,你就是娄姑娘了吧!是贵派曲门主安排咱俩今天见面的,哎呀呀,多谢他老人家啊,日理万机也不忘担待我这个光棍的个人问题。咱们要不先坐下来,再详谈!?”官话里还掺着一丝山东口音,好像大葱味儿都要飘过来了。 原来是——相亲。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险些要把刚刚喝入口的茶水喷出来,正呛到喉咙里,咳得我好一阵难受。 朱邪瑜一面拍我的背一面数落我道:“你看你,跟个小孩儿似的,别人相个亲,你倒是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我不忿道:“娄心越这种才貌双全,能力超群的女子也需要相亲?还是跟这么个土到骨子里的油腻肥胖男,没天理了都。” 朱邪瑜道:“年龄大了,又没有合适的对象,可不是要相亲吗?你以为人人都有你这样好的运气,关键时候遇到我这么好的男人把你当宝一样。” 我再次打量了一下我面前这个白衣少年,本来就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级别了,再被那肥胖如猪的中年男人一对比,简直就是神仙下凡啊! 顿时,觉得我运气真是出奇的好,所以暗暗发誓:以后绝不再矫情。 第一次主动握住朱邪瑜的手,说道:“你说得对。” 倒是换朱邪瑜不自在了:“你怎么了,我原以为你会好好怼我一顿的。” 我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静静地嗅着他身上的茉莉香,甜甜笑着:“就今天,我不怼你。” 朱邪瑜叹了口气:“唉——你要是总对我这么轻言慢语,小鸟依人似的,我发誓,就在人间陪你,不回天上去了。” 我一愣,脸都红了——这人真是能听到我心里的话吗? 胡大海,我也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有他的画像,知道他早年在山东菏泽一代发迹,成名的兵器是一对金丝大环刀,一套劈山刀法也是打遍山东无敌手,至于为何后来会弃武从商,并辗转至长江中游一带发家致富,那便不得而知了。 我印象中这样干一行精一行的人怎么也该是个卓尔不群的长相,没想到这般的俗不可耐,真可惜没见过他年轻时的画像,若也是一副粗鄙的模样也倒罢了,若是个翩翩美少年,那我可真得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了。 这个胡大海才一坐定,就将一只锦盒放在桌面上,见娄心越没有动作,便自行将锦盒推至到她跟前打开来,里面是一副十足真金的首饰:耳环,项链,镯子,虽然成色好得几乎晃眼睛,形状打磨上却是怎么粗犷怎么来,我看到娄心越流露出一副比吃了只死苍蝇还恶心难受的神情,也跟着替她难受,这女子可是个清雅脱俗到连金钗玉簪都不屑插戴的人,你却摆出这么一副俗不可耐的见面礼,简直是辱没人家。 娄心越显然已经坐不住了,这个胡大海全然没感到异样,还在滔滔不绝,自鸣得意,更如色中饿鬼一般,时不时的拿眼睛去瞟她的胸部,不知道骄傲如娄心越,如何能忍受这般粗鄙无礼的人,想来也是对上司的一番盛情不好拒绝推却,正懊悔不已,若是强行离去,又怕让上司不好做人。 第三话 师徒(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四、 见娄心越没有反应,胡大海越发无礼大胆了,还想去摸人家小手,这下娄心越再也忍无可忍,站起身来狠狠将那只狗爪子甩开,掀门帘要走,胡大海简直是不知死活,伸臂挡住她的去路:“娄令主,咱们聊得正在兴头上,何必就要走呢?” “跟你无甚可聊。” “诶——娄令主,咱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个、我是其貌不扬的,不过你看你年纪也是很不小了,与你外貌能力差不多的男子大都已经成家立室了,那些一无所有的愣头小年轻你自然是看不上的。在下颇有家产,武功也过得去,你呢!容貌出众,又有这样的江湖势力,咱俩……嘿嘿,要是在一块了,那就是强强联合,互利双赢啊!所以,你不妨再考虑考虑!” 娄心越冷冷一笑:“怎么,胡庄主竟然把婚姻也当成做生意?” 胡大海笑道:“可不是?咱们又不是小年轻了,难道还谈感情吗?那多脆弱多不现实,咱们要谈得谈条件、谈实力、谈合作,才能长久。嘿嘿,你说是吧?” 我在一旁看着,真心觉得娄心越是用上了自己所有的涵养在忍受这个市侩男,很有些心疼她:这是老天不开眼吗?一个努力奋斗把自己盛放到最好状态的优秀女子的最终结果竟然沦落到要来跟一个秃顶大叔来相亲吗?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顶头上司:老李三十五岁,那身材管理得跟二十岁小伙子似的,人虽然不算帅,起码有情趣有品位,且还是北方第一大派的一把手,年龄上可能比这个娄心越略小上一两岁,那是完全不打紧的,若是把老李介绍给她,成了的话,才是真是强强联合,互惠双赢呢! 这么一想,我就真的笃定了要给老李介绍对象的念头。 “你该不会是想把你上司介绍给她吧?”一旁的朱邪瑜看我眼睛打转,就知道我在动心思。 “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我说你这个姐姐,咱俩出来约会,你怎么尽喜欢跟别人操心。就算操心,也麻烦你操些正途上的心,别老动这些糊涂心思可以吗?” “哼,你不是不知道老李对我的心思,他俩若是成了,就是断了老李的念想,于你岂非也是除去了一大威胁。” 朱邪瑜不屑的笑道:“且不说李凌松对我根本构不成威胁,如果有,也只是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一点点先机而已,论年龄样貌他根本不占任何优势,何况若我渡过此次难关,顺利接任了司丞一职……” 我听他说到“难关”一事,有些担心,跟着问道:“可还是为了案子的事?” 朱邪瑜笑道:“无妨,那是我自己的事,一个成熟的男人只该让他喜欢的人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你只须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相信我,好吗?” 他明澈的眸子,第一次蒙上一层阴霾,从我认识这个少年开始,他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个能力超群的人,能让他如此踌躇的难事,想来真的千难万难。 但当一个男人不愿说出他的心事的时候,作为一个聪明的成熟的女人,就应该适可而止,等他想说的时候再听。 胡大海妄图将娄心越拉回到座位上重新坐着,我见娄心越另一只手掌上隐隐有一层气流在涌动,是她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待胡大海再拽她手臂的时候,她已运足了内力向他推出一掌,眼看着胡大海就要被她打飞出去,突如其来的另一只手臂已将娄心越的掌力隔开,顺势将她拖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了与胡大海的距离。 我一看,出手的竟是那晚的玄衣男子,也是将军府的水行令主姬澜野。 我就说,这两人肯定有事儿。 姬澜野虽是丧了些,比这肥胖如猪的胡大海可是好过一万倍啊!两人并列而立的时候,甚是养眼。 可令人不解的是,两人年貌相当,又是同僚,朝夕相对,日积月累,怎么也该捅破了窗户纸吧!何以要落得个娄心越要出来相亲的地步。 没记错的话,姬澜野的记事档里,也显示的是单身一项啊。 我越发对这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敢问阁下是……?”胡大海形如肥猪,脑子却不是猪脑,怎么也看出来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比自己英俊一百倍的男人刚才其实是救了自己一命。 “在下姬澜野。” “哦哦,原来是姬令主,幸会,幸会了!”胡大海各种嘴脸转换极快,刚才还一副色胆包天的狂样,此刻又极尽谄媚讨好。 姬澜野放开了娄心越,却如朱邪瑜对我一般,将她挡在身后,自己则背负着双手,冷冷的斜睨着胡大海,很是不屑与鄙视。 胡大海见姬澜野不说话,也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大概被他一张冷脸给唬住了,很乖觉的闭了嘴。 气氛十分凝重。 最后还是姬澜野开了口:“我说,这位……” “在下金山银海庄庄主,胡大海。” “这位胡先生,不管你……条件有……多好,也不论你心里有多……仰慕着娄令主,总该规规矩矩的才是,怎能动手动脚的失了礼数,让娄令主不自在了,岂非最后也落得自己难堪?”他故意加重了“难堪”二字,想来圆滑如胡大海,定能听出其中所指。 听了这一番话,我对姬澜野倒是改观了几分:不愧是当领导的,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既给了警告也没有撕破脸。 “是是是,在下今早上灌了两口黄汤,可不就冲了脑了么!这才一时冲撞了娄令主,还请多担待!” “是这样,在下还有一些门中事务要与娄令主做商议,胡庄主想必也须醒醒酒,不如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阁下先请回吧!?” 胡大海连声称是,猫着腰退了出去,速速逃离现场。 姬澜野确定胡大海彻底走出了茶馆,才叹了口气道:“你就是相亲,能否也找个像样点的?” 娄心越红着一双眼,逼近一步道:“门主安排的,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命人送信于你,让你巳时二刻来此处见我,现在已近午时,你为何来得这样晚?” 姬澜野也有些气道:“来得早又怎样?难道就不会看到那个猥琐男对你动手动脚吗?” “你……” 第三话 师徒(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五、 娄心越明显已是委屈、失望、难过到极点,硬是将一颗要夺眶而出的泪珠收了回去,还是那样的一身倔强。 姬澜野见她这样,语气软了一点:“我是门中有些急务非要处理不可,想着你也不会私下与我商议公事,可能也只是普通的喝茶闲话,所以……” 娄心越冷笑一声:“是的,我知道,姬令主一向爱岗敬业,又怎会将我娄心越的区区一次邀约太放在心上。” 姬澜野无奈道:“阿越,你又何必挖苦,你知道我这么个出身不高的人,能有如今这点基业,那是一路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换来的,于此我每日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懈怠一分,更不敢出一点差错。呵呵!此刻你若愿意,咱们收拾心情,继续喝茶,或者你想去哪里逛逛,我也陪你,可好?” 娄心越转过身去,决绝的说道:“不必,姬令主还是继续去忙你的公事好了。” 不等姬澜野作反应,她已掀开门帘离去。 姬澜野愣住了一会儿,反倒就近拣了个地方坐下来,给自己点了一壶老君眉,很享受的喝茶吃起蜜饯来,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此刻于他更像是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闲暇好时光。 我看着这人竟有几分气得想笑:“呵——我说这男的,还真是一朵奇葩,竟然一点求生欲都没有。” 看得出他是有几分喜欢娄心越的,前面我只道他是直男不解风情,不懂娄心越叫他来的目的,摆明了是想向胡大海这个被安排的相亲对象展示自己已不是单身只是出于领导情面才不得不赴约,胡大海肯定会去向曲孤鸿抱怨一番,如此他二人的恋情也算在将军府公示了,这样二人接下来也可以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 女子一番细腻妥贴的打算甚好,奈何这位男主角却怎么也不按剧本写的走,令人头疼。 “阿瑜,如果是你,刚才可会追上去?” “那要看对象是不是你?” “什么意思?” “如果是你,你是我十分十分中意的姑娘,我自然会追上去,但若换成是一个只有三四分中意的姑娘,我多半也会像他一样。与其苦苦追上去,还不定怎样的挖苦奚落,倒不如这样坐下来,喝茶听戏来得舒服。” “……” “何况到了他这样的年纪,身家基业来之不易,守之更不易,享受生活远比追姑娘对他更有吸引力,除非是出现了那个十分中意的姑娘。” “你分析得倒是在理。” “还有,这位娄令主,性子也太倔强刚强了些,人家明明已经服软了,顺势而下便好,非要口是心非故作姿态……可不是又把好好的相处机会错过了吗?” 朱邪瑜说到“故作姿态”四个字的时候,我明显感到我也心虚了,他斜睨我一下,似乎又捕捉到我的心思,“我的好姐姐,故作姿态也要看对象好吗?比如你我之间,明显就是我更喜欢你,所以你‘故作姿态’我便买账,还买得心花怒放,但是换作那个娄令主,明明她更喜欢人家,就该多体贴顺从些,‘故作姿态’就会更让自己处于劣势。” 我被小男生说得一愣一愣的:这年纪轻轻的,怎么感觉是可以开情感课堂的节奏了。 出了茶楼,自然的是要逛服饰店和脂粉店的,我觉得我对朱邪瑜已经“欺负”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谁让这人生就一身令女子都羡慕嫉妒的白皙通透的肌肤,用来试脂粉的颜色最是合适不过,弄得一张莹白如玉的俏脸上,尽是各种深浅不一的脂膏子,偏偏又是个最爱摆男子气概的主,闷闷的憋着一口气,却又怕我恼,只有强自忍着,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老板娘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见这俊俏少年驯服得紧,也起了几分挑逗的心思,拨弄一点嫣红的脂膏于指尖,说是很隆重的介绍镇店之宝给我实为戏弄,这人一见对方的纤纤玉指朝自己的脸颊抹过来,吓得触电般从椅子上面弹起来,把那小姐姐也是吓得不轻。 我却一通大笑,将他按回到椅子上:“怎么?说好事事依着我的,这就不乐意了?” 朱邪瑜像是动了真怒:“可你这也太欺负人了,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样对我,我朱邪瑜堂堂七尺男儿,昂藏一丈夫,给你弄成个什么样子,若是给我属下啊熟人撞见,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撇了撇嘴,将那盒所谓“镇店之宝”的胭脂挖一点于小指间,凑近他高挺的鼻梁,轻声道:“最后一次了,好吗?” 朱邪瑜一抹坏笑浮现在脸上:“可以,你抹在自己嘴上,然后亲我一下,也算是试色了。就问你敢不敢?” 我故意面露难色:“可是,你脸上都没一处干净的地方,我往哪里亲呢?” 朱邪瑜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这里,可以。” 我看他一副唇生得极好,厚薄适度,略显一点丰润,泛着自然的浅粉色,一颗唇珠微微翘起,很是生动撩人,真是很诱惑的存在。 我敢发誓,此刻若是换了花想容那个家伙,她定然是敢的。 我却只是个敢嘴上耍漂亮的怂包,就是没人的时候我都不敢,何况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正要退下阵来,却被朱邪瑜迅速的在我嘴角偷偷一吻,我也是与他距离太近了,躲闪不及,茉莉清香在我鼻尖一闪而逝,犹自有些不舍。 “我……”我假装生气了要呼他一个耳刮子,被这人一把抓住了手,仍是坏笑的对我说:“记住,永远别去主动撩拨一个本来对你就很有意思的男人。” 一旁的小姐姐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求求两位,这狗粮撒得可以了。求放过。” 朱邪瑜笑道:“除了你那个什么‘镇店之宝’,剩下试过的颜色都包起来吧!全要了。” 我急道:“要这许多作甚?” 朱邪瑜一面使劲儿揩拭脸上乱七八糟的脂膏,一面像是很懂行的说道:“我觉得颜色都不错。你不想想,客栈里面花想容啦、那个阿绮小丫头片子啦、两个厨娘啦、还有几个与你相好的常驻女客,哪一个不爱美,你给她们分分,还怕不够。” 我笑:“你倒是会做人。还有那个‘镇店之宝’呢?” 小姐姐激动得补充道:“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斩男色’。” 朱邪瑜道:“斩什么斩啊!红得跟死人血似的,抹上把男人都吓跑了吧。” 直男啊直男,我忍。 第三话 师徒(六)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六、 回到浮屠客栈的时候,已是酉时三刻。 正是晚饭时分,大厅里面颇为热闹,洛昕和两个小二都忙得不可开交,花花都亲自跑堂做应答。 我与朱邪瑜自行到厨房取了几样果脯糕点,找个僻静的地方坐着,很善解人意的等他们忙完,再行点菜。 可,我发现朱邪瑜的神情变凝重了,他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本很少会流露这样的神情,我轻轻唤了他一声,也没有搭理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大厅正中的一副桌椅旁,坐着一个很惹眼年轻男子,穿着一身鲜红的金线牡丹绣花锦袍,点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披散着长发也不束冠,衣领大喇喇的敞着,可见两条清晰的锁骨线,总之就是怎么招摇就怎么来,很是一副放荡不羁少年郎模样。 “这人也就是穿得招摇了些,你又何必瞧他那么久?” “你还没瞧出来他是谁?” “是有些眼熟。” “你可还记得我曾经有个小厮,叫司箜的?” 原来是他呀!记忆中那个司箜瘦瘦怯怯的,瓜子脸小眼睛小嘴,若不是还有一副高鼻梁耸在那里,真是比个姑娘家还长得秀气,性格也是极腼腆害羞,偏又生得跟朱邪瑜一样白净,一害羞就脸红,朱唇粉面之下,像极了话本里那些端茶倒水磨墨之余还要给主子狎昵取乐的娈童(于此,我没少在脑中幻想过朱邪瑜跟他的诸多令人血脉喷张的男男情节)。 眼前这人,四年间不仅身形变得高大了许多,也健硕了许多,一张白面也不知后天怎么折腾一番,成了一种健康的麦色,五官也长开了,端的是一种极周正和阳刚之气的剑眉星目,瓜子脸分出棱角,如刀削斧斫的刚毅线条,嘴角自然上扬,不笑亦笑,就是个极有男子气概的好相貌,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怯懦柔弱身影。 如今再跟他旧主朱邪瑜摆在一起,倒显得朱邪瑜太过单薄和女气了。 “喂!你为何又盯着他许久,莫不是看他好看?”朱邪瑜很是不爽,将我身体一把扭过来对着他。 “哪里,他没你好看,真的。” “哼,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女的,都还是更喜欢这种花里胡哨极没内涵的傻大个。” “哟哟哟,我们的朱邪公子这是第一次没自信啊!”我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用指尖去戳他一张白面。 “砰”的一声,一只酒杯重重的磕在我们的桌子上,司箜一手拎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略有些醉意的说道:“阿瑜,好久不见,咱俩喝一杯!” 朱邪瑜看都懒得看他,冷冷道:“阿瑜?也是你配叫的?” 司箜笑道:“我如何不配?怎么说我也是圣听司出来的人,如今也是青虹卫的副都尉,与你官阶一样,平起平坐,如何就叫不得了?” 朱邪瑜道:“好——既然你我只是同僚关系,便以姓名相称即可,你叫我朱邪瑜,我称你一声司箜,如何?” 司箜道:“我如今已改名为司徒瑾。” 朱邪瑜道:“哦——是了,我听说过,一时倒是忘了,如今身份不同了名字也自然要换个掷地有声的,这司箜两个字听着就是厮仆家奴所用,不好,不好。以后在下一定谨记。” 我虽不知这二人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何以从温馨有爱的男男主仆画风变成如今剑拔弩张、暗流涌动的难堪场面,但还是深深为之感到惋惜。 司徒瑾侧目将我一扫,眼神就变得凌厉刻毒起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其实就是刚才他与朱邪瑜的交谈中,我也明显感觉他是有几分柔和示好的,可是一看到我的时候就变了。 “这些年过去了,想不到你还是跟这女子又缠在一起了。”司徒瑾啧啧摇头,好像对我很是不以为然。 “我与谁缠在一起,与你又有何干?” “与我自是无干,只是长安那一众将你视为佳偶良配的名门贵女们,自此可要伤心断肠了。其实,你也是白长了一副神仙面孔,总是在男人堆里曲意逢迎,虚与委蛇的,对女子那真是冷面冷心,拒人千里,你若也学学我这般,那个……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多动些心思在那些有用的女子身上,现在只怕早就是司丞了吧!” 朱邪瑜已十分不悦,讽刺道:“是啊!论到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整个京城只怕也没谁能及得上司徒兄你。” 司徒瑾笑道:“我知道你心里瞧不起我得紧,毕竟如朱邪兄这般皎皎明月,坦荡君子的人物,吸引的自然也都是身份贵重的金枝玉叶、世家嫡女,而肯对我投怀送抱的,都是些妖冶放荡的有妇之夫、勾栏之流,确实不能比啊哈哈哈。不过,我成功了,至少我只花了三年时间,就登上了青虹卫副都统之位,谁都知道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那又怎样,我才不会在乎别人怎么说。” 朱邪瑜点头道:“活得洒脱,不畏人言,很好。” 司徒瑾道:“唉——我只是替你可惜,明明是可以当驸马的人,嘻嘻!那曦昀公主可算京城第一美人,又最得圣宠,年纪嘛也与你相当,不懂你为何……为何……” 我知道他是暗指我年长朱邪瑜许多,但是我不知这人竟然胆大若斯,趁着酒劲还想来搭我的肩。 朱邪瑜脸色已铁青,他与我相处本已是小心翼翼了,这般被司徒瑾明枪暗箭的一顿狂戳,哪里还能沉住气,便即将他的手扭住:“闭上臭嘴,收回你的爪子,不然我也顾不得什么同僚之情,新账旧账一起算算。” 司徒瑾倒是欣喜若狂似的,反过来也将朱邪瑜的手抓住,弄得朱邪瑜一阵尴尬,连忙抽出手来,将他重重一推:“滚远一点!” 司徒瑾不但没有滚远一点,反倒更贴近几步,笑得更加放肆:“哦——我明白了,我是说你为何要跟个老女在一起,原来是因为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闻风阁阁主,掌握了她就等同掌握了武林各大秘辛……” “闭嘴!”朱邪瑜哪里还顾得上他,极力向我解释道:“瑢瑢,你别听这人胡说,我跟曦昀公主什么事都没有;还有,我与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是闻风阁阁主,你信我!” 我淡然一笑:“我当然相信。”把目光转向司徒瑾,面色陡沉,“司箜,我还是比较习惯叫你以前的名字,你一再挑拨我跟阿瑜的关系,不知你又安的什么心?” 一句话,把司徒瑾问住了,他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仰头将一壶的酒喝光以掩饰尴尬。 “咦——,这位小哥哥倒是好酒量呢!” 第三话 师徒(七)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七、 是外出归来的阿绮说的话。 她最近迷上刺绣,可巧城中兰茵阁老板就是位很出色的双面绣高手,小女孩儿出高价拜了师傅,是以每天早出晚归的,很是勤奋努力,似要在刺绣界闯出一番天地来的势头。 “这位姑娘好相貌啊!在下猜测,姑娘必是江南人士?!” 阿绮笑道:“怎么看出来的?” 司徒瑾道:“若不是一番山灵水秀的滋养,怎会生出姑娘这般娇美娟丽,玲珑别致的人物来?” 阿绮吃吃一笑,捂住自己苹果一样红一样圆的脸颊,很是害羞又很是欢喜。 司徒瑾从怀中掏出一支红玉琢的芙蓉花簪来,本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那花蕊部分乃是用十分名贵的彩虹晶细末淬凝,就是在烛光的映照下也是轮换七彩光芒,是一件难得佳品。 “是这样的,在下听闻这清江城风物甚佳,故此借旬休之机特来游玩,出行前便得……一位好友相托,在这盛产红玉的清江城为其寻得一支好钗,只是缘分使然,让在下得遇姑娘这般人物,方知我那朋友是配不上了,姑娘才是此物正主,还请笑纳!”他低头躬身,将簪子双手 奉予阿绮,实是将她当女神一般供着了。 试问天下哪个女子被一个华丽丽的帅哥赞美了会不暗自窃喜,被其奉送大礼而不欣喜若狂。 果然,阿绮一双圆溜溜的大眼变得更加灵动有神,像是有星星在闪动,说是脉脉含情也不为过:“不、你我初次相识,我如何能收你这样贵重的礼,何况你先答应了你的朋友,岂可因我食言?”阿绮本是一副直来直去的不知娇羞为何物的爽朗性格,此刻分明口是心非,惺惺作态,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所谓‘宝剑赠名士,金钗配美人’,就是食言有伤交情,也顾不得许多,改日为她另寻一支便是。总不能让名器去了庸俗之人手中,那可是暴殄天物啊!”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听得是五体投地:这个曾经腼腆到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厮,如今可不是个撩得一手好妹的情圣了吗?那么肉麻的话被他说出来竟然清新自然,甚至有春风拂面之感,明明是一番喜新厌旧的渣男操作,被他生生演成了一幅得遇真爱的心动画面,我甚至严重怀疑朱邪瑜如今的知情识趣是不是也被这小子指点历练过,终究段位还是差了很多。 我见朱邪瑜脸色有些难看,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内心在挣扎纠结些什么,终于忍不住向司徒瑾说道:“你、你这钗在何处寻得,可否告知我?” 我差点被他的表现笑喷了,像极了一个明明跟自己发誓再不跟某某讲话却又不得不去主动搭理的矛盾体幼稚小朋友。 而这个矛盾体触发点却是为了我。 真是又好笑又感动。 司徒瑾笑道:“告诉你也可以,除非你答应跟我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朱邪瑜冷笑一声,又恢复高冷做派。 但我好像也能读出他内心的潜台词了:“老子不捅你两个透明窟窿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冰释前嫌?想都别想。” 我忍不住笑着去搓他一张棱角分明的白皙面颊:“哎哟——怎么越看你越觉得可爱怎么办?” 朱邪瑜可怜巴巴的凝望我道:“觉得我可爱就麻烦收了我做老公好不?” 我不置可否,只是笑。 我这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敢独揽硬扛,唯独感情一来,就总是消极抵抗,正面想逃,许是世事无常变幻沉浮经历太多,对自己、对未来都失了信心。 “咳、咳”司徒瑾看我俩又腻在一起,很是不爽,故意大声道:“这钗,还请姑娘笑纳!” 阿绮点点头,接下了,破天荒的行了个闺门之礼:“小女子多谢公子惠赠。” 司徒瑾脸上陡现哀伤之色:“唉,其实姑娘收了这钗才好,我今日也是接了仇家的战帖,对方武功很是不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得去京城,所以这钗也未必就能带得回去……” 阿绮紧张道:“那、那怎么办?你赶紧跑吧?这架不打也罢。” 司徒瑾道:“那怎么行?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接下战书,又岂有逃跑之理?” 阿绮道:“那你赶紧趁现在找个帮手,我清姐姐武功很好的,你不妨求求她,我也可以帮你求她。” 司徒瑾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出手助我,但我若身死,你可否为我收个尸,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他虽好像是对着我,话明显是说给朱邪瑜听的。 朱邪瑜也只是看着我,像丝毫没把这话听进去似的。 这时,一身玄衣的姬澜野出现在门口,他一步步地朝司徒瑾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稳,感觉他还是那个姬澜野,又好像不是。 只几个时辰没见而已,他身上的颓然丧气一扫而光,整个人就似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簇,干练凝定又充满力量,连两鬓的华发和眼角的细纹都变得生动起来,不仅没让这个人沧桑显老,反增添了几分生为一代名剑客的历练沉淀和嚣狂霸气。 突然间,我觉得这个男子光芒万丈。 但如果他就是今天跟司徒瑾约架的人,那么真的就是我万分不愿意看到的了。 至少这两人都长得很帅。 性格也都不太讨厌,尤其是司徒瑾,甚至还有几分可爱。 他笑道:“姬令主果然守时。” 姬澜野道:“去杀一个想杀很久的人,自然会十分守时。” 不出所料,这二人果然是对头。 我反倒有些为娄心越感到庆幸了,看来也不全是朱邪瑜分析的那样,说不定姬澜野会静下来喝茶听戏,也是为了此刻的一战养精蓄锐。 司徒瑾道:“你就如此有信心,是来杀我,而不是来送死的?” 姬澜野道:“能死在你的青阳九剑之下,我也无憾。” 司徒瑾点点头:“是啊!我的荡魄,你的涤魂,原是出自一个铸剑师之手,早就该让它们打个照面,争一争锋了。” 第三话 师徒(八)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八、 阿绮插话道:“既然如此有缘,何不点到即止!” 姬澜野冷冷道:“不可能。” 司徒瑾道:“令弟之死虽我有责,但终究不是死于我手,你又何必总视我为死敌,杀之而后快呢?” 姬澜野道:“你当时若肯放手,事后与我将军府知会一声,就是我家老爷子不管,我姬某人也会主动请缨,包揽此事,万死不辞。” 司徒瑾道:“你可知那黎恨,是一夜之间在京城做下二十九起盗案的重犯,皇上下了死令,要我一个月内将此人缉捕归案,这人轻功也是十分了得,我不眠不休从长安一路南下追至汉水,眼看就要拿住他,谁知……” 姬澜野道:“谁知,这当阳门下,汉水之滨,将军府外,竟还开有一家酒肆,而那个看似忠厚老实人畜无害的店主也的确忠厚老实,手无缚鸡之力,很容易就被拿做了人质。” 司徒瑾道:“我哪里想得到,这将军府外开酒馆的人怎么会是一介泛泛之辈呢……” 姬澜野冷笑道:“没想到……还是你太托大了,以为事事都在你掌控中,所以你根本不管人质的死活,还是冲了上去。” 司徒瑾道:“我本来已架开了黎恨的刀,与他战起来,这人卑鄙得紧,浑身上下装置着机括暗器,我虽屡屡成功挡开,难免暗器会飞向别处,令弟也是为了扑救一位姑娘,被袖箭戳中,这才……” 姬澜野极力克制着自己悲愤的情绪,一字一顿道:“那姑娘原是与他定了亲的。” 司徒瑾不再说话。 姬澜野道:“司徒大人,你知我是江湖人,一入江湖,退无可退,生命就如朝露一般,随时可能蒸发掉。所以,你知道我弟弟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是我对生活的全部寄托和向往——平凡之身,酒肆为计,得遇良配,相扶相持,儿孙满堂,绕膝承欢。” 不得不说,姬澜野想要的这些,也好像是我想要的。 也许我所有的疲惫、迷茫、挣扎都来源于我已无法退出江湖。 阿绮道:“我听出来了,你弟弟实是死于一场误杀,那黎恨可曾伏法?” 司徒瑾道:“当然。” 阿绮道:“既如此,你们这场架就根本没必要打嘛!什么‘一入江湖退无可退’的,荒谬!姬令主,你想去过有美偕行,游遍神州的生活也好,或者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也罢,全在于你自己,你武功也有,财富也有,名利也够了,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得的,何必寄希望于他人?” 姬澜野没有答话,但是坚定狠绝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慌乱和迷茫。 阿绮好像也点醒了我,我看了看就在身侧的朱邪瑜,笑了:是啊!如今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得的,那些言辞种种,无非都是给自己的懦弱和逃避找借口罢了。 “废话不多说,出招吧!” 姬澜野已拔剑在手。 蓝光熠熠,素练成辉, 司徒瑾无奈摇头,也待去拔剑。 “慢着。” 花想容适时的出现,挡在二人之间:“二位,这可是又要动上手了?” 她是明知故问的,“唉——我这浮屠客栈最近也不知怎的,怎么就成了武斗场所,前番才经过一番打杀,楼梯、柱梁、桌椅都给我弄坏不少,才修补了来,你们这又是要坏我的生计吗?” 委屈巴巴的一双妙目,分别瞅了眼二人,声音也跟着娇软缠绵起来:“虽说二位都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大佬,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也是寻常之事,不过我这客栈装修、陈设、配件可都是成套系的,这般毁损再修补会严重影响整体美观,就是有银子也未必能及时补充到相应设施,还有我这店里住的都是身份贵重的显赫之人,寻的就是个舒服享受清净自在,打打杀杀的如何还能做生意。唉——我这一介弱小女子支撑一间客栈何其不易……呜呜呜……” 我聚精会神观望:花老板演技上线了。 司徒瑾忙道:“若打坏什么,我出双倍价钱赔偿?” 花想容道:“嗯——不是钱的问题……不过钱也是个问题。” 司徒瑾挠挠头,对姬澜野道:“不如咱们换个地方打?” 姬澜野摇头:“不行,剑已出鞘。” 司徒瑾道:“你把它再插回去不就得了,矫情。” “你……” 花想容收住哭腔,笑道:“不如这样,我那后院就有一块空地,正可做比斗之用,只需移驾几步即可。” 圆门一敞,投入眼帘的尽是妖艳的火红,我深吸一口气,花想容的后院遍地种植着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亦是死亡之花。 我本来也喜欢这花,一开就是火红的一片,形态亦曼妙姝丽,摇曳生姿,一点点的芬芳,不争不抢,独自妖娆;只是这花的意头终是不祥,据说花叶本相亲相爱,相依相托,却因诅咒永不相见,听起来唯美但也落得凄凉,要是开在人间,便是尸腐骨蚀之地。 我猜花想容也定是知道彼岸花不祥,但她肯定是太爱了:凄美爱情传说也好,艳丽妖华看着养眼也罢,女子终是感性的。 总之,有机会,一定劝服她将这些不祥之花挪走才好。 皎皎明月,朗朗繁星,本该是个祥和宁静的夜。 清辉掩映之下,给正要决斗的两人脸上分别镀上了一层明灭不定的森冷:一个玄衣佼佼,眉锁仇深面含冰霜,华发早生寂寞江湖客;一个红衣猎猎,眼角轻佻唇边带笑,生死不计浮华少年郎。 二人对视良久,目光甫一凝定,便掀起了一场飓风,空气中到处漂浮着不堪侵袭的彼岸花细蕊,清迷的花香混合着酸腐的泥土气息,生出一种奇特的近乎死亡的味道。 高手对决向来如此,人未动,意先动,剑未出,气先发。 不得不说,我虽然不希望这二人动上手,但他们实在要打,我也是十分乐意观战的,虽然本人生平观战参战无数,但是同出自一个剑庐的两柄名器对抗,还是第一次遇到。 朱邪瑜倒是很不在意,圆门里面的小庭其实架着一只秋千,不过以他刚直的性格断然是不会坐上去的,石桌倒是有一张,奈何没有安放配套的石凳,且桌面显然有些时日无人擦洗,灰尘扑扑。 他本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这会儿却老实不客气的一跃而上,盘膝而坐,像是很悠闲地在欣赏月色。 我知道他其实也想观战,只是他好面子,拉不下脸来,怕过去围观被司徒瑾看到,让他以为他还关心他。 改天,我一定好好问问,他跟司徒瑾到底有什么过节,怎么闹得这么别扭。 第三话 师徒(九)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九、 我那闻风阁的时事小札里面,记载着司徒瑾的青阳九剑,乃是在瀑布、烈阳下练成的,只是我当时还不知道近几年声名鹊起的司徒瑾就是曾经的司箜。据说阳光折射到瀑布上会呈现出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其中青色是最不易被肉眼捕捉到的颜色,司徒瑾就每每对着虚空之青色练剑,练就出一套极强劲刚猛又无迹可寻的剑招,是以青阳九剑又称劈空剑,但不是劈什么都劈不着的空,而是被他劈到的东西最后都空了。 至于后有些传闻说司徒瑾练剑精诚所至,将一柄乌金剑练成了青色,什么荡魄一出,天地变色云云,那都是太夸大其词了。 而姬澜野的落川十八式据说也是跟瀑布有关,不同的是他的剑法是在瀑布里面练成,其剑法既能因势利导,蜿蜒灵动,矫若游龙,随水而动,又能势如破竹,劈山断岳。想想瀑布下坠之力何其汹涌,其能隔空横斩,辟出一条断线,力道何等迅捷刚猛,因此姬澜野的剑招中更有一记绝招,名为狂龙斩。 理论上,姬澜野刚柔并济的剑法应该是胜过司徒瑾一味刚猛路子的青阳九剑。 但如果这世上任何的纷争都可以纸上谈兵的话,那就不会有那么多豪侠剑客血溅当场,横死剑下了。 只要战法用得好,人其实往往能够胜过比自己实力强的对手。 一黑一红两条人影,裹挟着一青一蓝两道剑光,戳挑抹刺,格压撩挂,堪堪进了四十多招,生生演绎着当今武林剑术的最高境界,腾挪雀跃间,来去如电,影影憧憧,目力不及,时而以刚猛对刚猛,时而以轻巧卸强力,攻守各半,一时也难解难分。 司徒瑾毕竟内力不如对方,久战必要落下风,只见他使出一招“蓬荜生辉”,人已倒立而起离地一尺,剑尖在地面折返,回弹之力将他身体轻飘飘的荡开了数尺,正在姬澜野的头顶之上。 姬澜野一手捏剑诀,一手握剑直指向上,身体正要拔地而起,已然来不及,司徒瑾使出了青阳九剑最后一式——楚王问鼎,本来轻飘飘的身体如泰山压顶般急坠而下,手中急转的剑光如一道越织越密的倒漏斗形的青色光网向姬澜野的天灵压迫而去,将那柄涤魂首先吞入了大半。 只闻“啊——”的一声,光网的劲道明显弱了下去,大家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见姬澜野如身形如穿花蝴蝶般轻盈的避了剑圈,落地同时,轻轻巧巧的将从剑圈中掉落的涤魂剑再次执于手中。 原来刚才避无可避之际,姬澜野干脆放脱了涤魂,将之直接抛入了对方的剑圈,顺便附了一道内力在上面,然后迅速撤回右臂,饶此还是被绞断了一截袖袍,被抛出的涤魂被剑圈的中心吸力指引,又有一道内力推助,刚好划在了司徒瑾的执剑手腕上。 司徒瑾刚使出绝招气势已衰,姬澜野见此良机,回手便使出一记“狂龙斩”,司徒瑾虽以剑身相挡,手腕上终究是有了伤,如何能像先前一般沉稳持重,被这道剑气怼得气血翻涌,连连后退,连带胸前的衣襟也被划开了一道巨口,依稀可见坚实的胸膛和三颗红痣。 “蠢货,打架不带脑子。”偷偷观战的朱邪瑜啐了一句。 唉,这个人,总是不坦率。 我见姬澜野一招得势,紧跟着逼进一剑,直取司徒瑾的咽喉,心道:“怎么办?要不要出手?要不要出手?” 朱邪瑜也是暗暗攥紧了手掌,想是在跟我想一样的问题。 心念电转之间,姬澜野的剑尖又进了一寸,司徒瑾要害被制住,一时无法化解,只能足尖点地,一味后退,马上就要被迫到抵住墙壁。 我正要出手相助,身侧却有一道强劲的内力袭来,方向精准,力道纯厚,堪堪擦过我的衣袖,朝着姬澜野的涤魂剑而去。 只闻“叮”的一声刺耳长音,火花迸闪,红蓝交错,姬澜野闷哼一声,右边半截袖子已化作四瓣飞开,小臂上现出几道紫色的淤痕,手掌指缝之间更是鲜血淋漓。 饶是如此,姬澜野仍是没有放脱只剩下半截的涤魂剑,这性子也刚硬至极没说的了。 “我这一簪甩出去已用了七成的内力,你不弃剑硬挺,是不要这条手臂了吗?” 我一转身,见阿绮推开陆续来观战的人群,背着一双手,向这边走过来,声音还是那样娇嫩,笑容还是那样甜美,只是这一路走来,寥寥几步,便不是那般少女的蹦蹦跳跳,欢脱轻盈,而是……一派宗师才有的风华和气度。 我看那坠落地上的阻挡之物,正是之前司徒瑾送她的红玉簪,玉者虽也坚硬,如何又能硬过姬澜野手中经过千锤百炼的涤魂,何况不仅震断了剑身,连同姬澜野的一条手臂也差点残废,这是何等高深精纯的内力,绝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会有的。 阿绮经过我身侧时并没有看我,但也没有刻意回避我质疑的眼神,径直走到司徒瑾身前,将他挡住。 其实她身量纤纤,如何将人高马大的司徒瑾挡住,但是她站在那里,当真就会一种震慑八方的威仪,令人不寒而栗,退避三舍。 “姬澜野,如果我跟你说,这人我护定了,你可还要坚持一战?” “拼死一试。” “其实,你真正的仇人已死。” “我知道……但是,这人也是凶手之一。” “你可有想过,这个所谓的凶手之一才是你能坚守至今,奋斗至今的唯一依托,如果你今日真将他杀了,你以后的路该何以为继?” “……” 这个阿绮真不简单,两句话就问懵了姬澜野,也道出了我从观战到现在的诸多不解和困惑。 我竟然像从未认识过这个女孩子,不、这个人一样。 “刚才你那一招‘排山倒海’,明明可以出尽全力,那么现在我身后的岂非已是一个死人?可是你到最后关头却自己撤了三分力道,你自己可曾想过为什么?” “……” “因为你对如今的生活早已厌倦,可你也知退无可退,但在这江湖之中,你若不进就会被后来者居上,会被明涛暗涌卷得不知所踪。所以你一定要给自己立一个非战胜不可的对手,以此来激励自己,甚至可以说支撑自己在这条道上一路走到黑,是吗?” “……” “哼哼,迂腐。话说到此处,你若坚持要战,我也奉陪。” 姬澜野摇摇头,拱手道:“告辞!” 转身,将那柄只剩半截的涤魂剑随手一抛,就像丢掉不要的垃圾一样。 第三话 师徒(十)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这人来时步履沉重,去时倒是十分轻快。 仿佛如获新生一般,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我清楚看到他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眼睛本就好看,这么轻轻一笑,浓密的睫毛就附在了眼睑上,更显星眸璀璨。 “哎哟!我心口痛得很,想是活不成了。”司徒瑾大叫一声,一跤坐倒,成功的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 阿绮也是强悍得紧,轻轻一掌就将他托住,毫不费力,焦急心疼之色溢于言表:“你哪里疼?” 司徒瑾越发的恬不知耻:“这里、还有这里,你给我揉揉,揉揉就好些,哎哟、哎哟……” 我看朱邪瑜别过脸去,大概实在恶心得没法看,或者是在极力撇清,自己跟现在这个嗷嗷大叫貌似在撒娇的男人从来没认识过。 讲真,大男人撒娇我很少见过,尤其是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撒娇,可是我倒觉得不怎么恶心,反生出几分反差得可爱,你说他装吧!人家确实也在一口一口的往外吐血。 倒是阿绮,如果她今天没露这么一手,我真是会想相信她是一个一番蜜语恭维就当恋爱,一支红玉簪就能笼络的花痴小姑娘,可是我既然已见识了那一记飞簪的威力,就绝不可能再相信这至少在七十年以上的精纯内力,会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如果不是借尸还魂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但是我几乎不敢再往下想。 如果这人真是那个传说中的神秘门派的神秘领袖,那么早该世情看透,又怎会看不透看得上这么一个轻佻后辈的浮夸浪荡行径?还能如此这般的安抚应承?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阿绮(姑且还这么叫她)自然是没有给他揉胸口,只是在他脉上轻轻一搭,用几分哄的口吻跟司徒瑾说:“你伤得不重,就是心脉有些受损,回头帮你续上,再服用些内养的丹药也就是了。” 司徒瑾竟如个孩子般乖乖的点了点头。 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一个剽悍的壮汉躺在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姑娘怀中撒娇扮痴,小姑娘则是一脸宠溺包容。 “我送你回去?!”阿绮声音绵软温和,既像是跟对方商量,却又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威慑力。 司徒瑾乖乖的点点头。 接下来更辣眼睛的画风来了:一个少女轻轻松松抱起了一个本比他高出两个头的青年,坦坦荡荡穿过人群。 经过朱邪瑜身边的时候,司徒瑾还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搂紧了阿绮的脖颈,暧昧地笑道:“阿瑜,我先回房休息了,改日找你。” 朱邪瑜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哼,我竟不知,你胸口还长了三颗痣?” 司徒瑾略作娇羞状:“哎哟,死鬼,亏你还记得人家的胸口,想想还是以前同在圣听司的日子好,大家总是吃穿一处,常常沐浴也是一起,赤诚相见无遮无掩的,身上有的没的也都瞧得分外清楚……” 朱邪瑜眉目一拧,露出吃到一只死苍蝇似的恶心表情:“闭嘴!” 转过头来撞见我一脸玩味的神情正打量着他,更加生气了,对司徒瑾吼道:“快滚回你的房间睡觉去好了。” 司徒瑾也没再说话,向抱着他的阿绮点头示意下,阿绮也点头会意,抱着他往前厅去了。 朱邪瑜赶紧向我解释:“清姐姐,你一定要信我,这个混蛋,嘴上总是爱胡说八道,我跟他没那些事儿,他也是个正经爷们儿,只是嘴上不正经……你、你、你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别相差了。” 我笑着在他挺立的鼻梁上刮了一下:“他正不正经我不清楚,我知道你肯定是正经的,我、我……”我本来想说我的阿瑜长得招人喜欢,男女通吃之类的俏皮话,可是心口突然感到一阵绞扭紧缩的疼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把,痛完之后又是一阵持续的**,接着又痛又痒,你挠且挠不到,一味的如一只长着钩镰的百足虫在心脏上来回踏碾,当真是难受至极,快要喘不上气来。 朱邪瑜看我抽搐不止,冷汗直冒,也吓到了:“清姐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随着我眼前视线的模糊直至全黑,耳边朱邪瑜的叫唤声也越来越幽远,我的身体也沉了下去。 好像坠入一个冰冷的深潭,然后我挣扎着爬上岸,浑身湿透四肢僵冷,周围也仿佛都是冰岩,只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好像能出去,我摸索着一路前行,正绝望走不到尽头的时候,突然有一抹明媚的阳光打过来正照在我的脸上,我一睁眼自己怎么置身于一个似曾相识的街道上,衣服也都干了,周身暖洋洋的。 街上很是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我正要走进去一家布庄看看新货,却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哭喊着向我跑来,身上脏兮兮的,虽然离我越来越近,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小男孩儿身后有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正提着菜刀追赶他,“小叫花”,“小无赖”的谩骂着,小孩儿怕极了也慌极了,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我脚下,手上已被捏出五个黑手印的包子也滚落在一旁,我心道这孩子的一张脸这般与地面亲密接触,该是怎样个鼻青脸肿法。 我将那个脏兮兮的包子拾起拍了拍,又去扶那孩子,正待要看看他的伤势,谁知一抬头面对我的却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可面具后的人却还在对我甜甜地喊着:“姐姐!” 我吓得站起身来倒退一步,发现周围又变了:暮色降临,明月高悬,一盏盏的华灯初上,一对对的红男绿女,皆戴面具。 灯火阑珊处,见一戴着半面笑鬼面具的青衣人,长身玉立,淡然出尘。 我心中一喜,不是百草堂那位神医吗?他竟终于肯放下矜持来找我了,我兴冲冲的走上前去,揭下他的面具。 笑容在我脸上凝滞了:“怎么是他?” 是朱邪瑜的脸。 他对我浅浅一笑,一笑倾城。 “瑢瑢,我们成亲吧?” “好!” 我一口答应着,转眼就到了一间红烛双立,喜字当头的房间里面,我一身明艳鲜丽的嫁娘服,正对着一面偌大的铜镜细细描眉。 就在我对着镜子莞尔一笑的时候,镜子里面出现的竟是桑蒻歪斜扭曲的丑脸,我惊呼一声松掉了手中的眉黛。 镜中的桑蒻还是那副死前的绝望表情,冷冷地对我说道:“姐姐,你怎还不吸取教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镜中的她突然亮出一只手掌,指甲尖利,掏向了自己的心窝,我却感觉同时也是掏向了我的心窝。 我胸口真是感受到一阵剜心剧痛,惊呼狂叫着从梦中吓醒。 第三话 师徒(十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一、 “瑢瑢,瑢瑢,你别怕,我在。” 朱邪瑜温柔的声音和温暖的鼻息就在我耳侧,我彻底清醒过来。 怀抱坚实安全,清幽好闻的茉莉香。 我想永远沉溺。 抱着我的人似乎也很沉溺。 将我又搂紧了些,恨不得将我勒进他身体里。 “阿瑜,你松开些,我喘不上气了。” 朱邪瑜依言放松了我,解释道:“后半夜你一直说冷,我就只好这么抱着你,我想着你我都如此亲近了,你不会……” “你守了我一晚上?” 朱邪瑜微微点了点头:“请大夫来瞧过了,一切正常,可你脸色总是不好,又总说心疼。我怕你晚上又出什么状况,就守在一旁,随时照看你。” 他一番话说得我不知所措,我一向心肠刚硬,但这人明显已经冲破了那层钢墙潜入了我的安全距离,可我这人偏就是墙外风雨如晦我自岿然不动,墙里和风细雨我就乱如蚂蚁的那种,就是明明感动了心软了,也还是要掩藏起来,自己把自己作死的节奏。 “其实、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好,你又不欠我。” “瑢瑢,”朱邪瑜将我推开他的怀抱,却没有放开我,而是双手箍住我的肩膀,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你觉得我对你好,是因为觉得我欠你吗?那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爱你,爱得不得了那种。……我知道大男人说这种爱来爱去的话有失体面,会惹人轻视,可我顾不得了,我怕我不好好说出自己的心意,你这样迟钝的人就永远感受不到,你知道我这人一向也不爱拖泥带水,暧昧不清的。” “呵~”我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哪里就迟钝了,你敢说我迟钝?” “那好。你之前总是躲躲闪闪,避重就轻的,弄得我想亲近你又怕失了分寸唐突你,今日也不妨好好说清楚,你对我朱邪瑜可有一点点爱意?不是姐弟啊朋友啊那种,就是男女之爱,可有?但凡有一点点,我朱邪瑜就决不放弃;如果是全无甚至是厌恶之情,那我马上从你眼前消失,也不令你难做。” “我……我……”我心里当然是喜爱他的,天下任哪个女子面对朱邪瑜这样可爱的男子时谁能不心生爱恋?可我就是差了那么一分坦诚的勇气,这跟脸皮厚薄没有关系。 “喜……喜欢……脸……”我低下头去,声音细不可闻,我觉得我这辈子的怂样儿几乎都要被朱邪瑜瞧去了。 “其他的,还不确定。”这句话倒是敢实实在在说出来。 朱邪瑜欣喜若狂的大笑两声:“喜欢脸也算是喜欢,说明我还有机会。哼哼,人生第一次觉得要感谢我爹妈啊!瑢瑢,我会好好努力,好好表现,让你喜欢上我别的地方……” “哎呀呀,我们的朱邪公子,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叫喜欢上你别的地方,听得我脸都要红了。”司徒瑾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身旁是阿绮搀扶着他,携一脸邪恶的笑容望着我们。 我本来觉得没什么,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地面红耳赤。 朱邪瑜皮肤最白,又是羞耻又是奎怒,红得最明显:“我说的是性情,才华这些,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司徒瑾笑道:“我说的也是这些啊!只怕是你心有邪念所以想差了吧!” 朱邪瑜怒不可遏,直接将手边的一盏茶碗朝他丢过去。 司徒瑾眼睛也不抬一下,依然那么故作潇洒地倚靠着。 阿绮则是上步挡在他前面,那盏茶碗就在离她不到三寸的地方,犹如撞击到一堵无形的气墙似的被弹开,然后落得摔得粉碎。 我跟朱邪瑜目光一接,都变得紧绷起来。 这个阿绮实在是个太危险太神秘的存在,护体真气这种东西,非得是过人的天资,七八十年的勤修和万中无一的运气方才能获得。 司徒瑾道:“阿瑜——,你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怎么脸嫩成这样,经不起玩笑,我来本是要与你修好的,可你嘛总是对我存在着……这个……偏见,动不动就生气、吼我打我,你想想看,我何曾对你疾言厉色过?哪次见了你不是恭恭敬敬,做小伏低的?” 我瞧着气压越来越低的朱邪瑜,有点想笑,强行绷住。 司徒瑾仗着有人撑腰,还是不肯罢休,越说越起劲:“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那个……他方。我奉若神明一般的对你,转眼你却又去做别人的舔狗,这样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了,人家姑娘还是不咋待见你,哈哈!不过我若是这位苏姑娘,绝不矫情,喜欢就大大方方说出来,定然事事都依着你,把你当宝贝似的宠着,你若开心我就陪你开心,你若不开心,我就哄你开心……” “你、可以、闭嘴了吗?”朱邪瑜的声音低低的,脸上的颜色由红转绿,由绿转紫,实是已忍到了极限,可人家一来就抛出了“我对你毕恭毕敬你对我又凶又坏”的话,再发作那就是承认自己很没有风度了,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如何能承认?只有忍。 应该不是没想过反驳,其实朱邪瑜的口才本已是很好了,怎奈何对上这个流氓司徒瑾的时候,就成了有口难开,英雄无用武之地。 想想也是可怜:一个直男如此被摆在女性向的位置,如何能忍,偏偏又无力反驳,呜呼哀哉。 “你、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朱邪瑜一脸气急又生无可恋的样子望着我,真是又可爱又好笑,虽然司徒瑾夹枪带棒地诋毁我,我反倒不觉得如何生气,倒是朱邪瑜,平日里他太过老成持重,难得露出这样一副窘然又愤怒又拿对方没办法的少年人神态,当真是可爱极了。 “好了,你取笑得也够了吧!”我对着司徒瑾正色道,“你来找我们,所为何事?” 司徒瑾矫情地瞥了我一眼,别过脸去,意在不屑跟我讲话。 阿绮对我笑道:“清姐姐,咱们邻处有个多喜镇,今晚举办花灯会,听说那里的温泉也很好,所以特来相邀。” 我沉着目光,看她一眼道:“如今,这‘姐姐’两个字,我只怕已承受不起。” 阿绮笑得更甜了:“如何承受不起,叫你一声‘姐姐’,便永远是我的‘姐姐’。” 我停顿片刻,莞尔道:“所以,这是一场四人约会,我二人加你二人?” 朱邪瑜指着司徒瑾抢道:“有他没我。” 司徒瑾道:“你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了。” 我对阿绮道:“那好,没有这两个**桶,咱们姐妹也清静些。” 阿绮摇摇头:“瑾瑾不去,我也不去了,他还有伤,我要照看他的伤势。” 这“瑾瑾”二字一出,激起了我一声鸡皮疙瘩。 我道:“好哇!那我就一个人去好了,说不定灯会上还能碰到什么美貌郎君,风流才子的,正好撩上一撩。” 这么一说,朱邪瑜像是一只突然来了精神的犬类,凑到我跟前道:“谁说我不去,我去。” 司徒瑾跟道:“那我也去。” 阿绮道:“我也去。” 第三话 师徒(十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二、 一行四人到多喜镇的时候,只申时二刻,太阳还未落山,五彩缤纷形态各异的灯盏已纷纷挂出,就等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镇子也充斥着一种精致丰艳的美,一条清澈的河道贯彻始终,两岸的房舍栉比而建,一概的乌瓦红墙,家家种菜,户户养花,有的还在周围搭个窝棚,散养些鸡鸭什么的,好一派城中田园。 沿着河道往西走大概百步路,才有些城镇的样子,酒楼、钱庄、赌场、妓馆等等标一样不缺。最多的当然还是浴场,多喜镇本就是以温泉闻名,多年下来,温泉浴已是这个城镇的主要进项。 “果然有钱人都是住上游啊!”走到主干道上,才会发现这里挂出来的彩灯无论从外形、格调还是材质上,实在比前面路过的那批灯高出太多,连放置在河岸边准备祈愿转转就可能沉底的河灯都是用上等的绢布制成,也难怪司徒瑾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阿瑜,咱们晚间去点一盏河灯吧!” “好” 司徒瑾看不得我和朱邪瑜腻歪,又不知死活的凑上来学着我的语气道:“阿瑜,咱们晚间也去点一盏河灯吧!” “滚!” 镇子真是很小了,一共就四条街道十分周正,东面是豪宅聚集地,西面是小吃一条街,北面是各种娱乐场所,南面是购物点。 阿绮爱吃,自然是要往西面去的,但是要依司徒瑾行事,司徒瑾要“监视”我跟朱邪瑜,自然是依朱邪瑜行事,朱邪瑜当然是依我行事。 一时间,我站在了食物链最顶端。 但我想去的,却是北街那一家顶着条招摇白幡,书写着“夫妻体验馆”五个朱红大字的店铺,觉得应该有趣,就伸手指了指:“想去那边!” 朱邪瑜道:“好!” “哇!阿瑜,你确定要去那里,听名字就**的,你怎么找了这么个恶趣味的女朋友,趁早换!”司徒瑾一开口就没好话。 “那你别跟来。你最好别跟来。” 所谓夫妻体验馆,就是为准夫妻设置的各种障碍体验,检测感情忠贞度的,当然有进去后出来就分手的,也有因此感情越发笃定牢固的,更有一开始就对骂埋怨中途放弃的。 进去前先发个剧本子给你,准备体验的人定要努力扮演剧中为自己设定的人物身份,一定要摒弃自己现实中的一切性格和技能,全身心投入才能与人物共情,中途商家就会不断制造各种矛盾、挫折和磨难来考验这对“夫妻”,不断的逼其做出各种选择,所以剧本子没有给出结局,也可以说是开放式结局。 我跟朱邪瑜拿到的是《孔雀各自飞》的剧本子(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但是哪里又不对劲,不管了),开头倒是很好:我与他是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子女,媒妁之言结了亲,婚后的一两个月相处下来,发现对方与自己无论相貌、才情、品性都极为相投,越发的恩爱甚笃,难舍难分,立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忠贞誓言。 看到一半的时候朱邪瑜就不干了:“为啥不能从洞房花烛开始演?非要从婚后一两月开始?” 我捏了一下他极好看的鼻子,啐道:“想得美!” 接着往下看,也还是挺好:剧中男主人公小登科之后便是大登科,直任京师府尹,一门五进士,父子三解元,何等荣盛之势,何等光耀门楣。 就在这鼎盛之时,噩运来了:先是男主人公父亲被权臣陷害贪污,判抄家问斩,男主所幸逃过一刀之厄却榜上除名,由天之骄子贬为庶民,女主娘家怕受连累,断绝跟女主的关系,从此一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夫妻过上了朝不保夕的飘零生活,故事由此开始。 我跟朱邪瑜皆换了破旧的麻布衣衫出来,看到对方的样子都不禁发笑,商家给的场景也是绝对“良心”了:两间破烂瓦屋,一套摇摇欲坠的桌椅,一辆随时散架的纺车,还有一张草席堆就被褥陈旧的窄床,门口一方空地栽着两棵歪脖子枣树,几只来回啄食的瘦母鸡,奔跑的时候尘土飞扬,能有多惨就有多惨。 这里加了一个小磨难,跟随了男主家一辈子忠心耿耿的老奴,在这当口卷着男主抄家时私藏的一点银两逃跑了,这对夫妻二人来讲无疑是雪上加霜,剧情这里也安排了一场争吵。 女主:“早就说过,咱们都这样了,还养什么奴仆。你看,还养出贼来了。” 男主:“这老严跟了我们家一辈子,如亲人一般存在了,赶他走你让他一把年纪了去讨米要饭吗?我原是可怜他,哪里会想到他竟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女主:“就你好心!如今一文钱都不剩,你又没个经营进项,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 男主:“……” 其实,若是入戏快的两个人,这里吵着吵着能自己发挥吵出更多出来。但我跟朱邪瑜都是慢热型,这个吵也很是敷衍,就只是念了一遍台词。 之后我根据剧本要求去做饭,厨房狭窄一方,灶台熏得黑黢黢的没法下手,米缸里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米渣,稀饭都熬不出来。 我朝外喊了句:“没米了怎么办?” 朱邪瑜在外看书,淡淡的无关痛痒的答了句:“哦!” 我瞬时就有些来气了,这时邻居的几个小破孩儿就聚过来(想是商家请的群演),在门口拍手笑道:“曾今富流油,如今米缸空,一朝解元郎,现下穷叮当。” 我听了更加来气,抄起一把扫帚就向那帮死孩子挥舞过去:“乱喊什么,快滚!” 赶走了那批孩子,我看朱邪瑜的手掌也攥得紧紧的,面上仍是在看书,想来他也是渐渐入戏了。 根据剧本提示,可向邻家借米。我就好笑了:“才把人家的孩子痛骂一顿又去借米,这不是找羞辱吗?” 我偏不,在鸡栏里面寻寻觅觅,捡了十来个鸡蛋,加上之前篮筐里存下的,凑足了三十个,生出几分久违欢喜来,对朱邪瑜道:“你自行将那些米渣熬了粥垫垫,我去街上卖了这些鸡蛋好买米买油。” 朱邪瑜站起来道:“不如我去。” 我说:“不了、怎么说你也是……”声音低下去,“怎好让你抛头露面。” 第三话 师徒(十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三、 集市也做得像模像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我将一篮鸡蛋往地上一放,才弱弱的喊了声“卖鸡蛋”,已被旁边“卖豆腐脑”,“卖烧饼”的声音盖过,这些群演也是卖力,真是用生命在嘶吼,我必须运起内力方能将声音盖过他们,但是进来前有明文规定,不能使用自身技能。 半个时辰过去了,我守着这篮鸡蛋一直无人问津,好不容易来了个大婶问价,被我十文一个的价吓得拔腿就跑,我没卖过鸡蛋,也不知道合适的市场定价是多少,问了问一旁在买包心菜的小媳妇儿,告诉我最多不能卖超过三文钱,我才懊悔不已为何之前不就先问个清楚,等这女子走后,旁边菜农又低声告诉我她骗我,其实要卖五文钱才好。 一时间我又陷入迷茫,怎么想好好卖个鸡蛋也如此困难。 “这位美女,在惆怅什么呢?你自己的鸡蛋嘛!想卖几文钱一个就卖几文钱一个咯!” 贱嗖嗖色兮兮的一个声音传来,我眼睛都不用抬一下,就知道遇上市井无赖了,谨记着要融入角色身份这一条原则,我只有做出害怕瑟缩的反应道:“不好意思,天色不早了,奴家要收摊了,还请让让!” 这无赖群演哪能就此罢休,挡住我去路:“小娘子哪里去?你倒是说说看,你这篮鸡蛋……嘻嘻……加上你,一共多少银两,大爷我有的是钱。”说着,还伸出手爪子来捏我的脸,我本能的想去捉他的手腕,这一拧之下,只怕他一条手臂就要脱臼,突然想起要放弃自身技能的话,这才脚下一转,避了开去。 “嗨哟!这小娘子不仅身段美得紧,脚下也利索,大爷我就好这口,捉回去脱了鞋袜,让我看看,一双足是不是也美得紧,哈哈哈哈……”一阵猥琐大笑,又向我探出手来,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探出一半的手腕被钳住了。 难不成英雄救美? 我猜的不错,来者是个高高瘦瘦的华服青年,长得也算过得去,肩背很直,有几分贵气,群演里面算气质出挑的了。 英雄救美的过程不消说,演不演的话一般都是三拳两脚就能赶走恶霸,我正待要向其行礼道谢,孰料对方却说:“他如今潦倒成这样,竟让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出来抛头露面,还跟着他作甚?反正我也不介意你嫁过人。不如你弃了他,跟我如何,保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我也没太明白他啥意思,转身要回去那破草房。 这人拦着我去路,一副胜券在握趾高气扬的口吻:“你若不依从我,我就让我爹尽一切力量打压他,打垮他。你知道,我爹是专管科考应试的,要打压一个平头百姓那是轻而易举,就算他学富五车,才比子建,也叫他终难翻身。”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我之前看过那么多章回小说,也没见过这么写的啊?敢情这算是前拒狼后来虎了? 这时旁边又有举牌意为剧情提示,这人原是朝廷权臣之子,虽不至于品性低劣,但是纨绔子弟的习性也一样不差,很是爱慕女主的美色,可女主瞧不上此等成日里斗鸡走狗混吃等死的***,女主父母也不是攀附之辈,果断拒绝了提亲,因此上惹来对男主父亲的诬告报复,落得一朝大厦倾的惨局。 “能不能翻身是我的事!无需阁下操心挂怀。” 朱邪瑜适时的出现在我身侧。 不知是不是入戏太深,他声音出奇的冷,透出一阵森然杀意,眼眶有些泛红,那只碧绿色的右眼嵌在他一张秀美绝伦的脸上,显得格外妖异深邃,竟而生出一种反差强烈的仙魔之相。 也不知群演是被他威慑到了还是被迷住了,一时竟忘了说台词。 我看他一身虽破旧到底干净的粗布衣衫上布满了黑灰,便问:“你衣服是怎么回事?” 朱邪瑜淡淡说道:“无妨,做饭时烧穿了锅,溅上了灰。” 我知道这一定又是导演组刻意安排的,以朱邪瑜的烹饪实力,如何会烧穿锅,定是本来给安排的就是一口破锅,他已经着恼了,一来又看到自己老婆被流氓调戏被花花公子利诱,岂不是火上浇油。 他一双拳头越攥越紧,我甚至听到了他指关节撞击的声音。 身旁又有一块牌子飘过,上面写着“请勿殴打工作人员。” 朱邪瑜稍稍放放松一些,仍是对“花花公子”怒目相视。 这群演也是很难做了,被他如此千刀万剐的眼神逼视,仍要硬着头皮往下演:“那个、你等着,我唐公子说到做到,说不让你翻身,就不让你翻身。告辞!” 我跟朱邪瑜再次回到小破屋的时候,指示牌显示已是七日后,可能是工作人员还嫌不够惨,趁着我们在集市的场景里时,故意对这个本就不堪一击的小破屋再次施以“暴行”:唯一的一床棉被怎么就拖到了地上,滚得灰不溜秋;摇摇欲坠的桌椅终于七零八落地散成一堆破木头,厨房那边飘出来的灶烟把个巴掌大的小地方熏得黑气腾腾,几只唯一还能用来赚钱的母鸡也跑得不知去向。 一片狼藉,不忍卒睹。 让人多呆一刻都会感到万念俱灰。 我明显感到朱邪瑜原本清亮的目光黯淡下来,陷入深深的苦恼中,真是入戏太深了,竟而在门槛上默默地坐了下来。 此时不管是不是演戏,我是真的饿了。 根据剧本提示,我这次是真的硬着头皮去邻家借粮,不过锅也坏了只能更进一步的借熟食,少不得被一阵嘲讽奚落,也生生忍耐下来。 回来后,看到朱邪瑜手中捧着一卷有龙绣图案的金黄色绢帛,脚边摆着笔墨纸砚,他低着头好像在思索什么,没有看我。 我将绢帛拿来展开一看,原来是当今皇帝下的圣旨,大概意思就是最得宠的某某公主少时见男主第一眼便深为仰慕,只是一直在某道观里修行为国祈福无缘亲近,回朝后不知男主竟然娶亲且遭遇一番变故,公主不介意他一介草民、已娶之身,只要肯写下休书,招赘驸马,前尘一笔勾销,男主还可官复原职。 又有提示牌飘过,主要描写这公主如何圣前得宠,如何才貌双全。 呵呵!难怪这剧本叫《孔雀各自飞》了,一个被公主看上,一个被权臣之子看上,与其面对这糟心苦楚凄惨的生活,不如分赴西东,一别两宽,可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么。 庄子仁兄不也说了,“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呴以湿,盍不若相忘于江湖。”与其这么痛苦的活在一处,倒不如分开回到各自的江河湖海,忘记对方,从此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看似洒脱,实则痛心。 我虽然知道这是在演戏,心里还是有些一抽一抽的难受:“你——怎么说?” 朱邪瑜显然已经做到了与人物共情的境界,没有像往日一样,只要我跟他讲话,立时接话的那种劲头。 我突然好怕,好怕他抬头看我,好怕他做出的决定,哪怕那是假的,是演戏,但是足以撼动我刚刚对他建立起来的一点共同走下去的信心。 第三话 师徒(十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四、 “咔——” 随着剧本组的一声令下,我跟朱邪瑜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店主满脸堆笑的上前来,对我二人点头哈腰:“不好意思两位,小店今天的营业时间已到,明日还想继续体验的话,请您赶早!” 我跟朱邪瑜朝他挥挥手,各携几分疲惫地去换衣服了。 出了店门,见阿绮跟司徒瑾二人早早地等在外面了,就问道:“你们的剧本很短?” 阿绮摇摇头,很气馁道:“哪里,第一个环节就吵架了,越吵越凶,干脆就放弃出来了。” 我正想再开他们几句玩笑,朱邪瑜却强硬地将我拽到他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肯松开,却也不说话。 想来他还没有出戏,现在的心情多少有些颓丧、压抑和纠结。 阿绮笑道:“清姐姐,我瞧你们这是出来后感情更亲密的那一种啊!恭喜恭喜!” 我没有接他的话,回握了朱邪瑜的手,在他耳边轻轻道:“阿瑜,我觉得有这么一次体验挺好的,须知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任你权势再大,武功再高,终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倘若真有那么一天面临那样的选择,你会怎么做……?” “不会有那么一天。” “其实,我刚才好紧张,也好害怕,好想知道你的选择,也好怕知道你的选择,店家的中断指令好像来的恰是时候。” “不、瑢瑢,你根本不用怕,我是无论如何不会主动放弃你的。” “可是,你迟疑了,两难了,是不是?” 我另一只覆在他的手掌上,轻轻掰动,顺势将自己被他握着的手抽了出来。 刚与他保持了一点距离,朱邪瑜便追上来,从后面将我抱住。 我惊呆了,本人一向保守自持,何曾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如此搂抱,成何体统?名誉何在? 试着挣脱了一下,奈何这个怀抱坚实如铁,越挣越紧。 “瑢瑢,你信我,我、你不了解曾经的我,我过过比这还要惨痛煎熬的生活,我只是一时混淆了,并不是迟疑。” 也是为了尽快脱离这个尴尬的境地,我柔声道:“我并没有不信你,我只是想跟你说,如果万一真到了那样的时候,你也无须迟疑,或者有什么负担,听从你的内心做出选择就好,如果成全换得两方安好,那也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还是那句话,你又不欠我。” 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虚的,只是敢嘴上装潇洒逞英雄的怂包罢了,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如果选择放弃我,只怕我会心如刀割,悲痛欲绝罢。 一念及此,我的心好像真的痛了起来。不知道为何,最近总是一动情就会感到心肌绞痛,也常常神思倦怠,嗜睡,莫不是中了什么不易察觉的****?要不要去趟百草堂,那些民间庸医是查不出来什么,换作他来瞧就不一样了。 可是现在再去找他真的好吗?可以做到只是单纯的去瞧病吗? 人动了情真是可怕,先是丢盔弃甲,然后患得患失,曾经生死只作笑谈,如今却怕死得很,怕还未好好相见就不得不挥手告别。 情到深处,真恨不得一朝白首,一眼万年。 “瑢瑢,你终是不了解我对你的心意。”朱邪瑜将脸在我发间轻轻埋了一下,便松开了我,赌气似的走到我前面去了。 司徒瑾见我俩终于脱了胶,欢喜地挣开阿绮的手,冲上前去搭住朱邪瑜的肩,被其愤怒的怼了一记肘拐,痛得直不起腰来。 说好的河灯因为这场沉默的吵架自然也没有放成,四人直接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浴场,然后又为选哪种规格的浴池产生了分歧。 我跟阿绮倒是好说,选了一个两人份有专人服侍的花瓣浴,那两位就不好说了,首先他们都不差钱,那么以朱邪瑜对司徒瑾的厌恶程度来看,是绝对不可能跟他共浴的,果断选了豪华高级的单人浴,司徒瑾也不甘示弱,说要朱邪瑜隔壁的那间浴池,那么大家用膝盖也能想到以司徒瑾的脸皮之厚胆子之大绝对敢中途从隔壁爬过来。 朱邪瑜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放弃了挣扎同意两人共浴,但是拒绝撒花瓣要求供应普通的温泉水,店家说这种高等级的两人浴花瓣都是事先放好的,可以考虑香草药浴或者牛乳浴,如果都不接受那只能去公共浴场了。此话一出,我看到朱邪瑜的眉毛明显抽动了一下,以这人的洁癖程度,连司徒瑾这么讲究的人他都嫌弃了,怎么可能忍受跟那些……乱七八糟不明来历的抠脚大汉共浴。 “那、那、就牛乳浴吧!”朱邪瑜声音低不可闻,直男的心思不好捕捉,大家都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样子惹得想笑,但是又得拼命绷住。 看着朱邪瑜跟司徒瑾二人推推搡搡地进了男浴场,阿绮很是担忧:“我说,他们不会中途打起来吧!” 我耸了耸肩,道:“难说啊!” 打就打呗!反正两人都是大款,真出了乱子要赔钱,他们也认得起,到时候我定然拉着阿绮赶紧消失,跟这两个沙雕撇得干干净净才好。 多喜镇的温泉比之浮屠客栈的温度更高一些,水质也更好,加上花瓣熏蒸出来的香味,感觉毛孔都能呼吸了,神仙般的享受。 阿绮背对着我,我则盯着她瞧:纤细紧致的身段,蜜色的光滑得连水珠都挂不住的皮肤,缎子似的粟色长发,怎么看都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你再这么看下去,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取向有问题了……毕竟朱邪瑜那样的男人成日里围着你打转,你都无动于衷的样子,跟那花老板倒是诸多暧昧,我就不得不更加怀疑了。” 阿绮冷不丁地转过身来,脸上有一种跟她的脸极为不匹配的成熟妩媚的神情,我眼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移了几寸,停在她埋于海藻般的发丝间若隐若现的胸脯上。 ——也是少女刚刚发育的样子,鉴定完毕。 她完全不害羞也不做遮挡:“清姐姐,你的眼睛也太不安分了吧!当心我出去了就告诉朱邪瑜,说你泡汤期间调戏我。” 我笑了一笑,把目光重新调回到她脸上:“他呀!只要我不调戏男人就行了,别的才不会、也不敢管我。” 阿绮也笑:“不过,你说他跟我的瑾瑾不会真有事儿吧!瞧瑾瑾对他紧张的那副样子,你就不管管?” 我道:“说起司徒瑾,你……不会真的是被他迷住了吧?据我观察,你绝不是如此脑残的女子,而且我看你一双眼睛生得也挺明亮,应该不至于分不清痴情男和多情男吧?” 阿绮点点头道:“我就知道你迟早是要问的。不妨我直接告诉你,毕竟跟你相处了这许久,觉得你人品不错。” 我颔首道:“多谢夸奖!” “他……是我师父。” 第三话 师徒(十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五、 “你师父?我可有听错?” “你没有听错。” “哼!那小子武功也算很不错了,但是在你这位大神面前,只怕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吧!不说武功,年龄上……呵呵……做你的孙儿也嫌小了吧?” “……” 突如其来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阿绮又是那般极妩媚撩人地捋了捋自己的长发:“你莫非已猜到我是谁。”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你现下的年龄可不是有九十多了?” 阿绮不置可否:“你继续说。” “其实昨晚你露了那么强硬的一手,我一时间真的还没办法将你的身份推算出来,当今武林即便是将军府的那位老爷子也都达不到这样的内功造诣,于是我大胆的把你的身份往前推算了一个甲子,然后假设你不是个小姑娘,突然有了一点眉目,结合我脑中仅有的一点点库存信息,就想到了。” “哦?不妨说说看。” “玄刀绯剑苑云绮,抑或者说如今擎月巅苍梧轩的玄绯尊。” “……” 其实一想到苍梧轩的时候,我就豁然开朗了,因为据说玄绯尊的师父是位剑仙,那么他们有什么驻颜养生甚至返老还童的秘法也就不奇怪了。” 阿绮那种讳莫如深的笑意明显停顿了一下,但如果给她配个音的话,应该是她的强大的内心“咯噔”了一下。 难道传言非虚,她跟他师父确实存在着一段不伦之恋? 果然,阿绮像是平复了一下心境,声音还有一丝颤抖:“关于那位剑仙师父,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无辜且懵懂地摇摇头:“没有了,年代太久远,就是这么点料,也是我无聊的时候从一摞灰尘扑扑的旧书堆里扒出来的。” 阿绮鼓起了掌:“洛神宫闻风阁阁主果然名不虚传,不仅博闻强记,见多识广,而且想象力丰富,给你一点点线索就能被你扒个底朝天。” “哪里、哪里。这位剑仙师父我虽知之甚少,但对这位玄绯尊我是由衷佩服,十六岁的年纪就凭一刀一剑,单挑当时南方武林的六大派,六战五胜一平手,这一平手还是因枯荣山庄庄主尹亭渊年迈做了让步,从此玄刀绯剑之名响彻江湖,都认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少女。” “那你凭什么推断我就是苑云绮,难道因为我叫阿绮?未必牵强了些。” “其实我也不确定,只因我那闻风阁的时事小札上刚好报来了苍梧轩尊主出走两月余的消息。所以我就发挥了想象力关联到你身上,并且更大起胆子诈你了一下。” 阿绮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她此刻两条粉藕似的臂膀就这么摊开来搁在水池边上,正是一代宗师才有凛凛气派:“哼哼!我苑云绮当尊主这几十年来,你倒是第一个敢对我使诈的人。” 我浑不在意她身上陡然腾起的肃杀之气,依然平静地看着她,甚至还换了个更舒服的泡澡姿势。 阿绮、不、苑云绮道:“你很不错,明明冒犯了我,却能泰然自若,气定神闲,你这个年纪就有此种定力,前途不可限量。” 我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其实心里何尝不是在瑟瑟发抖):“我只是想着咱们这一路姐姐妹妹得相处下来挺融洽,真真假假的总算还有几分情意,况且论辈分,我实在是连您的徒孙都够不上,若是一时意气杀了我这么个小辈,传到江湖中去,整个苍梧轩可是要颜面扫地了……我知道,苑云绮可以不用在意旁人的看法,但是苍梧轩尊主就一定会在乎。” 其实我说完这番话心也是悬着的,不知道这个神秘大佬会作何反应,一时间脑中也转过了不下十种的脱身之法,甚至还有几分后悔为啥要不知死活的跟她来泡澡,不过我这也不是经过热水一泡僵了的脑子才突然开的窍嘛!之前给我一千个妄想也绝不可能把阿绮跟苑云绮关联到一起,这么说着分析着竟然把自己给捋顺了,神奇。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苑云绮竟然没有发作,反倒被我说服似的点点头表认同:“你这小妮子,呵呵……竟然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了解我心意的人。你的心无须跳得这么快,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杀你,现在知道你这么了解我,就更舍不得杀了。” 厉害了,连我小心脏砰砰跳的频率都能被她捕捉到,这人的修为是到了何种境界啊! “不过,你们洛神宫的手未免也伸得过长了些,连我苍梧轩也敢染指,看来我这次回去,也要把派中门徒好好清查一番了。 我挠了挠头,赔笑道:“那个、我洛神宫本来就是谍报起家的,若主营业务也没干好,怎么敢发展其他副业呢,哈哈哈哈。”笑得我自己都觉得尴尬。 “这次就算了。你回去告诉那个李凌松,他野心勃勃志在天下我不会妨碍他,但是倘若再敢往我苍梧轩安插眼线,那就看他是不是嫌命长了?” “是、是、是。” 我看她面色稍和,本想再找她说说旧事多挖点料出来,给我即将动笔的章回小说增加些素材,但是这人性情不定,虽说了不杀我,但若是不小心触了她的逆鳞,今天小命儿搭在这小小汤池里也不是不可能的。 气氛再次降到冰点。 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开口了:“你不是想知道司徒瑾怎么就成了我师父?左右现在无事,将这些陈年往事翻出来讲讲也无妨。” 第三话 师徒(十六)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六、 “世人都道我是什么天才少女,殊不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容易的事,更没有什么天才,所谓的天才都是一点点的天分加不懈的坚持和努力还有强大的精神意志力才修成的。十六岁以前的生活很苦很不由自主,我不想说,总之就是你看过的或者听过的悲惨故事往更悲惨的方向去想就差不多了,直到我十三岁的时候遇上我的第一位师父,他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哦,好像我也从来没有知道过。他武功确实不差,对我的教导十分严厉,一方面要我坦荡磊落惩恶扬善,一方面又要我事事争强睚眦必报。” “那你的性子岂不是弄得很畸形很矛盾?”此话一出口,我立马后悔。 “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正因为我这样的争强好胜才使得武功突飞猛进,而这个师父更是成了我心中的行为标尺,正道楷模。……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被十几个高手围攻,困兽之斗下拼死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杀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为了活命才将真相告诉我,原来我师父其实是个善恶不分正邪不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独行杀手,而每次所谓的‘行侠仗义’不过就是完成雇主任务罢了,这次我之所以被围攻,只是因为之前杀了一个我们根本惹不起的组织的头目,为了自保他就将我出卖了,当时我十分震惊不敢相信,盛怒之下还是将那最后一人也杀了。” “那你回去找你……那位师父了?” “当然。那时我只道师父一向简朴低调,所以甘愿跟随他住在深山老林里面,两间草屋能遮风挡雨也就是了。我赶回草屋的时候,正听到里面传出女子的哭喊呼救声,急急踹门而入,呵看到的景象简直……简直令人发指,原来他正在强迫几个女子与他行那禽兽之举,我才想起来近一年来山下的村庄总传来女孩儿夜间在家无故失踪的消息,想不到这个我曾信誓旦旦要除之而后快的采花大盗竟然……呵呵呵……竟然就是我的师父……可笑,荒谬。他一年间将一番兽行藏得极隐秘,可能是以为我死定了,这才肆无忌惮变本加厉起来,没想到被我撞个正着。” 我默默听着不敢再说话,心里却道:“只怕你的三观也被这位师父震个粉碎吧!可怜的孩子。” “我气得拔剑朝他劈过去,他也警觉得很,许是坏事做多了哪怕是风流快活也剑不离身,与我对战时也得意忘形的说我的武功都是他教的绝对赢不了他,可我在第十招的时候就洞穿了他的咽喉。” “那个、请容我打个小岔。你取他咽喉的这一招可是‘长虹贯日’?,而且我猜你应该是加长了你的剑身?” “没错。你是如何猜到的?” “因为这招‘长虹贯日’并不是什么稀奇招式,在武林各家的剑法中都常会见到,只是招式叫法不同而已。人体上中路四处要害:颅顶、咽喉、胸膛、腰眼,任何一处被刺中都会毙命,所以这一招之所以常用是因为一旦得手就可结束战斗,但是这招也极易破解,比如你一剑刺出,也是将你的中路空档完全暴露给对手,他若也一剑刺回,另一只手上有一柄短刃或者直接以手指为剑戳你腕上的穴道,立时优劣势逆转。你自己当然也发现了这个缺漏,所以特意去加长了佩剑,比一般人们熟悉的剑长多了两寸,这样即可杀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你那个师父想是熟悉极了你的剑法,也使出了破解之招,只是始料不及的是你的剑长竟然多出了两寸。” “呵呵……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我一向只道如今武林的剑术名家中将军府的曲孤鸿算一号人物,你洛神宫尊主李凌松的剑法也过得去,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又身为女子,见识也如此高明。” “怎么说我也三十岁了,于你而言年纪不大,倒底也是持一柄剑行走江湖,风风雨雨多年了,怎能连这点见识都没有,那不是白活了。不过你说‘我身为女子见识却如此高明’的话我不大爱听,女子就注定不如男吗?古往今来出了多少名剑客,身为女子的大有人在啊!” “哈哈哈——说得好,我收回刚才那句话,我们女子也不比男子差。” “说到见识,我实在是比您差远了,毕竟我也是到这样的年纪才有了些微过人的见识,可您那时只有十六岁啊!不是天才是什么。” 苑云绮没有再理会我的“谄媚”之言,回到主题上,继续说道:“虽说‘弑师不祥’,我真是气急了恨极了更是恶心极了,而且他向我进招的时候也是招招致命丝毫不念师徒之情,我自然也不留任何余地。但是杀了他之后,我也陷入彻底的迷惘与癫狂——我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战胜了我的师父,那我以后该何以为继,我的路该怎样走?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我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通常过了癫狂迷茫期,就是武功登峰造极的境界了。” “自那以后,我便抛弃了以往的一切行为约束,到处惹是生非,一言不合就开打,不断的挑战各门派的掌门、高手,倒不是为了扬名立万这种可笑的理由,只是为了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甚至是为证明自己还活着。渐渐的我豁然开朗了,纠结什么正邪对错的,听从本心行事才是王道,看不惯的事情我就管,看不顺眼的人我就杀,只要自己心里痛快就行,别人要报仇要雪耻什么的,尽管来好了反正姑奶奶不会逃的。我就这样打打杀杀的过了一年,在南方已无敌手,期间自创了玄绯剑法。” “你不是一刀一剑吗?怎么是剑法?” “我虽持的是刀,走的却是剑的路子,呵呵我哪里又会使刀了。灵感来自于那时经常动不动就被一群人围攻,左手没有兵器一对一也倒罢了,遇上群殴这就是一处空门,我那把黑刀就是急了从一个屠夫的砧板上顺走的,左手跟右手使用不用的剑法,不就等同于是有另一个我在帮我打架了嘛!同时也弥补了空门。那帮蠢材哪里见过把菜刀当剑使的,全无招架之力,被我打得七零八落,那一次也算是有生之年打得最痛快的一场架了。” 我心道:“这人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不说这份灵感,就是这一心二用之能,也是鲜有人能为了。” 苑云绮脸上略有得色:“后来我渐渐又悟得了,也没必要非得使用不同的剑法,以刀剑互为补足,随机应变,岂不是威力更大,若是用到好时,哪怕两手同时使用同一招,因刀剑的长短宽窄力道各不相同,威力也不可小觑,这些心得我总结梳理一番,慢慢就创出后来的玄绯剑法。那把刀用顺手了我也就舍不得还,撂了一锭金子给那屠户就当买了,屠户还是不舍说是他家传了三代的刀,用什么寒铁乌英百锤百炼制成的,我嫌他啰嗦,将他一只耳朵割了下来他便不敢再多话了。” “……” 第三话 师徒(十七)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我就这样一刀一剑,四海为家,漂泊无凭,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刀光剑影也只是让我本来空壳一样的身躯越发疲惫,想要找个地方停下来安放灵魂,却不知该在何处停下,我也想过去做一些除暴安良的好事,发现事情经由我的插手反而变得更糟。” 我心道:“你这么个三观不正的人,如何除暴安良了?可不是要变得更糟么?”当然,这话只能搁在心里,还得悄悄的搁在心里不能流露分毫,毕竟对面这个喜怒无常的大佬是我绝无对抗能力的存在,不高兴了要杀我只在片刻之间。 “直到有一次,我为了追击一个杀人满门的高手直至东海之滨的一个小镇子,其实追这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因为我给他杀害的这家人做过一个月的护院多少有点感情,呵,那时有点缺银子,或者因为听说这人武功奇高激发了我的挑战欲,总之我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追了他很久,后来才想到这人大概还算是我的贵人,没有他把我引到龙鳞镇,我又怎么会遇上我后来的师父。” “就是那位剑仙师父?” “是的。我进入到镇子里的时候,就彻底失掉那个高手的踪迹,才知这个镇子因患有疫情已被官府隔离封锁,许进不许出,若十天内疫情得不到缓解,就放火烧镇杜绝病源。我自然是不想无故把一条性命葬送在这里调头就走人,却被官府士兵拦住,我极力辩解我并未染病,可这些人哪里肯听得进半个字,我一时怒极就要拔剑相向,甚至还萌生了把这些病患带出去的蠢念头。就在这时我师父出现了,挡在我与官兵之间,一身白衣,泠泠出尘,丰神郁丽,宛如谪仙。我就感到一道白光笼罩在他身上,晃得我睁不开眼,又不敢逼视冒犯他,只想跪下顶礼膜拜。你别笑我,当时我真是差点就跪下了。” 我掩口轻笑:“能让你这样的人变得呆气了,足可想象是怎样一副神仙相貌。” “他相貌固然清俊,身姿修长挺拔却也格外瘦削,一身轻缓白衣也不堪承受的样子,容色之间疲态尽显,应是久未饱眠了。那些官差见他一副神人体貌,也不敢造次,只问他所为何来,他说他是一直都在给患者治疗疫情的大夫,我是他的徒弟奉他之命出去采办药材,既然不让出去也就罢了,不由分说拉着我就退回到镇子里。我本是个暴躁的性子,哪容得别人如此来拉扯我,可当时我却一点想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任由他拉着把我带到他的药棚里,被一堆死气沉沉痛苦**的病人围着,我竟然也不怕不恼,觉得只要呆在这人身边沾他衣袂一角也能仙气护体似的。他松开我的手用指使的口吻对我说看我无所事事的样子,不如给他打个下手,做些煎药、清扫、安抚的杂务,你想想我是何许人也哪里会做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了,但那时就鬼使神差的应承下来,呵呵!” 我点点头道:“这恐怕就是常说的‘一眼万年’吧!有些人你看他一眼,便是不由自主的许了他一辈子。” 苑云绮拍案道:“对,正是如此!我跟着他进进出出的忙碌一天,晚上有个病人突然好转了,他欣喜过望忙研究起这个人的处方,我不自觉的陪着他高兴也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充实,就在这时其他几个病入膏肓的患者就联合起来跪求他、拉扯他,希望他尽快施救,我嘴上虽安抚这些人要给医生时间钻研处方,心里却是不耐烦至极,倒不是因为他们打扰了他,而觉得这些烂泥一样的凡夫俗子怎配拉扯他的衣衫,他一身洁白被这些乌糟糟的爪子抓过岂不是玷污了,一刹那间我动了杀机,被他及时发现拦下,我像一个正要行窃却被抓现行的小偷一般难堪窘迫,却还极力为自己辩解,说这些人反正也活不多时了,与其让他们打扰你配药耽误你救更多的人,倒不如一剑一个了结了痛快!他听后摇摇头说我这么轻而易举地夺取一人性命,就永远体验不到救一个人有多难,生命有多可贵多可敬,不知敬畏生命,那么做的一切所谓仁义之举都是表面功夫。说完就推门进屋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外面冷得瑟瑟发抖,按我以往的性子,我明明想帮他却还这么数落我,早就气得大开杀戒后负气出走,可那时我就像是个刚刚做了坏事老实接受惩罚的孩子,足足在外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房门又‘吱呀’一响,他走出来,手里拿着脚盆、药膏和绷带,将我按在一个竹椅上坐了,自己蹲下身来将我尽是泥垢血污的鞋袜除下,他一边轻柔的将我的双脚放进脚盆搓洗,一面对我说女孩子,不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可不行啊!我真是窘迫难堪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路风霜一路厮杀,我何曾好好珍重过自己,一双脚真是丑不忍睹:泥垢、 水泡、磨伤、冻疮,真想没长这双脚才好,我不住的躲闪他就不住的抓按我说他不在意让我别动,一双手白皙修长,比我一双臭脚可好看多了。洗过脚后,他细心将我脚上的脓疱一一挑去,各处上药做了包扎,特特找了一双宽松绵软的鞋子予我穿着。那之前何曾有人这样真心爱护过我,我真是幸福得立时去死都行。” 我打趣她道:“哼哼,我原以为我刚开始混江湖的时候已经够糙了,没想到你比我还糙点,经常连脚也不洗。” 苑云绮自嘲似的笑道:“也不过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过早流落江湖的小女娃罢了,懂什么精致啊粗糙了能活着就不错了。不过自那以后,我爱护我一双脚比爱护我的脸更甚。”她刻意炫耀般从水中亮出一双美腿,然后是一双纤纤玉足,果然是小巧玲珑,白皙如玉,柔嫩到里面的经络都依稀可见,脚指甲也精心修剪过,红红粉粉的,真是一双完美无缺的脚。 第三话 师徒(十八)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八、 “后来如何了?” “我便在那竹床上睡过去,醒来时身上盖着棉被,知是他给我盖的,欣欣然去寻他,见他一双眼更红了显是整宿没睡觉,我很心疼却不知该说什么,变得又呆又讷,他却很高兴的对我说已配出治愈疫病的处方,只一味逍遥草是关键,得去西面的紫微山采摘,我说那有何难直接杀了村前挡路的官兵即可,他又责我不该妄动杀机,说他自可御剑飞出去,来回也不过一个时辰,让我好生照看着药棚。” 见我没什么反应,苑云绮不禁问我道:“你听说‘御剑飞行’,竟是一点也不惊奇?” 我笑道:“我自来便听说神州大地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常有剑仙出没,自成仙门各派,斩妖除魔各领风骚,与我等江湖武林一般无二。只是我等凡人对于诸般兵器,仅仅是以内力相佐,能使得得心应手圆转如意也就罢了,而世外剑仙往往以神相御,人剑双修,佩剑久而久之便有了灵性,与自然之气相通相应,是为‘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可来去自如,通达天地,很是令人艳羡呢!” 苑云绮点点头:“你果然见识与常人不同。我那时第一次见到‘御剑飞行’,早已超出我等武人的所有常识,心里更加对他奉若神明,他果然片刻即返,带回诸多的药材,几日下来村子的疫情就被平息了,官差也解除封锁令,百来号村民对他千恩万谢非要问了他名讳给他立祠堂供长生牌位,他说若要报答无需供奉只消容他在村长的祖坟里取一陪葬物即可,按理刨人坟头这事儿确实不太地道,到底也是救命之恩,那村长稍作迟疑便即答允。我还笑他诸般做作,既然本为挖人祖坟来着,以他一番通天彻地之能一来直接动手便是,何必殚精竭虑地给人消弭疫患当做人情。” 我摇摇头:“他大概从未想过人情交换什么的,看到别人受苦心下不忍也就顺便一救,倘若这村子太平无恙的,他定也不会走旁门去取,自是会一番低身下气的求告。” 苑云绮用越发赏识的眼光看我道:“正是如此。他向那村长求得的是一片龙鳞,相传这村子曾有祥龙显灵遗落了一片鳞甲在岸上,村子得名也是由此来的,一直都被当成神物供奉着,总没见其有何灵力,后来就给做了陪葬。他得了那片灰突突看不出有何奇特之处的鳞甲,出了村子一路往西行,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紧紧跟着他,他的性情也是真好,遇到拦路打劫的他就主动送上自己的钱财物什,我要为他讨回他只说若不是没有活路谁会愿意为匪为盗;若是到了城郭人烟之地,他也是无偿为些贫苦人家诊脉看病,真要用钱时,连些工匠庖厨、跑堂洒扫、抄书摆摊的活儿也做得,赚了钱留下自己吃穿要用的全部舍给了沿街乞丐;若有人诽他谤他,也总是一笑而过从不动怒,我很生气想要杀了那些人,反倒会惹怒了他,可我就是不能理解也真的很心疼他,他那样一身本事高高在上飘飘如仙的人物,怎么能这样低入尘埃里,作践自己?” 我说:“低姿态才好,才能洞悉世间疾苦。” 苑云绮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他说我秉性不坏,只是后天无人予我正确的引导,问我是否愿意拜他为师,我心中自是一千一万个愿意,但是我又迟疑了……” 我笑道:“那时你已喜欢他了?你怕若是拜了他为师就再无男女之情的可能,若是不拜他为师,只怕也没什么正当理由再一路跟着他?” 苑云绮点点头:“是啊!后来我就想通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遇到的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只要能永远跟他在一起,有没有男女情缘根本不重要了。他带我去的地方就是轩辕谷,这里住着上古九黎遗民,一直也都算相安无事,直到近二十年来,轩辕谷的环境突然急剧恶化,本来充沛的水源全部干涸只剩一条河流在勉强苦撑,一向和睦的九族就为抢夺水源开始了无休止的战乱,本来恍如仙境的地方连年战祸下来跟废墟也差不多,若还不能制止,难保一些活不下去的九黎民众会跑到外面去,这些人自古与世隔绝,凶煞剽悍,各怀绝技,若是流亡在外肆意作为,难保不会掀起一波腥风血雨,祸延四方。” “我猜,你那个师父必定是途经彼处又发了善心,要帮他们解除这场灾厄,刚好又有一些风水堪舆的本事,观测到有这么个村子有这么一片龙鳞可以救急,他接下来以龙鳞为中心摆个法阵,重开水源,祸根也就解除了?釜底抽薪之法。” 苑云绮连连点头:“你这脑子转的,若不用来写戏本子,也是屈才了。经他一番做法,甘霖普降江河复苏,旱地又恢复成了泽国,生机勃勃,九黎遗民感恩戴德,将他顶礼膜拜奉若神明。本来他做了这样一项大功德,自己也该满心欢喜才是,可我见他一点笑意也无,初时我想大概他这样修为的人,早已超脱了凡人的喜怒,悲天悯人扶危济困只是寻常,直到他后来问我是喜欢游荡的生活还是喜欢安定的生活,我想都不想就回答道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告诉我说有一个他十分钟爱的女子,也是他的师妹,喜欢他却不喜欢跟他四海为家、天涯为伴,所以她最后选择了当掌门夫人,她最喜欢那种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当时听到心好痛,原来他有喜欢的人了,原来他一直暗藏的悲伤都是因为这个女子,但没多时我又好了,他以前喜欢谁谁,或者以后再喜欢上别的谁谁,都与我无关,我喜欢他就够了,以后我定然要事事顺他的意时时哄着他开心才是,定然要将本事练得更强,这样谁想要欺负他伤害他的时候,我也能挡在前面,当然也要把自己变得漂亮清爽、大方得体,万一哪天他那个心上人回头来修好或者来奚落他,我也好冲上去给他充门面。” 我忍不住呵呵一笑:“充门面?倒是想得远。想不到苑前辈你,还有这样痴情的一面。” 我喜欢的人喜欢谁谁,与我无关,只要我喜欢他就够了。心里玩味着这句话,似有所悟:“是啊!我何必总是自苦,放不开撂不下的,我喜欢朱邪瑜就应该盼他好,嘴上说不出来心里也该对自己大大方方承认才是,他若觉得跟我在一起时喜悦欢愉,我就安安心心地与他在一处,若他觉得跟别人在一起更加幸福快乐,我当潇洒放手,让他无挂无碍才是。这才是真心悦爱一人,真心盼他好。” 想清此节,刚才因体验馆产生的不悦之情一扫而光,却而代之是心中一片明澈清朗。 第三话 师徒(十九)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九、 许是忆到两情缱绻时,苑云绮的声音越发缠绵起来:“我跟他说,那个负心女子不想也罢,她喜欢当掌门夫人去当便是,咱们将这轩辕谷好好经营一番,弄成个声势浩荡的门派,也尊个掌门来当,比她那个高端气派得多。他按了按我的头顶笑而不答,独自在棵老树下结个草庐,取名苍梧轩,每日里抚琴烹茶以自遣,我知他逍遥惯了不善经营理事,没关系他不喜欢做的便我来做,我狐假虎威地代师父发号施令,令那些九黎遗民摈弃私怨,重建家园。他们本也都各怀异能,有的擅冶炼锻造,有的擅伐木造屋,有的擅弯弓射猎,有的擅开垦种植,只小半年的功夫就使得轩辕谷恢复如初,生机勃勃更甚从前,一向互不来往的九黎人因这一番劳作,反而朝夕相对紧密相连,到头来交好的交好,通婚的通婚,宛如成了一家,我便将他们重新整编,各当其用,制定条例约束他们的行为,与师父得空还教他们一些内外功夫,这些人本就有武功底子,加上我二人的指点,很出了些出类拔萃的人物,有时我也会放他们去外面,了解时事、互通有无,同者也发扬师父与人为善锄强扶弱的宗旨,令他们路上若是遇到危难之人或者不平之事,都要施以援手,不得袖手旁观。这些人感念我二人的恩惠,自发为我们建了一座宫殿,命名为苍梧殿,在外仍称苍梧轩,自成一派,后渐渐步入正轨,被我经营得有声有色,再后来在武林中名声大噪,也纳入正派范畴。” “既然苍梧轩曾经风头无两,为何到了后来就销声匿迹,只成了武林中极为神秘的存在?” “唉——”苑云绮长长叹了口气,神色凝重起来,“也是怪我。是我虽有一番情意却不了解我师父,或者说是了解得太晚。” “怎么说?” “我那时将苍梧轩经营得风生水起,自己是满满的成就感和归属感,可是师父他却好像越来越不开心,几乎很少笑连琴也不弹了,其实我每日里对他的生活起居都亲自照料无微不至,为他我还跑去外面找名师学了厨艺和茶艺,但凡他吩咐的无不应承,力求完美,事事想在前面做在前面,可他总也不快活,看到他萧索寂寥的样子,我就难过得很,可我怎么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问他。直到后来我常会看到一些废纸张,上面都写着同一句‘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话,我知道师父肯定不是练字,他不开心可能与这两句话有关,可我当时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只认得字却不懂意思,我猜他是不是怕老,抑或者是现在这样的安定生活并不是他喜欢的,他跟我说过他喜欢四海为家,那么现在憋在这山谷里是不是让他很难受?” “哎呀——真是可惜了。”听到这里,我由衷地为苑云绮憾叹了一把,“你师父其实也早就喜欢你了,只是碍于年龄差不敢宣之于口,怕配不上你、怕耽误你。” 苑云绮眼中渐现泪光,喃喃道:“只怪无知误人,我却不知出去找个先生来问问,也是我太小心翼翼了,只敢悄悄的把对他的一番情意藏在心底,守着他便好,哪敢妄想他还会有对我动情的一天,我若早知道诗文的意思,早就对他坦白心意了,怎会白白辜负那些好时光,又怎会演变成最后不得不天人永隔的结局。”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师父不想留在轩辕谷,只是碍于我才不得不留下,虽说这里的基业是我一手打下的,就此放弃断然舍不得,可我更舍不得离开师父,更加不忍心看他为难,于是动了个念头,就是找一个十分稳妥之人将苍梧轩托付于他,再就跟着师父天涯流浪去,哪知却引来一场灭顶之灾。” “是不是你选的那位托付之人引发的?” “正是,此人名叫南星煌。是武夷魔刀的唯一传人,跟我一样练成后就杀了自己的师父,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个被我一路追杀的高手?就是他。” “啊——,呵呵,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南星煌之所以会灭人满门,只因这家祖上曾是很有名气的铸剑师,家中藏有许多珍贵的冶炼图谱,他一心想把魔刀铸就得更有威力,这才杀上门去强取豪夺,我猜他定是看到图文中记载,龙鳞是珍稀的铸剑材料,然后才根据标注去了龙鳞村,以他的性情本该去了就烧杀抢掠的,哪知正遇上我师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暗暗蛰伏下来。他更加没想到的是,后来我又出现了,跟我师父一起不仅平息了疫情还带走了龙鳞。这人哪会轻易放弃,反过来又跟上我们一路西行进了轩辕谷,他对自己也是相当心狠了,竟能忍受赤牙蛊的食骨之痛将自己改头换面混进九黎民众里,又暗自隐藏实力,只作出个普通有天分肯上进的样子,加上偶尔出外办事也十分得力牢靠,与人相处格外的忠厚仗义,因此在派中极受追捧,这便脱颖而出了。我因已决意将他培养为接班人,不仅将自己的一番绝学倾囊相授,师父传我一些天人道法的时候也将他带着……想不到啊!我那一双自认为阅人无数的眼珠算是白长了,终却挑了这么个野心勃勃的嗜血狂魔。真是什么人就走什么路,我一心念着师父,看他写‘君生我生’的话,以为他怕老也跟着怕老,所以后来的一腔心思都用在如何抗衰老上,这个狼崽子可不同了,聪明才智全用在如何提升功力上,从师父那里学来的道法加上他的诸般磨合贯穿,竟被他悟出一套能吸死人功力的法门……真是罪过。” “前辈请稍等!”我听到吸人功力这一节,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这吸死人功力的事迹在数十年前也出现过?” “是啊!一时间仙门、武林均出现了刚亡逝的仙首、掌门尸体不见的消息,闹得人心惶惶,我那时也只是风闻,何曾想到这个罪魁祸首就在我轩辕谷。” 第三话 师徒(二十)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十、 听到这里,我的心突突乱跳着:“南星煌究竟是死是活?” 苑云绮斩钉截铁道:“死,而且死得很难看。可恨将我师父也一并连累了,不、是我用人不查,间接害死师父。” “怎么说?” “原来南星煌一直都背着我,在轩辕谷培养一批自己的势力,而且还打着苍梧轩的旗号,收服了南海三山四岛,对我却说这些人是欣然归顺,我自也没有在意。” “既然你本来就准备把轩辕谷整个交给南星煌,他为何还要去培植自己的势力?岂不是多此一举?” “因为他的理念与我大相径庭,哪里只能安于区区轩辕谷,他要的是天下江湖,生怕哪天他的心思被我发觉会拉他下马,倒不如先做准备,而他盗取各派掌门尸首的事情也败露,仙门、武林如何能忍此等奇耻大辱,结盟讨伐,千万人众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围住轩辕谷,誓要向我派讨个说法。南星煌那个疯子,带着自己的人马二话不说就杀出谷去跟各大门派火并起来,其实以他那时走旁门得来的修为已超过我跟师父,但是手下愿意跟着他的到底也不过几百来人,何况仙门中大有修为高深之辈,一场激战下来南星煌终被擒获,血淋淋的一身给吊起来,对方也伤亡惨重,失去同门和亲友的各派悲怒交加,纷纷红着眼聚集在苍梧殿下,扬言要把轩辕谷夷为平地才甘休。剩下的九黎人又惊又惧又怒,他们好不容易过上的安宁日子就这样被一个疯子断送了,可是为了多活一时,又不得不拿起兵器被迫迎战,何其无辜。就在这时,我师父站了出来,他说他身为苍梧轩之主没有管教好下属,酿成武林 浩劫该负全责,希望各派能念在苍梧轩一向并无恶行的份上,能以他一命换取一干徒众的性命。我本想冲上去拦住他,他却破天荒的第一次抱了我,在我耳边说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喜欢的女子做过什么,这次他很高兴能以他的方式保护我……原来他喜欢我,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我的眼泪簌簌而落,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才让我知道他的心意?为什么才让我尝到一点甜头就马上再给我塞这样一颗苦果?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让我的爱情才刚开始就要结束?我好恨,恨这阴差阳错的命运,恨这些歇斯底里喊打喊杀的人,更恨我自己的弱小、无能。我恨。” 苑云绮讲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完全的平铺直叙,没有一点个人感情在里面,可我的眼眶却已湿润,仿佛就这样被带到了那个难舍难分,心如刀绞,万念俱灰的时刻:一个泪眼婆娑、初识情味的少女,面对着一个清瘦的不真实的白色身影,越来越淡仿若烟雾就要随风而散,她努力伸手想要抓住他挽留他,无力的手指微微曲张着,停住了。终于她放声大哭起来,哭这一场就好像过了几辈子那么长。 “他看我周身黑气萦绕怕是不好,连忙点我周身气行大穴,对我说他是心甘情愿为我牺牲,为苍生牺牲,是他的大道所归,让我不要恨,更不能因为他入了魔道,让我好好的活着,等他回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骗我,但我宁愿相信他素来跟我说的,道家只要元神不灭就能归来,对他点点头应承了。他终于放心转身从苍梧殿顶一跃而下,那些仙门中人大底也听说过他的名头,不知他是否真的以命相换,不待他落地就各自祭出法器,将他撞得遍体鳞伤,一身白衣尽被血染,飘零零如一片风中残叶,本来他一身修为不至于被伤至此,不过他也不信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会重信守诺,赴死前将所有修为化作一道防护结界罩住整个轩辕谷,修为刚一散尽,就被太乙门一个臭道士的法宝当胸击中,化作齑粉……唉,却是连尸首也不曾留我。” “唉——只当是和光同尘,大道所归罢。” “经此一役,双方都损失惨重,那些武道各派既然元凶已拿,一直忌惮的人也灰飞烟灭,自是不想再多做纠缠,打道回府了,轩辕谷因着师父的这番强护和牺牲终于幸免于难。至于南星煌,我之所以这么笃定他已死,是我后来打听到,道门中人将这恶贯满盈的家伙穿了琵琶骨,钉穿手脚,直接投入葫芦山阴风涧,那里地势险要,就是修为高深的人想逃出生天也非易事,何况是个废人,摔也摔死他了,再说那里还是道门炼化凶尸阴灵的地方,时不时有猛禽着落,就算他是条九命猫也绝不可能还有生机。” 我点了点头,心道:“这么说来,倒肯定不是南星煌重出江湖作恶了,但是与如今的盗尸案势必有所关联。” 思绪绕回来,我不得不问了:“那么你为什么会认为司徒瑾是你师父的转世,这么个世故油滑的人,跟你那个出尘脱俗的师父可是差远了。” 不论道门修仙与我辈江湖习武到底相差几何,转世重生之说还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对我问出来的话都是抱质疑态度的。 苑云绮笑道:“本来我怎么也想不到他身上。这么些年来我努力打理着轩辕谷,也是作为我与师父唯一的连结点,守候着他归来,但是这些年下来,我真的越来越灰心,眼看着我自己也到鲐背之年,终怕是等不到他了。还好天可怜见,直到两个月前,我总是反复梦到师父,他告诉我说他就要归来,让我到清江城找一个叫浮屠客栈的地方等他,以胸口三颗红痣为记。本来我觉得此事荒唐,但我一向是信师父的,若非他魂魄有灵托梦于我,何以几次三番都是同一梦境,我实在是等得太久了,所以哪怕荒唐无稽,我也定要来此走一遭,于是匆匆交接了门中事务跑了出来。” 本来,这事从前世今生玄学命理的层面看倒是前后呼应有因有果合乎情理,可我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妥,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第三话 师徒(二十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十一、 这时,有个女侍走过来递上干燥的浴巾,笑容合度地说道:“厅堂有位朱邪公子让我带话,问询您二位是否洗好,他有事相告。” 我慢条斯理吩咐道:“你去问他何事。” 苑云绮倒是性急,直接用内力传音:“朱邪瑜,你有何事?” 朱邪瑜也不示弱,运起内力回道:“司徒瑾那家伙让人给掳走了。” 苑云绮一听脸色大变,慌忙起身擦拭穿衣,我稍微慢一些被她一把揪住,倒是利利索索地把我从水里提出来,我当然知道司徒瑾对她意味着什么,再也不敢怠慢,生怕这女的一激动把我就这么光溜溜地拎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一到会客大厅,苑云绮便揪住朱邪瑜急切问道:“被何人掳走的?来者可留下话了?” 朱邪瑜摇摇头:“就这么湿漉漉赤条条地给从水里提溜出来,身法如鬼魅一般,我甚至连对方半个影子也没瞧清楚。”他此刻也有几分懊恼受挫,以他今时今日的功力和经验,即便是在洗浴这种尴尬不利情势下,断然不会连对方的来路去向也瞧不清楚就让人溜了,且还是当着他的面掳走一个大活人。 那只能说,两方的修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当今世上,武功、身法能直接秒杀朱邪瑜的人,只能是……我不由地把头转向苑云绮。 她自然明白我为何看她,大概能猜到对方应是冲着她来的,定然不会不留下一丝可寻之迹,四下打量起整个屋子,觉得梁上的大灯未免晃眼了些。 我从柜面鱼缸里捞出一颗鹅卵掷出,正打在那顶招财进宝的八角旋转大灯上,灯身“蹭蹭蹭”飞速转起来,灯口处飘落下来几张明晃晃的金箔纸。 朱邪瑜则伸臂上前,腾挪轻转之间将金箔纸纷纷抄在手中。 一共八张金箔纸,每张上面分别书写一句话,连起来是:“擎月之巅,望君来会,谁堪重任,今夜分明;如若来迟,情郎断魂,如若不来,呵呵呵呵。” 我跟朱邪瑜同时愕然:“雅不雅,俗不俗的,写的什么鬼?” 苑云绮一把揪过店主,狠狠问道:“这几张纸笺是谁放的,可曾看清?” 店主吓得哆哆嗦嗦:“这个没、没看清楚,只能辨得是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形,穿着黑色头蓬遮住头脸,背着个**袋从这里经过,他没跟我说话,手上这么一扬,我这顶灯就变得不太正常……” 苑云绮愤然道:“这个小蹄子,终是忍不住了,还敢拿我瑾瑾作要挟?” 我眼珠一转,大概猜出了些缘故:“你……莫不是这次又用错了人?” 苑云绮不理会我,反问道:“擎月山,是不是浮屠客栈所在的那座山?” 我点了点头。 苑云绮拽住我手臂,郑重其事道:“走!” 朱邪瑜则拽住我另一臂,问道:“去哪儿?” 苑云绮道:“当然是擎月巅,救司徒瑾。” 朱邪瑜道:“你自己的事自己去解决,何必拉扯上我清姐姐,何况你能耐大得很,原用不着她出手。” 苑云绮气得跺脚:“再如何说司徒瑾也曾与你有旧,如今也是一路上讨好你奉承你,你就如此铁石心肠,看其受死?” “救他?哼!”朱邪瑜清澈见底的眼眸中突然划过一丝阴霾,冷得沁人,让我在那一瞬间几乎有些不认识他,“……阿瑜,就算不为司徒瑾,为了盗尸案,咱们也该去查探一番,至于这事情的原委,我以后再跟你细说。”我轻轻的将手覆在朱邪瑜的手背上,将头微微倾向他的肩膀,作势依靠的样子。 这人果然妥协了,松开我的手臂反将我手掌一把握住,一副任由我差遣誓死追随的虔诚模样,看着好笑。 去探盗尸案这个说辞有几分可信度其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对方毕竟也不是这盗尸案的正主,说到底还是我想管闲事罢了,我最清楚这人一向最是吃软不吃硬,尤其架不住我一番软语相求。 本来苑云绮急得要死,猝不及防地被撒一波狗粮,很不是滋味:“说定了,就快走。”说着,作势要将八张金箔纸碾成碎片。 店主忙跪求作揖道:“这位小姐,何故暴殄天物,纸笺若是不要赏给老朽如何?” “不行。” 她握拳一攥,再摊开时金箔纸洒落一地,碎的不能再碎了。 “你们两个跟上!”苑云绮斜睨我二人一眼,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身体骤然拔高而起,直接将人家屋顶了个窟窿,留下那店主小老儿叫苦不迭,哀嚎不止。 “喂!有门不走非顶人家屋顶干嘛?”这番呼喝也是没啥用,那人已在三尺开外,我于心不忍,丢了一锭银子给店主,朱邪瑜望着头上那个窟窿,也很是不爽:“什么人啊,这么乖戾跋扈,嚣张到她姥姥家去了,居然还敢命令我!” “这人是轩辕谷苍梧轩之主——苑云绮。” 朱邪瑜听到神色一凛,不再说话,拉着我展开轻功,追了上去。 一路上,耳边风声呼呼而啸,刮得面皮有些酸疼,山林、草木、河流在脚下一一掠过,飞鸟犹在身边同行,我与朱邪瑜使出全力,勉强跟上苑云绮的脚程,但已是狼狈不堪,气息不稳,兀自还被她落在身后丈余。 再看苑云绮,那叫一个罗袜生尘,闲庭信步,速度却很惊人,犹如一片在狂风推动中飘行的树叶,身法之轻盈且几乎不用落下换气。 见我和朱邪瑜闷着头跟着她苦苦支撑,苑云绮故意放慢了速度,让我二人追上与她齐头并进,侧脸笑着对我说道:“这是我融合了师父授我的御剑飞行的要诀心法,自创的轻功,叫作‘冯虚御风’,虽不能到以神御物而飞行的境界,但是比一般的轻功又高明得多。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教你。” 我只能默默点头,根本答不了话,因为一旦开口泄了气息,我就可能坠下去,须得调息一会儿才能再赶上来。其实我也并不稀罕她教我什么绝世轻功,只是与她相处时日毕竟不短,再加上这一次敞开心扉的深谈,早对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近之意,便说是惺惺相惜也不为过。此刻,她又这般和颜悦色的跟我讲话,一激动心里就想什么都答应她。 “我知你不能讲话,接下来我说的话,交待你的事情,你需仔细听着。” 苑云绮收敛了笑,神色很是凝重,我则是重重点了一下头。 第三话 师徒(二十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十二、 她目光游移片刻,对我说道:“我晚年参悟了一套返老还童的功法,但是要用往日里积累的内功修为做代价,我因着做了尊主以后不用再与人打架拼命,身旁也常有人护持,所以觉得留着内功也没什么用,时不时的转化一些成为修复真元,用来回复青春。每转化一次后就得重新修炼,这次为了重会师父,我化去了整四十年的修为,虽然这两个月来也勤加修炼,现在身上只有五十年的功力,还差四个大周天才能冲破玄关恢复原本功力。目前我不是那人的对手,这才要拉你作帮手。” 我继续点头。 苑云绮继续说道:“那人原是个天分奇高的练武之才,不过双足曾受过严重的冻伤,能保住已属不易,所以注定她练不成下盘功夫,如此也限制了她终不能成为一代高手。也是她天性好强,思维开阔,敢想敢做,竟然从傀儡师身上想出一套让自己不受限制的练功之法,即以银针控脑,以丝线缚住人体四肢,注入自己的内力,把活人变成傀儡帮其战斗。” 我听到此处,露出错愕不可思议之情。 苑云绮道:“她自己训练了一个叫作‘狂煞’四人组合,平日里在她的指点下各自修炼,待要与人动武时,便由这四人顶上,其实他们训练多时无论各自的修为还是配合作战都可算天衣无缝,只有遇上真正的内功深湛或招式奇强的对手,她才会出‘木偶缚’这一招,而且这四人也是甘愿为她所用,根本不用她出银针操控。不过今年初她曾跟我说过,发现了银针刺脑不仅可以方便控制傀儡,如果再加上一道符咒,还可以在一瞬间激发傀儡最大的身体潜能,且不惧伤痛勇往直前,完全沦为战斗机器。哦!忘记跟你说了,我这个得意门徒,在我仅授的一点道法基础上倒是另辟蹊径,胜过乃师了。惭愧!惭愧!” 我心里好笑道:“只怕你从你师父那里学到的道法,也就那么一点点!” 苑云绮故意咳嗽一声,又正色道:“到目前为止,我也不知道她那道可以激发潜能的符咒发明出来没有,有没有投入实践当中。一会儿与她肯定免不了一场恶战,你俩至少要帮我撑过两轮,第一轮你们与‘狂煞’的自由战,第二轮她出‘木偶缚’操控作战,第三轮……希望没有第三轮,如果有那应该是符咒上场了,你们也尽力顶上帮我缠住四煞,我则出全力与她比拼内力,这样她得腾出一只手来与我对掌,剩下的一只手再操控傀儡必然威力大减,何况她还要御神来控制符咒,无论哪一边出了疏漏都是我们的可趁之机。” 这套作战策略我虽很是信服,但是也越发感到对手的高深莫测、实力碾压,不禁想到这般为了一个与我并无甚瓜葛的人去拼命是否值得。扭头看了看身旁的朱邪瑜,他倒是一脸的急迫之情恨不得冲到我俩前面去的势头,看来这人又不坦白了,明明担心司徒瑾的安危,前面又要装出那般毫不在乎的神气,越发对这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产生了浓厚兴趣。 已到了半山腰上,依稀可见浮屠客栈的融融灯火,袅袅泉氲。苑云绮停挂在一片峭壁上,对我二人道:“此刻反悔还来得及,你二人可绕向另一边的岔道,平缓缓的上坡路,回你们的销金库洗洗睡了。” 朱邪瑜不理,径自向上攀岩去了。 我则向她凝目而视,意为:“我不为他,而是为你。” 苑云绮哈哈一笑道:“唉——可惜时运不济,若是让老身早些遇上你,收了你为关门弟子多好,你天资、心性、品行、魄力都有。” 我向她摇头,在她手掌中比划道:“无妨,便作个忘年相识。” 苑云绮也是个极感性的人,眼中隐隐有些闪动:“好——你听着,我现在教你八句口诀,是我这‘玄刀绯剑’的运行法门,且先记着,刚好就有一场十分高明的打斗,给你作个参悟和印证,事后你的武功修为必可更上一层楼,别的不说,超过那个白面小子肯定没问题,也不怕他以后仗着武功高就欺负你。” 她不待我摇首拒绝,就自行将八句口诀念出来,并快速解释一遍,我一向记心甚好,何况这八句口诀虽涵义深刻文辞倒是浅显易懂,经她一番解释,我不仅记住,心中亦有所动。 到得山顶,见一轮明月高悬,犹如停驻在山巅一般,在此山中居住良久,今日方知此山得名为何。 山石林立皆白,月光撒落,遍地银辉,白茫茫的一片,好似离了人间。 一块凸起的峭壁之上,赫然长着一棵老松,苍翠葱郁很是遒劲挺拔,中有一处枝干斜出,临在空中。我定睛一看,下面正赤条条地挂着一个人,一副精硕修长的体格只在腰跨处围了一条浴巾用以遮羞,人倒是满不在乎置身死于度外的洒脱不羁,嘴里兀自骂骂咧咧的,不是司徒瑾是谁。 他身旁的一个石墩上坐着个高瘦的紫袍女子,正在打坐养神,皮肤惨白眼下发青,偏偏颧骨高耸嘴唇又呈现几分乌紫色,也不知是她本来的唇色还是唇脂用得不当,给这月色一打,就像刚个从墓地中爬出来的女僵尸一般。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是在哪里见过?”我努力搜刮着脑中储藏的各种人像,确定是见过的,只是打过照面而已印象不深。 对了,胥盈华。 也是浮屠客栈的房客,两个月前退房了。 刚好是阿绮要住进来的时候。 原来她两个月前就已经打起苑云绮的主意了。 可是,印象中,胥盈华是一个身材丰腴笑容可亲的年轻女子,顶多不过三十岁,可如今这面前的,虽然五官还依稀可辨,皮肤也算光滑平整,可下垂的眼角嘴角分明就是垂暮老者的踽踽之态,还有这一头灰白的曳地长发,怎么看也不年轻了。 难道仅仅两个月时间,这个胥盈华就衰老了二十岁?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胥盈华睁眼看了我,似也记起我来,道:“你怎么会来?与你无关的事,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苑云绮秀眉一拧问我:“你认识她?” 我摇头:“不算认识,只是毕竟住在同一楼层,打过两次照面,可还记得两个月前你要求入住浮屠客栈的时候,我说客满没有房,后来洛昕说幽兰厢的胥盈华退房了。” 苑云绮笑道:“原来如此,胥盈华?华吟絮,我是说当时听着有点不对劲,原来从我一出谷的时候你就暗自在打点一切了。” 华吟絮道:“其实也不算打点一切,我最初以为你做个什么梦要找师父转世什么的只是年少时的怅悔执念罢了,不过是找个借口出来玩一阵子,可你又为了装嫩消耗掉四十年的功力,我若是不出来暗中保护你,万一你被人杀了怎么办?我苍梧轩怎可无主?” 第三话 师徒(二十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十三、 苑云绮冷冷道:“哦?是保护,还是监视?” 华吟絮道:“您若还肯回来继续当尊主,那就是保护,我仍是你唯一的弟子和忠实的属下,可你若是执意丢下苍梧轩,那我……” 苑云绮道:“那你就会成为万一把我杀了的那个‘人’?” 华吟絮叹口气道:“我一直想你玩够了死心了自然就会再回苍梧轩的,只是没想到真被你等到了,结果还这么个油头粉面、轻浮无赖的少年,眼光之差实在令弟子汗颜。” 听到这里,苑云绮还没有说话,司徒瑾就哇啦哇啦不愿意了:“你你你,你说谁油头粉面,谁轻浮无聊了?老实告诉你,在京城里上至豪门世家,下至勾栏瓦舍,但凡是个女的,谁不对我司徒公子青眼有加,魂牵梦萦,我司徒瑾要是在哪条街上走一走,势必要引起那整条街上妇女界的一阵骚乱,拈酸呷醋之狠叫一个风卷残云血流成河啊!不信你问问这位同是京城来的朱邪公子,我说的可是实话?” 只见刚才还神色凝重的朱邪瑜,此刻脸垮得不知有多难看。一个把能吸引多少女人作为评定魅力标准的人不是轻浮无聊是什么,偏偏这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偏偏还跟他认识,偏偏来问他是否也这样认为,得有多尴尬可想而知。 华吟絮瞥一眼朱邪瑜,由衷赞许道:“这位公子倒是清朗蕴藉,丰神如玉,若说他如何如何受欢迎,还有几分可信。” 司徒瑾抢道:“是啊是啊!他这种可是男女通吃,老少咸宜。” 我心道:这个人啊!说他轻浮无聊一点没错,自己小命儿都快玩完也不顾,只要能调侃到朱邪瑜就心满意足。 朱邪瑜忍无可忍:“司徒瑾,你闭嘴!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司徒瑾道:“唉——那你也要割得到才行。待会儿这树枝撑不住我的重量,我掉下去摔得粉碎,你怕是想割也割不成了。” 苑云绮急道:“瑾瑾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摔下去的。” 华吟絮愣住了,嘴角抽搐:“瑾、瑾瑾?……您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知道,她此刻内心受到的暴击跟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是一样的,甚至更胜,对方毕竟是她一直尊敬的师父。 司徒瑾又恰逢其时地说道:“阿绮,你们回去吧!这臭婆娘武功奇高,难缠得很,别被我带累了性命。……哼,反正我一条手臂已经被她拗断了,如今这样吊着,也没啥知觉,还不如掉下去摔死得好。” 我瞧着苑云绮,司徒瑾每把自己说得惨一分,她的脸色就变得更阴沉一分,明明巴不得获救,非要这样正话反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脸皮之厚世所罕见。 苑云绮果然激动了,指着华吟絮厉声道:“小蹄子,人你是放不放?” 华吟絮也气势不让:“老太婆,轩辕谷你是回不回?” 一时间,两人周身真气鼓动,交缠相抵,引得草木潇潇碎石乱飞,不敢想象若真是打起来是何种天崩地裂的光景。 一个明明是老太婆的人指着个小姑娘称“老太婆”,一个明明是小姑娘的人却指着个老太婆称“小蹄子”,本来肃杀压抑的环境,给这诡异的反差搅出了几分搞**氛。 苑云绮定了定神,平心静气道:“小絮,为师为苍梧轩经营一生,已经很累很累了,等一个人也等太久太久了,我现在只想和司徒瑾去一处与世隔绝之地,静静地过日子。” 华吟絮冷笑道:“静静地过日子?我的师父啊您今年可是已经九十六岁高龄了,这小子可知道?虽然你现在外表看来不过只有十六岁,那都是靠散功换来的,你真正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你散功能散得几时,等到了你露出本相的时候这小子还会呆在你身边吗?你敢像我一样现在就以真面目示人吗?” “……” “所以,尊主,还是跟我回去吧!轩辕谷才是你一生的归宿,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死,或者直到我死。” “不、不、我不会再回去了。华吟絮,你这样一直比我有意思吗?你不就是想当尊主吗?只要你放了司徒瑾,我这就把掌门宫铃和玉鉴传给你,你带回去自可令众人信服。至于我指派的代掌门姜芸儿,随你处置留她性命便是,可好?” 华吟絮突然间暴跳如雷:“掌门更替,竟如此草率,你当真昏了头吗?你究竟还是不是苍梧轩之主?她姜芸儿又是什么东西了,值得我拿着掌门信物去找她继位,我管他旁人信不信服!她有什么资格站在比我高一阶的地方,将七宝法杖交付于我,凭什么?凭什么?有资格站在那个位置上,传位于我的人,只有你,只有你啊!” 我看华吟絮一副又愤怒又委屈的神情,方知她的真意,原来她是这样崇拜甚至依恋着苑云绮这个主上和师父,希望她能一直呆在轩辕谷,自己想做尊主也是真的,但是夺位的念头却没有过。于是轻轻拐了一下身旁的苑云绮:“诶,你是不是一向对她不怎么看重啊?所以生出如此大的怨气来?” 苑云绮小声对我说道:“实则是她心思深沉琢磨不透,很有些当年南星煌的影子,我怕又出一个野心家,所以对她甚是严苛,从不假以辞色,姜芸儿那丫头就不一样了,天分虽不高心地却很善良,宁可自己受委屈也时刻为他人着想,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心地善良?心地善良能当饭吃?我轩辕谷能繁荣至今靠的难道是心地善良?……师父,我再次恳求你,跟我回去吧!”华吟絮单膝跪下,双掌平摊至于头顶。 苑云绮向后退了两步,摇头道:“我不回去,那地方困囿我太久。该说的我全都说了,人你执意不放,那么你我之间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了。” 华吟絮站起身来,咬住下唇,艰难地说道:“好——你我就赌上一局,不管你们是单挑一个个来还是群殴一起上,若是打赢了,人你们带走,我不再做纠缠;如果是我打赢了,人还是你们带走,不过师父你要跟我回轩辕谷。怎样?” 苑云绮与我对视一眼,双方会意,各自点了头,同意了。 第三话 师徒(二十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十四、 华吟絮掌击三声,便有四个红衣少女从山崖边缘处应声而来,原来刚才我们谈话时她们一直隐蔽在山壁上,至于崖壁上是否有凹槽或者容身之处不得而知,更有可能是硬挂在上面,至于挂了多久也不得而知,总之是耐力惊人,不容小觑。 四个少女高矮胖瘦各占其一:高者用剑,矮者用锤,胖者用杵,瘦者用刺。 “你倒是真没把她们当人啊!”我见着其中那个胖少女右手指缝中淌出一丝血线,便想到她身形较胖大,想要贴挂于山壁之上良久,自是更为困难,全凭一双手扒拉着。越发觉得这个华吟絮太过装腔作势,有啥不能听的,非得让人做这种高难度动作。 “她们本来就只是我的兵器。”华吟絮一声令下,四人旋即赶上,将我等三人围住。 苑云绮撑了个懒腰道:“你们先打,我老人家要先松动松动筋骨。”自行慢吞吞地走出包围圈,在一块石墩上坐下来。 我则与朱邪瑜背靠而立,毕竟不知道这四人具体实力如何,只能以静制动,看对方如何出招,在伺机应对。 没想到这四人竟是齐齐发难,先是一根重逾百斤的降魔杵当头挥下,朱邪瑜急忙挺剑而上,内力虽能扛住,兵器本身的力量到底是差了,还好烟平剑是柄名器,否者非折即断,我正欲挥剑再加一把力,卸去这当头一杵,瘦少女的两支金刚峨眉刺向我面门点来,我赶紧向后仰倒手上挽出一圈剑花堪堪将对方双刺挡开,顺势抬起一脚正踢中她的腹部,踢飞出去。 还不待我立定身形,矮少女就赶上来出一招“圯下拾履”,她身形本就矮,深马步弓带双锤夹击专攻人下盘,我若躲闪不及,一双腿那是尽废了,刚跃起避开身后感到一阵寒凉,心道不好还有一个专门用长剑的高少女,就等着刺我的腰窝呢!此刻我身在半空,前后夹击进退两难,朱邪瑜被降魔杵缠住也脱不开身救我,脑中突然闪过丧蒻当初那招被我视为无用花哨的“蝴蝶翻身”,此刻正是合用,轻飘飘地向朱邪瑜那一边翻飞过去。 脚尖刚一着地,三个少女又一起攻上来,简直是密不透风地要封住我上中下三路,我就不服气了:说好的四对二的,为何就缠住我一人打,难不成是因为朱邪瑜帅?这时灵机一动:一对一、一对三的打法对我们倒是有利,不妨先由我缠住这三个,让朱邪瑜去专心料理那个怪力女,解除这降魔杵当头一棒的隐患。 暂先不理那三人,转身铆足内力于右臂,狠挑一剑斩断了朱邪瑜与怪力女的僵持,然后喊了声:“阿瑜!”他朝我一笑:“我明白!”捏个剑诀,去与怪力女再战了起来。 不及多想,我则转身正面应敌,过个十几招后,才发现这四人其实并无甚精妙招数,只是胜在兵器种类多各尽其用,配合缜密,容易占得先机,适应之后招式来来回回就那些,连累我也不得不把用过的招式反复使用,颇耗体力。 怪力女仗着兵器威风,逼得朱邪瑜近不得身,一时竟也拿她没办法,也不知道他俩算是谁缠住了谁,我若指望他来助力那是有点难了,突然想到若是我此时手中多一把兵器,岂不是等于有了一个助力,苑云绮教过的口诀在脑中一一掠过,灵光感应,跃跃欲试。 本来是想去夺那高少女的长剑,毕竟双剑我也是练过的,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夺下了一柄峨眉刺,因从没有用过峨眉刺,又轻得太不趁手,反倒多了一份累赘似的,丢也不是还也不是,弄得我不知所措地尬在那里。 听得苑云绮道:“愣在那里干什么,有什么就用什么呗!” 我更愣了:“我只会用剑,不会用刺。” 苑云绮道:“蠢,你就当它是剑不就行了。‘非予不足,善假于物’。你还不懂是什么意思?” 经她一点,我如醍醐灌顶:是了,到她那个境界草木皆可为兵器,我明明拿着兵器,何必执着于它的本相,因势利导,圆转如意,怎样趁手怎样来。 一时间福至心灵,左右手同起,各使一套剑法,右手或抹或撩,以攻为守,左手或刺或戳,专行险着,使到好处时更如文人骚客写至酣畅不吐不快,峨眉刺有时就当点穴笔一路狂点也煞有威力,更加明白了“有所形化,无所幻化”的道理,右手剑也无须尽走剑法路子,时机到时当大刀一样猛砍猛斫同样破敌。 这般融会贯通之后,顿觉眼前一亮,如从一条羊肠小径的尽头拨开了挡路的灌木林,发现前方道路豁达。又战几回合高下立现,犹如增添了一个与我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的神助攻,迫得对方三人左支右绌,连连倒退,快要招架不住。 朱邪瑜那边也占了上风,只是怪力女一杆伏魔杵舞得虎虎生风,始终无法克敌制胜。 苑云绮道:“蠢材啊蠢材!亏你长了一脸精明相,我刚才与小妮子说的,你竟半分没有听进去。” 朱邪瑜只轻轻应了一声,哪有功夫搭理她。 苑云绮摇摇头,口吻尽量柔和一些:“你的左手光捏个没用的剑诀做什么?‘御在其左,意念其右’!” 朱邪瑜本就天分极高,经她一点拨当即醒悟,使一个‘螳臂挡’架住对方的伏魔杵,左手迅速换成掌刀鼓足内力切在她的脉门上。 怪力女吃痛大叫一声,放脱了兵器,朱邪瑜跟着赶上一剑,在她肩胛了戳了一个窟窿,而我这边也已结束战斗,这四个少女一齐发动进攻,也一齐摔倒在地,每人均有大小负伤。 “没用的东西!”华吟絮谩骂一句,双臂一展,广袖各自飞出若干金色丝线,将四位少女的四肢分别缠住,十指纤纤弹动有力,轻轻按压捻拨,就如隔空同时抚弄两架箜篌似的,异常灵活。 四位少女在她操控下,纷纷丢掉原来的兵器,各自从腰间抽出一柄软件,齐刷刷对准我俩,第二轮是要来了。 第三话 师徒(二十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十五、 高少女一招“银蛇舞”当先攻过来,软剑嗖嗖弹动,剑气悍涌,内劲深厚,我心道不好,赶紧推一下身边的朱邪瑜,与他各自闪到一边,眼见身后的石块被剑气冲得石屑纷飞,豁出一个大口。也是奇了,软剑一向走轻灵飘逸的路子,哪会这般刚猛雄劲,这一剑似乎有意分开我俩,局势演变成高矮少女夹攻我,胖瘦少女夹攻朱邪瑜。 亏我跟朱邪瑜都是剑法见长的人,与对方这绵密迅猛的剑法尚能支撑,但是华吟絮仗着内力强霸,往往一剑袭来都附着沉厚力道,将我二人震的肩臂酸疼、胸腔滞塞,若是退开来卸力,则不断地将我们往悬崖边上逼。 这样打下去不是掉落山崖就是深受内伤,我心中急转数个念头,想着如何扭转局势,只听朱邪瑜说道:“瑢瑢,你可还使得‘庭芳剑法’?” 庭芳剑法? 那是我早年还在流烟塔从业时自创的第一套剑法,也是一单业务刚好圆满完成,虽然地上躺了具尸体,却一点没影响我赏风景的心情,不得不说目标人物太会选地方了:桃花坞里碧溪边,有草屋一间,闲来垂钓,月下煮酒,琴音袅袅阶前,看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言笑晏晏。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彼时方感觉到肩、背上的伤痕颇为疼痛,有些疼惜自己,更是留恋这个世外桃源,心有所动,创下一套剑法,那时我的见识修为尚浅,这套剑法招式上自然也无甚过人之处,不过是胜在一种闲庭信步、两情缱绻的意态:此等好风景,一人赏花饮酒未免落寞,若得一心人同在, 才是人间至乐。 剑法不过区区十二招,被我安上的都是极为缠绵娴雅的名字,如“花丛懒顾”、“太湖泛舟”、“举案齐眉”,所以施展开来也是一派清逸慵懒之态,轻柔舒缓间隐现杀机,意为不想这样安逸静好的时光被打扰不得不杀,一人使出来倒真如剑舞门的剑法一般华而不实了,倘若换成两个倾心相爱的剑术高手来使,则威力倍增,因一人独行的心意未免孤单寥落,双人使来互相补足回护,则又不同。 只是后来我一直独行江湖,这套剑法的实用价值降到最低,所以从来没在人前显露过,朱邪瑜何以知道这套剑法? 想想对方的剑法刚猛强势,此时用这套剑法正好以柔克刚,以慢御快,何况我二人如今的造诣也不下一流水平,刚才又得点拨,更上一层楼,正是用到“庭芳剑法”的时候。 “自然记得” “好!至于我为何会使,先不想。” 朱邪瑜话说完,剑锋抖转,使出一招“击鼓其镗”,眼中杀伐对抗之意俱减,转为恋恋不舍踌躇满志,我心领神会,使出一招“相濡以沫”与他呼应,以阴柔绵力附于剑上,与对方两柄剑相接之际顺势一带,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力道转动,只顺从不抗拒,转到哪里算哪里,直到对方的力道自行消解。 果然见效,趁着空档我飞身越过二人,出一招“太湖泛舟”,身在半空剑尖轻摆,如在悠闲行舟般一一荡开脚下向我刺来的剑,朱邪瑜则是出一招“青青子衿”,也是一副闲逸姿态,将身一侧脚底一滑已避过胖瘦二女,左肩一递一抬,堪堪接住我下落的右足后又将我弹起,我二人则同步使出“共效于飞”,这是庭芳剑法里面唯一一招主动攻击的杀招,一人使到好处时不仅可以卸去对方强力,同时还可以移花接木,借力打力。 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的两人同使则威力更大,可形成两重气旋,用的又是绵力,对方若是强攻,要么兵器被卷飞,要么招式变向,伤到自己和旁人。 四人的软剑虽被卷住飞了出去,但操控她们的华吟絮经验老道丰富,连忙纵着她们各自跃起,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抓住一把宝剑,再次拉开阵势向我们攻来。 自我跟朱邪瑜一汇合,就全然心无旁骛,专心从头开始使起庭芳剑法来,因为本来就是一套重意不重形的剑法,全依施者当时的心意而定,相当随性,所以哪怕是两人同使同一招,依其各自内功修为和本来所积累的武功招式,使出来的角度、方法、效果都不一样,而这套剑法本来又是一套以守为攻的剑法,倘若两人没那么相爱先想到自己,或者默契不够,无法预知对方的动向,则也不能起到互相补足回护的作用,都很容易被破解。 而此刻的我和朱邪瑜,无论从剑招的补足还是对对方的悦爱依恋之情都已发挥到极致,仿佛真的回到灼灼桃林里,落英缤纷间,哪有什么环伺的强敌、杀来的利剑,我跟他不过就是漫步林间起了舞剑之兴,与其说在对敌,倒不如说我们在自娱自乐相互喂招罢。 华吟絮的剑法在于快、强攻,如此被我二人散漫慵懒没有章法的剑法打乱了节奏,有点无的放矢,她手下的四个少女也是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每每有些好像是空门的时机,她们赶上来戳一剑,却总能被我们料敌机先似的,及时补漏,斗转星移打向别处。 我和朱邪瑜还未使到最后一招的时候,四少女行动忽然一滞,咿咿呀呀缠夹一团跌倒在地,朱邪瑜眼疾手快,赶上去连出四剑,分别挑断她们的右手手筋,四柄软剑也跟着掉落于地。 原来我这一套剑法下盘走的是八卦中的二十八方位,这般与朱邪瑜穿花蝴蝶,蜻蜓点水似的穿插游走,自顾自地只守不攻,直引得华吟絮主动来攻击我们,不由自主的被我们带节奏,不知不觉间自己手中的操作金线也就缠成了死结,自然是扭转不开,不败而败了。 苑云绮看明白我的用意,赞叹道:“原来你打算这样做,看来也用不着第三轮了。” 华吟絮虽落败,依旧气势不减,用同样欣赏的眼光望着我道:“这套剑法是你自创的?” 我点点头。 华吟絮道:“我也算浸淫剑术数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剑法。这套剑法要发挥威力还真得靠天选,你二人若非真心相待意念相通,或者稍存一点利己之心,立马可破。虽然你是做我徒孙都不够的年纪,但老身诚心拜服。认输!” 苑云绮道:“孽徒,你的玩具也玩完啦!手上什么筹码都没有了,该放人了吧!我答应饶你不死!” 华吟絮冷笑道:“我只说你赢了会怎么样,我还没说我若输了会怎么样呢!哈哈哈……”笑到最后却换成一阵凄厉决绝的狂笑。 我正想说这二者有区别吗。就见华吟絮突然拔刀,飞身扑向司徒瑾,想要一举割断绑缚他的绳索,自己跟他一同坠落,来个同归于尽。 我跟朱邪瑜同是大吃一惊,飞身赶上去,无奈离得太远,显已来不及。 只听苑云绮大喝一声:“贱人!”,一道白光闪过,快到目力所及只能追踪到它后面的一串尾影。 待我看清楚时,情形便是一个白色的人吊在悬崖边,她右手抓着一段绳索,被已站在崖边的司徒瑾拽着,左手拉着一人的衣领,被提衣领之人正是华吟絮。 第三话 师徒(二十六)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十六、 那个白色的人正是苑云绮。 就在刚才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她仿佛整个被剥去了一层颜色,只剩白色的几乎与她等身高的长发,苍白干枯的布满细纹的肌肤,还有一身绯红色的衣衫也褪成了白色。 若只是看脸,她绝对不算老,若是看她整个人,就像是个蛰伏山间刚刚出世的千年女妖。 华吟絮冷冷地望着她:“想不到为了救他,一向爱重容颜的你竟不惜强行冲破玄关,你可知你再也变不回年轻的样子了?” 苑云绮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掌攥紧些,把她又往上提了几分。 华吟絮道:“你虽这样拽着我,但是刚才你实已在我跟他之间做了选择,我华吟絮绝不苟且,虽然有野心,但若是没有你的认可和关注,我就算当上苍梧轩的尊主也没意思。” 苑云绮似乎猜到她要做什么,忙喊道:“快拉我们上去!” 司徒瑾自是铆足劲往上拽绳子,我跟朱邪瑜也赶上去帮忙。 “师父。”华吟絮凄然地喊了一句,将身往下重重一拧,前襟上的布片就断开来,她人就这样掉下去了——一身桀骜不驯,一场粉身碎骨。 掉下去一人后,重量减轻很多,司徒瑾用力一提将苑云绮拉上去,想要一把将她抱住,却被她避开,将大袖遮住面目:“你别看我,也别碰我!我又老又丑,已经配不上你。” 司徒瑾非但没有退开,反而用力钳住苑云绮的手腕,好像生怕他如果不够用力,就会被她跑掉。 苑云绮想了想,受挫地将头垂下,自嘲似的笑笑:“其实我一开始就配不上你,你这样年轻,我却已是风烛残年,一直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呵呵呵呵……师父,我总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说完轻轻一挣,便脱离了司徒瑾的钳制,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开。 司徒瑾仍是不顾一切地从背后抱上去:“是我配不上你才对。你去哪儿?带上我一起!” 苑云绮漠然道:“你不必因为我救了你就要对我以身相许来报恩似的,我不需要。” “不、不”司徒瑾松开她,转到她面前,将她双手握住:“自然是从未有人如此爱我可以为我豁出命去过,我很感激,也因我第一眼见你时就似曾相识倍感亲切,顿生爱慕,不仅囿于皮相。你信我!” 一番表白至情至性,感人至深。我发誓,若我没见过之前那个浮华无行的司徒瑾,几乎也要被感动了,但就是因为之前我见惯了那副轻薄无赖的浪子嘴脸,这番突如其来的情痴似的转变让我极度不适应。 司徒瑾越发深情款款,语音轻柔:“我总是不在意你到底是何模样?但若是你自己心里过不去这坎儿,我就陪你上昆仑山,听说那里有一种奇花,叫作‘刹那芳华’,有返老回春之效。呵呵,说不定你服用了之后,变得比我的侄女儿还显小呢!” 苑云绮跟着惨然笑了笑:“如果找不到呢?” 司徒瑾道:“那就一直找,一直找,我总陪在你身边就是,找到为止。” 苑云绮沉默片刻,本来暗淡的双目又恢复神采:“你说的都是真的?” 司徒瑾道:“天地为证。如果你同意,咱们立刻动身!?” 苑云绮又不说话了。 司徒瑾急道:“我说我的大姑奶奶,像我司徒公子这般好体面的男人,如今能够不先急着去弄身衣服来穿上,反而赤条条只剩一块遮羞布还有勇气跟着你说走就走,这还不算真诚,你还不肯信我?” 苑云绮轻声抽泣两声,显是感动以极,道:“我信。好,说走就走。” 不得不说,司徒瑾的段位实在太高,别说苑云绮了,我都感动得稀里哗啦,对比之下突然觉得身边这个男子的‘表白’之功相差甚远,略有不满地朝他盯了一眼。 对方立马就读懂我眼中的深意,也十分不满地回怼我一眼,意为“这种花花公子的浮夸肉麻伎俩也就只能骗骗恋爱脑的女人了,他朱邪公子可是半分也瞧不入眼的”。 司徒瑾将腰间的一块浴巾紧了紧,嬉皮笑脸地对朱邪瑜说道:“阿瑜,咱俩总算相识一场,将你外裳借我一穿如何?” 朱邪瑜别过脸去,不予理睬。 司徒瑾恢复一贯的死皮赖脸:“你就借我嘛!咱们可能再也不见面啦!” 我也帮腔道:“你就借他,将上衣都借了他罢!” 此话一出口,气得朱邪瑜眉毛都倒竖起来:“你说什么、你、你让我朱邪公子光着上身回客栈?” 我道:“有何不可?你身材不挺好?我想看看。” 朱邪瑜冷静些:“真的?” 我认真地点点头。 最后,朱邪瑜果真乖乖地将外裳、内袍、里衣都脱给司徒瑾。 司徒瑾如获至宝,将里衣放在鼻前狠狠闻了一下:“有茉莉香啊!一个大男人,哈哈哈。” 又狠狠把朱邪瑜恶心一把。 两对有情人,月下拱手作别。 不知前途究竟如何,至少眼下情真意笃,够了。 朱邪瑜趁机想靠在我身上,顺便表达不满:“真冷啊,你爱惜旁人倒是多过爱惜我!” 我忙退一步躲开,一侧身就与他相对而立了:这少年一身肌肤莹白如玉,在月光映衬下泛着柔和光泽,清瘦流畅的身线,尽显少年人的精劲与活力,颈项修长凹陷分明,让我这个锁骨控久久挪不开眼。 好一个翩翩美少年,跨越性别的那种美,此时若给他散开头发,擦了胭脂,着一套女装,就是仙女下凡的既视感啊! 他注意到我这一副鉴赏美色的邪恶神情,便知我肯定又是在脑补什么不堪的画面,很是不悦就要上来抓我,原以为我还会再躲开,哪想到我会不退反进,张开双臂将他抱住。 何曾见我如此主动过,倒把他吓了一跳。 “这样——不冷了吧!”我极力想将他整个圈住,可这人虽单薄,到底是男子,又比我高大许多,哪里抱得住。 “不冷,再抱紧些就更好了,抱一辈子最好!” “一会儿回客栈,你我一前一后的进去吧!” “为何?” “你这样光着身子跟我在一起,让人见了怎么想我们?” “我不管。”朱邪瑜将我手一牵,“反正咱俩迟早要成亲的,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想得越香艳越好。” 第四话 爱殇(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我与朱邪瑜回到客栈的时候,已近子时,店里客人都已睡下,只有柜面一灯如豆,泛着昏黄微光。 一红衣丽人正举酒独饮,甚是落寞。 自我认识花想容以来,第一次见她如此。 见我来了,她表现也甚是冷漠,哪怕是看到我跟光着上身的朱邪瑜一起出现,眼中也一丝微澜都没有,换做以前定要上前来好好调侃质问我一番的。 竟不知何时与花花生分了。 我本想主动上去与她搭话的,熟料竟被朱邪瑜一把拽回,直接将我拦腰抱起往楼上走,这举动甚是突兀令我很是不悦,我一面挣扎一面捶打:“放开!我自己能走。” 以往朱邪瑜若是见我真的动怒,定会百般依从,此次却不同,全然不理会我的抵触,大喇喇地抱着我往二楼房间走。 进了我的客房,朱邪瑜将我轻轻放置在床,我正要起身却被他一掌按倒,见他有几分慌乱地俯下身来,便已猜出他要做什么,连忙使大力将他推开:“不行!” 他用很少有的焦躁口吻道:“为何不行?你明明也很喜欢我了,我能感觉到,既然你我都这样喜欢对方,为什么不更亲密些!” 我摇着头,将身体蜷起来缩在一角,尽量不让自己被他触碰到,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理:明明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人,可是又还没有到想献出自己的地步,明明是个极具诱惑力的存在,偏偏又有些惧怕他。 患得患失,又怕这人生气,也露出一副难得的娇弱柔顺之态,眼巴巴将他望着:“再给我一些时间可好?或者真有那洞房花烛的时候,再……” 朱邪瑜无奈地探了探我鬓边发丝,道:“清姐姐,你总有这许多面孔,有强悍霸道欺负我的时候,有千娇百媚诱惑我的时候,有冷漠防备刺痛我的时候,还有这楚楚可怜软化我的时候,反正不管哪一面,我总拿你没办法,你说不让我碰,我就总不敢违了你的意。……那你早些安寝吧!” 我拽住他手:“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你也会庭芳剑法?” 朱邪瑜将我手轻轻拨开,有些生硬道:“来日方长,你总会知道的,何必急于这一时。” 这人分明是生气了。 经过晚间这场恶战,我着实有些累着了,也只好由得他去。 随便洗漱就上床就寝,不时入睡,胡乱做了几个梦,都是有头没尾的片段式的噩梦,想要坐起来醒醒脑,身体又沉重困乏的很,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直到一阵异香扑鼻,沁入心肺,也不知是真实感受还是梦里幻觉,那黑压压昏沉沉的梦境才变得些许明朗起来,就像那慢慢揭开的帷幕,世界由暗致明:一轮明月高悬,照亮了一池的莲花,我乘着一叶扁舟在累累莲叶中穿行,忽然看到一朵金莲开得特别灿烂,起意将它一拔,就从水中带出一个人来。 这人一头幽蓝的发如水藻般漂浮在水面与花叶交缠着,皮肤白得发光,脸庞秀美绝伦,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名状的笑,大半身体都浸在水里也分不清性别,像个无端惑人的水妖。 我将莲花松了手,正要划船离开,这人竟探出手来勾住我的脖颈,一把将我拖入水中,一时间我与这人鼻间相抵,四目相对。对了,碧绿色的眼睛,我想起来了,是朱邪瑜。 他双手箍着我一路拖至水底,冰凉凉的窒息感让我一呛好像脱离了本来身体,成了个旁观者。见朱邪瑜**着上半身,腰部以下赫然拖着一条碧莹莹的蛇尾,而他怀中的“我”也是**着,神情放荡迷离,嘴唇就在朱邪瑜的肩颈处游移着,像是亲吻又像是啃咬,身下也拖着一条细长的蛇尾,与朱邪瑜的尾巴交缠做一处…… 我去,这是个什么怪梦? 我一声轻呼,终于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一身的冷汗,好一阵子的呼吸不畅:这到底是怪梦,还是……春梦? 虽不是解梦专家,但对于这样一个梦我自己还是能分析几分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对朱邪瑜的心思已经龌龊到这种地步了,我们之间到底谁更想要谁?可我明明已经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还是不敢跟他……自认不是个拘泥于礼教传统的人,却偏偏迂腐胆小到哪怕是在梦里,也只敢把自己和对方双双幻化成妖才敢尽情欢乐。 没出息! 闯荡江湖这么久,自认不拘小节,其实还是个传统到骨子里的女人啊! 哼!我才不是个没出息的人,等明天晚上,就闯进朱邪瑜房间直接把他扑倒,他就是反抗也无济于事……可是,他若是反抗了我岂非很丢脸,而且我未必能压制得住他……那就先弄点蒙汗药把他迷倒,再……嘿嘿,肆意妄为。 这么动着坏主意,我的身体却也跟着起了异样的变化,但我绝不认为是动这种歪心思引起的身体变化。可是此刻这燥热、渴望、痛苦、压抑的感觉又是什么?每一寸肌肤都火烧火燎的难受,要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轻抚才好,肢体更是不受控制的卷曲扭动,口里干燥得紧,无端得想要**。 自己这是怎么了,我心里是清楚的,哪怕以往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形其实跟练功走火入魔的后果也差不多,想到这层,连忙盘膝而坐,镇定心神,运功调息。 但令我更慌乱的是,这一调息,府内丹田竟是空空如也,热力一涌我更如被突然抽去了全身气力瘫倒在床,头越来越昏沉,欲望就越来越强烈,我只能是靠仅存的意识咬住被褥,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我床前,油灯也被点亮了,就着明灭不定的灯火,我看到他的脸——是朱邪瑜。 只是他神情冷漠不似以往,见到如此狼狈的我,没有狂乱也没有吃惊,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顾不得许多了,我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将他拉坐到我床上,身体蛇一样地缠上他,在他面颊上不住亲吻,此时的我几近疯狂,丧失理智, 眼里心里就只是紧紧抱着的这个人,恨不得把自己揉碎了和他融为一体,哪怕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也要快乐到死。 第四话 爱殇(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 就在难舍难分之际,我的心开始突突狂跳,又似狠遭一记重锤,痛得我差点咬破了嘴唇,这样一痛人清醒不少,放开对对方的纠缠,只一味关注自己的心痛,眼前这人倒是被撩拨起兴致,反是重重将我按倒,强悍且有几分笨拙地将我寝衣扯开,露出半片肩臂来,被他深深浅浅地吻了几下,本能地持手将他推开,手腕被他钳住又是狠狠啄了一下。 这时头脸一凉,不知是哪里泼来一盏冷茶水,压制我的人似被一股大力强行拖开,几下血光飞溅,我被这冷水、血光一激,迷幻模糊的视线这才清晰起来:地上倒着一个人,肩、臂、手腕处各有一处剑伤,正在丝丝淌血,震碎我三观的是这人居然是洛昕;他身后站着一人,一袭雪白寝袍,面色铁青,一手握拳一手持剑,剑尖犹自滴血。 我立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刚才我意乱情迷之际,想着的人虽是朱邪瑜,抱着亲的人竟然是洛昕,然后被闯进来的真正的朱邪瑜撞了个正着。 “天哪!我都干了什么?”心里暗暗叫苦,一时间羞惭、恼怒、尴尬、歉仄各种情绪袭来,令我手足无措,不敢面对。 朱邪瑜拿剑指着洛昕,冷冷道:“你刚才在她肩、臂、手腕上肆意侵犯我都瞧见了,看在花老板的面上,这就只还三剑给你,现在我去检查她,若还有别的差错,我再来寻你说话。滚!” 洛昕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贯的面无表情,自己捂着伤口便出去了,还不忘识趣地将门带上。 朱邪瑜也面无表情地朝我走来,默默地在床沿上坐了,一双眼刀锋般逼视着我,让人不寒而栗,我哪里还敢看他,只一味的低头。 他突然出手扳过我的脸来,道:“你不敢看我?” 我一面挣扎,一面用手去推,奈何手腕被他捉住,腕上一个清晰的红痕被他看了去,激得他目光一炽,本来就被扯开的寝衣又被他猛力一拽,彻底滑落下来,露出里面鹅黄肚兜。 我羞怒以极:“你做什么?”慌忙抱起被褥挡在胸前,眼泪也跟着在眼眶中打转,硬是忍住。 “做什么?给你做检查,怕还有别的地方被那家伙占了便宜我不知道。”他嘴上说着手里不停,又朝我双腿来掀看。 “你太过分了!” “究竟是谁过分,呵呵!我看你刚才跟他不挺快活的吗,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行了,那般媚眼如丝、娇艳欲滴的样子,我可从没见过呢!你不如……” “无耻!”我抡起一个大耳刮子,就朝朱邪瑜脸上扇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他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我手上虽无力,到底是他面颊太白,一掌过去,还是显出五条浅浅的红色指印。 打完之后我即后悔,明明是我错在先。 朱邪瑜沉默片刻,一把揪住我本来要去探看他面颊的手,怒道:“无耻?究竟是谁无耻?我……待你如珍似宝,小心翼翼,时时刻刻都以你为先,可你有半点将我放在心里过吗?” “我有的,……我何曾只将你放一星半点在心里,你整个人都是在我心里啊!”此话一出口,我的心又像是被重物敲打一般,痛到不行。 “是吗?那你如何证明?”朱邪瑜逼近一步,将我正欲后倾的腰背托住,眼中乃是一个濒死之人最后的乞怜,让人望之于心不忍。 我本想扑上去抱住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证明我说的话都发自真心,可不知到底是中了什么招?怎么我越动真心心就越痛,已不是让人拿捏般的阵痛,而是锉刀一点点磋磨的持续刮痛和时不时来一下的雷锤鼓动之痛。此刻我甚至没有一丝抱住朱邪瑜的气力,反是胸口的滞堵感让我呼吸都困难起来。 朱邪瑜低头笑了,笑容又涩又苦:“想不到我朱邪瑜竟如此不堪,在你心里,终是连个一文不名、供人驱使的厮仆也不如。” “咳、咳、阿瑜,你真的误会了。” 朱邪瑜一抬头,目光变得霸道强势起来,尤其那只碧色眼眸看上去格外妖邪,充斥着满满的占有欲:“既然无论我如何作践自己也换不到你一点真心,左右你不在乎我,那我再做些别的事即使从此让你恨上我,我也不必在乎。” 我当然知道此刻的朱邪瑜已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脑,自然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须得让他冷静冷静,这时感到好像恢复了一点内力,于是暗自运力于掌刀之上,想要出其不意将他敲昏。 可这人虽在盛怒之下,头脑却清醒,马上就察觉到我的掌风,右手一拨轻松化解,余散的功力也没波及到我,被他不着痕迹地迅速导回,完全可用出神入化来形容。 这般收放自如,阴阳制衡的内力修为,远在我之上,甚至可以说跟华吟絮的程度都接近了,他难道……一直在隐藏实力? 就在我分神之际,朱邪瑜将我一把拽入怀中,还不待我反应过来,双手就如铁箍一般将我身体环住,埋首在我颈项、肩臂之间疯狂亲吻,报复似的在上面留下痕迹。 “不要。” 我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朱邪瑜停了下来,一手托住我的下颚,迷离地看我一会儿,嘲讽地笑道:“呵呵!仔细看了你也没那么美,可就是让我情不自禁,疯狂的迷恋你、想要你,我知道你还是……有了这一次后,你就算再去跟别的男人好也罢,终是不会忘了我。”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也凉了——他为何不肯相信我喜欢的人就是他?仅仅是因为刚才的事,就再也没有信任可言了吗?还是我二人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对方? 真是讽刺,两个人明明隔得这样近,心却离得这样远。 “阿瑜!”我的眼泪滴下来,久违的眼泪,更不曾在人前显露过的珍惜之物,终是让这个令我又爱又痛的男子看到了。 朱邪瑜见我哭,眼神中的侵略之意缓和些许,手上的钳制也放松了些,但终是被愤怒嫉妒之情盖过一切:“你此刻再如何示弱,这次也无用了,你就恨我吧!”说完,捧住我的脸,重重地吻在我的唇上,任我如何哭泣如何捶打,都无法获取他半分怜悯,反是助长了他的情火和占有欲,一手在我腿间探索,另一只手作势要去扯我背后系带。 我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他下唇上,趁他吃痛之际我将他重重一推,刚想下地逃离,脚腕已被他扯住,俯身摔倒在床。与此同时,胸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接着又连吐好几口,人已天旋地转,气息衰弱。 泪眼模糊中看到朱邪瑜一脸焦急懊悔地呼唤我,连声地跟我道歉,身体好像被他放平,再就一片黑暗,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第四话 爱殇(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三、 昏迷期间,其实也不好受,与之前不同,一颗心便是如同在八卦炉的熊火炼制下的烈烈灼痛,如果能开口能动,直接就说拿把刀破开胸膛将这颗心脏剜出来了事,人也不必活了。 偶尔醒来,看到自己一双手掌变得近乎透明,里面红色交叉的经络竟然清晰可见,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吓晕过去。也不知这样昏厥清醒之间折腾了多久,好像有谁给我喂汤水,清清凉凉的几口下去,恰似在沸腾的心田浇筑几捧甘霖,透彻舒爽不已。 又过许久,感到腹中饥饿,这就醒转过来。 眉间朱砂青衣瘦,春风十里不如他。 我眼前一亮,差点又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 “你可醒了,不然我日后行医都要大大受挫呀!”久未蒙面,伊人风采更胜从前,一双古井不惊的黑眸,一抹永远挂在嘴角的温柔笑意。 青衣玉面郎,一指断阴阳。 此人正是我一度“沉吟至今”、世称“医圣”的柳画桥,说是初恋也不为过,如今再见,倒是又欠他一份人情了。 曾经的心上人,那现下呢?是不是满满都是朱邪瑜了? “阿瑜呢?”我问坐在一旁面上略有关怀欣喜之色的花想容。 花想容啐道:“你好没良心,人家没日没夜的给你施救,你倒好,醒来连声谢也没有,只先顾着旁人。” “我与她之间,原不用说谢。” 柳画桥一贯慵懒,君子风度,态度甚少有如此生硬的时候。 我朝他会心一笑,对花想容道:“朱邪瑜,与我而言也算旁人?!” 花想容连番遭怼,有些不悦:“他说司里又派新案子给他,去了巴郡。” 柳画桥轻睨她一眼,补充道:“这位副司丞大人对你真是没话说,为了救你,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地赶到君山百草堂将我请过来,听说差一只紫灵芝做引,又连夜赶往永州千金堂买药,没命价的一场奔波下来,把个如玉公子弄成个蓬头垢面的脏汉,总算都赶上了,真是凶险。” 我问:“我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你可查出病因来?” 柳画桥本欲开口,又迟疑了,望了望花想容。 我笑道:“不打紧,她是自家姐妹,没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 花想容却连忙站起身来:“外面还有客要招呼,我就不在这里耽搁功夫了,你大病初愈要好好补身,我去吩咐卿玫给你备些饭食,我知道你一向最爱吃她做的江南菜了。” 招牌式娇媚一笑,就出去了。 柳画桥道:“我非搬弄之人,这里还是忍不住想多句嘴,这女子对你似乎并不友善。” “哦?” “会不会跟那位朱邪公子有关?” “……” “你一共昏迷七日,直到三日前朱邪公子取得灵芝回来,便是他在照看你,喂药、擦洗、更衣一应事务,花老板几次让下人代劳他都不许近身,像看护自己什么宝贝似的紧张,我就观察到花老板面色极难看,希望不是我过度解读了,总觉得那是一种嫉妒之情。” “想是你看错了,她一向与我交好的……等下。”我触电般反应过来,“更衣也是他做的?” 柳画桥点点头,这样的端方君子难得流露一丝玩味的笑意:“你们……关系应该很近了吧?” 我真是头疼,咬着牙回答道:“一点都不近。” 奇怪了,我说这话只是赌气,全没有要撇清的意思,一点都没有,看来我是从心里彻底将眼前这个人放下了。 此刻再重逢,再相处,说不出的亲切自然,就如同自家兄长一般,真心倾听你袒护你,你也可以安心托付心事。 还好当初没有捅破窗户纸,如今才得这般自在。 “呵呵,那位朱邪公子明明将你看的跟命似的,可是一听说你快醒了,又紧张纠结得不行,说上面派案子要去办,只怕也是托词了……你们之间莫不是发生了什么?” 他这样一问,我又想起了那晚的荒唐事和与朱邪瑜的尴尬处境,不由的苦笑:“跟他啊!一言难尽。” 柳画桥收起一贯的云淡风轻,正色道:“希望你和他还没有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不然……” 我也紧张了,不、应该是慌神了:“怎么说?” 柳画桥道:“你可知你的心痛病是如何来的?” “……” “那是让人给下了蛊,名为相思蛊。” “会怎样?” “相思蛊最早在两百年前的苗疆月神宫出现过,某一任名叫曦月的女祭司培育出来的,分雄雌两虫,对应植入男女体内,若男女两情相悦最终结为连理,那么双方的感情也会至死不渝,可之前如果一方变心,男子倒无妨,女子若是变心喜欢上别人,失身于彼的同时自己也会暴血身亡,若是没有变心却不能与心仪的男子结为连理,最终也会被入骨相思折磨到油尽灯枯,气血衰竭而死。” 我惊得嘴唇都在颤抖:“怎会有这样霸道的蛊虫,为何只对女子如此残酷决绝?” 柳画桥道:“因为那位女祭司曾苦恋一男子而不可得,为坚定自己‘非君不嫁’的决心,也还存着能与男子结为夫妇的微弱期许,才培育出如此霸道决绝不留余地的蛊虫,分别植在己身和男子身上,无论她怎样不顾尊严的苦苦追求,那男子追究还是娶了别人,这女子情根深种相思入骨,结局可想而知。” “多情总被无情恼,相思终被相思误。” 听完这一番来由,我无限心疼那位女祭司,一腔浓情厚意化作一场生死豪赌,终究是郎心如铁不得善终,却也不能说她就是错的。 殊不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女子,总是可以为了爱情倾其所有,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我不明白的是这相思蛊就是因为太过霸道被蛊门修习者排除在外,销声匿迹两百多年,怎会重现江湖了,还出现你身上,你仔细想想,最近可有遇到什么事情?” 我脑中飞速运转着,回想这心痛病发作前后的种种事迹,突然想到一个人——桑蒻,她是百仙教的蛊母,金蚕都能培育,相思蛊应该也不在话下;又联想到,她临死前曾握住我的手,那时我掌心就清清楚楚的痛了一下,直抵心脏的痛楚。 真相大白:以桑蒻的刚烈决绝、用情至深,很有可能就如当年的女祭司一样把相思蛊分种她自己和叶藿的身上,料想他们必能修成正果的,哪知叶藿后来的背叛让她彻底心灰意冷从此恨上男人,我过去扶住她的时候她即感念我对她的一番善心援助,怕我将来也被男人骗,于是顺势将雌虫导入我体内,以噬心之痛抑制我对朱邪瑜的爱恋。 第四话 爱殇(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四、 所以那晚在我情欲作祟错将洛昕当成朱邪瑜缠绵的时候,也是因为雌虫的咬啮才使得我及时止步,而朱邪瑜强迫我的时候,算是彻底激活我体内的雌虫,因为他体内没有雄虫不是正主,使得雌虫疯狂反噬抵触,把我疼晕过去。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雄虫相制,我跟朱邪瑜那是要禁欲到底的节奏了。呵呵!桑蒻啊桑蒻,你说你对我做的这出到底是报恩还是报仇啊?就算是为我好,拜托你当时也该把雄虫一并给朱邪瑜种上啊,如今弄成这个局面该如何收拾,毕竟我也是爱他爱到入骨了,难道要给我一个曦月的同等级下场? 除了摇头苦笑,我真的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了。 “看来你是想到了什么,心里已然是有了主意。” 柳画桥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事情看破不说破,也不喜欢刨根问底,以他的聪明才智,又知道这相思蛊的诸多忌讳,还有我跟朱邪瑜的别扭情况,大概也能猜到我二人是怎么回事了。 “我这相思蛊可有什么办法除去,比如用什么药物,或者直接作个开膛手术,把它剜出来?” “你说的轻巧,这相思蛊不比别的,一入人体即刻驻心为巢,以血为养,若宿主情欲泛滥且不得与雄虫相应之时,便是失控暴走,绞毁各大经络血脉,我所做的也不过是用针将你体内的经脉一一导顺,配合汤药暂时稳住了蛊虫躁动,不然如果你再……妄动情念,引得其再次活跃进而失控,就是我也没有办法了。” “不动情念……想一想也不成吗?” “你这样问我,我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因为换做以前我认识的苏清瑢,断然不会问出这样的话。” 我怅然一笑:“是啊!以前的苏清瑢,尚未动情,恣意洒脱,一身骄傲,如果告诉我做什么可能危及到我的生命,哦不,哪怕是对我一点点损害,我都不会去做的。如何想过,日后也会有这为情所困,为情所苦的时候。” “你不妨想想,朱邪公子也知道了相思蛊的诸般事宜,毅然决然选择离开你,也许永远都会避着你,这么想一想的话……” 我听着他这话,马上就明白他的用意,他是劝我与其纠结自苦,倒不如把朱邪瑜设想成个明知无果就逃之夭夭的渣男形象,让自己好过一点,这么想着想着,也许自己就相信了,命自然就保住了。 这人果然是最了解我的,知我最爱惜自己羽毛了,更知道如何不着痕迹地引导我,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如此说,我定要怀疑他居心叵测,但话从这个谦谦君子口中说出来,我便知他是真为我好。 “……许久未见,该好好的喝他一场?” “呵呵好!一定奉陪。” 豪饮三百杯,只叙契阔,不诉情殇。 东方将将鱼肚白,故人便要折返,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任务已然完成,便在无理由再留,何况“医圣”的出诊费很是不菲。 山下岔道,杨柳树旁,俗套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两个人太熟,关系定位模糊,真要别时,却不好开口。 “老规矩,人情归人情,账目要分明,诊费算老李头上,你回去后就差苁蓉去东都要账。” “……那个、朱邪公子已付清。” 我愣了愣,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柳画桥的神色也有些许琢磨不透。 还是我打破沉寂:“那……就后会有期了。” 柳画桥抢断道:“我还有话要说。” “你说。” 柳画桥:“……” 我:“……” 柳画桥:“我想说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回百草堂,记得你曾说过很喜欢百草堂的清静自在,也喜欢钻研药理……” “……” “其实,这几年来,你没有找我治伤,我甚是想念啊!……但我一个大夫,总不能主动找上门去硬给人医治吧!何况换个角度来想,你不来找我说明你过得很好,无需再与人厮杀搏命,我该为你高兴才是。” 这人一向都给人有条不紊胸有成竹的自信范儿,很少有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大概已猜出他接下来的话,自是全神贯注,细细聆听。 “我也想过是否与你之间难道就只是医者和伤患的关系,为何每次看到你中毒或是受伤我都万分揪心,每次都恨不得拼尽平生所学为你医治力求不留遗患,与对待旁的病人心境确实不同……可你每次都将诊费、药费甚至伙食费一概与我计较清楚,便是将你我的医患关系摆正得明明白白,倒让我越发猜不出你的心意来。” 说到此处,一个素来淡泊平和、温文尔雅的人也不免有些急躁起来:“我这人原本的生活单调得紧,我一向也并未觉得不妥,直到你第一次出现,与我谈天说地、论江湖轶事,更可以一起烹茶煮酒浮生偷闲、山间采药细品流光,呵呵实在投契得很!也让我觉得人生原来可以如此有趣。以至于,你后来再也不出现了,我是那样的不习惯……” 我愣住了:这是算变相的向我表白了吗? 为什么不早点?在我还没有来这家客栈,在我还没有再次遇见朱邪瑜的时候? “我这人,就像你说的,过得像个山间老僧似的,情欲之事我一点也不在乎,就只想跟你像从前那样,你心里哪怕一直惦着朱邪公子我也不在乎,反正江湖风雨你也吹打得够了……” 我想都不想,摇头道:“不可能了,错过就是错过了。现在的我不只是惦着他,是心里满满都是他。” “……” “不过我仍然感谢,感谢你救我一命,感谢你对我的垂爱。” “我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这些话憋了许久,今日总算给自己一个交待,也得一番轻松畅快。有事还是可来百草堂找我,我一直都在。” 我点了点头。 双方拱了拱手,正式作别。 他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对我说道:“其实我这人并不坦荡,还是藏了一点私心,相思蛊并非无法可解,不过方法我只告诉了朱邪瑜,就看他怎么做了,你们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再会!” 一袭青衣,飘然远去。 第四话 爱殇(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五、 回到客栈,我的人生仿佛回到初来时的迷茫阶段。 不知该何去何从。 洛神宫我不愿再回去。 本以为朱邪瑜会是我的终点,但这个句号还没画完就成了一个问号。 一个与我分外契合,值得托付的人我也拒绝了。 留下来,继续之前的游手好闲的散漫生活? 就当再等等朱邪瑜,给自己一个期限,也是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毕竟作为我这个年龄,能再遇上一个我喜欢刚好也喜欢我的人太不容易了。这种幸运就如同一个收破烂的人无意中从一堆碎砖烂瓦中扒出一颗上等珍珠啊! 好吧!就在多留四个月。 他等我四年,我等他四月。 就当他吃亏些。 “你回来了?”花想容慵懒地靠在柜台一角,端着一盘瓜子儿,百无聊赖地嗑着,“我以为你会就这么跟那位神医儿跑了呢!嘿嘿!” 我环顾周围,客人也并不少,可为何我就偏偏感到如此冷清。 也许是人心冷清了。 “你还准备等他?” “等等吧!左右无所事事。” “那……要不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毕竟等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一封高档的红色请柬被花想容的纤纤玉手推至我面前。 “谁要成亲了?” “将军府的娄心越,娄令主啊!” 我立马来了精神:“什么?娄心越要成亲了,真好,她终于跟姬澜野修成正果了。”这与我而言,可算是个好消息,毕竟多少也能给此时心灰意冷的我灌注些许信心。 “谁说她是要跟姬澜野成亲了。” “不是他,竟然不是他?” 一颗心又转的拔凉,艰难地问道:“那对方是谁?” “将军府门主独子——曲无忧啊!” 我去,是那个酒囊饭袋啊!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第二个反应觉得这事不简单肯定有隐情。 第三个反应则是不行,我又想管闲事了。 毕竟一直对娄心越有种出于同样身为大龄女青的同病相怜格外相惜之感,自己的婚事已经是悬了,不忍心看她嫁给一个根本不爱且根本配不上她的男子而断送一生。 “怕不是赌气或者被威逼利诱了吧?” 花想容想了想,眼波一转,煞是明艳:“以你我对她的了解,她像是能被威逼利诱的主吗?赌气也是完全不存在的,我看她心情好得很嘛!一脸新嫁娘的幸福感。你也别太瞧不上曲无忧,毕竟人家太子爷的身份摆在那里,虽然花名在外,说不定同时也练就了一身哄女人的好本事呢!能让娄心越这种心高气傲的人甘愿下嫁的,总是有过人之处的。” 我点点头:“不过,江湖中盛传曲老爷子有意退位,在自己亲儿子和水行令姬澜野之间犹豫不决,如果此时作为木星令主且能力超群的娄心越嫁给他儿子,那形势就一边倒了。难保不是老爷子出于私心一力促成或者曲无忧为了自己的前途对娄心越用心不纯。” 花想容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想的总是比我理性得多。我若是有你一半的理智和务实,也不至于……” “如何?” “没什么。” 我喃喃道:“可能是我多想了,希望他二人结合只是出于感情。对于这个女子,我真的不希望看到她不幸福。” “幸不幸福咱们去看看她不就知道了吗?她托我转告你,请咱俩陪伴她迎青庐呢!她这人自小就孤苦无依,江湖中混的人更没什么朋友,难得瞧得上咱俩。” “奇了,你不是从来不离客栈的么?” “也有守累不想守的时候。” 当阳门离清江城很近,去之前我与花想容特地到城里面逛了逛,想挑些珍奇异玩作贺礼,奈何花想容品位奇高,而我又是从锦绣长安出来的,任何东西都觉得看不入眼,拿不出手。 花想容又拉着我折返客栈,将那一套我曾见过惹得她大动肝火的嫁衣拿出来,寻个金漆雕花的红木盒来盛放。 “你舍得?我记得当初你是连碰都不让我碰呢!” “用不着了。送给用得着的人。” “不过……人家那样财大势大,会稀罕一套嫁衣?” “哼,她若瞧不上,那就真的是她不识货了。”花想容仍有几分眷恋不舍的在衣服上摸了摸,我自然也不放过良机,也拿手在上面摸。 这一摸不得了,触感冰软,柔滑似水,轻若无物,缎面上似乎有水波纹在粼粼荡漾,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传说中的鲛绡。 “这、这的确是珍贵之物,还有荷叶领上的十二颗珠子,莫非是东海海底的碧眼紫华珠。” “你倒是识货。” “不行,不行。”我心道,“花老板这可是下血本送礼,我总不能太掉价啊!”连忙飞鸽传书发回长安,让老李亲自操办一套新娘首饰差人速速送来,务必格调要高,要多张扬有多张扬,要多华贵有多华贵,毕竟我代表的是洛神宫,不能寒碜了让人瞧不起,尤其是不能让南北齐名的将军府瞧不起。 准备停当,我与花想容便到渡头乘船,顺汉水而下,不出一个时辰,到了当阳门,琼花道明月居——娄心越在外自置的别院。 果然,新嫁娘都是最美的,见到娄心越的一刹那,状态好到让我心生羡慕嫉妒,从同情怜悯她变成同情怜悯自己起来。 明月居就跟娄心越本人一样,简约素雅,古朴宁静,没有为彰显大气而设置的迂回长廊,也没有故作格调的假山池塘,就是中正直白的四式庭院,玲珑圆门相连,一概的白石子路,偶见碧影修竹,翠华苍松。 她这在中庭开水渠搭亭台的心思与我不谋而合,夏季的时候在这里罩上纱幔置个案几,是冰镇葡萄酒加蜜瓜,赏花赏月赏红鲤,拂过的是清风闻到的是酒香,简直不要太享受。 “花老板太客气了,如此厚赠,心月怎生承受得起!” 娄心越确实是识货之人,打开木匣触及嫁衣的一刹那,眼里在冒光。 花想容营业性的一笑道:“能入得了娄令主的眼,才是这套衣服的福气呢!” 站在一旁的我有几分窘迫:“那个、我的贺礼还在路上,不日就到。” 娄心越一把捧住我的手,按了按:“苏阁主这说的哪里话,承蒙不弃肯驾临寒舍,已是蓬荜生辉,何况还得首肯做我的迎青庐之宾,心月幸何如之,幸何如之啊!” 她一番说辞表情都真诚之至,令我真感觉自己很有面子似的,要知道娄心越这人一向心高气傲不喜逢迎作伪,能这般说必也是这般想的。 这时,有个绿衣婢女来通报:“曲令主来了。” 第四话 爱殇(六)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六、 我跟花想容对望一眼:准新郎来了。 对于这个曲无忧,我一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甚至连他的画像也未见过,所谓“闻其名”也不过是些这人如何如何花心的风流艳史,如何如何无用的草包行径,马上得见真人,不免有些激动,自从见过之前跟娄心越相亲的胡大海,对四十岁往上走的中年男子就完全没了好感,更是放弃了找成熟男人做伴侣的想法,此番想一睹真容,也不过是出于好奇。 令我意外的是,曲无忧非但跟那个胡大海有天壤之别,就连跟我上司李凌松这样的***在一起也是不遑多让的,身材、穿着、气势、风度上是一点不差,唯一欠缺的是曲无忧竟然长着一张肉感可亲的圆脸,配上一双眯眯眼和两撇小胡须,有种说不出迷之反差效果,反正跟英俊完全搭不上边,跟刚毅、威严、硬汉这样的阳刚溢美之词也搭不上。 想想我本来想给其介绍对象的李凌松,那张不帅但是棱角分明颇有冷酷魅力的脸,还有姬澜野那张线条流畅五官堪称完美的帅脸,不免为这位娄姑娘感到惋惜。 但是,再如何,比那个油腻恶心的肥胖中年男胡大海强了一万倍不止,可以了,该知足。 “哟,有客在呢!”不愧是大家出身,曲无忧一见我跟花想容,就连连拱手作揖,笑容也恰到好处,标准的不亢不卑。 娄心越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有了真感情之后的护食儿心理,她并没有仔细介绍我俩,只说是闺中蜜友。 她一跟曲无忧讲话,曲无忧一双小眼睛就笑眯眯地只围着她转,好似周围的一切活物都是空气。 我向花想容投去一个诧异的目光:都说这个曲无忧是个色中饿鬼,怎么你这样的大美人在面前,他能做到看都不多看一眼? 花想容回我一个眼神:废话,老婆在这杵着呢!敢吗?说不定人真是浪子回头死心塌地了呢! 曲无忧认真地将一个食盒放置在案几上,揭开盖子,里面是四样精致诱人的时令点心,柔声对娄心越道:“刚才老霍请我去棠楼吃酒,他家新上的点心我看都是你爱吃的,就捡了些趁新鲜给你带来,你快尝尝。” 我立马被这人刷新了好感度:“我去,绝世好老公啊!”不由地想起朱邪瑜来,曾几何时这人也是这样将我捧在手心里宠,可是现在……痛,不能想,不能想。 赶紧收敛心神。 娄心越轻轻一笑:“多谢!先放着吧!我有事想求你。” 果然不出我所料:被宠着却客气的一方明显就是不够爱,难怪的,朱邪瑜总是对没信心,是我总是对他太客气了。 感情的事,看自己的迷茫,看别人的门清。 曲无忧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事是求不求的,但说无妨。” 娄心越道:“可否陪我去姬澜野宅邸,送喜帖。” 曲无忧道:“这差个下人去送就成,何必……” 娄心越道:“我想去,更想你陪我去。” 曲无忧明白过来,点头答应了。毕竟他不是傻缺,又是情场老手,三人共事也这么多年了,他如果连娄心越这点心思都猜不出来,那就真是傻缺了。 娄心越这才露出肺腑一笑,对我跟花想容道:“不好意思!二位请自便。”意为你们走也可以,留也可以,最好还是走吧! 我心道:“你这个娄姑娘,对该客气的人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啊!亏我刚才还觉得你颇有礼数,转眼就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了呀!” 花想容再次奉上营业性笑容:“好好,我们自便,你请,你请!” 娄心越再也顾不上我们,转身挽着曲无忧的臂膀,宛如一对热恋中的甜蜜恋人,扬长而去。 我跟花想容哪那么容易走,各自坐了,老实不客气的把食盒里的荷花酥,马蹄糕拿出来吃,一边饱尝美味一边议论纷纷:“我看这娄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为送请帖,实则为显摆啊!” “会不会是要给姬澜野精神刺激的同时再给他来点视觉冲击,逼他拿态度出来,我总觉得她虽然表面很幸福,实则心里满满都是姬澜野。” “唉!”花想容叹了口气,“我跟你的差别在于,你很懂女人,我很懂男人,经你一分析,保不齐还真是那样。” “咱们跟上去瞧瞧呗!” “他俩武功都不弱,跟踪难保不被发现,你我也是有身份的人,再如果被发现偷听人墙角,那该有多难收场。” “你不去我自己去。” 花想容拿我没辙:“好,你先别闹,我有办法。”她招呼前面来通报的绿衣婢女上前,吩咐道,“我二人有些困倦,你去给我们置备一间厢房。” “是。” 进了房间,我不悦道:“我要去跟踪,你让我睡觉,搞什么鬼?” “跟踪也不定要实体去啊!” 花想容说着,从袖中掏出个香袋来,揭开茶桌上的一个香炉盖子,里面犹自燃着火星,用小指甲盖从香袋里舀些粉末洒入香炉中,一时间清香四溢,我闻了便昏昏欲睡起来。 隐约听到花想容在耳边说:“我这叫‘游梦香’,可使你睡梦之中神魂暂时离体,只要你想跟随的人或事物不离你本体超过五十里,你都可以附着上去,以神魂之形态玩跟踪,不用担心被发现。” 我晕晕乎乎的“哦”了一声。 “不过生魂不能离体太久,最多一炷香的时间你就要赶紧‘回体’,否则你就会神识涣散,长睡不醒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嘴上应承着,身体感到轻飘飘的,低头一看自己躺在床上,旁边坐着花想容。 看来是成功离体了,我体验到前所未有的不受任何束缚的轻盈畅快。 “跟上娄心越。”我才一动这样的念头,人就已到了娄心越的身后。 用意念行动,才知道这天地间真正的速度。 姬澜野宅邸的会客大厅很是奢华,桌椅陈列均十分考究,这与他一贯低调的行事作风很是不符。 当娄心越把请柬递过去的时候,姬澜野痛快的接了,并未流露一丝她想要看到的表情。 “之前就听闻二位携手的好消息,想不到这就要办喜事了,恭喜!恭喜!”我也站在娄心越的视角,与她一同紧盯姬澜野的表情变化,真的是由衷道喜,行动自然,一点都不似在隐忍作伪。 然后我就看着娄心越眼中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下去。 “趁此时机,兄弟也有件喜讯要告知二位,多宝,你去请楚小姐过来。” 还不待仆人多宝退出去,一个身量纤纤的紫衣女子捧着茶盏,笑盈盈地走进来。 我一看她的脸,呆住了——这不是那日在茶馆,给叫来唱曲儿的琵琶女吗? 第四话 爱殇(七)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七、 “一听说主上有客来,奴婢就去备茶了。”琵琶女声音十分悦耳,带一点点嗲音,哪怕是好好说话都有点像在撒娇。 她将茶盏奉了,向娄曲二人行礼。 姬澜野的声音也异常温柔:“都说了不要称我‘主上’,任何场合你都可以像从前一样直接唤我的名字。” 我在心里犯嘀咕:像从前一样,难道他们是旧相识,久别重逢?刚才还在想这女子是不是撞大运呢?看来不是。 琵琶女笑而不答,双眼像两弯新月,柔和可亲,右眼角一颗泪痣尤其生动,给这张清淡的脸上增添了一丝娇媚。 姬澜野一瞬间痴了,仿佛他眼前正有一位绝世美女对他倾城一笑,故而失态。按理,这种痴呆状不应该出现在他这样年龄、身份、条件、阅历的人身上,何况对方并不是什么倾城绝色,只勉强算个清秀。 “你别这样看!有人在。”琵琶女以托盘半遮面小声说着,尽是少女娇羞之态,一派纯粹自然,毫不矫饰做作。 姬澜野浑不避嫌,依旧一脸宠溺,看不厌的样子,那女子躲他身后将他轻轻向前一推,他这才想起有客在,轻咳两声,正色道:“那个、这位楚姑娘最会做茶,你们可有口福了,快尝尝!” 曲无忧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微微皱眉,嘴上却说:“好喝!” 我暗暗好笑:“你个姬澜野怎么成了傻子,他曲无忧是什么身份的人,什么好吃好喝没尝试过,弄个下九流的姑娘做的茶就敢在人面前夸口,自己心里也没点数!” 总算明白了朱邪瑜曾给我说的十分中意的姑娘,就是当这个人真正出现的时候,不仅会令你重新定义你的审美,还会令你丧失味觉。 再看娄心越,一双手扣在茶碗上筋都暴起来,此刻只怕也是个丧失味觉的人,茶喝进嘴里自是不知什么滋味。 曲无忧也觉察了娄心越的失态,转而问姬澜野:“对了,姬贤弟,你刚才说也有喜讯要告知,是什么?” 姬澜野将身后的羞答答的女子拽出来,笑道:“就是兄弟我不日也要跟这位楚依依姑娘成亲了。” “哦?”曲无忧瞥一眼娄心越,转过脸来很自然地笑道:“大喜啊!我将军府近来喜事连连。” 娄心越僵在那里,脸色差到极点,只怕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与姬澜野会是这个结局,心高气傲如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终会输给一个卖唱女吧! 这一趟本是来刺激对方的,没想到却是被对方狠狠刺激了。 但我相信这女人绝对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但凡姬澜野这边松口,肯对她假以辞色,她是绝对敢悔婚的,哪怕最后万劫不复。 姬澜野道:“不仅如此,我……自从上次经人点拨,豁然开朗,尤其是上天垂怜让我有幸再遇见楚姑娘,很想去过些平静安稳、无人打扰的生活,所以决定大婚之后就会向门主请辞。你既然来了,先给你通个气也是好的,不过放心,我这里一定会给出理想接班人再走,老爷子那里就请二位替我多担待了。” “怎么你要离开将军府?这……” 我跟娄心越一同捕捉到,姬澜野身边的楚依依,其吃惊、失望、失落之情最盛,甚至不经意间流露一丝阴狠怨毒之色,出卖了她一直塑造的娇弱柔顺型人设。 刚才一直不曾开口的娄心越冷冷道:“咱们三人共事多年,你居然说退出就退出?当真一点眷恋都没有?”。 她似乎是在引导、在等着姬澜野对她说些什么。 姬澜野泰然道:“实在有些累了。” 娄心越道:“多年刀光剑影、浴血奋战换来的一番基业,你真的要放弃,你真舍得?” 姬澜野道:“我已得到最想要的,其他无一不舍。” 再次侧身、垂首,将缱绻目光递向楚依依。 娄心越顺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去,良久挤出一丝笑,终于站起身来踱步到楚依依身边,将她牵过一旁:“初次见面不曾备礼,我这里有一对翡翠耳饰,本不值什么成色倒好……呵呵知你现在是咱们姬令主心尖上的人,平时自然不缺好东西,但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笑纳!”说着,摘下耳坠,放入楚依依手中。 楚依依笑道:“姐姐您这说的哪里话,可折煞我了,妹妹我是什么出身,能得您厚赐何等荣幸,怎敢嫌弃。” 娄心越道:“我来帮你戴上,他日啊!你们成亲,我这作姐姐的再给你们备一份大礼。” 楚依依笑得瘆人:“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男人们看不出,我这里却已嗅到了女人间明争暗斗的味道。 娄心越在给楚依依戴耳环的时候,仔细在她两颌处看了一眼,我自然也跟上去看,发现楚依依两颌骨处均有一道浅浅疤痕,鬓发一遮本来看不到,戴耳环的时候却要掀起来。 这么一看,我心里有了几分计较,但是还不确定。 “姬贤弟,为兄大婚当前,还有诸多事宜要做安排,这就不多叨扰了,告辞!”曲无忧也是个见事快的,知道此时拉着娄心越快走为妙。 姬澜野道:“两位能亲自前来下帖,足见对我姬某人的重视,无上荣感,改日必当亲自登门,拜送贺礼!” “也不知这姓姬的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暗暗叹气为娄心越不值,“他竟全然不知娄心越亲自来下帖的用意?搞不懂这小模小样的卖唱女怎么就强过娄心越了,姬令主,是否考虑去看下眼科?” 眼见着姬澜野将二人送出去,我没有跟上,留下想再弄弄清楚这个卖唱女的魅力点到底在哪里,是否如我刚才所见存在着两张面孔。 毕竟,我这个鉴婊专家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会客厅里只剩下我这一条魂和楚依依一个人。 她收敛了刚才拘谨、胆小、娇羞的神情,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大喇喇地在主人席上坐下来,很不淑女地狠拍一下桌子:“锦素,锦素,给我做杯茶来!” 第四话 爱殇(八)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八、 只见一个身材丰满、神态傲慢的女子从门外不徐不缓地走进来,很不情愿地向楚依依微微一俯:“不好意思楚小姐,我虞锦素是这沧浪园的管家,不是仆人,做茶的事请你吩咐别人,或者……”她优雅地掩口一笑,细长的眼睛挑向楚依依,“您可以自己下场,反正是做惯了的,怎么伺候得了别人,伺候不了自己呢?” “你……”楚依依气得满脸通红,蹭的从座位上站起,想要发作,却拙于言辞,一只手空悬在那里,十分尴尬。 我瞧着气质远远好过楚依依的女子,姿色也在中上,有种高门大户当家主母的雍容仪态,浮凸有致的身材恰到好处的丰腴,倒是把个纤细苗条的楚依依衬得越发小家子气来。 从沧浪园井然有序、欣欣向荣的情况来看,果然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才貌双全、品位不俗的女管家,但凡这种情形又通常会引人遐想:这个女管家虞锦素和男主人姬澜野之间会不会有点暧昧不清的关系。 也许姬澜野是个正经人,但这个女管家的心思单不单纯就未可知了,毕竟朝夕相对、刻苦经营、付出多年,眼看着离主母之位一步之遥,何曾想半路竟杀出个“楚咬金”,还是个身份低贱的卖唱女,坐享其成不说,时不时找她摆个款儿寻个晦气,如何不憋屈。 “我现在以沧浪园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命令你去做茶。” 虞锦素冷笑道:“那就等您当上这个女主人再说吧!到时候任何吩咐,小的一定唯命是从。” “你……” 楚依依再次语塞,我都有点不忍心再看,你说人家气派比你足,脑子比你转得快,嘴皮子比你利索,不来招惹你就是好的,你还诸般挑衅,岂不是自讨没趣。 “哎呀……我还忘了,咱们现在的姬令主很有淡出江湖之心,这沧浪园也将易主,我这办事办老了的人,主上自会优先推荐,到时候我还是女管事,可你这个女主人就不知道是哪里的女主人了,呵呵呵!” 楚依依只有气得干跺脚,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她眼珠一转将刚才娄心越喝过的茶碗推到在地,我心道:“不好,贱人要作妖!” 楚依依几乎是扑倒在地,附身将手按在碎片上,一时间血流如注,她本来又气又恨再加上这么一扎一痛眼泪也就跟着花花如泉涌,哭得那叫一个狰狞惨烈,哦不,应该是梨花带雨。 虞锦素也慌了神,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作践自己。 直到看着姬澜野走进来,才明白贱人要做什么妖。 亏得姬澜野长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个摆设而已。 眼看着楚依依含着泪、委屈巴巴地拾掇着碎片,一手的鲜血,心疼到嘴角都在抽搐,忙将她一把拉起道:“怎么回事?” 楚依依楚楚可怜的望着他,咬着唇瘪嘴不说的意思。 姬澜野看了看地上的茶碗碎片道:“碎了就碎了,让个下人来打扫就是,你何必亲自……” 楚依依还要俯身去捡:“我打碎的就该我来收拾,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下人……连个下人也不如。”说着,还拿惧怕惊恐的眼神尽去瞟虞锦素,等于是在用眼神提示对方自己被欺负了。 姬澜野果然接收到了信号,对着虞锦素怒目而视:“你一向瞧他不顺眼,不待见也就罢了,如今我只离开一小会儿,你就这般欺辱她,平日里我看不见的时候还不知怎样受你虐待呢!看来是我总太过抬举你,让你乱了尊卑,如今就郑重其事地告诉你,在这沧浪园,楚姑娘是比我还高的存在,这样够不够清楚?” 虞锦素气得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姬澜野。 “你给我下去,就呆在自己房里别出来了,好好给我思过。” 想来,楚依依未来之前,虞锦素应该相当受重视并从未受过如此疾言厉色的对待,也是委屈得要哭,但这女子硬气,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姬澜野将楚依依拉入怀中抱着,哄着,实在想象不出印象中那个僵硬的刻板的男子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真是唱的一出好戏,瞎的一双好眼。 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就告辞,姬澜野你就自求多福吧! 我念想一转,想着回体,再一睁眼,看到的已是粉色的床帐。 花想容道:“热闹看得如何?” 我苦笑道:“唉,一言难尽,路上与你细说。” 回到客栈以后,我就一门心思的将养身体,不动杂念,不去想朱邪瑜,不去想以后的事,偶尔到厨房帮工,客串一下跑堂,跟花花聊上两句,山野山林的闲逛一阵,晚间着手写一直想动笔的章回小说,日子倒也过得波澜不兴,闲适散漫,与之刚来客栈时的心境,便是多了一丝通透,超然。 直到我的副手唐鸢携一套奢华拉风的首饰妆奁前来,才让我想起,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娄心越的大婚也就在后日,这套贺礼来的倒也及时。 不过老李哪是会做亏本生意的人呢!唐鸢不仅带来了令我长脸的贺礼,连同把我离开岗位两个多月来积压的各种手札、文稿、书信、简讯也都装箱带来了。 无非就是些分门别类的事情:哪些是重要线报需要及时梳理头绪,编纂上报的,哪些信息不太重要但是也需存档留意的,哪些信息不实需要调派人手多做查证的……唐鸢整理编册是把好手,但很多事不敢擅自做主,还需我过一遍,好在做惯了的,积压虽多,做起来倒也不费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整理期间,一边感叹如今洛神宫的业务范围之广撒网之密,一边 骄傲我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风报组每月出的时事小札果然是紧跟时事,且事无巨细、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不漏过,因是与洛神宫毫无干系、有真有假无伤大雅的小事件编纂而成全可当江湖野史谈资,就许他们自行发售给有需要的人,当是为洛神宫小赚一笔。 只是这段时间我自己倒是没怎么看,真觉得有点孤陋寡闻了。 其中三个消息对于当下的我来讲,就是格外值得注意的: 消息一、轩辕谷苍梧轩现任代掌门姜芸儿半年前曾三次造访过浮屠客栈,每次停留时间均不等。 消息二、将军府姬令主身边的新人楚依依的真实身份:长安一个六品官员的独女,全家获罪之后被发配边疆,自此就再无相关信息,值得留意的是,他家先后流动的人员名单里,赫然出现了姬澜野的名字。 消息三、圣听司副司丞朱邪瑜在巴郡办结案子后,只是托下属代为上缴牡丹令,人却并未回京城复命,而是独自南下去了苗疆。 第四话 爱殇(九)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九、 再次看到朱邪瑜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又突突突乱跳起来,但是目前还来不及分析他独自去苗疆是何用意,楚依依的身份这一条就已经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这个人既然销声匿迹多年为何又突然出现在姬澜野身边,好像有人刻意安排似的,还有她之前和姬澜野是什么关系,为何姬澜野这般看重她? 重重疑惑勾起了我再探沧浪园的想法,左右经过两天的奋战已将积压的工作全部做完,若是能探得一星半点这个楚依依的不利消息打退她,成全娄心越和姬澜野,也算是我功德一件呢! 吩咐唐鸢以后只要风报组出了新刊就发一份到我这里来并且详查楚依依身份报我后,放她回去了。趁着店里忙,我偷偷摸进花想容的房间,想再翻点“游梦香”带在身上,毕竟这东西太好用了。 这个“游梦香”她藏得并不隐秘,与平常用的各路香料的瓶瓶罐罐都摆在一个箱笼里,标签贴得分明,不费事就到手了。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闻到一阵异香,虽然幽丝一缕但是其香味浓烈霸道,闻在鼻间却仿佛是从人每个毛孔渗透进去,这味道这感觉我太熟悉了,在某个炽热狂乱的夜晚。 我强忍怒意仍轻手轻脚地寻着香味去翻找,终于在花想容的床褥最里层寻到一个绿色的小瓶子,没有贴标签,装的不是粉末而是颗粒物,据说香料的颗粒物都是原料浓缩制成,放在鼻下一闻香得刺鼻作呕,但若是投入香炉中焚烧,散发出来的诱惑气息只怕是长期恪守清规戒律的高僧也抵受不住。 冷静地用手帕包了一颗香晶揣入怀中,我不动声色地离开客栈。 乘船到了当阳门,已是入夜时分,我找了家看着格调挺高的客栈住进去,早早盥洗上床,将游梦香点上闭了眼,心念着“去沧浪园。” 心之所念,神之所至,再睁开眼时,我已站在沧浪园的西北廊庭里,各处种的红梅,刚抽了骨朵还未盛开,隐隐有香意,不远处是个写意的石拱桥,另一端连着一座四角亭,里面对坐着两人,一人正是姬澜野,还有一人穿着黑斗篷,侧面看不出来面容。 “难道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疑,我连忙走近去看。 斗篷人果然是娄心越,她终于还是先沉不住气了。 “不知娄令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姬澜野对娄心越的态度还是一贯的客气。 “我……明日就要成亲了,和曲无忧。” “我知道。明日在下一定早早到场,亲证一对璧人成双。” “你还要装糊涂到几时?你真的不知道我此番来的用意?” “……” “我不相信这么久了,你……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已经如此不顾尊严地来找你了,你就不能……就不能对我和软一些、坦诚一些?” 娄心越逼近一步:“如果我说、我说今夜是最后一个机会,你我放弃一切,一起去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静静的生活,可好?” “不、不可。” 姬澜野后退一步,嘴上说得坚决,神色却是慌乱迟疑的。 “你不愿意?” “这么多年了,姬某人不是木头,怎会不知你的心意,只是你我性情终是不合,勉强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 娄心越深吸一口气,忍了半晌,终于卸下最后的武装:“如果我说,我改,我们在一起后,我都听你的,你怎么说?” “……” 娄心越在等着,清瘦的身体有些发抖,也许急切想听对方的答案,也许又怕听到对方的答案。 “小娄,你知道的,我如今有依依了。不用我说,以你的手腕一定也查过她的背景,知道她跟我曾经的关系,和她在我心目中的分量。” 娄心越凄楚绝望地冷笑道:“你想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深似海?哈哈哈哈……” 我在一旁看得真是着急,还想打人——就喜欢绿茶婊是吧!娇滴滴柔弱弱是吧!绿茶婊有什么好了?到时候你被她啃得骨头都不剩就有你后悔的了。 “小娄,你我如今都要各自成亲,就不要再执着了,况且曲大哥对你很好,总能就着你,你们强强联合……” “你可知你曾经的白月光如今变成何种模样?”娄心越打断他,“还是你只相信你看到的样子,呵!须知你我如今都被这江湖风雨吹打得面目全非了,她漂泊许久,难道不变?” “我相信她未变。” “……你会后悔的。” 娄心越默默收敛神伤,再看她时已恢复往日里的冷傲清孤,撂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背影坚决,再无任何迟疑流恋。 姬澜野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房间,脸色很难看,我跟上去就想看看这人是否只是装得淡定无所谓,其实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的,毕竟从他刚才的言语中也能听出,他心里是有过娄心越的。 房里,一个纤细身影正临灯独坐,衣衫单薄……暴露,人面纯洁懵懂。 姬澜野一看到她眉目就舒展开了。 “主上去见……娄姐姐了?” 姬澜野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只是话别,你别多想。” 楚依依起身走到姬澜野跟前,将身一软倒进他怀里,慌得姬澜野忙一把将她抱住,放置在自己双腿上,楚依依则顺势双臂环绕住他脖颈,甜腻腻地笑道:“主上让依依不多想,依依就一点都不会多想,我知道娄姐姐对你的心意,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若是能成早就成了,可见……小野心里还是念着我的。” 姬澜野将楚依依搂紧了些:“我与她……问题太多。” 我一听差点被雷倒,这个姬澜野也是直白坦诚得可以了,这么说是不是能理解为“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念着你,只因为跟娄心越性格不合,跟你比较合适,所以才跟你在一起的。” 楚依依何等聪明,怎么会听不出来,厉害的是她能浑似不觉继续打旧情牌:“我只怕你恨我,恨我当初赶你出来!” 姬澜野道:“不、怎么会?我后来才知道你是因为预知家里要遭难为了保我才故意驱赶我的,我都知道。你对我姬澜野的恩情,一日不敢或忘。” 楚依依几分委屈几分深情地说:“哦?你对我只是感恩?没有别的?” 姬澜野道:“小姐,那时你在我眼中就是女神一样的存在,我从未敢做一丝非分之想,现在哪怕你托庇于我,我也仍是敬你爱你。” 楚依依捧住姬澜野的脸深深一吻:“那我要你现在,只爱我,不需要敬我。”她脱去仅有的一件衣衫,将身体紧紧地贴在姬澜野的胸膛上。 姬澜野一贯颓丧的眼眸中突然燃起了某种熊熊热烈之火,将楚依依横抱了置于床上…… 接下来就是少儿不宜的画面,我虽不是少儿,瞅着也没啥意思,万一牵动了体内情丝,再来一波相思蛊的暴动,小命儿跟着玩完可就得不偿失了,只好默默地回体。 第四话 爱殇(十)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 宣和十二月三十日,宜兴土,宜嫁娶,诸事皆宜,利东方。 我一大早就离了客栈,带着奢豪首饰盒去了心原居,花想容比我还早到,已帮娄心越梳妆完毕,我这一套新娘配饰来得恰是时候。 大气华美的赤金凤冠、垂肩的流苏耳坠、明灿灿的雕花金丝项圈配上动辄水波荡漾的鲜红嫁衣,堪称最强新娘装配。 娄心越神情肃穆,不着悲喜,调和了上等云脂的煞白铅粉涂在脸上,显出一种由内而外的白皙通透感,眼角、唇间各殷红一点,黛青的长发披在身后,冷艳艳的明媚,明媚中带一点恰到好处的清冷。 看她一眼,俏生生立在那里,美得惊心动魄,悠远而不真实。 我一直都没有跟花想容讲过话,就是看了如此绝美的娄心越后,转眼与她对视了一下,分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艳羡怅然之情。 任哪个女孩子,心中最盼望的时刻,莫不是着一袭华美炫目的嫁衣,万众瞩目之下,施施然走向自己的良人,从此携手共度,白首不离。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艳羡之下,却是黯然神伤自己是否终不会有这一天了。 花轿在将军府大门前落下,我和花想容一左一右挽着娄心越,一条大红地毯连接到观礼台,粗糙且松软,那头驻足回眸的是今日的新郎官曲无忧,我们需得陪着她缓缓前行,不能显得太散漫,也不能显得太着急。 一段不长不短的送青庐之路,却是一个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一段路,明快的吹打声、两侧人潮的欢笑声、飘散的花瓣、醉人的香风,都在提醒这个女子走完这一条路,将会开启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终于走到观礼台,曲无忧淡淡一笑,眼角眉梢尽是江湖浪子少有无限温柔,将手中红绸绣球的一端递过去给娄心越,我则是郑重其事地将她的手递给曲无忧,两厢情好,送青庐毕。 我任务完成,退至一边。 放眼一观,将军府果然排场很大,四周席面足有百桌,且座无虚席,不乏有江湖大派,名门世家的掌势人物出席,贺台上更是堆积如山,琳琅满目,其实说是办喜事,何尝不是一次江湖地位的自我检测。 将军府门主曲孤鸿我曾见过一次,在某次刺杀行动的席面上,那时扮了个舞娘伺机接近目标人物下手,亲眼见过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徒手将一个铜铸巨鼎拍成四瓣,震惊四座,特别庆幸还好目标人物不是这老头儿。 那时的印象这老爷子虽上了年纪,体格甚是健硕,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皱纹,一双眼睛精光爆射,煞是有神,讲起话来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今日再见,也不过是几年的光景,恁的胡须皆白,苍老如许,一颦一笑之间少了震慑威严,却是多了几分慈祥可亲。 据说是曲老夫人的离世对老爷子打击太大,谁知道呢? 无论如何,曲无忧跟娄心越的结合定是老爷子最想看到的局面: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子,一个是自己十分看重的忠诚下属,位子可以放心交付不至落于外人之手。 我不由想到,之前胡大海是否是老爷子故意介绍给娄心越的,让她被歪瓜裂枣的奇葩男好好恶心一番,这样相比之下就显得只是有些不务正业的曲无忧顺眼多了。 拜过天地、高堂,老爷子给身旁使女递个眼色,使女托着个黑皮匣子走到新人跟前,将匣子打开来对着娄心越。 里面是一柄七寸长透着森森寒气的银色宝刀。 娄心越眼中一亮,将刀取出拿在手中细细翻看,爱不释手的样子。 曲孤鸿走出喜堂,大手一挥道:“小娄,你一直钟爱这柄凛龑刀,今日就送给你当做新婚贺礼。” 娄心越颔首拜谢道:“谢门主。” 曲无忧眯起眼睛笑道:“心越,如今还叫门主?!” 娄心越双目始终不离宝刀,语音转为冷漠:“不叫门主叫什么?”素手一拔,宝刀出鞘,寒气大盛,与这红彤彤的喜庆之象大为相冲。 “当然是叫……啊——”血光一炽,凛龑刀由娄心越手中发力,按入曲无忧胸膛,没入至柄。 这一出变故始料未及,我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满座四起,惊呼声大作,远在喜堂的曲孤鸿更是兔起鹘落,一记十成力的重掌拍在娄心越的身上,将她震飞出去。 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曲孤鸿仍不解气,还要赶上再补一掌,走了两步身形一晃,连吐几口黑血,软倒在地,是中毒的迹象。 “刚才那盏茶……哼!贱人,贱人。”曲孤鸿惊怒交加,谁都承受不了亲信的背叛,还是在这样的重要当口,双重打击不说,面子上也极为难堪。 原来刚才那杯敬奉长辈的新妇茶已被娄心越下了毒,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老爷子待她不薄,曲无忧待她也极好,这一波迷之操作我是怎么也看不明白了。 将军府门主中毒,两大令主受伤,如此乱象,正怕有人居心叵测,借机生事,还好姬澜野及时召集人马将观礼台层层护住,自己牵了楚依依来到人前拱手作揖,朗声道:“不好意思,今日我将军府突发变故,需关起门户做内部处理。所以婚礼取消,各位请回,如有冲撞得罪之处,我将军府改日定登门致歉!” 一番话简短有力,掷地有声。一众慌乱的门徒全部镇定下来,纷纷对姬澜野投去钦服的目光,各派人马也在指引下有序离开,一场骚乱止于无形。 曲孤鸿看了看姬澜野,又看了看娄心越,冷笑道:“原来、咳咳、原来你并非背叛,你只是、为了……你完全犯不着拿我忧儿的一条命作陪,你自己想死没人拦你,咳咳。” 咦!老爷子看明白了,为什么我还是看不明白。 娄心越也是躺在地上气若游丝,我待要去扶起她,却被花想容止住。 “哼!谁……谁让他作陪了,我只是想拿他试试凛龑刀的锋芒罢了,他……不是有你……有你亲制的软猬甲护身嘛!呵呵……咳咳……” 曲孤鸿忙转头问曲无忧:“对了,忧儿,你……的软猬甲呢,啊?” 曲无忧没有理会他,默默地爬向娄心越,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染血的手掌抓住:“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可你犯不着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刚才、刚才……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娄心越凄然一笑:“我说过的,你若……选择做了我的……丈夫,就不能再有风流韵事冒出来,我素来、素来眼里容不得沙子,况且朋友妻不可戏,你还是犯了……我……”她说着艰难转头,目光散乱地看向姬澜野身边的楚依依。 楚依依让她一瞧,慌得退了两步。 第四话 爱殇(十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一、 “你的软猬甲在她身上吧!” 曲无忧惭愧地低下头去,姬澜野则是不可置信的望向身旁他唯一执着的坚守和纯白的信仰——楚依依。 软猬甲是曲无忧独有的,又是贴身之物,如今却穿在楚依依身上,内里情由可想而知。 我大概有点明白娄心越的用意了,她不惜搭上自己和曲无忧的性命,就只是为证明一件事——楚依依心怀不轨,姬澜野你眼瞎。 姬澜野眼中冒着火星,又是愤怒又是受伤,但仍是不忍心去检查楚依依的衣物,我则干净利索,拔出一柄袖剑来,朝楚依依的后背刺过去。 我想着:“哼!管你穿没穿在身上,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索性刺死了你这个绿茶,让姬澜野找我拼命好了。” “噹——”的一声,剑的去势被阻,宝甲果然穿在她身上,那么她与曲无忧的奸情就被证实无疑了。 剑虽未伤到楚依依,我的一番内力还是尽数施加在她身上,她一个踉跄碰在柱梁上,额头磕出一个洞,鲜血流了一头一脸,精心绾成的发髻也散落开来,与血一活粘在脸上,说不出的丑陋可怖。 “你这是为什么?”姬澜野红着眼冲上去揪住楚依依,一向都是个极沉稳内敛的人,何曾有过如此激动的时候,“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也许姬澜野到此刻也搞不清楚,他是在为楚依依的背叛伤心,还是在为娄心越的即将离世而难过。 “为什么?”楚依依甩开姬澜野的手,冷笑道,“还不是因为你,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来到你身边,有这样丰裕富足的生活,能够抬头挺胸的做人,我满怀信心地跟着你,觉得定能走得更高更远,而你却说要退出江湖,要过隐居的生活,这不是给我当头一棒是什么?既然你没出息不愿去争,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给自己挣一份出路。我是过怕了那些贫贱凄苦、任人践踏的日子,总之,谁能给我富贵荣华的生活,我就跟着谁,不惜做妾、做婢都可以只要我够坚强,就一定会有我出头的一天……哈哈哈……想不到啊又是个没种的……让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给拿捏了……哈哈哈”她由冷笑转为狂笑,血污的面部看着狰狞,满怀怨毒地望向曲无忧。 这小小一介女子,野心倒是不小,可惜一套下三路的招数,配不上这样的野心。 曲无忧拼着坐起身,将娄心越也扶得坐起,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说道:“心越,我对不起……你,那晚与你置气在小鱼酒馆多喝了酒,被这贱人伺机钻了空子,醒来时……被她要挟,拿去了软猬甲,呵呵……我真该死……怎能与你置气呢……” 他朝娄心越挪近一些,一手托住她的肩:“不过,不管我……曲无忧过去……如何荒唐,这次的事又做得如何可耻,但在我心中,唯一能做我妻的就只有、只有你。”他喘气已是十分艰难,神态极尽卑微恳祈,“咱们、咱们还有最后一拜没完成,你可愿……可愿了我夙愿?” 曲孤鸿看着儿子心疼至极,对娄心越吼道:“你成全他!” 娄心越冷冷地看着曲无忧,冷冷的笑着,摇了摇头。 曲无忧点点头:“无妨……我知道……你从未有半分将我瞧进眼里去……我却感激你,在心里爱你。你我……相识最早……以前父亲对我甚是严苛,动辄体罚……都是你在送水送饭、关怀体恤、别人若是说我的不是,你也……总是……全力回护,……如有来世……我一定做一个……”声音已经低下去,头靠在娄心越肩上,嘴角仍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娄心越旋即呕出一大滩鲜血,里面还活着些内脏的碎片,老爷子刚才那一记巨灵之掌已将她脏腑、经脉全部伤毁,刚才不过勉力苦撑,此刻已如风中残叶,身体就要软倒下去。 我跟姬澜野同时一动,都要抢上去扶她,可是最后关头姬澜野还是停住了,最后由我一人扶住娄心越,抵住她背心给她输真气,也不过是多帮她捱一些时辰罢了。 姬澜野啊姬澜野,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矫情个什么劲儿啊? “无忧——吾儿,吾儿,呜呜呜……” 一旁的曲孤鸿老泪纵横,哭声动天,人间惨剧莫过于此,老来丧子,一场红事变白事。 “都是因为你这个贱女人,都是因为你——老夫今天定要杀了你。”曲孤鸿指着楚依依声色俱厉,只是不知娄心越给他下的什么毒,虽不至命丧当场,却也是行动无力。 楚依依被他疯魔情状吓住,躲在姬澜野身后。 “你走吧!我怕我忍不住会杀了你。” 姬澜野低着头,第一次用如此冷冰冰的语气跟她说话。 “你昨晚才说过,会护我一辈子的,你忘了?我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人人都会犯错的呀!” 我真是吐血,若论当今天下脸皮之厚,无人能及这个楚依依了,做过这样无耻的事,还妄想让人承诺守护她一辈子,她把姬澜野当成什么。 “那是我对以前的楚依依说的,楚依依已死。我护不了你,以后就让这宝甲护着你吧!” 姬澜野将她推开,抬手一剑,自左下至右上,将楚依依的华服划开一个大口,衣服散开,赫然露出一件金灿灿镶着小密刺的甲衣。 这算是将她的丑行彻底揭露人前了,这女子脸皮再厚也抵挡不住这一招,又哭又叫,形如疯妇,冷不丁地一跤跌倒,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嘴里兀自乱骂着,瘸着一条腿还要再冲上来,被几个门徒拦住拖了下去。 “你们这些人都是疯子,疯子——”仍是一路的骂。 这样的凉薄、鲜耻之人,又怎会理解江湖儿女的极爱极恨,快意恩仇。 姬澜野吩咐属下将老爷子抬下去请郎中医治,又命厚葬曲无忧,自己则静静地走到我和娄心越跟前。 娄心越受了我的真气,勉强能开口说话:“如今曲无忧死了,老爷子治好也不济事了,我也快死了,其他两位令主对你根本构不成威胁,以后将军府是你的了。” 听到这话,我跟姬澜野同时一惊,这、这女子居然还有这一层谋划。 “你想清闲快活我偏不让,我偏要亲手将你送上这至尊之位,让你一辈子都枷锁在身、负重累累,让你一辈子都恨我忘不了我,谁让你总是欺负我对我不好,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哈哈……” 姬澜野突然俯下身来,将娄心越抱入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第四话 爱殇(十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二、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娄心越气若游丝,脸上却挂着一丝胜利得逞的微笑。 我问花想容:“女人都是这么不计后果的存在吗?不惜赌上性命,只是为了让对方后悔,让对方承认爱她?” 花想容伤感地摇摇头,不知道是表否定,还是表她不知道。 “带我去浮屠客栈吧!以前咱俩每次赌气都是去那里喝闷酒,相互不交谈一句,这是唯一一次不赌气的时候,也还是回去那里吧!花老板有一院子的曼珠沙华,很美我很喜欢,死也死在那里。” “好的,我带你去。” 唉!他早对娄心越这样温柔、顺从一些,何至走到今天这步。 鲜活的生命在你面前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人要走了,却拼了命地想要留住。 一路乘船,我跟花想容就只默默地跟着,看着姬澜野将娄心越抱在怀里,手掌始终与她腹部相抵,连绵不断地给她输送真气,待捱到客栈的时候,姬澜野已是唇色惨白、面颊凹陷。 到花想容打开院门,娄心越扶在姬澜野脖颈上的一条臂膀无力地垂落下来,头歪向一边已没了气息。 姬澜野经过半刻钟的失神状态,突然疯了一般将她抱着跑进院内,这时气的曼珠沙华大多凋谢了,空剩个光秃秃的花干杵在那里,还有一院落枯败的腐草,煞是凄凉。 偌大的院落,姬澜野不停地在里面奔跑,边跑边呼唤娄心越的名字,直到用尽最后的气力,跟娄心越的尸体双双跌倒,激得银白的腐草星子漫天飞舞。 星子落地,空中有几丝鲜妍的红色飘散开来,是曼珠沙华的花瓣,就在姬澜野倒下的地方,非常饱满灿烂的开着一枝,极致的盛放,仿佛要在一瞬间释放所有的能量,为生命的逝去唱响一支最凄美的挽歌。 “阿越,阿越,你快看啊!你最喜欢的曼珠沙华,阿越,阿越——” 天地间再次回荡起这个男子孩子般的哭泣声,这个一贯坚毅隐忍的人,毫无顾忌、不受控制地哭泣着,几近喑哑。 无论他再怎样的呼唤、哭泣,这个天下间最爱他的姑娘、他的阿越终是不会回来了。 “你点一炷入梦香让他睡会吧!总这么哭嚎也不是办法!”我透过窗户,看着如此情绪失控的姬澜野,实在于心不忍。 “有很多香可以帮他入睡,干嘛非得入梦香?” “顺便看看他的梦境!” “不厚道。” 花想容嘴上这么说,还是把香点了,插在窗棂上,让香味飘散出去,我则是捡了床被褥盖在自己身上,闭了眼睡过去。 演武台上,一个十七八岁的绿衣姑娘趾高气扬的指着台下一干男子道:“你们这群男的,连我一个姑娘家十招都接不住,就这质素还想进木叶堂,简直是不自量力。” 正是少女时期的娄心越啊!那时还没有如今这样瘦,脸颊十分红润饱满,一笑有两个生动酒窝,虽不是那种明艳夺人的美丽,却自带一种越看越爱的可亲。 这时有个毫不起眼的黑瘦少年跃上擂台,横剑当胸,不亢不卑的请娄心越指教,她本瞧不上这样单薄瘦弱的少年,出手很随意,随意到敷衍。熟料这少年武功竟是不弱,不仅能接招还能伺机反击,令她不得不认真起来,一共走过二十多招,对方依旧不落下风。 直到门主出来喊停,双方才停手,少女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沉稳内敛带一身桀骜之气的少年,虽然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五官却生得极为周正呢!一双深黑的眸子宁定刚毅,像一口古井,看不见底。 她郑重其事地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姬澜野,她点点头,好像很认真的记下了。 往后少年入了木叶堂,立功不断,终于成了木行令主的直系下属。但令少年越发惶惑不解的是这个上司对他的态度,明明是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丫头,总是颐指气使的,你顺着她倒好,若是置之不理或者言语反驳两句,她就记上仇似的处处刁难,刁难过了又来对他殷勤慰问,若是不应承她,便换来一顿臭骂和日后更多的责难。 更难以招架之处还有很多,比如同为她的直系下属,另外两个少年就被宽纵许多,对他鞭策得总是格外厉害些,别人求着她来教功夫她都借故推脱,唯独盯着他硬要教功夫,还得特别专注仔细的学,不能走一丝的神,必须眼里只有她这个做师傅的一个人,有一次他就不专心了,因为那当口刚好教场旁有两个美丽少女经过,正值血气方刚的少年偷看一两眼本也无妨,转眼就被这少女铁鞭伺候,一顿狂抽之后皮开肉绽,好几天动弹不得。 少年当时真的憋屈急了,只是走个神就得挨顿鞭子么?怎么会有这么不可理喻的凶悍女子,自己将来讨老婆可千万不能找这样的,以后对这个上司多避开着为妙。 一对上下级就这么别别扭扭地相处着。 直到有一次两人外出执行任务,本来算是圆满达成了,返程途中遭仇家埋伏,两人性格不合武功倒是很合很默契,虽然各自受伤还是团灭强敌,最后一人死时手一扬,将一包毒粉撒向还来不及撤剑躲闪的少女的脸。 少年想也不想就扑上去挡在少女面前,因他身材高出少女许多,那一包毒粉尽数撒在他背脊上,腐蚀性极强的毒,不仅将他衣服烧成碎片,连带一大片肩胛也都被腐蚀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少女将少年抱上马,自己则环着他加急策马往回赶,执辔的手都在颤抖,太害怕怀中这个人会突然死去,便与他讲话,说他不该扑救上来,这少年说因为只想到你本来性格不好,脸再毁就彻底嫁不出去了,少女听了气得又想打他,他便提早一步疼晕过去,这下少女好像连驾马的力气都没有了,从来不曾哭的她第一次眼泪嗖嗖而落。 少年滚烫的面颊好像感到了眼泪的冰凉,半昏迷中还不忘贫嘴:“别哭了,我听我死去的娘说过,一个女子如果一旦为哪个男人哭了,以后可能就老为这个男人哭,老让女人哭的男人就不是个好男人。” 第四话 爱殇(十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三、 好在及时就医解毒,少年的命救了过来,后来听兄弟们说他交了大运,昏迷期间可是木星令主全程亲自照料,衣不解带,无微不至,要知道这个女子平时可是连好个脸色也不给人的。 少年也没在意,只道这恶女是良心过意不去,毕竟自己可是救了她一张脸啊,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经此两人的关系是缓和了不少,至少少女对他客气许多,不会动不动就朝他挥鞭子。 再后来,少年褪去青涩,成长为一个英秀挺拔、果决刚毅的青年,也因功绩卓著,被提拔为水行令主。擢升仪式上,有两个跟他同一批的门徒跳出来,说他德不配位,各种污蔑之词滔滔不绝袭来,这时是娄心越的一顿鞭子抽得这二人闭了嘴,令在场众人都纷纷咋舌,要知道娄心越一向事不关己己不劳神,会为他这样出头实在费解,再者他本是她手底下的人,这样一升起来就算跟她平起平坐了,心里多少是有点不忿的,不阻挠不出幺蛾子已是给面子了,怎还会这般卖力的将他送上位。 一身玄色华服的男子傲然立于台上,一面听布令使宣布擢升公示,一面装作不经意地看一眼台下的娄心越,她正专注地聆听着布令使的宣读,一脸的欢欣自豪,强掩雀跃之情,比自己得了封赏还高兴。别说,这个平时凶巴巴的女子,其实还挺好看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自他当上令主以后,两人的关系又一度恶化,原因是大家的性格都太好强了,娄心越仍习惯了把他当作下属一般对待,动辄对其发号施令,霸道专行,虽说她能力、判断力都非常出色,但是他毕竟已是一堂之主,自尊心又极强,老这样被一个女子指使,面上如何挂得住,所以每每总是闹得场面极为难堪。 他也发现火行令主曲无忧跟娄心越倒是很搭,说迁就容让已是不够,简直可以说是跪舔。他有时看着两人关系融洽一方面心里会有点小小的嫉妒,另一方面是为曲无忧感到不耻。他其实并不认为曲无忧像外界传闻的那样是个草包,也不觉得他是图自己省事才一切听从娄心越安排指使,相反他觉得他是在收敛自己的实力然后给心怀抱负的娄心越最大的施展空间。 其他两堂令主见一个门主心腹一个门主亲子走得这样近,自然也见风使舵,紧贴上去,倒像是独独把个水月堂给孤立了似的。本来多有雄心壮志的他也多得门主重用,但协作办事的时候总是多方掣肘,放不开手脚,不自觉的把心里的不忿加诸于娄心越,哪怕对方已改变许多,尽量配合协同,甚至多次推重,但都会让他反觉得是悲悯施舍更想远离对方,两人之间的墙越筑越高,倒是把娄心越生生又推向了曲无忧一边。 双方隐忍多时的一场爆发终于来了,源于那时他刚接到亲弟的死讯,几近崩溃,悲痛欲绝。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就这样死于非命,他所有的精神寄托也随着弟弟的死而坍塌,悲伤懊悔之情充塞胸臆,如失魂一般不饮不食将自己关在房里,直到娄心越将房门踹开闯进来,当头一盆冰水浇下,跟他说与其一蹶不振不如积蓄力量报仇雪恨,他才知道在他闭门不出的这几日,娄心越将他弟弟的身后事料理得妥妥当当。 一个未出嫁的女子,为他死去的家人料理后事,那是将自己立于何种境地显而易见了,可他就是混蛋,不领情不说还出言讽刺挖苦,后来想想都恨不得杀死那时候的自己,说什么自己的事情不用对方来管,免得让曲大哥不好想,还说上次扑救她的事不过是因为她那时是他的上司,仅此而已,不要多想。总之是怎么挖苦怎么来,怎么伤人怎么说,成功把娄心越气哭,最后摔门而去。 气走了人,自己也在心里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事后又过了几年,大家也都步入而立之年,再也没在私下里有什么交往,仅为工作仅同僚关系,相互之间要么客气得难受,要么争吵得凶狠。反正只这两种相处模式。他的一番壮志雄心也在将军府这种抱团站队,唯亲至上的风气当中消磨殆尽,渐渐地蜕变成个谨慎无趣的中年人。娄心越仍是那般杀伐决断,雷厉风行,万众信服,最受门主器重,岁月的沉淀让她更加闪闪发光,人们也都在猜测这个女子怎么就不结婚,毕竟从她少女时期到现在,身边就不乏追求者,尤其是门主亲子、火行令主曲无忧,几乎每年都要向其求一次婚,屡败屡战。 他其实不是不知道娄心越的用心,只是他有时候在他面前是有那么点自卑的,但他骨子里的要强又不允许这种自卑存在,那么折中的办法就是装傻。直到那次接到她的口信,约他喝茶,他本来一早就要去的,又停下来思索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得罪她冲撞她的事情,何以无故私下邀约,会不会是戏耍自己,这样思来想去就误了时辰,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一个油腻肥胖男对她动手动脚,他是真的很气、很气她,自然什么不过脑的话连珠价的往外冒,人又一次给他气跑了。 待他能静下来想想事情的始末缘由,明白娄心越的用心良苦的时候,有这么个卖唱女的歌唱进他心里去了,他仔细打量了这个女子的身形相貌,倒是与他深藏心中的一位故人颇为相像,问了她名字、细细盘问身世下来无一不合,他又惊有喜——不正是他心中那片难以释怀的白月光吗?怎可再让她于指缝中溜走,如今他已有足够能力留住。 对这个他幼时甘愿臣服、如今反过来甘愿臣服于他的楚楚可怜的女子,他如获至宝般说不出的爱不释手,心中的不忿、困惑、压抑、踌躇满志都在这少女的崇拜、温柔、善解人意之下化解了,他满心悦爱这个重拾的旧爱,不忍她跟着他再过刀光剑影的动荡生活,他要给她更光明稳定的未来。 这个女子的爱和陪伴才是最真实、最踏实、最贴近他的,娄心越的爱,像以一个晶莹剔透的气泡,美丽而脆弱,仿佛一触就会破灭,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有了真实的东西,为何还要冒险去追求虚幻呢? 可现实,往往是相反的。 梦境最后以一片血光结束。 第四话 爱殇(十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四、 入梦香散去,已是次日清晨。 我与花想容再去院中探视,见姬澜野还是失魂落魄地抱着娄心越,一头的青丝已变得花白。 “原以为两人只是性格不合,窥他一场梦境,才知这男的是真渣。” “是啊!真不是个东西。” “不过,他这一生倒是可笑又悲催啊!他最雄心壮志的时候不得施展,想要退出江湖乐逍遥的时候又被推上高位;这世上最爱他的女子也离他而去,他却不知能找谁复仇;他自以为最爱的人却早已面目全非,卑鄙恶劣,硬是从一抹白月光变成一颗黏死人又恶心的饭米粒。可叹,可叹啊!” 花想容叹息着摇摇头,一贯精明世故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心疼怜悯之情,独自走进院子,停在姬澜野跟前,柔声宽慰道:“姬令主,还请节哀!如今将军府造此重创,许多事务尚等你回去主持,万不可在此耽搁太久。” 姬澜野抬起头来,神色木然,一双黑眼珠却是比往日里更黑很深了:“阿越很喜欢你这个院子,我想把她葬在这里,行吗?” “不行。” 花想容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有点不自然的慌张,太不合常理,我则觉得这未免太过无情,不过是找块墓地而已,你就算膈应,也该婉言拒绝才是,再说人在你这里经常不是小坐就是小住,费了不少银子,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不近人情。 我本想说点什么缓解下尴尬。 姬澜野凌厉地一摆手:“无妨!”向我二人斜睨一眼,不是鄙夷也没有怨怼,总之是种说不出来的森冷寒意。 我还来不及消化他这个眼神的时候,他已抱了娄心越的尸体离开了。 回味着他刚才的一摆手一睥睨之间,我仿佛看到了一派之主的霸道风范,与其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伪装,倒不如说是天性的自然释放,不自觉的背脊的凉意更甚。 花想容不借道:“你抖什么抖?据我所知,这世上能让你苏女侠瑟瑟发抖的事儿可不多。” “我突然觉得可笑的会不会是咱们俩,可悲的会不会是娄心越?” “……” 你可还记得梦中,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姬澜野吗?眼神坚定、目的明确、悍勇无匹、雄心壮志,你觉得他会是一个仅因为每个门派都会存在的亲疏之别而心灰意冷萌生退意的人吗?何况他出身不高,刻苦经营多年才走到令主的位置,成功只在一步之遥,我不信他真的甘愿放手?” 花想容的身体也晃了一下,我仿佛看到她的额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你是说之前我们从他身上看到的暮气、颓丧和倦怠都是刻意表现?其实都是他韬光养晦,以退为进之策?” 我冷笑道:“他说的‘被某人点醒’,这个‘某人’定然指的是‘苑云绮’,可惜这个‘点醒’我们都解读错了,应该是指‘让他想到了摆脱眼前困局的方法’,那就是不妨好好反利用一下这个突然出现却已变质的旧爱楚依依,呵呵说到鉴婊我还真是不如他,他不仅能快速识别还能‘循循善诱’,连带利用娄心越对他的感情逼她出手,自己最后再来扮演一个一天内同时失去挚爱和好友无端被推上高位、不得不再负重前行的苦逼男罢了。” 花想容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的心机是有多深啊!” 我没有接话,因为再往下想下去,我几乎要寒到心底。 花想容又道:“不、我不信。记得我曾说过吧!你这人就是太理性太爱惜羽毛了,所以分析事物总会特别冷酷无情。我还是相信他是个简单纯粹的一心想要退出的人。况且人心那样难测,他就算再怎样深谙人心,也不可能让一切都发生的这样巧合,这样全全都为他铺设大道。” 我道:“我只敢断定一点,他的伤心是真的,我们以为的一夜白头是为懊悔自责,其实不过是他与过去那个还有犹豫心软弱心的自己告别罢了!在他回到将军府的那一刻,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 花想容道:“不,我不信。” 她此次再说的‘不信’,已远不如前面那句不信坚决了。 我道:“好——那咱们就不妨看看,接下来的时间里将军府的动静了,是沉寂下来久久一蹶不振呢?还是大张旗鼓的革新换血、从此更加声势浩荡呢?” 宣和十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将军府水行令主姬澜野以代门主身份,主持操办水火两令主的葬仪,其规格和度,置办得有声有色。七日后于当阳门隆武台被授予门主印和青龙令符,称彪炳千秋俊采威仪神武教化圣门主,群雄毕至,八方来贺,端的是风光无限好,青春正当时,万众臣服,钟鼓震天,声势浩荡。 升任仪式当日,前门主曲孤鸿因余毒未清并未到场,全由新任司礼使独孤毓代为行使,后又传出曲老爷子病后身体每况愈下,遂迁至雁荡山温泉谷疗养,由专人服侍起居用度,高手贴身护卫,将军府为其终身奉养,江湖众人闻之大赞现门主有情有义。 后又闻新门主继任不久,陆续将金虹堂土孚堂两令主,调至淮阴、徐州分舵;重开神武群英会,自各堂门徒中层层比武淘汰,最终获胜五人可升任新堂主之职;增设宣武、应武两堂,宣武堂由门主亲自选拔栽培,直接对门主安全负责;应武堂则是不惜重金向江湖中招揽能人异士;不奉前门主“彼不妨我,秋毫无犯”的南武林之约,仅用半月就武力拿下一向称臣的紫金坞,之后矛头对向隔壁的雷火堂,大有打破与北方洛神宫分庭抗礼之局面,一统南武林之势头。 我显然是猜对了,但是猜出了一个野心勃勃的疯子。 是夜,便要收拾行李赶回长安,让老李多做提防,也有与他同生共死之觉悟。 花想容知我要走,也说亲自下厨备上酒菜为我践行,我知道她其实也挺想我赶紧走的,毕竟在她这里耽搁得太久,双方各自多少都有些审美疲劳,不若聚一聚,散一散,更能得出一种大家想要的美感来。 第四话 爱殇(十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五、 一面清点行囊,一面收拾心情。 毕竟在过去的这三个月里,参与了不少的悲欢离合、人世沉浮。 自己有放不下的事,亦有舍不下的人…… 说好等足那人四个月的,但是情况好像不允许了,也许根本就等不来,现在离开不如留给自己一个未知的期许更好。 直到在枕下翻出一个信封,上面是我洛神宫独有的水仙花形红漆封缄,便知是闻风阁发来的密信。 至于这信件为何在我枕下就不得而知了,也许连这浮屠客栈里都布有我洛神宫的眼线。 读之,心绪大乱,喜忧参半。 信息量太大,一时竟无法消化。 但我又太想快些理出个头绪,因此上激动得颤抖。 刚好被端着酒菜进来的花想容撞见了。 “你此刻的眼神告诉我,恐怕与我坐下来再好好吃最后一顿饭的戏码似乎也演不下去了。” 她嘴上虽这样说,还是一一将酒菜摆上桌。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很慢很慢地把信纸折回去,每折一下都力求折线清晰边角对齐,得方正之形后再更慢地塞进信封里去。 我真的就冷静下来。 花想容真的就静静的极有耐性的望着我这一系列慢到能引发人体暴力因子的动作。 “我也觉得我的确没有必要再演下去,毕竟演技也不咋好。”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离开客栈之后应该不是回洛神宫了,而是南下去苗疆?” “你猜得很对。” “可不可以不去?” “不可以,这个人为我太多。……你总说我太理性,我这次偏疯狂一次给你看。” “也许最后得到的结果会让你很失望。” “到那个时候再说呗!我知道眼下我非去不可。” “可不可以不去?” “因为你也喜欢朱邪瑜?” “……” “所以,那晚你趁我熟睡之际,对我用了能激发情欲的香料。”我终于还是将那枚香晶颗粒拿出来公示了,“我就说我不至于荒唐至斯,连一点定力都没有。原来,是你算计我。” “……” “所以,你不惜让对你一往情深的洛昕闯进我房里,然后唤来朱邪瑜,让他正好撞见,使我难堪,使他难受。真的是好算计,你可知在此之前,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我唯一的闺蜜、知己、好友。呵呵!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你之间会因为一个男人走到这一步。” “从你跟朱邪瑜在客栈再次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你我不可能再做闺蜜、知己和好友了?我不止是喜欢朱邪瑜……我是、爱他!” “那你跟我说啊——,在我还没有对他深陷到这种地步的时候,你告诉我,我肯定会退出,甚至会离开,成全你们,可是我现在……” “别说的好像他已经是你的了一样。”花想容终于发怒了,怒到失控,这是我认识她到现在,第一次看到一贯优雅自持的花老板雷霆震怒,她将一桌精美饭食掀翻在地,几乎歇斯底里,“我知道你与他的过去种种、点点滴滴,可你不知道我与他的过去吧!如果你知道,那你就可以理解,我花想容的世界根本不可能没有他朱邪瑜。这样说,够不够清楚?” 我没有直接怼上她的话,我知道此刻对于一个失控的女子来讲,我说任何话她都是听不进去的。 所以,我静静的等她冷静下来,就如她刚才等着我那样。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花想容面上的因激动而泛起的潮红渐渐退散。 她的身体也没有再颤抖,平静下来后就用脚将地上的杯盏碎片往旁边扒了扒,拖开凳子,用一个一点都不优雅的姿势,与我面对而坐。 “楚依依?” 我冷不丁的一句称呼,令对面刚镇定下来的花想容脸色又是一变。 “楚依依,京府通判楚斛吟之独女,庄德三十五年卷入右相杨玄玉谋逆案,全家被处极刑,因未满十六岁之故,改判流刑,后因在俱兰草场养马得力,又通文字女红,被当地监丞钟易相中,点回府中充了小姐的伴读女使。一年相安,直至某日北庭都护府长史刘琼荇受命巡查各县府州郡,楚依依不知何故,为都护将军郭优之女郭紫烟所留难,在场臣属慑于郭将军之威,无人敢上前解围,反是随行的番邦沙陀族首领朱邪掷出面为其求情,都护府存在的目的本就是抚慰诸藩辑宁外寇,刘琼荇当然不敢得罪,好言相劝郭紫烟,这位郭小姐虽刁蛮任性倒也分得清轻重,就此作罢。再后来沙陀处月部联合吐谷浑造反,不久被镇压,首领朱邪掷带领族人西逃途中被属下射脾俟斤暗害,将首级割下献给朝廷,被捕族人全部押往长安或杀或发卖为奴,与此同时钟家也传出来家奴出逃的消息,出逃者正是一向表现良好的流放犯楚依依。到庄德四十年,长安西市的怀远坊出了一个兰心绣庄,只知老板姓花是个绝顶美人但是很少露面,手艺是拔尖的,蜀绣苏绣都不在话下,庄里面的绣娘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通宵不歇业,渐渐的女人不怎么去了男人倒是去的多了起来。这花老板不仅很有经商头脑还很有交际手腕,不到两年就把分店开到了达官显贵出没的东市长乐坊,不过不是绣庄而是一家主营胡品的杂货店,西域各部香料首饰服装和时兴小玩意儿都可在此买到,一时又成了长安贵妇趋之若鹜的去处,有人就说这花老板莫不本就是胡人,若不是有什么专业渠道何来店里头的东西如此新鲜齐整,又有人说见过花老板本人,地道的汉族长相,倒是跟几年前获罪的楚通判之女很是相像。本在生意兴隆之际,这位神秘的花老板却不知何故,一夜之间盘掉四个店面自此销声匿迹,再到宣武四年二月,清江城擎月山就起了这么一家浮屠客栈,老板也姓花,雅擅侍香调酒而闻名,客栈主打情怀宣称‘放慢脚步找回自我’,千金不出不得入住,格调甚高,很符合当下浮躁又喜装高深的世俗人情,自是被腥风血雨所浸染的江湖豪客们视为心灵浴场,当然也不乏奢豪的长安旧客前来捧场,经这样神神秘秘的一造势,客栈名声就打响了,所以说有生意头脑的人就算窝在深山老林里也是能发财的,我就不行。言归正传,种种事迹之间虽没有直接的关联,除非楚依依已经死了,否则花想容才是真正的楚依依。” 第四话 爱殇(十六)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六、 “你们洛神宫查人,果然是一丝不苟,一点不落呀!如果能穿越的话是不是把人的前世今生都要扒出来。” “过奖!可别忘了洛神宫是干什么起家的。” “不过你说种种事迹中没有直接关联却不对,殊不知这每一件事之间的关联于我楚依依而言都是后面一个个痛苦艰难的抉择和义无反顾的追随。” 其实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信件上给的也都是未经梳理无厘头的原始资料,我不过是从上面密密麻麻多如牛毛的各种相关大小事件中,自己理出了个时间线,然后编排成一个条理清晰逻辑完整的故事,再来试一试花想容的,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倒是让我很意外。 “只是我弄不清楚的是,明明你自己是楚依依,为什么要把这个身份让给别人,还是这样一个下九流的卖唱女?你若是自己上,嘿嘿!凭你的魅力,说不定还真能让姬澜野甘愿为你退出江湖?” “说到这个,还真是我的失算呢!”花想容抚了抚额头,有些懊悔为难的样子,看上去表演的成分多一些。只要不提朱邪瑜,她就正常,一提朱邪瑜,她就发疯。 “这个女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本来叫什么,可能听过也忘了,是……一个人推荐给我,说她弹得一手好琵琶,风月场中甚是老练很会讨好,又很想要出人头地,什么苦都能忍受。我就想了倒不如试试,不管她是使得姬娄矛盾激化,还是反促成姬娄在一起让曲无忧嫉恨,最差就是哄得姬澜野退出江湖,反正于将军府而言都是不利的就够了。可惜啊!卖唱女终是卖唱女,哪怕是穿上小姐的衣服也难改唯利是图、目光短浅的本性,一听说姬澜野要退出江湖就沉不住气了,偏去勾搭一个她根本就不该勾搭也勾搭不动的人,逼得娄心越出手,把我的全盘计划也打乱了,将军府反得中兴。这里说到娄心越,虽然她出手的理由是不想看到姬澜野被绿茶玩弄于鼓掌,其实到最后一刻她还是藏着私心的。” “哦?怎么说?” “卖唱女与我少女时的身段长相颇有几分相似,这也是我一眼就能相中她的原因,气质谈吐训练一下也勉强过得去,但是姬澜野是何等样精明人物,不做得精细些如何骗得过他去。于是我带这女子去薛鬼手那里做了整容,让他对着我少女时的画像来做,只整五官而不修脸骨,这样很容易让以前见过我的人看到她后,就会有一种这是成年楚依依的代入感,绝对跟现在的花想容沾不上一点边。你不是说你在心原居魂魄出体的时候,见过娄心越借戴耳环之便看过假依依的下颌,以她的精细和推断能力,不会查不到薛鬼手那里去,而薛鬼手一向见钱眼开,所以娄心越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楚依依不过是个卖唱女整容来的,之所以不说……” “之所以不说,是她想就让姬澜野一心以为初恋已经变质,一想到她就膈应,一想到自己的时候就后悔。可怜的女子,自己的一番心思甚至赔上性命都毫无意义,最后不过是被心爱的人利用罢了。”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也是我疏忽,断然没想到娄心越会为了姬澜野做到那么绝,更没想到姬澜野算计得更深。” “你极力撇清姬澜野,生怕跟他沾上一点关系又是为何?人家可是把你奉为心中的白月光啊!” “怎么说呢?那会儿他在我家做工,愣头愣脑的总是被欺负,我平时便总多关照他些,反倒让他起了非分之想,梦里常唤我的名字,还私藏我的画像,被沦为下人间茶余饭后的谈资,我那时年少面皮薄哪里忍得了这些,随便找个人栽赃他偷窃将他打发出去。那过去后没多久,突逢变故,举家上下无一能免反是他早出了府未受牵连,收押期间他来看望过我,信誓旦旦地说就在筹银子找门路,我嘴上虽感激应承着心里却尴尬得很,也不相信这穷小子能有办法将我捞出去,果不其然,哪里等得到他想办法,我就已将被发往边疆了。” 听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纯真木讷的少年姬澜野,小心翼翼的收拾着对自家小姐的爱慕之情,为其一颦一笑而或悲或喜,卑微而虔诚,眼看着心爱之人身陷囹圄自己却无能为力时时痛苦自责,多少次的求告无门、多少的横眉冷眼、都足以一次次的击垮这个少年原有的信念。 谁知这个少年后来变得铁血无情、工于心计会不会是基于当年的太过弱小无助?人间沧桑,淬炼得一颗凡人的心从此要刻苦图强,哪怕最终悖离自己的本性初衷,只为生杀予夺之间带给自己的真实存在感。 “我只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这么想削弱将军府,是否跟老李有关,除此以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什么势力有理由和胆量想要撼动将军府。” “你说李凌松?哼哼!我与他不过算个旧相识而已,还不至于沦为他的卒子,他虽强势,却也差不动我。” “多谢相告,老李既然没这份心思,看来我还能在洛神宫多混一阵子,这两方势力还是永远这么相安无事的最好。” “呵呵!你嘴上说得轻松我可是一点也不信,谁才紧张兮兮地打整行李要赶回北方,让她上司多做提防,一副生死不离,誓与洛神宫共存亡的架势呢!” “额……我……本来是个置身事外遇事开溜的人,不过呢……这个老李待我很是不错,我岂可弃之不顾?再说在这里待久了,看到的都是些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偏执狂,怎么也会有点耳濡目染吧……” “所以……你要回洛神宫了?” “我……” 我才意识到,这女的肯对我和盘托出,现在又把话题绕回到洛神宫,无非还是不肯放弃劝我不要去苗疆找朱邪瑜。为什么?她一面口口声声说爱他,一面竟忍心眼睁睁看着他独闯苗疆巫蛊十二寨圣地月神山,九死一生吗? “对,我是宁愿他死了,我也不想看到你们在一起,可不可以?” 声音从柔和娇婉变得尖利刺耳。 花想容再次看透了我的心思,而且果然,一提到朱邪瑜她就发疯。 “那我也郑重其事的告诉你,我、一定要去苗疆,要么跟他一起生,要么跟他一起死……或者你跟我一起去见他,到时候让他自己选,你若加入,肯定会……。” “选?呵呵呵呵……不用选,选什么啊?他去苗疆,还不是为了月神宫里的辉夜圣泉,化解你身上的相思蛊,让你以后无论怎样都可以好好地嫁人、生活,情深义重啊!呵呵,可能他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我楚依依可还没贱到那份上,祝你们永、结、同心。”一个疯癫的丽人,又哭又笑地走出门去。 第五话 无归(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行李齐备,就要下山,前途茫茫生死未卜,因怀信念所以不惧。 洛昕来送我的,自从出了那件尴尬的事,我俩就一直互相回避着:他若帮着跑堂儿我就尽量待在房里;他若站柜顶账我就去厨房帮工,细算下来,已是很久未面对面的好好讲过一句话了,此番他肯来相送,必是受了他女主人之托。 洛昕冷着一张脸,颇不情愿将一个香囊递给我,说苗疆多毒害,这香囊里面装的是花老板压箱底的七颗避毒丹,城外已为我备一匹快马,干粮和水也都负上马背。 我笑笑说花老板办事周到妥帖,人美又有品味,找老婆就找她这样的,让他多加把劲儿,那样我也就少个竞争对手。洛昕终于绷不住了,开骂道见过不记仇不搁事儿的人,似我这般洒脱大度还能对着至害方贫两嘴的却是真没见过,我难道不气不恨?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朝他挥挥手,踏鞍上马,驰骋而去。 马是匹好马,身形高大鬃髯飘逸,皮毛雪白无一点杂色,四腿修长有力,奔跑起来风驰电掣一般,却无甚大起伏,颇为平稳。这白马也灵性的很,不用抽打只要轻轻拍几下它的脖颈,就能会意是让它快跑,若是想让它停下就提住缰绳不动即可,也不会胡乱扬蹄长嘶。 你这一生,有为了什么人义无反顾过吗? 伏在马背上,眼看着山川草木一一飞速掠过,寒风吹在脸上刺刺的疼,打从进了洛神宫任文职以后就很少有这样奔波劳碌的时候了,不禁让我想起了曾经的杀手生涯,残酷、血腥且往往生死一线,那时的戾气和杀性就像一团无形的黑气笼罩着全身,时刻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可怕气场,跟如今这个随和洒脱佛光普照的自己一比,真像是脱胎换骨似的。 我真的不气真的不恨吗?不、刚知道花想容这样算计我的时候,尤其是在我把她当好友当姐妹以心相托的时候,我的确是恨的,恨不得杀了她,可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杀人机器了,我会冷静下来思考:事情不妨反过来看,虽然经她这么一搞,我跟洛昕就从好哥们变成了尴尬组,把朱邪瑜气得半死,自己更落得个经脉打结气血岔乱,但是若非这样,一个世纪大难题怎会提早浮出水面,与其将来要面对,不如现在就做出选择。可朱邪瑜没有避开我放弃我,为了我的终身“幸”福毅然决然的甘冒奇险,这份深情厚意我岂可辜负,与其说我们被他闹得生分了,倒不如说让我们更加笃定自己的感情了。 当然对她说感激那是佛也难做到的,我能做到的仅仅是不恨她。 马不停蹄地疾驰三天,进入川蜀边境的一片山路里,地势起伏不定,马儿的速度也减慢许多,终被一段连绵险峻的山脉所阻,只从半山腰就被皑皑白雪所覆,尖端都耸进云雾里去了,听人说我朝与苗地的分界就是一条横断山脉,想来眼前这一座就是碧罗雪山了。 许久未经这般餐风饮露的连续赶路,已明显感到体力不济、风尘裹挟,信马由缰徐徐下了一段坡路,忽闻得有溪流之声,心中大喜拍拍马头示意它快走,白马顺着草地上的一条秃径走了两里多路,渐现一条狭长蜿蜒的溪流,我抬眼往上游一望,葱葱然立着三棵老松,荫覆着一间茅檐屋舍,一角上赫赫然垂着一只红灯笼,写着个“茶”字。 这对于此刻人困马乏的我来说,无疑是个极具吸引力的去处,忙催马快走,到了茅舍跟前已闻得缕缕茶香,倒不似荒山野店凑凑活活的劣质茶品,反是一种醇厚温润的蜜甜之香,越发感到饥肠辘辘,将白马撇了让它自行吃草饮水,我则走过跨溪而建的一小段竹桥,往茶寮中去了。 茶寮虽然简陋却十分干净,干净到让我这个风尘仆仆的来客很是不自在,掌柜是个灰布衣老者,须发皆白,皮肤也甚白看不到一点老人斑,皱纹也很浅。他身后另有一副竹帘隔着,依稀可见里面跪坐着个白衣人,面前烹煮器具齐全,全神贯注地在做茶,应该是老者的本家人。 “这位客官,请里边坐!”老者竟操着一口地道官话,笑容可掬地将我引进屋内,似有意将我指到个离门较远靠窗的好位置。 “客官,咱们这是山村野地的过路歇脚之所,只有素面素馒头,老叶子茶,您是大地方来的别嫌弃。” 我心想这老者倒是识人,便笑道:“有什么就吃什么,您尽管上来便是,我还赶路。” 老者连连点头就去置办了,我将四下里一望,在座的无非是些过往倒货的客商,当地行脚川民,自顾自的吃喝,一点也不好事。 这窗口望出去正好是茶寮的西面,连着一片红橙绿三色相间的树林子,溪流就是从这边涌灌而下的,再往前看就是白茫茫的一团雾气,隐隐有几片灼灼桃粉艳耀其中,像是独立于这尘世之外的另一处地方。 “客官,您的茶食已备齐,请慢用!” 我向那老者点点头,自往桌上看去:一笼四个白馒头、一碗面条(象征性的置放着两条青菜三片萝卜)、两碟小菜(都是没见的过不知名的野菜)、还有一碗茶(味淡寡略带烟熏之气、浑不似先前闻到的那般香甜悠远)。 确实是清寡得可以,但此时此刻也轮不着我挑了,拿起馒头来咬了一口,竟然格外的松软,略有乳酪的口感;搅了一口面放进嘴里,也是劲道十足,面汤的调味居然能以鲜美来形容;小野菜虽然气味冲人,但是吃起来颇觉得开胃爽口。 不可思议,不可貌相,这么个小野店能做出这样精致巧思的食物,实在是出人意料,我不觉胃口大开,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来,唯独喝那一大口茶水的时候令我大失所望,不仅微酸且涩口,但又不能吐出来,强行咽下后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你既已知道来者不俗,怎的还拿浑茶招待!” 竹帘后面的白衣人说话了,声音很年轻很有磁性,透露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之气。 “小的这不是既不敢打扰您做茶,也不敢让客等太久嘛!”老者一把年纪,对这年轻人甚是恭敬有礼,看来这年轻人倒像是个太上掌柜了。 “你进来,将我刚做好的这盏浮珠香蜜端出去给她,算我请她喝的。” 第五话 无归(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 老者应声掀门帘进去,不时捧了一盏茶出来,登时满室溢香,就是初时闻到的那种清甜悠远之香。 “不好意思,客官!刚才那盏浑茶得罪了,小老儿这里跟您陪个不是。”“岂敢岂敢,您这样说可是折煞我这小辈了,喝不喝茶本不打紧,难得的是在此等荒郊野地,还能吃上一顿精致可口的饭食,实属有幸。您给我算算账,我这便要走了。” “客官不忙,吃盏好茶再走不迟,我这就与您算账去。”老汉将那盏浮珠香蜜茶置在我桌上,又凑近些小声说道,“我家小公子很少亲自为客做茶的,给您上的这些饭食也是他特地吩咐伙计精心制作的哩!”说完,乐呵呵地退回到柜面总账去了。 其实他这么说倒让我有些不放心起来,平白无故地为何只对我上心些,我可不信自己是那种美到人见人爱、到哪里都可以占便宜的程度,但是闭目默想一番,似乎自己的仇家还真没有延展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的,看那老者、周围的人以及门帘后的白衣年轻人,举止也都祥和自然,感受不到一丝杀气。 倒是帘后白衣人先开口了:“姑娘不必起疑,在下略通易术,早起占卜一卦,卦象显示今日会有一位命里的有缘人来访,观之到现在,能当得起这个身份的貌似也只有姑娘你了,所以格外应承些。” 我无奈的笑笑,心道:“看来我今年的桃花运委实不错呢!不仅有老李跟我求婚,重逢朱邪瑜,就是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也成了个仪表不俗的小公子的有缘人。” 望了望手边的蜜茶,汤色成清透亮丽的琥珀色,闻之香甜入肺,端起来喝一口只觉顺滑醇厚,香彻口腔,甜入心肺,回味无穷,就是在长安也未曾喝过如此顶级的蜜茶。 在我喝第二口的时候,老者把账单也拿过来了,我一看那汇总的数字十八两七钱,惊得我又是猛呛一口。虽说我这一向也大手大脚惯了,到底也是过过穷日子的人,不至于到挥金如土的地步,物之所值心中还是有计较的。 “不过是一碗素面几个素馒头,你敢卖这个价钱?”此刻像极了冤大头的我几乎要拍案而起,因顾着形象和顶着个“有缘人”的名头,确实也不好直接化身泼妇吧! 老者还是笑眯眯的,耐心跟我解释道:“客官您有所不知,这素馒头可不是普通的馒头,咱们是用了顶级的精面粉没参一滴水全用新鲜牛乳和海鸟蛋揉活发酵而成;还有那碗素面,之所以格外劲道也是因为拉面师傅用了一种很神奇且取之不易的活水,煮面的高汤用的是熬炖一宿的小母鸡汤,所以滋味特别鲜美……呵呵!您这样的贵客,咱们怎敢拿劣等的东西来招待呢!” 我听着听着竟好像被他说动了,但是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老者看我还是没有掏钱的意思,又补充道:“还有我家小公子为您特制的那盏茶,也是顶级的,是看跟您有缘就没算您的钱呢!” 他这么一说,我不觉清醒了几分,提高了声调道:“既然是你家小公子的有缘人,怎么也该给我算便宜些吧?” 帘后白衣人居然还能腆着脸笑出来:“我这占卜之术也是初学,偶尔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左右招呼姐姐你的都是好东西,您又哪里是会在乎这点钱的人呢!” 什么意思?下单的时候哄我是有缘人,现在到结账就是占错了? 不过这小掌柜倒也真是把做生意的好手,坑人坑得这么理直气壮。 急着赶路也不想再与他多说,去怀里掏钱袋子,但怎么都觉得这钱掏得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确定这茶是送我喝的没算钱?怎么有点捆绑销售的意味儿,确定不是因为看我像是个大地方来的羊牯,狠狠宰我一刀的来的?猜这小子定是去过长安,从那街头巷尾缠着给人算命的瞎子身上学了两招。 “这是撒子哦?啷个好香哦!” 就在我把二十两银子将要递给老者的时候,见几个苗族男女走进来,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着深紫色间红的苗服,皮肤很黑,妆容浓艳看着负累,笑起来倒是好看的,眼睛呈弯月形特别可亲,一副牙齿因为肤黑显得很白。 她身后跟着的五人一进来就用苗语叽里咕噜说个没完,中年苗女操着一口带四川口音的官话,对老者吩咐快上饭菜,刚才说香的也是她。 我瞧这一行人随身都带着家伙,腰间不是别着葫芦就是一个个做工粗糙但结实的小布袋,步伐轻而稳健,呼吸匀而内敛,绝不是一般的苗民,再瞧他们统一的紫蓝服装,且衣上的绣纹并不是什么花花草草都是蝎子蜘蛛一类的图案,哪里的人会以五毒为图腾呢?突然想到这样类似的衣服似在哪里见过。 对了,桑蒻穿过,当时她激动地脱下外面的嫁衣,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这些人莫不是一向以养蛊用毒著称的百仙教?一想到当时桑蒻的死状,就背脊发麻。 武林中与人动手,拳打脚踢刀来剑往,冷不丁地施放暗器都可算是正大光明了,唯独这阴鸷的放毒下蛊往往不着痕迹,万分诡谲毒辣,谅你本事再大手段再高明,都防不胜防。 所以我的一个原则就是:玩兵器的万不得已别去惹玩毒的。 还好与这个组织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还是赶紧撤为妙。 就在我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正要起身的时候,袖口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给牵住了,我低头一看,是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我。 总觉得这脸这表情是在那里见过的,就是想不起来。 中年苗女眉头一皱,拉住那女童的另一条胳膊要将她拽回去:“你这个坏囡儿,不好好吃饭,去拉扯别个做撒子?” 我见那女童虽也穿着苗服,明显就是一件大人的衣服套在身上扎了根腰带而已,两个脚踝上各系着一串脚铃,一走一闪叮铃哐当的,让那女童的腿如绑了沙袋似的,滞钝难行,倒更像某种禁制。 莫非这女童不是她们的人,难道百仙教还干起贩卖人口的勾当不成? 这样一想,我那爱管闲事的毛病就又开始发作了。 第五话 无归(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三、 女童的小手越发将我拽得紧了,中年苗女恐再拉扯下去造成我的不便就松了手,干脆人过来蹲下,想将那女童一把抱起。 女童很是乖觉,脚下似有章法的一转躲到我右侧身后,双手捧住我右腕上的珠串,眨巴大眼的对我笑道:“姐姐,你手上这串明珠真好看。” 她这一声姐姐唤的倒是让我想起了某个人。 中年苗女起身还要冲上来抓她,被我略略一挡:“不妨事,小女孩儿喜欢玩闹由得她,左右有你看着,屋子也这么小,不会跑不见的。” 对方没再说话,就近在我隔壁的桌旁坐下来,身体仍是朝向我这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女儿的一举一动,弯月眼也没有了刚才的亲和之气,透露出丝丝狠厉的凶芒。 我越发笃定这帮苗人是一帮绑票的。 女童兀自玩了一会儿,便踩着凳子攀着桌沿,随手就拿起我桌上吃剩的一个馒头塞入口中,津津有味的样子。 就在这时,另一个桌上的,跟这中年苗女一起来的肥壮汉子将茶碗重重一磕,骂道:“妈的,这是什么茶水,又酸又涩,还有股子土腥味儿,是猫尿吧!这种玩意儿还敢拿来招呼本大爷?” 他身旁坐着的一个精瘦青年也符合道:“是啊!还有这馒头,坨得像个死面疙瘩,比老子的牙齿还硬,这到底是谁咬谁啊?” 我一听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往那桌上一看,果然他们的馒头与我这边的差之甚远,又糙又坨,看着像块类似馒头的石头。 至于被他们吐槽的茶,无疑是刚才把我呛得要死的所谓老叶子茶了。 中年苗女朝他二人盯了一眼,喊道:“老三,老四,有嘞磁就磁,表郎么多话。” 这两个汉子似乎很怕他,马上闭了嘴。 我身旁的女童却开口了:“姐姐这里的素馒头就格外松软,啧啧啧,好吃!”她说着还端起我刚才喝过的茶碗喝了一口,“茶也是甜的。” 我立马警觉:“不好,小女娃要搞事情。” 女童略带嘲弄的口吻笑道:“鲍老三,徐老四,不信你们过来尝尝看!” 那两个汉子还离了座走过来,从女童手中各接过一小撮馒头放入口中,咀嚼片刻大怒道:“妈的,你这有人吃的食物为撒子给老子吃猪食?啷个还怕短你的银子不成?” 女童补了一句:“我看分明是瞧不起你们!” 那肥壮汉子尤其冲动,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桌子没碎下面的地板砖却是现出几道裂痕。 其实若是一掌将桌子拍碎倒没什么,不过是一味刚猛的蛮力罢了,但若是隔物致损,用的却是一股不自觉的巧妙阴力,这人倒是没有故意显摆内功,其实力却是不容小觑。 女童继续煽风点火:“瞧瞧你们穿的这副穷酸相,哪里又像是有钱人了,再看看这位姐姐穿的、戴的,也不怪你们这种犄角旮旯出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派,竟然连‘先敬罗衣再敬人’的道理都不懂。呵呵哒!” 这刁钻古怪的模样,这人小鬼大的神气,实在像极了某个人,但让我觉得这女娃娃就是她,又觉得匪夷所思,有悖自然规律。 两个汉子被他这么一激,更加哇啦哇啦的开骂,全是苗语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总之聒噪的厉害。 我跟那中年苗女竟是同时忍不住,吼了句:“住嘴!” 两个汉子果然不再说话。 中年苗女虽然沉稳,却也不想被人看不起,对那老者说道:“照嘞郭样子嘞饭食重新给我们桑一份儿,保证不差钱。” 徐老四偷瞄中年苗女一眼,还是扯起了嗓子:“还有那个甜茶,也一样的备六盏来,老子才不喝猫尿。” 我朝我原先的茶碗里一看,已经见了底,原来这个徐老四刚才拍桌归拍桌,神不知鬼不觉地也把那盏茶顺在手上,趁大家不注意,就这么喝得干干净净,反正算别人的不喝白不喝,也算是挺不要脸的了。 眼下喝对了胃,如何不一并讨?毕竟那所谓的老叶子茶其难喝程度用猫尿形容的确不为过。 老汉陪笑道:“哎哟——不好意思您嘞!面和馒头只要您出钱咱们可以照那位姑娘的标准给您做上,只是这甜茶嘛……嘿嘿,却是有钱也喝不上咯!这样,您若是喝不惯老叶子茶,咱们换个玉溪嫩芽茶怎样?” 徐老四听他这么一说,越发动了怒,一把提起老汉的衣领:“你说什么?什么叫有钱也喝不上?店主呢?你们店主在哪里,你是店主吗?” 这次中年苗女没有制止她,想来如此这样被对比着瞧不起,任她修养再好也还是有气的。 老者连连摆手,却无甚惧怕之色:“不是、我不是店主,这甜茶就是我家店主做的,他只是偶尔做茶,他是个少年人,看这姑娘好看,就想讨好一下。” 原来竟是没骗我! 被这老者一解释,我竟然有几分虚荣起来,倍儿有面子的感觉。 突然想到:既然要讨好我,那干脆不要收我银子咯或者给我打个折也行啊!看来是个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的理性人。 “我就是店主!” 第五话 无归(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四、 “有话好好说,别为难老人家!”白衣少年气定神闲的将手中的扇柄递出去,本想隔开徐老四的手,谁知这一递一挣之间,竟是没有撼动分毫。 可他完全不感到尴尬,没有撼动就撤了手。 瞧他这副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又喜欢作势摆谱的模样,我倒是挺替他尴尬的,于是上前抓住徐老四的手腕,暗自运起内力,将他的手强行拉开:“就是,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非要动粗不可。” 中年苗女见状,知道我可能是个硬手,也上前拉住徐老四。 “好英俊的小锅锅哦!” 之前发花痴的年轻苗女咯咯笑着起身离座,一扭一摆地朝这边走过来,她是这一众苗人中唯一束汉族发型的女子,可能会的也不多,只高高的盘着个半月髻两边用紫色缠花固定了各留一辔头发垂下来,配上一身苗装倒也有种另类的风情,她肤色虽也不白,到底胜在五官立体眉眼传神,年纪最多不过二十五岁,身材不似汉女一味的追求单薄纤弱,反是有种矫健结实的美感,整个人透着一种原始的野性和难以驾驭的泼辣劲儿,让我这个久居中原的人倒是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住。 “阿香,你就别**了,那小子看不上你,何必讨没趣,哈哈哈……” 她经过鲍老三身旁时,被他一阵哂笑挖苦,这女子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走到柜台这里,将我和徐老四左右一扒,妖妖佻佻的立定在那少年面前,手指在他颚下一勾,本来淡定的少年瞬间慌了,迅速往回缩脖子,耳根也泛起一抹潮红。 “呵呵呵……小锅锅好害羞好阔爱哦!” 少年往后退一步,风骚苗女就往前进一步,直到把他逼到门墙边上退无可退:“小锅锅,你不愿意给那两个村汉子丑八怪做茶,那我嘞?给我做茶你愿不愿意嘛?!”她也是官话中夹着四川口音,听上去软糯糯的,说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时总是带丝丝沙哑,像是撒娇又像是在撩拨,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苗女的额头就抵在少年的下颌处,令我称奇的是这少年竟还能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姑娘,这么多人看着,还请你自重些!” 苗女笑道:“我们苗疆女子不懂得撒子叫自重,只晓得你们汉人说嘞‘好色而慕少艾’!你不管有没得旁人,就索你喜不喜欢我嘛?” 少年想都不想,直接摇头:“不喜欢!” 苗女气得退开一些,本来搭在少年肩上的手却改成揪住他的前襟:“你说撒子?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她?”说着,一手指向我。 少年严肃地点点头:“说实话还挺喜欢的,比你白多了,还很苗条,最主要是被动,我喜欢被动些的女子。” 苗女大概从来没这样被人直言拒绝过,气得花容失色,眼中冒火。 少年还嫌死得不快,补充道:“她看上去年纪也比你小多了,虽然我一向喜欢比我大的姐姐,但是大太多的也不行,总之你不适合我啦!” 我在一旁也是听得好笑,这小孩儿到底什么眼神?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气那苗女,总之我是看到苗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你、你个娃儿敢嫌我老?” “唉——你都说我是个娃儿了,就请放过我吧!我真不适合你。” 少年两手使劲一拨,本想挣开那苗女,无奈再次宣告失败。 苗女怒极反笑,红红尖尖如钩子一样的手指,扳过那少年的一张白嫩英俊的脸:“哼!你是年纪太小咯,没咋碰过女嘞,所以不晓得年长有年长嘞好处。” 我一听,这苗女如此说,那是承认比我年长了?很是兴奋地从腰袋中摸出一枚小铜镜,仔细照了照:果然这有点团团的小肉脸,无论身上怎么瘦脸也瘦不下来,再加上鼻头微翘下巴却尖尖的,虽然跟花想容、娄心越这些面部线条清晰的脸少了些精致,但在显幼态这方面却是占便宜的。 苗女另一手勾住少年的脖颈,挑逗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道:“年长更懂得情趣,不信你让我亲一下哈,你尝到甜头,就舍不得我咯!”说着,踮起脚来,就要往那少年的嘴上吻去。 我连忙别过脸去,真是没眼看啊!这苗疆女子真是豪放得可以。 “戚香你个贱货,你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良家少年,红姨,你瞧瞧你手下这样不知羞耻,你也不管管!”我身旁那女童不知为何异常激动,破口大骂之余抓过竹栊里的一把筷子朝那个叫戚香的苗女丢过去, 她这样小小的人儿丢一把筷子过去能有什么力道,却是让差点得逞的戚香分了神,那少年趁着间隙不知怎的就挣脱了戚香的魔掌,移形换位到中间走道上。 我心道:“嘿——这小子倒是看不出来,真有两下子,难怪一直都敢这么耿直的跟苗人正面刚了。” 少年虽然躲过了“烈焰红唇”的袭击,逃的那一瞬间被戚香抓了一下,胸前的衣襟被那钩子似的手爪撕开一个豁口,露出两条清晰的锁骨和白皙清瘦的胸膛来。 吸引我眼球的倒不是这少年身材有多好,而是他胸膛上的三颗红痣。 三颗红痣?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啊!”我身旁的女童轻呼一声,刚才还义愤填膺怒火难消此刻却是盯着那少年的胸膛看得痴了。 这世上对胸前三颗红痣分外敏感的人岂非只有…… “哼,我戚六娘看桑嘞人还没有逃得掉嘚!”戚香转过身来对着少年平举双手,就见两条头顶长着金色肉瘤的红色小蛇从她两只袖口处飞出,丝丝吐着红信朝少年张口咬过来。 “不好!”我与女童异口同声,只不过她人小身矮干着急罢了,我却是拔剑出鞘,一挑一抹,将两条蛇断成四截,掉在地上后,头的那部分还在挣扎翻滚,生命力极其顽强。 少年经此一出迅速躲到我身后,还不忘趁机揩我的油,将双手搭在我腰上,弓着身子将下巴抵在我肩头,很是后怕的样子:“这种长瘤子的蛇真是罕见,多谢姐姐相救,不然若是被它咬到我立时便死了。” 我别过脸去看他一眼:“被蛇咬了你倒不会马上死,但是你的手如果再不老实,我敢保证我马上会砍了他们。” 少年一听赶紧松开了手。 “我、我的情蛇、我精心喂养多年嘞情蛇,你敢斩了它们!”戚香怒火大炽,瞧她一副咬牙切齿又心疼万分的模样,只怕此时自己扑上来咬死我的心都有。 我冷冷道:“害人的东西,就是剁成肉酱也是应该的。” 少年问道:“情蛇是啥?” 我道:“你还小,不说与你听也罢!” 女童凑上来说道:“如果咬了你,你就会变成一只丧失理智只对她发情的野兽,她与你……交……那个云……就是那个之后,若是好心给你解药你就得救了,若是不管你,你就等着那个尽而亡吧!” 少年一听脸色大变:“无耻,太无耻!岂止狠毒,简直是灭绝人性。”一顿叫嚣后,直接从旁边碳火架上取下一个热腾腾的茶壶,呼啦啦地浇在断蛇身上,彻底把这祸害给烫死了。 第五话 无归(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五、 戚香双眼通红,曲着尖利十指正要向我抓过来,被那个叫作红姨的中年苗女挡住,她向我抱拳一揖道:“在下百仙教赤羽坛坛主姚红蕖,敢问这位女侠如何称呼?” 大家毕竟都不想惹事,对方既然对我客气,我自然就客气些:“在下洛神宫闻风阁阁主苏清瑢。” 我瞧我自报名号之后,百仙教一众都微微变色,嚣张气焰收敛不少,尤其是这个坛主姚红蕖更是客气加敬畏,连官话都变得标准了:“失敬,失敬!” 看来这官话不在于你说不说得好,在于你肯不肯好好说。 我不由的沾沾自喜:虽然不免是靠着洛神宫这棵大树好乘凉,但此刻姐是落单状态,对方还是如此敬畏,想来定是应了那句“姐虽不在江湖,江湖仍有姐的传说”了。 姚红蕖将戚香看了一眼,示意她退回去,转而对我笑道:“刚才都是我这手下不懂事,太胡来了,既然也没造成什么实质后果,苏阁主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道:“无妨!只是以后此等凶淫邪兽还是不养为妙。” 戚香听了气不过,待开口来与我理论,被她身旁坐的另一个麻脸苗女给按住了。 “是、是。”姚红蕖嘴上应承着,将目光投向早就躲在我与少年之间的女童身上,“这孩子……” 谁知女童“哇”的一声哭出来,泣涕涟涟地抱住我的腿:“姑姑,这些苗人又凶残又**,你忍心看着他们带我走?” 少年奇了:“刚才不是姐姐吗,现在怎么变成姑姑了?” 我静静地看着女童表演,冷笑道:“她没直接叫我‘妈妈’已是对我格外仁慈了。” 女童止住哭声仰起头望着我:“只要你别打他的主意,我绝不会那么喊的。” 我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就是这白衣少年郎,便没好气道:“你放心我可没兴趣,这么嫩的草太没嚼头,其实以他差我的岁数,我倒是可以当他的‘妈妈’。” 女童道:“你口是心非,朱邪瑜不也差你很多岁,我看你嚼得挺开心的。” 我急忙反驳:“那也没你开心,你个老人精。” 少年在一旁听懵了:“敢情你俩还真是认识的,姐姐你到底多少岁啊?没关系十岁以内我都接受。” “闭嘴!” 女童道:“你凶他作甚?”但是她可能想到此刻必得托庇于我,又转换一副讨好脸色,“咱们别的不说且顾眼下,先救我脱离魔掌吧!” 我长吐了口气:看来今天这一架是逃不脱的了,为什么每次碰到这人都要无端地去给她当打手呢? “好——救你也可以,你倒是说说看你明明一个冲破玄关武功高到神鬼莫测的人,怎么还能被几个苗族小辈制住,怎么又成了孩童模样?” 女童垂下头去:“唉——一言难尽。我这故事可离奇新鲜得紧哪!你先帮我打发了这帮苗人,回头我细细讲给你听。” 姚红蕖早已听出了不对劲,暗暗自腰间解下一条长鞭,示意手下全部起身聚拢,逐渐形成一个包围之势,面上仍是对我恭敬有加:“这女娃还请苏阁主赐还,咱们就此别过,两厢安好。” 我冷冷道:“可是这……孩子好像并不愿意跟你们走啊!而且……哼,我若说出她的真实身份,只怕你们谁也不敢也没资格带她走。” 姚红蕖毫不示弱:“不管她以前是谁,我只知道现在她只是一个任人拿捏不能自主的小娃娃。这就够了。” 我心道:“原来这什么坛主倒是有谱的,如此仍是有恃无恐志在必得,看来这次的架也不好打哦!”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女娃娃即将成为我教下一任蛊母。” “……” “蛊母为何人、有多重要,苏阁主是经历过我教上任蛊母桑蒻于浮屠客栈殒命全过程的人,应该是很清楚的吧?!” 我点了点头。 “赤羽坛为我教专司育蛊养蛊之事,选任、培养历届蛊母更是我坛的首要职责,桑蒻便是由我一手带大,但她自甘下贱任性妄为最终落得个惨烈收场纯属活该,我虽悲痛却也为其不耻。众所周知我百仙教一向以金蚕蛊闻名,每每养成投入江湖都可得一笔巨大财富,而金蚕蛊是‘万蛊之王’,有它在教中镇守,亦可抵御别派蛊虫的侵袭。自来蛊母一代接一代从未出现过断档,唯独桑蒻这里,为个男人出走、突然自戕、随意残杀金蚕,不仅使得二十年的心血白白浪费,更是置我教民生、危亡于不顾。我教一向不从苗地以外择取蛊母,此次事急从权,好在上天怜见,让我等于湘西之地觅得这个极阴体质的孩童,以她为宿主从新孵育蛊虫,我教又可得兴旺。所以今天无论如何,这孩童都得跟我回去。” 我听她句句不离桑蒻,却是句句以桑蒻为耻,心有不忿道:“你们想教派兴旺,不如另觅其他养金蚕蛊的法子吧!以人身养蛊的方法太残忍太损阴鸷了,我也万万不会让这……孩子重蹈覆辙的。桑蒻她只是看错了人,但是她本身努力争取爱情追求幸福的行为并没有错,更没什么可耻的。” “多索无用,咱们还是手底哈见真章吧!”戚香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见谈不拢巴不得教训我一顿,所以最先发起进攻,飞身越过挡在她前面的姚红蕖,十指如钩朝我面部抓来。 刚才领教过她的情蛇,知道这女子既然以指甲为兵器,那么肯定是暗器毒粉毒物为辅了,当然不敢让她近身,不过这女的也只是用毒厉害,身法却是迟钝得紧,被我凌空一剑逼得退回去,她双腿反扣在一根柱梁上,右腿发力重重一蹬比刚才更迅猛地朝我扑过来,我心道正好,用剑将一条长凳挑起丢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抵住她手爪的去路,她收势不及,十只长指甲便嵌进了木头里,我紧跟着跃起隔着长凳一脚蹬出,长凳受力之下翻转着脱离她的手掌砸在她额头上,连带将她十个瘆人的指甲也都掀掉了,十指、头顶皆在流血,疼得她哇哇大叫,就是想骂我也骂不利索了。 我也没料到自己一出手就这么狠,大概自己厌恶这个女子的程度远比想象中厉害得多。 第五话 无归(六)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六、 “卧槽,好狠的女人。”徐老四最是冲动,见同伴如此遭罪哪里忍得下去,举着一对钵碗大的拳哇哇叫着朝我扑过来,我原道他阴力使得好功夫应该不错,哪知下盘却是稀松得很,我一剑递出佯装是攻他的胁下,实则是中途转向刺他身侧补上来的鲍老三,把鲍老三逼退后我则迅速俯身出一记扫堂腿将之绊倒,左手随即从地上捡起一根刚才被女童掷出的筷子,闪电般出手连点他足三里、阴市、梁门三个穴位。 本想在徐老四的气舍穴上再戳一记,这样他就该彻底站不起来了,余光却捕捉到一蓬银针向我飞过来,我挺剑一一挡开本不是难事,但是又想到此时周围还有尚未来得及逃开的食客,若是无故被这飞溅的毒针刺中,岂非是我的罪过了,于是将地上的胖子一把提起挡在身前,随着他嗷嗷几声叫唤,一蓬毒针那是彻底全部招呼在徐老四肥大的身躯上。利用完他,我又不厚道的将之对着西面的墙壁一脚踢过去,这茅舍的墙壁无非是麦秸糊了层泥坯制的,何等脆弱,被我这一脚之力加上胖子本来的重量,直接连人带墙都垮了出去。 我指着那面豁口,对惊慌失措的食客道:“从这里,快些走吧!” 接着指着那少年:“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手,你也走!” 少年道:“我可不走,你将我这屋子的墙都拆了,可得赔我,不然我以后拿什么做生意。还有,那些逃走的人都是没付账的,也都算你头上。” 我啐道:“小财迷!这可是你不走的。刀剑无眼,待会儿伤了、残了、死了可别怨我。” 这时鲍老三一掌向我肩头袭来,我见他手掌上成黑紫之色,便知他掌中有毒不敢硬接,避了开去持剑回旋去切他的手腕,熟料他竟抬起左臂来格挡,“叮”的一声,我的剑身被他左手上的铁狼爪硬生生架住。在我撤剑换招之时,一旁的姚红蕖甩出长鞭似向我手臂卷来,我本想就是被她缠住也无妨,使个蛮力将她长鞭拽脱了手更好,哪知她那长鞭上竟布满密密麻麻的倒刺,鞭尾更像是蝎子的倒钩一般莹莹泛着蓝光,想来也是剧毒无比。 我心道不好,连忙一个后空翻躲开,还未立定就见那条蝎尾长鞭向我身后不足两尺的女童卷过去,原来她刚才只是佯攻,就是为了逼退我,心道不得了这要是被卷住岂不是浑身得扎成刺猬,显然这个坛主也是给逼急了——反正只要不是死的带回去,再慢慢给女娃子治伤就是。 我待要过去相救,又有一蓬银针冷不丁的射过来,这次我看清楚了,就是那缩在一角不吭不哈的麻脸少女,手里握着个针筒,专门暗箭伤人。这次我自是毫无顾忌的挽转剑花将暗器一一挡开,但是想要救女童已是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少年不知何时转到了女童身旁将她一把抱起,眼看就要一起被长鞭卷住,可他偏偏又像是会原地遁形似的,眨眼间又到了别处。 我笑了一下:这少年莫不是会奇门法术不成,看着一无是处关键时刻却又挺靠谱呢!略有分神,鲍老三又向我发难,一手毒掌一手狼牙向我交互夹击,下盘功夫比之徐老四倒是稳当很多,我是极恨那类阴在一旁放暗器的人的,瞅准一个空挡将剑身穿入狼爪箍缝中,附着一层粘力在剑上面蓦地挑起,将狼爪挑离鲍老三的手掌直接朝那麻脸苗女掷去,此时她正要向我投放几枚铁蒺藜,一看迎面飞来的狼爪连忙拿手中的针筒去挡,到底还是狼爪更坚硬些,将一管铜制的暗器针筒截成两段落在地上,麻脸苗女堪堪躲了开去,头冠上的银饰被削下来一块,吓得她赶紧躲到一旁。 这边我便专心对付鲍老三的毒掌,左手里刚才当做点穴笔的筷子此刻又做回棍子之用,右手持剑出一招“流风回雪”以柔力弹开了姚红蕖再次袭来的鞭子,斜下而回又是一剑划在鲍老三的小腿肚上,他吃痛半跪于地,这样就比我矮了一截,我左手筷子使出剑法里面的一招“大巧若拙”,将之贯入鲍老三的食指、无名指之上,扣压住中指,用力向后一掰,只听咔咔咔的三声脆响,这三只手指已是被我坳断,十指连心剧痛不说,毒掌断然是不能再使了。 一旁的女童拍手赞道:“好哇!干的漂亮,一月未见,你就将我教你的口诀融会贯通到如斯地步,实慰我心。” 姚红蕖见手下接连受创,暂停了鞭子:“素闻洛神宫闻风阁阁主剑法超群,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败了给你心服口服。” 待要从少年手里接过女孩儿来抱着,她却哪里肯,死死搂住少年的脖子不撒手,我一时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由地笑自己没眼色。 姚红蕖却是没看懂:“笑什么?你们中原人难道一点都不知道谦虚?” 我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可以走了吧?” 姚红蕖摇摇头:“你和小白脸可以走,这女娃得留下。” 女童一听这话,吓得赶紧挣脱少年,扑倒我怀里来,别说还挺沉,我差点没兜住她。 “我说你这人,打又打不过我大姐姐,又不让我们走,真的是……”少年一边甩着略酸涩的手臂,一边给我帮腔,只不过之前一听说我年纪很大,称呼便从“姐姐”变成了“大姐姐”。 姚红蕖道:“我说了,你俩可以走,女娃不能走。” “我去,真是死脑筋啊!” 我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前面看他们一起进来的有六个人,被我打残打伤打退的一共五个,应该还有一个人啊!一直没见他出手。 不好!只见一些不明黄色烟雾从外面飘进来,带着一股刺鼻的类似腌咸鱼的腥臭味儿,我闻之欲呕,慌忙屏住呼吸,捂住女童的口鼻。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在我听来毫无韵律可言的杂乱笛声,我往外一探,见那最后一个苗人正立在外面的横梯上,吹奏着一支短竹笛,不远处的天空中有一团黑云正在向茅舍这边逼近,嗡嗡之声越来越重,几乎要快要压过笛声。 是毒蜂。 第五话 无归(七)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七、 抵达三色树林的尽头,已闻得桃花淡淡清香,本来是个极好的去处,偏身后有这没完没了的毒蜂纠缠,这时少年突然止步嘴角微微上扬,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若是我之前还不太了解他的时候,看他这样定然以为他又装X,但是这一路的接触下来,知这少年确实有几分真本领,他于此刻敢停下来定然是心中已有份计较了。 少年手中连续变换三个术印,口中念道:“‘巽’字诀,百花缭乱,风刃!”便觉一阵香风呈涡轮状自身畔卷搅而来,裹挟着粉艳花瓣,通了灵性似的从我们头上飞过,向那一群毒蜂套去,一时嗡嗡之声振聋发聩,不时便有毒蜂的残肢断体从风轮中掉落下来,后面再赶上来的毒蜂又会再次被吸入。 我这样一瞧便觉妥了,只要毒蜂能够克制住,后面的两个人就算追上来也不用怕,我自己可以料理,笑着拍那少年的肩膀道:“真有你的呀!怎么前面不把这招使出来,害得咱们跑这样狼狈?” 少年擦了把额前的汗珠:“这招不是我想用就能用的,非得到了这里,有我师父本来设置的法阵做支撑,我所做的不过是用奇门之术启动了这个法阵而已……额……我这人一向不爱打打杀杀的事情,所以攻击类的术法都不太在行。” 姚红蕖和吹笛人见到风阵厉害,不敢再擅自来追,我们三人也算松了一口气,自往桃林深处去了,令我不解的是明明这里本来雾气缭绕不辨方向,此时看来却是路径分明,一目了然呢?少年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我们这里一向不让外人进来,所以在桃林里面设置了雾障结界,刚才我把结界变换了方位格局,帮我们去对付蜂群了,回去后得赶紧跟我师父说说,让他把结界修补一下。” 我牵着女童,默默地跟着少年,总觉得这片桃林不算太深,岔道却很多,但是每换到一处场景与之前见过的又极为相似,好像也暗含了九宫方位的格局,难怪前面的结界破了这少年也不是很担心,就是没有雾气干扰视线,如果不懂奇门方位也会被困死在这里。 我不禁叹道:想不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偏远之地,也有此等能人异士隐匿其中,想来倒是在长安呆久了,人会变得有点孤芳自赏夜郎自大了,这少年小小年纪就已有如此术法造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也不知道他的师父是个怎生能耐的人。 想到这里时,那女童突然大叫一声:“哎呀!” 我忙问:“怎么了?” 女童道:“他那个仆从,那个白头发老头儿,**……” 我道:“是啊!咱们一路只顾着自己逃命,把那个老爹爹给忘记了。” 女童道:“万一他们折返回去把他捉住,再来拿他要挟小哥哥来换我,可就不好办啦!” 我没好气道:“你叫他哥哥,叫我姑姑?” 女童道:“你觉得现在是讨论称呼的时候吗?” 少年道:“**早就跑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到家等我吃饭了。其实……呵呵,他就是我师父。” “啊——” 我跟女童听到这里,都要惊掉了下巴。 少年挠挠后脑,尴尬笑道:“他既是我的家仆也是教授我奇门之术的老师。每每在家的时候我们就是师徒相称,出来外面他就只让我唤他**,说外面的人都很坏当仆从比较不会引起注意。” 我一想觉得说的很对,真的是个一不留神就会被忽略的存在。 少年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他早年经历了什么,总是怕事得很,自己明明实力很强,但是一遇到变故总是自己先开溜,他的地龙术比我高明得多,启动又快转移得又远,所以我猜他此刻已经到家了。” 我跟女童面面相觑,不置可否,毕竟她也是一代宗师,不知道听到这种自己先跑把徒弟撂在后面的案例作何感想。 再走一会儿,桃花林到了尽头,路似乎也到了尽头,被一层山壁挡住,只在溪水流动的地方有一个半圆形的小孔。 我问少年道:“你可是带错了路?这溪水浅得很,我不信咱们能从这个小孔游过去。” 少年摇了摇头:“这里也是一个结界,不过我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过,大姐姐我先带你过去吧!” 女童可是不干了,直接扑进他怀里,眨巴大眼睛甜甜地说道:“小哥哥,你先带我过去嘛!” 我当然清楚她的心思,便跟那少年说:“你先带她过去吧!” 又是一阵地震山摇的晃动,原以为可以如先前那般片刻就可以站到山壁的另一面,谁知中途脚下一空,周遭再亮起来时发现自己的双脚都踩在溪水里,那少年更惨,人都跌坐在水里的,半身湿透,狼狈至极。 女童咯咯笑着很贼的看我一眼,再去将那少年扶起。 我这才明白她为何要抢先:原来她想到少年连番催动术法肯定已经精疲力尽了,所以越往后面就越容易失误。 所以说是老人精啊!我怎么算计得过呢? 放眼望去是一片平缓的草坡,林林总总的开满各色野花,一路走上去, 到了一个乌瓦白墙汀兰小筑颇有江南风韵的屋舍前,少年前去敲门,应门的竟然就是那位胡老爹,他一见着少年就满脸堆笑道:“我的好徒儿,你可回来了,家里正等你吃饭呢!” 一听此话,我三人互看一眼,均笑了起来。 “哎哟,你将这两位姑娘都带回来啦!也好,那群苗人凶得很,进来避避也是对的。”胡老爹当然不明我三人何故发笑,又见少年浑身湿漉漉的,赶紧将我们让进屋里去。 小小的院落,布局甚为精巧,于乡村质朴之气中另显一种高雅精致的审美:门前就是一片翠碧修竹,辟一条石板路直抵中枢,中间筑一道矮墙分出前后,内凿一个小圆门,从中望过去堪堪将主屋框在眼里,右侧设了一个小池塘中有,左侧种些花草并有小路抵达两间厢房,其中一间是胡老爹的,另一间是给一个叫作阿红的使女住,不过在这村子里似乎也不讲什么的主仆身份,只当作是寄宿在他家里帮忙做事的小妹罢了。 阿红领着我去她房里换了鞋袜,出来便与刚换了衣服的少年碰上,便一道去厅堂中用晚饭,倒是几分像专门去见家长的意思,气氛过于庄重,拐了一下少年的手臂,问道:“诶,咱们这也算一起逃命的交情了,还不知道你叫啥?” 少年笑了笑:“我叫宫羽韶,我爸叫宫道全,我妈叫苏曼雪,跟你同姓,嘿嘿!” 我瘪了瘪嘴:“谁让你报你爸妈的名字了!” 正说着,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美妇从房门中走出来,笑盈盈地向宫羽韶伸手唤他的乳名,像极了我在长安见过的中等门户家庭,一到下学的时点就不住出门眺望盼归的慈母,这小子便撇下我俩,兴冲冲的跑上去将他母亲抱住,还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我说,你得慎重考虑下咯,这小子可能是个妈宝男。” “那又怎样呢?恋母些的更好!” “可是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比他小啊!” 女童似乎被我点醒似的愣了一下,然后又满怀信心的说道:“没关系,总算这次岁数差得不多,我有信心。” “又因为三颗红痣你就确定?” “总之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我不想走了。” 饭菜虽然都是蘑菇、竹笋、青瓜一类的素食,但是烧制用心,很是可口。自打离了那个养育我的村子,一生中再未有过如此形同一家人在一张桌上吃饭的时候,心中颇为感慨,那老人精却是闷头吃饭,其实她当尊主那么多年,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哪怕饭菜真是精致可口或者真的饥饿难耐,也绝不至于吃成这等狼吞虎咽之状,所以我猜她定是想给自我设定的未来公婆面前留下个不挑嘴的好印象。 宫母笑容可亲,举止优雅大方,不住地给我们布菜,不住说:“乡野之地,招呼不周。” 宫父也生得相貌堂堂仪表不俗,性格较为内敛,看着女童吃饭的样子大为怜悯,就好像在说:“瞧把这孩子给饿的。” 二人只是知道了我们的姓氏,谁也没有追问我们的来历,就好像儿子只是把学堂同学带回来吃个便饭那么简单而已。 但我却又有疑问:这样一对气度高华的夫妇,其实不止这对夫妇,这整个村子的人都不像是普通没文化的农民,相反一个个都颇有贵气和涵养,这样的一批人为什么会甘于窝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平凡度日呢? 宫父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苏姑娘是不解为什么咱们这个村子的人不像是农民,是吧?” 我点了点头。 宫父道:“这个桃源乡是五十年前,由长安几户告老却无乡可还的官员发现建成的村子,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些或不满朝政的或觉得压力太大人太累的京官搬了过来,我跟她母亲就是二十年前厌倦了长安的纷扰生活才搬来的。不过我们有我们的选择,子女也应该有他们的追求,是以我们对韶儿的教养仍是以礼乐射御书数为准。如若他将来想要从戎报国,我们都放他去;如若是喜欢山野田园自在无拘的生活,也可以在这里待一辈子。总之人这一生很短暂,还是活个任情随意的好。” 听了这一席话,突然很是羡慕起宫羽韶,有如此开明有见识且爱惜他的父母,可以享有一个恣意洒脱的人生。 第五话 无归(八)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八、 宫羽韶道:“父亲,庄夫子让我们读书不能读死书,更要求索经世济民之道,所以总多让我们去外面走动。这次对我们下了课外任务,要在七日之内赚足一百两银子,儿子其实昨日就达成了,觉得这经营之道容易,济世之道却是很难,这世上的恶人太多,我既不想杀了他们,但也没有能力感化他们,留着他们只会使更多良善之人收到欺害。为何读的书越多见识的越多反而疑惑也更多了?儿子听说昆仑有不少仙家懂更多的天理大道,儿子将来想去求问于他们。” 宫父宫母随即点头道:“好!我们一概支持。” 去昆仑求道,会不会就当了道士? 我越发有些笃定这个宫羽韶莫非才真的是苑云绮的师父转世。 记得她那个师父也是在昆仑修道然后入世的,轮回难道真的这么具有巧合性? 晚间,我与女童都歇宿在阿红的房中,倒是把这小姑娘挤到院子外面的花房去睡觉了,如果不这样,倒是真不方便跟女童讲话,因为接下来与她的对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违背一切常识。 “我说,你不是跟你的瑾瑾去找什么‘刹那芳华’奇花了吗?那架势可真是恍如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啊!” “呵呵,你难道不知道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吗?不过他虽骗了我,我也不恨他就是了。”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途径湘西的时候就听闻灵照山有人形肉芝问世,其功效比之‘刹那芳华’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生在奇险峻的峭壁上,而且传闻灵照山常年阴风肆虐,怨灵裹挟,一不留神还可能被冲撞了元阳。瑾……那个人说难得运气好,本来就算到得昆仑也不定能在有生之年遇上‘刹那芳华’,又说我是女体,何况受损筋脉也为完全恢复,不适合去灵照山那样阴冷的地方,让我在客栈中等候,当夜就独自去采了肉芝回来,他本人也完好无损未受什么损伤。” “听你说来,这人形肉芝虽然难得,好像对于习武之人来讲,采到也不是什么难事呢!” “也怪我这个恋爱脑,竟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如何在知道了我的真实年貌之后还愿意跟着我,难道就真的是死心塌地的喜欢我?我就算是少女形态的时候也不至于,他见过的美貌佳人何其多,对其投怀送抱的更不在少数,不至于对我就死心塌地的,哪怕我救过他性命,也不至于以身相许。这些我都是事后想清楚的,当时竟然完全没有一丝怀疑过他,想也不想的就把肉芝给吃下去了。后来我专门去灵照山探过,呵呵,说来倒真鬼使神差,命运使然,灵照山你可能不知,它的邻山你肯定听过,就是之前我提到过的葫芦山,两山之间就是当年埋葬南星煌的阴风涧,据说自南星煌之后,这里就成了各武林败类的埋骨场,有直接生生推下去的,有死了丢进去的,其生前何等凶煞恶徒,是以这里越来越阴森,怨气冲天,那肉芝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出来的。” “啊——”我不禁发出一声惊叹,命运之种种巧合均在这个身世坎坷且被时间愚弄更不知该说她是老人还是孩子的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难道就是因为服用了这鬼气森森的肉芝,你才返老还童,代价就是功力尽失?” “哼哼!与其说是‘返老还童’,倒不如说用道家的‘胎化易形’来形容更为准确,吃过肉芝后半个时辰,我全身的骨骼开始急剧萎缩,肌肉干枯皲裂后寸寸剥落,然后长出新肉,我这一生什么苦痛没有尝过,但是没有一种能跟胎化易形的痛楚相提并论。到我成形以后,司徒瑾就拿了镜子来给我照,当时几乎将我吓傻,镜子里面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童模样,他竟然还能笑嘻嘻地问我这样‘回春’回得满不满意,我哪里有力气再接他的话,因为随之而来的是熊火焚身的灼烧之痛,身体里似乎有一股被挤压住的强大爆发力要喷涌而出,一旦成功,我这副刚得到的血肉之躯就会由内被炸成碎片。” “难道是你的身体变幼小而无法再承受你身上近百年的功力所以才会这样?” “你猜的不错,我如果不及时散功就会爆裂而死,待我正要如此做时,司徒瑾却一脸得意地说何必暴殄天物,他愿意帮这个忙,说着一指抵住我的劳宫穴,另一手按在我的膻中穴上,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门,竟然与当年恶贯满盈的南星煌手法如出一辙,我只觉全身真气犹如泄洪般往他手掌上涌去。” “可是南星煌当初只是以尸体练功,他倒是可以直接吸取活人的功力?!”一想到沐幽和叶藿尸体的惨状,我就感到心惊肉跳,好在苑云绮当时的功力对她来说反而是身体不可承受之力,刚好被司徒瑾吸走,反倒是救了她一命。 “第二日中午我醒来的时候,他早就不知去向,在桌上给我留了一封信和十两银子,信上首先给我道歉,说他根本就不是我师父的转世,三颗痣也好与我相遇在浮屠客栈也好,都是有意为之,又说不妨让我反过来想下,如今帮我胎化易形且保我性命的情形下帮我化去功力,等同将我心生再造,我如今除了头脑其他就只是个七八岁的女童,有大把大把的光阴再去找、去等我真正的师父转世,当然如果我真是恨极了他,也可以重新修炼武功,毕竟我功力散去但是练功法门都还记在脑子里,练起来定然事半功倍,等练成了大可去长安找他报仇。那十两银子是暂时给我安身立命用的,不敢给太多是因为怕我如今一个小小孩童揣着太多银子叫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说附近的甜水镇有户白姓夫妇,中年无子让我大可以自投其门,我如今生得玉雪可爱定得其爱惜,或者也可以去投西市的,以后走南闯北的也自在,总之以我的能力想要生存下去绝对没有问题。” 听到这里我“噗嗤”一笑:“呵呵,这倒是都像这个小子的风格。” “我本来恨他恨得要死,可是一想到如今这样的岁数倒是真的等得起我师父了,可能我这一生等待就是宿命吧!” “想来这肉芝的存在包括其功效是那小子一早就知道的,至于他为何会知道灵照山这个生僻的地方,倒是个谜了。但是能肯定的一点是,他早就盯上了我的一身功法想据为己有,所以特地安排了一起,只是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三颗痣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我曾经接到过的一个情报:姜芸儿曾经于半年前到浮屠客栈去过三次,而花想容有入梦香、游梦香、还有……筑梦香。这样前后一合计,我突然背脊发麻,冷汗直冒。 “你怎么了?” “你曾说过姜芸儿你很看好,虽然天分差一些,人却宽容厚道,是继承下任尊主的不二人选。你可知她半年前开始先后到过浮屠客栈三次,焉知不是为了花想容的筑梦香,焉知你这个轮回转世三颗痣为凭相约于浮屠客栈云云的梦境不是筑梦香的缘故!筑梦?你懂的,因为与你亲近的人都知道师父是你数十年来始终过不去的一个坎,所以以轮回之说让引你离开轩辕谷自己好上位,而你与司徒瑾的相会也绝不是偶然,一切都有背后操纵。” “……” “如此说来,华吟絮说出来保护你倒是真心实意了,可能她早就看穿了姜芸儿的狼子野心,怕你有杀生之祸,她虽然也有争夺尊主之位的野心,但是却想光明正大地从你手中继位,也想永远都陪着你,到头来一番崇拜仰慕之情全被你这个没有眼力见的师父辜负了个透心凉,最后连命也搭进去了。” “唉——我这一生老是看错人,第一任师父、南星煌,如今又有姜芸儿、司徒瑾。不过都只算前尘往事了,如今我已是新生的阿绮了,轩辕谷苍梧轩跟我在我任何瓜葛,一生的经营与付出,我也是够够的了,吟絮就当是我这一辈子欠了她的,来世再还。我相信这次不会再看错人。” “你是指宫羽韶?” “其实这次倒不是只因为‘三颗红痣了’,而是我师父那时曾写过‘墨羽拂晨光,清音追流韶’的诗句,我记得很清楚。” 啊! 我本来从不相信轮回只说,但是在宫羽韶身上我是真的相信了。 “总之以后不管他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这是我睡着前记得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日清晨向宫氏夫妇请辞,顺带将苑云绮托付于彼,只说这是个远房的侄女儿父母乍然离世成了孤儿,目前只有我一个亲人,中间如何曲折辗转才到得我身边,我自然是胡编一通越惨越好,最后道明自己因有一件要事要办,也不知道能否办成,更不知何日能办成,因此托付。 宫氏夫妇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我前面一通编故事,直到最后提出请求的时候满口答应,只能说这里的人都太有涵养太聪明了,不问前程不问缘由,看破不说破,济人危难,江湖救急,真是好得没话说。 宫羽韶从另一个出口将我送出去,说从这个乘船沿溪而下,就可通到澜沧江,到得玉溪渡口下船,就可正式进入苗地了。 临别之际,我对他郑重地说了一句:“其实昨日你卜的卦并未出错,你的有缘人真的让你碰到了。” 他忙追问我是谁 我笑而不答,转身进船舱里去了。 第五话 无归(九)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九、 坐在船上看着沿途风景,既有一丝快要见到朱邪瑜的兴奋和激动,却又有满心的担忧与焦虑:司徒瑾那小子弄出这么多事来到底是想干什么?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很有称霸之心、想要有一番惊天作为的人,他千方百计的吸取人功力做什么?如果他就是杀叶藿沐幽的凶手,那么是否还存在另一个专门吸取死人功力的人?他跟花想容是什么关系?他们到底在谋算什么?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船已靠岸玉溪渡头,下了船往东南行五六里路,便即到了苗地最为繁盛的城镇昆林郡,只因这里有整个苗疆最大的女娲庙,更有一度被奉为神话的拜月教总教遗址,且背靠苗界巫蛊中人引为圣地的月神山。 苗人一向只信奉女娲神,尤其崇拜月亮,是以三百年前打着无限神力皆来源于月亮的旗号,且教主均为女娲后裔的拜月教曾一度兴盛辉煌、横行于世,那时行巫的分诅咒、符术、巫医、摄魂,御蛊的分虫蛊、尸蛊、草蛊、落降、研毒,五花八门互相不服长年开战。 拜月教中兴后直接收服苗疆七洞二十四寨,令其相互融合,凡巫蛊门中人皆以月神山上月神宫为尊,拜月教空前强大,在苗地称王称霸,对邻地多有侵扰,更是不知死活的跑到中原为非作歹。后来拜月教经过几次内部混战,又有天山剑派联合中原两大门派来剿,虽然没有将其彻底诛灭,终是元气大伤不复当年盛况,渐渐也就也就没落了,对下面各派系失去了掌控力,重新又分裂出来十二教派统称巫蛊十二寨,各自散落于以月神山为中心的地界里,各自为政,互不买账。 拜月教虽名存实亡,且十二寨也都脱离出来,但是因其空前的强大和昌盛,再加上实惠不少,是以十二寨如今仍以拜月教分支自诩,哪怕曾经专门为祭祀供奉所建造的月神宫如今已荒废,仍被他们视为圣地和尊贵的象征,轻易不敢打扰,更不准许外人踏足。 月神山之所以被当年的拜月教看中,用作祭祀修建宫殿之用,全因为此山在苗地属最高,按他们的说法就是最接近月神的地方,引渡通达神意最方便,更重要的是这个山头荫蔽潮热,植被茂密,盛产毒虫毒草,更是蛇蝎出没,毒瘴萦绕,是采蛊炼蛊的好地方。 巫蛊黑苗虽然凶残,但是对于心中的信仰却格外执着,因视月神宫为神圣之地,所以也自觉从不去涉足打扰,哪怕是平时不得以去山中采蛊,也最多只敢到半山腰,采至即回,一路回拜,生怕冒犯神灵。 我上山之前,便在城中弄了套女子苗服换上,腰间也别一些葫芦、丝囊什么的,这样就是苗人见我进山也只会以为我是去采蛊,不会引起怀疑。 月神山虽高却不如何陡峭,我因要防着蛇虫鼠蚁,也不敢一味的使用轻功,边撒着雄黄粉开路边留意着脚下,比我想象中轻松的是,一路上未遇着瘴气,也没有成群的毒虫阻道这种情况,倒是看到一些毒蛇蜈蚣的残肢断体。因女娲神是人首蛇身,所以苗人从来不肯轻易伤害蛇类,最多只敢驱赶,像这般大手笔把蛇**的大概是朱邪瑜无疑了。 到得山顶看到传为神话的月神宫殿,哪怕如今荒芜残破,其曾经的巍峨雄浑、金碧辉煌,如今仍可窥见一二。 宫门是大敞着的,想来已有人进去了,门街前的三排石板有几块已凹陷下去,想来是踩踏后就会触发某种毒气的机关,这也算已被人破了,我不由在心里赞了句:“干得漂亮!” 神殿正中供奉着一尊丈余高的人身蛇尾的女娲神像,旋坐在一株石刻睡莲上,眉眼低垂、双手捧心意为怜悯世人,其表情庄重慈爱,跟中原的观音法相有几分相似重合之处。神像周围设有水渠,想来四角上毁损到难以辨认的石刻应是喷泉口无疑了,只不过如今也早已干涸, 神像正对着一个圆形祭台,做得甚为宽广,想来除了供奉各种祭品香烛之用,还就是用来给多人跳傩所用,祭台下面有三块斑驳的石面,应是常年放置祭司和月巫女跪坐的蒲团经常磨损所至。 据说拜月教每年所有的祭祀和神谕之事都由红衣大祭司和两名月巫女共同来完成。月巫女倒还好,一旦上了年纪或者有了意中人想结婚成家,就可以自行请辞然后恢复正常身份,再由有资格的更年轻的少女顶上。红衣大祭司在常人看来就有些悲惨了,虽然是整个拜月教除教主以外最神圣高贵的人,一旦被选中成为大祭司奉了天告受了教众参拜,那么就是月神在人间的代言人,更意味着从此要断绝凡俗的情爱,或者说是断绝与凡俗人的情爱,如果真的想要婚配繁衍后代,那么对象只能是身为神族后裔的教主。 那么问题来了,女娲后裔从来都是女性,那么教主一定都是女性这点无疑,大祭司却是男女都可胜任,若同一期的教主和大祭司为异性还好说,在互相看对眼的情况下结为连理再好不过,倘若同为女性,教主是可以由着心意嫁人的,如果嫁的是苗人丈夫,那么婚后的生活也可以很自由很任性,甚至可以到如果遇到合心意的英俊少年或者强壮青年都可以充入闺房,丈夫不仅不会怨怼反而给予理解和支持,认为这是教主妻子在广施恩惠普泽教众,那些被她临幸过的男子也都会倍感荣幸,为着能为神教孕育出优良人才而竭尽全力。 最苦的当然就是大祭司了,但是当不当这个祭司从来都由不得当事人,因为很可能在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时,就会突然有一群黑衣人闯入家中说他灵气逼人是大祭司的不二人选,然后强行带走,从此可能就是再也不离开月神宫孤独终老的结局。 尊贵一生,孤独一生,这就是命运。 当然这其中也出过另类,就是那个发明相思蛊的曦月大祭司,据说她是成功脱离了拜月教的,但是经受过怎样的非人折磨与虐待,就不得而知了,到头来还是痴心错付,不得善终。 我突然很害怕很害怕,怕将来跟曦月一样的命运,好怕此番有来无回,更怕再也见不到朱邪瑜。 本来我一向冷静处事,尤其在情况未明的时候,此刻我却不顾一切的大声呼唤朱邪瑜的名字,如果他来了,也在这大殿的话,那么是一定可以听到我,回应我的。 喊了很久,边喊边找,没有人回应我,整个大殿就只回荡着我一个人的声音。怎么会没有回音呢?是他根本不在这里?还是他已经……? 我彻底慌了,脚下也慌乱起来,心脏每跳动一下似乎都要耗尽全身的气力,不,我必须马上找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左边的偏殿已被被坍塌的石柱、天花板所阻,只留余隙根本无法过人,我趴下来往里看了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暂时收起朱邪瑜可能被塌陷在里面的想法,转而往右边的偏殿进去。 这个偏殿只有主殿的十分之一大小,因在内里,哪怕外面天色光亮,此殿中却十分昏暗,我点亮火折子沿着墙线搜寻一圈,依稀辨出东面放置着一樽木架,上面摆满了各种装盛药品药材的瓶瓶罐罐,大概隔两尺的地方又放置着一樽更大的木架,上面则摆满了各种巫蛊有关的书籍,再往南面墙壁这里置了一张案几,上面笔墨纸砚一一俱全,待我再要转向时,猛然间瞥见案几的右后方处似乎站了一个人,此人身量不高,一身大红长袍,披散着头发,鬼气森森。 “是谁?”立马拔剑在手,饶是我这种从不信鬼神之说,历经种种奇险变故的人,也感到腿脚发麻,心跳加速。 那人没有答话。 我作势向他出了一剑,对方也任何没有躲避回应的意思。 这时我靠近我这边的案几上置着一盏未燃尽的油灯,于是将火折子附上将其点燃,室内顿时明亮许多,再去看那红衣人,又哪里是人了,不过是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石人像。 左不过是哪一任红衣大祭司功绩卓著,才专门给她掉了玉像吧。 没再去在意她,借着此刻的光亮,我再次将整个偏殿大量一遍,越发觉得古怪的紧,你说它是个书房吧!偏偏有这许多药瓶药罐,中央还放置着一个丹炉,偏偏与中原术士的炼丹炉又相差甚远,更像是个有着精致镂刻的锅盖一体的煮饭锅子,你说它是丹室吧!偏偏这煮饭锅子下面又是个小型祭台,与主殿的形状、样式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规格较小。 且不论这个偏殿到底是干什么,我已经尽收眼底了,总之除那条过不去的通道,这整个殿宇我算是都转遍了,为什么就是不见朱邪瑜呢?除非他根本没来,除非他被塌陷在……我摇晃的脑袋拼命想甩开这个想法,那个通道如果是一早就被堵住的,我过不去他肯定也过不去,否则他人还能去哪里呢? 我一边踱步一边眼睛四下扫射,看看是否漏掉了什么关节或者可疑的地方,最终把目光锁定在那个玉石雕像上。 这个女子的目光不对,总不会是个斜视?肯定不会,就算本身是斜视工匠雕刻的时候也会给她正过来的,那么……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到她的眼睛正盯着案几上的一张纸。 我忙赶去那桌旁看了一眼,那张宣纸上竟然有写过的痕迹。 第五话 无归(十)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 宣纸不是普通的宣纸,而且不是摊放在案几上,更像是嵌进去的,与案几混为一体。 纸的最左侧写着一句“情为何物”。 字迹歪歪斜斜很是拙钝,更不谈什么笔力章法,仅仅是写得能辨认罢了,再看这句话的右下方写的一行字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字迹刚劲有力挥洒自如,略有金戈杀伐之意,一看便是出自武人之手,于是第一个就想到朱邪瑜了。 我的字虽然也不好,但是对这个“情为何物”却是颇有自己的看法的,也很想上去写一笔,可是砚台里的墨汁早就枯竭,笔架上的毛笔也都一触即断,那么如果是朱邪瑜写的字,他是用什么笔来写的呢? 我再次把目光锁定到玉像的身上,发现她的手中拿着一支笔,我走到跟前将之晃动几下,微一用力竟然取了下来。 这支笔拿在手上颇为沉重,笔毫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总之就是饱蘸了墨汁却又不往下滴墨的样子。 我提着笔在更右下的地方写道:“直教生死相许。” 这几个字刚写完,就见两个木架之间的那一道墙壁自己扭转开来,露出一个密室入口,微微有荧光在闪动。 对于这一幕我可是惊呆了,行走江湖以来见过的奇技匠造何其多,第一次碰到写字回答问题也能触发机关的情况。 而且设这机关的人似乎很友好,不管你写什么,只要你回答问题就好,没有标准答案,说白了只要你肯搭理她(他)就好(敢问这是有多寂寞啊!) 我本来准备把笔丢到一旁就进密室的,但是想到我前面那个不管是不是朱邪瑜,人家都很有素质的把笔放回去了,我怎么能在道德素质这方面输给别人呢? 将笔放回去后,我又觉不妥,万一那机关看着是友善的待将我骗进去之后马上就关死该如何是好,左右环顾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阻隔物,最后还是看会到这支笔上来,觉得无论长度和坚硬程度都非常合适用来抵门,于是再次把笔取下来,一头抵在墙缘处,一头抵在旋转门的中心轴处。别说,竟然刚刚好。 这才拿过案几上的油灯,放心进的密室里去。 与其说是一间密室,倒是更像一个隐蔽的女子闺房,但若说是闺房,又太过简单朴素,仅有一书桌一卧榻一盥洗架一梳妆台,还有就是满墙满墙的挂画,全画着同一个男子的画像,且穿着、动作、神情都没有变化,简单的说就好像把同一个鸡蛋反复画,然后越好越好的意思。 想来这画上男子不是密室主人的心上人,就应该是仇家了。 微微透着碧绿荧光的地方是这梳妆台上的一个锈迹斑斑的银质首饰盒里,因盒盖未有盖得严丝合缝,是以缝隙中透露出来荧荧光亮。 暂且也没什么其他可疑的东西了,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戴上冰蚕丝软甲的防毒手套将这盒盖解开看个究竟。 盖子一掀开,就有无数细小得如砂砾一样并散发着绿色光芒的小虫,从银盒中蓬蓬密密的飞出,渐渐形成铺天盖地之势,一时间小小的屋内遍布绿光,将一切照了个清清楚楚。 我眼看着这荧光小虫有往人身上扑的架势,连忙往床榻这边躲避,持手要去扯下床帐来裹住头脸,突然脚下一绊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连忙附身去查看,原来这床脚边竟躺着个人,我将手中的油灯凑近一些去照,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这地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朝思暮想的人——朱邪瑜。 我边呼唤他边去叹他鼻息,还好呼吸均匀,把了脉息也很平稳,看来是睡着了,我又去检查他周身上下,除了衣服有些擦刮的破损,也没有受伤的痕迹,这才放下心了,再去摇晃他试图将他唤醒。 可是无论我怎样摇晃怎样呼唤,朱邪瑜仍旧不醒,沉沉地睡着,面部表情也很放松自然,嘴角微微含着笑,像是沉浸在一场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我这人一贯与人不同的是,越是情况不明,哪怕对象是自己极为在意的人或者事,也不会关心则乱失了方寸,反而会迅速冷静下来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再次把朱邪瑜周围检查一遍,发现他左手边上摊着几页信笺,我将之拿起一看,头几行大字“拜月教第五代大祭司曦月遗后世有缘人书”就令我震惊不已,且这字迹跟之前案几上写的“情为何物”一模一样。 就在我还要继续往下读的时候,突然一阵浓重的睡意袭来,我脑筋尚在清醒之时,却知道已经开始做梦了。 梦境中尽是些甜蜜的事情,虽然我这人一生中少有甜蜜的事,但是这仅有的一些甜蜜事情里,件件都少不了身边的朱邪瑜:在锦州分舵第一次见到朱邪瑜的时候,觉得这么个黄毛少年拽什么拽啊?但他长得是真好看,从来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少年;在锦州大街上被他纠缠当众喊娘子的情形,虽然羞赧奎怒,心里却是有一丝丝小虚荣和欢喜的;后来跟他又在浮屠客栈相遇,在屋顶上他郑重其事地跟我解释,再次向我表白我虽蒙混过去了,心里仍是美滋滋的;再后来也是在客栈里,当时叶藿是要来杀我,被他神威凛凛地将对方的剑一指弹开,将我护于身后的情形,第一次感受到心软、惰性,想要依赖于面前身前这个英俊修长可靠的少年郎,还有太多太多的甜蜜和美好,干嘛要醒来呢?干嘛要醒来面对现在的种种困难和问题,就这样活在朱邪瑜对我的宠溺里,一直这样待下去不更好吗? 我意识还在,我甚至都知道我在笑,还笑出了声,可我就是醒不过来,一种更深的惰性和睡意侵袭而来,我渐渐快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甚至以为梦境就是现实。 就在这时,突然一种久违的熟悉的心痛感传来,好痛,怎么回事?对了是相思蛊,这虫子又不安分了,每每我一想着朱邪瑜,它就会活跃起来,就会咬我! 什么咬我?相思蛊!我是干什么来的,我就是来解相思蛊的呀!解了相思蛊我就可以快快乐乐毫无顾忌地跟朱邪瑜在一起了,那此刻我怎么能睡过去呢? 我蓦地一惊清醒过来,发现周身已被荧光所笼罩,随着我彻底的清醒,二人心头都微微一惊:没想到这老儿竟然来得这样快。 朱邪瑜示意我不要讲话,故意带几分戏谑的语气向外喊道:“我二人在这山洞里面快活得紧,凭什么出去!有本事的你就进来。” 诸葛骏龙刚抬脚想要杀进洞去,立马又收了回来,心道:“这小子竟然如此有恃无恐地邀我入内必然有诈,小贱人是飞花楼出身,毒药暗器藏了一身,定然是骗了我进去以毒计伤我,老夫可没那么蠢。” 想到这里,诸葛骏龙微微一笑,在洞门口盘膝而坐:“老夫倒也不急,左不过是时辰的问题,这洞口清风徐来,景色也甚是怡人,比那洞里面可舒服多了,老夫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出来受死。” 朱邪瑜轻声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老儿心虚不敢进来。” 我道:“但是时间拖得越久,对你我越不利,再过上几个时辰,他在外面烧鸡烤鸭,你我在这里面饥肠辘辘,他那时再杀进来,我们可真只有束手待毙了。” 朱邪瑜道:“是怕他烧鸡烤鸭的时候来了灵感,放一堆雄火在洞门口,将你我二人活活熏死也是有的。” 说到这里,朱邪瑜突然站起身来,冷着脸道:“姜姑娘,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没有必要陪你在这里等死,就此别过!” 我大吃一惊:“你、你、你刚才说过的话都是骗我的?” 朱邪瑜冷笑道:“自然是随口一说了,本公子乃是堂堂兵部尚书之独子,身系家族荣耀和父母的厚望,如何能与你这江湖女子同生共死,真是笑话!” 我气得喷出一口鲜血,指着朱邪瑜道:“你、你滚,现在就滚——” 她声音颤抖着,手指也在颤抖,说完便在朱邪瑜的肩头推了一把。 谁知就这有气无力的一推,竟将推得摔出去老远。 朱邪瑜捂着胸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恶狠狠道:“你这女人说翻脸就翻脸啊!好——你既然下狠手,本公子也不必手下留情了,左不过那老家伙要的是你的性命,我索性将你杀了带出去给他,他自然也就放我走了。” 诸葛骏龙本在怀疑这二人是真吵还是演戏,但一听到朱邪瑜要杀我便慌了神,连忙向洞里冲击来阻止:“你这臭小子,要杀她还轮不找你出手,老夫平生最见不得似你这等油头粉面,尽用花言巧语骗女人的贪生怕死之徒了,这就先结果了你,接着再来取小贱人的性命。” 诸葛骏龙前脚刚踏入洞门,就觉脚底一个刺痛,接着整条右腿就没知觉了,方知中计破口大骂,朱邪瑜见他一脚踏得正好,也不作理会,连忙赶到我身边将她扶起,施展轻功逃走,此时诸葛骏龙整个右边身体都僵麻无力,自是无法追赶,但也不肯就此放过,趁那二人夺路匆忙之际,左腿一撩,将靴管中一柄利刃踢向朱邪瑜,左手同时劈空一掌向我推去,朱邪瑜横拨一剑便轻易将利刃挡开,才知诸葛骏龙乃是出了十分之力在他的手掌之上,势必要置我于死地。 他深知刚才与诸葛骏龙対抵掌力之时,我已然受了内伤,如何再能抵受他一掌,便想也不想将身体挡在我身后,替她挨受了这一掌,此时我方恢复几分清醒,只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自身后袭来,被撞了狠狠一个趔趄,倒不曾受伤,肩头却感到一阵腥湿粘腻,回身一望,见朱邪瑜单薄的身体如断弦的纸鸢一般向自己飞过来,衣襟之上血迹斑斑,才知道刚才那一掌巨灵之力,是这文弱书生为自己挨受了,连忙伸手将他接住,此刻朱邪瑜已是气若游丝,神魂欲碎,只能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快走!” 我眼泪簌簌而落:“你好好一个尚书之子,为我落得如此下场,我怎可弃你而去,横竖是死,我们便死在一起。”说着,将朱邪瑜抱于怀中,眼看着诸葛骏龙一瘸一拐地向他们走过来,左掌之上罡风凝聚,也不做抵抗,只是闭目等死。 就在这时,一阵疾风扫过,一个高大修颀的黑衣身影挡在了姜霍二人身前,一把长剑护着他二人,一柄短刃对着诸葛骏龙。 “诸葛帮主,今日不如看在下的面子,饶过这二人如何?” 我一听这声音,立马睁开双眼——竟然是秦岩,他此刻风霜尽褪,着一袭上好的玄色急服,孤清冷俊,神采飞扬,与之前颓然枯槁的形象判若两人。 “哼!你算哪根葱那根蒜?凭什么让老夫跟你面子。” 秦岩冷冷一笑道:“在下霹雳堂堂主秦岩。……不知这个面子够不够?” 诸葛骏龙一听他报上姓名,脸上微微变色,心道:霹雳堂江湖势力甚大,倒也没必要开罪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此时又种了铁蒺藜之毒,着实不宜与他拼斗,便笑道:“老夫年事已高,与这对小男女缠斗了好几个时辰,早就饥肠辘辘,体力不支,就此先拜别,改日再奉上拜帖,亲自向秦堂主再讨教几招。” 秦岩拱手道:“请!” 我见强敌一退,强撑着的一丝精神顿时泄了,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第五话 无归(十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一、 曦月用武力强行将周珩留住,另找工匠辟了这间密室出来,用作囚禁他之用,同时自己开发炼制出一种新的蛊——荧惑蛊,应该就是刚才差点将我催眠的绿色小虫,这种蛊无毒无害,其翅膀高速拍打之声是在人耳能辨别的频率之外的,听得久了就会对脑部神经进行干扰麻痹从而起到催眠作用,其通身的绿光有通感作用,只要一接触到人体,便可感知他心底深处经历的美好不能忘怀的事情,再次通过音频传达至大脑神经,让其梦之中一遍一遍复刻曾经的美好画面,一点点削弱宿主的现实意志,直至度崩瓦解彻底迷失在梦境中,相当霸道和危险。 一对互相有爱意的男女,明明可以好好在现实中谈恋爱,却因为各自的身份、立场、成见弄得个只能要在梦里相见的地步,于是就有了一个绿光笼罩的氛围里,一墙之隔分睡两人的诡异画面,因二人体内的相思蛊的共鸣,是以他们的梦境也产生的连接,都很开心没有负担地重温着之前大家互相不明身份时的种种融洽情境,而且雌雄双蛊也很给力地发挥了其助攻作用,二人在梦中不仅无限甜蜜,甚至梦境内容还得以延展,终究是共赴巫山,成其好事了。 正是梦里有多甜,现实就有多虐。 因曦月的体质早就能适应各种蛊虫的能力,是以每次不到四个时辰便自行醒转,周珩却每每不能自醒,需要她重入对方的梦中将之叫醒,长此以往周珩身体却不能承受,何况长期在梦中欢好而无节制,终究也是亏损在男方现实中的身体上。 讽刺的是男方一旦清醒过来,立马就恢复成与邪教势不两立的正人君子模样,曦月每每见他清醒后一副懊恼自责恨毒了自己的模样,问他梦中的情爱欢好是真是假,周珩总残忍报复性地反问她说“是否知道春梦一夜了无痕”,曦月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内涵到底是什么?她去问了很多人,很多接触过汉人男子甚至于汉人男子有过肌肤之亲的苗女,都没办法解释得通。 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发表感慨:“可惜是没早遇到我,不然早就给你答疑解惑了。” 这句话其实根本没那么深奥到要谈内涵的地步,梦里发生的事儿本就做不得数,什么痕迹也留不下,忘掉便罢!还好这只是在梦中发生的事情,只可惜这曦月见不到,中原很多凉薄男子为了推脱责任哪怕是现实里跟某个女子有了亲密关系,也可以直言不讳地说“春梦一夜了无痕”,言下之意就是大家都忘了吧! 其实周珩也不算渣,就是太过道貌岸然,门户之见更是根深蒂固,他对曦月本来也只是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对方又挺好看的情况下产生的一点点好感罢了,而男子往往就可以做到,只对有一点点好感的对方对几的好感的情况下,言行随性,潇洒自如,在对方眼中就会被无限放大,越发麻痹了自己真实的感受。 但是感觉身体被囚禁、精神被折辱的周珩对曦月的一点点好感和感恩救命之情终于还是在好像没有终结的囚禁生涯中荡然无存了,索性撕破脸皮,对着曦月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他已经铁了心,大不了就激怒得对方杀了自己,总好过这样似个男宠一般终日被对方亵玩,其实他只是不想再面对自己身为男子的劣根性,因为无论他怎样冷淡、侮辱、谩骂,一到了梦里就会又跟曦月纠缠到一起,甚至是越发放纵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越是这样,他一醒来的时候就越想是重重打了自己的脸,曦月没有讥笑她,跟没有拿话挤兑他,他所受到的教诲令他不耻这样的自己,与其挣扎难受,倒不如直接逼对方杀了自己更痛快。 曦月终于放手了,放对方离开,周珩几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气逃开了这个束缚了他三个月的月神宫,他也没有跟曦月道别,眼中尽是憎恶和逼视,当然更没有回头来再看过她一眼。 这让曦月彻底心凉了,但是她实在是已经爱这个人入骨,为解相思他一遍又一遍的画着他的画像,直到挂满整个宫室,最后她终于抵不过这终日的相思咬啮之苦,做出了一个决定,脱离拜月教恢复自由身,去中原找他,她仍幻想着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分离,对方可能会想起她的种种好,不会再这般怨恨她恼怒她,殊不知她对于周珩来讲不过就是“春梦一夜了无痕”。 信件到这里就止住了,没有再写是通过何种惨酷的方法脱离拜月教的,只说了一句“拼死一试,前途未知”,后面就是奉劝看到这封信人尤其是女子,万不可轻易付出感情,更说相思蛊实为一个错误的实验,对天下痴情女子女子太过不公,轻易以自身为试以至于万劫不复,所以临离去前将所有相思蛊倒入拜月教总教的化蛊池,其炼制方法也只一两人知道,这些人也都承诺会止于他们这一辈。又提到相思蛊只有辉夜圣泉可解,至于辉夜圣泉在哪里,怎么获取却没有告知。 但这里就有一个疑问了,既然相思蛊有物可解,为什么她身为巫蛊门中手段第一人,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有什么东西是拿不到的,为何不给自己把蛊解除了。 现下来不及想这么多,怎样使朱邪瑜能够脱离梦境才是当务之急,我想起信上说的在梦中把对方叫醒,那么首先得保证自己头脑清醒,知道自己是在梦里,我突然想到我的背袋里尚且还留存在一些入梦香,上次潜入花想容闺房的时候,顺手牵羊把我知道的觉得挺有用的香都顺了些出来,果然能派上用场的。 为了防止我用入梦香期间再飞出来捣乱,我将那银盒子盖了个紧实,有用发簪将接口处的两个小圆孔别住,又将梳妆台上的一个空空的胭脂盒拿过来,把香粉倒进去一些,用火折子点着了,这才在朱邪瑜身旁躺下来,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朱邪瑜会做个什么样的梦?刘绍叹气道:“唉,没见识的小丫头。这稻御真君的祖上就是战国时期的第一位铸剑大师左叔子,他不断地铸造出多柄好剑的同时也从中悟出了剑道剑法,如此代代相传,日积月累,也就是说他左家是最早使剑的人,试问,当今天下还有谁的剑法能出其左右?而我家主上正是机缘巧合之际,得此稻御真君指点了两个月的剑法,不过这区区两个月所得的精妙奥义,已是抵过常人二十年三十年的造诣了。” 听他把慕容冲捧到如此高的地位,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了,笑道:“那这样高明的剑法叫什么名字?” 刘绍轻轻摇头:“无名。不过这套无名剑法却是当今天下二十三家剑法招数的始祖总纲,万变不离其宗,也就是说当今天下的所有剑招都在主上的心中,见招拆招罢了。” 我听他越说越深奥,本来对武功一道既不懂也没啥兴趣,也就不再追问,继续凝神观战。 再斗得二十几回合,洛妃卿已渐露败势,虽说有王剑在手,切金断玉之利,惊天动地之气,再加上她剑招诡异绵密出奇不意,手上劲力也是刚猛强劲,可在慕容冲一根柳条枝下却形同废铁一般,她那些诡异莫辨的招式,也仿佛变成了一次次的花式炫技,实无所用,好像她些微一抬手随便一动弹,慕容冲就亦能料她先机,先做防备。 按理,任何人若是要落败,必是会越打越急,可这洛妃卿却是越打越开心,被慕容冲一柳枝鞭在皓腕上,王剑脱手飞了出去,二人同时跃起去抢,腾挪之间也不忘互相进招。 慕容冲轻功上差了一截,被洛妃卿抢在前面,他情急之下只得伸手拽住洛妃卿的脚踝,洛妃卿强自挣扎反倒将绣鞋给蹬脱了,露出一只莹白如玉的纤足,仍她如何做派豪放但是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了足踝也是羞怯难当。 慕容冲也有几分愧疚,但是他志在王剑,松开洛妃卿的足踝,也不管她作何反应,又纵身上去伸手一握,将王剑牢牢控在手中,傲视台下群雄。 进入到他梦中,我看到一个比武擂台,周围都是些江湖人士,擂台上正中坐着个威武的中年男子,紫铜色的皮肤,浓眉俊目,不怒自威。 听说是圣听司在江湖中招募内员,一经录用便可得五两银子的安家费,凡上台应征人员一率得与相同年龄体格的内部人员进行比武,能平手或者打赢都算通过。 总觉得这个场景我是见过的。 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了,可能因为时间隔得太久。 我刚想在人群转动一下的时候,蓦地在不远处看到另一个自己,惊呆了:难道当时我也在现场?我竟是全然忘了呢! 那时的我才二十出头的样子,还是流烟塔的一民等级最低赏金最少的女杀手,看那个我一脸轻松惬意的样子,看来应该是刚刚成功执行完一个任务,也拿到了赏金,正有些闲暇功夫四处转转,刚好这里可以看热闹,这才停下脚步。 征召已经进行到尾声,陆陆续续有些人已经通过了比试成为圣听司的待训人员,待那主持人要喊收场之时,突然有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年翻上擂台说要挑战。 那主持人一看少年年纪又小皮肤比擦粉还白,一副容貌比姑娘家还秀气,就打趣他说他还是去戏班子里唱个花旦比较有前途,少年却十分硬气非要比不可,那圣听司的司丞倒是有几分欣赏他的倔强,随手只了个与这白面少年年龄、身材相若的手下,说你陪他玩玩吧! 对方也完全没有把白面少年放在眼里,一副不屑神情,漫不经心地对白面少年出了一拳,谁知一下就被他拿捏住,脚下一绊手中一推给他跌了出去 第五话 无归(十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二、 对方也完全没有把白面少年放在眼里,一脸的傲慢不屑,嘴上还不干不净的:“瞧你生得跟个姑娘家似的,又白又嫩,哥哥我怎生舍得打你哟!” 白面少年道:“那有种你别还手啊!” 对方道:“不还手只背打可不行,这样我先让你一招。” 白面少年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刚落,人就冲到对方跟前,对方突然与他面对面隔得这样近,竟然脸红了起来愣愣的痴笑,估计也是在想这么个柔弱少年能使出什么狠招来,大不了就生生捱他一掌受他一拳,还不跟被摸一下没啥区别。 白面少年一直未动,时间仿佛静止了,对方在等他出招,在场众人也在等着。 就在对方稍有分神之际,白面少年冷不丁地揪住对方双肩的衣布,将他拉近一些,然后抬腿提膝,正正顶中对方的裆下。 对方“嗷——”的一叫,便即软到在地,疼得满地翻滚,直扯白眼。 白面少年跟上去对其一阵拳打脚踢:“说谁像姑娘呢,瞎了你的狗眼!” 对方一直护着裆下,想来身上雨点般落下的拳脚都不及这里的痛之万一,连连摆手求饶,覃铭安也是嫌属下这副样子太过难看,示意主持官喊停,另找两个手下将其抬下去了。 白面少年虽取胜,却是犯了圣听司少年使的众怒,纷纷说他使诈出阴招,胜之不武,少年气不过说可以派人来再打。有一个浓眉大眼的矮壮少年可能与之前的少年感情较好,最是忿忿不平,气急败坏地要冲上来比武,覃铭安也觉得前面的一番比试太不像话,便即同意让他上台。 浓眉少年年纪也只在十五岁左右,想来也是初入圣听司的讲武堂接受基础训练的程度,拳脚功夫很稀松,空有一身蛮力而已;白面少年更没有什么拳脚招式,所用的不过是一些摔跤的手段,有些巧劲罢了。是以两个初出少年的斗法,演变到最后就是你推我搡的肉搏战了,浓眉少年显然胜在打架的经验更丰富些,终是趁白面少年脚下虚浮,一个过肩摔将他扔到台下去。 这白面少年摔落之处刚好就是那个“我”站住的地方,“我”也不知怎么来了兴致,手掌上暗自运起一道内力,将他背脊一托一抵,重将他送回到台上立稳身形,在旁人看来只会以为他是自己用什么方法转圜回来的。 白面少年转过身来感激地朝“我”看了一眼。 “我”兴致越发高了,一副闲事管到底的态度,轻声对他说了一句:“你尽管挥拳打他便是。” 白面少年依言冲上去再与浓眉少年打过,果然是只出拳不防御,浓眉少年每每要还手时,那个“我”就将吃零食吃出来的外壳果核,运劲朝浓眉少年打过去,虽不至于将他打退总能令得他痛麻一下动作稍滞,这样白面少年的拳头就打过来了,有时“我”看他拳头落空,便也会在旁助力,瞅准时机将对方送上去给他打。 白面少年人虽瘦弱,拳头可一点都不轻,不出半刻浓眉少年已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最主要是对方的惊恐更大于身上的疼痛,他这样的年纪最多只会相信鬼神作怪哪里会想到有旁人协助,再打一会儿便也主动认输,灰溜溜地退下去了。 主持官正式宣布白面少年为今日征召的最后一个名额,明日将在通过的人员当中再次进行兵器比试,淘汰至最后剩下的八人方可成为圣听司内员。 看那白面少年的脸,直至主持官说出他的名字“朱邪瑜”的时候,紧绷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欣悦而收敛的笑容,本来清隽秀美的脸因这动人一笑,更如梅花初蕊、芙蓉泣露,清新而脆弱,美得令人心疼。 那边的“我”一副花痴样的看着。 真是鄙视那时候的自己啊! 原来我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朱邪瑜了。只是不曾上心这一段邂逅,经年过去再见时他已是变了模样,清冷秀逸仍在,稚涩脆弱通通褪去,端端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果决勇毅挥斥方遒的副司丞。 这时,那个被踢了裆缓过神来的少年冲上台来,指着朱邪瑜道:“你姓朱邪?刚才没注意到,大家快看他的眼睛,右眼是不是绿色的?” 朱邪瑜一听他这么说,忙捂住自己的右眼,窘迫以极,无所适从。 人群一阵骚动,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大声讥笑。 浓眉少年也跑来帮腔道:“是啊!听闻前年便有边疆沙坨一族暴乱,就是这处月朱邪氏,平叛后其王室成员大都被押解回京发放为奴,说不定这小子就是哪位皇亲贵胄家的奴隶,偷跑出来想通过进入圣听司以摆脱奴籍,真是想得美。覃司丞,未免给我司惹来麻烦,不得不严查这小子的身世啊!” 前面被踢的少年又道:“哼!何止是奴隶,瞧这小子一副娘们样儿,穿戴也不差,指不定已做了哪个王公贵族的娈童,咱们要是将他招进来,指不定会冒出个亲王或是爵爷的找咱们要人呢!” 我听着听着也是怒不可遏,若非知道是在梦中,都恨不得要去抽两个小子的耳刮子了。 朱邪瑜气得双目赤红,急忙辩解道:“我虽曾经为奴,但是去年就拿到了刑部的特赦令,脱去了奴籍,现在为长乐坊毗蓝斋的佣工,有雇佣契约为凭,若是还不信,大可去越王府和毗蓝斋两处查证核实,我此刻与长安平民一般无二。” 覃铭安没有对朱邪瑜的一番激愤的陈词给与什么回应,反倒是站起身来径自走到那个“我”跟前,拱手道:“姑娘,刚才可是你在旁协助?” 那个“我”抱负双手,理直气壮地说道:“是啊!看不惯你们这样以貌取人,就出手帮忙教训一下。人家就是长得白净秀气些,也不该如此拿人取笑折辱,再说你们既然打着民间征召的旗号,就该做到一视同仁,且不说这小子已脱了奴籍,就算身而为奴就不许有一颗报国之心和一番作为了吗?谁说一时为奴就得终身为奴了?” 一番话说完,朱邪瑜赤红的双目泛起点点泪花,那是一种压抑许久的终被人理解、尊重和支持的热泪盈眶。 覃铭安对“我”笑道:“姑娘说得好极,当真是我等短视偏见了。”转而对一众或怨憎或鄙夷或事不关己或幸灾乐祸的待选少年和下属道:“倘若这小子明天凭实力进了我圣听司讲武堂,那么谁都不允许再歧视他。” 诸人纷纷点头允诺。 人群散去,那个“我”也早就不知所踪,朱邪瑜四下环顾想来也是在找她,我想正是该到我出场的时候了。 冲上去堵住小朱邪瑜的去路,笑道:“你可是去找一位心地善良又可爱的小姐姐?” 小朱邪瑜戒备而审视的望着我,点点头。 我学着花想容的捋了捋头发,略带一丝妩媚的笑道:“那我就是了。” 小朱邪瑜摇头道:“你不是,你太瘦。她比你好看多了。” 我…… 被朱邪瑜怼,还是第一次,哪怕是在梦里,我还是很不习惯。 “麻烦让让!” 朱邪瑜居然还轻轻推我一下。 不得不说,此时的我与少女时期还是有差别的,那时的我身材更丰润面颊更饱满眼里更有光,有一种酷酷的很不好惹的劲儿。 忍吧!要知道这是还没有认识现在的我的小朱邪瑜,真正的朱邪瑜正沉浸在梦里,也以为这是小小少年时候的自己……原来他最甜蜜的时候是与我的初相识。 想到这里又有几分感动。 跟上他,伺机在寻找将他唤醒的机会。 那个“我”也真是会溜达,转眼已经坐进了东市里一个较有名气的小酒馆里。 小朱邪瑜怯生生地躲在一角观望着她,想要上去跟她搭句话,却是没有勇气,那副欲前又退,欲言又止的羞怯神情,脸上红红白白又紧张的样子,倒真像个小姑娘似的。 反观那边的我,真是太像个爷儿们了,吃饭就吃饭呗!非要将一条腿拿起来放在凳子上,酒喝不对味儿就直接吐在地上,兀自咕咕哝哝的,流里流气的。 也让另一旁的我看得尴尬至极,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个死样子,怎么就把小朱邪瑜吸引住的。 可能小一点的男孩子对又酷又流气的大姐姐就是比较好奇和崇拜吧! “偷看够了没有啊?”那个“我”突然一转头望向一旁真的在偷看的小朱邪瑜。 “你是饿了,没有钱买东西吃?” 小朱邪瑜摇了摇头。 “那你想怎么样啊?” 我真的是好想对那个“我”大吼一句:就不能对害羞的小男孩温柔些? 小朱邪瑜从门柱后面现身,战战兢兢地走到“我”面前,“我”一脸戏谑地笑道:“你前面不挺硬气的样子嘛,怎到我面前却羞答答的?” 小朱邪瑜立马涨红了脸,向我深深做了一揖:“今日多谢姐姐相助!” “我”潇洒一笑,浑不在意:“那个啊!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我也是闲极无聊又看不惯那些人的嘴脸,顺便相助,举手之劳而已。” 小朱邪瑜依旧俯着揖,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能否教我些兵器上的功夫?明日……” “我”道:“瞧你这气质穿戴,应该家资丰厚,实在不必干这武人的行当。” 小朱邪瑜道:“我……我想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被所有人都看得起。” “我”道:“被人看得起有很多种途径。你这样单薄秀气,好好寻个师傅教你念书,作个文士岂非更好?” 小朱邪瑜道:“我不是读书的料,没那么好使的脑子,心也静不下来。” “我”故作邪恶道:“前面我帮了你,现下又求我教你武功,左右都是我受累,你就没什么报答报答我的?” 第五话 无归(十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小朱邪瑜向后一缩低下头去,似乎又陷入窘境:“我……我钱倒是有很多,但是看你也不像缺钱的,除此以外,我没啥可报答的了。我……很会做饭,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借他的厨房做饭给你吃。” 那个“我”连连点头:“这个当然好,我才从江浙回来,吃惯了那边的精致饭食,回来长安是怎么也吃不惯了。” 小朱邪瑜一听“我”这样说,抬起头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本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气的笑容(由衷的想要为一个人去做点什么的欢欣笑容):“好好,姐姐你等一下哦!” 看着小朱邪瑜兴冲冲的瘦弱身影隐没在后厨房,“我”还在那里痴迷的望着,就像个正在对不谙世事的纯情小姑娘打歪主意的猥琐大叔。 不出半个时辰,四菜一汤加一道小点,全部都色香味俱全,精致到不忍下筷,果然是比小酒馆的菜色强了不止十倍。 我在这边看着那边的“我”一边吃着专门为她做的可口菜肴,一边“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对面小白兔似的小朱邪瑜,竟然有点自己嫉妒起自己来。 “只可惜啊!过了今晚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小朱邪瑜一听“我”这么说,连忙狂指自己:“我、我、只要你愿意,我天天变着法子的做好吃的给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那个“我”摇摇头:“不可能的……我……我做的事太……不说这个了,咱们这就去城郊,我传一套剑法给你,不过别以为吃人嘴短什么的,我最讨厌笨人和不用心的人了,所以你最好给我表现好点。” 小朱邪瑜连连点头:“姐姐你当然是对我越严厉越好。” 也不明白那时的我是怎么想的。话说“一年练刀,九年练剑”,虽然剑乃器中君子,用剑的人往往X格最高,但是剑有双刃,掌握不好往往伤人七分先伤己三分。 这时的小朱邪瑜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一来就练剑,也是挺不负责任了,那个“我”嘴上说得怪好听:“为什么教你剑法呢?因为剑是所有兵器中最轻便最优雅最厉害的,你现在既没有基础,也没有内功修为,好在明天与你对战的那些人,也没什么根基,你只需记住招式,随机应变就行。” 末了补充一句道:“是看你一脸精明相,才直接从剑法教起的。” 小朱邪瑜听的一愣一愣的,信服和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我却听得很尴尬,替那个“我”心虚害臊不止:什么叫捡厉害的教人家,明明是自己只会用剑,教不了别的兵器。 然而在这个梦中,我也将之前的未解之谜解开了。原来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教给他“庭芳剑法”的。因为这套剑法重意不重形,且需要一个与自己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之人同使才能发挥威力,如果没有灵活高强的身法与之相配合的话,根本无法达到其闲庭信步动静有致的功法要旨,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被我一直隐藏自嘲为“苏派入门之无可用剑法”。 就是因为这套剑法招式都极为简单,招式更是不多,每招最多只含四个变式,极为适用于完全没有基础且旨在临时抱佛脚的小朱邪瑜。 也不知那个“我”到底是吃人的嘴软呢?还是被小朱邪瑜的“美色”所惑,教起徒弟来格外卖力,这个徒弟非但聪明且十分用心,十二招二十一式的变化只演示了三遍他就全部记下了,虽然用木剑代替真剑,手法上效果会差很多,好在他们明日的比试应该也不会用上真的兵器,就没做计较了。 再练了十几遍,中有我一点一点的指点板正,一套剑法由小朱邪瑜使下来也是行云流水一般,他体力、耐性、协调性都甚好,依他自己之言,走武人一途倒是很适合他。 之后那个“我”便捡起一根树枝,放缓速度与他喂招,一边讲述拆解之道以及可能遇到的江湖中一些常用的招式,小朱邪瑜都细细聆听、用心记下,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加上团团脸,真是纯洁又无辜,惹人怜爱又想要欺负一下,让那个“我”几次说着说着都跑题了。 也不怪我后来完全认不出朱邪瑜来,谁能联想到一个小白兔似的可爱男孩子会成长为那样一个老成持重心意难测的人呢?不过我曾经这样仔细的教过他功夫,后来在锦州分舵再遇上他,却全然认不出,想来那时他心里应该气恼急了,所以后面才一反常态,变着法儿的捉弄我。说到这世上没心没肺第一人,我苏清瑢真是首当其冲呢! “这套剑法你已经练熟,相信对付明天那些货色是绰绰有余了。” “我”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只手伸出去本想摸摸他的头顶,发现这孩子年纪不大竟与“我”一般高,摸头有些吃力就改为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可是姐姐,你教我的这些口诀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比如‘太湖泛舟’,‘青青子衿’,书里我虽然读到过,却不解化在招式里是何意图?” “你现在不必知道是何意图,只需按我的要求做到形似就行了,等你长大些知道‘情为何物’,这些口诀自然就通了,这套剑法才真正能发挥它的威力。现在你只要想着怎样靠着这套剑法打败你的竞争对手,进入你朝思暮想的圣听司即可。” 小朱邪瑜又很乖地点了点头。 “好了,天也快亮了,你现在赶紧睡一会儿。” “好……你……还会陪着我吗?” 那个“我”只是淡淡一笑:“你快睡吧!” 小朱邪瑜依言在一棵树干上靠着睡下来,时不时睁眼偷瞄一下那边的“我”,确定她还在,这才放心睡过去。 那个“我”就趁着这个空挡,赶紧开溜了。 这么可爱又会做饭的男孩子,她也忍心就这么丢下,换做现在的我,决计不会。 天刚破晓,小朱邪瑜便即醒来,一醒就到处张望找寻那个“我”,确定对方已经彻底离开后,失望得几乎要哭出来,看着让人心疼。 我不忍看他如此失望难过,就从树后现身:“你不用找她了,找我也是一样的。” 小朱邪瑜仍是憋着嘴,一脸委屈:“怎么又是你?” 我道:“因为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啊!” 小朱邪瑜叹气道:“你这人看着生得齐整,竟爱说疯话。” 我道:“我说的是真话。” 小朱邪瑜道:“你莫欺我年幼,眼睛尚是好使的,你们怎会是同一人!” 我道:“你哪里年幼了,你其实已经二十一岁了,你难道不知你此刻是在梦中?” “……” “你迟疑了?” “你别再说疯话了,我自己是不是醒着我难道不知道?” “你现在肯定在失望她为什么就这样不辞而别,肯定在后悔为何就没问问她叫什么名字,肯定在担忧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怎么办?其实大可不必,因为现实中你不仅找到了她,就是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我,还顺利地追到我,咱们现实中已经是恋人关系了,你非我不娶,我非你不嫁那种。够不够清楚、明白?” 我竟不知我到了梦境之中,对着小朱邪瑜能这么勇敢,什么话都敢说出来。 小朱邪瑜也不知是被我说动了,还是被我说怕了,呆立片刻后突然就跑开了。 我自然是跟上去,一路跟到常乐坊吉庆街擂台下,此刻正轮到小朱邪瑜上场,我看他神色恍惚犹犹豫豫,想来已在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主持官连唤三遍朱邪瑜的名字,他才应声走上去,刚执木剑在手,便有四个少年围上来,纷纷都执真剑,朱邪瑜忙对主持官道:“以四敌一这是犯规。” 再看主持官,却是成了木头一般,围观人群也都安静了,全成了黑乎乎的人影,能动的唯有那四个持真剑的少年、小朱邪瑜和我。 应该是我的出现和一番话,让朱邪瑜的梦境动摇了,从而出现变化。 这四个少年一出手,正如当时我与朱邪瑜在擎月巅对付过的华吟絮手下的四个少女一般犀利,段位那不只是提高了几个档次,我连忙将兵器架子上的一柄剑抽出来抛给小朱邪瑜:“接住!这四人对付起来不简单,我来与你一同使‘庭芳剑法’。” 最开始面对四柄攻防兼备的利剑,小朱邪瑜只能在我的提点下与我同步使用相同的剑招,待一套剑法走完之后,小朱邪瑜的身法越来越灵活,剑法也越使越得心应手,再后来不用我说他也能自行出招来回护我,渐渐地越来越默契,就如同回到擎月巅那次一样:心意相通,拳拳相护。 料理完四个少年,我再侧头来看小朱邪瑜时,他已变回到现实中的年貌,对着我灿烂一笑:“清姐姐,我回来了。” 一片混沌之后,梦境解除。 我和朱邪瑜同时醒了过来。 “瑢瑢,瑢瑢,我好想你!”朱邪瑜一把将我楼抱在怀里,将脸埋进我的发间,我也再次嗅到他身上久违的好闻的茉莉香。 “你真傻!若不是我及时赶来,你岂非就要睡死在这里。” “睡死过去又如何?能死在永远都有清姐姐的梦里,死而无憾。”终于,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对我横眉冷对的小朱邪瑜了,而是一个深情款款只对我说情话的朱邪瑜。 第五话 无归(十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四、 我突然想起什么将朱邪瑜推开,扳过他的脸来仔细端详一番,心里作用感觉他面颊消瘦许多,长时间未进水米,嘴唇苍白没有血色,双目也不如往日那般有神采。 不由分说从背袋中取出水囊来,托住他的下颚喂他水喝,问他要不要吃干粮,他摇了摇头,一味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只是分隔了大半月,却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瑢瑢我真的好想你!”朱邪瑜推开我的水囊,再次伸手将我搂抱住,本想在我的脸上亲一亲,最后还是忍住了,“瑢瑢,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粗暴的对你,害你险些丧命。” 我笑着摇头,将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不是……是我不好,是我一直都不清不楚的。阿瑜,喜欢你。” 抱着我的那个人愣了一会儿,突然将我推坐起来,双手捧住我的脸,定定地望着我,欣喜若狂道:“瑢瑢,你刚才说什么?你可否再说一遍?!” 我捧住他的一只手掌,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又软软的小猫似的靠在他胸膛上,柔声说着:“阿瑜,我真的真的很喜欢,我想永远都跟你在一起。” 朱邪瑜听了高兴得要发疯,将我拦腰抱起,转起圈子来。 不知道是碍于空间狭小怕撞到我,还是他饿太久了手上无力,反正就是转了两圈很不好看地将我放下了。 “瑢瑢,你莫不是长重了?” “我看是你有心无力吧?” 一说完我就开溜,被他一把捉住,附身在我耳边道:“好啊!清姐姐,你成日里跟那个没正行的花老板混在一处,也学坏了。等我找到辉夜圣泉解了你的相思蛊,咱们就地洞房花烛,到时候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有心有力!” 听他提起花想容,我心里“咯噔”一下:“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朱邪瑜正色道:“我跟她的关系就如你跟老李的关系一样,看似暧昧,实则清清白白。” 我点点头:“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朱邪瑜激动得握住我的手:“瑢瑢,你如今的性格变得真好,太适合娶回去当妻子了。” 我没好气地在他胸前捶了一拳:“我以前性格很差吗?” 朱邪瑜笑道:“嘿嘿,一样好。不过以前的身材更丰腴我更喜欢,现在太瘦了,以后咱俩一块了我天天做好吃的,把你养胖些。” 我没有再继续与他玩笑,而是用严肃的口吻说道:“阿瑜,那个什么辉夜圣泉不找也罢,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种东西呢!也许只是曦月祭司一个自欺欺人、欺诓后人的手段而已。” 我见他不说话,又道:“我说了以后都跟你在一起,便不会被思念之情所折磨,情欲的事我不在乎,我相信你应该也……” 朱邪瑜抿嘴摇头:“不、一定是有的,我之前读信的时候,似乎想到了点什么,被那绿色虫子一迷睡过去便忘记了。”他轻柔地抚了抚我的鬓边,“还有,情欲的事你不在乎我非常在乎呢!我可是个正常男人,又这样喜欢你,将来成了亲你整日在我面前晃,我可保证不了哪天不会‘兽性大发’,但若是因此害了你性命我也是万分不愿的,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找到圣泉化去你身上的毒蛊。” 这次换我低头不语了。 朱邪瑜继续道:“瑢瑢,你是没有经历过男女那回事儿,一旦经历过了你就会爱上的。相信我,我技术好体力也好,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闭嘴!”我听到这里,恢复女汉子本色,一把揪住他前襟道:“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很有经验咯?你跟花想容或者别的什么女子是不是已经……?”说到后面,羞于启齿。 朱邪瑜的白面“噌”的红了,尴尬笑道:“怎么会?我可是个洁身自好有原则的人。但再怎么说,宫里面的春宫图还少吗,又全是男人的队伍里,这种‘小人书’素来是私底下相互传看的,只不过每次我都是义正言辞的从他们手里缴了来看,但不会真的体罚,他们便再传我就再缴。” “你们这些男人真是……” “思想肮脏恶趣味对吧……”朱邪瑜嘻嘻笑了几声,正色道,“瑢瑢,我一心想解了你身上的蛊,也是怕……我如果跟你缘分太浅,终走不到一起,你也仍有重新选择,重新爱上别人的权利,我只想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仍能正常幸福的生活。”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感动, “扯远了,咱们说回辉夜圣泉的事情,这偏殿、密室里面定有蛛丝马迹可寻,咱们好好找一下。” 我跟朱邪瑜在密室里各个角落,偏殿的里里外外全部搜索一遍,还是再也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越发心灰意冷失去信心。 “算了吧!什么辉夜圣泉可能就只是一个传说。” “不、一定有。” “阿瑜,你难道没听说过‘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吗?” “再找找。” 不知怎的,我的心越来越慌乱,如果直接确定找不到圣泉而放弃反让我心安,越是这样执着的找下去,越是惴惴不安,总觉得如果真的找到反而会酿出一场灾祸,会付出巨大的我无法承受的代价。 “瑢瑢,你看这这张男子的画像有何不同?” 朱邪瑜指着密室南面墙上挂着的诸多相同男子画像当中的一幅。 我仔细凝视一番,果然:这幅画相较于其他的画像,虽然面容、神态、服饰、动作都没有不同,但这幅画明显画得最用心,且作画的纸张特殊,经年之久也未见斑驳褪色,最重要的一点不同是,这个人像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扣在腹前,手中并未像其他人像一样握拳,而是捧着一只铜爵。 这只铜爵肯定在哪里见过。 我跟朱邪瑜相视片刻,都重新返回外面的偏殿,终于在搁放药瓶的木架子中间找到了一只与画像上一模一样的铜爵,还来不及细想,朱邪瑜眼疾手快已将那只铜爵拿起。 铜爵一经拿起,下面用于搁置的一小块木板竟然跟墙壁是连接的,呲溜溜自己严丝合缝的缩进墙壁里面去了,紧跟着一阵阵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地面开始晃动起来。 只见偏殿中央的小型祭台从中线对称分开,分别退向两边,中间一个莲花形的玉石台慢慢升起,本来呈闭合状态,随着花瓣一瓣一瓣的展开,便有数道耀眼的金光从中透析出来。 直到玉石台彻底绽放成一个圆满的莲花形状,中间莲心的位置赫然在往外涌动金色的泉水,于此同时石台下方的石基里面似乎有一个圆形呈环绕状的生物似乎是被唤醒了,随着一阵剧烈的松动,那条生物破地而出,流向下一个环状的凹槽,涌出来的泉水刚好流落下来,刚好占满整个凹槽后就不再往外冒了。 莲台的任务似乎就是喷涌金泉,泉水喷尽以后,便开始变得透明,最后碎裂成晶莹剔透的细细粉末,纷纷落入下面环形的循环渠道一样的水槽里,金泉便即变得闪耀夺目,熠熠生辉,光照成环状,穿过了偏殿上面的琉璃顶,直透云霄,参照夜空。 “这难道就是辉夜圣泉!” 就在这时,刚才崛起的不知为何物的蛇形生物,似乎正在迎风长大,才一眨眼的功夫身形已如一条小蛇成长为一条庞然大蟒,通体深蓝坚硬似石却分外灵活,身侧两端各有两对蜻蜓似的大翅膀,煽动有声,因此上可以盘旋在屋顶,一双血红色的眼瞳就是两个大红灯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我俩,鼻孔一吸一呼之间就是阵阵飓风,阴冷彻骨。 “阿瑜,咱们趁机逃跑吧!这怪物不是人力所能对付的。” 我只看这巨蛇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更遑论要去与它打斗,只怕被它那一口尖牙划到一下,都会被带下来一块皮肉。 “不行,这一定是守护圣泉的灵物,咱们都到了这最后一步怎可放弃,再说这怪物是你我引出来的,若不料理了它,它跑出去伤到山下的百姓便是我们的罪过了。” 听他这样一说,我立时醒悟,胆怯去了大半勇气倍增,自己先拔剑跃起朝大蟒的眼睛刺去,还未近身就感到一阵疾风袭来,原来是大蟒的巨尾向我扫来,我连忙一脚蹬在那怪物脸上,将身体弹起拔高,这才躲过了巨灵一尾。 待身体正要下落之时,那怪物幽然已经窜到我跟前,张开血盆大口向我小臂咬来,身后是怪物灵活的长尾作势要卷住我,进退为难之际,朱邪瑜赶上来挡在我身前,一手放了个细长坚硬的物体到巨蛇口中,另一只手抓住我左肩将我一提一带,脱离了巨蛇的尾圈。 巨蛇的嘴被硬物支住,闭合不拢,吐又不吐不出,恼怒以极,雄性大发,一头朝我二人撞过来,朱邪瑜因是挡在我身侧,承受了大部分的力,我只感到肩头一阵血腥,与朱邪瑜双双跌倒在地。 第五话 无归(十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五、 “阿瑜,你怎么样?” “我没事。” 朱邪瑜用手背揩去嘴角的鲜血,也用同样凶恶的眼神回瞪巨蟒,我急忙托着他的手肘将他扶起,再去看那蛇怪,以防它趁机发难。 巨蛇此时也在半空摇头摆尾嗷嗷乱叫,无暇顾及我们,想来也是被口里的那个尖刺卡得很不舒服。 我定睛一看,所谓尖刺就是那支被我用来抵门的无比坚硬的毛笔。 过不多时,蛇怪停止了扭动,似乎已经不想再去理会口中的钢刺,半空中直立身体眼中凶光大炽,又将注意力放在我二人的身上,看来它是打算就用头撞和尾扫来对付我们。 朱邪瑜忙一手将我挡在身后,周身真气鼓动,我只感到他身体煞地冰冷,皮肤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是反常的殷红,那只碧色的眼瞳尤其烁亮,似同兽类。我与他手臂相接之时,竟是觉得他的内力和真气较之刚才高了数倍不止。 “瑢瑢,你就在这里,别动。” 他话音刚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弹起,身法之快世所罕见,因为太快我的眼睛几乎追不上他,只能捕捉到一串串尾影。蛇怪虽然也很灵活,到底身体太过庞大,蜿蜒游动之间哪里比得上他腾挪跳跃,缠斗片刻蛇怪轰然摔在地上,四对翅膀也在朱邪瑜落地之际掉落在他脚边。 巨蛇眼看着自己血淋淋的翅膀滚得灰尘仆仆,如何不怒,就地游窜而来,气势汹汹锐不可当,眼看着蛇头就要再次撞过来,朱邪瑜抱了我纵身一跃躲开攻击,又与我同使个‘千斤坠’的力道重重踩到巨蛇头顶上。 蛇怪头顶经此一踩一时挣扎不起,只能身尾到处拍打,震得地动山摇石屑乱掉,蛇嘴里支着铁铸毛笔的笔尾一端已将蛇上唇直接洞穿,我与朱邪瑜瞅准时机,同时握住已经冒出来的笔杆,鼓足内力往下钉,将笔头的一端钉入地面,算是暂时将巨蛇给制住。 就在我俩刚刚送了一口气之时,那条蛇尾竟向我二人拍来,看来它已经发了性,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先置我二人于死地。 朱邪瑜拉着我飞身躲开,才发现这蛇怪也是极狡猾的,它作势要拍死我俩,不惜一并拍到自己的脑袋上,实则是其尾稍非常纤细灵活,趁我们逃开之际缠住插在自己嘴上的毛笔尾端,自己将之拔了起来。 巨蛇一经脱离桎梏随即狂性大发,再次直立身体向我们发动猛攻,同时尾巴做堵封住我们去路,空间狭小眼见着进退无路,我跟朱邪瑜已被蛇圈包围。 眼看蛇圈越缩越紧,似要把我们缠死在里面,朱邪瑜连忙将我一提掷了出去,我身在半空眼看着蛇身一圈一圈的盘绕上去,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偏殿门口投进来六条金钢飞爪锁链,每一只爪齿上都布着类似鱼钩的倒刺,一旦扎进巨蛇的身体便即嵌住,锁链另一头则是由人力在狠命拖拽,让蛇怪再无力去盘缠朱邪瑜,而是被拖拽至一边,由于它身躯太大仍呈盘绕状,因此堪堪堵住了偏殿大门。 看样子是有人来救了。 可我一颗悬着的心却放不下。 朱邪瑜虽脱离了束缚却没有要过来我身边的意思,而是跃到黑洞的旁边站住了,我一时猜不出他要干什么,但是却很怕很怕将要发生的事情。 “阿瑜,你要干什么?快过来!” “朱邪瑜,是你吗?是不是你在里面?” 偏殿外面传来一年轻女子的声音,音色虽娇嫩,却大有果决剽悍之气。 “外面是谁?” 我看了看朱邪瑜,又向那扇被蛇怪堵住的殿门望了望,尽一切心思猜想着那个跟我一蛇之隔的女子到底是谁。 “朱邪瑜,是你的话应我一声,我让他们想法儿把这个怪物弄死,救你出来!” 朱邪瑜依然没有答她。 外面又道:“朱邪瑜我知道是你,你别以为你不出声儿就行了,你背着我独自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就是对朝廷不负责任,对我不负责任,是不忠不义你知道吗?” 朱邪瑜看着我无力地笑了笑:“外面是兰馨公主,自幼与我交好,聒噪得很,但是人不坏,别听她瞎说,我不需要对她负什么责任。” 我点点头勉强跟着笑了:“你不对她负责,总要对我负责吧!别站在那里了,快过来!” 我向他走近一步,朱邪瑜却后退一步,离那黑洞的边沿又更近了一些:“你先别过来!” 外面道:“朱邪瑜,是不是那个女的也在里面?哼!你跟那个什么阁主的事儿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你可是命中注定要做我驸马的人,劝你早点跟那女的断绝关系,对你对大家都好。” 朱邪瑜道:“瑢瑢,我从未答应过要做她的驸马。” 我疾疾点头:“是,我信你,你记得我说过的吧!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外面道:“朱邪瑜,好了,算我认输,哪个男的不好色不喜欢偷腥,你若真喜欢她,等我们大婚之后,你再收她做个偏房也行。” 朱邪瑜道:“瑢瑢,你先将那只铜爵捡起来。” 我依言将铜爵捡起来握于手中。 外面又道:“朱邪瑜,我同意了,到时候跟她平起平坐,这样你该满意了吧!你想我堂堂一国公主,能愿意跟一介江湖女子平起平坐,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 朱邪瑜道:“我刚才被大蛇缠绕的时候,在它身上看到一些图案,有关铜爵,有关这个祭台,有关辉夜圣泉的。然后,我什么都明白了。” “……” 我似乎已能猜到他明白了什么,紧张害怕到声音都在颤抖:“阿瑜,你快过来吧!不要为了我做傻事。” 朱邪瑜目光盈盈:“我朱邪瑜这一生从不做傻事,除了你。” “……” “生人祭,须得一真心真意之人甘愿献身,跳入这了思洞,然后圣泉乃出。瑢瑢,你比曦月幸运,她知道方法却始终未等到一个爱她愿意为她死的人,而你不用等,我随时随地都可以为你去死。” 听完他说的我整个人僵住了,因为他说出来的方法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决绝残忍,我突然明白了桑蒻临死前给我种上相思蛊的真正用意,她也是知道辉夜圣泉的获取方法的,她想帮我试验朱邪瑜,看他是否愿意为我去死,愿意的话才是真正值得我爱的人。可是桑蒻啊桑蒻,就算到最后证明了朱邪瑜值得我爱,可人都死了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瑢瑢,你答应我,待会儿乖乖地喝掉铜爵中的圣泉水,你解了蛊我死也安心。我允许你为我伤心一阵子,但是不能太久,你得重新快乐起来,还像之前没心没肺那种。你可以去找柳画桥,他不是你的初恋吗?看得出他对你也是真心的,你如果和他在一起,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可不许忘了我。” “呜呜呜……你说的什么话,我才不要去找柳画桥,我不要你像交代后事一样交代我,我只要你伴着我,只要你照顾我,我不要你用死来证明,咱们再去找别的法子解蛊,一定有其他的法子,你别、你别跳,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我的眼泪簌簌而落,哭成了泪人,泣不成声,克制的一生何曾这样毫无顾忌的像个孩子似的放肆哭泣过。 “呵呵,许是我前世欠了你的,这一世总不忍见你受苦,哪怕是献出一条命来,也希望你以后都别再受一点苦。” 他说完这句,便纵身跃入那个深不见底的了思洞,我哪怕是拼尽全力奔向他,依旧是追赶不及,连他的指尖都无法触及一分,就只能眼见着他坠入无边黑暗,想要伸手去捞,甚至有想过也跳进去算了,可是无情的祭台又向中间合拢来,我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将我挡开,我匍匐在地。 “啊——”伤痛以极,唯有呐喊嘶吼,声音沙哑了,喉中涌出一丝血味儿的腥甜,我俯身一吐,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里面出了什么事?朱邪瑜,朱邪瑜,你怎么了?回答我啊!” 外面是兰馨公主也几乎丧失理智的追问。 了思洞心满意足地“吞噬”了一个活人以后,心满意足的合上了,两半祭祀桌板严丝合缝的嵌上了,像从未分开过一般。 朱邪瑜,我的阿瑜,我最爱的人,就这样葬身山腹,连尸首都不留给我,我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不、不行,我一边哭喊着,再也没有所谓的理智、镇定和分析,就只是最原始的拍打、抓刨,哪怕指甲断裂,哪怕十指鲜血淋漓,我也如疯了一般,要弄开那樽祭台。 这时,只见巨蛇突然停止了扭动,如同化作幽蓝色的石雕一般,突然炸裂呈鳞片状层层剥落散开,最后只剩下一只金色的胖嘟嘟的小肉虫子,跟之前见过的金蚕蛊倒是有些相像。 黄金虫振动着翅膀带着肉墩墩的身子吃力地飞进凹槽,不一会儿里面金色的泉水干涸,小肉虫的身体变大了一倍,成了一个黄金透明体,它朝我手中的铜爵飞过来,摇摇晃晃地更加吃力,落入铜爵中之后随即收了翅膀卷作一团,不时便化为泛着金光的透明水体,刚好一杯。 第五话 无归(十六)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六、 这可是朱邪瑜用生命换来的,哪怕此刻伤心欲绝万念俱灰,却也不能辜负他一片苦心。他让我好好活下去,我便好好活下去。 仰头含泪,饮下那一杯了思泉。很苦、很苦,像是汇集了万千伤心泪熬制而成,了思反增相思,了爱反增痛爱,可是伊人却永远不在了。 饮尽之后便如酒醉之人,扔掉铜爵,仍旧俯身在那方祭台上,这个夺去我最爱之人性命的冷冰冰的石块,哪怕我已气力耗尽,哪怕一切尽皆枉然,我仍想去推翻它、扒开它。它纹丝不动,矗立刚强,从此恨上它。 “朱邪瑜呢?”一只纤纤有力的手揪住我的衣襟,“我问你朱邪瑜呢?快回答我!” 抓住我的人:年方二十,锦绣华服,倾城之貌,欲哭之容。 不愧为京城第一美女。 这女子,与阿瑜甚是登对呢!若是阿瑜从没有见过我,从没有喜欢过我,一开始就与这兰馨公主两情相悦,与我不相见更不曾相欠,那么现在、此刻,应是活得好好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是啊!我们俱在长安,长安也就那么大,除了擂台比武,我们不是也没再见过面吗?如果那之后再也不见,该多好!至少他还活着,至少他还活着。 想到此处,我又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兰馨公主一把将我掼在地上,“我的耐性很有限,你不要一再的挑战我。” 我抬起手来,无力地指着那个祭台,“祭台分开他跳进去了,祭台又合上了。” “祭台里面是一个洞吗?是深是浅?深有多深,浅有多浅?” “很深,深到看不见底,深到可能会粉……” “闭嘴!”她愤怒地制止我说下去,恨恨地瞪我一眼,自己在祭台周围游走勘测一番,然后有序地指挥一众手下:“郑林,你看好这个祭台对应在山腹什么位置,带上一队人马下山,我不管你是炸是挖是刨是撬,哪怕是将这座破山夷为平地,也要给我把那个道洞找出来;薛穆寒,你带上咱们的弓箭手守在各个山口,苗民一向敬此山为神,今晚闹这样大的动静,必然会前来查探,若发现有人强行上山,就地射杀不必向我汇报;庄易,记得金甲卫的队伍里有些是出身工部的,把那些人招过来给我好好研究下这里的机关,说不定有重开祭台之法,就是把这个殿宇拆了也无妨。” “是。”三个下属领命,各自去办事了。 冷静,镇定,清醒。 在这个少女身上,我仿佛看到曾经的我,那个还没有为情所困、为情所苦的我。 她难道不是也正在为情所困、为情所苦?何况她年岁上比我还小这许多。哪怕跟我一样伤心难过,更兼焦躁,但仍能指挥若定,因为她不想也不甘愿放弃,而我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已经都彻底放弃了。 我于这少女而言已经彻底输了,哪怕我曾经第一次从司徒瑾口中听到她的名字,听出她可能是朱邪瑜的爱慕者,而那时从朱邪瑜的眼中只看到我自己的时候,我曾那样不屑一顾过。 如今看来,真是可笑。我唯一的一点点赢面,不过是在于我比她先认识朱邪瑜,曾经以一种他那时无法企及的姿态出现过,从此被记住被惦念上。仅此而已。 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的话,只怕我最后的一点自尊和骄傲都会彻底垮掉,我会从内心底嫌弃我自己。 我如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一般,晃晃荡荡地走出偏殿、走出大殿。外面来的时候是入夜时分,深远寂静,漆黑一团;现在天边已现微光,人声吵嚷、火光闪烁。但好像都与我无关了,我该下山了。 下山之后呢?我该去哪儿?哪里都不可能再有朱邪瑜了呀! 混混沌沌地到了玉溪渡口,上船按来时的水路返回,船夫还是那个船夫,可我的心境却早已换了。突然想到总要经过桃源村的,不如去找苑云绮聊聊,反正她也亲眼看着爱人逝去过,大家都有相同的经历,不如求她开导下,如何度过那最初的几个月的。 可是无论我再如何来回寻找,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个入口了,船家来来回回的不耐烦,最后在一个荒草丛生的岸边停靠,硬是让我下船了。 我浑浑噩噩漫无目的的乱走一气,直到视野渐渐开阔,景物越来越熟悉,又见碧罗雪山、青青草野、三棵老松、茶寮残垣。 我又去了那片三色树林,树林的尽头就是山壁,何来的桃林。 前后不过才四天,怎么就感觉恍如隔世了呢? **、书生、苑云绮还有那个仙境一般的桃源村,仿佛在一瞬间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是我神志不清了吗? 难道在此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吗? 那朱邪瑜的死会不会也只是一场梦? 直到“咴儿”的一阵马叫声传来,我寻声望去,只见那匹被我不知不觉遗弃在这里的白马,撒开四蹄欢快地向我奔跑过来。 才提醒我,原来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不是梦。 它竟然还记得我。 可能是在等我,也可能是因此地水草丰美,令它流连。 它把自己喂养的油光水滑,并未把自己堕落成一匹野马,依旧热情驯服,神气活现。 白马的长脸在我脸上挨挨蹭蹭,甚是亲昵,我也抱住了它,一时悲从中来,令我感到我的世界里仿佛只剩它了。 看我久久不骑乘,白马十分灵性地曲跪在我面前,意为我可以毫不费力的直接跨上去,我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它的头,拭掉眼泪,然后拖缰、踏鞍、翻身、上马。 白马一声长嘶,撒欢儿地奔跑出去。 它似乎能觉察到我悲凉没有生机的心境,急需要一场速度上的超越,方能发泄一两分心里的沉痛。 接下来的日子里,全由马儿做主,它且奔腾我便俯身,它若闲庭信步我也就顺便欣赏风景。无妨,总归是没有去处。若是到了荒郊野地,它自饮水吃草,我便采摘野果充饥,随便翻到一棵树上便能安睡;若是进了城镇,则会找家客栈好好给它喂养,自己也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也不计较饮食好坏,吃过便倒头大睡。 十天过去了。 二十天过去了。 一个月过去了。 放逐的生活,麻不不仁,早已对时光的流逝失去官感。 偶一照镜,差点认不出来那个镜中的自己:没有血色褪去了光泽的皮肤,本来丰盈的面颊凹陷下去,最引以为傲的灵动双眸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一直都视同生命拼命保养的秀发如今也现枯黄毛糙,并非苍老却比是一种比苍老更可怕的状态。 这一日,白马将我带到一座城池的大门处,便即驻足不前,像是在等我的示意,我抬头一看,见那城门匾额上书着三个大字——清江城。 清江城? 不知不觉间竟然回到了这里。 到底是白马念旧主,既然我无处可去,它干脆就将我带了回来。 我想着,不若回一趟浮屠客栈也好,就当是还了白马。 最重要的是,与朱邪瑜的缘分之绳也是在这里重新结起的。 在哪里开始,就该在哪里结束。 他既用命换回我的身心自由,我更该珍重自己,自此后就要重新过好自己的生活。 “哎哟——你这、怎么才一月未见,你竟憔悴成这副模样?” 花想容见了我,露出营业式的不忍和担忧之情,就如我们最初遇见时那样,我与她之间如今也只能剩下这些场面上的交流了。 “我……” 还不待我开口,花想容紧跟着说:“啧啧啧,一个月前,你可是个从头发保养到脚指头的人啊!” “我来还你白马。” “区区一头坐骑,何必还放在心上,这不是太跟我见外了嘛!不过回来也好——” 她这般矫情造作的客套,让我分外不能习惯。 “我在此修整一晚,明日便走。不过,我这次是真没什么能付房费的物什了,你若在意我即刻便走。” “无妨。” 直到她突然冰冷地说出这两个字来的时候,我才仿佛又看了一点她真实的,至少是真实的对待我的样子。 “你之前住的房间还给你留着,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动过。” “多谢!” 她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朱邪瑜半个字,好像已经彻底放下了,难道就是因为彻底放下了,所以可以做到再对这个人一点好奇心和关怀之意都没有了? 也许是吧!哀莫大于心死。 我亦是心死之人。 说是要弥补那晚的不愉快,花想容亲自下厨,为我置办了酒菜,又说她很忙就没工夫陪我用饭了,转身之际,我在她身上再次闻到了昀珠茉莉的香气,跟朱邪瑜身上的很接近,让我一刹那恍惚间怀疑是不是他回来了。 许久没用过如此精美的肴馔,没有洗过如此惬意的澡,甚至很久没有挨过如此松软的床被,我的一切感官神经都告诉我:你已经很累了,赶紧睡觉。 可是我始终放不下花想容的一系列反常态度。刚才到现在,她虽然极力掩饰着,却终是藏不住她很急迫的状态,她在急迫什么?朱邪瑜是她生命中那般重要的存在,我此去做何,他生死如何,我不信她真的都不关心,或者哪怕她已得知了朱邪瑜的死讯,我断然不敢相信她有如此强大惊人的恢复力,不动声色如是自在。 第六话 真相(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对自己说着,从背袋中取出最后一点游梦香来,置在香炉里。 随着紫烟袅袅而出,我则和衣而卧,手掌结成个向内交叠环扣的术印,平心静气闭上眼睛。 不时便灵魂出体,进了花想容那间带温泉的屋子。 与往日清淡幽蕴的昀珠茉莉不同,此番闻到的香味格外浓烈,混合着疑似催情香的张扬魅惑气息。 透过层层鲜艳的帷帐,可见床上并躺着一男一女,均是**的,汗涔涔的,那是男女之间激情过后的状态。 我对这样的画面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让我感兴趣或者说更为震惊的是这两个人是怎么会躺在一起的。 因为这二人女的是花想容,男的竟然是……司徒瑾。 苍天啊!亏我还是个写章回小说的,可怜我这贫乏的想象力啊!任我如何脑洞大开,我也万万设想不出这两个人会躺在一起的荒谬情节。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真的很想抓住这个司徒瑾,大声质问他,到底是个什么人。还有花想容,到底她准备闹哪样?一个月前她还信誓旦旦的向我表明过她对朱邪瑜比山高比海深,无法割舍甚至不惜与我决裂反目的浓浓爱意,仅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跟他曾经的侍从躺在一块。简直是颠覆了我对男女情感所有的认知和常识,不得不想是不是当今的人都走得太快,这节奏我竟是一点都跟不上。 此刻花想容脸上犹有潮红未褪去,眼神却是空洞的,司徒瑾则木然的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两人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毫无感情仅因为生理需要而在一起的……姘头? 但是在我心目中,这两人都绝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然而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也证实我一点都没有看错。 “想不到,我跟你这样的人,也会有耐不了寂寞而找上对方来填补空虚的时候。呵呵,我每次跟你……之后,就觉得挺可笑的,我没说你可笑,我是在说我自己。” “其实你觉得我可笑也没关系,我确实挺可笑的,既可笑又可悲。” 司徒瑾的手臂本来被花想容枕着,便弯折过来搂住她的圆润的肩头,朝自己这边靠了靠,嘴角一扬又露出惯常的戏谑笑容,“不过你若真是寂寞了,可以找洛昕啊!看得出那个小子很是喜欢你、依恋你,现在指不定就趴在窗外偷窥咱俩呢!” 他说着,朝我这个方向泠然一望,若非我十分清楚自己现在处于魂灵状态,险些就会以为他是看向我的。 花想容倒是不动安如山,只轻声说了一句:“我怎么会找上你,就跟你怎么会找上我是一样的原因。”声音既轻且柔,带着些许娇嗔,像极了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司徒瑾假装锁眉做深思状:“难道是因为我技术好?!” 花想容不屑地笑出一声,翻身坐在司徒瑾身上,轻轻的起伏着,长发簌簌然遮着她的后背,如海藻一般随着她身体的起伏也在轻微飘摇,唯美且香艳。 “你跟我……难道不是因为都深爱着同一人终不可得,才不得不苟且在一起的吗?正如你所说,既可悲又可笑。” “我在这既可悲又可笑的基础上只怕还要加上卑微且无耻吧!”司徒瑾的双手突然箍住花想容纤细的腰肢,令她不能再动,“我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脑中幻想的都是他,呵呵!但是现实中我连跟他说一句话都要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想要碰一碰他都心虚得很。他那样刚强勇武的性子,若是知道我对他怀揣的是这种心思,只怕会生生恶心死吧!或者就直接能下定决心杀了我了。” 我看到花想容的双肩在颤抖,我在一旁何尝不也是在颤抖。 我依稀仿佛能猜出他们口中共同所指的“他”到底是谁。 花想容倒罢了,只是司徒瑾的这份情感令我不敢相信更不敢想象。 之前将他跟朱邪瑜关联在一起,各种描摹幻想,纯粹是出于猎奇好玩的心理罢了,但是当司徒瑾正经承认这种情愫的时候,我又震惊到无法接受,甚至有些心理不适。 花想容的纤纤玉指在司徒瑾结实的胸膛上轻抚游走,最后一路攀升停留在他瘦削的面颊上,轻柔地捧正了,令他看着自己,说道:“你不必可耻或者羞愧,更不用有什么负担,感情这种东西若是能受意志控制,那就不会有你我这样的关系了。我何尝不知道你一路走来的辛苦,那时他刚升任圣听司副司丞,奴隶出身没关系没背景,纵使他天分再高能力再强,在司里朝里总是多受排挤,他自视清高又不愿攀附权贵贿赂关节,就想凭着一腔热忱和汗马功劳当上司丞。你不忍看他孤立无援受人排挤的样子,所以才去折冲府选拔内卫,最后归于刚好与他是死对头的青虹卫都尉郭堂燕的麾下,哪怕是被他误会背叛恨你都好,你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做他的坚强后盾。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就你来做,巴结权贵也好,背负无耻骂名也罢,只要能出人头地能够有朝一日帮到他保护他都无所谓,你只要他还是当初那个纯白少年。” 司徒瑾的双眸盈盈闪动,似是被她说到痛处,握住了花想容附在他脸上的手,感慨道:“你也不比我容易多少。那时你一得知他被发配京师便即出逃,历经磨难终于回到长安,一介女子虽薄有资产,一面却要防着身份暴露,一面又要四处奔波牵线打通关节,好一番辛苦筹谋才开设了兰心绣庄,后来更不惜重金打点助他脱了奴籍,为了让他在长安这个金钱为尊的魔都过得富足体面被人看重,不辞辛劳的增设铺面来积累财富。而到最后,他说要在清江城外开家独一无二的客栈,你便不得不将四个难得已经营得风生水起的铺面全部盘出,搬到此处来一切重新开始,我知道你心里是万分不舍的,可是你更不舍得有一点忤逆了他的意。只要看到他顺心随意,你便什么都肯做,什么都愿意割舍。” “是啊!呵呵,想不到你我这样畸形的关系,反倒是全天下最了解对方最心疼对方的知己。” “你我发展成这样,一方面自是出于同一个爱而不得的人,更多的难道不是基于心疼而互相抚慰么!在某一个恍惚游离的瞬间欺骗自己那个正在心疼抚慰自己的其实是他。虽然我们都知道这绝不可能,他那个人心肠一向刚硬尤其是阴风涧归来以后,更是变得冷面冷心琢磨不透。你我这样剜心掏肺的付出讨好于他,他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而更讽刺的是你我在心底也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甚至卑微到了如果他不理会不接受我们的付出了,我们反倒会失落会感觉被遗弃。”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竟感觉据他们的描述,好像完全在说另外一个人。 可是用理智去分析他们的话,好像说的确实是朱邪瑜。 为什么那个我百般喜爱的明俊少年,到了他们口中,竟成了这样一个冷酷自私 到底哪一面的朱邪瑜才是真的朱邪瑜呢? “可是,他若是一直这样对谁都冷酷无情下去倒也好,我都不觉得那是一种伤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苏清瑢那个贱人全心全意近乎讨好,他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人,为什么到了她面前就变成舔狗一样,我恨,我最憎恨的就是这一点。那个贱人为他做过什么,只会故作姿态一味端着,不拒绝不接受不表态,真弄不懂他到底痴迷她什么,我楚依依论相貌、才智、身家哪一点又比不上她了,何况我还为他做了这样多、他怎么可以如此偏心。呜呜呜……我恨他(她)。” 我一时也弄不清花想容说的这个他(她)是指我还是朱邪瑜,但是看她哭得歇斯底里风度全无,刚才还情意绵绵地抚摸司徒瑾的脸,这一刻便如疯癫了一般拼命捶打他的胸膛(可能是已将对方当成朱邪瑜了),心里也跟着难受,我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吗?仔细想想一路与朱邪瑜相处下来的种种情节,好像确实一直如她说的在故作姿态一味端着。可我就是一个极度谨慎且爱惜羽毛的人,如不是到了朱邪瑜为我独闯月神宫的那一步,我到死都不会向他表明心意的,可是现在斯人已逝,我哪怕再懊悔内疚也无处可补报了。 “还好,阿瑜现在虽然不属于你我,终归也没有跟那个可恶的女人在一起。这一点上,你我都该感到欣慰了。” “是的,只要不是跟她在一起,哪怕是兰馨那个小丫头也好,我都感到快意和欣慰。” 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听她的口气,朱邪瑜没有死,而且跟兰馨在一起了。天哪!我失魂落魄的这一个月,到底都发了什么?虽然有了他可能没有死的希望,可我除了激动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你也该死了这条心吧!”本来背对着我的花想容突然转身,一双妙目恶狠狠地盯住我,我心神一震,瞬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第六话 真相(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二、 待我梦中苏醒睁开双眼,花想容人已站在床边,木然地瞪着我。 我心道糟了,忙挣扎起身,奈何周身麻木,稍一动弹就如万蚁啃噬般疼痛,试着想提一口真气起来,竟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 “你用我教你的术窥探我的行动,也太不厚道了吧!”花想容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手上却一把揪住我的前襟,气力奇大,直接将我整个人提起来然后摔在地上。 “你既这样不厚道地用术,就该做好被术反噬的准备。” “哼,是我不厚道还是这术本身就不厚道,再说了这么不厚道的术也是你开发的呀!”我冷哼一声,反正逃脱不了,索性与她彻底撕破脸算了。 “你倒真是嘴硬啊!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肯落一点下风。”她眼中凶光毕露,一副红唇几乎给她自己咬出血来,可见对我是有多恨。 我猜她甚至有再提起我来扇我一巴掌的冲动,但是她忍住了:“我的确很想杀了你,但是还没到时候。你还是先静静地看我表演吧!” 她先用绢帕塞住我的口,再用绳索将我捆个结实,直接像个汉子似的将我扛于肩头,重新回到她的温泉房里,此时房中那股浓烈冲脑香气已然退散,空气中只剩一层清淡香甜的水仙香气。 我知道花想容自己是最喜欢水仙的,可是有人问她的时候她总说自己喜欢玫瑰,是以她房常常焚烧的也是玫瑰做基底的香料,而屋外的温泉池子周围广植水仙,冬日里屋子的滑动门总是关着的,将自然的花香隔离在外,只有在她心情大好或者大坏的时候,才会中门大开,冷风呼呼而入,携着暖暖的氤氲着甜蜜花香的温泉水汽,冷暖交替而来,冷得刺激暖得沁心。 “再过一会儿他就来了,我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她会心一笑,在梳妆台前坐下,对镜篦起头发来。 我看她露出一副天真少女的娇嗔之态来,带些许不自然的做作,远不如刚才恶狠狠凶我的样子正常,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谁?谁要来?” 花想容回过头来,噘着嘴瞪着我:“要你管?”接着又自问自答道:“当然是阿瑜啦!我最爱的人。” “你说什么?阿……朱邪瑜没有死?” 我一阵失而复得的狂喜,哪里还顾得了她正不正常,急急地追问她。 “对了,你还在这里,太碍眼了。”她此时的神态像极了一个娇憨任性的女孩儿,行动却很粗鲁,不容分说直接再次将我扛起,拉开衣橱门将我抛进去,旁边还晕着个同样被五花大绑的赤条条的司徒瑾。 我突然愣住了,细品她刚才说的“静静的看她表演”的话。 我的作者思维又开始最大限度地发挥其想象力了:难不成待会儿朱邪瑜一来,就把我二人的……“奸情”展示给他看,上次是个低贱的仆从洛昕,这次是他最讨厌的司徒瑾,虽然不知道朱邪瑜如何死里逃生,但再这么来一次,肯定能把他活活气死,从此对我死心,转而投向对他始终如一的花想容的怀抱。 端的是好心思,好计谋。 她刚才说的“他(她)”莫不是既指朱邪瑜也指我吧!通过这种方式,既奠定了我水性杨花的品性,又能把朱邪瑜气得死心,绝对算得上最大限度的解恨。 将我抛进橱柜以后,花想容“砰”的拉上衣橱门,但留下一缝,刚好能看见外面的情况,也不知是她不小心,还是刻意。 处理完我之后,她又回到梳妆台前,仔细的给自己梳了个灵蛇髻,两边各别一朵小巧的红色六瓣绢花,拿起手边一个精致的粉盒,薄薄给自己打上一层粉,其实她肤色身为白皙清透,施粉反而会略显负重,然后她贴近镜面,更为仔细地给自己画成两条笼烟眉,接着食指指肚蘸着胭脂,在下眼睑至眼尾处各扫了一道嫣红,又用精巧的妆笔着重给自己勾勒出一个樱桃唇形,再次用食指肚饱蘸了鲜红的脂膏,细细涂抹在唇上。 整个妆容和发型搭配起来简直是天衣无缝,一身金线卍字花绣的红衣也是最衬她的,她在镜中扶额自照,左右顾盼,似是还在找有无不足或不妥之处,最后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支红珊瑚点翠金簪来,斜插在发髻上,更是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不得不说,见过这么多女子,也只有花想容的装扮最得我心,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我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惊为天人,虽同为女子也被她此刻惊心动魄的美所震慑:介于少女和熟女之间的矛盾气质,配上精雕细琢的妆容,娇艳无匹艳光夺人,可这颇具攻击性的绝美间偏带一点凄凄艾艾的委屈感和无辜感,仿佛这一刻还在极尽挑逗之能,下一时便能梨花带雨泪眼婆娑。 莫说男人看了怎么怎么样,便是我这样的女人见了,也会慌了手脚,乱了心志,只会一味的顺从屈就于她。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美的人,我此刻却在她身上感知到一丝濒死的气息,就像天空一颗明星的急剧陨落,令人猝不及防。或者说是这是女子特有的第六直觉,但我更希望是错觉。 人们通常在看到美好的人或者事物时,多会心情大好更有甚者想据为己有,我却反之生出一中悲凉难过的情绪:生如夏花之绚烂,却终要开至荼蘼花事了,古往今来,似乎所有的美人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极致的美丽往往令人心碎,老天亦不忍美人迟暮,往往就自作主张地让她们最美的一刻永远在人间定格下来。 这时,一阵细微且迟缓的脚步声传来。 我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耳力还是没有受限的,这种脚步声我太熟悉了,但是更让我心惊胆战,因为我还在做杀手时,接近目标快要动手的时候,就会用这种脚步。 我甚至能听出脚步声中的凛然杀意。 就是不知道花想容能否听出来,是否知道该早做防备。 脚步声在房门处停住了,门没有关,我刚好一眼就能看到立在房门前的人:一身白衣,长身玉立,肤白若雪,不是朱邪瑜是谁。 难道朱邪瑜要杀花想容。 不、不可能,那脚步声,我一定是听错了。 花想容这般待他,他若还对她动杀机,那是得心狠到何种程度?那么……我应该不会再爱他。 “你来啦!”花想容自梳妆台前转身望去,甜甜地向他笑着,“还不快过来!” 朱邪瑜这才举步往她这边走过来,而橱柜里的我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再一次进行确认:真的是他,但与一月前我与他在月神宫相遇的时候,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不仅神清气爽面色红润,更有一种……精神焕发甚至说意气风发的感觉更为恰当,以前的确是少年老成,如今却从内到晚都散发着一种沉静稳重的成熟气质。 只见花想容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打趣似的问道:“我如今是叫你朱邪大人,还是驸马爷呢?” 驸马爷? 当这三个字传入耳中的时候,我如同遭到当头一棒,这对我身心的摧残和打击远远超过我刚才受到的梦境反噬。 朱邪瑜接过了茶并没有喝,而是放置桌上,自己在旁坐下来。 花想容嘻嘻一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干嘛,怕我下毒啊?” 朱邪瑜冷冷看她一眼,道:“我不渴。” 这回答,倒是很符合朱邪瑜对除我以外的一切女子的说话风格。 花想容道:“放心,如果给你下药,我也只会下**,不会下毒药的,我怎么舍得你死呢!”说着凑近一些,手指去勾朱邪瑜的下颚。 朱邪瑜将头一扭,难掩厌恶之情的躲开了。 花想容佯怒道:“哼,苏清瑢可以碰你,兰馨可以碰你,就我不行?” 朱邪瑜道:“她们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的妻。” 花想容一掌按在桌上,吼道:“那我算什么,这么多年的付出和等待,还有为你守在这个破地方一守就是四年,到底算什么?” 我几乎已分不清她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假装做戏,总之今晚这个女人太不正常了,像是一个输红了眼干脆孤注一掷的赌徒。 “这都是你自愿的,我没有逼你。” 对方的声音依旧冰冷,像一具只会说话的人形机器,不带任何感**彩。 这个不是我认识的朱邪瑜。 花想容惨然一笑,转怒为泣:“是啊!自我在俱兰草场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知道等待就成了我的宿命。那时你我身份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我就是做梦都梦不到会有走近你的一天,所以只敢默默地将你放在心里,就像一个卑微的窃贼,戴着一件本不属于自己的昂贵首饰,终日里惶惶不安怕人发现又忍不住暗自窃喜。直到处月族遭逢大难你被押送京师,我冒着被抓住就会被乱棍打死的危险也要去追随你守护你,索性天可怜见让我活着回到长安,更有幸让我找到你,所以我暗暗对自己发誓,我要用我一切的能量与智慧来帮助你,报答你的恩情,给你最好最体面的生活,让你跟从前一样,金尊玉贵的活着。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苦也好累也罢,哪怕是终日游走于那些最虚伪最肮脏的名利场我也不在乎,我……我为了你,我死都可以你知道吗?” “你……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心里原是感激的。” 第六话 真相(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不、你不知道。” “……” 花想容扬起了头,似乎是想让滚滚而下的满腹委屈化成的泪水淌得慢一些:“你知道吗?在初被贬到俱兰草场做活儿的几个月里,我觉得那里简直就是暗无天日人间炼狱般的存在,我每天都在发疯冷静再发疯再冷静的两种极端里面苦苦挣扎,直到丧失希望万念俱灰,再然后复苏、妥协成为一具只会做活的行尸走肉,只想比别人更快的干完活,这样便可早一点取到热乎的馕饼和米粥,因为我有过晚到之后取不到任何食物的惨痛经历,我不怕死,但是我怕饿,那是一种比死更可怕更煎熬的滋味儿。本来我已经就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了,可是偏偏让我碰上郭紫烟这个女疯子,我何曾得罪过她,不过是因为皮肤比她白皙,呵她那样的黑女,任什么女子都会比她白,就因为这她就和我过不去,命人将我的双手按进马粪堆不说,甚至要将我的脸也踩进去。我便知道了这世上就有这些天生的恶人,哭啊求饶的都无用,所以我也不哭不求,就做着准备咬舌自尽免于受辱。” 她一番苦情痛诉,带着哭腔娓娓道来,共情力极强,我虽被绑着怨恨着,却更心疼起她来,我到目前虽也经历过无数刀光剑影,生死一线,可是如此任人宰割的屈辱境地倒是一次都没有过。 我看着朱邪瑜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都忍不住想骂他是个没有同理心的冷血人:当一个一心一意思慕你的大美女在你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闻者心碎的时候,你是不是至少该言语上安慰安慰她呢?比如“哎呀!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没能及时为你解围,没能保护你”云云,让美人儿多少能够释怀一些。 花想容继续说道:“幸亏那个时候你出现了。” 我心道:“我去,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出英雄救美啊!可是推算下来的话,这个‘英雄’当时应该也只有几岁吧!” “那个时候你只是个六岁的孩童,……你是个金尊玉贵的人,我只是个流放且出逃的囚犯,且比你大着许多岁,是以后来即使我们荣辱与共命运相连的……伙伴,在你面前我也只以奴婢自居,总是你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去做,我以为你能这要需要我愿意让我陪着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是以这些年一来从不敢有半分逾越。直到在这里你遇上苏清瑢,一切的平衡都被打破了,我不知道你跟她有过何种过往,我只知道她也比你打许多岁,可是你却如此痴迷她妥协于她,甚至为了她可以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曾一度令我忍不住奢望起来,奢望自己这个年貌与她相若,实力与她相当,付出却比她多百倍爱你更是多百倍的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可以得到你的青睐。可是……可是……” “可是……怎样?” “可是,那个晚上她都那样对你了,不管她身上有没有相思蛊,可是她接受洛昕是真,拒绝你打你也是真,何况要解她的相思蛊千难万难,我原以为基于种种你应该能醒悟放弃她了,没想到你最后还是为她独闯月神宫,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思洞,差点就葬身山腹。你、你至于为她做到这一步吗?” “我为了她……死都愿意你知道吗?” “是吗?既然她是你至死不渝的选择,那你现在娶了兰馨又怎么说?” “……她一直以来为我太多,这次更是为了我不惜把一座山都毁了,然后一个土堆一个土堆的翻找,在所有人几乎都放弃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放弃,堂堂一个公主弄得一身伤不说,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这次十个指甲算是全都废了。万幸找到了我,可那时我已奄奄一息,她想也不想将圣上赐给她保命的龙涎丹给我服了,暂时使我脱离生命危险,接着快马加鞭赶往君山百草堂找柳神医,一路上不眠不休的照料我。到了百草堂,可巧柳神医出游未归,门房由他的古怪师弟薛黎掌管着,怎么也不肯给我医治,那丫头便淋着雨在屋外跪求一夜,终于把那人求动了。我身子养好之后,便即跟她回到长安,朝中更是一片骚乱,便是为了月神山被毁苗民不服,十二寨更是全部出动给南诏国主施压,让他遣使来讨说法,惹得龙颜震怒,究其源头还是因为我擅离职守,私闯他人禁地,左相崔游也借此机会弹劾圣听司,暗指右相冯步遥御下不力,所有矛头统统指向我。其实圣上只要把我抛出来,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他也不是没这样想,可是那丫头再出其招,一面将我困在公主府不让出来,一面自己跑到城楼顶上大声宣告,说我已是她的驸马,今日便看是谁敢去她府上拿人,还暗讽圣上作为天朝之主竟受蛮邦小国的胁迫,若是真将她的驸马绑了出去做交代,那么她这个公主也没脸再当下去,就此从城头上跳下去,一了百了,不受窝囊气。” “呵呵!如此作为倒真像是这个刁蛮公主的风格呢!”我心道,没来由的又自惭形秽起来。不知怎的我这样骄傲的人,每每却爱在这个小姑娘面前显露自卑,大概除开其他因素,但是这份对爱的执着和可以为所爱之人的豁出一切的悍勇是我怎么都无法企及的。 我想大概花想容跟我有一样的自卑,她比我敢爱敢于付出却没这样的执着和悍勇。我们比之兰馨就差在,兰馨为朱邪瑜做的任何事情都仿佛出于天性本能:本该如此,不会计较值不值得,更不管结果能否承受。因为爱本不需要理由,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是爱你,对你什么也不求,何来生忧,何来生怖? 我的爱太被动太脆弱太瞻前顾后:他骗我怎么办?我跟他的年龄差怎么办?他如果是个居心叵测的人怎么办? 花想容的爱太卑微太小心翼翼太计较: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没有看到吗?既然你都知道我对你的好,可你为什么一点回馈都没有? “呵呵!”花想容冷笑两声,释然似的擦了擦眼泪,“这是你第一次肯对我说这么多话,没想到所说的事却全是跟另一个女人有关。看来,不管是论情之所至,前面有苏清瑢;论恩情和付出,后面有兰馨。怎么都是轮不到我花想容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唉!圣上最是宠爱她当然怕她真的跳城楼,派人好言将她劝下来,另一边费了好些金银布匹才将来使打发走,但是群臣面前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护短,还是要对公主施以惩戒,对她罚俸一年幽禁三月,虽然她欣然接受,我却是不忍。” “不忍?”花想容又冷笑一声,“你朱邪瑜还有这不忍心的时候?” 朱邪瑜不理,继续说道:“所以,我向圣上请命,也在圣听司立下军令状,承诺十天内破盗尸案,以此来功过相抵让兰馨免于受罚。今天已是最后期限。所以……” 花想容目光一紧:“所以……是到了公诸于众的时候?我又一次要因为你的一句话亲手毁掉我的辛苦建立起的基业?” 朱邪瑜不忍接她的目光:“你知道,这间客栈的存在本来就是个幌子,是为了……我进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异常冷清,想来主顾都被你遣走了吧!看来你已有这样的觉悟。” 我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什么公诸于众,听他们的口气,盗尸案的破与不破,什么时候破都是掌握中的, 花想容道:“你的人马应该快到了吧!” 朱邪瑜道:“是的,已到山下,只能我号令便上山来。你启动机关之后就不用为我再守在这里了……跟洛昕走吧!他是世家子弟,对你又是真心,你以后跟着他可保衣食无忧,也不用每日担惊受怕辛苦经营了,这样我也放心许多……” 花想容听到此处,眼泪又“哗”的一下喷涌而出,她忙转过身去背对朱邪瑜:“要散便散,何必在此刻又来卖情怀!” 朱邪瑜没有再说话。 花想容转过身来的时候,刚好可以透过橱柜缝隙看到里面的我,我二人眼神一对,她旋即转过身去,哭中带笑道:“我一向以为你心肠刚硬冷面冷心,这次只是找到幽冥境的巢穴却没逮到个正主,真的也算破案吗?这巢穴就在浮屠客栈的底下,而花想容又是浮屠客栈的老板娘,怎么看都像是正主无疑了,我就算侥幸逃脱,也可能会沦为朝廷钦犯吧!” “那地窟之中财宝之前已转走大部分,剩下的曝光之后,全部搬回去充入国库,圣上那边自然龙心大悦不会计较,圣听司那边我到时候随便找个人来顶包,这个案件就可以结了。” 听到此处,我已觉悟,朱邪瑜,当真已不是那个梦中的纯白少年了。 第六话 真相(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四、 “想不到你一切都已算计得这样妥当。所幸你终究没有弃了我。” 只见花想容走上前几步,按住那个一向不容我触碰的半人高的用于装饰的青花瓷瓶,左拧三下右拧两下。 就听得轰隆隆的一阵地壳震动之响,伴随而来的还有簌簌而落的灰尘和剧烈摇晃,不知是不是上次在月神宫碰到的深黑了思洞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至今一听到这种嗡鸣之声,我就会吓得瑟瑟发抖,闭眼不敢再看。 待外面的响动停止,一切恢复平静,听到花想容说:“阿瑜,我不准备走了,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吧!或者你当着手下的面与我乱斗一气,做个全套戏码,最终我落败被你亲手缉拿归案,岂不更好?”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朱邪瑜一向平稳冷淡的声线中第一次听出一丝颤抖,大概是本以为一切尽在他盘算中的事情突然失控了,由此而难掩焦躁。 “反正我是因你而存在的,突然失了这客栈失了你,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了。” 花想容此刻虽仍在我身前橱柜不到两尺的地方,可声音却在一瞬间变得悠远而不真实。 “想想也是讽刺,我这浮屠客栈号称是专门让迷惘之人找到出路的地方,想不到如今我这客栈的主人自己却迷茫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再次从朱邪瑜的语气中感知到杀意,第一次感知到这股杀意是他走进来的时候,后来跟花想容谈着谈着可能又心软了,所以改变主意,如今花想容在他难得动了恻隐之心的情况下反其道行之,岂不是又要把他的杀意给激起来了吗?毕竟,这种情况,直接杀了花想容是最干净利索的,正好人赃并获,且不用再为后期找个什么人来顶包而再费心思。 想到这层,我第一次对朱邪瑜,是的,对朱邪瑜从心底产生一股恶寒之意,竟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你别急啊!我没有说反话,难道我的提议不好吗?”花想容一边笑着,一边将鬓边的头发捋了捋,“素来你对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从不违拗,所以你也早就习惯了,殊不知不只你善变,我更善变。” “我善变?” “难道不是吗?你从进来的那一刻就动了杀机,不知怎么改变了心意,而就在刚才你再次动了杀机。我没有说错吧?” “……” “在你飞鸽传书说要来与我相会的时候,我就猜到你可能会杀我,那时我有想过一走了之,反正我欠你的这些年早就还清了,没必要留下来当替死鬼,可我就是傻,对你仍报有一丝幻想,所以没有走;直到听到你的脚步声,我感知到你的杀意,我知道跑也是跑不掉了,不如我一死成全了你;可你真正放了我让我跟着洛昕走得时候,我反而不想走了,因为前面我太激动了差点还忘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一想起这件有趣的事,我就是死都不怕了。” “事到如今,你还有有趣的事?” “非常有趣。” “说来听听。” “如今圣听司的备案里,专门吸人功力的不止一人吧,一个吸取死尸的功力,另一个更厉害能直接吸取活人的功力。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出来顶缸是不够的,可巧我还准备了另一个人,她也算江湖中一号人物,推出来也容易让人信服。” “……” “交两个人出来,才能真正结案吧!朱邪副司丞?” 我的心“碰碰”乱跳,知道花想容是准备搬我上场了。 可我真不想在此时此刻与朱邪瑜碰面,虽然我一个月来失魂落魄的流浪生活皆是因为这个人,常常喝酒故意把自己灌醉,不醉的时候也昏昏沉沉的,就是想通过睡梦逃避永远失去朱邪瑜的这个既定现实,想多在梦中与他相会,梦不到他时候往往又会哭醒。 可是你说我残忍也好无情也罢,我宁愿没有回来浮屠客栈,不与他重逢,宁愿永远失魂落魄,以怀念之情祭奠他,至少那个光明坦荡的纯白少年永远活在我心中,我会永远记得有一个少年爱我至深,为了我能快乐的活着情愿赴死。 橱柜门一打开,我被一种灿烂的光芒刺激到了双眼,那是黄金、珠宝被明烛照耀、经大铜镜的反射而散发出来的光芒。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只是四周的墙壁都变成了山壁,看着这山窟并不小,却又因散落在各处、堆积成小山的金银珠宝而显得杂乱而局促。 另一处相连的山窟中有一根岩柱中不断向外冒着充满冒热气的泉水,而上面的岩壁则不断向下呈水帘状渗漏着热水,是以岩柱周围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应该能判断出这上面就是我们经常泡澡的温泉池子。蒸腾温热的水汽则直接从旁边一个连着二十多级台阶的豁口处散发出去,并没有流向我们这边,是以形成两边一热一冷的强烈对比:有水泽阴暗的地方热乎,有金银灿烂的地方却冰冷。 由此我笃定,花想容定是开启了什么机关,将她原来的房间沉到了底下,就是他们刚才口中提到的地窟。 “瑢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邪瑜一向平静如水的面目上突然露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可怖之色,那不是杀机毕露的狰狞,而是羞惭到极致惊慌失措下而产生的表情管理失控。 “怎么了?这不是你此生最爱最爱的女人嘛?我们的朱邪公子怎么意外的给出这种反应呢?” 花想容在一旁得意地挖苦着。 我知道朱邪瑜是为什么。他大概跟我想的一样,宁愿自己真的死了让那个纯白的自己永远活在我心里,也好过让这样一个机关算尽面目全非的自己被我看到。 花想容继续补刀:“呵呵,一个震惊朝野江湖的盗尸案……的主谋竟然是……堂堂的圣听司副司丞,一个神秘且高X格的人人闻之色变的幽冥境,竟然就只是个下九流的盗墓团体,尸体也盗陪葬品也夺,有时候为了积累财富甚至还干些拦路抢劫地绿林勾当,做贼的喊抓贼,当真是讽刺以极……” “你住口。” 从我认识朱邪瑜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到他发脾气。 “我不住口,反正你也是一心想杀我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也已经杀了她。”花想容蹲在我跟前,将发簪拔出,尖的一头对准了我的咽喉,“朱邪副司丞,不如考虑考虑我的建议?若是完美地破得此案,你就是下一任的司丞了,你拼死拼活筹谋良久,不就是为了这个位置?到时候我们进去了,神通广大如你,来个偷梁换柱把她弄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先放开她再说。” “那可不行,我跟她姐妹情深,要进去就一块进去,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你的手别抖,小心伤了她。” “哈哈哈,果然这个女人就是你朱邪瑜唯一的死穴啊!既是死穴更是软肋,容易让人拿捏掣肘,不如你直接狠下心肠背过身去,我来帮你结果了她,你没了这个软肋,以后就可以冷酷到底,所向披靡了。” 就在这僵持难下之际,突然听得一声“阿瑜,我觉得她的建议好极了,你不用考虑,直接采纳就好”,我们都来不及反应,包括朱邪瑜甚至都来不及转身,就被一条红色人影点中身上三处要穴,然后以迅雷之势到了我和花想容身边,同样是身上三处要穴被点中。 我其实最冤枉,明明被术反噬的痛麻感刚刚过了一点,这一遭又被下重手点中要穴,可不是要给疼死嘛! 这股痛劲直达我的泪腺,是以不自觉的流下眼泪来。 朱邪瑜根本顾不上自己,见我流泪十分心疼,对那条红色人影吼道:“司徒瑾,你个杀千刀的,她都被绑着了你还点她干嘛?她也是你这种脏手能碰的。” 那条红色人影立定,正是素爱大红的司徒瑾,他跟往日一样,不管朱邪瑜怎么吼他骂他都浑不在意,仍会嬉皮笑脸地贴上去:“我不碰她碰你可好?” 朱邪瑜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剁了你的手。” 司徒瑾吐了吐舌头,装出一副很怕的样子,又朝我走来。 朱邪瑜急了:“你过去干嘛?给我回来!” 司徒瑾没理他,依然走到我跟前,持手将我口中的绢帕给拿了下来,端详我一会儿,转过脸去对朱邪瑜道:“啧啧啧,我看你对这女人真是着魔了,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上辈子欠她的,还是杀父之仇的那种。” 朱邪瑜道:“我愿意。” 司徒瑾?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应该?我因身体不能动,便极力将眼睛往身侧瞟去,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分明是一段五花大绑的木头躺在那里。 “不好意思,让各位失望了。”司徒瑾撑开双手往自己的双鬓处摸去,将上面因刚才的急速行动而微显凌乱的发丝向上抄了抄,做出一副惯有的风流不拘超级自恋的表情,“刚从东瀛忍者那边学了一种叫作‘替身术’的……应该算方术吧!今天第一次用,挺方便的。阿瑜,你想不想学,我教你!” 朱邪瑜恶狠狠瞪着他:“我只问你,你现在这么点住我是什么意思?” 司徒瑾道:“没什么意思?你老是不肯好好听我的话,动不动就想打我杀我,我跟你武功内力都差不多,打起来太麻烦,不如我先出其不意将你制住,这样好一切都由我来决断。” 朱邪瑜道:“我圣听司的事情轮不到你来决断。” 第六话 真相(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五、 “是不由我决断,但是如果你要是为了个女人自毁前程,我就不能不管。”司徒瑾的音量突然飙高,异常激动,“这个司丞之位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吗?如今只一步之遥,把这两个女人跟这地窟一齐交出去,此后百无禁忌顺风顺水。” “……” “我现下统帅的青虹卫是京城边防十二卫里最庞大的一支,你若升任圣听司司丞,届时便有辖制宫内禁军之权,可算内廷护卫当中第一人,你背后是右相冯步遥,我背后是东宫太子,咱们二人联手,既是两边都想看到的,也属强强联合,从此以后还有谁能撼动你我分毫。” “跟要你联合?我恶心。”朱邪瑜不屑地说道,但是他望了我一眼,连忙避开我的眼神,自嘲道,“呵呵!如今我自己都是个这么恶心的人了,我哪里还有资格恶心你呢?” 他这句话分明是说给我听的,有种自暴自弃的情绪在里面。 司徒瑾双手扳过朱邪瑜的脸来,令他望着自己:“阿瑜,你千万不能这样说,你可以恶心我,但你不能恶心你自己,至少我不允许。” 这话已说得及其暧昧了,我跟花想容都听出来,因为我俩都知道司徒瑾对朱邪瑜的心思,所以这次都没有用或玩味或“邪笑”的表情去看他们,但是朱邪瑜自己还不知道。 此时司徒瑾背对着我们,朱邪瑜的脸则正对我们这边,也许正因为没能如他想象的那样从我脸上看到某种探究和吃笑的神情,也让他多少感到了点不对劲。 “阿瑜,你清醒一点,你有什么好在她面前感到羞惭的。我告诉你,你已经不欠她什么了。了思洞那一跳还不够吗?你都还了条命给她了,现在的你是重生的你,是、是、是只属于我的你。” 他突然用力的抱住朱邪瑜,如此一番直白的表述,饶是我跟花想容早有准备,还是被他刺激得目瞪口呆。 朱邪瑜比他个头稍矮一些,是以司徒瑾肩膀处露出来他的一只眼睛可被我看到,那眼中此刻充满了愤怒、恶心、惶恐、震惊等交杂的情绪还有恨不得马上就去死的羞耻感。 “他妈的,司徒瑾,你这个混蛋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快放开老子,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嗜好,你喜欢男人可以去伶人馆,那里多的是兔子,老子可是个由内到外的纯男人,以前现在以后也都只喜欢女人,快放开我听到没?老子快吐了。”此刻一向吐属斯文甚少慌张的朱邪瑜,也是急得大爆粗口。 司徒瑾松开了朱邪瑜,看着他,有几分委屈却十分严肃肯定地说道:“我没那种嗜好,只不过我喜欢的人刚好是个男人而已。”他竟然头颈向前伸出去几分,作势要去亲。 “卧槽。”这个举动可把朱邪瑜惊得脸色煞白,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可是他躲也躲不了,只能一阵谩骂,最后急道:“瑢瑢,你快闭眼,你别看!”他知道他在我心中已没有半分高大形象了,如果再把这跟男人亲吻的画面落入我眼中,以他这种直男性格,定是羞愤到马上在我面前拔剑自刎了。 可是这种从来没见过的西洋景,我哪里会舍得错过,他越是这样说,我跟花想容就越是睁大了眼睛想要看个清楚。 司徒瑾却没有再继续,而是头一侧靠在朱邪瑜的肩膀上,背部开始有微微耸动,好像是……哭起来了。 朱邪瑜哪里看得懂他,又骂道:“现在被制住不能反抗只能任由你羞辱的人可是我,该难受的人也是我吧!你哭个什么劲儿?长得人高马大肌肉发达的,竟他妈有断袖癖,还是个哭包,简直是男人界的耻辱。起来听到没?你那眼泪鼻涕弄到我身上,我可又要吐了。” 我却是懂他的,喜欢上一个怨恨着自己、且还是同性的人,是何等煎熬挣扎,但是这种感情压抑在心里不让对方知道又更加难受,终于说出来了好像如释重负,接下来还得承受对方的鄙视奚落和冷嘲热讽,是男人又怎么样,超过了承受的范围,嚎两声也属正常。 司徒瑾单膝跪了下来,将额头抵在朱邪瑜的膝盖上,双手各自拽着朱邪瑜的双手,像是在向他忏悔似的,朱邪瑜哪怕是这样被他拉着手,也是嫌弃得要死,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怕把他说发了性子,破罐子破摔,又要上来亲他两下,那可就成了自找的了。 过了片刻,司徒瑾好像冷静下来,声音也恢复平稳:“阿瑜,你恨我也好,瞧不上我也好,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灵照山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当时我真以为你死了,差点就崩溃,也曾干过跟兰馨一样,用手去一把一把刨土的蠢事。” 听他这么说,朱邪瑜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的神情,不知是在心疼他还是在心疼兰馨。 司徒瑾喃喃道:“还好你福泽深厚,在那样的情况下也能活下来,并且因缘际会被你学得一套神功,功力恢复了不说,还大有精进。但是灵照山故事告诉我们,没有财力没有家世没有靠山,就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被人践踏算计,最后还会死得不明不白。所以自你归来后,你整个都变了,变得善于逢迎变得工于心计,我看着既欢喜也心疼,欢喜你终于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心疼的是那个赤诚的白衣少年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朱邪瑜似是被他说动了心事,也跟着激动了起来:“那之前我一直受司案使曹青岩的嫉妒排挤,却未多加提防,谁知他竟仗着家里财大势大进而无法无天,专门派了件湘南的案子给我,后面买通我那次行动随行的手下,花重金勾连当地的阴癸派,最后一方背叛一方夹击,将我打致重伤后又废去武功推落山崖,想来他当时打定的主意是即便我命大能回去朝廷,那时我已是个废人,圣听司自然也不会再留我,圣上也不会再多费神为我一个废人去追查真相。” “所以,当时我几乎翻遍了整座灵照山也找不到你,其实你是走过阴风涧去了葫芦山!” “准确的说应该是‘爬’过去的,因为那边尚有一条溪流……” “……”司徒瑾接不下去话了,眼圈微红。 虽然朱邪瑜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仅凭一个‘爬’字,就能想象出那是一种怎样艰难恶劣的环境,而他又是凭着怎样强大的意志力活下来的。原来如此,葫芦山和灵照山相连,当年南星煌被丢进葫芦山底,应该是还有一息尚存,于是把他一身邪功刻在了山壁上,正好被武功尽废万念俱灰的朱邪瑜发现,如何不视为一棵救命稻草,刚好这里又常会有新鲜的尸体抛下来,可供他练功,后来他功力恢复,后来就出现了各门派相继出现盗尸案。 终于知道浮屠客栈的后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曼珠沙华了。 尸体堆积的地方往往就是这种花最好的生长地。 原来他四年前本来说求婚,后来却突然销声匿迹,原来是……原来是经历了这些,可恨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一时间对他的猜忌和抵触之情统统都烟消云散,只剩对他满满的心疼:“阿瑜,这些我从未听你提起过。” 朱邪瑜见我终于肯主动找他说话,紧绷的神情放松些:“那些往事有什么好提的?你只要看到如今又站起来的我便好。不过……”他低下头去,低声道,“可惜我那样指天誓日地说要娶你,终究还是娶了别人,是我负了你。” 我急急摇头:“不、在月神宫重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在心里就已经当你是我夫君了,只是当时我没有说出口,你就算娶了别人,你在我心中,仍然是我的夫君。” 朱邪瑜一听到我这么说,也不知感动还是怎样?一双眼中也莹莹有泪光在闪动,他可能想起刚才骂司徒瑾的话,所以还是忍住了。 司徒瑾瞟了我一眼,冷冷道:“阿瑜,你别听信这女人的花言巧语,她这样说,无非是想你不要拿她出去顶包,这种女人最自私了,我见得太多了。你没怎么跟女人好好相处过,自然单纯得紧易被感动,不晓得她们的伎俩。你忘了刚刚她对你投出怎样轻视和嫌恶的目光了吗?这么快就能转变过来?” 朱邪瑜正欲反唇相讥,忽闻得山下传来一阵嘈杂声,更有一个浑厚的女音通过内力清楚的传送上来:“圣听司朱邪公子,轩辕谷苍梧轩掌门姜芸儿拜上,听闻江湖盗尸案正主已现身浮屠客栈,现应南武林六大派各掌门之请,暂代盟主之职,共同讨伐武林败类,朝廷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请您交出嫌犯,干戈不起,两厢安好。” 姜芸儿?呵呵……我倒是忘了,苑云绮出走华吟絮坠崖,她可不是顺理成章当了尊主吗?没想到这女人的野心竟然这样大?转眼就让一向低调不问世事的苍梧轩变成了引领六大派的盟主,当将军府是不存在了吗?看来不等将军府和洛神宫的南北对峙,这两家不日就先会火并起来。 朱邪瑜质问道:“这件事怎么会闹到江湖中去?” 司徒瑾笑道:“被盗的尸本来就是江湖各派中去世的掌门和高手,自然是要到江湖中去解决。” 朱邪瑜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是想彻底断了我的退路,若是将她们带回圣听司,尚有生还的可能,如果交给了六大派,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司徒瑾道:“她们一个是你的羁绊一个知道你所有的秘密,只有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了,你才能真正的官运亨通。我说过,你办不到、不忍心办的事,我来办。” 朱邪瑜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道:“姜芸儿?可是你所谓非常‘了解’的那些女人中的一员?据推测她应该也比你至少大着二十岁吧?这你也下得了手?” 司徒瑾挠了挠自己的鼻子,无所谓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吧!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方法也无所谓了。说起来,咱俩现在可都算得上是苍梧轩的传人呢!不过在这吸人功力上,我比你更胜一筹,就是活人的功力我也可以直接吸过来为我所用,都是拜这位新掌门所赐,适当的回馈讨好也属应当。不过……她野心太大……”司徒瑾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在江湖中闹腾闹腾也就罢了,若是哪日想翻了天去祸及你我,一样不留。阿瑜,你要知道,在这世上,只有我是全心全意对你的,别的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 尾声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后来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好像是朱邪瑜跟司徒瑾两人先打了起来。 朱邪瑜趁着与司徒瑾说话之机,强行用内力冲开了穴道,拔剑就像司徒瑾刺去,司徒瑾一面闪避一面大骂他妇人之仁,可我知道朱邪瑜是再一次为了我而断送了他自己。 司徒瑾身上有叶藿、沐幽和苑云绮三人的功力,加起来已是上百年的惊世骇俗的修为,朱邪瑜的内力与他相若,只是刚才强行冲破穴道的反噬力让他身法上慢了一些,饶是如此我的目力所及,也不过是一白一红两条人影在地窟中竞相追逐,却根本看不清他们怎样出手,兵器交击声异常绵密,想来也是因二人对于对方的武功套路都及其熟稔所致,不过一个有伤在身拼尽全力,另一个状态良好却无心应战。 是以两人斗了许久也未分出胜负。 再后来,两个人打到地面上去,这时山下的圣听司和六大派两拨人马全部上得山来,叫骂声、讨伐声不绝于耳,仿佛重现当年的道派武林一齐围剿轩辕谷的“盛况”。 不知怎的,两拨人马开始混战起来,起因倒不是两拨人各自要拿同一“要犯”(我跟花想容)而起的争执,反是因朱邪瑜将祸水引向姜芸儿,说她才是盗尸案的正主,毕竟她也会吸功大法倒也不算太冤她,六大派此番前来本就是各怀鬼胎,谁不想获取这能直接吸取人功力为己用的事半功倍之法呢?其中也不乏有人耳闻过姜芸儿手段,因此反对朱邪瑜的挑拨之言有所信服,转而打着讨伐的旗号把兵器指向姜芸儿,本来就一盘散沙宿怨未消的六大派马上分崩离析。 姜芸儿大怒,出手偷袭朱邪瑜,司徒瑾当然出手帮忙,姜芸儿大骂他言而无信临时反水,叮叮哐哐三人应该是混战起来,接下来就是圣听司和六大派的混战和六大派之间自己的混战。 这些都是我通过地面上人们的对话而自己设想的情景,并未亲眼所见,但是好像有掉落的石块砸中我的头部,晕厥之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汩汩的鲜血从豁口处的台阶上一级一级的流淌下来,将一潭清澈的泉水染个通红,紧跟着就是不断有碎渣、石块往下掉,上面不断传来兵器撞击的声音、刀剑划破皮肤的声音、人们的叫骂惨呼声、还有柱梁楼梯垮塌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触发了什么可以毁掉这座客栈的机关,还是众人斗得太过凶狠,毕竟那个姜芸儿的实力深浅无从考证,是知道她又吸取了多少人的功力呢?真的发起性来,毁掉一个木制的框架结构也不是什么难事,还有如果浮屠客栈倾塌了,是不是连带这个地窟也会被压垮和掩埋? 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地面上,不过是在浮屠客栈的外面,旁边是洛昕,红着眼失神地抱着奄奄一息的花想容。 浮屠客栈彻底毁了,只剩一堆断壁残垣躺在那里,隐约能从砖瓦石块的缝隙中看到一些人的手脚,洛昕说地窟快塌陷的时候他冲进来了,一次只能救一个人走,花想容让他先把昏迷的我救出去,他依言而行先救了我。 待他折返去救花想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自行冲破穴道加入了混战,最后硬是挡在朱邪瑜前面替他硬受了姜芸儿一掌,就趁着这时机,朱邪瑜和司徒瑾同时前后出剑将她洞穿,姜芸儿死前散功,将房屋的四根顶梁柱震断,然后就是土崩瓦解楼房倾塌,两人均没有逃出来。 他只来得及抢出花想容。 然后他抱起已经气绝的花想容,说要带她回他们东海洛家,还说他们洛家财大势大,定能给她想要的“一世长安”。我直接跟他说花想容,他说花想容只是太累,想睡一个长觉而已,就算睡很久很久他都会守着他。 是啊!她一死还有守着她的人,以后却永远不会再有守护我的人了。 洛昕让我好自为之,临走前他丢给我一个小瓷瓶,那是装盛三生香的瓶子,因三生香异常珍贵,是以花想容时时都带在身上。 他说花想容说,这关于我跟朱邪瑜的三生香她始终不敢用,怕看过梦境之后了解我跟朱邪瑜的前世情缘牵扯,会让她彻底失去信心,因为她怕她真的看到朱邪瑜是上辈子欠我的,这样他这辈子肯定就只能属于我了,那接受不了这样的既定事实,她还不想放弃不想认输。 其实世上到底有无前世因果,无从考证,所谓三生香,不过是给自己今生的求不得找一个平衡心态的借口罢了:你之所可以这样有恃无恐,只是因为他前世欠你,所以今生你才这么容易得到,并不是因为我不如你,更不是因为我爱得不够,只是因为他刚好欠你的。 我望着一时辉煌一时倾塌的浮屠客栈,定定的望了一会儿,这个仅在短短三个月内就让我经历了人间百态和辛酸苦辣滋味的地方,就这样不复存在了,同时也一并埋葬属于我的一切爱恨情仇。 “得、得、得”的马蹄声传了过来,那匹白马还在,它好像认定了我似的,总是在适时的时候出现。 我骑上白马,没有转身,像这片是非因果之地挥手告别,暂时没有目的地下山去了。 到了山下的三岔路口:一条是进清江城的路,一条是北上回长安的路,一条是南下去君山的路。 我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南下。 天地那么大,突然觉得只有君山下那一方飘着药香的草庐才容得下我。去找柳画桥吧!从此做一个幸福且淡然的人,只关心粮食和蔬菜,是晴朗还是雨天。 就在我终于做定选择的一瞬间,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劲风袭来,我根本来不及躲闪,背后就遭人一记重掌,打得我气血翻涌脑中一闷,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尊主有令,阁主一旦离开浮屠客栈,却不返回长安,即刻斩杀。” 身后传来玫卿冰冷的声音。 玫卿,客栈的厨娘,一个存在感几乎为零的的人。 但是想想,这个人的存在似乎有迹可循啊! 打从我第一天来浮屠客栈,不就吃到了可口味正的江南菜了嘛!原来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在老李的监视下了,只有他知道我的一切好恶,我曾经是那么信任着他,也自负的以为他也同样信任着我,对我跟对旁人多少有点不一样,想不到……是我高看了自己,低估了他。 能为其所用,能迷途知返,就仍是他的苏阁主。 若自行脱离,也得提防被旁人多用,何况我还知道洛神宫、武林各派那样多的密辛。 自然是杀之是最保险的方法。 得不到的,也要毁去。 这倒是老李一贯的行事作风。 之前那些无限批假和放任,不过都是他给我营造的一种轻松假象罢了,一面努力立宽容好老板的人设,一面派人监视着我,因为他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 江湖就是这样一个残忍的地方,只能一直向前,永远无法脱离。 哪怕你的身体脱离了,你的心也永远脱离不了。 玫卿?梅晴? 我记得洛神宫的杀手营里是有一个叫梅晴的。 籍贯:不详 年龄:不详 特点:会易容,懂烧菜,忍耐力强。 兵器:流星锤,长剑 绝学:绝音掌,飞段流 我刚才中的那一掌应该就是她的绝学绝音掌了,如果不能及时化解掌力,过不多久我就应该会慢慢失去听觉,然后血液涌上脑部,接着就会遮蔽我的视觉,直到血瘤在我脑中破裂…… 这么好的手段、这么强的隐藏力和忍耐力,不应该只是埋没在杀手营啊!想来杀了我之后,这个梅晴应该就可以出头了。 “对不起,苏阁主!我有任务在身,你若不死我就得死。” “我懂行,不怪你,你走吧!” 身后那人应了一身,不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想来她对自己的手段也是极有自信,知道我挨了她一掌后,很难再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我骑着白马仍然南下,白马通人性,知道我疼得难受,所以徐徐前行,走得很平稳尽量不让我感到颠簸。我感到绝音掌的功力正在发挥效用,因为头越来越闷沉,耳鸣之声渐起,背脊疼得快要断裂,几乎没有力量在支撑我直立下去,只能伏在马背上,用双手紧紧抱住马颈,我知道它会很不舒服,但是我若不抱住,估计就会跌下马去了。 眼前的路越来越黑,也可能是的视力也在退化,我觉得我大概挨不到去君山了,可能就会这样死在马背上。 突然想起那个三生香的瓷瓶来。 不如就死在那个有朱邪瑜前世的梦中好了。 我轻轻一笑,将火折子吹亮,然后将有火的一头倒塞进瓶口里去。 顿时香气大盛,睡意袭来。 …… 前路隐约看到一个青衣身影,用温柔的声音在轻轻唤我的名字。 …… 是柳画桥吗? 不可能。 大概是死前幻觉。 我怎么可能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此处离君山还远着呢! 白马驮着我慢慢地走,我则缓缓地闭上眼睛。 第一章 不期而遇(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有人说如果你一天能够碰到同一个人三次或三次以上,那么你一定跟这个人有缘。 我从来都不相信这句话,直到遇到他,我才彻底相信这世间确实是有缘分这种东西存在的,玄妙且不可言说,也许不只牵扯到前世今生,或许还跨越千年万年,游离于梦境与现实边缘,甚至穿梭于生死之间。 诚然,与容翀的第一次相遇既不诗意,也不浪漫,更无那般万中无一的机缘巧合,甚至是在我极为尴尬的状况下。但后来我才知道,我与容翀的相遇相知相许是早已注定了的。 2015年11月11日  星期天  阴  微雨 今天是光棍节,不知为何大街上游荡的不是一只只单身狗,而是一对对到处秀恩爱撒狗粮的情侣,这些人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好像不向全天下证实他们很相爱就会死似的,最见不得这种得了幸福还作秀的人。 作为一个28岁的……女青年(心虚的说现在好像把大龄女青年的年龄又往后推延了几岁),严重鄙视此等不顾他人感受的无耻行为,但是偏生又是个在家坐不住的主,想难得捱到双休,不出去晃晃实在是浪费生命,可看到街上人满为患,摩肩擦踵的情状,才想起今天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不伦不类的一个节日——光棍节,每逢佳节虐单身,在今天选择出门绝对是件不智之举,自己找虐那也得自己认。 不过这种时候我是很有办法排解的,找间咖啡书屋,临窗而坐,读一本李碧华或是张爱玲,间隙中偶尔侧目看看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冷眼旁观去感受人生百态,也未尝不是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绝妙享受。 “咦——,梦蝶,是你!好巧!”一个熟悉的男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将思绪从书中抽回,抬头看了看——是他。 他,叫楚岩玉,曾是我公司同事,不过现在已跳槽到另一家大型公司,貌似混得风生水起,人也算长得一表人才,据说在公司很受领导重视,也很受女同事欢迎,是我诸多“酒肉朋友”中最稳定和出镜率最高的一员,五年来一直保持着高尚纯洁的革命友谊,甘为我的吐槽箱和挡箭牌,绝对算是这世上最了解我底细和内心世界的朋友之一,堪称中国好死党。 但自从上个月这人突然托我们共同的好友苏琍向我表白,便彻底把我们的关系推上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虽然已明确地通过苏琍拒绝了他并劝他趁早放弃,可这人却不知死活地捧着九十九多玫瑰冲到我单位门口再次当面表白,弄得我更加尴尬,但对于这种事情我的方法一向都是快刀斩乱麻绝不拖泥带水,狠狠一番决绝言辞绝对已对他构成不可磨灭的阴影,在我一众女同事不可置信的“啧啧”声和男同事的窃窃私语声中,他捧着一大束娇艳的红玫瑰灰溜溜地走了。 也许这是他有生以来败得最惨的一次,也许那些女同事比他本人更不能理解,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男人,可是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你本来优不优秀的问题,而是在对方眼中你是否优秀的问题,也许全天下人都看不起你,可偏偏在对方眼中,就觉得怎么看你怎么顺眼,怎么看你怎么舒服,那么感觉就对了。 自那以后,我跟楚岩玉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不过通过这次表白事件之后,周围那些或有名或匿名的各种表白和追求反而少了,可能那些本来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人突然见了楚岩玉这么优秀的男人向我表白都被我拒得颜面扫地,那么自己上场还不是以卵击石,头破血流。这样也好,我还落得清静清静,省得我总是拒绝,多费唇舌不说,还害人伤心难过,也损了自己的阴德。 因为我相信这世上的福报怨报都是守恒的,你在这些人身上施予的,将来便会在其他人身上还回来,我怕我现在施予别人的痛苦越多,将来会不会也有某人如数地奉还给我。 “挺巧的,你也来喝咖啡?”我漫不经心地接他的话,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我不是来喝咖啡的,我只是了解你,知道这种时候你通常会找家咖啡馆,扮成文艺女青年临窗看书,碰巧我又知道这家咖啡馆是你最喜欢的一家,所以就来看看,没想到真碰到你了。”不知是我冷漠不在乎的态度惹怒了他,还是上次惨遭拒绝的余怒未消,他的语气明显变得生硬许多,再不似之前那般对我柔声细语,唯唯诺诺了。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说完就快走,不要打扰我看书。”我的语气明显也是冷冰冰的兼具少许不耐烦,其实我内心是真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走上这一步,可我如果稍微服软,怕他又觉得还有希望,之后要拒绝就更难了。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态度,就算是真女神,也偶尔接接地气行不行?”他竟然“胆大妄为”地将书从我手中抽走,令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向他,他今天穿一身浅蓝休闲西装,内搭粉色衬衣,修饰他本就高大挺拔的身材更加有型且不失青春活力,头发是专门烫过的,妥帖的伏向一边,身上散发着若隐若现的风之恋迪奥香水的味道,非常好闻。我微微一颤,他的确是个有品位有才华有前途的男人,而且难得的是长得也不赖,在任何人看来我们都是如此的般配,可我偏偏对这个人从无一点心动的感觉。 楚岩玉见我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爱答不理的样子,怒极反笑:“呵呵,要不是我认识你五年之久,这么了解你,有的时候我会以为你是取向有问题,因为除了这个原因,我实在再也找不出你什么理由可以让你拒绝我这样的男人。” 我一听这话也觉得好笑:“楚岩玉,你原来还有这孤芳自赏,自以为是的性格,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 楚岩玉冷笑道:“孤芳自赏又怎样?好过你到处招蜂引蝶。你把生活过得精致文艺,把衣着穿得体面讲究,不就是为了吸引男人来追求你吗?为什么吸引来了却又不珍惜?” 我听他越说越过分,也不动气,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过得精致,穿得讲究,只因为我喜欢,我有这个能力承担,没准备去吸引谁。色不迷人人自迷,我问你,如果我瘦得皮包骨或胖得走不动路,面色枯黄,眉歪眼斜,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但仍是才华横溢,开朗随和,我来向你示爱,你会接受我吗?” “这……” “迟疑了吧!这说明你也只是个会被表象吸引的凡夫俗子,既然你把我当女神,就该知道配不上我。”一番犀利言辞,怼得口才本伶俐的楚岩玉哑口无言。 “既然你不愿意走,那我走。”我迅速对着桌面扫码结账,起身便走,但是胳膊肘忽的一紧,被楚岩玉扣住:“你今天不答应接受我,就别想走。” 这完全是小孩子拿不到糖就硬抢的节奏,令我越发厌恶抵触:“怎么?想来硬的,这里可是公众场合,信不信我报警!” 我见他红了眼,完全一副疯魔的神态,估计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心理不觉有些害怕,想要用力挣脱,谁知他忽然用力将我揽入怀中,低头向我吻来,我又是羞赧又是紧张,不住地推搡捶打:“楚岩玉,你疯了吗?”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按在楚岩玉肩头将他一推,与此同时一股相反的力量拽住我另一条手臂将我拉向来人的身旁,使我瞬间脱离楚岩玉的“魔掌”。 “这位先生,人家姑娘已经明确表示不喜欢你了,你还死缠烂打做什么?人家不答应接受你,你便作轻薄之行,这样实非君子所为。请你赶紧离开!不要再骚扰这位姑娘。”声音抑扬顿挫,沉厚清朗且充满磁性。 我呆呆地望着这个将我护于身侧的人,彻底失神了抑或者说是彻底沦陷了,我发誓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更没见过哪个男人能有这样白皙剔透的皮肤和浓密卷曲的睫毛,还有这深邃罕见的琥珀色眼睛和挺直秀美的鼻子,修长的脖颈和笔直的背脊让他身上的普通白衬衣显得格外出众,左耳上戴着一只精致的剑刃形状的黑色耳坠也不知是什么质地,非常夺目耀眼,映衬得领口处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极为优美,这……这男人简直是造物主费尽一切心机打造的一件绝世精品,且他身上还散发着一种魔魅的荡人心扉的清冷体香,此刻若不是本人靠着强大的克制力和理智死死苦撑,结果不是血气上涌当场鼻血喷涌,就是趁着被救之机,上下其手,大揩其油,直到被他发现以为我是女流氓躲开为止。 楚岩玉似乎也被对方慑人的气势和雌雄莫辩的形貌所折服,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过了好久,才支吾道:“你是谁?我跟她的事轮不到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来管。” 那人也不恼,平静地说道:“我是这家咖啡店的代理店长,你在我店里滋事,我自然是要管。劝你还是赶紧离开,不然让警察来把你带走,那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楚岩玉又是一阵语塞,只有灰头土脸地快步离开。 我朝那美男子尽量笑出一个我自认为最好看的弧度:“帅哥,谢你了。” 美男子也向我抛出一个足以融化冰川的微笑:“不打紧,那个人也是情之所至才乱了分寸,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我正想说“我叫李梦蝶,你呢?总之今天的事真是太感谢你了,不知道是否有幸改天请您喝杯咖啡呢”,突然想到这里就是咖啡店,他就是咖啡店店长,我再说请他喝咖啡会不会太搞笑,就只是这略一迟疑,机会稍纵即逝,那个美男子已经径自朝柜面走去了,我气得自责不已:“李梦蝶,你这一见帅哥就犯花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够改一改啊?女神包袱哪儿去了?” 本想再上前去至少加个微信什么的,但是出于女子的矜持和一贯的高冷做派,我还是强行忍住了这股冲动,想着反正已经知道他在这里当店长,要见他还不容易吗? 第二章 不期而遇(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这时一阵铃声打断我内心的小剧场,我一按开手机的接听键,那边传来闺蜜苏琍尖锐的声音:“我的小姐姐,你在哪儿呢?秦娇娇那位大小姐的生日宴已经开始了,发现你这个第一死党竟然没到,正在那儿大发脾气呢!”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秦娇娇那个矫情大小姐的生日,其实有时候我顶受不了这个妞儿的炫富做派和各种娇柔做作,感觉三观和生活环境都严重不一致,尽量都避着跟她来往,可不知怎的,这个小妞儿竟然把我当成死党了,每次大小聚会都要约我,我也是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想让这个小妞对我的敷衍态度心生芥蒂从而慢慢疏远我,可没想到这小妞就直接把我设为她的第一死党了。 “你们先玩,我马上就来。”挂了电话,我地铁转出租加小跑总算在一个小时内赶到宴会现场——皇宫KTV最大的豪华包房。推门而入,先是被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刺激得心脏发怵,然后就看见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在五彩镭射灯照映下,如梦似醒地摇头晃脑,高唱呐喊,好像只要音乐不停他们就永远感觉不到累似的,我本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却发现四处但凡能坐的地方都堆满了鲜花和礼物。无奈之下,我只有很不道德地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堆放的一大束俗艳的大红玫瑰扒到地上,这才得一处安生之所。 秦娇娇像女王一样被一群人簇拥着,连我进来她也只是随便跟我打个招呼(说好的第一死党呢),看来我也不过如同那些人一样,是用来满足她虚荣心的一个借口罢了。无所谓了,我抑制住内心小小的失落感,在那个难得的角落坐下来戴上耳机,这才将那些狂躁的音乐略微屏蔽了一些。 也不知这样静静地独自坐了多久,只感到有些昏昏欲睡了,忽然一条柔软的胳膊搭上我的肩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高档且好闻的百合香水气息,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位香水美人已经亲昵地把脸贴在我的脸上,小猫似的挨擦摩挲着:“亲爱的,对不起,那些人都围着我,一时间顾不到你,现在我是属于你的,说吧!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声音酥糯入骨,带着一点点挑逗和暧昧,无敌的撒娇功力,好吧我承认我现在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你秦大小姐是今天的主角,万众瞩目,众星捧月,能够百忙中抽出点时间来陪我坐会儿,小女子已经倍感荣幸了。”我的一席话让秦娇娇非常受用,将我楼得更紧了:“亲爱的,今天非要请你来,其实是为了让你能看到一位极品帅哥的。” “哦?是你的新目标?” “什么呀!人家现在可是对我的小君君忠贞不二,怎么可能转换目标。” “那是——” 就在我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女生们的一阵尖叫声将我的声音彻底淹没,我向她们的目光所及追踪而去,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西服侍应生从容地推着调酒车,缓缓穿过人群,最后立定在我跟秦娇娇的面前,优雅而温和地对我们笑着。 我一看他的脸惊住了:是他,今天下午才见过的那个帅到没边的咖啡店店长,怎么摇身一变又变成了调酒师,真是有意思!” 秦娇娇看我愣住不说话,以为我已经犯花痴了,讪讪然在我耳边说道:“帅吧?!我敢打赌,他一定是个混血,不然哪会有这么白皙的皮肤和这么好看的瞳色。” 我淡淡一笑:“可能是吧!不过是个调酒师罢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秦娇娇嘟嘴道:“他可不是什么一般的调酒师,告诉你,他可以因人的样貌和气质调出专属于那个人的一杯酒,独一无二哦!这才是他的特别之处,你知道请他调一杯酒有多贵吗?” 我不再说话,心知能让秦娇娇这个白富美说出贵来的东西那是真的很贵。 “帅哥,来帮我们三个各调一杯酒吧!”秦娇娇眨着一对大眼睛,一边卖萌一边提要求。 “咦,怎么是三个?”我侧头一看,发现苏琍这个小妮子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挤坐在我身旁,真是花痴第一,一听说有帅哥,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并占据最有利地势。 帅哥的一双手臂熟练且优雅地在各种五颜六色的酒瓶中来回穿梭,同时还变换着各种酷炫的手法姿势,看得围观群众目瞪口呆。不多时,三杯颜色各异,鲜艳欲滴的专属美酒就调好了。 第一杯芳香浓烈,冒着粉色气泡的幽蓝色美酒递给了秦娇娇,名曰“蓝色妖姬”。 秦娇娇接过酒来先喝了一小口,眉间舒展,意态沉醉,想来味道不错,接着就将之一饮而尽了:“这酒真好喝!真是……” 我知道她词藻有限,帮她补充道:“蓝色妖姬,骄矜魅惑,色美味甘,酒香浓艳却不媚俗,跟娇娇你的品貌相得益彰。” 帅哥望着我露出赞许的一笑,把第二杯橙红色渐变玫红色的美酒递给苏琍,名曰“海棠春华”。 苏琍知道这杯酒必然价值千金,哪舍得像秦娇娇那样一饮而尽,只敢抿了一小口,只这一小口就令她笑逐颜开,红晕双颊:“甜到心里去了,却又不腻,再喝上十杯也不会腻!” 秦娇娇吐吐舌头:“小姐,我可没钱请你再喝十杯,你如果还想喝就自己掏腰包吧!不过也要那位帅哥肯再调才是,据说他每天最多调五杯酒。” 我再次为这杯酒释义道:“海棠春华,娇憨甜美,芳甘净醇,回味无穷。” 帅哥微微点头,把最后一杯牛奶色的酒递给我。 我端在手中仔细打量,觉得真是三杯酒之中最普通的一杯,正气恼这帅哥竟然敷衍我,但神奇的是这酒杯在我的摇晃之时,底层的一抹嫣红之色逐渐升腾而起,晕散开来,又能不与白色酒液同化,保持着一种独立的形态飘荡变幻着,仿佛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在冰天雪地之中轻歌曼舞。若说奇特,这杯酒当属今晚之最奇,我很有兴趣知道这杯酒有个什么有趣名字。 “这杯酒叫作‘绝代佳人,遗世独立。’”帅哥的声音清朗悦耳,充满磁性。 但是这八个字一出,满场哗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我的脸上。 我虽然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但是论到绝代佳人,那还真是受之有愧,就是比之秦娇娇,我也很有自知之明的觉得尚有所不及,怎敢当此称谓。 看着秦娇娇撅得老高的小嘴,我便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了,当然知道她肯定想这杯绝代佳人的美酒本该是属于她的吧!马上为自己解围道:“这名字真是起得太好了,跟这杯酒的品相气质真是绝配,不过仅仅是美名配美酒吧!想来与我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帅哥却道:“诶——此言差矣,美与不美,美得程度如何,那要看落在谁的眼中了,我若不是真的信服姑娘的品貌,又怎么会调这杯酒给你!” 任何一个人听到如此高雅且独特的恭维话且从一个帅哥口中冒出来无疑都会很受用,我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更令我这叹服的是,以往认识的花样美男大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别说这样优雅斯文的遣词用句了,单是能把话说称头都十分难得。不过说到谈吐,简直不能用优雅斯文这样的词来形容,应该是有点……有点复古,好像古人的说话口吻,跟他这时尚潮流的装扮实在很不搭。 “姑娘你慢慢品酒,我先告辞了。”帅哥轻轻颔首,推着自己的调酒车转身离去。 “诶!”我又慢了一步,来不及问他叫什么名字了。 算了,知道了也没啥意义,跟这样的人本来也不是一国的。 我将杯中酒轻轻抿一口,一股清凉通透的气息直冲胸臆,转入肺腑又化成一种温和的甜软,像从清冷的高空坠入软绵绵的云层,身不着物,轻飘随意,脑中微感到晕醉,却不难受。 又持续了个把小时,这个喧嚣热闹的宴会才终于宣告结束,人们陆续散去,各回各家。秦娇娇这个大小姐自然有她的小君君开车来接,虽然好意送我回家,但骄傲如我,却不愿给人当电灯泡,苏琍和冯思然叫了专车,却不与我同路,总的来说我落单了,且是在深夜12点。 街上已经没多少行人了,初秋深夜的晚风颇具凉意,吹得我直打哆嗦,说不出的孤单感和自怜之情向我袭来,有点不知何去何从,心不在焉地走了几步想在路边拦一辆出租车,七厘米的高跟鞋却没有踩稳,“磕”的一声脆响,脚踝处剧痛难忍,显然是脚崴住了,我痛得只得蹲下身体一阵狂揉,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再去招手拦出租,可别人却哪里看得到我,风一般的一辆辆从我身边路过,使我越来越心凉。 “怎么这么倒霉。”我再次试图站起身来,无奈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使我不得不重新蹲下身体,反正也站不起来,我干脆负气地坐在地上,这会儿夜深人静,我也不用顾全什么女神形象了。 这时,酒劲却上来了,我脑中一阵晕眩,天哪!在此时此地若是晕过去,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咦——怎么你会在这儿?”充满磁性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我眼前却已是一片昏聩,所见物事都重重叠叠,难分虚实,唯有那一双将我身体轻轻托起的有力手臂的触感是真实的,那人将我的头轻柔地枕放在他胸前,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看到那只剑形的黑色耳坠,还有鼻尖触及的好闻的茉莉香,渐渐的我昏睡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三章 不期而遇(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翌日清晨,一觉醒来不知置身何处,看这房间格局好像是一间豪华宾馆,我慌了神连忙去查看身上的衣物,还好只有外套被脱掉,里面的衣服都还在身上,看来应该没有被人占便宜,只是又是谁把我送到宾馆来的呢?断片了断片了,环顾这豪华的设施和装潢,我连忙穿衣洗漱,匆匆离开,生怕一耽搁就来找我收房钱,我可是负担不起的。 一晃三周过去了,我始终心不在焉,工作也好生活也好,既没有了以前的专注也没有了以往的热情,仿佛不知何时被抽去了所有的精力和情趣,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来,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彷佛已深深刻入了我的脑中,挥不去忘不掉,虽然那晚的事我再也想不起来,可冥冥中有种感觉,好像昏昏沉沉中将我抱起的那个人就是容翀,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哪怕我曾刻意地去过那间咖啡馆和KTV,却怎么也没再碰到过他。这个人的消失就如同他的出现一样,令人猝不及防且神秘莫测,我真的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出现过,抑或是我对理想另一半的幻想,抑或就是我的一场梦。 2015年12月2日  星期六  晴转多云 “哎呀我说小蝶,你最近是怎么了,老是魂不守舍的?看这件衣服怎么样?”苏琍猛力推了我一下,把我从神游中拖回来,我强打起精神去打量她身上的小礼服——大红色的抹胸蓬蓬裙,腰间束一条加宽的黑色皮腰带,更加衬得她身材玲珑娇小,纤腰不盈一握。 “好美,很衬你。”我跟这个时代女性最为脱节的一点便是本人尤其厌恶逛街,觉得那是严重消损体力和浪费时间的行为,真不明白女人们为什么唯独对这件事乐此不疲,尤其是一堆女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根本买不到什么东西,因为这种时候本来买的目的就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逛,所以我要更新衣橱的时候往往会选择一个人上街,瞅准自己喜欢的几个牌子直接杀过去,试到合适的衣服绝不犹豫纠结徘徊,直接刷卡拎货走人,省时省力。也许这也源于我本就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东西或者人,所以决不在没有必要的人或事上浪费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呵呵!这也可能是我光棍打到现在的原因。 “是挺美,价格也挺美的。”苏琍撇了撇小嘴,犹豫不决。 我走上前去揪出衣服的吊牌来一看——我去,两千八。 “怎么办呢?苏大小姐,为了我们公司年会上的青年才俊也只有拼了。”我向她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苏琍被我一鼓动,二话没说直接找店员开单子,拎着包便去付款。 我看着她娇小玲珑的背影,有些想笑——这丫头,虽然有些小虚荣小拜金,但对姐妹对朋友很是仗义,性格率直天真,活得勇敢洒脱,只比我小一岁虽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但人家至少也知道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努力拼搏,积极投入,可我却总是漫不经心,冷漠疏离,仿佛总是独自行走在这个世界的边缘,从不曾与这个现实的世间真正接轨过。 直到我再一次碰到容翀,我终于明白,有些人是命中注定要与某些人碰面然后相恋的,在这之前,你真的是无法接纳任何其他的人,因为你注定了是为这个人准备守候着的。 “呜——”一阵火灾示警鸣笛之声传来,黑色浓烟自楼下滚滚袭来,瞬间便弥漫了我所在的三楼,火光烟呛还有刺耳的鸣笛声让我感到有一刹那的恍惚,看着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人们,我竟然不知所措,满脑子浮现的都是自己被慌乱无序的人群撞倒在地然后被踩踏而死的画面, 商场播音员的声音响起,让顾客不要慌张,有序的从安全通道撤离。可笑,这种生死关头怎么可能不惊慌?怎么可能有序?这都不是废话嘛!对了,安全通道在哪儿?我看到了,就是那个标着绿色小人牌子的小侧门,我追随着人流也往那小门跑去,可脑中却又闪过无数苏琍被踩踏的画面,苏琍?她人呢?我要找到她跟她一起逃啊!我转过身与人群相反的方向奔去,跌跌撞撞,摩肩擦踵,终于抵不过人潮的冲力,被撞倒在地。 我心里一惊:不好,得赶快站起身来才行,于是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突然背上一痛,已经被人踩了一脚,接着手掌又被人踩了一脚疼得我几乎晕过去,就在我以为死定的时候,身体一轻背心被人拎起,我嗅到那股好闻且略熟悉的茉莉香——是他!终于又见到他了,不知为何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安心的把自己的重量都倾移在这个人身上。 “你怎么这么傻,别人都往门口跑,你倒好,哪里有火你往哪里去!”容翀修眉微蹙,一脸的无耐与责备,但是关切之情更甚。 我心里挂着苏琍,自然来不及犯花痴,急忙想要挣脱他的手臂再往人群里冲去。 容翀一把将我拉回,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腰身,力气大得出奇实在与他这副柔弱秀美的身躯大不相衬,我再也无法挣脱分毫:“你让我过去,我朋友还在里面,我不能丢下她。” 容翀异常霸道地几乎将我整个人都托起,往逃生门夺去:“那姑娘比你机灵,应该早就从西侧的逃生门逃走了,眼下你先顾好你自己吧!我跟你保证把你带出去后,如果还是找不到她,我就再进来找她,一定安然无恙地把她带出来给你。” 不知怎的对这个男子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依赖和信服感,我不再犹豫徘徊,安心跟随他的脚步,任由他半抱着在人群中左突右窜,好像练过凌波微步似的,几乎可以不与人潮接触便轻松跑到四楼,只是此时四楼已是火之炼狱,烟之修罗场,除了地上几个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被浓烟呛晕的人,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遑论想要逃出生天,容翀当机立断拉着我往楼顶天台跑去,我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顺手拿过一把小摊贩用的超大伞,他与我相视会心一笑。 我和容翀刚爬上五楼楼顶天台,火势就已蔓延到四楼,登高望远虽能看到消防车匆匆往这里赶来,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是等消防士兵来救,只怕我们已经不是烧伤就是呛晕了。容翀不容分说,当先翻过护栏,又将我也抱过来,一手抓着栏杆站在石台边上,半只脚已经临空,身后大火燃烧带起的火风和凌空面临的自然风前后夹击,让我感到昏厥和站立不定,更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将身体靠近身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子,他一手托住我的背,侧目向我微微一笑:“想不到你我这才是第三次见面,就要同生共死了。” 我说:“不,应该是第四次见面,那天晚上我知道是你送我去酒店的吧!” 容翀点点头:“我不知道你住哪里,问你也不说,所以就……不过我只是送你去了酒店,什么也没做。” 我笑道:“这我知道。说好了,如果咱们这样跳下去都没摔死的话,就一定让我请你喝杯咖啡,就当是庆祝这次劫后余生!” 他收敛笑容,神色笃定:“放心,我们都不会死,我保你安然无恙。” 我们又纷纷往前挪动半寸,我一手搂住容翀的脖颈,一手撑开阳伞:“我准备好了。” 我们同时向前一跃,冷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只有我自己漆黑的长发在视线中凌乱地舞动着,虽然有大阳伞的浮力支撑着,但毕竟是两个人的重量从十几米高的地方落下来,重力加速度可想而知,我的手承受不住强大的气流对冲之力,阳伞脱手而去。“糟了!”我心叫不好,这下死定了。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伞脱手而去之后我们反而是以更轻柔的漂浮之力下坠着,难道……难道他,难道他练过轻功,难道这世上真的还有轻功这回事? 我仰视着这个托着我下坠的男子的无敌侧颜——总是那么神秘那么来去匆匆,却又那么温暖那么有安全感,仿佛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可免我一世忧虑。我望着他,望着他,原本危险万分的跳楼仿佛变成了一件极为浪漫刺激的事,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里好想都充满的粉色的气泡,风也变得柔和了,好像还带着玫瑰的芬芳。 我像做梦一样跟容翀双双落定在楼下,危机已然过去,而我却仍是紧紧地拽着他的手臂,定定地望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又会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一样。 此时,什么火灾,什么苏琍,好像都不如眼前这个人重要。 “走吧,去喝咖啡!”我微微一笑,尽量装作轻松自然,好掩饰自己萌动不安的情愫。 “好,庆祝劫后余生嘛!”他嘴角轻轻一扬,令人目眩神迷。 我正待与他逃离现场,远离这一片慌乱,嘈杂与喧嚣,身后却传来苏琍的尖声呼唤:“小蝶,小蝶,是你吗?” 我此时方才想起还有苏琍这么个人,连忙转身冲上去与她相会,她一见到我就将我紧紧抱住:“我刚才结账的地方刚好就是西逃生门,所以当先就冲出来了,脑袋清醒以后才想起你可能还被困在楼里,可是……可是我又怕火,不敢再冲进去找你……要是你有什么事的话我一定内疚死了。” 我轻拍她的背说:“傻丫头,这种时候你顾着自己就好,本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逢凶化吉的。”我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心虚:这丫头,起码还想着我,我从刚才到现在可是一刻都没有想到她啊! 既然这个大灯泡来的不是时候,看来也只有拖着她一起去跟帅哥喝咖啡了,不然错过了这一次机会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 当我转身想再去找容翀时,他却,又不见了。 第四章 护花使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十二、 对方也完全没有把白面少年放在眼里,一脸的傲慢不屑,嘴上还不干不净的:“瞧你生得跟个姑娘家似的,又白又嫩,哥哥我怎生舍得打你哟!” 白面少年道:“那有种你别还手啊!” 对方道:“不还手只背打可不行,这样我先让你一招。” 白面少年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刚落,人就冲到对方跟前,对方突然与他面对面隔得这样近,竟然脸红了起来愣愣的痴笑,估计也是在想这么个柔弱少年能使出什么狠招来,大不了就生生捱他一掌受他一拳,还不跟被摸一下没啥区别。 白面少年一直未动,时间仿佛静止了,对方在等他出招,在场众人也在等着。 就在对方稍有分神之际,白面少年冷不丁地揪住对方双肩的衣布,将他拉近一些,然后抬腿提膝,正正顶中对方的裆下。 对方“嗷——”的一叫,便即软到在地,疼得满地翻滚,直扯白眼。 白面少年跟上去对其一阵拳打脚踢:“说谁像姑娘呢,瞎了你的狗眼!” 对方一直护着裆下,想来身上雨点般落下的拳脚都不及这里的痛之万一,连连摆手求饶,覃铭安也是嫌属下这副样子太过难看,示意主持官喊停,另找两个手下将其抬下去了。 白面少年虽取胜,却是犯了圣听司少年使的众怒,纷纷说他使诈出阴招,胜之不武,少年气不过说可以派人来再打。有一个浓眉大眼的矮壮少年可能与之前的少年感情较好,最是忿忿不平,气急败坏地要冲上来比武,覃铭安也觉得前面的一番比试太不像话,便即同意让他上台。 浓眉少年年纪也只在十五岁左右,想来也是初入圣听司的讲武堂接受基础训练的程度,拳脚功夫很稀松,空有一身蛮力而已;白面少年更没有什么拳脚招式,所用的不过是一些摔跤的手段,有些巧劲罢了。是以两个初出少年的斗法,演变到最后就是你推我搡的肉搏战了,浓眉少年显然胜在打架的经验更丰富些,终是趁白面少年脚下虚浮,一个过肩摔将他扔到台下去。 这白面少年摔落之处刚好就是那个“我”站住的地方,“我”也不知怎么来了兴致,手掌上暗自运起一道内力,将他背脊一托一抵,重将他送回到台上立稳身形,在旁人看来只会以为他是自己用什么方法转圜回来的。 白面少年转过身来感激地朝“我”看了一眼。 “我”兴致越发高了,一副闲事管到底的态度,轻声对他说了一句:“你尽管挥拳打他便是。” 白面少年依言冲上去再与浓眉少年打过,果然是只出拳不防御,浓眉少年每每要还手时,那个“我”就将吃零食吃出来的外壳果核,运劲朝浓眉少年打过去,虽不至于将他打退总能令得他痛麻一下动作稍滞,这样白面少年的拳头就打过来了,有时“我”看他拳头落空,便也会在旁助力,瞅准时机将对方送上去给他打。 白面少年人虽瘦弱,拳头可一点都不轻,不出半刻浓眉少年已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最主要是对方的惊恐更大于身上的疼痛,他这样的年纪最多只会相信鬼神作怪哪里会想到有旁人协助,再打一会儿便也主动认输,灰溜溜地退下去了。 主持官正式宣布白面少年为今日征召的最后一个名额,明日将在通过的人员当中再次进行兵器比试,淘汰至最后剩下的八人方可成为圣听司内员。 看那白面少年的脸,直至主持官说出他的名字“朱邪瑜”的时候,紧绷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欣悦而收敛的笑容,本来清隽秀美的脸因这动人一笑,更如梅花初蕊、芙蓉泣露,清新而脆弱,美得令人心疼。 那边的“我”一副花痴样的看着。 真是鄙视那时候的自己啊! 原来我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朱邪瑜了。只是不曾上心这一段邂逅,经年过去再见时他已是变了模样,清冷秀逸仍在,稚涩脆弱通通褪去,端端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果决勇毅挥斥方遒的副司丞。 这时,那个被踢了裆缓过神来的少年冲上台来,指着朱邪瑜道:“你姓朱邪?刚才没注意到,大家快看他的眼睛,右眼是不是绿色的?” 朱邪瑜一听他这么说,忙捂住自己的右眼,窘迫以极,无所适从。 人群一阵骚动,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大声讥笑。 浓眉少年也跑来帮腔道:“是啊!听闻前年便有边疆沙坨一族暴乱,就是这处月朱邪氏,平叛后其王室成员大都被押解回京发放为奴,说不定这小子就是哪位皇亲贵胄家的奴隶,偷跑出来想通过进入圣听司以摆脱奴籍,真是想得美。覃司丞,未免给我司惹来麻烦,不得不严查这小子的身世啊!” 前面被踢的少年又道:“哼!何止是奴隶,瞧这小子一副娘们样儿,穿戴也不差,指不定已做了哪个王公贵族的娈童,咱们要是将他招进来,指不定会冒出个亲王或是爵爷的找咱们要人呢!” 我听着听着也是怒不可遏,若非知道是在梦中,都恨不得要去抽两个小子的耳刮子了。 朱邪瑜气得双目赤红,急忙辩解道:“我虽曾经为奴,但是去年就拿到了刑部的特赦令,脱去了奴籍,现在为长乐坊毗蓝斋的佣工,有雇佣契约为凭,若是还不信,大可去越王府和毗蓝斋两处查证核实,我此刻与长安平民一般无二。” 覃铭安没有对朱邪瑜的一番激愤的陈词给与什么回应,反倒是站起身来径自走到那个“我”跟前,拱手道:“姑娘,刚才可是你在旁协助?” 那个“我”抱负双手,理直气壮地说道:“是啊!看不惯你们这样以貌取人,就出手帮忙教训一下。人家就是长得白净秀气些,也不该如此拿人取笑折辱,再说你们既然打着民间征召的旗号,就该做到一视同仁,且不说这小子已脱了奴籍,就算身而为奴就不许有一颗报国之心和一番作为了吗?谁说一时为奴就得终身为奴了?” 一番话说完,朱邪瑜赤红的双目泛起点点泪花,那是一种压抑许久的终被人理解、尊重和支持的热泪盈眶。 覃铭安对“我”笑道:“姑娘说得好极,当真是我等短视偏见了。”转而对一众或怨憎或鄙夷或事不关己或幸灾乐祸的待选少年和下属道:“倘若这小子明天凭实力进了我圣听司讲武堂,那么谁都不允许再歧视他。” 诸人纷纷点头允诺。 人群散去,那个“我”也早就不知所踪,朱邪瑜四下环顾想来也是在找她,我想正是该到我出场的时候了。 冲上去堵住小朱邪瑜的去路,笑道:“你可是去找一位心地善良又可爱的小姐姐?” 小朱邪瑜戒备而审视的望着我,点点头。 我学着花想容的捋了捋头发,略带一丝妩媚的笑道:“那我就是了。” 小朱邪瑜摇头道:“你不是,你太瘦。她比你好看多了。” 我…… 被朱邪瑜怼,还是第一次,哪怕是在梦里,我还是很不习惯。 “麻烦让让!” 朱邪瑜居然还轻轻推我一下。 不得不说,此时的我与少女时期还是有差别的,那时的我身材更丰润面颊更饱满眼里更有光,有一种酷酷的很不好惹的劲儿。 忍吧!要知道这是还没有认识现在的我的小朱邪瑜,真正的朱邪瑜正沉浸在梦里,也以为这是小小少年时候的自己……原来他最甜蜜的时候是与我的初相识。 想到这里又有几分感动。 跟上他,伺机在寻找将他唤醒的机会。 那个“我”也真是会溜达,转眼已经坐进了东市里一个较有名气的小酒馆里。 小朱邪瑜怯生生地躲在一角观望着她,想要上去跟她搭句话,却是没有勇气,那副欲前又退,欲言又止的羞怯神情,脸上红红白白又紧张的样子,倒真像个小姑娘似的。 反观那边的我,真是太像个爷儿们了,吃饭就吃饭呗!非要将一条腿拿起来放在凳子上,酒喝不对味儿就直接吐在地上,兀自咕咕哝哝的,流里流气的。 也让另一旁的我看得尴尬至极,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个死样子,怎么就把小朱邪瑜吸引住的。 可能小一点的男孩子对又酷又流气的大姐姐就是比较好奇和崇拜吧! “偷看够了没有啊?”那个“我”突然一转头望向一旁真的在偷看的小朱邪瑜。 “你是饿了,没有钱买东西吃?” 小朱邪瑜摇了摇头。 “那你想怎么样啊?” 我真的是好想对那个“我”大吼一句:就不能对害羞的小男孩温柔些? 小朱邪瑜从门柱后面现身,战战兢兢地走到“我”面前,“我”一脸戏谑地笑道:“你前面不挺硬气的样子嘛,怎到我面前却羞答答的?” 小朱邪瑜立马涨红了脸,向我深深做了一揖:“今日多谢姐姐相助!” “我”潇洒一笑,浑不在意:“那个啊!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我也是闲极无聊又看不惯那些人的嘴脸,顺便相助,举手之劳而已。” 小朱邪瑜依旧俯着揖,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能否教我些兵器上的功夫?明日……” “我”道:“瞧你这气质穿戴,应该家资丰厚,实在不必干这武人的行当。” 小朱邪瑜道:“我……我想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被所有人都看得起。” “我”道:“被人看得起有很多种途径。你这样单薄秀气,好好寻个师傅教你念书,作个文士岂非更好?” 小朱邪瑜道:“我不是读书的料,没那么好使的脑子,心也静不下来。” “我”故作邪恶道:“前面我帮了你,现下又求我教你武功,左右都是我受累,你就没什么报答报答我的?” 第五章 如梦幻泡影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我想也许在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对容翀我已经无法自拔了。 是啊!哪个女子又能抵挡得住这样一个男子的殷勤,别说是放你一次鸽子,即使是放一百次,只要他对你笑一笑,你仍然会不计前嫌地缴械投降,何况他总能适时地出现化解你的尴尬困窘,犹如他总对你如影随形一般,可是对一个根本搞不清楚来历且动不动就玩消失的人,说他对你如影随形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也许是因为这个男子突如其来的闯入,犹如注入我干涸生活的一道微光,让我欣喜若狂,天旋地转,所以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我生命中的那段时间里,我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2015年12月17日 星期六 小雪 我跟容翀到我们初见的那间咖啡书屋小坐,整十二点的时候他为我调制了一杯咖啡,名为倾蝶,我知他的心意,感动不已。接下来我们就天南地北地畅谈起来,历史、政治、文学、艺术无不涉及,我敬服他胸中所学,越发为他的才学倾倒,再也无法将他跟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联系起来,可是每当问到他的具体工作和家庭情况时他便支支吾吾的,我那时想也许他可能就是某二代,没什么生活压力,又怕我觉得他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于是称自己是自由职业者,调酒、代理咖啡店长、专栏作者、业余赛车手什么都沾点边。 其实我根本不在意那些,什么二代也好,自由职业者也罢,只要我喜欢了,便是无业游民也无所谓。 聊着聊着,窗外的天空渐现灰白色,朦朦胧胧飘下小雪来,气温陡降,街上的行人无不长袄加身,缩着脖子踽踽而行,可在这间暖意融融的咖啡屋,有容翀相伴,我只如置身碧春花海,只看他的笑容一眼,我的心就会莫名一动,这是与他相识以来相处得最久的一次,真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个时刻该多好,那样我跟容翀就永远不用分开。 “走,今天有个好节目,咱们去参加顺便夺个冠,算是为你庆祝生日。”容翀不容我分说,霸道地拉着我往街对面奔去,我笑笑地任由他牵着,跟着他去。 惠民广场上正在举办一个美食争霸赛,特邀六对嘉宾情侣分别与六名糕点师组队,在一个小时内个做出四道甜品来给在场观众品尝,得票最多的一队不仅可以获得此次活动赞助商翠华轩餐厅一年的五折卡,还可获得50张面值100元的缪斯商场的代金券,因奖品丰厚,报名参赛者络绎不绝。 看着容翀一双巧手在面粉,奶油,各色水果和各种制作器具之间灵巧穿梭的时候,我跟我们这组的糕点师傅都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反客为主,倒让师傅给他打下手了,而对于做食物一窍不通的我也只有甩手看的份儿。 半个小时过去,四样精致美观的甜点就已成形,分别是:意式香草仙奶酪,芒果班乾,焦糖布丁,蛋心南瓜酥;有的鲜香扑鼻,有的色泽鲜美,令人随便一望就食指大动,我忍不住分别都尝了一口,这下便收不住馋一口接一口的吃起来,急得那女厨师大叫:“小姐,你别再吃了,咱们这是比赛呢!” 容翀则不以为然:“让她吃吧!吃了我再做。我做的东西不让她吃反倒让一些不相干的人先吃,这是何道理。” 我嘴里本还含着一大口布丁,听他这么说,心中欢喜感动:长这么大除了父母,何曾还有人这样宠溺过我,随着年龄越大,社会经验越丰富,便将自己的真性情藏得越深,总是用骄傲坚强,大气随和的硬壳伪装着自己,心中柔软的部分有时甚至连自己都快发觉不了了。 而此刻却是这个男子触及了我心底最深处的柔软,他如此宠溺我,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男子如此宠溺着我。我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是的没错,我此刻没有在做梦,他也不是我精神幻想出来的,容翀此刻就在我身边,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一个小时的时间到,容翀竟然又完美地完成了四道作品,分别是:蓝莓千层卷,桂香黄金饼,椰奶木瓜冻,抹茶燕麦糕,加上我还不至于“赶尽杀绝”,将前面的四道甜品也还是留下一些来,这样光是在数量上我们队便已算是胜出,何况这八道甜品样样堪称精品杰作,吃过的人也纷纷赞不绝口,以98票的绝对优势完胜其他五队。 容翀从主持人手中接过奖品,高举着对在场观众说道:“各位,接下来我会把这五十张代金券分发到各位手中,只想请有幸拿到的人为我女朋友唱一首生日快乐歌,今天是她的生日,我希望她永远都能幸福快乐!”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在为我唱生日歌,我愣住了,这一刻,我真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受宠最幸福的人,从小到大第一次打心底这么开心、快乐,第一次这样的众星捧月般备受瞩目,我侧目看着身边这个一心要我快乐的美男子的无敌侧颜,真恨不得一瞬间就与他一同白了头,这样他这一生就只属于我,不会再属于别人了。 “多谢各位,咱们走吧!”容翀拉住我的手,温柔地说道。 “咱们再去哪儿?” 他不答话,径自拉着我往龙华街的神井大楼走去,这座楼是整个江城最高的楼,奇特之处在于大楼秉持人与自然相结合的理念而设计,是以楼层地面、楼梯间、外围到处种植着花草树木,且不是盆栽而是另外开了坑道进行土培,苍郁葱荣、密密织织,远远望去倒像是一棵巨树上建起的房屋,可算是江城的一大奇观。楼顶的玻璃花房更是馥郁芬芳,美轮美奂,就是坐在里面什么也不干,单是看看窗外,日里如置身云海,夜里如置身星海,一切人世间喧嚣烦恼尽抛脑后,当然这座“天空花园”的打造自然耗资不菲,等闲是消费不起的。据说这玻璃花房是按小时收费,里面的饮料果品消费另算,也都是外面同等商品价格的两倍,怎么看都是冤大头才来的地方,是以这座大楼在江城已竖立三年有余,我仍一次都没有来过,嘴上虽说不想当这冤大头,实则心里不下一次幻想过若是婚礼能在这里举办,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幸运的事情。 容翀拉我在一处心形玫瑰圃中间的位置上坐下来,说是去买些饮料糕点来让我自己先坐会儿,我原想劝他不要在这里消费,他却一转身就到柜台去了,我怕他又突然消失不见,目光片刻不敢离开他的身影,直到看他笑嘻嘻地走回来又坐到我身边,我这才松了口气。 一时无话,我却没有要刻意去找话题的意思,单只要有容翀陪着,我可以这样看着他,又是在这么清静美丽的地方,就非常满足。 一直希望的相处模式,便是两个人坐在一起即便什么都不说也不尴尬,人群中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能互通心意。看来这个人我终于找到了。 “您的蛋糕和饮料,请慢用!”一个笑容可掬的女服务员端上来一个精致的鲜奶蛋糕和两杯果汁,轻轻放置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 我仔细一看,是一个普通的七寸左右的芝士蛋糕,特别的是蛋糕表面用紫色糖浆绘出一只惟妙惟肖的蝴蝶,便笑问:“这算是我的生日蛋糕吗?” “不,是生日礼物。”容翀似笑非笑,目光熠熠,似有星辰大海。 “我今天已经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了,何况吃了你做的那么多精巧美味的糕点,现在瞧这蛋糕倒是普通了。” “先吃吃看!”容翀递给我一把小勺。 我不想拂他的意,接过勺子来往那只蝴蝶身上舀了一勺,触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把勺子下得又深了几分,将那硬物整个舀入勺中,对着灯光拿近来一瞧,耀眼的光芒有些刺眼——难道是……?我将那光芒闪烁的硬物放到饮料杯中清洗干净,赫然是一枚戒指,那光芒正是钻石的光芒。 “这是?这才是你要送我的生日礼物吗?”我心中一阵狂跳,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口。 “这地方的服务想得真周到,连戒指都有卖,大概这么浪漫的地方求婚的人特别多吧!我也看到才想起来的。梦蝶,你可愿意?” 在这之前,虽然幻想过自己的被求婚的场景是怎样的万众瞩目,是怎样的浪漫温馨,却没曾想过会是这样的猝不及防。我呆呆地立在那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接受还是不接受,虽然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我梦寐以求的佳偶,可是到目前为止也只与他见过五次面而已,这样就要订立终身是不是太突兀太草率了呀!毕竟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不了解他的品性人格,仅仅是因为看着顺眼,处着愉快而已,难道仅因为这样便心悦诚服,不顾一切了吗?可是真正的爱情不就是盲目且任性,听从内心的声音来行事吗? 罢罢罢,一直走来的人生不都是太过谨慎克制理性了吗?何不任性地疯狂一次?不是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吗?不是还说“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吗? 在周围人不约而同的“在一起”的声音中,我激动得流下泪来,将右手递给容翀,说道:“我愿意!”,容翀的眼眶也有些湿润:“谢谢你答应接受我,我刚才好忐忑,真怕你拒绝。我知道你心里在犹豫什么,没关系,时光很长,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增进了解,我也答应你,今后绝不会让你后悔今天做的这个决定。” 听他这样一说,我的眼泪哗哗而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不住地点头,容翀抿嘴一笑,将戒指套在我的右手中指上,起身为我擦去眼泪:“我现在送你回家,明天早上我们龙华区民政局见咯!” 第六章 问卜(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晚上辗转难眠,一直都还不敢相信自己第二天就要跟一个只见过五次面的人结婚了,欣喜、期待、猜疑、焦虑、担忧各种情绪纷沓而至,我一会儿希望黎明快点到来,一会儿又担心明天容翀是否会如约而至,会不会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 难熬的二十四小时终于过去了,难得的是一晚上难以入眠,我的气色依然很好,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专门穿上一件纯白羊绒毛衣配一条格子毛呢裙,再套一件浅紫色呢子大衣,长发刚洗过随意披散着,发梢做一点慵懒的卷曲处理,对着镜子一照,整个人显得清爽大方。 我捧着“沉甸甸”的户口簿在民政局门前来回踱步,踌躇满志,离相约的九点钟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容翀还没有来。 “他还没有来,他还没有来”我感到万分焦急和忐忑,之后的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难道真的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吗?今天清醒了便想食言,再像之前一样就这么消失得不留痕迹,无影无踪?”我一旦想到会被人放这样一个大鸽子,就感觉到胸中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要喷薄而出,气的全身都在发抖。 还好九点半钟的时候,容翀出现了,穿一件白色针织羊毛衣配一条浅蓝牛仔裤,外搭一件修身的黑色呢子大衣,他的脸正迎着寒冬的第一缕阳光,眼波微醺迷离,嘴角带着一丝美好而歉仄的笑意,却比这冬日的阳光还要和煦温暖,耳垂上的黑色剑形耳饰闪耀着刺目的光芒,令他看起来绝美却不真实。 出现就好,我原谅他迟到。 看着容翀就这样向我走来,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可是就在我也向他回以一笑,准备举步走向他的时候,一件令我震惊到不能呼吸的奇异事件发生了——容翀消失了,就在我眼前,可能只是一眨眼的瞬间,他就这样原地消失了,切切实实地原地消失了。 这不是看影视剧,不是某种特殊的科学影像处理技术,而是一个正在向我走来的人突然就这么不见了,不知去向,不知是以何种方式何种速度消失的。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消失,一定是我眼花了。”我努力平复自己起伏不定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精神幻想或者是一场梦境。 可这一幕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我的梦境或者幻想,容翀也真实存在过,可他也是真的消失了,而且我有一种预感,这次他是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了,断不会再像前番几次那样又出其不意地出现的,也许他本就不属于我这个时代,只是偶然经过,不经意间搅乱了我一池心湖,本来波澜不兴的,如今却再难平静。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容翀,我的心就如被一只手掌紧握住一般越攒越紧,痛得快要滴出血来,痛得无法呼吸,我知道我是中了情毒了,容翀的情毒。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我再也等不到我要等的人,虽然还是如往常一样上班下班,休息娱乐,心却如死灰一般再不复生机,人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我渐渐认命了,也许就是前世造孽,老天便要这样惩罚我,让我总也遇不到爱的人,就算遇到了也会马上失去。好不容易等来的一场爱情,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 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周五的下班后。 周末对于我来讲已没有任何意义,我面无表情,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身边经过的一对对红男绿女缠绵默契的相视而笑,都让我不由地想起容翀来,还有那段没开始就已结束的感情,从他消失到现在,似乎已过了很长时间,可时间并不像说的那样久了便可以让人淡忘某些事,反而因为时时地尝试忘却而变得越发记忆深刻,痛也会越来越痛。 不知不觉地走进一个小巷,挺古老陈旧的样子,印象中好像来过一次,还在这里算过一次命,算命馆的名字是叫桃源馆吧!据说馆主朱福来八字算命,摸骨相面都非常准,要价也非常昂贵,求卦问卜的人络绎不绝,往往排队都要好几个小时,记得当时馆主为我测过八字,说我得天独厚,秀外慧中,时有贵人相助,顺风顺水,一生有福,唯有姻缘这一块是个劫,因为我的真爱可能与我不同时代,我如果强求则于我不利,后患无穷;若顺时应势,与一个姓名中有双木的爱我之人结合,便得圆满。 当时只觉得这玄之又玄的姻缘测算等简直信口雌黄,难以置信,如今想来倒是大有一番道理,也许容翀与我真不是一个时代,至于姓名中带双木的人难道是指——楚岩玉? 一想到此节,我整个人就像是一架停转的电风扇突然通了电一般,不,应该是说如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更准确,哪怕这根稻草也是如此脆弱易断,就如同雨中烛火般微弱易灭的希望之光,还是给我近乎枯竭的心注入了一丝甘泉,我都忘记我是以何种速度冲进桃源斋的,也忘记了是如何厚着脸皮插别人的队,我想我当时一定形如疯魔,别人看我的样子怕了也就由得我直接冲进卜室。 馆主朱福来正跟一位客户讲得眉飞色舞,看我就这么冲进来也不意外,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似的,话说这人也真是奇特,五年前他一副少年模样,如今五年过去了,童颜如我都增添了几分熟女的风韵,可这位馆主却越发青春年少,倒像是返老还童了呢!看来这人果真是有些门道。 “今天就到这里吧!总之您听我的,今年之内不要结婚,明年对你们来说是个吉年,四月的十七日,六月的三十日都是黄道吉日,这两个日子结婚的话包你们以后婚姻生活幸福和美,天长地久。”朱福来已在做收尾工作,十足一副江湖骗子的口吻嘴脸,我不由地又对他产生了几分怀疑。 那对面坐着的女客户则显示深信不疑,满心欢喜地去了。 “请先稍坐!”着一身白色唐装的朱福来向我打了个坐的手势,然后绕过我将“打烊”的古典木质门牌挂了出去,便又折回身来将卜室门关好,并拉上窗帘,不再理会外面那一众聒噪的人群。 朱福来向我拱手道:“这么些年了李小姐倒是越发青春貌美,风姿出众了呢!若不是鄙人知道您的真实年龄,还以为您只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呢!真是可喜可贺!” 我道:“说到青春年少,朱馆主才是当之无愧,五年如一日,还是一副少年模样,这才真正令人羡慕呢!更难得的是贵人多忘事,朱馆主顾客上千万,却还独独记得我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人,真令我感动万分啊!” 朱福来笑道:“干我们这行的推演之术固然是看家本事,好记性也是天分使然,放在我身上那就是如虎添翼了。不过李小姐若说自己平凡无奇就太过谦虚了,你这样的命格简直……简直可以说百年难得一遇啊!” 我想既然来了,位置也占住了,倒也没什么可急的,不如先细细地试他一番真假:“我有两件事不解,请先生赐教。第一,都说算命先生道破太多天机,是以执业的时间越久,受到的天谴就越严重,多是双目失明或者肢体残缺,我看先生倒是格外得老天眷顾,不仅双目有神肢体健全,年岁也倒像是活转回去,这……” 朱福来道:“我道破的天机多是导人向善,成人之美,既是在积功德,也是在修福报,有什么天谴业报也都抵消了,兴许还有多出来的呢!李小姐万不可将鄙人与那些走江湖招摇撞骗的瞎子相提并论。” 不待我说话,朱福来继续说道:“想毕李小姐已见过了那命中注定要相见却不能相守的人了吧?不然也不会再回到我这里来,还有那姓名中带双木的人你心里也该明了是谁了吧?” 我一想到容翀和楚岩玉,心脏莫名地一抽,面上却依然保持平静:“这一茬算你蒙对了,但是为了我这么一个顾客而挂上“打烊”牌子放过外面的十几单生意,岂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朱福来本来一直都笑嘻嘻的没个正行,突然严肃认真起来:“不瞒李小姐说,若不是八年前你对鄙人的一饭之恩,鄙人断然是不敢接你这单麻烦的生意的,还会劝你就安生的跟那个楚姓男子结为连理皆大欢喜便了,但是我生来便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人,所以不仅会给你充分的选择权,还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你。” “一饭之恩?”我拼死回忆,却想不起来除了五年前在这里与朱福来见过一面外,对他再无印象,于是摇头道:“不记得哪里还见过你。” 朱福来有些失望:“不记得就算了。” 我也来不及去追问一饭之恩的渊源,只想问容翀的事情:“我是否还能见他一面?” 朱福来想了想,问我说:“你是不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去见他?” “是。”我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第七章 问卜(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朱福来叹口气道:“其实你的姻缘线分成两头,这一世的姻缘也是极好的,你跟那楚姓的男子若是走到一起,他必会视你如瑰宝,呵护一生,且他的财运很好,你将来的生活也是衣食无忧的,何苦还要折腾,你可知后果是我都没有办法推算预测的。” 我斩钉截铁道:“我心意已决,你还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反正见不到容翀,我活着也没什么滋味?” 朱福来道:“容翀?应是慕容冲才是!” 我震惊得话都几乎说不完整:“你……你说的可是……可是十六国时期的慕容冲?” 朱福来说道:“是的,就是那位‘凤皇凤皇止阿房’的绝世美男子慕容冲,他的一生如何血腥残酷你应该都是知道的吧?这样你还是要一意孤行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太不可思议了:一个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古人,竟真真切切地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然后他消失了,将我的心也一并带走了。 “不管后果如何,我意已决,绝不后悔。反正我现在每天失魂落魄的跟死也没区别。” 朱福来摇了摇头,十分无奈,从抽屉里掏出三个蓝皮书籍,很古老的那种线绳版的书籍,封皮上分别写着《前世书》、《今世书》、《来世书》,我猜想这必是他的“工具书”,估计也是我的命书,于是不顾礼义廉耻地从他手中夺过来想要先睹为快:“咦——这是什么书?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你先别急!”这算命的一点儿也不生气,一般的江湖术士的骗术被揭穿难道不应该是当场恼羞成怒的么! “我这三本册子是每个人的三世书,等我用写了你们生辰八字的符纸放进每册书里面,你们的命数运道自会显现在书页上。”朱福来一边跟我解释,一边用朱笔将我的生辰八字分别写在三张金色符纸上,放进每一本册子的首页夹层里。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本来空空如也的三本蓝册子上竟然像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似地浮现出密密麻麻地蝇头小楷,虽然是繁体字且是文言文还不带标点符号,但文学底子甚好的我多少还是读出了大概,就是我前世今世来世的从小到大细到每一天的遭遇:哪天适宜干什么,哪天忌讳干什么;何时走运,何时倒霉;人生大事,寿起寿终似乎跟一般的流年命书页没啥区别。 前世的过去了,来世还未发生我自然都不关心,只拿起今世书抱着怀疑谨慎的态度翻阅起来,越翻就觉得不可思议,从我读懂的意思去贴我这些年记得的事情无一不合,真是神准,我暗暗信服,待翻到我二十八岁的流年,字迹却仿佛没了墨汁一般,一页页淡下去,再到后面又是白纸了。 “这是为什么?” 朱福来道:“说明二十八岁这一年既是你的劫数,也是你的变数,所以三世书自己也拿捏不定,自然也批写不完,只能留下空白。不过说实在的,像你这样的命格五百年也未必能遇到一个啊!” 我瞪大了眼睛追问:“怎么说?” 朱福来道:“我五年前第一次为你算命的时候就已得出这样的结果,也是震惊到了,还记得当时你是与四个女伴儿一起来测算的,唯有你的命格我当时却无法推算出来,所以让你三日后再来问询,你可还记得。” 我拼命地点头:“记得记得。” 朱福来道:“凡人皆有姻缘,从一出生便有无形的红线将其与另外一人相连,这才诞出无数的因果,因果循环,往复不止,阴阳共济,天道使然。可是唯有你的姻缘与人不同,有因却无果,我动用了九子神算和玄天易数都无济于事,最后为了保住招牌,不得以请出了镇山之宝汰眼星盘,连续推算两天两夜,将九千四百八十九种变数都算尽了,最后才得出你的两个果,原来你的姻缘线分成了两端,一端便系在那个楚姓男子的身上,还有一端则系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铁血皇帝……” “慕容冲!”我喃喃地替他补充道。 朱福来摊开手,无奈道:“所以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执意要去找慕容冲,我也会尽一切力量帮你办到。” 我想也没想:“我也还是那句话,你送我去十六国时期吧!那人还欠我一个婚礼呢!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他。”心里却在想:“天哪!我是不是疯了?” 朱福来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这就帮你穿越到十六国去。不过在这之前,个中原委,利害关系我都要与你一一说分明了。那慕容冲之所以能到咱们的时代来,如我没有猜错的话,该是借助了传说中的游梦仙枕之力,这件宝物可让使用之人在睡梦中穿越到他心中最渴望的生活环境中去,并能够赋予此人与他在现实中相对应的身份地位,并毫无违和感的融入到他所穿越到的时代,而做梦者本人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穿越了,以为只是做了一个心满意足的酣梦而已,梦里的人和事他醒来之后都会渐渐遗忘,就像我们做梦的时候一切都记得很清晰,但醒来之后就只会记得一些很模糊的影子是一个道理。” 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只是慕容冲梦里遇到的人,他在他的现世中未必还记得这些曾经有我的梦境?” 朱福来道:“不止如此,游梦仙枕之所以可以让人酣然入梦,一觉醒来之后神清气爽,是因为它可以让一个穿越的人以为自己在做梦,而你知道人们往往只有在梦中的时候,那些被我们在现实中压抑收敛住的真性情才会得到释放,也就是说你在这个时代遇到的慕容冲是他的本真本我,但是等你过去之后再遇到的那个慕容冲,也许与你现在喜欢的人截然不同,中国古代史你学得不错,应该知道慕容冲在历史上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这样一提醒,我立马想起了一句话——数载娈童生涯,一朝铁血皇帝,这就是历史上的慕容冲,在那个朝不保夕,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他该是怎样的一种心理扭曲,疯狂嗜杀,我是否还有信心和勇气去追随他,面对他?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无论他在那个时代是什么样子,我都要和他在一起,不离不弃。 想到这里,便拽住朱福来的衣袖:“总之我是一定要去找他的,帅哥,求你一定要帮我。” 朱福来点头道:“我可以帮你,不过我这里没有像游梦仙枕那样厉害的宝物,顶多只能让你的灵魂穿越过去,至于你的魂魄会附在什么人身上,命数如何,还有你能不能再回来,我可就不能保证了,你也知道,在那样的乱世,人命就像朝露,随时都可能蒸发掉。据科学数字统计,那个时代人的平均寿命都是三十几岁,嗯……”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不相干的了。快帮我穿越吧!” 朱福来轻轻转动红檀木办公桌右上角的一只水晶烟灰缸,身后的书柜便应声转动过去,露出一道暗格来,我这才便又信了他几分,原想着这种行卜问卦之人应自珍保养才是,怎和个寻常人一样抽起烟来,便如同我看到和尚下馆子的感觉是一样的,我就会觉得这和尚是个假的。既然这烟灰缸只是个机关,看到他平时应是不抽烟的,但仅不抽烟也不能完全证明他就不是骗子,这是强盗逻辑说不通。 我忙狠掐自己,此刻正是紧要关头,我怎么尽在想些有的没的,也许我是慌了,也许我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有勇气,也许我笃定我对容翀的感情,却不敢相信所谓的穿越,怎么看都是那么的荒谬不靠谱,更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奇思缪想。 朱福来已经走进暗格,向我招手道:“李小姐进来吧!别怕!” 我惶恐不安地跟进去:怕什么?如今已是万念俱灰,还怕被骗吗?” 暗格通向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面没有装电灯,却充斥着一种幽蓝色的光芒,使得整个房间看上去有些阴森诡异,我四下打量这房间,除了摆着许多博古架和一张白色的石桌,倒像是个书房,只是博古架上面摆放的并不是各种书籍,而是一些奇形怪状的非古玩非摆设的物品,幽蓝光是从石桌上的一盏油灯发出的,这油灯残损破旧得碍眼,却用一个打磨得很薄很精致的水晶灯罩罩着,倒有些喧宾夺主了。 我被这个奇怪的房间逗乐了:“你这里也太奇怪了,书架上不放书,不装电灯却点一盏破油灯,这样倒罢了,竟用个价值不菲的水晶罩罩着。哈哈哈!”我估计笑得很夸张。 朱福来忙解释:“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架子上放的可都是我这些年来收集的奇珍异宝,还有这可不是普通的油灯,是我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东海人鱼油,用此油点灯可保千年不灭,自然也不会伤害到我的那些宝物,普通的日光灯辐射太大,会减损宝物的威力。”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朱福来好像意犹未尽:“不瞒你说啊李小姐,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把你带来我这屋子的,在此之前还从没有人来过这里,你也知道,这些宝物的来路多少有点……那个……” 我开始发现这人真是很罗嗦,而是有严重的主题偏离症。 “快开始吧!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又一次粗鲁地打断他的话。 第八章 穿越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他立马闭了嘴,转到最后一个博古架去,从最顶格搬下来一个巨大的黄金罗盘来,罗盘上面的标刻分为四层,最里面一层是天干,第二层是地支,第三层是六十四卦方位,第四层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 朱福来一边转动调试着罗盘,一边对我解释道:“这也算是我的另一件心爱之物,真武轮回盘,里边两层定时,外边两层定位,精准穿越,绝无误差。算来慕容冲在我们的平行时空中应正当着平阳太守,我这就把你送到公元384年的平阳。” 我审视地反问他:“精准穿越,绝无误差?你确定?你确定我不是第一个使用这个轮回盘的人?” 朱福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呃……你确实是第一个,不过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吧?来,请把右手放在这块磁石上面。” “等等。”我暂时打断即将开始的生死未卜的征程,取下挎包递给朱福来,“钱包里的现金全当是此行的劳务费,其他东西麻烦你寄给大兴区银河路486号玫瑰园小区的苏琍,电话是1557857436,让她转交给我父母,就说我要做一次很久的出国旅行,这些国内卡暂时用不上,请他们帮忙花掉吧!密码他们都知道。”我知道我编了一个很烂的借口,但此时我心中只想见到容翀,已来不及再去细想一个更高明的了,一直都是很乖的孝顺女,就容我这仅有一次任性吧! “好了,可以开始了。”我将右手放置在黑色磁石的手型凹槽内,这块磁石被两条金色丝线分别连系在黄金罗盘的两端。 朱福来比划了几个手势,就开始默默地念起含混不清的咒语来,约莫半个小时过去,我微微感到有些困倦,身体偏偏晃动得厉害,就像发了地震似的:墙壁,架子,油灯还有面前的朱福来的脸,都因这种剧烈绵密的晃动而变得模糊不真实起来,脑中嗡嗡作响,已经快要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刺眼的电流状的蓝色光芒也顺着两条金线不断倒入我体内,令我一阵**一阵刺痒。 “怎么我还在这里?你是不是纯粹就用电电我来着?”放到此时我心中反倒有片刻清明,想着该不是上当受骗了吧! 朱福来却作片刻冥思状,竟而抱歉道:“呵呵,毕竟不是专业从事穿越行当,见谅见谅!看来不得不再请出荡魂槌确保万无一失。” 我直感到脑后有一阵疾风袭来,连忙侧头去看,正中一记重锤砸在脑门,一阵金星乱冒之后眼前陷入深黑,脑中却闪过无数片段,就像电影回放一样:我第一次见这个姓朱的是在什么时候呢?哦,对了。不知为何此时大脑就像电脑一样好用,许多被遗忘的事情不仅清晰明了地翻找出来,还可以方便快捷地选段播放。 我脑中此时的片段就是七年前的一个寒冬,那时我还是个大学刚毕业初入社会的愣头青,刚参加工作的不适应和人情的冷漠让我倍感失落,每天都在左支右绌的慌乱疲惫中度过。就在有一日下班等公交的时候,看到一个褴褛少年坐在站台路基上,手上举块牌子——异乡他客,漂泊至此,路遇小偷行窃,乃至身无分文,求五十元吃饭,感恩不尽。当时我在想不管你是真是假,起码这态度就不诚恳,姐见过求五元十元过分者二十元为甚了吧!你要五十元哪里是在乞讨是抢好吗?你这一顿抵别个普通人吃三顿了,别人有钱给你还不如自己去吃顿好的呢!我想别人也应该跟我一样的想法,好奇心驱使我不惜错过两趟车也只是想看下会不会有人真给他五十元去吃饭。 最后给他五十元的那个人竟然是我,也许是本人天生就心地善良,也许是因为适逢运交华盖,更能怜悯同情一些弱势群体,想着五十元不会让我一无所有,也不会让我一夜暴富,那么对于我来说也无关痛痒。可巧身上只有一张百元大钞,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他,他当时曾对我赌咒发誓说剩下的钱会回来还给我,我就真在原地等他了,可是等了两个小时都没见他回来,我倒不是真的在乎那剩下的钱,而是想确认一下人与人之间是否真还有诚信可言,结果却是令我大失所望的。 也许,事后想想这事做得真不是一般的蠢,所以我自主性选择将此事从我的大脑储存箱里面删除。 原来是他,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一饭之恩,真要相信这种骗吃骗喝且不守信用的人还会玩穿越?呵呵!李梦蝶,你这次可掉大了,被骗财不说,还只不定被这人劫个色,顺便把你运到哪个山沟里去卖一卖,你这一生可就毁了。 我这么想着,身体却变得轻飘飘没有了重量,我努力睁开眼一瞧,发现自己竟然已漂浮在半空,下面趴在桌上昏过去的人是——那、那不正是我吗,难道我是灵魂脱体而出了?眼看着朱福来的嘴唇一张一合地朝我喊话,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异世:“听我说啊!到了那里可得努力保住小命儿,别人死了可以轮回转世,你死了可就是灰飞烟灭,千万别想着逆天而行,改写历史,否则必将万劫不复。想要回来就去找一个叫浮屠客栈的地方,回到缘起之初,从那座山的山顶……跳下来,当速度超过光速时,就可以回来……切记切记……一定要回来呀,我还欠你……欠你……” 他后面的话已经听不到了,因为那黄金罗盘的中央已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涡流,强大的吸力将我卷入其中,顿时天旋地转,斗转星移,这脆弱的灵魂像是被某种神力撕成碎片,又被重新拼凑,在时间的隧道中嗖嗖川流:一时星罗棋布,霞光万丈;一时风雨交加,雷鸣电闪;一时人声鼎沸,市井繁华;一时空山幽谷,深林寂静。我唯一清醒的一点点意识也被这急速的冲击与转换给湮没,陷入沉睡。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谷里面,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脚边是一只散落的药篓,我打量了一下自己此时身上的穿着,已然是素色的轻衫长裙,只不过布满了大小的伤口,血迹斑斑,想动一动身体也是疼痛难道,也不知是刚穿越进来的灵魂和这新的躯体还不够融合,还是这副躯体本就有伤。 对了,躯体?我不顾疼痛赶忙爬到前面的小溪旁,一照之下惊呼出声:“天哪!怎么变成这样了?”水中这女子的容颜实在是……撇开脸上这几处擦伤不说,勉强只能算个清秀而已,皮肤苍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眉毛也太淡了些没有朝气,如何与我现代的娇艳明媚相比,以这副尊容再见到容翀,他岂会认得出我?又岂能再喜欢上我?还有这身材,瘦弱得就像一块洗衣板,曾经的玲珑有致哪怕略嫌丰满也比这好吧? “朱福来,你这个猪头!”我气得大叫大嚷,以手锤地,“才觉得你有点本事,这就露馅了吧!什么人身上你不好放,偏把姐放进这么一个平庸之辈的身体里面,你等着,等我回去了,非把你打成猪头不可。”我叫嚷一会儿,胸中恶气好像疏散了几分,这才想到:“不对,他好像是跟我说过穿越到什么人身体里面他不敢保证,我是信誓旦旦答应了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的呀!”我这才冷静下来,就目前情况看来,这个新身体的情况也并不太妙,我重新审视一遍自己身上的伤,再看看散落的药篓还有自己所处的这个峡谷,于是联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身份可能是一个采药少女,独自进山采药的时候不幸跌落山谷,因与我穿越的时间同步,于是就穿到她的身体里面。” “唉!想来这女孩子也挺可怜的,独自到深山里面采药,跌落了山谷也没人知道,若不是我来,她也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是先把这身伤治好再说吧!”我再爬回去翻找药篓,里面捣药的工具和纱布一应俱全,想来这女孩儿自个平时也是经常受伤吧!不知怎的,我对药篓里面的各种草药哪些有毒哪些无毒哪些可以治疗什么病什么伤竟然一目了然,自觉神奇,大有可能是我穿越到这女孩儿身上的时机很好,正在她将死未死之际,正好承袭了她一身医术。 我将紫青藤,石黄连和叶象花三种草药能用的部位挑拣了,用药杵捣碎敷在腿上胳膊上的各处能碰到的伤口上,又服下两颗貌似这女孩儿自制的什么九花清心丸,静坐一会儿,果然全身的肿痛渐消,伤口也都不再流血了。 “看来这女孩儿模样虽差了些,本事倒是一流的。”我将腿上的两处伤裹了纱布,随便找了根棍子能撑着走路便是了。 研究了下地势,这山谷乃是西高东低,按照水往低处流的原理,沿着溪水流动的方向走,应该就能走出这山谷,虽然拄着拐杖行路极为艰难,好在我的判断并没有出错,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便出来了。 第九章 女医身份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但是就算出得谷来,我又得面临一片茂密的树林,且长草没膝,也不知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毒蛇毒虫,好在这女孩儿……哦不,以后得说我了,好在我身上的腰袋里面还收着一瓶雄黄粉,看来我以前定是个细心且行走山林惯了的人,打开瓶盖洒了些雄黄粉在身上,这才敢大步走进树林。 越往树林深处走,才越觉得蛇虫鼠蚁倒真没什么可怕,反倒是越来越多的死尸让我感到害怕,要知道在这之前我是并未见过尸体的,哪怕我是“借尸还魂”来的,年龄也快三十了见过很多世面,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只身在这荒郊野地,哪里见过这样死状各异,狰狞怪相的尸体,我强忍住内心的恐惧不让自己叫出声,我知道此时我就算大哭大嚷也不会有谁来理我。路是自己选的,哭着跪着也要把它走完,与其无用哭喊,倒不如保持冷静,想想怎么才能赶快脱离这片曾一度沦为炼狱火海的战后死境。 “容翀啊容翀,我为了你不惜将自己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你若不快点让我找到,就太对不起我了。”我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不去碰到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否则若是惊扰了死者亡灵,再来些魑魅魍魉,我这颗小心脏可就真的受不了了。 天色渐黑了,我还是没有走出这片树林,伤口固然还在疼,脚也麻木不仁,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想起朱福来嘱咐我的话叫我努力保住小命儿,我是想努力来着,可万一天不假年,让我刚出镜就一命呜呼的话,岂非会成为人间第一悲惨事件? 忽然远处有一团火光闯入我的视线,我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欣喜万状,加快步伐向那火光靠近,见一群平民打扮的大汉围着一堆篝火吃着烤肉,肉香肆意,肉皮咝咝作响,肉油被烤得滴入火中,无论哪一处感官的收获都会让我瞬间丧失理智,向那团烤肉扑上去。 也不知是我的馋涎滴在地上发出了什么声音还是这些人本就听觉灵敏,就在我尚存理智要不要扑上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了我,一个剑眉星目的黑衣青年拿起手边的一条鞭子向我挥来,蛇一样灵活地卷住我的右腕,一拖一拽就把我从藏身的树后给拉了出来,其他几个大汉便纷纷拿起自己的兵器朝我围过来,手中火把尽数打在我的脸上,晃得我睁不开眼。 “回禀主公,是个小姑娘!”那黑衣青年把路让开了,对着他身后跟来的一名高壮的中年男子深深一揖,态度很是谦和恭顺。 “对对,是个小姑娘,还是个瘸子。”另外一个让开路的男子尖嘴猴腮样,还帮他补充一句。 我听到他骂我瘸子,也忘了自己置身何等险境,还口道:“谁是瘸子?瘸什么瘸,本姑娘只是不小心摔伤了腿,会长好的。” “哈哈哈,第一次见这么泼辣的女孩子,真是有趣得紧。”那位被称为主公的中年大汉走上前来,我这才看清他的容貌:国字脸,大刀眉,狮鼻阔口,一脸络腮胡,说不出的英武豪气,威风凛凛,然而又笑容可掬,令人不自觉生亲近之意:“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深更半夜地还在这树林子里?” “我……我叫小蝶,就是这附近城镇里面的女医,今日上山采药不慎摔伤了腿,所以走不出去了。”我以我超强的想象力构思了这个身世,但愿他能相信。 这个主公好像相信了我的话,将我扶起来带到火堆边坐下,不仅分我一只刚才将我馋疯的烤鹿腿,还把他家乡秘制的肉馍夹辣酱给我,我狼吞虎咽地大吃特吃,反倒觉得这辣酱馍馍更加对胃口,于是竖大拇指赞道:“大叔你人真好,你家乡的馍馍真是太好吃了。” 大汉笑道:“哈哈!看不出你这小姑娘瘦瘦弱弱的,胃口倒好。年轻人能吃是福,尽管吃,馍馍多得是呢!” 我心道:“别小姑娘前小姑娘后的,姐可都快三十了,听你们这样叫唤可真是汗颜无地啊!嘿嘿!这小姑娘一张单纯无公害的脸和一副瘦弱干瘪的身材倒也不是一无是处,骗吃骗喝很是管用嘛!” 我装出更加天真无心机地样子问道:“大叔,你都问了我名字了?那你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大汉还没开口,他身边寸步不离的黑衣青年便喝道:“放肆!” “诶——”大汉将他推开:“你这样凶做什么?”转而和颜悦色地对我说:“我……是个商人,来这儿是找一位故人的,听说他在此与人……与人打架受了伤,特地来救助于他。” 我补充道:“不过看样子是没找到?!” 大汉微微点头。 我看他一提到这位故人眼中就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缱绻的神情,便猜到他是来寻他的相好的,也不说穿:“有缘自会相见。人也好物也好,你不找她时也许她自己就出现了。” 那大汉一听我这样说,眼中的阴霾尽去,笑道:“看你年纪小,说出来的话倒是句句在理,来来来,陪大叔喝一杯。”说着举起皮囊酒仰头就是一大口,喝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黑衣青年忙帮他拍背擦汗,殷勤周到得像个女仆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大汉的咳嗽也不见停,黑衣青年彷佛注意到我正用暧昧且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他们,一个凶厉的眼神瞪过来,吓得我急忙收回了目光,他见我收敛,转而才对大汉说道:“主公——,大夫都说了你身上有早年积下来的咳症,最忌饮酒和操劳,可你一听说他受伤就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过来,要是被好事之徒知道此事,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到时您的威信何在?又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我越听越是迷糊:怎么一个商人跑出来找自己的相好?还怕被什么人知道吗?关乎什么威信?又要给天下什么交代了?真是莫名其妙。等等,瞧这大叔仪表不凡,手下的人又都个个龙精虎猛,武功高强,随身带着家伙,像保护国家领导人似的那么警觉,看来应该不是个普通的商人那么简单,难不成是王侯将相出来寻自己的相好?那便有些道理了。 不过无论怎样?这大叔的事跟我寻人毫无关联,我也懒得多去理会,不过受人恩惠也不能不思图报,于是又去翻找随身携带的小布包,真是想什么有什么,里面竟然还装着一个薄荷叶做的香囊,我把它剪开了合着药篓里面的甘草和川贝熬出汤汁来让大叔服下,咳嗽立时减轻了许多,大叔拍拍我的肩膀:“我只当你年纪小,想不到医术竟已这样高明。” 我自得得嘻嘻一笑:“其实呢!这川贝与枇杷一起熬成膏药才对咳嗽最有奇效呢!那个……我家乡的人都这么吃,呵呵……”心虚地挠挠后脑勺,其实在现代我只觉得川贝枇杷膏当糖浆吃甚是爽口,都快忘记它本来的功效了。 黑衣青年忙向我拱手行礼,一改之前冷酷严厉的态度:“还请姑娘将此膏的熬制方法细细告知在下,在下感恩不尽。” 我倒也不好意思了:“帅哥……啊不不不,兄台严重了,举手之劳罢了。”随即将怎样熬制枇杷膏的方法连编带蒙的“传授”给他,他都拿出纸笔一一记下,很是虔诚感恩的样子,使我越发怀疑他俩的关系了。 夜已深沉,大叔专门腾出一间帐篷让我睡,又派了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在我门前为我守卫,刚开始不明其意,后来才明白过来,想这大叔外表粗犷却心细如发,派这老汉守我原因有三:一来入夜了怕有什么毒蛇猛兽闯入将我咬了叼了,我一个姑娘家既不如他们男子警觉也不如他们勇猛;二来我到底是个女儿家就算姿色平常也难免会撩动他手下一些血气方刚男儿动了邪念,半夜里偷入我帐内哪怕就是随便摸几下也会坏了我清白;三是派这么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在我帐前,我们年纪相差之大可称爷孙,自然也无什么男女之防了。 想清楚这几层,一时间感动不已,此时正值五胡乱华时期,什么周礼伦常,孔子教化该早是被坏得一干二净,看这大叔的长相形体应该也是胡人无疑,竟然如此知礼收礼,男女之防倒是让我们现代人汗颜无地,真是个好人,而且肯定是个不一般的人。 这个人是我来这个时代第一个给我温暖的人,我该当好好谨记他的好才是。这样想着,便睡过去了。 翌日,大叔亲自将我送进附近的城镇——蒲坂城,临别时说与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还赠我半枚玉佩,说日后若有难处便可去长安城找他,只要将此玉佩出示给守门人,便自会有人带我去见他,我半信半疑地收下半块玉佩,面上表示感谢,仍想问他姓名,可他还是哈哈一笑,调转马头便走了。 正在我有些留恋地目送大叔的人马时,身后却有谁拍了我一下,我忙回头,见一面容白净,长相俊秀的小厮打扮的少年朝我激动又欣喜地笑着:“大小姐,大小姐,真是你啊!你这三天到底去哪儿了?把我跟老爷可急坏了,快跟我回家吧!好让老爷安心,别再没头没脑地到处去寻你了。” “你是……?”我木然地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哎哟——大小姐,你该不会是连阿耀都不认识了吧?” “哦——阿耀啊!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嘞!”我装恍然大悟状,连忙解释道:“我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磕到了头,这儿有点不大灵光了。”我指了指自己的头。 第十章 主导地位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这个叫阿耀的小厮一听脸色大变:“我说你怎么血迹斑斑的还拄着拐杖,竟伤得这样严重,快跟我回去,让老爷给你好好处理一下伤口。”他见我还是不想动,干脆上来夺下我的拐杖扔到一边,我正要骂他无礼,他却更加无礼了,直接将我打横抱起健步如飞。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让我回去可以,我跟你说了我脑子不好使,一会儿见了人我不认得,你可得提醒着我。”我被他抱着跑,他不累我却有些气喘,还是不忘跟他谈条件。 “知道了我的大小姐。咱们如不赶回去,只怕整个蒲坂城的百姓都要翻山越岭地去找你了?” 我不解道:“百姓也要找我?” 阿耀道:“老爷已经报了官,县丞老爷一听说是你不见了,马上派兵到你经常去采药的几个山头寻你,找了两天都没找到,说是人手不够找得不够仔细,便有些百姓自告奋勇地主动上山去找你。”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想不到这么个……我这么个长相平平的女孩子竟然还这样受人爱戴?” 阿耀楞道:“你说什么胡话,你哪里长相平平了?再说难道你忘了自己是这蒲坂城的大国手了吗?多少百姓受过你的恩惠,出来找你也在情理之中,可巧我运气倒好,正要去找你你自己却回来了。”说到这里,他白皙俊秀的脸上竟然微微泛红了,我当他是跑急了又抱着人,血气上涌才脸红也没在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大叫道:“你说什么,咱们这是在蒲坂城?难道不应该是平阳城吗?” 阿耀更加吃惊了:“你摔糊涂了吗?连自己的家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我一时气愤难当,指天大骂道:“朱福来,你这个猪头,说什么精准穿越,绝无误差,你这可是差得没边了,看我回去了不拆你招牌……你你你,你这还让我再跑去平阳找人吗?姐又不认识路。” 被我一番突如其来的无厘头谩骂惊得目瞪口呆的阿耀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又装成淑女:“我头疼得厉害,骂几句出来舒服些。” 阿耀怯怯地说:“大小姐,我觉得你不止是摔坏了脑袋,怎么连性格也摔变了,就像换了个人。” 我微微一笑道:“没变没变,你别跑这么快,累得很。你就用走的,然后慢慢告诉我,我以前是怎样的吧!” “啊——” 我被阿耀送回了仁惠斋,全蒲坂城最大的医馆,而这间医馆的名气却全来自于我的这个前身——晏清影。 经过一天的细心观察与主动出击,加上我的聪明才智联想丰富,对所得信息加以整理和融会贯通,终于大致弄清楚了晏清影身前性格喜好能力及所处的家庭地位: 晏清影,人如其名,清淡文雅,性格懦弱,沉默寡言,像个影子似的没啥存在感,但是一身医术尽得其父真传,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分析这可能是基于大多数不美丽的女子通常会拼命地发愤图强来自我增值的原因所致),父亲上了五十岁以后便把主治大夫一职渐渐地转移这神医女儿肩头,自己则成了甩手掌柜,每日里只处理一些馆里的杂务,剩余的时间便是喝茶听戏,拎着个鸟笼四处闲逛,整个一富贵闲人的派头。 于是这个瘦弱不堪的女孩子便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家的顶梁柱,不仅自己要给人看诊,自己张罗药材补给的事情,有些药材没有还要提早两个时辰进山去采。偏偏又是妙手仁心,菩萨心肠,往往有些穷苦人家来看诊,她也免费给人医治,别人付不起汤药费,她也施舍赠与,却总免不了要被人美心毒的继母一顿刻薄责骂。 说起这位继母倒也真是个奇葩,明明是人家姑娘供你养你,你却拽得跟自己是皇后似的,动不动非打即骂,连同她带过来的女儿也鸡犬升天,气焰嚣张,总是用鼻子看人,对晏清影也是挑着法儿的使坏,可这姑娘却天生老实,总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就是一中国古代版本的灰姑娘。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我顶了这个肉身,那决计不会再让自己吃苦受委屈的,不出十天便要逆转乾坤,让这对母女看看这家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于是第二天我就给这对母女一个下马威,睡到个天光亮也不起身,那老父亲三次上来催促我都当没听见,只好让我素日惧怕的秦艳娥上来催我,我越发心里有气:“好啊!你女儿都伤成这样了你也不关心,只顾着自己的生意,你自己又不是不会看病,却还要来使唤休养中的女儿,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唉——这姑娘真是没福气。” 秦艳娥踢开门就对我劈头盖脸一顿叫嚣:“死丫头,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床,你这三天不在整个馆里都乱成一锅粥了,还不给我起来整理柜台,接待病患!” 我眼也不抬道:“我自己腿还伤着呢!走不动路,你要么就找人抬我下去,要么就给我出去,别打扰我静养。” 秦艳娥气得柳眉倒竖:“哎哟我说死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我看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都不认得你姑奶奶了吧!”说着便撸起袖子,一副要与我干架的派头。 我坐起身来,做了个很成熟妩媚撩头发的样子:“我自然不认得你是我的姑奶奶,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小妈,在我们那个时代就叫作小三上位。” 秦艳娥虽听不太懂,也知道我是在用恶毒的言语骂她,气得张牙舞爪地就朝我扑过来,只走了两步,脚板上就被我提前铺在地板上的毒蒺藜给扎到了,疼得满地打滚,呼爹喊娘。 “小妈,不好意思啊!刚才忘了告诉你,这地上还晾着我昨天采来的毒蒺藜,毒性厉害得很,你还是快些去找父亲给你解毒吧!不然我可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呢!” “老爷——,呜呜呜”这恶毒女人拿我没法,自个儿爬起来哭喊着找老头子去了。 晏老大夫虽然医术超群,于解毒一道却不在行,最后还是叫阿耀来将我抱下楼去,求我赶快给继母医治,我偏推说既然出来了肯定是先给病患看诊要紧了,顾客就是上帝嘛!我故意又说抓药的瑶儿太粗笨,得我的继妹楚楚亲自上阵才能跟上我写处方的速度,这本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一脸委屈的老大不情愿,但看自己母亲疼得浑身抽搐,也不敢拂逆我的意,老老实实地听我差遣,其实这个妹妹只是性格刁钻凶悍了些,相貌真是挺美,此时低眉顺眼的柔和态度跟楚楚这个名字倒是挺配。 我便仗着腿伤,一改往日正襟危坐的淑女形象,大喇喇地横躺在软榻上与人看病,也懒得自己写处方,尽管使唤阿耀来写,我一心想让那个楚楚小姐劳作得辛苦一些,故意说得飞快,阿耀记性极好,书写也快,绝不用我来重复,每每我一说完他便也写完了,字迹虽是连写带画,却不失工整,大有章法,很有那个什么风骨什么遗风,我一个现代人对各种字体虽说不出什么门道来,但是欣赏之能总是有的,总觉得他字里行间大有凛然傲骨,气吞山河之势,绝不像是给人当务工打杂的平庸之辈,埋没此间可能也只是一时的。 说不定是支潜力股,得对他好点,可能日后就有求他的地方。意识到这点,我马上改了颐指气使的态度,让瑶儿来替换阿耀,阿耀反而不解:“怎么?你嫌我写得慢或是写得不好?” 我笑道:“不,当然不是,你的字写得赶上王羲之了,不过是怕你累着了!所以让你休息一会儿。” 阿耀摇摇头:“我一点都不累,小时候经常关在屋里要写一天的字,也不曾累过。” 我笑得更灿烂了:“好吧!随你。瑶儿,给阿耀端杯茶来!” 繁忙的一天终于过去。 用过晚饭,老父亲又来求我给秦艳娥解毒,我说:“她是我的小妈,我给她解毒自是应当的。不过您看我自己也受着伤,也不能白效力,得交换交换条件才行。” 老父强忍着怒意:“你说来听听。” 我说:“这一呢如今我是这仁惠斋医术最高明之人,自然也是这仁惠斋将来的继承人,不如现在就把账簿转给我来管理吧!省得日后麻烦;二来我觉着今儿楚楚做事干净麻利,以后便都由她来给我抓药,同样是晏家的女儿,没道理我每天的忙得像狗一样她却无所事事跟个大小姐似的;三就是人家徐妈跟张伯给这里当牛做马都这么些年了,你还给他们开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工资……咳工钱,未免太黑心了吧!这么些年了物价都长了不止三倍呀。” 老父气得直要吐血的样子,险些站立不稳:“你……你这个不孝女,嘴里胡言乱语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真是气死我了,我、我晏亭黎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狠心凉薄的忤逆女来!” 我笑道:“我才怀疑我是不是您亲生的呢?原以为您到处派人去找我是出于父女血亲之情,没想到竟是因家里没了这医术超群又任劳任怨的女儿,乱得没有章法了才到处找我的,我算是懂了。” 老父吼道:“你嫌苦嫌累是不是?好,你给我滚出去再也别回来了。” 我懒洋洋慢悠悠地起站身来:“好——走就走,反正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这就去给咱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济世堂打工去,以后一心只看诊罢了也不用辛苦操持旁的事,工钱还能攒下来当嫁妆,好的不得了。”我斜睨一眼阿耀,他兀自在偷笑,眼中闪烁着无比欣赏和叹服的光芒,作为有无数被追经验的现代知识分子加文艺女青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男人对你投以这种目光的时候,他就是有点喜欢你了。 第十一章 意料外的重逢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阿耀,我腿伤还没好,现在又被亲生父亲赶出家门,你说可怜不可怜?”我敛去得瑟神气,转换一副悲惨光景。 阿耀连忙点头配合我。 “那你是否该送送我?” “这个自然” “那你送了我之后是否还回来这里?” “当然不回来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要跟随你报答你的。” 我偷偷一笑,计划成功。 楚楚一听阿耀也要跟着走,先急了:“爹——我不让阿耀走。” 老头子一听说我要投靠敌国,也知事态严重,立马冲上来拽住我:“小影子,爹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为这个家夙兴夜寐的辛苦操持多年,谁不是看在眼里,爹怎会舍得放你走。你提的三个条件爹都答应你,你快给你娘解毒,然后就好好地休息几天把伤养好,这几天那就由爹来帮你顶着。” 我不费吹灰之力地帮秦艳娥解了毒,老头子也依言把账簿移交给我,一切比我想象得还快,因为作为一个阅读量庞大涉猎繁杂且宫斗剧伦理剧看过无数部的现代人,历史的经验教训和血的总结就是:想要竖立自己的地位,首先就要掌握经济主动权;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就要笼络人心。我非常灵活机智地将这个道理运用到我当下所处的环境里,以迅雷之势扭转了晏清影这只小白兔非常不利的家庭地位,自己都免不得有点佩服自己。 “大小姐,你刚才真的很有那个……魄力,不,应该说是……”阿耀悄悄地想夸赞我几句,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我说:“是不是想说我刚才很帅气,干得漂亮?” “帅气?”阿耀想了一下,笑道:“对,帅气,就是这个词。”他虽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却不言而喻地理解了。 接下来的七天我都几乎躺着养伤,一直是阿耀和徐妈在照料我,很细心也很用心——大概也是基于他多少对我那个前身晏清影姑娘有些好感。 不过,接触得多了我才越发感觉到这个原名叫作马耀的十九岁少年绝对不是普通人:不仅写得一手好字,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若闲暇时他便会跑到后院亭廊中去摊开纸张,画画花鸟虫鱼;医馆里若是当天没有要出去跑腿的差事,他便会解散了头发,换一身素色长衫,那可真算得上芳兰竟体,丰神如玉,连我这种一心只想着容翀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两眼,更是招惹得城中一批多情少女竞相来访,为了能多逗留片刻近距离欣赏他的风采,竟还真让晏大夫把个脉开几味药,看来医术什么的倒是其次了,只要有马耀这个鲜肉招牌在这儿挂着,医馆怎么也不怕会塌伙儿。 难的是马耀除了招女孩儿喜欢,打理起生活也十分细致周到,就说同是给我做饭,徐妈端来的菜肴便总是重色重料,卖相狰狞,烟火气十足,而他端过来的总是清新淡雅,讲求精美,哪怕是一碗白粥里面也要缀上些桃花瓣,哪怕是几块蛋饼,也要切成一致的形状,仔细拼成梅花的样子;每日里一睁眼床头必放着一瓶新鲜的花束,要换的衣服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榻上,几天下来这少年已成功把我的独立生活能力降低了六成,明摆着是把我当废人养的节奏,但有时也不免会想能这么精致省心地过生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某一刹那恍惚间我甚至觉得这个马耀会不会才是这个时代的容翀?但我也知道这绝不可能,马耀不属于这家医馆,他编出来的那些寒微贫贱身不由己的身世也只有骗骗我那个单纯软弱的前身晏清影罢了,包括被救这一节恐怕也是刻意巧妙的安排。他迟早会离开的,就像我迟早会离开一样。 我努力的养好身体,也是为了快些去平阳见容翀。 我已经在心里盘算着了:伤彻底好了之后,从账房里面弄些钱出来当盘缠,再研究一下路线,雇辆马车…… 在马耀的精心照料下,我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我知道一旦让那三口人知道我已好全,我便要陷入紧张繁忙的辛苦劳作,所以能拖一日我还是拖着,但是今日医馆的氛围明显不对:**静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正该是客满为患,人声鼎沸,今日却出奇的安静,马耀也没有来给我送早餐,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和腹中饥饿感,只好自觉的起身洗漱匆匆下楼往前院的诊厅赶来。 一撩开帘子便把我吓住了:屋子里除了晏大夫,楚楚,秦艳娥,马耀和瑶儿以外,还站着七个玄色劲装的青年,一般的个头整齐列成一排,神情肃穆而专注,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行伍出身。这么一排人正好堵着门口,霸悍的气场笼罩四周,即使有病患想要进来看病,也早已被这阵势吓跑。 我眼光四下里一扫,发现这一行七人果然还有个头目坐在会客厅的右首上,那神气仿佛他自己才是此间主人,抱负着双手,大喇喇地撑着两条长腿,上身却挺得笔直,好像他的腰杆天生不会打弯似的,相貌看上去也很年轻,肤色虽黝黑,五官却极为英挺有型,一双眼睛如狼般锐利,透着冷酷与阴狠,就是随便望你一眼,也会让人不寒而栗。 此刻,这人的一双眼睛就盯在晏大夫的身上,把这老头儿吓得直哆嗦,连头也不敢抬。 “听说你晏亭黎是这城里面最有名的大夫,怎的却不会解毒?”这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低沉有力,却连同他的人一样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晏大夫整个人如同筛子一般,抖个不停,就是说不出话来,看得我都心急——人家本来就是个没耐性的人,你这不是挑战人底线么! “我在问你话。”那人音量又提高几分,吓得晏大夫直接瘫倒在地:“老朽于六邪所致疾病倒是有几分把握,于刀枪剑戟所致的外伤却不擅长,解毒一道就更不在行了,只怕会……会耽误了尊驾的那位主上。” 那人站起身来,异常高大的身形足有泰山压顶之势:“这倒奇了,你一个大夫只会治病却不会疗伤,还好意思开医馆?”他目光一紧,杀意毕现。 秦艳娥见我来到,贼眼珠骨溜一转,我虽已猜到她打什么主意,却阻拦不及。 “这位将军,我家老爷虽不会治伤和解毒,可我这大闺女却是擅长治伤和解毒的,可算是把一等一的好手!不信可让她一试。” 秦艳娥此话一出,屋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齐刷刷地扫向我。 “糟了,糟了,这顶高帽子可戴不得,搞不好小命儿就要玩完。”我狠狠瞪一眼秦艳娥,心道:“这个老女人就是想我去死吧!” 不由我分说,那个头目就像拎小鸡似的将我抓起,丢进南庭的一间小屋,这小屋本是晏清影屯放陈余药材的地方,也是她钻研医术和实验操作的场所,是以里面除了书籍和药材,还有许多治疗外伤的例如钩针,刮刀,银线,铁锉等器具,当然平时的实验对象便都是些鸡鸭兔子狗之类的,往人身上招呼想来这还是她的人生头一遭,自然也是我的头一遭。 我看这屋里头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张板床,已用狐绒厚厚地铺了几层,床上趴着个人,一头漆黑的长发如瀑般掠过脖颈垂落在地面,上身全部裸露在外,一身白皙如玉的肌肤,修长流畅的背部线条,却在右肩胛骨处赫然一个流着黑血和脓水的深疮触目惊心,就像皑皑白雪上面掉落的腐叶般大煞风景。 我喃喃道:“这么白的皮肤应该是个女子,瞧那大块头担心的那样儿,这么重的伤就是治好了也留个难看的疤,太可惜了。” 大块头怒道:“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还不快动手!” 我这才回想到自己危险的处境,哀恳道:“我其实也没啥把握,但我保证尽力行不行?” 大块头冷冷威胁道:“他活你活,他死你死。”在我肩头轻轻一推,我就几乎要跌倒,他却砰地一声将门关住,一心守住门口,不让别人来打扰。 我也算是被逼上梁山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那重伤之人跟前,一时间竟然无从下手,满脑子都是平日里晏清影给各种小动物缝合的画面,如今可是个大活人在跟前,如何没有压力?何况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小命儿跟她拴在一起了? “你……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本王治伤!”这人突然说话了,吐属艰难,语音却熟悉而又悠远。 这个声音是?这个声音是?我的心跳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 这人艰难地转过头来,黑色利剑形的耳饰发出刺眼的光芒,我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且是剧烈地跳动,我难以抑制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和激动,想笑却又想哭:“容翀,真的是你?我竟然又见到你了!”你可知,这一声呼唤隔了整整一千六百年,那是整整十六个世纪,哪怕我信誓旦旦而来,可是沧海桑田,你出了梦境,我亦换了容颜。 第十二章 此冲非彼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他一张侧颜真可谓倾国倾城,颠倒众生,只是面色太过苍白,一双本来深邃迷离的琥珀色眼眸也是散乱无神的,没有血色的薄唇在他痛苦的咬啮下更是白得可怕。 无数次幻想过跟容翀重逢的情境,从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慌了神,赶紧上去检查他的伤口:是箭伤。伤口本来不深,折磨他的却是箭簇上的紫叶铃兰根茎提炼的腐肌毒,想来之前应该有人已经给他的伤口做过处理了,只是对这毒药却半点也奈何不了,不然也不会让这伤口腐蚀到这样深可见骨。 第一次见这样可怕的伤口,第一次见这样可怕的伤口是在自己心爱的人身上,我心疼不已,脑中迅速翻找着紫叶铃兰的解毒方法——对了,用熊胆草、霍犀籽、小红莲、紫萱、天南星研磨成粉,佐以芙蓉膏和血玉胶封堵伤口,缠上纱布便可等它清淤除脓、活血生肌,再坚持服用天霜解毒丸,好好将养着,半个月也就恢复了。 上药服药都是小事,只是在这之前需得剜肉清毒,且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他的神经纤维或者骨髓,那绝对是超过人体承受极限的疼痛,我虽然对这个前身的医术和手艺都极具信心,但毕竟面对的是一个我想用一生去呵护、守护的人,难免关心则乱反生滞阻。虽调制好了麻沸散(不得不说晏清影这个前身太牛掰,居然连失传的麻沸散也给调制出来,果然高手在民间。凭着这身本事,在乱世存活下来的几率应该会大大提高,首先救人自救都没问题,不管落在谁的手上,都会作为人才留用的),想先敷在他伤口上止痛,手却颤抖得厉害。 “你干什么?” 容翀轻轻一问,倒是将我吓了一跳:“我先给你敷上麻沸散,这样待会儿我剜肉刮毒的时候你就不会太痛。” “这麻沸散……对本王的身体可会产生其他不利的影响?” “这麻沸散的主要成分便是曼陀罗花,也叫作醉心花。虽有一时的镇痛之效,但是会麻痹人的神经……咳咳那个经络和肌理,可能之后不会那么的灵活了,也会让人逐渐上瘾……” “哼,本王的这条手臂可比命都重要,若是挥剑执刀都不能自如,治好了伤又有何用?”容翀艰难一笑道:“想不到继神医华佗之后便已失传的麻沸散竟然被你找出了制法……咳咳”话锋一转,斩钉截铁道:“本王不用麻沸散,你直接开始吧!” 我急了:“直接来的话那种痛楚一般人都忍受不了的。” “本王不是一般人。” 我不再说话——慕容冲,他的确不是一般人。 我默默地将一块手绢折叠了递到他唇边,他懂我的意思,也顺从地将其咬住,他明白他的人可以忍痛,身体却是不会的,剧痛之下难免会咬到舌头。 “开始吧!” 我轻轻的一手按住他光滑的背脊,一手拿起剜刀去剔除那些已经被毒液侵蚀的腐肉,我尽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也绷紧了手臂上的神经,让手掌至指尖都干燥稳定,每一个动作都精细入微,决不让自己的失误带给他多余的痛楚。 拔毒进行了大概半个时辰,容翀果然一声都没有吭过,但是他身下的狐绒软垫早已被他的汗水浸湿,口中的那块绢帕也已被他咬烂,上面还有许多血渍——他嘴唇上的血渍,我实在不知道他是以一种怎样的意志力忍受住这巨大的痛苦的,事后竟然还能够保持清醒理智,没有痛晕过去。 最艰难的一个环节已经熬过去了。 我将他扶得坐起来,将软枕拿来与他靠了,这才将药粉与他敷上,再就来为他缠裹伤口,这个环节其实有些暧昧不清,需要时而环住他的腰,时而要靠近他的胸膛,时而额头就抵在他的鼻尖,他呼吸的温热鼻息和身上独有的茉莉花的清冷香气对我仿佛都是致命的诱惑,让我想不顾一切地抱住他,告诉他我是李梦蝶,不顾性命之忧,穿越千年来找他。 不过我还是以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了这些冲动的想法,否则他一定会把我当成神经病或者女流氓。 “好了。”我将他的月白色外衫拿来伺候他穿上,顺势将他一头漆黑长发自肩头撩至脑后,长发乍然垂地,使如此颓然虚弱的容翀生出一种病态的反差极大的美感来:身形虽然单薄但整个人却坚实如玉,本来立体瘦削的面部轮廓因刚才的一番痛苦折磨竟而更加消瘦,一双魅惑却略带几分邪气的丹凤眼即便没有注视着谁,余光落处也往往勾魂摄魄,乱人心神,脸上的神情却是孤傲强悍的,没有血色的薄唇此刻因染了鲜血呈现出一抹妖异的嫣红,令人望之便有种想要吻下去的冲动。 “天哪!李梦蝶,李梦蝶,你要镇定,切不可胡来!”我强自抑制脑中乱七八糟的绮念,剧烈的心跳却是无论如何也镇定不下来,“容翀只是他隐藏很深的人格,此生此世此时此刻他只是慕容冲,你若敢去亲一下他,他非把你当成女流氓一剑劈了不可。小命要紧,小命要紧可是……可是……”我一看到他那副男女通吃的好看样子,不得不说虽然时隔千年容貌上没有一丝变化,但是古装扮相加上这邪魅不羁的神态,的确使慕容冲更具吸引力。 想是他看到了我脸上各种古怪的神情,也产生了些好奇与疑惑,便问我道:“你怎的这样看着本王?” “唉——看来‘好色而慕少艾’这句话不独说男人,原来这女人见了好看的男人也会心猿意马的。”我只顾自己嘴上说得痛快,诚然忘记了自己此刻面对的是谁,“老天真是不公平,怎的把这样如女子般的美貌给了你,不给我……” 他听到这里,秀眉陡然一紧,冷冷道:“你敢说本王像个女人?”用那只未受伤的手一把握住我手腕,气力极大,我直感觉手骨都要被捏碎,大叫道:“痛死了,你快放手!” 他非但未松手,竟然用力一拉,将我拉至他面前,鼻尖几乎与他的鼻尖相触,森冷寒意几乎笼上我整个面庞,我心知不妙:“糟了,触碰了他的雷区了。慕容冲此生岂非最忌讳别人说他像女人?” “你松手,快松手,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救命恩人的吗?”无论我怎样抓咬挣扎,都无法撼动他的手臂半分,我疼得几乎快要哭出来,可面前这人却一点半分的怜惜之心都没有,脸上的表情木然而狠绝,让我再次清醒:这个人是慕容冲,不是容翀。 慕容冲突然起身离席,轻轻一带便将我这副干瘦的身体扔到狐绒软榻上,我正要起身,却被他一掌按住肩头,完全动弹不得了。 “你……你想干嘛?”我是真的怕他了,怕这个跟容翀有着一样面容的却陌生得让我看不透的男人。 “本王饶你这一次,若敢再犯……”他低头将唇凑近我耳边,“本王就让你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霸道且暧昧的言语自他口中道出,却是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让我战栗得说不出话来:“我……我……知道了。” 他这才将手掌自我肩头移开,同时一个碧色的物件也自我身上掉落,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是谁给你的?”慕容冲虽是重伤在身,身法却是极快,仿佛没看到他躬身俯拾,树林里大叔送我的半块玉佩已被他捏在手里,只是他的手在颤抖,身体也在微微颤动,坚定深邃的眼神中隐隐透着强自压抑的怒意,我虽猜不出这成色水润雕琢精细的玉佩的来历,却大概能猜出这玉佩与他颇有渊源,若他还是容翀我立马就夺在手中调侃他了,此刻却一句也不敢多问,只能老实作答:“是一个皮肤黝黑身形魁梧的络腮胡子大叔送我的。因为我给他止了咳疾,又传他一个治咳疾的方子,他便拿这个来送我。” 慕容冲冷笑一声:“果然是他。” 我自然还猜不到他口中的这个他是谁?也没什么兴趣知道,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不可以还我了?” 慕容冲轻哼一声,十分不屑地将玉佩抛至我怀中,极其的没有礼貌没有素质也不懂得尊重女性。可我哪怕不高兴有意见,却也没胆量跟他提出来,只能认怂,以微不足道的翻白眼算是作为回敬。 房门被打开,门外那位凶神恶煞且忠心耿耿的手下见慕容冲安然地走出来,忙迎上来将一件白狐裘与他披上,他自行裹紧狐裘,昂首走出门去,后面跟着他的一众人高马大的属下,彻底将我的身影淹没。 到了医馆大门前,慕容冲终于仿佛想起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刚才救过他的性命,转过身来瞟我一眼,仍是高高地昂着他的盛世美颜,那种无与伦比的高傲姿态仿佛是在向世人说明,我救他一命他肯看我一眼,已算是绰绰有余的回报了。 这时,他那个领头的手下将一只铁箱抛在我们面前,里面的金块散落一地,算是付给我的诊金,除了我与阿耀,其余人都纷纷被金子闪瞎了眼,将这一帮人视作天神,不住地叩首答谢。 第十三章 聚散太匆匆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人露出一丝极不易察觉的阴笑,便不再理会我们,将门外拴着的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牵到他主子跟前,将缰绳递了过去,见他主子的狐裘滑落了几分,露出一段清晰的锁骨,便自作主张的双手抄上去想帮他把狐裘裹紧,他本就身形高大,慕容冲的身高据目测大概也该有一米七八,仍是比他矮半头,身形也瘦削单薄得多,如此一对比,竟衬得慕容冲柔弱清冷,女子气十足了。 也不知这人是哪根筋搭错了路,将他主子的狐裘裹好后竟还不放手,呈了环抱住的形势,我正想说不妙,果然听一声脆响,慕容冲已把他手下的虎口处拗脱了节,那人忍着剧痛不敢啃声,连忙单膝跪地。 “谁允许你碰我了?”慕容冲目光泠泠,脸上尽是杀气和嫌恶之情,“下次若还敢用你的脏手碰我,我便砍了它。”说完踩着那人的背脊登上马背,披风一扬,就要策马离去。 我又急又气,想要挽留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本来我治他的伤他付我一箱黄金,我们算是银货两讫了;想要冲上去追随他更是没有资格,现在的我对于他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就这样追上去算什么。可是我拼着命地不惜穿越千年来找他,不就是为了跟他在一起吗?如此匆匆一面便要离别又有谁会甘心? “慢……慢着”我终于鼓起勇气,只想着能多跟他说一句话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怎么?”他漫不经心的回应。 “这个药……你拿着,这是我自制的天霜解毒丸和九花清心丸,对清理你身上的余毒和瘀伤十分有好处……若是平时不小心中毒用这些天霜解毒丸也是可以暂时镇住的……”说到后面我的声音竟然有几分哽咽了。 “看来这药定是用龙肝凤髓合了瑶池仙露制成的。” “怎么说?” “若不是这样,怎会把你心疼得直掉眼泪。” 我经他这样一说,忍不住“噗嗤”一笑,想不到这个时代的容翀竟然还会讲冷笑话。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了。”他说完便不再看我,一勒缰绳就此扬长而去,他那一众手下也都纷纷上马追随而去,只留下阵阵尘土飞扬。 我还傻傻地伫立在那里,痴痴顾盼,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马耀走到我跟前来,将手在我眼前晃晃:“人都已经走远了,你这样望又有何意义?” 我瞥他一眼,嘟起嘴道:“我就爱望着,关你什么事?” 马耀道:“唉——你只是一时被那小白脸迷住了,此时不妨转身来看看我,兴许能醒醒神儿,我长得也挺好看的不是?” 他摊开了双臂,一袭青色缓袍被他穿得飘逸出尘,不得不说这人也极是俊美的,而且是和润温暖的男性之俊美,与慕容冲的阴冷魔魅之美截然不同。 “你确实也长得不错。”我发誓我说的是真心话,只是在此刻这种失落的情绪的包裹下,我实在是没办法掩饰自己。 马耀叹口气摇头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女孩为什么总是喜欢脸色阴沉的家伙,用你的话讲这是在装……装那个……酷,是吗?” 经他一说我呵呵大笑,他这两天跟我相处久了,学了不少现代流行词汇,用得也是敲到好处。 “他不是装酷,应该是真的冷酷吧!今天心情不好不上班了,你陪我去逛逛?” 马耀朝我躬身一揖:“遵命,我的大小姐。” 我们在市集上随便逛着,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想买些什么,只是心里烦闷得紧,若是继续这样心不在焉地憋在医馆里给人看病的话,非闹出人命不可。 马耀绝对算得上是最佳知心男闺蜜,一路只是静静地跟着我,也不太讲话惹我烦心,直到走到云锦斋,他便采取主动权将我拉进去。 云锦斋是蒲坂城最有名的成衣铺,衣服的布料都来自南朝晋国的江南一带,名为织花云锦,纺织耗时也倒罢了,难得的是上面的刺绣,不仅每一卷云锦上绣着不同的花样,用色鲜明,巧夺天工,且都是采用最繁复的双面绣,就是制成衣服之后正反都能穿,是以一件衣服之价不下百金,也只有城里的达官显贵才能穿得起,像我与马耀这种档次的,走进这种地方真是不合时宜。 我自然知道不论古代现代,服装店的老板乃至伙计都是先敬罗衣再敬人的,我这一身粗麻素衣委实寒碜得紧,就想拽住马耀赶紧离开,谁知那眼高于顶的女店主一见着马耀,忙不迭地迎上来,瞅着他一身如雾般的青衫上下打量,叹为观止:“公子的这身衣衫可是浮光流云帛所制?” 马耀不亢不卑地点点头:“正是。” 那女店主更加艳羡了:“剪裁可是出自晋国京城的锦绣天成?” 马耀不再理会她的追问,淡淡一笑道:“本公子相中了你们店里这件撒花烟罗衫,还有这条紫霞翠纹裙,你且带这位姑娘去试一试!” 女店主笑得鱼尾纹叠起:“是是是,这位公子真是有眼光!”不由我分说,大力将我拽到后堂去试衣服。 我发誓别说是在古代,就是在现代我都绝没有穿过这么美质地这么优良的衣服,烟霞笼罩般轻软软地搁在身上,混若无物,把这姿色平淡,身材平板的少女衬得清丽绝俗。 马耀也在一旁点头称赞:“果真适合你呢!店主,将这一套都买下吧!” 我忙拽他到一边:“你疯了,我们怎么可能买的起?试试过个瘾也就算了。” 马耀轻轻挣脱我,仍对那店主道:“多少银子?” 女店主道:“上衣五百两,下裙三百两,一共八百两纹银。” 我惊得直吐舌头,这个价钱够整个晏家大半年的开支了。 马耀仍是一副淡定从容的神态,从怀中掏出一颗浑圆润泽的大珍珠来:“这颗明珠产自徐州,这么大一颗至少也有百岁了,你且看看够不够抵这八百两?” 女店主连忙道:“够够够,公子这颗东海明珠最少也可值一千两呢!”小心翼翼地从马耀手中接过大珍珠,仔细把玩,爱不释手。 马耀道:“那你是不是还该倒找我两百两?” 我一听差点没当场倒地,心道:“这小子倒真是会做生意,一点也不肯吃亏的。” 女店主也够实诚,真是乖乖地找了两百两给马耀。 “花这么多钱就只为买一身衣裳,太也不值了吧!叫我日后如何还得清?”我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倒没想过要真还钱。 “你曾救我一命,还谈什么还不还的。”他微笑着拉住我的手走出去,“咱们还剩两百两,再逛逛去还要买些什么?花光再回家!” 女人心情不好就购物这个习惯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行得通的,也真的会让心情变得阳光美丽,既然有人肯做冤大头,我也老实不客气地大买特买,更何况这个冤大头又肯充当免费劳力,我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至于慕容冲,既然上天安排了我与他梦中相识今世相会,相信就不会这样草草收场,我一定还会再跟他相见的。 暮色将至,两百两一分不少的全部花光,马耀手中捧着的货品已抵至他的鼻尖,虽不过是些衣物首饰,糕点果品之类的东西,堆积起来份量自然不轻,这人却端的是勤勤恳恳毫无怨言,只是希望我今天高兴而已,令我不得不作想,说我这个前身没福气倒也不尽然,至少还有这么个丰神如玉的君子这么看重她,爱护她。 到了医馆门口的时候,我被一老一少的两个男子拦住去路,老的精神矍铄,少的目光炯炯,同是对我投以怨怼愤懑的目光,让我好生难忍。 “是你们?”马耀像是认识他们,显是激动之下身体晃了晃,两包桂花糖糕便跌落下来,我正要去抢住,那年少的男子却只是轻轻一转,右掌一翻,稳稳当当地将两包糖糕叠起接在手中,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他本想把糖糕放回去,想了一下仍是托在自己手中,似是有几分尴尬且不知如何自处。 我心里更是疑惑重重了,却不知如何做计较,按道理这种身手的人自是不会贪图我两包糕点,但是既然接到物品为何不物归原主? 瞧着少年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难道他不是不想,是不敢? “主上身份尊贵,怎能为此奴仆杂役之事,还请将物品转交属下!”少年单膝跪在马耀面前,双手举过头顶,态度极为虔诚。 马耀老实不客气地将一干物品全部放置少年手中,用命令的口吻道:“你且将这些东西先送进医馆**拈花小阁二楼房里面去。” 少年领命,接过一堆物品径自往医馆中走去,行走如风,悄无声息。 另一位不怒自威的老者对我拂袖道:“你这个小丫头也太不醒事,怎敢让我们黄……黄公子给你作手下,这是欺……欺人太甚!” “黄?他难道不是该姓马吗?”我一句反问,似乎偏离了老者问话的重点,堵得他几乎吐出一口老血,又是对我重重一拂袖。 马耀对这老者的态度倒是谦和,一改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轻声说道:“冯老,您先别气,昨夜看到云霄光箭便知你们是要来迎我回去了,且先容我同‘我家大小姐’说上几句话,就同你们回去。” 我心中一凉:“怎么,连你也要走?” 第十四章 追随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老者向我重重一瞪,极不情愿地退到一边。 马耀向我走近一些,柔声道:“大小姐,你可知我本名并不叫马耀,而是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曜字,非‘闪耀’之‘耀’,而是‘星曜’之‘曜’。” 怪只怪本人历史知识学得不够扎实,哪里就想到司马曜是何方神圣,只知道司马是南朝东晋的国姓,只当他是什么皇亲国戚,怎么会知道他竟然是…… 司马曜见我并无太多错愕和吃惊的神情,便继续说道:“其实我早该在十天前就离开了,只是……只是看你总是被欺负,便忍不住想要多照看你,但自从你坠崖回来之后,性格却变得刚强了许多,我十分欣赏和欢喜,也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我条件反射般地拽住他的衣袖,却不说话。许是受了他这几天的殷勤照料,又与他总是无话不谈,无形间就已把他当成了亲人一般,突然听他说要离开,竟是万分不舍。 司马曜却话锋一转:“不过我答应你,等我办完了要事就来接你,你可愿等我?” 这句话倒是让我惊呆了:“等……你?”我这是被表白了吗? 那送东西的少年已从医馆中出来,对司马曜拱手行礼道:“主上,货品我已放置妥当,咱们这就辞行吧!” 司马曜点头赞许,最后深沉依恋地望我一眼:“小影子,我走了,你要多保重。”转身随着老者与少年离开,只片刻就湮没在暮色之中。 是夜,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许是阿耀的突然离去让我很不习惯,许是来自于对危险事故的本能感知。 从茜纱小轩窗望出去,看不到一颗星星,月亮也被乌云遮盖。 风声呼啸,犹如鬼哭。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月黑风高杀人夜”的话来。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穿过怒风,直刺入我的耳膜,让我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好像是晏楚楚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叫得这么惨? 我正要掀背下床,房门却“哐当”一声被踢开,冲进来一个蒙面黑衣人,还不由我叫出声来,就麻利地捂住我的嘴,直接用被子将我裹了扛下楼去。 这黑衣人身法极是轻盈稳健,扛着我这么个大活人脚步仍是落地无声,移动迅速,到了前庭的医馆大厅里将我往地上一抛,拉下蒙面黑布,就着微弱的油灯,我认出登堂入室的黑衣人赫然是日里见过的那个脾气很不好的大块头。 我见他目光凶狠,杀机毕现,本能地往后退缩着,心里却在盘算分析:“这人莫不是来杀人灭口的,怎么说我对他主上慕容冲也有救命之恩,怎会恩将仇报?莫不是慕容冲令他来杀我?可他为什么要杀我呢?若要杀我,刚才进门直接一刀了事,何必这么麻烦扛我下楼?”一时间我脑中闪过无数种假设和猜想,却无一条计策是可以缓解我此时危局的。 “呜……爹,娘,呜……女儿的眼睛好疼,疼……”凌楚楚的哭诉声把我从自己的内心戏中拉回来,我扭头搜索着,见一处角落哆哆嗦嗦地蜷着三个人,赫然是晏大夫、秦艳娥、凌楚楚三人,他们双目均已被利器刺瞎,脸上、身上血迹斑斑,面前更是汇成一滩血水,里面还泡着两块红色的肉块状的东西,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两条舌头,这一吓着实不轻,俯身呕吐起来。 我看大块头眼中虽有杀机,目光朝向却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本就已双目失明,痛哭失声的凌楚楚,难道他还嫌不够,也要再割了她的舌头? 虽然我此时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到底还是胸中一番正气占了上风,便头脑发热挺身而出:“够了!我晏家与你们素无仇怨,更对你家主上有救命之恩,怎可来恩将仇报?你已然伤了一位大夫的一双眼,一条舌,坏了他的饭碗,叫他以后如何安身立命?还有这姑娘,她已经没有了双眼,你还要连她的舌头也割下吗?可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的道理!”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铿锵有力,说完我的气焰便灭了,无尽的后悔犹如寒冬里的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我这还帮别人求情呢!待会儿指不定他还有什么恶毒的法子来招呼我,该不会剁我的手吧!这小子摆明了对慕容冲有着一番难以启齿的断袖情,可慕容冲却碰都不让他碰一下,我这一天下来可是把慕容冲碰了个遍啊!咳咳……他一定恨我恨得要死,定要在剜眼割舌的基础上在多斩我一双手臂。” “大将军,这姑娘也没见过咱们主上,量来她也不会把咱们主上的形貌泄露出去。不如……”另一个身材瘦削的蒙面黑衣人毫无底气地向大块头请示道,看来此种情景是人都会动恻隐之心啊! 大块头还剑入鞘:“算了,今日就此作罢。” 一辆黑漆漆的马车驶来,停在了医馆的门口。 大块头冷冷一笑,鹰隼般的目光转向我:“晏姑娘,你是自己上车,还是我押着你上去?” 我也冷笑一声道:“好笑,我为什么要上一辆陌生的马车,你拉我去人口市场把我卖了怎么办?” 大块头道:“就你这身无半两肉,想要把你卖出去可真难,说不定我还要倒找钱给别人才行,亏本的生意可是做不得的。” “你——” 真想不到这大块头还是个毒舌。 其他几个黑衣人手下已经被大块头一本正经的冷笑话逗得笑出声来。 “将军,咱们不能再耽搁了,时候久了,恐怕窦冲那厮会发现咱们的行迹。”还是那个瘦削的黑衣人对大块头提点道。 我听他们提到窦冲这个名字,灵机一动:窦冲不就是这蒲坂城的守城将领么!我穿越过来的时间是公元385年,这一年慕容冲在河东起兵叛乱,攻打蒲坂时对阵窦冲,重伤惨败。 由此便可得知慕容冲实是走了一步险棋,想来他兵败出逃又箭伤难愈,不得不铤而走险反其道而行,偏往窦冲的根据地来寻医,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窦冲怎么也想不到慕容冲会自投罗网,兵马全都分布在周边进行搜捕,这才让慕容冲顺利地遇上穿越而来的我,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让他穿越到千年之后遇上我,又让我穿越到千年以前来救他。 大块头果然不再跟我啰嗦,又是用被子将我一裹直接塞进马车,里面也没有掌灯,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儿,过会儿又丢进来一套女装,想是看我只着寝衣不成体统。一阵急行跌跌撞撞,就没赶什么好路走,两个时辰的颠簸让我头晕眼花,心里烦恶,我知道我是晕车了。 等马车一停稳,大块头便又将我提溜下来,这回倒没敢将我就地一抛,倒是好生生将我放好,我四下里一张望,是在一片稀疏的树林里,周围零零散散安扎着几支帐篷。 “韩将军,是你把她带来了吗?”沉厚而充满磁性的男声从中央这支大帐篷中传来,我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小心脏就扑扑乱跳,控制不住的欢喜雀跃。 慕容冲从容地走出帐篷,他散着漆黑的长发,着一件月白色广袖轻袍,眉目如画,雌雄莫辩,风姿缈缈出尘,绝艳不可方物。 “晏姑娘果然医术高超,本王的伤口已然凝结不再流血,右手也恢复了几分气力,看来不日便能恢复如初了。”慕容冲徐徐走到我跟前,用难得的温和语气跟我说道。 我笑道:“即便是伤口凝结也还需万分小心,既然我来了自会照顾,还有九花清心丸也得坚持服用,毕竟箭毒在你身上侵蚀太久,少许已透入肌理,还需丸药辅助才能彻底清除。”我这样说着心里也是美滋滋的,想我虽然只能算他的梦中人,到底还是残留了几分模糊的影像,哪怕如今面目全非,感觉应该还在,所以他才令大块头将我带来他身边的吧! 慕容冲道:“医者父母心,晏姑娘仁心仁术,实是世人之幸,百姓之福。”他妙目流转,望向我:“不过晏姑娘一身超凡医术,若是屈居在这小小的蒲坂城之内,未免太对不起你的才华!不如……为本王所用,共谋天下,将来本王身登大宝,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听他这样一说,我如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原来他掳了我来并不是对我有什么印象,不过是因为我这前身的医术了得罢了。是我太“急功近利”了,以为只要找到他的人,心就能重新聚拢到一起,没想到路途却是这么远这么难。 我黯然一笑道:“如何不亏待我?是将来封我个女医官让我做做么?”其实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还是将我充入后宫?这是我最不想面对的一件事,哪怕我是如此渴望着成为他的妻子,但只是他的妻子,绝不是九重深宫中那些望眼欲穿苦等君王驾临的妃嫔,也绝不是勾心斗角分夺君王爱宠的毒妇。 但我也知道历史的结局,他当上皇帝后便只有一年的性命,要保住他的命,我必须走进他紧闭的心扉,找到那个被他禁锢在心底深处的容翀,也许能劝得他放弃江山,与我悠然归隐,或者是否、是否还可以跟我一起,穿越回现代。 我已经不记得朱福来曾劝诫过我什么了。我只知道再次遇上容翀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注定了要不顾天谴,逆天而行,哪怕这一路走去我会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甚至万劫不复,但仍会义无反顾,执迷不悔。 因为我只想许他一生太平,一世长安。 第十五章 但为君故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既然心意已决,我便不亢不卑地说道:“小女子愿为王爷所用,不过还请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既然王爷你都说了小女子仁心仁术,便该知道我最见不得那些剑气刀光,你们行军打仗时杀得血肉横飞也就罢了,平日里可否得饶人处且饶人呢?你们伤人性命便只在一瞬间,却不知我要拼了多少气力去救治,所以还请王爷能够爱惜人命、生命,也是为自己多积功德!” “你这丫头,给你几分颜色倒给我开起了染坊?胆敢指使起我们王爷来……你……”大块头不满我说话时的嚣张口吻,劈头盖脸地就要来揪住我。 慕容冲重重一喝:“韩延,退下!”嘴角向我扬起一丝轻微的弧度,又是那一副荡人心弦却捉摸不透的魔魅之笑:“本王答应你了,以后决不胡乱伤人,杀人。” 我点点头,表示赞许:“还有一件事,我那父亲晏大夫原是个好人,只是继母来了之后才不待见我,现在你坏了他的饭碗日后只怕生存不易,会遭人欺辱,你可否派个手下去看顾他们一阵?” 慕容冲对我的态度倒也不以为忤:“左右也是本王派人做下的事,理所应当照应他们一阵,难得你宽厚仁孝,本王果真没看错人。”随即吩咐韩延,令他指派两名得力手下到医馆去。 我心中却道:“那些人的生死荣辱与我何干?你可知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容翀,多减少一分你的杀孽,也就是多为你积一分功德。说不定日后便可逆天改命。” 慕容冲怎会觉察到我心中这份心思,只道:“眼下本王便有一件事要劳烦姑娘!” 我道:“王爷请讲!” 慕容冲道:“如今青州小春城有王剑出世,相传得此剑者可得天下,本王正有意于此剑,无奈那小春城外种着十里桃林,终日弥漫的重重桃花瘴,剧毒无比,人沾上一点儿都必死无疑,却是去小春城的必经之路。不知晏姑娘对这桃花瘴可有对策?” 我心道:“这你是问对人了。话说我这前身对医术的追求真可谓是孜孜不倦、精益求精,桃花瘴的解法只在几本古书上有过记载,孰料这小姑娘为了吃透医术不惜去研究生涩难懂的大篆体,终于让她把桃花瘴的解法给研究出来,而这解法偏偏被我这穿越之人平白无故地继承了去。看来真是上天注定了要我来助慕容冲夺下王剑的,但若真是应了那句‘得王剑者得天下’的话,那我岂不是反助了慕容冲称帝?可若不应允他,我又如何获取他的信任,更别说劝他放弃天下了!如今姑且走一步看一步。” 慕容冲见我面露难色,只当我是对桃花瘴没有信心,便温言笑道:“晏姑娘放心,一切都是本王自找的,就算本王不幸葬身桃花林那也是命里使然,绝不会让手下追究姑娘的半分责任。此番王剑出世,觊觎者甚多,自是要加紧赶路,舟车劳顿在所难免,委屈姑娘了,但本王保证衣食方面绝不会亏待了姑娘,路上纵有凶险,本王拼了性命也会护姑娘周全。” 他一番言语说得真挚恳切,我听得心头一热便什么都抛诸脑后了:“王爷请放心,这世上能克制桃花瘴的统共不出十人,小女子晏清影便占了头一个。”说完,轻轻一笑,自觉嫣然爽朗。 接下来的几天,我便跟随着慕容冲的人马东行前往青州小春城。中途他给我换了辆四头拉的豪华马车,车内陈设精巧华美,专门为我设置了一张鹅羽软榻,左右扶手都套了松软的雪缎棉绒套,无论仰躺靠伏都十分舒服受用,软榻旁边设了一张案几,摆放着两个食盒,一个里面是鲜果,另一个里面则是糕点。每行到荒郊野岭,没什么正经食物可吃的时候,手下们便胡乱打些野味采些野菜由随军厨子起灶烹饪充饥,而我的吃食则是由中山王慕容冲亲自下厨料理,干净味美(容翀擅长厨艺的这点倒是在哪个时代都一样,欣慰),若是进了市集便会大肆铺张地采购物资,尤其是为我增添衣物和吃食皆以尽善尽美为上,这点倒真如他所承诺的那样衣食方面绝不亏待了我。 所以这一路上,除了马不停蹄地赶路备受颠簸之苦,其他的都是如公主一般的礼待,与慕容冲经过这半月的相处下来,倒也熟识许多,话也讲得多了些,偶尔还能玩笑几句,但他始终一副清冷孤傲,郁结疏离的样子,令人难以接近。是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和容翀那样百无禁忌,畅所欲言,往往讲几句话便不知再该说什么了,或者玩笑过后陷入冷场,真觉得想让他再次喜欢上我真是比登天还难,何况我如今的容颜身形已大不如前,只不过是医术对他有帮助而已,除此又还有何资本可以使他垂青,他对我的种种细心和关照无非是我曾救过他,并且将来对他有用才做的吧!每念及至此,我的心便如被一把小锉刀狠狠地锯着,撕扯得疼,疼得却不痛快。 情绪低落也倒罢了,加上我这副干瘪枯瘦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这样的舟车劳顿,即便是万分小心的保养着,仍是感染上风寒,原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吃两片感冒药就可以好的病,在这个时代却是不得了的顽疾,我虽给自己开了药方也炖来了汤药,倒底我也是个病人,终日昏沉困倦,衣食住行也不能自理,周围一帮男人自然也不方便来伺候我,才两日我就觉得身上脏臭不堪,自己都嫌弃自己了。 也不知慕容冲是抓是买是捡竟给我弄来两个使唤丫头,一个看上去极老实本分的黑胖女孩儿唤作桃花,我嫌这名儿太俗气,就给她改成了碧桃,她话不多人很勤快,一来便帮我清洗更衣,喂药喂食;另一个女孩儿则斯文白净,秾纤合度,名字十分雅致,唤作云镶,看她的衣着装扮,想来即便不是出身小家碧玉也是大户人家的使唤丫头,我瞧她一双不安分的轻微上挑的眼有些张狂与不安分,料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就跟慕容冲说我只要碧桃一个便很好,放云镶回去罢!谁知那女子居然“扑通”一声跪倒,说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她回去,她一面哭一双含情目尽往慕容冲身上瞄去,我不禁在脑海中设想剧情:大概是英雄救美的老桥段,英雄不仅武功高强还生得俊美非凡,美女一见倾心便要以身相许,英雄不要回报,美女便说就算做个奴婢也好啊!这通常是一个女子的缓兵之计,英雄哪里看得透,于是就真将她充了奴婢来伺候我。 “好吧!就留下你吧!”我也架不住她这副哀哀戚戚,我见犹怜的模样,“不过,你可得给我安分守己。”我俯下身子,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别想打他的主意,因为他……是我的。”我轻轻地得意一笑,虽然我没有把握让慕容冲再次爱上我,但是也绝不会输给这么个没文化没内涵的心机婊,所以留下她又何妨,赶她走反倒显得我心虚。 在碧桃的精心照料下,几天下来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我看人果然无错,碧桃出身农户,被慕容冲二两银子买来,极是善良淳朴,勤劳本分,我十分欢喜她,见她穿戴土气,便送了两身衣服给她由她去改大了穿,还教她怎样梳洗打扮,这样一**下来果然人都清爽许多,她对我更存感激之情,服侍我更加尽心尽力了;云镶对我则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轻易是使唤不动的,只有慕容冲来看望我的时候才做作一下,还很投机取巧地将我赏给她的糕点拿去犒赏士兵,声音温柔神态妩媚,赢来一众将士的好评,我都由得她去,反正也没碍着我什么事。 又行了几日,我的病也好全。眼看快到青州,便与碧桃云镶加紧赶制出六个香囊,里面放置了姜黄、百里香、红蕊踯躅花、紫珠凤尾草等十几种花草混合制成的避毒药粉,分发给慕容冲、韩延、刘绍等主要将领佩戴,算是上了双重保险;另外命人捉了数十条出没在瘴气林周围的金环小红蛇,把蛇胆取出来混合了解毒药粉制成药水,将棉纱浸透后分发给每个人佩戴,遮住头脸。 进入青州地界,行了一里多路便有一丛丛灼灼桃林挡在面前,粉烟弥漫,云蒸霞蔚,氤氲之中的叠叠花瓣更见艳艳灿漫,瘴气混合的暗香就这样滚滚袭来,能令人身心迷醉,亦能杀人于无形。 我们这一行五百人,前有两百士兵打头阵,后有两百士兵收尾,中间一百士兵则主要护卫慕容冲,他将碧瑶云镶两个人分别交予韩延刘绍两位将军护持,自己则一手持剑一手将我护至身前,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桃花林中是否另有杀机,所以他神情格外凝重,每走一步都万分小心,而我难得的可以与他这般亲近,鼻中嗅到的是他身上清冷的茉莉香气,眼前看到的是恍如仙境的桃林胜境,心中竟不合时宜地生出些风花雪月的念头来,忍不住叹道:“若是在此地广植吸纳瘴气的姜黄和籽乌草,去了这些害人的瘴气,此处倒是一个极优美的所在,可惜了。” 第十六章 似曾相识俏红衣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慕容冲道:“有何可惜的?就算没有瘴气我也偏不爱这些妖妖娆娆没个正形的桃林,徒有些曼妙花枝和娇艳颜色,却结不出鲜美可口的果实。这种徒有其表,华而不实的东西又有什么好?” 我愣愣地点头,心里颇感欣慰:可见不管是容翀还是慕容冲,其实都是不看重外表的。 “虽然是华而不实的东西,但意图总是好的。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天下女子无不期盼与心爱之男子‘携手于归’,天下男子莫不期望所娶女子‘宜家宜室’。”我一时忘情,把灼灼目光望向慕容冲。 他却只是默默的听却不说话,眼神仍是冷淡疏离的,像一片波澜不兴的湖水,虽然清澈却望不见底。 “姑娘,你瞧那是什么?”走在我身后的碧桃扯了扯我的衣袖,手往我的西南方向一指。 我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两株长得颇为高大强壮的桃树之间有一棵泛着朦胧金光的紫色植物,我见那植物浑身通紫,花茎却隐隐显现红色,好似人体的血脉一样,头上冒出七朵星星形状的花朵,金光正是由此泛出。 我大喜道:“那……那是瑶草七星,能解百毒呢!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碰到,真是有缘!”我激动之下不顾慕容冲的阻拦,戴上银丝手套就要跑去采摘。 眼看就要到手了,突然感到半空中有一股劲风袭来,夹带着灼灼火焰焚烧的热力,我刚转身抬头,十只钢针般的禽类利爪便已迫到我眼前,来势之凶猛我根本避无可避,眼见着利爪就要拂上我的右边面颊,我仿佛已看到自己翻飞的鲜血和皮肉,大叫道:“啊——救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色身影急速挡在我面前,揽住我的腰身腾空而起,回手挥出一剑,青色剑光将那不知为何物的孽畜逼得退开一尺,然而我还是看到有一串鲜红的血珠从我眼前飘过,心里又难过又感动。 挡在我身前的正是一身月白衣衫的慕容冲,他一手将我护在身后,一手持剑凛然指向一只红羽金喙扑腾于半空中的巨禽,这畜生头上长着三颗晶莹剔透的红色肉瘤,拖着两条色彩斑斓的悠长尾羽,金色的双瞳凶残暴虐似通人性,刚才它颈前的羽毛被慕容冲一剑削断了几根,正气势汹汹,怒不可遏,发出一声声尖利刺耳的鸣叫,如钢针一般的十只利爪曲张舞动,似在酝酿下一轮的攻势。 慕容冲干脆直接将我拎起一抛,甩给右侧的韩延,韩延默契地上前将我稳稳接住,随便推至一边站着,自己则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只似凤非凤的怪禽,右掌按住剑柄,准备随时冲上去给慕容冲助阵。 怪禽抖擞通身的红羽,忽然仰颈一声长啸,带起一阵腥臭的飓风,将它身旁的几棵桃树震得战栗不止,一时间花枝乱晃落英纷飞,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都觉得迷离睁不开眼时,那怪禽猛地俯身扑向慕容冲,巨翅包夹而上,尖喙狂点而下,我心头揪起,大叫道:“小心!” 慕容冲早有防备,双膝跪倒身体后仰向前冲滑半尺,躲开怪禽的包夹,剑身一扯一带挡开它的双掌按压,瞅准空门挺剑上刺,正中怪禽的尻尾,怪禽吃痛之下厉声尖叫,金色的双瞳呈现出妖艳赤红,利刃般的尖喙一翕一张,对准身下的慕容冲喷出三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火球。 我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时代?出这么大个的飞禽也就算了,居然还会喷火! 慕容冲自然也不敢怠慢,冷静轻盈地避开三个火球,自那怪禽尾羽缝隙中腾挪一跃,身法如鬼魅般飞至怪禽的身后,俯身凌厉刺出一剑,正中怪禽的后背,蓝色的血液瀑了一地,腥臭难闻。 只见半空中那个庞然大物晃晃悠悠地盘旋不定,重重垂落在地,激起一地的落花纷纷扬扬,两只翅膀扑哧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我也为慕容冲这干净利落的一手几乎要拍手称快,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 “是谁敢伤了本小姐的火儿?”但闻一个慵懒娇媚的女子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众人寻声而去,见一红衣丽人款款而来,身姿摇曳,步步生莲,待她走得近了,在场所有男子纷纷呼吸一滞,为其美貌所倾倒:只见这女子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华丽雍容如艳阳下一朵花开最盛的牡丹,虽是轻嗔薄怒,亦给她平添了几分活泼俏皮之美。 我也是呼吸一滞,倒不是被她的美貌所震慑,而是这女子的眉目分明与我在现代的容貌有着五六分的相似,这般的命运之奇命运之巧却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偷偷地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慕容冲,他的一双浅色眸子亦盯着那红衣女子许久没有移开,自我认识他这半月来,他便时时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禁欲脸,从未见他的目光在哪个女子脸上停留过这么久,想来他虽然不记得那所谓梦中与我相遇相识相恋的种种,对我本来的长相却应该是保留了几分印象的,此时乍见这女子可不是会有种似曾相识,久别重逢的意味来吗? “呵呵!”我在心里苦笑道:“想不到老天竟跟我开这么大个玩笑,这剧情发展比现代最虐的言情小说家所写的还要跌宕起伏好几倍啊!” 红衣丽人似乎视一众将士如空气,也不去理会那怪禽的死活,径自走到慕容冲跟前,浅浅一笑道:“可是你杀了我的火儿?”她目光肆意而大胆,随便打量着慕容冲的周身就像是在品鉴一件唾手可得的稀世珍宝,那绝对是一个美貌与智慧并重,财富与优雅集一身的女子才有的自信。 慕容冲似乎也觉得这女子已闯入他的安全距离,默默地退开一步,捻袖擦拭一下自己的右边脸颊,我才注意到他的脸上多了两条血痕,自是刚才他挺身挡在我前面时被怪禽抓伤的。 红衣丽人大概是对自己的美貌太自信了,见慕容冲避开她不以为忤,更近一步说道:“火儿是一只难得修炼出几分灵性的雉鸡精,亦是我的宠物,食火为生,忠心护主,我疼它疼得什么似的。”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得娇嗔魅惑起来,如情人的耳语一般,酥得可以融化一切,“它看到你的女伴擅采我园中至宝,这才发动攻击的,可是现在它被你杀了,你打算怎么赔呢?” 慕容冲目光一泠,反问道:“依你看该如何赔呢,洛城主?” 红衣女子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慕容君果然好眼力,奴家正是这小春城之主洛妃卿,早知道尊驾有意于鄙城刚出世的王剑阿齐,奴家可是顶了众豪杰的集体施压特地等了尊驾来临才开炉示剑呢!”她一双桃眼甚是妩媚,眼角处两点花黄更显得娇艳无匹,美得如此霸道的女子说到特地等慕容冲来的时候,也不自觉流露出几丝害羞的神态。 慕容冲好像并未听出这傲娇女子的刻意示好,只是淡淡说道:“洛城主有心了,多谢!” 洛妃卿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出对方的冷淡,仍是继续示好:“正所谓‘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其实在小女子眼中,天下英雄舍慕容君其谁呢?” 慕容冲不再理会她,只是拉过我,对我仔细打量检查:“怎样?你有没有受伤?”说着还要卷起我的袖管查验,我连忙闪开躲过,小声说道:“我没事!”转而埋怨道:“倒是你,你是个王爷,是千金之躯,突然冲出来干嘛?你瞧瞧,还伤在脸上。”我想去碰碰他的脸,也被他躲开:“我是个男人,伤了脸也就罢了,你们女子不都是将容貌瞧得比性命还重吗?若是伤在你的脸上,那你是不是都不要活了?” 我想了一下,觉得有道理,虽然顶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且不是自己的脸,到底也胜在皮肤白皙无瑕,若是再被抓出几道血痕,这张脸啊真是无任何可取之处了。 我与慕容冲旁若无人的对话自是让这位心比天高的洛城主面上无光,她一敛明媚笑容,正色道:“火儿之事小女子日后自会向慕容君讨教。尊驾一路赶来风尘仆仆,车马劳顿,还是早些到城东的留仙阁略作休整罢!”她广袖轻挥,抬手一指,那些桃树便跟有了灵性似的层层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小春城的城门赫然就在眼前,“奴家已跟阁主萧紫嫣打过招呼,她定会竭力款待各位,明日卯时在城中海棠轩试剑枰开炉示剑,慕容君可千万别迟到了哟!”她盈盈一拜,颔首道:“奴家的落芳庭中还有些俗务要处理,先告辞了。” 这女子轻移莲步,向城西一座红色的楼宇走去,窈窕背影堪称一道靓丽风景,我看她走得十分缓慢,却仅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离我丈远有余。 第十七章 春城许芳心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看来这个洛城主内力修为很有些深厚啊!”一向自恃轻功一流的右将军刘绍第一次流露出叹服的目光。 “诶,那跟你家主上比谁更高明些?”我凑上去问一句,面带戏谑。其实若是换做韩延在此发表感慨,我定然冷哼一声漠然从他身边走过,反正就是与此人相处不来,总是阴沉沉凶巴巴的,对我充满敌意,倒是这右将军刘绍性格随和敦厚,像极了真人版无忌哥哥,很能与他说上话,一路上也就是因为有他在才不至于那么枯燥无聊。 “这可说不好,得两人动上手才能知道。” 我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慕容冲,心道:“这么漂亮个美人儿,谁忍心真的跟她动手呢!白学那么高明的武功了,根本就没有跟人动手的机会嘛!”都说不要以貌取人,但无论在什么时代,颜值高的人总是占便宜占上风的。我不禁想起我在现代的时候,便总爱多管闲事替人出头,但总因容貌好便没有吃过什么亏,记得还有一个认识十多年的女性朋友跟我说过:“要不是因为长得好看,你早被打死了。” 但是一想到现如今自己的相貌,再对比一下慕容冲的相貌,再想想我跟他那遥不可及的婚约,真是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就想说“吾将心力而交瘁矣”。 韩延自然是猜不出我心里在琢磨什么,便问道:“你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 我不答反问:“喂!这女的什么来头?好像很不得了的样子。” 刘绍叹气摇头道:“你这小丫头片子终日在那医馆泡着,不知道当今天下名人大事那也是情理之中,说到底还得亏我家主上带你出来见见世面。” 我不耐烦道:“你说重点就好。” 刘绍道:“这女子一则为小春城之主,另则有个更响亮的名头,便是青州洛家的二小姐。你道这青州洛家是什么来头,告诉你那便是当今天下的藏兵库,每逢有战事,就是这青州城大发横财之时。” 我不屑道:“你是说打起仗来的话那些兵器就是这儿批量生产的?我可不信,这才多大点地方,就是全城的男女老少都会打铁,也不能供给天下呀!” 刘绍摇头道:“洛妃卿对寻常打仗用的刀枪剑戟可没有兴趣,她的小春城只铸名剑,听闻有不少古时铸剑名人的后裔被她以各种手段聚拢于此,几乎每隔两三年就会有名剑问世,引来无数王公贵族和江湖豪客争相竞购,不过说来讽刺,那些江湖侠客秉承侠道,不肯以武力相争,手头自然又比不上那些王侯巨贾阔绰,所以通常是一把把好剑最终落入些不识货的人手上。唉——他们拿着又能干么,不过是收藏把玩或者佩在身上充个门面罢了,可惜啊可惜!” 我觉得他严重偏题,忙把话题又扯回来:“你还没说哪里是做批发的呢?” 刘绍耸了耸肩:“大量生产兵器的地方叫作晔火城,由洛妃卿的哥哥洛仲轩经营统辖,不过迄今为止都没有外人进入过晔火城,据说三百年前有一遮天蔽日的巨大铁丸从天而降,掉落在晔火城后面的积云坡上,进而形成了现在的玄铁山,晔火城铸造兵器所用的铁材全部出自此山,如此就地取材,岂非省去了许多勘察开凿之力?做起……你说的那个‘批发’来,自然是事半功倍了。” 我一击掌,醍醐灌顶:“对呀!那大铁丸就是陨石啊!我去,这一砸下来能变成一座山那得有多大啊?”一边说一边手里比划着,觉得不可思议,“他洛家坐享一座玄铁山,再随便召集些能工巧匠也好半吊子也好,让他们没日没夜地打铁铸兵器,尤其趁在在这种战乱的时候,几乎垄断似的高价卖给各方势力,银子那是赚得哗哗响啊!哼……这是发战争财,没道义没人性!” 刘绍只不住地点头:“你说的很对……那个‘垄断’是什么意思?” 我嚣张的一摆手:“这个不是重点,以你目前的文化程度也很难跟你解释清楚,你日后跟我相处久了,自然就明白了。我问你,这么得天独厚的地方怎么就可以相安无事地杵在这儿几百年,难道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傻子么?如果收了这个地方留为己用,就可以自己铸造兵器了,一分钱不用花不说,生产出来的兵器还都是硬货。” 刘绍笑道:“当皇帝的人大都是聪明绝顶、心思深沉之人,怎会想不到这一层。只是这青州之主洛齐天,也就是这二人的父亲,乃系春秋时期鲁班大师的嫡系传人,深谙机关巧栈,奇门遁甲之术,小春城与晔火城皆为青州城重镇,与其东西相连,小春城有十里桃花瘴作为屏障,晔火城则有洛齐天的铁甲天兵机关阵作护,是以青州三百多年来固若金汤,无人敢生觊觎之心。” 我听他这么说着,思绪已飞出老远,嘴上也犯嘀咕:“这么说来这个洛什么卿的女子倒真是实力雄厚啊!慕容冲若是得她相助便是如虎添翼,问鼎天下可就如探囊取物了。” 刘绍笑道:“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我瞧那小春城主对我们主上颇有情意,倒是我们主上显得太过冷淡,我这做属下的该多加提点,为其分析利害关系才是。” 我猛的一踩他的脚背,恶狠狠道:“谁要你多事啊!”撇下他,蹭蹭蹭地追上慕容冲,与他并行着去往留仙阁。 留仙阁主萧紫嫣虽只有十八九的年纪,待人接物却极是成熟老练,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不仅对慕容冲、我、韩延、刘绍四个颇有身份的人服侍周到,连那五百士兵也都在顷刻间安置妥当,这一点连我这个负责过好几场大型招待会的白领骨干也不得不佩服,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夜间我用过夜宵正要入睡,忽闻得隔壁房响起了敲门声,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便大概猜到来的是何人要做何事了? 隔壁住的正是慕容冲,来者就是此间主人萧紫嫣。 我自言自语道:“大概是给她主子请命来了,这白日里人多,她家姑娘脸皮……薄,自然不敢太张扬,到了晚上还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怪只怪咱们慕容君这张脸实在太招人,他不主动招惹女人,自有成车成车的女人投怀送抱。”我兀自打趣一番,便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聆听隔壁的谈话,大概也能听到个七七八八。 果然,萧紫嫣以送夜宵为名进的屋来,便即邀请慕容冲至红螺宫与她家主人一叙,打的又是王剑的旗号,听上去正正经经的哪有半分瓜田李下之嫌?慕容冲这就起身相随了。 我的气不打一处来:“慕容冲你是傻子么?深更半夜哪个女的把你请过去会跟你论剑啊?这明明是幽会苟且的节奏!还是你明明就想去,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殊不知我李梦蝶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然是悄悄跟上去,然后……然后……我突然想到用“捉奸”这个词也不太合适,毕竟我跟慕容冲也没有成婚,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那我凭什么去管人家男欢女爱呢!所以然后就然后再说吧! 通常一个女人决定勾引一个男人的时候,一定会把自己的闺房用粉纱装裹,这样屋子里的灯光一照,会衬出一种迷幻香艳的效果来,同时也会把这个女人的皮肤映衬的很娇嫩,还有一龛催情的熏香肯定是不能少的,如梦似幻的香烟缭绕中一个绝色女子玉体横陈,香艳绝伦,试问普天下哪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了? 我躲在洛妃卿闺房的窗外,偷偷往里瞧:一切都如我预想的一般,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她会如此大胆简直堪称豪放,竟然只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纱制寝袍就这样站在慕容冲面前,那几处连我看到都会害羞的部位她竟毫不遮掩,不仅不避忌,甚至还嫌展示得不够彻底,柔若无骨的手指有意无意在这些地方撩过,仿佛是在提醒对方。 她的脸上此刻亦是写着绝对的自信,对自己身材的自信和对眼前人的征服欲,慕容冲每对她扫过的一眼在她看来仿佛都是对她无限的嘉奖。 “好吧,被你打败了!”我在心里默默叹服,这女子的作风之大胆就是放到现代也无人能及。 “慕容君,我这人讲话行事不喜欢绕弯子,那些‘请坐,请喝茶’什么的俗套就免了吧!我深夜相邀慕容君于此,你应该也知道,绝不只是论剑而已,言下之意相信你们男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吧?”这女人直接开门见山了,我服就服在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她竟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而且脸不红心不跳。 “哦——?在下还真以为就只是论剑而已呢!”慕容冲漫不经心地答道,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第十八章 王剑之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慕容君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也难为你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这些年来身边红颜定然不少吧!”洛妃卿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中明显有些嫉妒与不快。 慕容冲冷冷地说道:“在下身系亡国之恨,一心只想报仇复国,于男女之情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若说有什么红颜知己,大概也只在梦中相会罢了。” 我一听他说梦中相会,欣喜不已:原来他真的还记得我。 洛妃卿咯咯一笑,显然是释怀了不少:“实不相瞒,小女子一向自负美貌聪慧,普天之下男儿虽多,都不过是些丑陋粗鄙之辈,废材草包之流,放眼一观也只有慕容君的品貌可堪匹配,思君已久,还望成全。若得与君成夫妻之恩,携百年之好,我将取消明日的试剑大会,直接将王剑奉于你手中,君之复国大事,我青州上下也会鼎力相助。” 慕容冲不动声色道:“哦——日里为了火儿的事情原以为姑娘已恨极了在下,没想到……” 她走上前轻轻握住慕容冲的手,踮起脚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那是因为你还不太了解我。”魅惑一笑,随即慢慢退开,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也脱了下来,我吓得连忙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但是我想象得到,此时屋中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慕容冲就算定力非凡,到底也是个男人,人家绝世美女以身相许,以全部身家相助,如此好事,试问天下又有谁能够抵挡得住。 我甚至还抱了一丝侥幸希望慕容冲再次开口拒绝她,可是我没有再听到他讲话,我知道他此刻已彻底坠入温柔乡,接下来便是与那洛城主缠绵床笫,轻怜密爱…… “呵呵,我算什么,一个傻瓜罢了。”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历尽千辛万苦地找到他,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吗?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如今回也是回不去了,留下来也是徒劳无益,难道要我这个习惯了一夫一妻的现代人去跟另一个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吗?何况慕容冲也不见得会对我有意。”一时间思绪杂乱,万念俱灰,只想尽快逃离现场,逃得越远越好。 漫目无的地走着,相似的庭院布景和迂回婉转的长廊,兜兜转转的自己都不知道到了哪里,忽闻一阵淡雅的幽香传来,令得心中郁结舒缓了几分,见走廊的尽处是一条青石小路,旁边是一方莲池,淡粉的莲花迎风微微摇曳着,却仍是一副昂首挺立的姿态,不亢不卑的盛放着。 我见荷花开得好,就走到池边静静观赏,忍不住用手去探了探花瓣,谁知就这轻轻一拂,一连串的绿萤点点自绵密的莲叶之下飞舞而起,时聚时散,将这死寂的夜晚装点得鲜活灵动,好看极了。 “是萤火虫。”我心中一阵欢喜,要知在现代,在所谓人类经济文明的高速发展下,我可是许久没有再见过这样成群结队的萤火虫了。 就在我跟这些亮虫子进行友好互动的时候,突然感到附近好像有双如兽类般不怀好意的双眸正在盯着我,我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并无异状,但是我所附身的这医女耳力极佳,分明就有几声男人的粗重喘气声向我袭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大叫一声飞快地往另一条小路上奔去,迎面正撞进一个人怀里。 我大叫着闭着眼睛不敢看,只顾捶打这那个揪住我不放的人。 “晏姑娘,是我——”那人一发出声音,我才放宽心,原来是慕容冲。 怎么会是他?他此刻分明应该是…… 一想到自己刚才YY的种种旖旎风光,我不由的脸红了起来。 慕容冲戏谑的一笑:“你这丫头可真是怪,刚才像见了鬼似的脸色惨白,现在又害羞得脸红。呵呵……” 我一把推开他,没好气道:“谁、谁害羞了!” 慕容冲道:“不信你拿镜子照照,这两边脸上跟堆了一两胭脂似的那么红。” 我忙从怀中摸出一面小铜镜仔细照着。 慕容冲苦笑道:“你、你还真随身带着镜子。今天还好那两下没抓在你脸上,不然你岂不是连活都不想活了。” 我听他提起脸上的伤,便靠近过去,踮起脚来看他的脸,虽已结痂,痕迹犹自触目惊心,我本想伸手去摸摸那个伤痕,却想起他不喜别人的触碰,一只手又缩了回来:“对不起。” 慕容冲笑道:“又不是你抓的,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垂下头:“可却是因我而伤。不过你放心,我定会调制出一种药膏来,保管你的脸恢复如初,不留痕迹。” 慕容冲支起下颏,若有所思道:“别,就这么着两道疤还累得某人晚上偷摸出来探知我究竟去会什么佳人儿,若是我的脸恢复得跟之前一样了,更多的桃花扑过来,那不把某人生生累死气死!” 我啐道:“还美死你了!你当你是潘安宋玉啊,那么多女的要对你投怀送抱……”我突然才听出他这话原是在讨我的便宜,气得在他胸口上拍了一掌:“谁爱管你跟谁相会啊!只不过你的脸是因我而伤,在情在理我都要对你负责到底的。” “哦——原来要对我负责到底啊!”慕容冲更是探究似的地望着我,我发现越描越黑,干脆背过身去气鼓鼓地不再说话,又觉得自己真是奇怪,明明爱他入骨,可是他与我这样暧昧着,我却没有多少欢喜之情,也许正是因为他这样与我玩笑让我太不敢当真,太不敢奢望,如果是容翀的话,他定然不会与我玩笑,他不管对我说什么话,都是那样的认真。 唉——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慕容冲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是真的生气了,便绕到我面前,正色道:“好了,你也不必为我脸上的疤痕费神了,一个大丈夫长得太过白皙细腻,不像个样子,这么来两道疤倒添了几分英武之气,挺好。” 我听他说这话完全像在说一个跟他不相干的人似的,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慕容冲道:“太晚了,咱们也快回留仙阁吧!” 我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那么个光溜溜的美人儿你舍得就这么丢下?还是你们已经……”我才反应过来这话说得也太露骨,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慕容冲无奈道:“唉——有时我真怀疑你是否是个借着小姑娘还魂的上了年纪的女鬼,怎么懂得还挺多。”他说到借尸还魂的时候,我的心怦怦直跳。 “什么也没发生——那女的与我第一次见面能喜欢我什么,不过是我的一张脸罢了。” 我脱口而出道:“我也喜欢看你的脸啊!” 慕容冲认真地说道:“你不同。” 不知怎的,此刻听他说出这三个字,我却分外欢喜。 慕容冲道:“那么晏大小姐,咱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我再次点点头,本想只牵住他的衣角,他却手臂一展,牵住了我的手,我全身微微一颤,轻轻地回握住他的手,掌心触感有些粗糙,我知道那是他常年持兵器留下的茧,但是这样触感却带给我久违的温暖与安定。 地面上两条并行的人影渐行渐远,慢慢地好像融为一体。 不知怎的,只感觉今晚的月色格外温柔。 翌日的比武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惊心动魄,竞争者虽多,不过都是些名头较大的江湖门派慕名前来,可能也没有做那个一统天下的皇图之梦,不过是单纯的求一把好剑罢了,值得一提的是,刘绍的武功倒是意外的十分高明,虽然我不懂武,但是可以看出他内外修为甚高,似乎还在慕容冲之上,听旁的人都在说他是什么“流风回旋刀”嫡系传人,总之就是他的刀法是最强的,不过在场比武时他都是用鞭或枪,似乎是将两种截然相反的兵器都练得融会贯通了,可这个人不是以刀法见称吗?可为何平时又都见他佩着剑。搞不懂,反正以前是小看他了,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有一路人马与我们的派头倒是很像,也是几排的便衣士兵模样的手下那么井然有序的站着,为首的人青色罗衫,身形修长,器宇不凡,似乎在哪里见过,只可惜戴着人皮面具,根本分辨不出,问了洛妃卿的贴身侍女秋叶,也只是说是晋国的某位州城城主。 这人明明是个教养很好的谦谦君子,可全程都在努力扮演着江湖草莽不拘小节的样子,一会儿掏耳洞,一会儿又瘫坐下来,将腿搁在面前的茶几上,对擂台上他手下与旁人的打斗并不挂在心上,好像输赢都可以,来这里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他手下的那名少年看着也有几分熟悉,不过也戴着张丑陋的人皮面具,好是恼人,他的武功看着很不错,比起刘绍却稍逊一筹,最后被他一掌击倒于台下。 按少年心性,本该捶胸顿足万分懊恼才是,可这个少年却淡淡然爬起身来,无所谓地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这便又回到那青衣人身边站好了。 以刘绍此刻的战绩来看,此番王剑的得主定是他的主子慕容冲无疑了。 第十九章 比武招亲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慕容冲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见他略微整理衣衫,向一番苦战的刘绍投以赞许的目光,这就昂首阔步地往擂台上走去,一副“待领奖”的领导架势。 洛妃卿今日着一件青色云纹衫和一条浅紫线纱裙,头发只简单绾了一个螺髻,饰一枝紫玉芙蓉钗,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不失艳丽,仍是笑盈盈的,十里春风也敌不过她嫣然一笑啊! 只见她优雅而庄重地捧着王剑走上擂台,却并没有直接将王剑奉上,而是转身对台下群雄说道:“今日这位刘绍刘将军武艺超群,技法庞博,实在令我等大开眼界,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想必其主上慕容君的武学造诣更是登峰造极。” 慕容冲有些不耐烦了:“洛姑娘还待怎样?” 洛妃卿道:“这竟擂的都尽展本事了,我这守擂的怎么说也要表示表示啊!” 慕容冲微微变色:“你也要与我刘将军比试比试?” 洛妃卿道:“比是要比的,但不是与刘绍将军,小女子虽不才,到底也是名门望族之嫡女,怎可与仆役之流对阵,没得来辱没了自己的身份,何况我是要凭王剑出战,你也别忒将我小瞧了!” 慕容冲正色道:“在下岂敢有一丝轻视了洛姑娘,只是需言明的是,刘将军乃是在下的手足兄弟,绝非仆役之流。既然洛姑娘有意一试在下的武功,在下奉陪便是。” 我一听洛妃卿要以王剑与慕容冲对阵,不由的心头揪起,本就听江湖传言说洛妃卿武功高强,慕容冲未必是她的对手,万一她对昨晚的事怀恨在心、横加迫害,那丢了王剑还是其次,丢了性命该如何是好? 我越想越害怕,怕去拽身旁的刘绍:“怎么办?怎么办?还是你去打吧?” 刘绍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无所谓地笑道:“哎呀——人家都说了我身份低微根本瞧不上我。嘿嘿!今日终于可以领教一下青州闻名天下的瑶光剑法了。” 我急道:“那可是王剑啊!万一你家主上打不过怎么办,万一一不小心被她杀了怎么办?” 刘绍哭笑不得:“你怎的对我家主上这样没有信心,你该担心那个洛妃卿一不小心被我家主上杀了该怎么办才是,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哎呀——这个要是他把洛妃卿杀了,我们可怎么走得出这青州城?” 这下换作我哭笑不得了,知道这个人有处女座特有的主题偏离症,也就不再说什么,听他言语中很是看好慕容冲,也就放轻松了一些,毕竟行家看行家肯定比我这外行强多了。 “主上,请接剑!” 韩延正要将慕容冲的佩剑向他抛去,被他一手止住:“不必。不然怕手下失了分寸,伤了洛城主便不好了。” 台下众人听他如此托大,纷纷不以为然,连我也有些不可置信,只有刘绍和韩延始终用充满信服的目光望着他,倒是洛妃卿的表现让我有些吃惊,她不但不生气,反而也很信服地含笑望着慕容冲,就在等他出招。 慕容冲道:“不过,完全以这一副血肉之躯对阵,也未免有失敬意,不如……”他转头望向我,指着我手中正在把玩的一根柳树枝,“把它扔给我!” “哦!”我应了一声,把柳枝抛给他。 那柳枝甚轻,离慕容冲还有一尺的距离时就要落地了,他广袖轻轻一卷,便将柳枝卷在手中。 洛妃卿也立定身形,双手执剑于胸前,神情**,慢慢地拔剑出鞘。 阿齐剑只露四分之一,便已光芒毕露,肃杀之意肆意蔓延开来,隐约似有龙吟之声。 全场肃静,纷纷被这王者之剑的霸气所震慑。 “请!”慕容冲执柳在手,随意捏了个剑诀。 洛妃卿轻轻一笑,挺剑飞身而起,直指慕容冲的眉心,看着她身法轻飘飘的恍如空中一片飞雪,想她手上又能有多少气力,这一剑虽然突如其来直截了当,却是轻描淡写毫无威胁,谁知就在离慕容冲前额不到三尺处,她身上仿佛瞬间惯了千金力道一般急速下坠,手上的直刺也变得刚猛迅疾,一道劲风迫得慕容冲发丝飘扬,衣袂翻飞,四方退路都笼在她气罩之中,正是退无可退。 眼看着那一剑就要刺到慕容冲,我紧张得几乎叫出声来。 慕容冲仍是立定不动,只是突然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硬生生将一柄纯钢利刃夹在指间,一时间洛妃卿再也无法挺进分毫,同时他另一只手上的柳枝也被他向前一挑,正好卷住洛妃卿的右腿肚上,然后重重地向擂台下甩去,大家原是担心这样甩法定是要将这位大美人摔个内外皆伤不可,都在暗骂慕容冲太不怜香惜玉,谁知洛妃卿在被甩飞的一瞬间,突然就减缓了去势,人如一只彩蝶漂浮于半空中,两只飞舞的广袖就如她展开的巨翼,带着她轻飘飘的平稳落于地面。 在场诸人见状,无不为这惊世骇俗的轻功鼓掌称道。 刘绍一面聚精会神地观战,一面津津乐道:“世人只道女子练剑不过走个轻灵飘逸一路罢了,又如何能想到这洛妃卿能练出这样一手精纯刚猛的手法来,倒也真是不能小觑了她。” 我听她说洛妃卿不可小觑,便暗暗为慕容冲担心,这次刘绍倒是看出来了,对我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她的瑶光剑法无非能在‘泰山压顶’和‘蓬絮飘飞’的力道之间随意转化,变幻难测出奇不意罢了,待她不把这二十四路剑法使完,主上便可将她制服。” 我顿时松一口气:“可你怎会如此笃定?” 刘绍道:“你可知我家主上的师父是谁?” 我连忙摇头,心道:“这不是废话嘛?我跟他认识才多久,连他的武功高低深浅都全然不知,又怎会知道他的师父是谁?” 刘绍以十分敬佩的语气说道:“稻御真君左伯阳。” 我冷冷一笑:“啥?呵呵!没听说过。” 刘绍叹气道:“唉,没见识的小丫头。这稻御真君的祖上就是战国时期的第一位铸剑大师左叔子,他不断地铸造出多柄好剑的同时也从中悟出了许多剑法和剑招,如此代代相传,日积月累,也就是说他左家是最早使剑的人,试问,当今天下还有谁的剑法能出其左右?而我家主上正是机缘巧合之际,得此稻御真君指点了两个月的剑法,不过这区区两个月所得的精妙奥义,已是抵过常人二十年三十年的造诣了。” 听他把慕容冲捧到如此高的地位,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了,笑道:“那这样高明的剑法叫什么名字?” 刘绍轻轻摇头:“无名。不过这套无名剑法却是当今天下二十三家剑法招数的始祖总纲,万变不离其宗,也就是说当今天下的所有剑招都在主上的心中,见招拆招罢了。” 我听他越说越深奥,本来对武功一道既不懂也没啥兴趣,也就不再追问,继续凝神观战。 再斗得二十几回合,洛妃卿已渐露败势,虽说有王剑在手,切金断玉之利,惊天动地之气,再加上她剑招诡异绵密出奇不意,手上劲力也是刚猛强劲,可在慕容冲一根柳条枝下却形同废铁一般,她那些诡异莫辨的招式,也仿佛变成了一次次的花式炫技,实无所用,好像她些微一抬手随便一动弹,慕容冲就亦能料她先机,先做防备。 按理,任何人若是要落败,必是会越打越急,可这洛妃卿却是越打越开心,被慕容冲一柳枝鞭在皓腕上,王剑脱手飞了出去,二人同时跃起去抢,腾挪之间也不忘互相进招。 慕容冲轻功上差了一截,被洛妃卿抢在前面,他情急之下只得伸手拽住洛妃卿的脚踝,洛妃卿强自挣扎反倒将绣鞋给蹬脱了,露出一只莹白如玉的纤足,仍她如何做派豪放但是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了足踝也是羞怯难当。 慕容冲也有几分愧疚,但是他志在王剑,松开洛妃卿的足踝,也不管她作何反应,又纵身上去伸手一握,将王剑牢牢控在手中,傲视台下群雄。 再去看洛妃卿,她蹲坐在地上慌里慌张地穿上绣鞋,俏脸涨得通红,但却不见愠色,反露出几分怀春少女的羞涩之情,只见她优雅地整了整衣带,从容地走近此刻虽然面无表情却同样有几分激动的慕容冲身边,颔首行礼道:“恭喜慕容君荣获王剑!” 慕容冲拱手还礼道:“刚才在下情急,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洛妃卿道:“其实刚才的比试对慕容君来讲可能是王剑之争,可对于本小姐来说,却无异于是比武招亲。” 慕容冲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脸:“请恕在下愚笨。” 洛妃卿道:“我洛妃卿早在江湖上传言,谁若是在剑术上胜过我,便是我洛妃卿的如意郎君,今日慕容君手上持的是一柄利剑,刚才那一招便已削断了我的右手,岂非早就取胜?而且到第十招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在故意让我了,不想我输得太快,不想太折了我的面子!所以……”她顿了一顿,虽然提高了音调语音却颇为婉转柔情:“所以你对我也绝非无情是不是?所以你也是愿意娶我的是不是?” 第二十章 怒怼绿茶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我听到此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去,这丫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这是什么强盗逻辑,还敢更自以为是一点吗?人家慕容那是拿人的手短跟你客气客气,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洛妃卿昂首道:“想来以我的实力,以我整个青州的实力,怎么看这门亲事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吧!” “哼!”我在后面气得直跺脚,可慕容冲还是没做任何反应,仿佛是在为这场怎么看怎么划算的亲事而陷入了思索,但我明显看到他的唇角轻扬了一下,也不知道他这是面露喜色,还是看到此时我气鼓鼓的神情而露出的某种得逞的嘲笑。 洛妃卿到底是个女子,片刻的等待也足以让她的信心产生动摇,娇媚的笑容已收敛了几分:“不知慕容君意下如何?” 慕容冲仍是不说话,俊秀的脸庞上也完全没了表情。 洛妃卿的俏脸因为窘迫而变得绯红,进一步紧逼:“慕容君聪明过人,希望从你口中不要说出什么将来令自己后悔的蠢话。” 慕容冲终于吐出了三个字:“我、不、娶。” “你、你说什么?你拒绝我!”洛妃卿花容失色,不敢置信。 台下嘘声一片,几乎没有人敢相信这世上会真有人忍心拒绝洛妃卿这样的白富美,更没有人能接受这种甘愿放弃人生飞跃之机会的傻叉行为。 慕容冲继续说道:“没错,你的确很美,也很有钱很有势力,但——这与我有何干,王剑是我凭自己的实力拿到的,没道理我取了王剑还要娶你!”说完,他微微侧目,向我报以一个从未有过的略微调皮的笑容,好像是在说“这下你放心了吧!” 弄得我是心荡神驰,小鹿乱撞,连忙别过脸去,尽量不与他的目光相接。 “你、你、你、”洛妃卿连说三个“你”,再也说不下去话了,她指着慕容冲的那只玉手也是久久僵住,婀娜的身躯因为失落羞赧恼怒而剧烈颤抖,一张晶莹雪白的瓜子脸蓦地铁青,玉齿咬着下唇快要滴出血来,本来的一双似笑非笑勾魂摄魄的桃花眼这会子噙满泪水,但是高傲要强如她,终究是没让眼泪留下来。 “慕容冲,王剑你拿去便是,你的人也给我赶快滚出青州,他日你我再相见,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我必斩你一手一足以偿我今日所受之辱。” 洛妃卿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转身便走了,各路群雄见自己没戏了,也是各自散去。 我心道:“这洛妃卿忒霸道了,是你自己硬赶着下嫁别个,人家不娶就是羞辱了她,这倒罢了,还要斩人手足,简直是蛮不讲理。” 刘绍似乎看穿我的心思,嘻嘻笑道:“别人可是众星捧月的那个——你说的‘女神’,这样公然被拒婚,当然恼羞成怒了,要斩手斩脚也不足为奇。不过我不能理解的是,按理这女子无论的模样还是身材都挺符合我家主上的审美呀!何况还有这样强大的家世背景,他却如此强硬的拒绝了,倒是大出我的意料啊!” 他自顾自地说着,还十分遗憾的摇了摇头。 慕容冲从擂台一跃,落至我身边:“咱们也收拾收拾行李快走吧!人家已经放话了,让我赶快‘滚’出青州呢!” 我撇嘴道:“只怕不等咱们去收拾,那行李也早让萧阁主丢出来了。” 慕容冲无奈道:“只怕真是这样……唉……” 我拽住他的衣袖:“你叹气做什么,难道是后悔了?” 慕容冲道:“后悔倒是谈不上,只是一想到此后便给一位美女深深恨上了,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儿!” 我笑道:“我敢发誓,这世上绝不止她一个美女在恨着你!怪只怪你生就桃花太旺,将来谁要是做了你的王妃,一定也活得非常心累。”我这一句话说完,心里就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好像这句话就将是自己的谶言。 慕容冲道:“好了,不说这些美女桃花的事了,待会儿出了青州城你可得警觉一点,指不定就会有人杀上来呢!” 我问道:“为什么?” 慕容冲道:“你应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此刻王剑在手,谁不眼红。在这小春城内他们应该还不敢贸然出手,出了城到了郊外他们改换下装扮便可抢攻上来,尤其是那几个戴着人皮面具的家伙,绝非善类。” 我点头应承:“我知道,一定小心。但是如若有什么万一,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许像昨日那样用身体挡在我身前。”我边说着目光边转向他的右颊上的两道血痕,虽在我精心调制的去疤膏药的涂抹下颜色已经淡去很多,但总会让我联想起那时的凶险之状,每一念及都会胆战心惊,这次不过是个畜生的利爪罢了,以后呢?那些刀枪剑戟招呼上来该怎么办?可他将来的人生注定就是要在刀光剑影中拼杀游走。 想到此处,我的心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出了小春城,慕容冲说要北上关中投奔他的兄长慕容泓,再行起事,一切都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在发展,所以我并无多少诧异。 车马行至雁鸣山五段崖的时候,前路被一些乱石枯木所阻,我虽怀疑是有人故意捣鬼,但眼下这是我们唯一的去路,只得命人将道路清理干净,我去看慕容冲的时候,他也是提剑在手,一边指挥兵士搬运石木,一边四处环顾,以防有敌来袭。 我也帮不上忙,呆在马车上无趣得很,就在附近随便走走,正看见碧桃躲在一旁默默垂泪,我知道这丫头一向乐观坚强,轻易不会流泪,便走上前去问她怎么回事,她开始只是不说,后来领着我绕到一块青色石壁的后面,指着旁边的一棵老树后面让我看,我一瞧之下气真是气得火冒三丈。 树后躲着一男一女,正在肆无忌惮地谈笑着,神态甚是暧昧,时不时的还动一下手脚,这情状放在我的时代,本不算什么,可是放在这个时代这个时刻,怎么看怎么扎眼。更可恨的是,这女的正是一向对我很有敌意的云镶,男的却是刘绍手下的一名少将司空毓。 我知道碧桃哭什么,她一直对这个司空毓颇有好感,时不时的给其开个小灶纳个鞋底什么的,司空毓也是有好就收,但也不白受惠,每次在集市上碰到什么好看的小玩意儿,也会买来送给她,这样有来有往的“私相授受”,不就是一段美好感情的开始嘛!再说司空毓这小子,虽然长得瘦弱了些也不大说话,人品还是过得去的,碧桃跟了他我也放心,可谁知这半路却杀出来个“程云镶”来,本来大家所爱相同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倒也罢,但是据我所知云镶可是跟刘绍眉目传情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她是想脚踩两条船,还是因为她天生就喜欢抢不如自己的人的东西,以显示她绝对的优越感。 为了其他三个人不再继续被这个一级绿茶婊欺骗和伤害,我决定出手。 “云镶” 被我这样一喊,两人都是一怔,司空毓本来伸出去要摸她脸蛋的手也赶忙缩了回来,自己的一张脸窘得通红,我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上前去笑着对司空毓说道:“司空,我与我这丫头有些话要说,你先回避可好?” 司空毓巴不得我说这句话,连忙一转身就跑得没了影儿。 我收起笑容,冷冷地看向一旁的云镶,她虽然一向傲慢硬气,但是自觉理亏还是不敢正视我的目光,半盏茶的功夫后,我觉得气场已酝酿得足够冷凝强大,便开口说道:“云镶,碧桃一向与你为善,你怎的反来抢她的心上人?” 云镶抬头正要辩解,我抢在前面说道:“也对,你自负美貌,又总做出些‘善解人意’、楚楚可人的样子,怎会不让那些有眼无珠的傻男人们心荡神驰,情难自禁。”我说到“情难自禁”时候故意用了些玩味的语气,实则讽刺她不知羞耻,她一向心思敏捷又怎会听不出我话中之意,立马向我投以怨毒的目光。 我哪里又会在乎,继续说道:“唉——既然你这么喜欢司空,我不妨成全了你们,待会儿就去找慕容冲为你说媒,将你许配给他了事,省得你们总是偷偷摸摸的,还怕落人口实。” 我这样说自然是不怕碧桃怨我的,这丫头表面看上去纯朴憨厚,甚至有些木讷好欺,实则却是与我一样有份“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傲性,司空毓既然这样以貌取人三心两意,便不值得再为他执着,哭一场也便过去了。 这一说却着实把云镶吓到了,她“噗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连磕三个响头:“姑娘且饶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我是宁死也不愿嫁给司空的。” 我无动于衷的站着,没有说话。 云镶看我不表态急得眼泪直流,她虽然与我相处的时候不多,却也极了解我的性格,一向说一不二,说到做到,也是真的怕了,转向一旁碧桃又磕三个响头:“碧妹妹,是我对不起你,你快帮我求求姑娘。” 我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嘴脸, 便俯下身来凑近云镶疾言厉色道:“你尽然宁死也不嫁给司空,为何又要去招惹他?” 云镶一把鼻涕一把泪:“婢子知错,绝不再犯。” 我心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其实你心里真正惦记的是慕容冲,但是有我在慕容冲哪有她的份儿,于是就退而求其次找上了刘绍,去招惹司空毓肯定是因为碧桃就像我的替身一样,折辱她就像折辱我一般解恨解气,而且不管怎样,多留一个备胎总是好的。 我俯身蹲下,伸手托起云镶的下颏,凑近些说道:“我就再信你一次,如果还有下回,你保证让你处处落空,一无所有。你知道的,我晏清影这人一向是说一不二、言出必行的。你好自为之。” 云镶连连点头,满脸强自压抑的愤怒与委屈通通化为泪珠,扑簌簌的滑落。 第二十一章 劫难重重(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就在这时,一旁的碧桃突然抢上,将我推至一边:“小姐,小心!啊——”眼看着一支箭簇正中她的背心。 我忙跟云镶左右将她托住,绕过石壁想回到大队伍,哪知一过来看到的是一片乱象,本来严阵以待的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沿路杀出来的好像还不是一路人马,有戴蒙面布的有戴面具的,就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一时间人群嘶吼声、兵器交接之声不绝于耳,乱象横生,哪里分得清敌方我方,不时有暗箭射来令人防不胜防,饶是沉着镇定如我,何曾见过如此血肉横飞惊心动魄的场景,只一味的在心里呼唤道:“容翀,你在哪里?” 又有一支箭簇向我面部袭来又快又急,我惊恐万状以手挡脸,想着这下可完了,总不能还指望云镶这丫头为我挡箭吧! “叮——”的一声,箭簇被斜出的一柄利剑及时从中斩断,威势尽去堪堪在我指尖掉落,好险又捡回一条性命。 慕容冲带着刘绍正好赶到,将伏在我身上的碧桃抓起抛给刘绍,又命韩延过来护住云镶,自己则拽着我且战且退。 我知道他是想先将我置于安全之地再回去救援,何曾想慌不择路之下竟然是跑到了五段崖的断崖上,下面白茫茫一片,深不见底。 待我和慕容冲想要转身原路返回的时候,突然一团黑色不明物体以迅雷之势向我胸前撞过来,足有千钧之力,哪怕还未碰到我,其所带来的压迫感和冲撞力就足以令我呼吸一滞。 一旁的慕容冲想也不想,一步上前挡在我前面,只来得及举剑护住胸前,就被那物狠狠撞个正着,剑身发出“嗡——”的一声长鸣,抖动不止,几乎要脱手而去。 慕容冲强行稳住手臂没有放脱佩剑,奈何对方这一冲之力太过刚猛,他为了缓解自身受力只能连退数步,终于一脚踏空掉落下去,我哪里肯放脱他的手,自然是跟他一起坠崖。 男女主一起坠崖? 难道这就game ove 了? 就在我觉得肯定要粉身碎骨的一刹那,一股冰冷的寒意刺激到了我周身每一个毛孔,原来山底是一片大泽,虽然暂时保住一条性命,但是如此重重的一砸,即便是落入水中也是头晕脑胀全身痛麻,何况流水如此湍急,我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具备游泳技能,只能是手脚并用,一通乱扒,越发沉得厉害,我努力一挣冒出头来想要开口呼唤容翀,反倒呛了一大口水,身体沉了下去。 在水底下我努力睁大了眼睛找寻慕容冲,奈何肺里一阵滞堵难受,我张口一吐喷出去的气泡中犹自带着一缕血丝,这是肺出血症状,不好小命玩完,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还要挣扎,奈何已是手脚虚脱眼前混沌,不知道又喝了多少水,肺里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身体仿佛给灌满了铅似的直往下沉,眼前越来越黑…… 待我睁眼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老旧的小床上,随便一动就会吱呀作响的那种,床帐破了几个洞但是很干净,穿过那些破洞可看到顶棚是茅草糊的,周围一扫只有简单的一桌两凳一木架,何况空间很是狭小,仿佛也只能容纳这些东西。 看样子是在哪个农户的家里,应该是被救或者被收留了。 身旁的一个矮的圆柱形物体也不知是几是凳,反正搁着一个有缺齿的茶碗,里面刚好有水。我渴得厉害,见那茶碗倒是干净,持手想去拿,但是这一动背部却抽痛的厉害,像是被铁锤重重砸过一般。 我想了想,坠崖之前是慕容冲帮我挡下了那突如其来的一记重击,我应该没事;晕厥之前肺部确实呛了很多水,如果是被人所救,他(她)应该是知道要帮我把肺水全部排出,不然我也醒不过来,就算之前有肺出血情况,那也应该是胸疼胸闷啊?我这样背部抽痛算怎么回事? 这时,门帘被掀起,走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笑容可掬的老妪,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看我要拿水喝够不着的样子,疾步走过来将水递给我,笑嘻嘻的对我说道:“姑娘,你可醒过来了,太好了。” 我端起水碗来喝了一口,忙低头感谢道:“老婆婆,谢谢您救了我!” 老妪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老身哪有这个本事,是一个白衣青年带你过来借宿的,当时你昏迷着,好像是溺水了。” 我惊喜万状:“什么?您说是个白衣青年救了我,他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很英俊有很冷漠的样子,他现下在何处?”因为太激动,我禁不住咳嗽起来。 老妪坐到床边来轻轻地给我拍背:“小姑娘别激动、别激动,那青年确实如你所述,他此刻在外面的厨房里做饭呢!喏——这碗粥就是他专门为你做的,这年头长得俊还肯疼媳妇儿的男人真的不多了,小姑娘你好福气嘞!” 太好了,太好了,本以为跟慕容冲要分散,没想到还是他将我救起,不用跟他分开,不用‘四顾何茫然’,这就是此刻最值得高兴的事。 “他……他不是我相公,我们……其实是兄妹,北方太乱举家迁徙准备回南方的,不幸路上遇到劫道的,兄长护着我跑出来与家人分散,一路被抢匪追赶,慌不择路之际掉落山崖的……哦,多谢您的收留之恩。” 编个故事对我这种现代文字工作者何其容易,虽然对方是肯收留我们的好心人,这样欺骗是不太厚道,但是目前情况不明,还是编故事比较安全。 老妪看着我抿嘴一笑道:“老婆子我啊年纪虽大,眼神可不差,说是兄妹我可不信……” 我心里给自己补了一刀道:“是啊!一个长那么帅一个长那么平平无奇,怎么也不是兄妹,除非不是一个妈生的。” 老妪声音压低了些:“我看你们这通身的气派,倒像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小情侣。放心——老身我也不是什么没见么世面的老古板,想当年我跟我家那口子也是私奔来到这小渔村的,唉——可惜他死得太早,也没跟我生下一男半女的,这空空的屋子就在就剩我老婆子一人,怪寂寞的,你们来了倒好,就安心住下来,好好将养身体。” 正说话间,慕容冲掀门帘进了来,我一看到他眼睛就不想再挪开了,仿佛历经这一天一夜的昏睡,在能看到他的脸,就如一场久别重逢。 老妪看我这样子,识趣地说道:“好了,你醒过来就由你……兄长照顾你好了,老婆子我还要去我地里瞧一瞧,翻一翻呢!”说着,就往外走。 “孙婆婆请留步!”慕容冲突然叫住她。 “啊?” “如若有陌生人向您打听我二人的情况,还请说没有见过我们。” “……” 我看到慕容冲冰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机,连忙抢道:“是啊!孙婆婆,您刚才也看出来我们是私奔来的,我们两家因有世仇所以才不许我二人在一起,且两家的势力都不容小觑,必会派大批人马出来搜捕我们,我们当然也不想被家里派出来的人再抓了回去。所以……” 说到动情处,我竟然不自觉的入戏了,眼眶也跟着红了。 “好好,我懂,嘻嘻!我当然懂!” 见老妪退出门去,慕容冲才没好气地看着我道:“你我啥时候成私奔的小情人了?兄长又是怎么回事?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编故事的能力。” 我嘿嘿一笑:“唉——可不是这位老人家想象力太丰富了嘛!先开始骗她说咱俩是兄妹,她非说咱俩是私奔的小情人,我这不是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呗!总比你……杀……” “你刚才看出来我想杀了她?” “你们嘴里不是常说,‘让一个永远闭嘴的最好方法就是杀了他’吗?别忘了人家肯收留我们也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辈中人岂可恩将仇报?” 慕容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温柔宠溺的神色,绷起两指在我额前轻轻一弹:“你这小丫头,尽学了些江湖中的浑话,可是刘绍那老小子教你的?” 我将他双指抓住:“我觉得他教我的都是很有用的话,你可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过我的?” 慕容冲没有将手收回来,好像只有我的触碰他是不反感的:“但你也应该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王剑在手,多少人觊觎惦记着,想杀我抢剑的人不计其数,何况就算我没有王剑在手,想杀我的人仍然不少,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懂,我懂,咳咳咳……” 我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咳嗽就会牵动背部的一次扯痛。 “你怎么样?”慕容冲轻轻地为我拍背。 “没事!” 我连连摆手,为了证明自己没事,还准备拿起那碗粥来喝。 慕容冲见状连忙抢过碗来,用勺子舀了来喂我喝。 我也不矫情,想想由南北朝第一的美男子亲自喂我吃粥,是何等虚荣之事。 第二十二章 劫难重重(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什么叫最难消受那个……美男恩? 才只喝了两口,我就觉得被呛住了想吐,或者说是积压在体内的某种东西被食物一刺激就忍不住要吐出来。 一张口,连吐两滩的鲜血,血液中伴有凝结的深色血块,我自己是医生,如何不知这样情况是受了极重内伤的表象。 “怎么会这样?”冷静冷漠如慕容冲,此刻也有些急躁起来,他将粥碗一甩,赶紧将我扶住,“我救你起来的时候,分明已将你腹中的水全部按压出来。” 我朝他摆摆手:“不、不是肺部的问题,老实说我从刚才醒过来到现在,背痛得很。” 慕容冲一听便要去脱我的衣服:“我再来检查一下。” 我一推之下哪里推得开分毫,反是让自己的扯痛又加剧了一倍,干脆放手说:“你别碰我!让那老婆婆来看。” 慕容冲手上不停,嘴上却不认怂:“不碰你?昨晚上你的湿衣也是我给换的,哪哪都碰过了。” “你……” “好了,好了,孙婆婆年事已高,你又死沉死沉的,她哪里摆弄得动你呢?所以事急从权,肯定得我这个壮汉来……啊——” 慕容冲话没说话,人已经愣住:“你的背……” 我心下惴惴:“我的背怎样了” “不可能,我昨晚给你换衣服的时候,就是怕你有别的伤,所以仔细检查了一下,你的背平滑光整,一点伤痕都没有的啊!” “现在如何?” “有一个紫色的钱币大小瘢痕,还有轻微肿起。” “是了,是了。”我心里大概已能猜出个八九分了,但是仍然不敢笃定,也不想笃定,如果真如我所料,那么此番我命休矣。 “小影子,你别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心慌。” 慕容冲拽住我的胳膊轻轻摇晃一下,慌乱之色溢于言表。 本来打死我也不敢相信慕容冲这样的人会为了我而慌乱的,但是真能看到他为我而慌乱的时候,偏偏又有点难过。 “你从我换下来的衣服里面找一个绣着竹叶的荷包,里面有一块磁石,把它拿过来。” 慕容冲依言找来了磁石,按照我的指示,以手掌抵在我膻中穴上,缓缓灌入真气,直到气行走过附分穴、膏肓穴,到达神堂穴,也就是那个铜钱状瘢痕的时候,加一成力道拍出,与此同时将磁石抵在那个瘢痕的斜下方半寸处。 就在慕容冲一掌拍出后,我只感到天旋地转,更可怕的是一瞬间的皮开肉绽的揪心之痛几乎让我痛晕过去,而且明显能感觉到背后那个瘢痕飙出一条血线来。 “快……帮我……”如果说前面我还能完整地说话,那么此刻我真能感觉到自己已是气若游丝,随时就会“过去”。 慕容冲跟我相处也有时日了,时常也能看到我给途中遇到的病患治疗,一些基础的包扎和经常用到的药瓶他都看在眼里,是以刚才拿磁石的时候顺便把纱布和止血散都拿过来了。 为我上药包扎好后,慕容冲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这才把磁石拿给我看,上面吸附着一根鲜血淋漓的极细极短的钢针,且钢针表面并不平滑,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 “话说苏姑娘啊!您真的是当世神医无疑了。刚才你让我运气拍你的膻中穴的时候,我真以为你是不是自暴自弃让我帮你了断!” “那也……得亏王爷你手法高明,这一掌的真力运用得……炉火纯青,少一分这钢针剔拔不出反而可能行岔经脉,多一分的话……我、我可能真就被你拍死了。” “所以你只让我用了两分的力道,意在只要这根埋在你体内的钢针冒出头来,就可用磁石将它整个吸出来?!” “这应该是……就是传说中的透骨针了,一向只说这暗器歹毒,以极高明的手法拍入……人体内,不留一点痕迹,待发现的时候这根针已经不知道……运行到何处了,所幸我是医生能感知到,还好没有上脑……没想到第一次遇上这暗器竟是在我的体内。” “还好、还好、发现得早及时取出来了。” 我没有说话,一张嘴又吐出一大滩鲜血来。 “你怎么了?为什么还在吐血,是中了毒吗?我有瑶草七星,你不是说可以解百毒吗?” 我摇摇头:“我并……没有中毒,不需要瑶草七星。瑶草?那日在……正准备采摘的时候……不是被那只怪鸟打断了吗?” 慕容冲急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的没的,瑶草是我看你喜欢,但白日里伤了人家的鸟人家已经没有怪罪了,我若还去摘草的话就太厚颜了,所以夜里又去桃林里摘来的。” 我看着彻底卸下高冷人设的慕容冲,紧张中又带着几分惶惑不安的孩子气,莫名的感到温暖,好像是容翀又回来了。 “呵——”虽然笑很费力,但是这样的慕容冲真的很可爱。 “你还笑得出来,你快告诉我,你还要不要紧?我想听你口中说出来一个准信,不要为了使我安心而骗我。” 我仍然笑着,不过我知道我此刻的笑容肯定很惨淡:“把这根针逼出来是……为了及时止损,……但是……但是……这只不过是延长我几日寿命罢了。” “什么?” “这银针……在我体内随气血游走多时,已不知伤了多少经脉和脏腑,我……吐出的血水里多有淤块,可见……已是……不治之兆,何况你刚才拍我一掌虽没有致命,但是也多少少伤了我的元气,综上所述就是槁木之躯在与你说话,没有骗你。” “不——”慕容冲眼眶一红,突然将我搂入怀中,倒是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既然这样,竟然会伤你元气,刚才为什么还要让我那样做?” “因为我想慢一点死,想再多陪你两日,我喜欢凤皇。” 太好了,总算能在魂飞魄散之前,坦坦荡荡地把没有来得及对容翀出的话说给了慕容冲。 何况还能单独的不受干扰地跟慕容冲待在一起,两天或者三天,但是都足够了。 慕容冲愣了一下,放开了我,却仍是紧紧箍着我的双肩有些激动:“你说什么?你喜欢凤皇?” 我点了点头:“不是那个……‘非竹不食、非梧不栖’的凤凰,是现在在我面前的小字‘凤皇’的男子。”我一手抚在他略显苍白的面颊上,“不管你……相不相信,不是你遇上……我,我是自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跑来找你的,所幸让找到了你,虽然、虽然只有一两天,但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慕容冲眼睛红了:“小影子,你快别说了,你不是神医吗?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做?无论怎样难法?只要能救你,我都去做!” 我惨淡一笑:“你难道没听过‘医者不自医’吗?我伤得太重,需得另有……一位甚至比我……还高明的大夫……细细为我把脉,找出我受损的脏腑和经脉……同时他还得是位内功高手……能以自身真气帮我精准无误地修复这些地方……一两日间上哪里找这样的人。所以,倒不如……在这小渔村,你好好的陪着我可好?” 慕容冲终于不再说话,再次默默地将我抱住,我感到背脊处有几滴冰凉的触感,好像是眼泪,难道慕容冲哭了? 他能为我掉几滴眼泪,说明这一趟也是没有白来。 就在这时,门帘被掀起,走进来一个绿衣少女,本来她皮肤颜色较深,着这绿色倒显得越发黑了,不过少女胜在五官立体,尤其是一双又大又上挑的眼睛和小巧却极丰润饱满的嘴唇,令她于 看到我与慕容冲这样抱着,尤其是我还衣衫不整的情况下,少女爷没有多吃惊,更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环顾四周:“请问二位,孙婆婆在吗?” 我赶紧推了推慕容冲,示意他放开我。 慕容冲放开我,转过脸来冷冷望了望她,摇头。 绿衣少女这次却愣住了,盯着慕容冲的脸视线久久不曾挪开。 我当然知道这种眼神,这是少女看到帅哥都会露出的花痴表情。 过了一会儿,少女像是醒过神来,哂笑道:“你个大男人还哭!亏得你还长这样英俊。” 不待慕容冲说话,绿衣少女的眼睛又看了看我,露出可惜状:“我说呢!看你这女伴伤得不轻,快要死了,难怪你要哭的。” “孙婆婆去地里了,不在家中,你快走吧!” 慕容冲语气明显不善。 “无妨,我叫姚冰,她识得我。唉——谁让我那神医师父突发心思要吃茶呢!说没有好的茶具便不吃,我想起孙婆婆家中刚好有一套,特来取的,你们跟她说说!” 少女自行从柜中取了茶具转身要走,突然一阵疾风带过,慕容冲已经拦在她前面:“你刚才说到你的神医师父?有多神?治疗内伤行不行?他自己会不会武功?” 对于慕容冲这种问法我表示无力吐槽,可那少女竟能够一一回答他:“我师父可有名了,朱天禄听过没有?杏林之中他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他不止懂医,星象占卜风水易术他都懂,武功没见他使过,但是经常看他用内功帮人疗伤,想来武功也应该不差。” 听她这样说,我与慕容冲露出激动的一笑。 若说有希望活着,这世上谁又愿意死? 若说还可以陪着所爱之人年年岁岁,谁又会只争朝夕呢? 第二十三章 求医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烦请姚姑娘指引个去路,在下感激不尽。” 慕容冲一时转换了态度,对这姑娘又是作揖又是拜谢。 姚冰看了他一会儿,叹道:“想不到你这样刚毅的男子也有卑躬屈膝的时候……”转头再看看躺在那里有气无力的我,“看来你是真的对她好。” 慕容冲也看向我,目光中尽是怜惜和温柔,又带一些自责和难过:“她也真心待我好,我不能看着她死。” 姚冰道:“路我当然可以指给你,而且我也坚信我师父是可以救这丫头的,近路的话出了这个渔村往东行二十里就可以到他所在的栖霞谷了,不过路上会经过一条鳄鱼潭,依你刚才的身法自己过去完全没问题,可是你带着这不能动弹的丫头,莫说她好好的时候你带着她过去也都有危险啊!而且就算过了鳄鱼潭,还要穿过一片老树林,里面毒蛇出没,还可能会碰上……所以到了宛平口的时候你就走另一条路,会绕得远些,大概要多花两个时辰,我就是从那条路过来的,但是我保证觉得安全。” “多谢姚姑娘指点,不过在下没有时间绕远路,这就告辞!”慕容冲说着,人已回到我身边,将我用被单整个裹了背上,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后面还传来姚冰“咦哟喂哟”的叫喊声。 慕容冲背着我时而施展轻功快速奔袭,时而慢下来静静地走一阵。我伏在他背上,看着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额前细细密密的汗珠,十分的心疼,想劝他停下来休息休息,他只是摇头,我听他呼吸平稳和顺,并没有勉强,也就由得他。 终于看到姚冰所说的宛平口的指示路牌,这时出现两条路;一条路往北,斜斜的缓坡而上,肉眼可见的潮湿泥泞、杂草丛生;另一条路往南,蜿蜒曲折的小路,两边是金灿灿的油菜花。 “慕容,我们往南吧!我想顺便看花。” 慕容冲点点头,用哄孩子的口吻温柔说道:“好,我答应你,咱们治好了伤,回来的时候一定带着你‘陌上花开缓缓归’!” 我也只好点点头。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谁都不点破。 往北走就是那条较近的路,但是会碰到鳄鱼沼和蛇林。 我不想他为我冒险,我宁愿跟他一路繁花似锦,哪怕是我撑不过去,死在路上。 又行了一里多路,便有一个泥潭横在面前,并不算太宽,果如姚冰所说,匍匐着大大小小数十条鳄鱼,清一色泥滚滚的铠甲和即使闭了嘴也仍翻在外面的巨齿,看了真的会引起严重心理不适。 一向只在电视上动物园里见过的凶恶猛兽,此刻就在眼前,我如何不胆战心惊,不由自主地搂紧慕容冲,脸直往他肩头埋。 慕容冲道:“对,就这么抱紧我,一点也不要松。我刚才目测了一下宽度,若是用轻功越过去,背着你的话中途难免要落下换气,这样若是被潜伏觅食的家伙瞅准时机,非一口咬过来不可。倒不如我背着你用点身法,从它们身上一一踏过去,反正我脚步又轻又快,就算它们发觉的时候,我早就已经走到下一个去了。” “慕容,你听我说,待会儿若是有何变故,你不要多想,直接将我抛下,自己趁机用轻功越过去。” 不知怎的,我本来怕得要死,但若是自己一死能给爱人生还之机的话,又会生出一股无畏无惧的悍勇之气。 慕容冲侧过脸来看着我,鼻尖几乎与我的相触:“说什么傻话,若是把你丢下,我再过这河潭还有何意义?从此刻开始:我生,你生;我死,你死。” 我听了这话,感动得想哭,连连点头:“好。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我要过去了,你若害怕就闭上眼睛。” 我应声点头,但是不曾闭眼。 慕容冲深吸一口气,用身法从这些密密麻麻的鳄鱼背上一路点过去,好在时近晌午,这些鳄鱼全都无精打采反应迟钝,是以慕容冲这样蜻蜓点水似的走法根本不会打扰他们闭目养神,就在我庆幸终于快抵达对岸的时候,斜下方一双硕大的黄橙橙的眼睛突然睁开来,射出两道嗜血残忍的凶光,我心道“不好”,就见鳄鱼群中一个异常庞大的身躯蓦地腾跃而起,力道惊人,两排森森骇人的巨齿朝慕容冲的腿部咬来。 慕容冲连忙脚下使力,一脚点在此时正在踩着的鳄鱼头上,将自己腾起三尺多高躲开大鳄鱼的致命一扑,而那头被他点中的鳄鱼此时也清醒过来,一个翻身躺倒,怡然自得地张开血盆大口,就等我落下的时候正正掉进它嘴里。 我吓得的惊呼出声,慕容冲在身体下落的瞬间,将我从背上取下,用力朝对岸高高抛去,我大叫着“不要——”,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飞向对岸了。 这时,慕容冲空出双手来,上半身急转向下,来了个首尾倒置,双手一撑刚好支住鳄鱼的上下颚,让它巨口无法开合,随着双手用力一扭,这条鳄鱼便由嘴至身体来了个空中360度大旋转,刚好倒向旁边那头身形巨大的再次发来进攻的大鳄鱼,两厢一撞,大鳄鱼的前端四颗尖牙就刚好嵌进这头鳄鱼的肚皮里。 一时间血流涌注,其它本来昏昏欲睡的鳄鱼闻到血腥味儿纷纷兴奋了起来,几个翻身而起覆盖而下,就彻底将那头受伤的鳄鱼湮没了。 于此同时,慕容冲随便在一头鳄鱼的身上轻轻一点,再次一跃就已先站在了对岸,刚好也将我一接稳稳抱在手中。 一通操作下来行云流水无缝衔接,简直把男儿本色和英雄气概发挥到极致,令我心悦诚服佩服得五体投地,越发死心塌地地被他圈粉。 “有没有吓着?” 我呆呆望着他,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慕容冲将我身上的床单紧了紧,笑道:“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事的。”说着,喂我吃了一颗九转护心丹,再次将我背在背上。 我忙替他拭了拭汗珠,轻声说道:“你累了,咱们先休息一下吧!” 慕容冲摇头:“你很轻,累不着我,早点找到那个神医将你交付于他,我才能安心。你若是累了,便告诉我!” 我也摇头笑了:“有你这样一路背着我,我怎会累?只是……” 慕容冲道:“只是怎样?” 我道:“我怕那个所谓的神医只是沽名钓誉之辈,根本治不了我的伤,咱们一路来的辛苦努力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希望变成失望。” 慕容冲道:“我姐姐清河公主曾经问过我,‘有没有为一个人奋不顾身过’,我当时不理解,现在我就在做这件事,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我看他嘴上虽说得洒脱,神色中还是藏着一丝阴霾和忧虑,便有意逗他开心,笑道:“慕容,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可好?” 慕容冲点点头。 “很久以前有一位将军,他的国家总是被邻国欺负,而且打仗的话十打九输,听闻在一个阴森恐怖的城堡……呃城楼里面,住着一个法术高强的女巫,也就是咱们中原说的女法师或者女军师吧!相传这位女法师很喜欢英俊有才华的男子,国王先后派了很多英俊不凡的男子去请她,希望她能够出面帮助国家打胜仗,借此重振国威,但是最后无一人能请她出山,有些甚至有去无回。最后国王终于指派到这位将军的头上,因为他可以算得上是全国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嗯,那后来呢?那位将军去了吗?” “去了的,他见到女法师本人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从来没见过那么丑的女人,但是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下来,他发现女法师不仅谈吐高雅学识渊博而且还很善解人意,不由地反生出一些好感来。最后将军终于对女法师说出来意,女法师同意了,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将军必须娶她,将军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说为了他的国家和人民他愿意娶她。” “后来呢?女军师带着他们打胜仗了吗?” “当然,不过这不是故事的重点。重点是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女巫一反常态,变得粗俗无礼,人们都在为将军不值,觉得他又帅又知书达理,娶个丑女就够委屈了,偏偏还异常粗鄙。到了洞房花烛的时候,盖头一揭开来,丑女巫竟然变成了绝世美女。这时女巫让将军做选择题了,说她在一天的时间里,可以白天是丑女晚上是美女,也可以白天是美女晚上是丑女,问他怎么选。” “那他怎么选的?” “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那还用选吗?那女巫喜欢怎样便怎样呗!反正将军都喜欢她了呀!是美是丑还有什么关系吗?”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慕容,你竟然给了标准答案诶!这个故事问过很多人,大家最后都在为选白天是美女还是选晚上是美女而纠结,毕竟白天是美女自己比较有面子晚上是美女自己比较实惠。” “愚不可及,真的喜欢了,美丑根本不重要,我如果变丑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想也不想,连连点头:“不过这个故事,结尾还没有告诉你,女巫听了将军的话,非常非常高兴,因为她知道他是真正尊重她欣赏她的,所以决定一天、以后每一天都做美女。”我将嘴唇凑近慕容冲的耳边道:“不过,如果你希望我做一个美女的话,我也会努力去变美的。” 慕容冲听了之后呵呵一笑,这是我到认识他以后,第一次见他如此毫无顾忌的开怀一笑,看得我心荡神驰,刚才的阴霾神伤尽去,大家重新又有了希望。 有说有笑的走进姚冰所说的老树林子。 第二十四章 先来后到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踏进树林子,我再和慕容冲说笑,他便不太搭理我了,果然是个极靠谱极有责任心的人,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在,经验之谈告诉我们,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什么多余的心都可不必操,尽管跟随配合就行,那么接下来的约会、旅游或者工作,你都会感到省时省力,且体验感极好。 这片老林的树木都生长的参天蔽日,不透一丝阳光进来,是以常年的潮湿阴冷积累下来,极易滋生孕育各种毒物,所以一会儿会碰到任何五彩斑斓的蛇、毛蜘蛛、蝎子什么的也一点都不奇怪。 我将荷包中最后的半瓶雄黄粉掏出来,尽数撒在我和慕容冲的身上,跟他说道:“虽然蛇虫鼠蚁都惧怕硫磺粉,但是也不排除有些年岁长了的毒物不怕这个,所以一切小心为妙。” 慕容冲点头道:“这是自然!” 又走了大半时辰,仍然未见到一条半条的毒蛇,虽然是好事,但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所谓“福兮祸之所伏”,当运气好得有点不太不寻常的时候,就该想着是不是霉运也快来了。不过眼看着前面有一丝亮光透进来,地上的泥土也变得干燥坚硬了一些,想来是临近老林的出口了。 慕容冲加快步伐,想越快脱离这片静默中隐藏着巨大未知危险的林地越快越好。就在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飓风,风中夹带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刺鼻味道,伴随着一声不明兽类的吼叫,似乎整片树林都在颤抖,树叶簌簌而落,伏鸟惊恐而起,此起彼伏的“咝咝”之声由远及近。如果说前面那声嘶吼我们辨别不出,那么这种“咝咝”之声我们就再清楚不过了,那是毒蛇吐信的声音。 “妈呀!好像有蛇群朝我们奔袭过来”我这一遭吓得不轻,声音都在瑟瑟发抖,鳄鱼和毒蛇相比,我其实更怕毒蛇。 眼看着胜利的曙光就在面前,但是由于前方情况未明,当然也不能贸然前进,一向谨慎如慕容冲,赶紧背着我跃上一棵枝叶尤为繁茂的老树,先将自己隐藏好,再从中悄悄探出头来,静观下方的情形。 只见刚才被我们误认为是一块巨大黑色岩石的事物此刻正在缓缓蠕动,直到一条一尺来长的红信突然伸出来,我们才辨别出来这哪里是一块黑岩,明明是一条盘在那里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打埋伏的黑色巨蟒,还好刚才没有直接过去,不然这隐藏得天衣无缝的家伙巨口一张,我二人来不及反应,不是被它咬住就是被它缠死。 黑蟒慢慢舒展开来,整体有五米长,肚腹之处有孩童的头颅宽,周身,通身黑色鳞片坚硬似甲,在这种阴暗的环境下犹自泛着一种黝黑的光芒,当那一群群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五颜六色的小蛇纷纷在它面前停定后,也不再“咝咝”作响,像是人类在领导面前自习聆听训话似的,大黑蛇这时也真是拿出“领导款”来,直立起前半段身体,仰天又是一声怒吼。 “这家伙竟然还长角,怕是成精了!”经慕容冲一说,我定睛一看,这黑蛇头上真是长了一对角,而且一双金色瞳仁不似一般的蛇类浑浊不清,更酷肖人类的透明清澈,好像还透露着个体情感。 随着黑蛇的一声长啸,它腹部的地方便凸显出一道亮眼的红光,然后不断上移最后从它的巨口中吐出一颗通红发亮的圆球来。 “看我被我说中了,真是成精的。” “那个红色的球是啥?” “内丹。” “但凡是得了神识慧根的生灵,都会不断在体内聚集精气,久而久之就练成了内丹。” “那它一直堵在那里,咱们也出不去。” 红色的圆球在半空中旋转翻滚,越来越莹润,越来越鲜红,那些小蛇全部都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又过了一时半刻,红球停止了转动重新被黑蛇吞入肚中,蛇群也都不再动弹,全部只剩下像蛇蜕一样的干瘪透明的尸体。 “看那!它好像把蛇群的精气都吸走了。” “真是有违天道,吸取同类的生命力炼丹,它越是炼丹活得就越久,身体也会变得越大,迟早是个祸害。” 黑蛇刚经过一轮炼丹,身体摇摇晃晃的很是惬意满足,有些像人类酒足饭饱之后就要酣睡片刻的意思,这个时机正好,我将荷包中的迷迭香的药瓶子掏出来,打开瓶盖将整个药瓶朝蛇头扔过去,此时昏昏欲睡的大蛇哪里心情搭理何处飞来的不明物体,张口接在嘴里。 迷迭香本来是点燃了可以令人安睡的药物,颇有催眠的用途,若是直接吞入口中,不知道对蛇是什么效果,反正对人是可以直接昏睡三天三夜的。 但是事情和我预料的一样,大蛇也同样抵受不住药力,直接软到在地,睡死过去。 这次又算是运气比较好,但是也不知道这通了灵性的巨蛇是真睡还是假寐,总是比正面应对一条精神抖擞气势汹汹的灵蛇要强一些。 慕容冲再次背起我,跃回到地面上,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经过巨蛇的身边,果然还是没有反应,连忙足尖轻点,再次腾空而起,落地的时候我二人已经出了树林。 总算是有惊无险,苦尽甘来。 出得树林子来时,眼前一亮,豁然开朗:浮桥、绿水、幽谷、清泉、修竹、茅舍。 刚踏进茅舍,便闻得药香扑鼻,我对这久违的香气太有感触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燃起了斗志和对生的渴望。 此刻房屋正中的竹榻上正半躺着一个神情颇为不耐烦的中年大夫,一手给自己摇着蒲扇,一手给人诊脉,嘴里还在埋怨道:“姚冰这个死丫头,去了那么久也不回来!害得老子好生生的茶硬是喝不了!” 我心道:“但凡医者哪怕医术再高超的,也不敢如此坐姿给人把脉,无不是正襟危坐凝神静气,生怕哪里一断错误了人性命,此人敢如此嚣张,莫不是真有几分过人本领?” 对面的病患反倒正襟危坐,一手放在脉案上,另一只手帮忙把持着,生怕自己些微一晃动就会影响对方的……心情。 “大夫,我这病情如何?”病患问询也是小心翼翼的。 “哎哟!怎么又是内伤又是中毒的?搞这么麻烦!银子带够了没有啊?哎呀呀,真是麻烦死了。” 我一听这声音很是熟悉,示意慕容冲直接将我抱进屋里去。 待我一看清那位神医的面容,先是惊后又笑了出来。 这人生得白白嫩嫩,一张圆圆脸,很是单纯无公害的样子,跟一千年后将我用真武轮回盘送到这里的朱福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的差别是,这个朱天禄多了两撇鼠须胡,服务态度比之朱福来,那真是云泥之别。 哎呀呀!就是不知道这个朱天禄是朱福来的祖上,还是他的前世。 慕容冲见我笑出声来,很是不解:“你笑什么?莫不是跟这名神医有旧?那倒是好办了。” 我疯狂摇头:“无旧,无旧,只是跟他的十几世孙有些交情。” 慕容冲叹口气道:“你莫不是伤又重了,怎的又开始说胡话?” 将我放置在一张藤椅上坐下,径自走到朱天禄跟前道:“我的病人伤得很重,你先给她治。” 朱天禄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懂规矩还是不懂人情啊,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慕容冲说:“好的,先来后到是吧?” 剑光一闪,面前这个正在诊脉的病人已血溅当场。 “慕容……你……” 我虽然知道他是怕耽误我的诊疗时机,可是为了我要无故杀人,我却是既不愿见到。 慕容冲没有理会我,他知道我此刻的眼神定然不好看,所以干脆看向了那一屋子等着诊脉的人。 那些人看他剑法如此伶俐,且异常凶狠无情,哪里还敢与他争先,连忙说“您请!您先请!” 慕容冲对朱天禄冷笑一声道:“可见,无论是规矩还是人情,都是力量决定一切。现在可以看我的病人了吗?” 朱天禄点点头,一点难过不忍的样子都没有。 “你杀了他倒好,省得我麻烦!我是医者,不能逃避天职,但是你帮我逃避了,算是帮了我。” “所谓‘医者父母心’,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还在诊脉的人就在你眼前倒下了,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庆幸?”我毕竟是继承了前身的仁心仁术来的,对朱天禄这一套理论颇为不解,慕容冲是杀人的人,所以他夺人性命我不吃惊,但是朱天禄是救人的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让我非常不解了。 “我看你倒是挺不忍的,能说出‘医生父母心’的,看样子你是同行?” 我点了点头。 “那你看看他大概是个什么情况?能救活的几率大概是几成?” 我观测那死去的人,大概在被人重伤之后,又重了剧毒,真气岔走的情况下毒素也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虽然大概有人用灵药暂时镇住了他的毒性,若是要完全治好他,须得万分小心的将他身体哪些地方中了毒弄清楚,然后一点点剔除出来,中途稍有不慎这人即刻毙命。 第二十五章 一波三折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毕竟是继承了我这个前身的仁心仁术,是以哪怕是对方已经在为我诊脉,而且不知是他的自觉性也好还是慕容冲的威慑力也好,总算坐直身体以显重视,但是对于他之前麻木不仁的反应我还是不能理解。 “‘所谓‘医者父母心’,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还在诊脉的人就在你眼前倒下了,你难道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朱天禄看了我一眼,冷冷道:“你也是医生?!你看看地上这个人死前的伤势如何?救的话又该如何?” 我向那血泊中人审视一会儿,道:“被人重伤之后,又重了剧毒,真气岔走的情况下毒素也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虽然大概有人用灵药暂时镇住了他的毒性,若是要完全治好他,须得万分小心的将他身体哪些地方中了毒弄清楚,然后一点点剔除出来,中途稍有不慎这人即刻毙命。 “是啊!我要完全把他完全治好怎么说也得一天一夜之后,你们若是晚一天到来他刚好就能活着,到时候因抢大夫被杀的可能就是另一个病患,可是你们偏巧这个时候来,偏巧你的伤也拖不得一天一夜,所以你的同伴为了保住你的治疗时机而杀了他,刚好也省去了我的麻烦,我可以有更饱满的精力来给你看病,可见是这人寿数到头,这也是万物因果皆有缘法,我又何必替他惋惜呢?” “何况如今战乱时期,哪个老治伤的人身上没背些人命债呢!我把这人治好了他很有可能再去杀别的人,那岂非是等同我造孽,但是我身为医者救人是我的天职,刚好被人杀了,我既不违背天职也算止了我的业障,所以凡事皆有两面性,如此看开便可得随心自在。” 我听他一席话不仅蕴藏着佛理禅机,还充分体现了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观,不觉对他刮目相看,刚才的罪恶感便减了几分。 朱天禄为我诊完脉,沉思良久,喃喃道:“唉——你这伤难治啊!又是因果缘法使然,我也无能为力咯!” 我听他这样一说,顿觉被当头浇了一头凉水,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就此被浇灭。 慕容冲再次拔剑出鞘,剑尖指向朱天禄:“在我这里没有因果缘法,只有人定胜天,你连脉象病理都未说,处方也未下,更没有尽力施为,怎么就说无能为力了?” 朱天禄也是个犟头,并没有被他威势所慑,反倒翻了翻白眼,抱负双手道:“无能为力就是无能为力,啥也不想说。” 我则笑道:“朱神医,敢问真武轮回盘可是你家祖上传下来的至宝?” 朱天禄眉毛动了动,凑近我一些,压低了声音:“你这小丫头怎么知道?”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既然是至宝,那么他的用途和用法你肯定也是知道的吧?” 朱天禄不置可否,两条眉毛扭动得更加厉害。 我笑道:“如果我说我是你的后世十几代孙朱福来动用真武轮回盘将我送回至这个时代来的,你可相信。” “什么?”朱天禄向后一仰,双目圆睁,写满了不可思议。 “好,荒谬是吧?你老朱家本是相面算命起家,医道反是附属,我现在就将我的出生月日时告知你,看你能否推算出我生于何年?” 我一将自己的出生信息告知于他,这人马上从袖中掏出一柄小算盘来,噼里啪啦打起来,算了一盏茶的功夫,朱天禄猛然抬起头来惊恐讶异地望着我:“一九九零……” 我点了点头,略有得色:“看来你这本事是真的。” 朱天禄“啪”的一掌案子小茶桌上,大骂道:“这些后世小兔崽子们,真是无法无天了,这么逆天悖道的事也敢做,也不怕天打雷劈!” 我则学着他之前喃喃的语气道:“唉——谁让你口中这个小兔崽子欠我一饭之恩呢!我若当时不给他五十元吃饭钱,只怕你这个十几代孙就会饿死街头了,所谓知恩图报,否则也是要天打雷劈的,这是其一;其二呢,毕竟是他把我送回到这里的,理应想办法让我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去,但是呢他毕竟没这么大本事,因果缘法让我重伤之际遇到他的曾曾曾……祖父你,假若是您的不作为让我丢了性命在这里,也不知道将来这果报会应在你们谁身上啊?” 朱天禄明显颤抖了一下:“罢罢罢,老子说出来原因就是。本来我是可以救你的,但是昨天刚动用全部的真力救了另一个病患,我现在身上一点内力都没有,等到恢复也是十天半个月之后的事了,如何再治疗你的内伤呢?你自己的内伤该如何治,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吧?!所以,不是因果缘法、命数使然是什么?” 原来如此…… 听他这样一解释,我的心是彻底凉凉了。 这是慕容冲开口了:“如果给你弄来什么大补药或者灵丹,你是不是就可以提前恢复功力?” 朱天禄点头道:“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去哪里弄这种灵丹妙药呢?” 慕容冲将眼光放向了不远处的老树林。 朱天禄道:“你这是找……那个艺高人胆大啊!呵呵!” 慕容冲目光坚定,神情倨傲:“我可不是找死,因为遇上我就是那蛇怪的死期了。”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放弃抢人家内丹的事情!”我在心里暗暗叹口气,知道劝阻不了,这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就谁都劝不了。 朱天禄道:“你应该知道内丹要取活的,若是你一不小心杀了它就没用了,如果想抢活内丹,那你是否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制住它,一个动手来取丹?” 他如此一说,倒是让慕容冲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好听的女声传来:“我来给他做帮手。” 一身绿衣的姚冰此时赶到,甫一进屋就仰头豪放地喝了慢慢一大盏的茶,才对慕容冲道:“你那是什么体质啊?背着个人还能过关斩将跑这么快,我腿都快断了也追不上你。” 由此可见,姚冰也是从那条鳄鱼潭毒蛇林的近路过来的,她一个女孩子,自然是怕的,但是为了追上我们也义无反顾地赶了来,此刻又想也不想去面对一件极危险且可怕的事,且还是我了我这样一个与她素昧平生报不相干的人。这是为什么呢? 那么只有一种原因。 所以以我现代女性阅女无数且目光独到犀利的角度来看,这女子应该是看上慕容冲了。 因为慕容冲也的确是很容易让女子一见钟情的类型。 这下换朱天禄紧张了:“不行不行,你怎么能去呢?那家伙、那家伙都成精了,不是你这学了几年功夫的小丫头能对付的,你可是羌……你可是你阿爹的掌上明珠,要是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事情,我如何跟你阿爹交代?” 姚冰道:“那条蛇怪是个祸患,如今还好有你的结界将它压制着,它不敢出来害人,万一哪天你死了,这结界的效用也就消失了,将来它跑出来害人,岂不是要生灵涂炭,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附近百姓的身家性命着想,也是积累功德的好事啊!” 朱天禄气得胡子都在抖:“你你你、你这死丫头,自己找死就算了,怎么还敢咒你师父我?” 姚冰扯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哎哟——我的好师父,我没有咒你,就是想说这条蛇这么光靠压制是不行的,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我的武功并不差你是知道的,何况还有他……”她向慕容冲娇羞地瞥了一眼,红晕爬上脸颊。 朱天禄眼睛把他们双方一瞟,露出和我一样的“哦原来如此”的神情来,毕竟虽然危险,但是男女共同面临大敌,危险之下互相回护,一来二去很容易培养感情,何况女子一般对自己心仪的男子,都会有一种盖世英雄的憧憬和向往,从而也会令她对对方和对自己产生极大的信心和鼓舞。 慕容冲反倒不乐意了,冷冷道:“你这丫头具体实力如何,我根本不了解,别好心帮倒忙,弄得来我还要分心保护你。总之我自己能对付!你就在这里陪你师父好了。” 走到我身边,俯下身来握住我的手道:“你别担心,只用安心等我回来就好!” 我拉住他的手,不肯放松,毕竟那条蛇是个怎样可怕的存在我是亲眼见识过的,又怎肯眼睁睁看他为了我去涉险。 我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他受一点伤的。 “我们既然一路到了这里,说什么也不能在最后时刻放弃。”他强行抽出手来,转身往门外走去。 这时,只见几道银光闪过,随着“叮叮叮”的三声,便有三把银刀钉入在门框上,没把银刀的刀把上都有一个圆孔,圆孔上各穿着一根金丝线,另一头被姚冰牵在手中,刚好拦住慕容冲的去路。 “我这徒儿的金丝银刀术也算过得去,公子不妨带着她,绝不至于给你拖后腿。” 我见慕容冲仍是持怀疑态度地看着她,不过我自己也没看出这线上穿着把刀有何过人之处,直到一只苍蝇飞过正好撞在了丝线上,顿时断成两截,我猜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原来这丝线可是又切金断玉锋利啊! 姚冰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慕容冲:“如何?” 慕容冲道:“你不怕死就跟来吧!” 说完,使个身法不知怎的就越过了金丝,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捱到。 姚冰连忙收了线,跟上慕容冲,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蛇林。 第二十六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自那两人的身影隐没在老林之后,我的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凝望成了我接下来的时间里做的唯一的事情。 什么叫作望眼欲穿,什么叫作心急如焚,什么叫作坐若针毡,什么叫作仅仅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我的一颗纷乱而忙碌的心也把这一切强烈且极端的心情都体验过了。 耗尽了所有目光,我依然看不透那片深沉的老林,它平静且无一丝波动的横亘在那里,不知内里是否已经杀气翻腾,血光滔天……不不、一想到“血”字,我脑中就会浮现慕容冲被巨蟒咬中的残酷画面,我连忙收起杂乱的思绪,安慰自己不可能,慕容冲的武功当时无敌,何况还有一个强悍且聪明武功同样不差的帮手一旁相助。 是的,慕容冲就是我心目中的盖世英雄,因为这样的设想,所以我对他有十分的信心。 好想快点终止这惊慌无错的等待,但是又很怕,怕经过一系列山摇地动群鸟四起的混乱场景之后,没有人从那片树林里面走出来,那我宁愿它一直这样静谧着,至少我还能保有一丝理智和憧憬。 我再次吃了一颗九转护心丹,这个丹药吃多了其实对肝脏并不好,今天已经是吃第三颗了,至少我要好好地活着看到今晚的太阳落山,不能慕容冲兴冲冲地取得内丹出来的时候看到我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在为我活着而努力,我也应该为他努力活着。 但是,如果到了明天早上太阳再升起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出来,那么我也不用再吃这个丹药了,因为他回不来了,我也不准备再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好在,夕阳西下,晚霞垂天,将一身鲜红全部投入谷中的潭水之中,将天地连成一片火红的时候,这二人终于从林子里出来了,还好还好,手脚俱在,只是受了轻微的擦伤,衣服有些滚泥和破损,还有就是慕容冲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和泰然自若,姚冰则有些忸怩和不自然,尤其是她不经意间望向慕容冲的时候。 我注意到她的肩膀处裹了一层布条,是慕容冲身上布料的材质,大概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了。她走得很慢、很慢,我大概能够了解她可能是想尽量延长这段还能在慕容冲身后静静看着他的路程,但是我不解的是,慕容冲竟然也走得很慢。 作为一个聪明而识趣的女子便不应该再多问,毕竟内丹能够顺利取回也已经是天大的运气和福分,这证明我又可以继续活下去了。 以后的事就很顺利了,朱天禄服用蛇怪的百年内丹之后,不仅功力恢复更有精进,只用一刻钟的时间就将我体内受损的经脉一一修复好了,接下来汤药、补药、补品、药膳,几天下来我不仅大好了,这副干瘪的身躯似乎也养胖了些,面颊撑起来后比之前更多了些红润饱满的娇嫩,不知怎的面容上好像也起了些微变化,似乎跟我在现代本来的样貌有那么点点接近了。 姚冰是第二天的时候就离开了,好像是接到了一封家书,临走前特意跟慕容冲说了什么,我好像听到他欠她一次人情什么,并嘱托我们帮她把茶具送回去给孙婆婆。 告别栖霞谷倚梦居的时候,朱天禄专门将我喊至一边,对我苦口婆心,劝我说如果有幸找到能帮我穿越回去的神器或者方法,就不要再留恋这里,还说如果真武轮回盘有可以把我送回原处的功能,哪怕是有引得慕容冲跟他决战的风险,他也义无反顾地会把我敲晕放在轮回盘上送回去,也断然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我逆天而行。 我此刻已爱慕容冲至深,甚至已到了把他和容翀合二为一的地步,哪里再听得进去半分,总之逆天而行也好,万劫不复也好,这都是我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我也要坚持走下去。 但是这人极遵天道轮序,心肠也是不坏,劝我的更是良言,我哪怕听不进去也不好反驳,只能是一味的点头答允,他这才肯放我离去。 终于如愿以偿的,可以在那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中行走了:阳光这样好,天这样蓝,花这样香,蝴蝶是这样美,空气是这样自由而新鲜,只有经历过绝望而重获新生的人才能感觉到的无比真实快乐,才会无比珍惜此刻活着的每一个瞬间。 更何况还有慕容冲陪着,这个我最最喜欢的人,这个孤傲难近的人,此刻他正主动牵起我的手,和我一起并肩漫步于山野烂漫间,本来难得一见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尤其灿烂,暖过今日的阳光。 我有一阵子特喜欢一句话“春风十里不如你”,虽然很文艺但是未免过于主观了,但是此刻看着慕容冲对我笑,我才知道这句话说得有多么真实客观,正是“十里春风抵不过慕容冲一笑”。 “你笑起来这样好看,以后就该多笑笑,不大的年纪,老是绷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白白耽误这样好的颜值了。”这些天的生死相随,我与慕容冲的关系确实亲近了不少,玩笑话也能随便说了。 “颜值?” “颜值就是……哎呀不好解释。总之就是夸你的话。” “你跟那姓朱的说什么你是来自一千六百年后的事儿,可都是真的?有时我觉得你的很多言行确实不太像当世的人。” “那都是我诈他的,不吓唬威胁他一下,他哪肯把不能救我的真相说出来呢!”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真的是千年后的人,因为有一阵子我曾借用过姐姐的‘游梦仙枕’来睡觉,梦中我好像去到一个很遥远很奇怪但是很真实的世界,没有战争没有纷乱,所有人都匆忙但是安居乐业,我还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性格很开朗且才华横溢,偶尔使点小性子,跟你很像,所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有些似曾相识。” 我一听他这样说,激动万分,停住了脚步:“那梦中的女孩子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后来可曾再见过她?” 慕容冲想了一想:“嗯——在梦里的时候我很清楚她的样子,可是醒来后便又记不清楚了。后来姐姐怕我玩物丧志,就把枕头收回了,自那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个女孩子,可是后来我仔细回想了下,觉得好像不太是梦,倒像是我本人真的去了那个奇怪的时代,亲身经历了一切。” 我激动地抓住他,拼命摇晃:“是的,也许一切都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若不是你真去过那个千年后的时代,又怎会知道‘陌上花开缓缓归’的典故?” 这个典故出自唐朝吴越武肃王钱镠,在慕容冲的时代之后,他是不可能知道这个典故的,但是我跟容翀说过,我跟他说我最羡慕的就是吴越王对他夫人的这种“平实温馨,情愫尤重”,短短九个字便是一副“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的画面,世上女子无不羡慕。 容翀当时听了我的解释,便说他也很喜欢,而到如今慕容冲却也能张口就把这九个字说出来,是不是可以说容翀正在他的体内觉醒呢? 慕容冲果然说:“这个典故也是梦中的女孩子对我说过的,当时我看到这此情此景,就冲口而出了。” “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此时此刻该多好!”我喃喃说着,以前看那些脑残偶像剧,动不动就花瓣满天飞,男女主由半空相拥着转圈圈,给足了特写,然后通常女的就会亮眼冒星星的说“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此时此刻该多好”,听到想吐,也觉得狗血得可以,如今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这句话为什么屡试不爽,百听不厌,总能引起一大堆女孩子的共鸣了。 殊不知“人生无常,无偿即苦”,人生永恒不变的就是常变,若能将美好的感情和时刻永远定格停留,便是人世间至美圆满之事,总好过此刻相拥相爱相依相守,最后情到深处情转薄,直至恩情到头相看两厌。 慕容冲一个大直男,如何能看出这一小会儿,我历经的千变万化的小心思,只是笑道:“你若喜欢,我到山花烂漫处,我带你游遍芳丛便是!” 我听他说‘游遍芳丛’,又是宋代某此人的诗词,不由地想笑却又徒增几分伤感,总觉得这人站在那里白白的,被这阳光一打近乎透明,明明用他的话说“是条壮汉”,可是好像又那样的脆弱,仿佛一块水晶玻璃,轻轻一触就会粉碎。 慕容啊慕容!你说你若不是出身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该多好,咱们在个开元盛世或者北宋初年,咱们不拿刀剑过活,就凭我这现代人穿越而来背负在身的诗词歌赋也足够出人头地保衣食无忧了。 不,我一定不能再这个时代耽搁下去,更不能眼看着慕容冲最终,逆天行事又如何,他前面提到过游梦仙枕,且就在他姐姐清河公主手中,若是将之弄到手,再找朱天禄问清楚用法,说不定就可以带着慕容冲一起回到21世纪,那时真的就可以“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了。 第二十七章 一世长安空念许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回到渔村孙婆婆家里,大概说明了因何而走因何而回,孙婆婆也就不再追问了,硬是要留我们再多住几日,也当是多陪陪她,慕容冲因想着我是重病初愈,不能太过奔波,也就答应下来。 孙婆婆家里本有三间房,本来我三人一人一间住下刚好,偏巧之前我睡过的那间屋子被人占了,说是那日孙婆婆去翻地,恰巧就在菜园子里发现了他,一个重伤的怪人,正在她园子里掰玉米棒子吃,孙婆婆还以为进来了什么野兽,忙喊了邻舍的李虎子李二牛两兄弟,各抄了铁锹围上去一顿乱夯,不时便将其打晕过去,近前去翻过来一看,才知道是个人,两人赶紧将其抬进屋里去,请大夫来给他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包扎了。 然后这几日下来,这怪人就这么昏迷清醒昏迷清醒的,偶尔能吃进些汤水,身子老是滚烫的,一直在发烧。 我一听说有病人,且是个高烧不退的病人,医者仁心又开始作祟,忙说要去看看,孙婆婆不知我懂医,一味地阻拦我,说那人长相极其怪异,怕我这小姑娘看了受不了,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几乎吓晕过去。 慕容冲知道我是个牛脾气,又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才说出我是大夫的身份来,什么疑难杂症奇形怪状都见过,比男人胆子都大,孙婆婆这才将信将疑地把我放进去。 一进到房间,看到床上躺的那人,确实把我吓了一跳,因为这几乎不能说像个人,而更像是一只人形兽类,如果你看过艾玛版的《美女与野兽》,就是里面那只“野兽”的魁梧形象,如果用现代医理学角度来分析,就是一种返祖想象,毕竟人类也是猿猴进化过来的嘛!曾经网络上爆红的“毛孩儿”就是一例,不过这人不知道是不是生活年代更靠前的原因,返祖现象更为严重,身上的毛发之重是那个“毛孩儿”远不能比的,但是面相上却比他帅气英俊的多,哪怕是有两颗暴露在外的獠牙,也充斥着一种野性魅力。 不知道是不是我给他检查身体把他弄醒了,一个翻身对我举起了手爪,嘴也张得老大作势要咬我的样子,想把我吓退,我非但没退还认真地跟他说道:“你肩胛上的这记戳伤一直在化脓,所以你才会一直发烧且虚弱,如果不及时清理脓毒,你会流血致死的。” 怪人收起凶恶的眼神转为不可置信:“你不怕我?”声音沙哑低沉,就像兽类的咕哝声。 “有什么好怕的?小猫小狗也是毛茸茸的,挺可爱的啊!” “……” “听着,我可以治好你的伤,但是我现在身边什么麻药工具都没有,一会儿只能靠你的意志硬撑了,你明白吗?” “你真的不怕我?” 对方再次重复这个发问。 “不怕。可怕的不是外表,往往是人的内心,如果内心光明坦荡向善,就没什么可怕。” 这怪人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我,目光闪闪的,好像透露着无比的震惊和……一点感动之情。 “慕容,孙婆婆,请进来一下!” 慕容和孙婆婆应声进来,孙婆婆因之前见惯了怪人的模样,早就不害怕了,倒是慕容冲,可能超过他之前所设的预想,哪怕是蛇怪面前都没有皱一下眉头的人,反倒是被这怪人吓到了,倒退一步不说还别过脸去不敢再看的样子。 “哈哈!慕容——想不到你也有被吓倒的时候,哈哈……你刚才的样子真的是太可爱了。” 慕容冲被我“嘲笑”得面红耳赤,却也不好反驳我什么,只有佯怒道:“你笑够了没?” 我强忍住笑道:“好,好,我不笑了,请你和孙婆婆帮我打个下手,一个帮忙按住他,一个要帮我多烧些开水。” 因为没有工具,我只好用匕首和打薄的铁勺,用火烤制消毒后就开始给怪人拔脓了,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强行割开皮肤,剜除腐肉,这是一种怎样非人能受的痛楚可想而知。 慕容冲本来就有洁癖,看怪人一双毛茸茸的手臂,黑黑的手掌,哪里肯碰他一碰,但是孙婆婆又何尝有气力按住他,万一他剧痛难忍之下手掌乱抓,光凭那一双似狼爪的指甲,就能将我抓的皮开肉绽,所以还是强忍住嫌恶,将那怪人的一双手掌按住。 不过倒是我们多此一举了,我几乎都剜得深可见骨了,这人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甚至连那种咬牙忍痛或者丝丝**的动作都没有,就像根本没有痛神经,全程极度配合,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驯服地看着我,好像看着我就能给他止痛似的。 最后到缝合、上药、包扎,这怪人也是全程一声未吭,我甚至还感觉到这人竟有几分享受,后来的两天因我们回来时也从朱天禄那里带来不少补血养气的草药,本来是我准备熬给自己喝的,但是我已大好,便还是每日熬药,端给这怪人服用,他也是外形到脾气都很古怪了,慕容冲或是孙婆婆端来给他的便不喝,非得我亲自端过来喂他,他才肯喝。 为此慕容冲吃了好几次的飞醋,说我对这人太好,对他都没有如此殷勤过,我开玩笑说谁让他是条壮汉呢,明明也受的剑伤不轻,我也想表现自己来着,结果他每两日就好了,反倒过来照顾我,我想表现没机会,慕容冲也被我哄得十分受用,也不再多做计较。 没想到这个怪人的恢复能力竟是比野兽还强,当晚烧就退了,到第三日的时候,身上的各种伤口都愈合,最严重的的戳伤也都结痂,我听他呼吸匀称,气息平和,动静圆转如意,不像刻意修炼之人,却内息充沛,气韵深沉,只有内心空明纯澈赤诚坦荡之人方能如此,想来这怪人也只是外表古怪,且从来未被人善意对待过,所以别人对他一点点好都特别知足,特别容易感动。 到第四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只觉脚踝上有些不对劲,蜷起腿来一看,脚踝上不知何时被套上了一串五彩珠链,且异香扑鼻,晃动一下便“叮铃”作响。 去给那怪人送早饭的时候,发现屋里已经人去楼空了,房间还给打扫一遍,所有东西全部归位摆放的整整齐齐,便想到这脚链大概是怪人不告而别给我留作报答之用的。 慕容冲只觉得这脚链香得奇异,又一直对怪人不喜,是以觉得这脚链也多有妖异之处非要我卸下来不可,我自然听他的去解链子,但是脚链的是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扣死的,怎么也解不开,用匕首来割反而把匕首绷断了,我又开玩笑说想要取下来只能是把脚砍了,慕容冲这才作罢,接着又懊悔不已反复问我昨天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还说要再给我检查一下身体,说他真不该晚上疏于防范,让能怪人偷摸入我房中,也不知道有没有占我的便宜,我笑得肚子都要痛了解释说那怪人是个忠厚良善之人就是送我个回礼而已,但是却觉得如今的慕容冲越发有人情味了,这一点却是很值得欣慰的。 有一种预感,容翀就要回来了。 正说话间,孙婆婆提了一篮子鸡蛋来,让我和慕容冲提到附近集市上去售卖,还交代了这篮子鸡蛋最少可以换四十个钱,且不可被人诓骗了,换了钱之后要给她买些好看的布匹和桂花头油带回来。 我看慕容冲拎着一篮子鸡蛋犯难的样子,又忍不住打趣了:“哎呀!我们的中山王可是从来没有卖过鸡蛋呢,万一一个也卖不出去可是怎么呢?” 慕容冲也不甘示弱:“我怕什么?反正我身边有一位神医,就说买我一枚鸡蛋便送义诊一次,相信不到半日就能全卖完的。” 我二人嘻嘻互相打趣着,手牵手便出门了。 渔村附近的市集余庆镇是孟州辖下的大镇,因有青州为屏障,一向太平安宁,是以民丰物阜,我与慕容冲挑了个人潮密集的地方,根本不用叫卖,也不知是因为鸡蛋新鲜,还是慕容冲的颜值招牌,不到一个时辰鸡蛋全都卖完了,意外的卖了五十个铜板,按照孙婆婆说的买齐布匹和头油,还剩下十个铜板。 刚好碰上有贩卖钗环首饰的摊贩,我本来看中一支红珊瑚的簪子,爱不释手,但是要卖三十个铜钱,慕容冲要用玉佩来换,我硬是不让,最后挑了一支朴素竹簪子,只需六个铜钱。 慕容冲不解我为何不选喜欢的,我说我最喜欢的并不是什么红珊瑚簪子,而是跟他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如果就这样待在小渔村,与孙婆婆为伴,帮她耕地种菜,时不时跟着渔民出海捕鱼,偶尔就拿些鸡蛋或者种的蔬菜来集市贩卖换钱,再按所得补给所需,计算度日,岂不也挺好的。 “慕容,咱们就留在渔村生活可好?” “……” 慕容冲没有说话,目光在闪烁,似是憧憬又有不甘。 我知道让他做这个抉择何其艰难,他如此大好一身,前途无量,正值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之际,他身为王族之后,何等重任在身,又岂会为了我退出历史舞台,甘愿做一海边普通渔民呢? 我知道他心中的答案,但是也清楚他此刻不作答实是对着我殷殷期切的目光而不忍令我失望。 气氛一时僵在那里。 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主上”的称呼传来,我跟慕容冲寻声应去,都笑了,这人来的正是时候,缓解了我二人的尴尬。 第二十八章 不速之客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来人正是刘绍,身边跟着的是碧桃。 “小姐,总算找到你们了。”碧桃直接飞奔上来,将我抱住。 “那日你为我挡箭,如今可怎样了?待会儿我再看你瞧瞧!”我见到碧桃如见亲人,心中大喜。 “小姐不必挂怀,我早已大好了,一路上得亏他照顾着我。”碧桃说着,有些娇羞的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刘绍。 刘绍一向坦然,不喜作伪矫饰,直接名言:“我们俩好上了。小晏,以后碧桃就都由我来照顾了,你大可放心。” 我看他们看彼此时眼中都只有对方的甜蜜情景很是替他们开心,之前就有心撮合这俩人,奈何他们各自心有所属,也就没有掺和,如今一个识破了绿茶婊一个看透了渣男,两个厚道人走在一起,终归圆满。 虽然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将我们一行人冲得七零八落,但是现在看到大家都完好无损的活着,且因为彼此依存反而除去隔膜放下戒备,也是不幸中之万幸,想来我与慕容冲不也是这样才走近的嘛! 找个小茶馆进去坐了,大家就相互交换了分开这些天各自的情况,原来各路人马突然杀到之时,慕容冲就已与刘绍、韩延做了筹划,故意将两柄都像王剑的宝剑分抛给二人,还大声呼和令他们护着王剑先走,在‘老地方’汇合,然后就是碧桃中箭,慕容冲将她交付刘绍,将云镶交付韩延,自己和我一路分别跑路。 这几批人马按理都是为夺王剑而来,因弄不清刘韩二人手上谁才真正持有王剑,所以人马就分成两大路分别被他们吸引过去,此时慕容冲手上至少是没有王剑的,竟还能吸引一批人追杀过来,那么就说明这批人要么只是为了杀我或者是杀我俩。 刘绍带着昏迷不醒的碧桃,边战边逃相当吃力,但这人是有两把刷子的,幼年时曾跟一位大师学过几年的方术,关键时刻使个叶霞披的隐身法自保脱身不成问题,是以慕容冲才敢把重伤的碧桃交给他。 躲过追兵后,刘绍就带着碧桃来到这余庆镇,先找家客栈住下,一面请大夫为碧桃治伤,一面在附近郡县各处打听我与慕容冲的情况,几次发出信号箭,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不免忧心忡忡。 再说韩延那边,他是前日用信号箭与刘绍二人联系上的,据他所说当日他护着云镶一路逃跑,因一心护着手中的真王剑,又被多人围困,他武功虽高终难以护住剑又护住人,中途不小心跑脱了云镶,生死不明。其实谁不知道他身边有他亲自训练的“玄锋十二影卫”,即那日在仁惠斋见过的一般个头、神色冷峻的七人就是这十二影卫里面的,连慕容冲都调不动只听韩延一个人的,自然关键时刻也不理他左右,十二个人武功奇高,配合上也天衣无缝,有他们随护左右,哪怕对手人数虽多,也不至于会跑脱了云镶。 其实依我分析,这人大概是故意走丢了人,毕竟这整个队伍里,说到鉴婊能力,我能算第一的话,韩延绝对能排上第二,且跟我的分数最多只隔0.00001分。这人平时就一副要把慕容冲据为他一人所有的架势,对我都恨之入骨咬牙启齿,何况是云镶这种装模作样朝秦暮楚的人,想赶走碍眼绿茶婊的想法在胸中只怕不是滚动一两日了。 韩延由十二影卫护着不仅杀退追兵全身而退,并还能掉头收拾500人小队的残余兵力40人,由他带领着回到老地方青芒山脚下,与当地驻扎的8000主力汇合,一边回应了刘绍的信号箭,一边一心一意的等着慕容冲回来。 慕容冲让刘绍带着碧桃先去与青芒山与韩延汇合,与我还要再回去给孙婆婆道个别,不然她脑洞清奇要以为我们用她的鸡蛋换了钱又去私奔了,君子无信则不立,何况对象是于我们有恩之人。 与慕容冲相视一笑,看来是想到了一块,落在碧桃眼里,也换来同样欣慰欢喜的口吻:“小姐,你和公子已经这样好了……” 纵使我这个现代来的不知“矜持”两个字怎么写的人,也不好意思起来。 回到孙婆婆处,将布匹和头油交给她,另又赠了十两银子给她作为报答,这是从刘绍那里要来的钱,之前我还不解慕容冲找他要钱干嘛!原来如此,欣然一笑,觉得慕容冲自从有了人情味以后就变得特别可爱,总能想在我前面。 孙婆婆死活不肯收,我便骗她说今日遇到一只大羊牯,被我们狠狠宰了一顿,将鸡蛋卖了好价钱,如此说了孙婆婆哪怕心里清楚我们的用意面上也不好再推辞,就与我们道别,让我们日后有空回来看望看望她,虽然相处时日不久,心中却早已被这个清静和谐的小渔村当成了家,把孙婆婆当成了家人,乍然挥泪道别多有不舍,一再答允将来一定回来看望。 别了孙婆婆,我与慕容冲直奔青芒山脚,与大队伍汇合,韩延一看到慕容冲,就像个二哈似的兴冲冲扑上来,什么高冷人设都没有了,但是看到我二人手牵手并行而来,又将双眉拧住,变脸比翻书还快,对慕容冲也只冷冷称呼了一句“主上”,便独自走到一边去了。 慕容冲知道他素来性情孤僻古怪,本事也是真的都,对他向来言听计从忠心耿耿,也没跟他多计较,也不想多搭理他,我看着韩延一副求安慰求抱抱的样子,动不动拿眼睛瞪我,便劝慕容冲去主动跟他说说话,毕竟人家这一路来拼死帮你保住王剑,后又帮你组织人马、整顿军务,也算劳苦功高,却换来你置之不理,难免会被寒了心。 架不住我的再三劝诱,慕容冲才过去主动找韩延说话,很不走心地夸他几句,这人明明一副受用的样子,面上还是冷冷的像在赌气,摆明了你多哄哄我的意思,慕容冲可弄不懂他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再敷衍他两句,便即“逃”回到我身边。 八千兵马拔营前往关中的华阴县,终于在三日后与慕容冲的兄长慕容泓汇合。此时,正值其叔父辈的慕容垂在荥阳建立后燕基业,虎视自淝水之战后就国力日下的前秦,最近慕容垂又收复了前燕故都邺城,实力大增。慕容泓本想带兵去投靠,但是自其这一年多屡次与前秦的对战,胜多败少增强了不少信心,何况拥兵已达十万,便起了自立门户的念头,如今慕容冲的加入,更是让他笃定了这种念头。 当夜,慕容泓中军置酒,为慕容冲接风,席间无非是些场面上的对话,虚伪无聊至极,后面就是如何重新整编军队,如何制定反秦的策略,苻坚麾下哪些人特别要注意之类的军事话题,我既听不懂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想早早退场。 这时,韩延却将王剑双手捧出,奉于慕容泓,当听闻剑名阿齐之时,在座尽皆哗然,毕竟这次慕容冲于青州小春城取得王剑天下皆知,更有传闻“得王剑者得天下”,此时在慕容泓看来,慕容冲肯将王剑献出,足表归附之诚意。 看着慕容泓欣喜若狂之下难掩的野心勃勃,我却深知一旦他接下这王剑,无疑就是把自己变成了众矢之的,当世争雄争霸的红箭靶,想来慕容冲与我想的也该是一样。 何况这把阿齐并非真的王剑。 只不过是与王剑有着相同剑鞘的一把普通佩剑而已。 其实孰真孰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们愿意相信它是真的就行了,只要接过它的人相信,看着它被接过的人相信,假的也成了真。 慕容泓此时的野心昭然若揭,王剑当然就能成为他日后开国立业、天命神授的身份象征,如何会不接,如何会想到王剑之后的种种麻烦。 他接下王剑之后,自然要说些感冠冕的感激之语,慕容冲也虚伪地做着应答,我分明看到他示诚之下暗藏不住的一丝阴冷笑意,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宴席散去,慕容泓跟慕容冲说某某营帐中有位故人要见他,慕容冲便令刘绍送我喝碧桃回帐,自己则独自往慕容泓所指的营帐中走去。 我自是知道慕容冲一向桃花甚旺,他们越发这样神神秘秘的,越会引起我的好奇和嫉妒,我哪里肯乖乖回自己营帐,刘绍也当然知道我的心思,只是嘱咐我小心行事不要冲动,然后揽着碧桃送去营帐休息。 我看着这个人亲昵的背影,叹气道:“唉——真是一个有了老婆就忘了我这哥们儿,一个有了老公就忘了我这小姐。”换做以前,刘绍肯定是非得亲手把我送回营帐,看着我躺下休息了才会罢休的人啊!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那间充满神秘感的营帐外,悄悄掀开一角往里面窥去,只见一身白衣的慕容冲身边,背立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其身形修长窈窕,一看就知是个女子。 “你还不承认?我在外面看着,你与她何等亲昵,一双眼尽落在她身上,就是人前也不知收敛。” 果然是个女子,声音轻柔婉转,哪怕严厉呵斥之下,也犹如情人耳语一般如泣如诉:“若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色,你这样痴迷倒也罢了,只是我看那丫头连个中人之姿都够不上,你怎么会?” “我心里看重她,又不是因为容貌,若论当今女子容貌,谁又能在姐姐你之上!” 那女子听他这样一说,就转过身来,摘下了蓬帽。 我看到她的脸时,呼吸一滞:世上竟会有这样的美人! 第二十九章 相离换相守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听慕容冲称她作姐,想来应该这女子应该就是清河公主慕容滢。 本来慕容冲就已经够白了,这女子更像是冰雪做成的人,清凌凌立在那里,翩然若仙子,遗世而独立,就是你不小心触碰了她一片衣角,也仿佛亵渎了她一般。 慕容冲与她生得极相像,只是慕容冲眉宇之间更加柔和,偏向女子气,反观慕容滢倒是眉目刚烈,更多一丝男子的英气,但就是这一丝英气的装点,让她精致绝美的五官更加立体**,用现在的流行语来形容就是“又美又飒”。 “姐姐……可否将游梦仙枕再借我一次?” 慕容冲小心翼翼地问着。 “你还要它来做什么?前番借你,是因为你噩梦缠身难以入眠,想不到你却依赖上了,还是那梦里的姑娘让你放不下?” “我……” “你要知道,你要面对的始终是这血腥杀戮风雨飘摇的乱世,那个和平清明又有美女作伴的温柔梦乡,只能是你一时的休憩之地,不是你逃避现实的借口,一味沉迷,那是懦夫行径。” “……” “而且游梦仙枕现已不在我手上,在长安的秦宫之中,就在你最为痛恨的苻坚老匹夫的手上,你有本事的,就自己杀进长安,从他手里抢过来。” 慕容冲全身都在颤抖。 “怎么?不愿听到苻坚这个名字,听到就恶心是吗?我偏要提,偏要用这个名字给如今变得软弱松懈、沉溺儿女情长的你敲一记警钟。你难道忘记了使我大燕国覆亡的仇人是谁了?害得你我均沦为阶下囚的又是谁?那一个个疯狂变态的你我同侍一人的夜晚,那一次次撕心裂肺绝望无助的呐喊,直至血泪流干只求苟活的卑微隐忍,还有那句街知巷闻的‘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极尽羞辱之意的童谣,诉说的却是血淋淋的事实,这些深仇大恨,这些非人之屈辱你统统都忘记了吗?”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怎么?怕那丫头听见?听不听得见也难以改变你曾沦为娈童被人亵玩的事实,那时我们无法反抗,只能听从摆布,是因为我们弱小没有力量被禁锢着,如今不同了,你既是自由的也是强大的,更有心智和权谋去利用一切可以被调动的力量,只有你亲自领兵杀进长安,杀进那个肮脏的紫宫,亲手砍下苻坚老匹夫的人头,看着他的鲜血流尽,看着他的秦国土崩瓦解,那样才能洗刷掉你曾经的屈辱。而后你再站在城楼上振臂高呼,称皇道祖,万众臣服,直到那一刻,你的人生才算真正改写。” “姐姐说的是……是我懈怠了。”慕容冲终于低下头去,脸上尽是愧色。 我在一旁,看着看着那股冷漠疏离之气渐渐又漫上慕容冲的眼角眉梢,让这个才将被我融化一点的男子又变得刚硬而冰冷。 慕容滢捧住慕容冲瘦削的脸颊,踮起脚来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姐姐知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很辛苦,但是难得现在硝烟四起,秦国动摇,颓势已现,正是你我图谋复国之良机,切不可在此时起了退却软弱之心,那丫头你要带在身边也无妨,只当是个烦闷寂寞时的消遣,将来你一朝称帝,天下什么样的女子你得不到呢?万不可为了她耽误大事,遗恨终身。” 我亲眼看着慕容冲点了点头。 寂寞消遣?天下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这两句话萦绕我耳畔,冲击着我本就脆弱不堪内心,一阵阵的焦灼难受。 慕容冲也是这么定位我的吗?就算以前没有,经过今晚他这姐姐的一番洗脑,也就会重新定义我存在的价值了吧! “我还要连夜赶回秦宫,不然若是被老贼发现我不在,定会起疑。” 慕容滢戴上斗篷帽子,挡住了半边脸,就要往帐外走来。 我连忙闪身,躲在帐外。 送走慕容滢,慕容冲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帐中,并没有直接就寝,而是一心喝起闷酒来,我则用迷迭香调了一壶药酒,端进他营帐里。 慕容冲一见我来,高兴得站起身来,眼里都在冒光,但好像又想起自己刚才对慕容滢的承诺,假意不在乎地坐下来,继续喝酒:“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陪你……” “男女授受不亲,夤夜共处一室更是不妥,晏姑娘快请回自己帐中,早点休息吧!” 果然对我冷淡许多,我故意装傻当完全听不出来,用暧昧略带嗔怪的语气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几日前也不知谁大言不惭地说‘把我哪里哪里都碰过了’?一路上不是背就是抱的,现在才来说‘男女授受不亲’?” “那是怎样?觉得没有被我碰够,还是弄得你心荡神驰不能自已,这就要来对我主动献身了?”慕容冲的脸色陡然阴沉,按照以往他若开这种话时定会嘴角上扬带一抹戏谑,我便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把话头接下去,此刻却完全没有与我玩笑的意思,就如我与他初见时,不小心说他像女子,被他翻身压住,说让我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时阴鸷冷酷表情一模一样,就会让我不由地相信他接下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我被他的一副骇人模样吓住,将酒盘往桌上一磕,转身就要走。 慕容冲却使个身法拦住我去路,一把掐住我的下颚,冷冷道:“走什么走?刚才不是说要陪我嘛!” 我想将他手臂推开,可是哪里撼动得了他分毫:“你没疯吧你?快给姐松手,你把我捏疼了,快放手!” “放手?现在来不及了。”我看他异常激动不似作假吓唬我,本来一双眼睛只是浅浅的琥珀色,激动之下右眼竟呈现出一种妖艳诡异的碧绿色来,像兽类的眼睛一样。 我吓得惊叫一声,一手抓在慕容冲的手腕上,立时雪白的皮肤上现出三道血痕,慕容冲仍然没有撒手,反而另一手拦住我的腰背,将我一把抱起,转身就毫不怜惜地将我抛在床上。 我看他大步走来一把扣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至身前,俯首就吻在我的唇上,然后粗鲁地拽开我的衣襟,在我胸前肩头处肆意疯狂地吻落,我承认的确很想与慕容冲亲近的,只是不想以这种方式,是以我拔下头上那支他送我的竹钗,重重地扎在他肩膀上,并未戳伤他,但足以是他冷静一些。 “你真的把我当成寂寞消遣了?” “……刚才我跟我姐姐的谈话,你听到了?” “听到了。” 慕容冲放开了我,站起身来,冷冷笑道:“所以,你也看不起我,嫌弃我,嫌弃我曾沦为娈童,为人亵玩?” 我拽住他的手臂,急力摇头:“我只知道是谁为我挡下雉鸡精的利爪而伤了脸,是谁为了救我奋不顾身甚至不惜与我一同坠崖,是谁背着我一路艰险地去求医,是谁为了我的一线生机而与精怪搏命,如果他曾沦为俘虏受尽屈辱,这些只会让我更加心疼他,更加想要帮助他守护他。” 慕容冲转过头来看着我,绿色的眼眸变会了正常的琥珀色,盈盈闪动:“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斩钉截铁道:“若有半句虚言,我不得好死。” 慕容冲又看了我一会儿,才低下头去,惭愧道:“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样对你,我真是昏了头了。” 我再次摇头:“我理解的,你无须自责。夜很深了,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我整理衣服,起身离床,往营帐外走去。 “小影子,你真的会永远守护我、不离开我?” 慕容冲最后对我问了一句。 “……会的,永远守护你。” 我没有承诺不离开他,因为我已打算离开他一阵子,也许会是一辈子。 而且我接下来做的事,也许会引发他恨我一辈子,但是说我笨也好,说我一厢情愿也好,这是我仅能想到的守护他的唯一方法。 那就是盗走王剑去长安,凭借那位大叔赠我的玉佩找到他,再让他想办法让我见到秦皇苻坚,把王剑献给他,如果真是“得王剑者得天下”的话,那么苻坚得到王剑应该很快就能平定北方战乱,只要慕容冲当不上皇帝,也就不会被杀死,而我也可以用进献王剑邀功,从而向苻坚换取他内宫中的游梦仙枕,这枕头与我而言是至宝,于苻坚而言可能不过就是他库存中的一件普通物件罢了,于王剑此时对他的意义来讲,简直是不值一提,相信他应该也不会不舍。 我知道我这么做将会把我跟慕容冲的关系退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但是倘若他因此而以为我背叛他,哪怕最后找到我将我杀了我也无怨无悔,可倘若日后有机会再与他修复关系,一起找到缘起之地,利用游梦仙枕与他一同回到现代,就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可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多么愚蠢、荒唐且自以为是的决定,以为凭着一腔热血悍勇就可以到达与天争,与天命抗衡的地步,以为任何代价和后果都是自己欣然愿意承受的,殊不知人向来不过是命运的万物罢了,而且与天争的后果往往是人心伤透也无法承受的。 第三十章 秦皇苻坚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到了三更时分,我偷摸入慕容冲营帐,此时他已睡得深沉,我一看桌上的空酒壶,便知他已将我之前端进来的混合了迷迭香药粉的酒也一并喝了,虽然用量不多,到底也会让他昏睡到明日晌午时分。 轻轻抽出慕容冲枕头下的王剑阿齐,用布包了背负在身上,看着慕容冲酣睡之中犹自不能舒展的眉心,万分心疼和内疚,在他唇上匆匆一吻道:“抱歉,慕容!你要知道我这么做的一切初衷都是为了保住你。” 走出帐外的时候,正好撞见巡夜的士兵,不过他们都清楚我与慕容冲的关系非比寻常,是以也没有多过问,但是后果也可想而知,明日慕容冲一醒来发现佩剑(王剑)不见,定会查问巡夜士兵,自然就会说出是我偷入过他的营帐,而我又失踪,肯定就会误解我背叛了他。 罢罢罢,就任他误会吧!日后总有分辨的一天。我本想解下一匹马作为脚力,一则我本就不太会骑马,二则马的动静太大反而引人注意,只好仅凭一双脚掌来赶路,索性这时代女性还不时兴裹脚,我这前身便是一对大概36码的天足,虽然绣花软底鞋赶路未免硌脚,但是如今之计也来不及再容我去找一双合脚的靴子来穿,只有硬着头皮上路。 好在今晚星月同天,照得大地雪亮,我虽辨不得方向,但能分辨出地面上新鲜的辙痕,应该是慕容滢的马车留下的痕迹,跟着这些印子走,应该不会走错。 阳关大道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车辙痕迹竟是一转弯岔入一片荒郊,兴许是她着急赶路故意抄近,由此一来我也不得不走进这片荒芜瘆人的树林,也不知是不是她可以隐藏形迹,越往后面车辙的痕迹越是模糊,直到一个岔路口,我却不知该是往哪边走了。 此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谨慎轻盈且有序,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呜咽低嚎之声,我预感我可能被什么夜间群体性动物给跟上了,猛然转身一看,十来双碧莹莹的似灯泡一样的眼睛贪婪地望着我。 是狼。 这些狡猾且隐忍的野兽,早已对我形成了包围圈,就等时机一到,亮出利爪和钢牙,向我撕咬抓扯,然后这一副干瘪瘪的身体就会被扯得血肉模糊,最后被啃噬干净,只剩一副森然白骨,或者这些野兽饿极了,连白骨也不剩…… 但是不告而别,孤身上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如今面临这样的杀身之祸,也不能指望谁还能来救我,拔出王剑来一阵乱砍乱划,嘴里喊着“不要过来”,可惜群狼不是人类,既不认识我手中这把王气激荡人人垂涎的宝剑,更加听不懂人话,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口来之不易的食物。 手中火折子的光亮越来越微弱,狼群的包围圈越来越狭小,我背靠大树却不会攀爬,死亡的威胁进一步向我迫近。 想不到一番折腾下来,最后竟要葬身狼腹,可惜却是要被慕容冲怨恨一世,再也没有澄清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黑乎乎的毛团突然从天而降,挡在我身前,立定后竟是个身高九尺的硕大人形,但是主观上看他似乎又不太像个人,这是……渔村救下的那个毛怪吗? 正思忖间,这毛怪向前大跨一步,伸展猿臂,一声怒吼,震慑九霄,吓得群狼瑟瑟发抖,纷纷退避,这画面倒像是群狼遇到了狼祖,只消一吼不战而胜。 “竟然是你!”乍然获救,我如何不喜,将那一条毛茸茸的手臂挽住,还不忘摩挲几下,心里暗想与抚摸二哈的触感也是极像的。 毛怪对我这抚摸动物似的接触法并未反感,也没有转身看我,只是问道:“那白面英俊汉子如何没跟着你,放你一个人到这荒山野岭,若是我晚些赶到,你岂不是要遭难了。” 他显然伤势大好,说话声音也清楚分明,中气十足,竟是意外的充满磁性。 “这个你别问了,总之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自己要走的。” “好吧!那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长安。” “好,我知道路,我送你去。” 他说着将我一把背起,单手就能完全将我扶住,硕大的身体腾空而起,轻巧灵活地在树林间腾挪穿梭,如果再加几声“哟偶”这样的欢呼雀跃声,跟人猿泰山的攀爬跳跃能力也相差无几了。 不知怎的,我对这毛怪非但从来未产生过一丝害怕的情绪,相反对其更有一种依赖感,跟伏在慕容冲背上的感觉不同,慕容冲的身体总是冷冰冰的,性格也总喜怒无常,哪怕是与他玩笑总也要小心翼翼,避开雷点,但这个毛怪虽然形象骇人,身体却暖烘烘的,莫名给人一种敦厚踏实感,简单而无世俗机巧之心,自然也不用花机巧之心去对待,有什么说什么即可。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洛仲轩。” “洛仲轩?” 我在心里盘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洛仲轩这名字太难记了,我就叫你‘洛洛’好了?” “嗯。” 难怪说有这么一首歌叫《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丑人果然都性格温柔啊!何况这个洛仲轩根本不算丑,只是怪而已,慕容冲就是性格不好,若有这人一半的温顺驯服,我说什么就听什么,我让他放弃争天下他就放弃,岂非就不会有这么多波折。 “我脚腕上这条手链是你给我套上的吧?” “嗯,你救我一命我无从报答,将这五彩啸石链送你,可以百毒不侵,也方便我寻着气味儿可以追踪你。” “哦?想来你这几天其实一直都在我附近了?嘻嘻,那你为何要追踪我呢?” “你对我好,把我当人看,所以我要保护你。” 我原以为他多会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就这么直接言明,可见内心坦荡,越发觉得这人真诚可爱,世间少有。 天色初现微光之时,洛洛已经将我送至未央宫皇城北门外,他身法极快,将我往地上一搁,随即就不见了,我知道他一定是怕巡逻守卫看到他的怪样,引起“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及时退避。 我向皇城守卫士兵出示了那半块玉佩,不时便有一位内务宦官领我入内,只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以往不是没参观过巍峨的古代宫殿楼宇,但真正介入历史长河中的未央宫时,却是另一番气象和心境,一路上若非有这宦官领着在这“盘盘焉,囷囷焉”的高阁楼台、长巷广场之中穿梭,在这我可真就“不知西东”。 宦官将我领至宣室殿的门前便即退去,上来两个甲胄在身神色肃然的卫兵正要给我搜身,却被殿中走出一位黑衣青年喝止,说我可以不必搜身,我定睛一瞧,这人正是那日在树林中见过的络腮胡大叔身边的……算是保镖吧! 这人像根本不认识我似的,对我冷淡却不失礼仪的拱手道:“在下侍卫司指挥使裴鸣,陛下有请!” 陛下?怎么会是陛下? 容不得我多想,里面就传来一阵浑厚的笑声:“小丫头,想不到你真的来找寡人了,哈哈哈……” 只见那日商人打扮的络腮胡大叔此刻再见,已俨然成了玄色冕服加身的皇帝陛下,气度威严地向我一步步走来,我吃惊之余不知所措,忙不迭叩拜:“民女晏清影见过圣上,吾皇贵体金安!” 络腮胡大叔赶忙将我扶起:“诶——不必如此多礼,不过你这丫头讨喜,说一句‘贵体金安’比什么‘万岁万万岁’都来得实在。” “小女子一直以为您大概是皇上身边的近臣,上次言语行为皆有诸多失当之处,实在不知道您就是苻……当今皇帝陛下,实在该死。” “哈哈哈……我就是秦国皇帝苻坚,你我忘年相交,不必拘泥于这些俗礼,若你愿意还只叫我大叔也行。” “岂敢岂敢!小女子纵有天大的胆子,最多也只敢称呼一句‘皇帝大叔’呀!” 虽然知道这人无论在历史评价还是我自己的亲身感受都对得起“德才兼备、宽容仁厚”八个字,但是毕竟人家是皇帝,敬慕汉化,尊卑之礼怎么也要遵守些,因此使个小心思,既有尊卑又被见外。 苻坚听了以后果然龙颜大悦:“这个称呼也算别出心裁了,寡人很喜欢。对了,裴鸣,你快吩咐下去,要御膳房备早膳来,一定要有……嗯……蒸乳酪、燕窝圆子、蟹黄汤包、五籽粳米粥、还有那个……”他看了我一眼,我又使了个小心思,帮他补充道:“还有辣酱馍馍。”转而与苻坚相视一笑。 裴鸣唱一声喏,出门去唤尚善内官。 “呵呵,原来你还记得!想来那日与你在林中相谈甚欢,自别后寡人已很久没能与人好好说上一些知心话了,你来得正好。” 他说话间,目光犹自不离桌案上厚厚的奏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想想现在最多只五更时分,他就已经起床来批阅奏折,不然我也不会这样轻易就能见到他。 “圣上,小女子这次来,是有一件宝物要奉上。”我说着,已解下背上的布包,将之一层层卷开,一把乌金柄黄金鞘的宝剑先于人前,剑鞘上布满金丝镂刻的繁复花纹,剑柄古朴深沉。 第三十一章 皇帝夫子(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令我不解的是,苻坚从我手中接过王剑之时,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如获至宝欣喜若狂之色,相反,一抹忧色袭上他的眼角眉梢。 “听闻这柄剑一直是在他手上吧?” “他?” “凤皇儿,慕容冲啊!” “是的。我从他手上偷过来的,想来他过一会儿便会恨死我的。” “你背叛他。” “谈不上背叛,我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在保护他,我……不想他当皇帝。至于我跟他之间的渊源我也说不清楚,所以您可以不要问我吗?” “好,这个我可以不问,但是你为何不想他做皇帝?” 我沉默片刻:当然不能告诉你,我是未来穿越过来的,我知道历史的发展情况,他当皇帝的结果就是死啊! “慕容氏一族疯狂嗜血,残忍好杀,若是让他当了皇帝,岂非天下百姓都没有好日子过!而您不同,您爱民如子,励精图治,一度统一北方,使百姓免于流离战乱之苦,所以您这个皇帝一定才是天命所归。” 苻坚听后默默地笑了,笑容有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气:“小蝶姑娘,一向以为你快人快语,没想到为了凤皇儿,也有说这口不对心的话的时候,不过这番恭维话寡人受用得紧啊!有一句话你说得很对,凤皇儿会变得疯狂嗜血,却是拜寡人所赐。” 他没有再看我,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殿外廊庭中的梧桐树:“寡人这些年来广种梧桐树,就是希望寡人的凤皇儿有一天能够飞回来,你也知道的吧?凤凰这种骄傲的神鸟,一向是‘非竹不食,非梧不栖’的。”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样接话。 苻坚又道:“世人都赞寡人‘政勋彪炳、雅量盛怀、闵肃温恭、宅心仁厚,一生光明坦荡,唯一点污点弥瑕,终是不善’,那些街知巷闻的童谣所传非虚,我与凤皇儿的关系想必你也听过吧!” 我只好点了点头,万万没有想到,慕容冲引以为终身只耻的事情,他竟能如此坦荡道来。 “寡人从不以此为污点,唯一后悔的便是不该强迫于他,他那样一个刚烈的性子……实不相瞒不怕你笑话,寡人虽有后宫佳丽三千,唯凤皇儿是毕生所爱,那时他才刚十二岁,作为战俘被领进宫里来,一身白衣犹抵不过他一身洁白肤色,眉目之精致柔和更胜其姐姐清河公主,皎皎少年清润如玉,小鹿一般的皎洁,玉兔一般的骄矜,一双眼总是含着泪水一般,纯洁无辜,望着你时更是楚楚可怜,卷翘浓密的睫毛会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浓厚阴影,忽闪忽闪的惹人疼。寡人阅人无数,何曾见过如此雌雄莫辩惊为天人的丽色,本来他刚进宫来,什么都不知不晓,寡人待他亲切他便视我如兄如父,而就是我这个如兄如父终在一个风雨如晦的夜晚,按捺不住心底那团熊熊燃烧的喜爱之情,终于将他强行占有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撕心裂肺的叫喊,还有噙着泪水的望着我的绝望而怨恨的眼神,最后只剩无力的锤打撕咬以及寡人毫不怜惜的变本加厉的蹂躏…… 苻坚冷笑道:“瞧你这姑娘生得聪明伶俐,竟然不知好歹,你一心陪这婆娘送死,那也不要怪我等辣手摧花了。”说着“噌——”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薄片软剑,那剑头上还带着钩齿,蓝晃晃的想是淬着剧毒。 我看着就怕,刚才的豪情壮志一扫而光,心虚地说道:“且慢!哪有一见面就开打的道理。凡所冤仇,都该有个由头吧!” 苻坚倒也不着急,指着慕容冲道:“这婆娘于二十年前夺走了我派至宝招魂幡。” 我道:“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让她还给你便是。何必妄动干戈。” 慕容冲浑不在意,干脆翘起二郎腿:“那种破烂儿,姑奶奶早就不知道是换酒喝了,还是随手就扔了。什么招魂幡,连蚊子也招不来一只,白费了我一番心机。” 苻坚见对方死不悔改,还被她一番抢白,怒火更甚:“我派的招魂幡乃是道德天尊得道时遗留在人间的十大法器之一,但凡是尸身保存完好,死亡不超过七日之人便可救回,百试不爽。你那死鬼老公即便尸身完好,但都已死了十几年,又岂可再救他活转?” 慕容冲秀眉一掀,手中酒杯朝对方掷去,又疾又准,苻坚一时间哪得反应,只来得及微微一侧,那酒杯正中额角,顿时鲜血淋漓。 苻坚默然拭掉额角鲜血,却并未发难,只是死死地盯着二人。我自然猜不透他到底在盘算什么,如此不说话不作为才更令人担忧。 倒是苻坚身旁的少年不堪首领受辱,两柄布依锏愤然出鞘,使一个“开”字诀,夹头夹脑地朝慕容冲招呼过来,慕容冲嘴角微扬,气定神闲地又掷出一只酒杯,不偏不倚正中少年的右手腕,他吃痛之下手腕右偏,手中布依锏朝他的首领的脸部递了过去,这一下又是出其不意,苻坚哪里又反应过来了,只有顺势伏低身体,布依锏刚好扫过他的发髻,蓬发乱飞,狼狈不堪。 “老大,我、我不是故意的。”那少年也是狼狈不堪。 纵然隐忍如苻坚,连番的羞辱也令他怒不可遏,他蓦地腾起身体,一柄长剑舞得如夭矫白蛇,剑气游走之间寒光迫人,凌厉迅猛地朝慕容冲袭来,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八名弟子也都亮出兵器,一并发难,我见此情状,惊得大叫,本能地拖着慕容冲往后退,慕容冲却甩开她的手,不退反进,轻盈地跃上半空,右臂横斩,有如挥剑一般,身形在空中优雅地反转出一个半弧,便有一道无形气流自她食指中指之间迸出,气势汹涌地朝对方逆袭而去,八名弟子的兵器纷纷被这股气压折断,人也弹出去老远,只有苻坚内力较强,虽然也被气压所迫,兵器却并未折断,人也稳稳地立在地上,但他脸上却布满惊骇之意,大概他估计到慕容冲的剑法修为登峰造极,只是没想到会到达这种境界。 我只从仙侠小说里看到过剑法高人,修为到达了一定境界的时候,便可以以气御剑,更有甚者便是这样以气化剑。见慕容冲手段如此高明,也倒不如何为她担心了,从而又以一种正襟危坐,笑看风云的气魄坐了下来。 也不知是刚才用力过猛还是怎的,慕容冲立定之后竟然脸色苍白,最终坐倒在椅子上,咳嗽不止。苻坚仿佛看出了端倪,阴狠地一笑,说道:“看来咱们这一个月来的隐忍蛰伏也不是白费的。瞧瞧呀!虞女侠刚才那一招‘横扫千军’,以气化剑,一指破八荒,实乃是当今天下剑法之精髓奥义,精彩!漂亮!不过……”他把目光转向慕容冲因为咳嗽而剧烈起伏的背部,“不过你连日来的放纵酗酒,只怕那个身子早已亏空殆尽了吧!一代剑仙又怎么样?现在还不跟摊烂泥似的。”他嘴上虽这么说,却也不确定慕容冲是否真的力竭,于是后退一步,朝他身后做了个手势:“小铁,刚才这娘们怎么羞辱你的掌门来着你可都见了?” 他身后一个矮小的青年走上前来,躬下身体,却并不做声。 苻坚紧接着说道:“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就拿你的十步赤练针招呼一下她吧!也让我看看,你的本事长进了没有?”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奋力挡在了慕容冲身前,指着苻坚的鼻子大骂道:“亏你是一派掌门,到底还要不要脸,如此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不,手无寸铁的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何况是趁着人家身体虚弱的时候,有种的就该事先发下战书,大家约定好时间地点光明正大,痛痛快快地打一架才不失名家风范啊!” 苻坚道:“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我找她那是为了报仇雪恨,又不是江湖比武,下什么战书,又做什么英雄好汉了?”他口气虽重,但面对着我说话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温柔之意。 慕容冲一把将我推得老远:“你不懂的,我跟他梁子结大了,他是不肯轻易放过我的。” 这时小铁突然发难,双掌齐出,两蓬绵密的赤色银针呼呼朝慕容冲射来,只见她一跃而起,轻轻巧巧地落于桌面,接着掌上拨撩翻动,脚下旋转腾挪,仿佛在舞蹈一般,姿势优美至极,片刻便将数十根银针收于掌中。小铁见状退后两步,再次从针囊中拔出几十根毒针运足真力发射过来,慕容冲没有气力去收,只能贯起全部真力发掌,想用掌风震退毒针,只是她此刻已十分虚弱,掌风虽然震退了大部分毒针,却还有两根略粗长的毒针夹着劲风呼啸而来,嗡嗡有声。 我大叫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扑上去挡在慕容冲身前,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觉得这慕容冲就好似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亲人一般,即便不顾自身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可以……可以不要再说了吗?”不得不说苻坚描述时的画面感太强,引起我极度的心里不适,终于明白慕容冲为何那么讨厌男人了,有过这种经历,只怕对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男人都恶心,不,他可能连他自己都恶心。 盛怀 “不、小蝶姑娘,请你听完,这些话憋在寡人心里都十几年了,难受压抑,今天总算可以有人听寡人一诉衷肠,请你行行好。” 我只好点点头,尽量做删减地去听。 第三十二章 皇帝夫子(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扇贝形的浴室内终于一改往日的清冷阴寒,起了融融水汽蒸腾之状。 任性乖戾如慕容冲,此刻老老实实地坐在浴盆之中,时不时地偷瞄一下从旁照看火势的晏清影,总会露出一丝得意而满足的笑容。 晏清影沉着脸,一会儿要捣火添柴,一会儿要检查隔层的薄石板是否有烧裂,更要不时探拭水温以免烫伤慕容冲,真是手忙脚乱,看到慕容冲一脸悠然自得的神情,怎能不火大,狠狠在他光滑的手臂上拧了一把。 慕容冲故意夸张地叫道:“哎哟——你怎么喜欢掐人!” 晏清影道:“偏就要来掐你。我在这里忙得焦头烂额,你倒自在得很。” 慕容冲道:“大不了以后我都来伺候你洗澡,算抵过了,可好?” 晏清影在他嘴角轻轻拉扯一下:“美死你了,敢占我便宜?”她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问:“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对我怎么样?” 慕容冲摸了摸自己秀挺的鼻子,笑道:“我是想怎么样来着,只是我拖着那条尾巴,也不能怎么着啊是不是?” 听他这么说,晏清影才松了一口气:“其实你也不用非得要我来守,绿珏和碧琼兴许能比我照看得更好。” “她们?”慕容冲略有鄙夷不屑之色,“她们表面上虽臣服于我,心里却是十分恨我的,难保她们不会趁机反噬,一朝将我煮死了也未可知。” 晏清影摇头叹道:“你总也不相信人。” 慕容冲道:“她们是妖,不是人。” 晏清影道:“你却敢相信我?” 慕容冲将她手握住,认真地说:“晏姐姐你是个好人,比我这些年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以后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晏清影有些不好意思,挣脱他的手:“谁来对你好了?别人都说我凶得很。” 子时一过,已是熬煮了整整一天一夜,慕容冲果然没有再变身,蛇变的状况暂时止住了,晏清影激动万分,抓着慕容冲的手不住摇晃:“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成功了。”仿佛比自己的什么大事做成了还要高兴。 慕容冲也喜出望外,只是令他不解的是晏清影竟会比他自己还高兴。“晏姐姐,我这就要起身了,你看你是帮我穿衣呢?还是转过去?” 晏清影听他这么说,慌忙捂住双眼,转过身去。 “我穿好了。” 晏清影转过身来,看他着一身宽大的白色丝袍,海藻似的长发还有些湿漉漉地垂落着,脸色因为水汽长时间的熏蒸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眼波温柔,唇角含笑,较之先前那种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淡气质又平添了些平和亲切。 看着看着,晏清影嘟起嘴来:老天真没长眼睛,这样好的相貌,怎么给了个男人。 慕容冲哪里知道晏清影心里的古怪念头:“晏姐姐这一日来实在辛苦了,且先去春之馆歇歇,我收拾停当,咱们便一起回城去。” 晏清影笑道:“哈哈,你终于肯随我去见龙绾了?” 慕容冲点点头:“是啊,正是该去见她呢!想来这第二个法子还得着落在她身上才能成事。” “为什么?” 慕容冲道:“太史公一家原系东海龙族,世代信奉龙神,即便已入朝为官,祖籍天尽屿仍由其族人镇守,神龙也总在那一代出没,我要揪一片龙鳞,你说不找她该找谁?” 晏清影叹道:“唉——你因为这样才去找她,岂不令她伤心?” 慕容冲道:“我肯主动去找她,只怕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晏清影不再理会他,见那澡盆中隐隐有紫光在闪动,暗暗称奇,走近跟前一瞧,盆底本来五颜六色的雨花石全都变成了紫色,上面本来扭曲无章的花纹变得齐整有序,表面仿佛还镀上一层细小的紫色蛇麟,晶晶亮亮,莹莹闪动。 “原来如此。” 晏清影恍然大悟:“难怪蛇族把雨花石奉为圣石,原来是有这个功效。” 慕容冲跟着看了一眼,笑道:“看来上古之法,自有其妙处。” 晏清影望着琥珀色的双眸,担忧地说道:“夷湘,这个法子虽难受些,比起要去拂神龙逆鳞,倒底安全许多,何况古书上还说,此法若用得越多,保持人形的时间就会间隔越久。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神龙神威难测,搞不好会被它撕成碎片的。” 慕容冲道:“我自是可以放弃去找神龙,但这个水煮之法需得有人终身陪伴照料”,他目光逼人,转向晏清影,“你可以保证永远在我身边吗?” “我……” “哼哼。”慕容冲冷冷地笑着,“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心里面将我视作一只怪物是不是?” 晏清影看他怅然若失的立着,似迎风细柳,如落雪梅花,令人不甚怜惜,突然坚定地说道:“我同你一起去找神龙。” 饶是慕容冲做一身寻常简朴的装扮,仍是引来建康城中无数男女或倾慕或艳羡的目光,更有甚者看得呆若木鸡,或是忘了自己本来的去路,不由自主地跟上了慕容冲的步伐,只为能再多看他两眼。而走在他身边,完全沦为绿叶的晏清影却不知自己是该得意还是该失落,忽然想到了“看杀卫玠”的典故,想来那卫玠虽负有倾国倾城之貌,可怜却是个多愁多病之身,被人群围一围,闹一闹就一命呜呼了,不过身边这位虽看似柔弱内里却是个强悍霸道的主,自然不用担心会被人看死,只怕他一发起性子来将看他的人杀死了,倒是大有可能。 “夷湘,这些人不过是喜欢瞧你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不许发火。”晏清影牵了慕容冲的袖摆,暗暗嘱咐道。 “晏姐姐,你也将我瞧得忒小心眼儿,这里可是帝都,天子脚下,我就算再不痛快,也不敢随意杀人啊!”慕容冲说完这话,眼见着一个熟悉身影兴高采烈地想他飞奔而来,不由地露出一丝厌烦嫌恶的神色,只是这神色一闪而过,马上转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兴冲冲走来的人也不过是个双十年纪的少年,长得还算清秀,脸上还涂了脂粉,穿一身紫色的蜀锦百合绣的广袖长服,头上系着墨玉半月笼的峨冠,即便是在快步行走,仍是潇洒飘逸,曳曳生姿。 “这人是当朝太尉的大公子秦修仪。”慕容冲小声对晏清影说了句,仍是笼着双手立在那里,一点迎上去的意思也没有。 “风贤弟,你说你这一年多都跑到哪儿去了?可让哥哥我惦记死了。”秦修仪一上来就紧紧箍住慕容冲的双肩,那亲热劲就差把慕容冲直接搂进怀里去了。 慕容冲并不作答,仍是不失风度的笑着 “弟弟此刻是要去哪儿?” “回家。”慕容冲淡淡地说出两个字。 “那可不行,难得逮着你,今天怎么也要跟咱们好生聚上一聚。”他目光稍微偏离,这才发现慕容冲身边的晏清影,“这位是……” “她是……”慕容冲想了一下,“是我远房表姐,来京中玩的。” 秦修仪礼貌性地向晏清影微微一揖,重把目光转到慕容冲身上:“如此甚好,就带她一起去吧!走,望仙楼逐月阁。” 慕容冲柔声询问:“晏姐姐,你的意思呢?” 晏清影看秦修仪身后还立着一众锦衣华服的少年,无一不用热忱期待的目光望着她,只待她点头。她实在不好拂了他们与慕容冲亲近的心愿,点头道:“去瞧瞧呗,我正喜欢凑热闹呢!” 慕容冲微微一笑:“你喜欢吃点心,望仙楼的点心可是出了名的精致呢!像金箔四喜酥,藕粉桂花糕,珍珠燕窝枣,定要让你都尝尝。” 晏清影手掌被他轻轻牵起,令她蓦地一振,心中狂跳不止:我这是怎么了? 望仙楼是全京城最高的皇家酒楼,形如七层宝塔,飞阁流丹,雕梁画栋,奢华无比,只招待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逐月阁居于望仙楼最顶层,是最大最奢华的雅间,推窗而望,一轮明月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阁内全用金漆刷就,装饰得美轮美奂:顶梁悬着一盏硕大的凤翅宫灯,六面灯罩分别用六色绢纱制成,用梅形金箔点缀,照得室内流光溢彩,金星点点;四角上各设一樽三尺长一尺宽的八宝铜镜,铜镜打磨的光滑可鉴,熠熠生辉,衬得室内更加宽敞,也更加明亮;房间中央铺着偌大一块波斯地毯,有四个舞姬正在翩然作舞,一般的花容月貌,舞姿算不上如何高明,身上的五彩霞衣倒是增色不少,仿佛她们的舞蹈本身旨在妆点这个房间。 众多士族子弟三三两两的围坐着,其中不乏有皇室成员,却是让慕容冲坐了首席,他也毫不谦让地入座了,无论周围的人怎样极力的亲近讨好,他神色始终淡淡的,虽然问答得宜,进退有度,却仿佛只是在敷衍应付。 “把他当明星似的捧着么!”晏清影独坐于临窗阑珊一角,这还是她到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如此不受重视,“有什么关系,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本也不适合我!如此良夜,倒不如临窗望月来得心旷神怡。”她仿佛是在极力地自我开解,其实她生性本是极爱热闹的,这些少年的聚会也如一般的同学聚会似的,丝毫没有官场的虚伪狡诈,自然更没有那些所谓风流名士的浮夸做作,纯粹只是谈天说地,畅怀思绪,但这些人讲起话来动不动引经据典,之乎者也,晏清影想要听懂都很难,更别说插上话了,只落得个旁听的份儿,要换做在自己的时代,无论大小聚会,自己怎么都是核心人物啊! 第三十三章 皇帝夫子(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我出生于一个大盗之家,有七十五个还是七十六个兄弟姐妹,我已记不大清楚了。”虞锦素酝酿良久,这才将自己不堪的身世娓娓道来。 “这个嘛……汗”我咋舌道:“你父亲养育儿女之多已可赶得上皇帝老儿啦!想来你的姨娘自然也不少。” “我一共有二十八位姨娘,这个我可记得清楚。我母亲排行第十,那老头儿所有老婆中只有她出自书香门第,其她的女人有的是妓女,有的是道姑,有的是跑江湖的,总之不管三教九流,但凡是他看上的,都定要想法讨来做老婆不可,有自愿跟他的,也有他抢夺霸占来的。我母亲就是被他抢来的。” 我心想:“‘那老头儿’是谁?”脑子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说的是她父亲,想来她心里定是恼恨极了他,否则怎会一句“爹”也不叫,于是顺着她的话说道:“你母亲定是位温文有礼的淑女,不过与那些三教九流的女子相处起来只怕不大和睦吧!” 虞锦素恨恨地说道:“何止不大和睦,简直是受尽屈辱。只因她总是柔和怯弱,逆来顺受,就被我那些姨娘像佣人一样的使唤,还是动辄得咎,责打不断。我这个大盗之家,是非常奇特的,男孩子似乎很受重视,只要稍大一些就会被老头儿带领着进行严酷的训练,或如何盗取墓穴,或如何与人敌对厮杀,可是真到哪个男孩子死在墓穴之中或是别人的刀剑之下,他只会恨恨地骂一句‘没用的东西,死得好’,从未见他流露半分痛惜之意,父子之情。” 我心道:“天下竟还有这样凉薄的父亲,当真是个奇葩。” 虞锦素知她心里想什么,冷笑道:“那老头儿有四十多个儿子,死上几个又怎会在乎,何况他本就是个心性凉薄之人。” 我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家里的女孩儿怎么办?” 虞锦素道:“那些姨娘成日里互相冷嘲热讽,攀比斗嘴,哪个哪个最近从老头儿那里得了一个名贵的翡翠珠串,哪个哪个又让老头儿破费给她买了一对珍珠耳坠,无聊透顶,乐此不疲。她们的女儿又岂会闲着,在老头儿面前装得和睦友爱,说不尽地甜言蜜语,极尽讨好之能事,私下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再加上老头儿言传身教,自然养出一批跋扈悍狠的女子来,有那仗着母亲得宠的,领着一批懦弱跟风的墙头草,便去狠狠欺辱另一个母亲刚刚失宠的姐妹,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哪里又顾念了半分手足之情。” 我感叹这小小的强盗之家竟也是一出生动的宫斗戏,不免十分关心地问道:“你跟你母亲岂非被她们欺负得很惨?” 虞锦素道:“我小时候性格也极泼辣,打起架来不要命,那些姐妹怕了我,不敢来寻我的晦气了。老头儿也一直对我的母亲颇为优待,那些姨母当着老头儿的面都是极尽谄媚她的,私下里打骂也都不敢太过,我只是受不了她那忍气吞声的样儿,我每每回护她,她还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道:“唉——这你就不理解她了。这样看来她其实是个极聪明之人,很懂生存之道。她一定清楚你父亲看重的就是她这种温婉柔顺的性子,她知道想要在那个家生存下去就尽量不要兴风作浪强出头,否则就难逃大起大落的噩运。她也清楚其她姨娘嫉妒她又敬畏她,虽然寻衅难免,但总会有所顾忌,她不让你回护,就是觉得她本可以一个人承受,不想把你卷进来,成为众矢之的,实则用心良苦。” 虞锦素想了一想,笑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在皇帝的后宫里面呆过一阵儿。” 我得意地说道:“哈哈,唐宋元明清的后宫争斗戏我可是看了不下二十部。” 虞锦素一愣,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知她言语往往出人意表,也不去深究了,继续说道:“我不愿再在那些女人没完没了的是非当中呆下去,于是向老头儿要求加入他们的男子团体,他起初不同意,后来发现无论是教我武功格斗抑或是风水堪与之术,我都能马上领会,并且比他那些儿子们还要出色,也就欣然接受了。我混迹于男人堆里,虽然生活过得粗糙了些,总算落得个耳根清净,老头儿也越来越器重我,每每回到家中,看到那些女人惧怕我的眼神,我心里也是得意洋洋的。直到有一次……”她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有一次我们去盗取一个汉朝王爷的墓穴,里面虽然机关众多,都被我们一一破除,还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宝,看来可以休息好一阵子了。正在我们兴高采烈之际,整个墓室却剧烈摇晃了起来,原来在我们取下棺椁里面一只碧眼金蟾蜍的时候,触发了墓室出口的机关,眼看着一块厚十余尺的巨石缓缓降落,就要封死我们的去路,那老头儿当机立断,把他最爱的纯钢宝剑插进机关滑槽里面,暂时止住了巨石的落势,然后……他就命我去握住剑柄。” “这个老混蛋……”我为虞锦素捏了把冷汗,忍不住骂出了口,旋即又想到对方是虞锦素的亲爹,这样骂法颇为不当,马上道歉:“对、对不起。” 虞锦素道:“你骂得没错,他就是个老混蛋。只要自己能够活命,他任何人都可以牺牲。我当时有些吓懵了,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于是照他的吩咐握住了剑,可巨石坠落的千斤之力又岂是我一个小女子所能阻挡,剑尖和石槽摩擦的火花迸发的尖锐之音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而剑身上很快就有了裂痕。老贼大叫不好,当先钻出了墓室,然后大笑道‘以我一个女儿换我一干儿子的性命,大大的值了。喂!你们不想死的就赶快出来’。我那些兄弟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争先恐后,你推我搡地往外逃,但是过不了多时,墓室又剧烈晃动起来,那把钢剑实在抵受不住石槽开关的压力,眼看就要折断,这样巨石下落的势头更快了,我那些兄弟生怕自己落后,从互相拳脚相加变成了刀剑相向,武功高强的打退了别人就地一滚逃了出去,武功稀松的被打得深受重伤还拼命往外爬,最后都被巨石碾成了肉泥。我本来还想丢开剑趁着巨石还没完全落下,就着缝隙翻滚出去,一看到那样手足相残,触目惊心的情景,终于放弃了,我宁愿一个人饿死在墓穴里,也不想死于自己兄弟的刀剑之下,于是我死命支撑钢剑,直到它彻底被压断。” 我想像着当时惨烈的情景,真是不寒而栗:“其实若是你父亲吩咐大家不要哄抢,并且带领大家有序的离开,说不定都逃出去了。世上又有什么比亲人间的仇杀更残忍。” 虞锦素冷笑道:“他……哼哼,那种情况下,他若跑得慢些,只怕也会混战于他的亲生儿子当中吧!这个家族的人本都是六亲不认的,谁都只顾自己,根本连畜生也不如。” 我道:“那你后来又是怎样逃出来的?” 虞锦素道:“我在那墓室中困了三天三夜,虽然墓室刚被封死之时我曾想慷慨赴死,但直到第四天我的干粮吃完了,灯油也烧尽的时候,我便彻底认输了。原来这世上尚有许多事情比死亡更可怕,比如饥饿,还有彻底的黑暗以及它带来的恐惧,我从来没有那样清楚强烈地想要活下去。就在我快要疯掉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一队食尸虫,这些虫子五颜六色,身上带着绿色粘液,以死尸为食,看一眼都能把人恶心死,也正是因为它们体内有磷粉,所以尾部像萤火虫似得会发光,这才被我发现,可以说它们救了我的命。” 我吐了吐舌头:“这种恶心的虫子能救你的命?” 虞锦素道:“人也许都是到了濒临死亡拼命求生之际,观察力就会变得特别好。我发现那一队食尸虫井然有序地往某个方向爬着,想到食尸虫也不会住在墓穴里,它们觅食完毕是要回到地面上去的,于是我跟上它们,找到它们挖的地道,虽然只有拳头大小,我也高兴得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我用那把断剑拼命地把洞口挖大,好在食尸虫挖过的土壤十分松散,挖起来并不困难,困难的是那些食尸虫在你的掌间,头发上,身上不断地蠕动着……” 我只觉得五内一阵翻腾。 虞锦素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肮脏和肮脏的时候不能洗澡。可我却在那地底下挖了五天五夜,困了就直接躺下休息,饥饿的时候,就……吃虫。” 我再也忍不住“哇”的呕吐了起来。 虞锦素道:“你是第一个听我讲这个故事的人,你的反应我很能理解,就是我自己回想起来也忍不住想吐。当一个人饿极的时候,连尸体也肯吃了,何况是虫子。我终于从地底下钻出来,重见天日的时候,自己也早已经不像个人:可能是在那墓室里面的尸气太重,我又呆得太久,身上竟也出现了尸斑,还有很多脓泡,想是吃虫子吃的,再加上一身的泥土和破衣,连那街边讨饭的乞丐也不如。” 我道:“那你从地里钻出来的时候又到了哪里呢?” 第三十四章 休沐日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我一路乘风而行赶往建康,以游历的心境欣赏山野明媚风光,累了便到市集打尖休息,有道术防身,银钱又十分充足,与前番餐风饮露的落魄形状自是云泥之别,到底是事事顺心,心情明快。这样走走停停,也只用了三日时间就到了建康城。 建康城为南方陈朝京城,既有江南温山软水的缠绵温婉之明丽,又有皇室之都的富贵雍容之大气,我自从到了这个时代,所见者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古朴市镇,或是的山奇木佳的自然风光,哪里又看到过这样整齐划一的宽阔街道,这样色彩明艳的亭台楼阁,还有这些市井气息浓重的路边摊贩,宛如与那千年后的繁华都市重合一体。 何况身旁不时走过的都是峨冠广袖,风姿绰约,举止潇洒的俊美人物,直让我这个现代人都不免自惭形秽起来:“素闻这个时期南朝多出美男子,如此看来,史书上所述一点都不假。”但看他们时不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出于好奇假装无意经过,侧耳一听,所谈者总是不出玄学老庄,且用词遣句都十分文雅华丽,只是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表达些什么意思。我不免生出几分鄙视之意:“这些男花瓶一个个都打扮得淡雅出尘,却没什么实在的学问,只知道聚在一起信口胡诌,史书上说南朝崇尚清谈,却曲解老庄,倒是一一印证了。” 我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雨花台麒麟巷,只是问来问去都只有一个韩园而已。她料定虞锦素绝不会把师伯的姓氏记错,但无计可施之下,也只好扣响了韩园的门环,不一会儿便有一位老仆出来应门,他见我清丽绝俗,气质高华,也不敢小觑,于是毕恭毕敬地一揖:“敢问姑娘有何贵干?” 我见他客气,也只好学着大家闺秀的样子敛衽还礼:“请问府上可有一位冯芝瑶冯……”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冯芝瑶,想她既然是虞锦素的师伯,自然有四五十岁了,称“姑娘”自然不合适,称“老太”又不礼貌,称“女士”,这老汉肯定听不懂。 那老仆不待她说完,便摆手道:“姑娘,鄙宅既称是韩园,自然没有姓冯的了。”他看我还欲再说什么,忙道:“外戚上也没有这个姓氏,您请回。”说完,抽身进屋,阖上大门。 我没好气道:“这老汉举止本倒有礼,只是太没耐性。” “怎么办?找不到冯园,姐姐交代的事情只怕没找落了。”正踌躇间,见一列身着大红衣裤的人众,敲锣打鼓地招摇过市,像是迎亲队伍,我好奇心又起,不由地生了几分看看新郎官是否英俊的念头,于是悄悄跟了上去,可是一路跟到底,都只见一匹头顶红花却无人骑乘的神骏黑马在前面走着,新郎官始终不见踪影。 “嘻嘻,这倒奇了,难不成新郎官是坐在轿子里面。”我越发心奇,怎么也要探个究竟。 迎亲队伍最后竟在太宰府的朱漆大门前停了下来,轿帘掀起,轿身微倾,从中走下来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身量娇小,肤色白皙,五官还算清秀,虽未着吉服,却也是一袭绯色的盛装,举步盈盈间自有一股高华的气度。 一个豆蔻芳华的小姑娘,自带迎亲队伍,形容**地立定在位高权重的太宰府门前,这又是要干什么呢?哪怕左右邻里的人们摄于太宰府的威势平常都不敢靠近,但这千载难逢的热闹谁又忍心错过?不一会儿,人群渐渐形成个半弧形的包围圈,只待这小姑娘接下来的举动,我则是这群人中首当其冲的。 小姑娘沉默了好一阵儿,终于像下定决心似的,对着太宰府的大门说道:“风夷湘,你说过,只要我将自己修养成名副其实的淑女,就会娶我。为此我专门到苏州的名媛斋勤修两年,终于获得了姬韵华老师亲自授予的名媛帖。如今,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我心道:“这是闹拿出啊?只见过男人上门抢亲的,还没见过女子上门求娶的,若论勇气可嘉,什么虞锦素,玉盈香,跟这小姑娘比都要靠边站。” 小姑娘声音略放高了些:“夷湘,你可知道?只为了你一句话,我便等了三年又七个月零五天,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你即便不想娶我,出来见见我也好。” 良久,那两扇冰冷的大门仍紧紧地闭着。 小姑娘忍不住冲上前去,奋力地拍击着厚实的门板,口中仍是不住地呼喊:“夷湘,你给我出来,只要你亲口对我说一句,让我死了心也好,出来,出来。”圆润的嗓音已透着嘶哑,还带着几分呜咽。 我不由地怒道:“这风夷湘倒底是个什么人物?即便再怎样风采出众,却也不带这样做贱人的,出来见见人家总也不会掉一块肉。可别让我碰到他,不然非老大的耳刮子抽他不可。” 大门“哗——”的突然被打开了,小姑娘掌上击空,身体自然前倾,那应门的仆从也是个老者,身体倒十分灵活,轻轻让了开去,任那小姑娘立足不定,摔倒在地。 小姑娘全然不顾自身,也不急从地上站起,仰着潮红的犹自带着泪痕的小脸儿望向老者,哽咽地问道:“夷湘呢?他还是不愿意见我?” 那仆从仍微仰着下巴,一副狗仗人势的派头,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家三公子已经迁居别处了。” 小姑娘脸上的潮红退去,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我尤可感同:是啊!他不在家里,自然是见不到她了,倒并不是不愿意见她。 “恕老奴直言,龙小姐今日的做法实在有违淑女本色,我想即使三公子正在府上,断然也不会想见您的,看来龙小姐还需要去名媛斋再修习个年把才是。” 小姑娘微微一怔,站起身来敛衽行礼:“是小女子莽撞了。钟伯,太宰大人和夫人安好啊!?” 老仆蹙了下眉头:“本来安好的,被您这样一闹腾,只怕也不安好了。” 小姑娘被这仆从连番挤兑,呆呆地立在那里,窘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我看到两个身材窈窕,长相平庸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不怀好意地朝小姑娘走过去,脸上皆是做作邪恶的笑意。 “不好,这小姑娘要被羞辱了。”我扭身转到一个拐角处,将包袱里的男子衣衫罩在身上,匆匆将长发挽起簪住,瞬间变成了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回到人群中时,那两个女子正左右夹攻,言语极是刻薄恶毒,都自称是毕业于某某院馆的正牌淑女,可如此疯言恶语,扭捏造作,又哪看得到半分淑女模样。 “哟!这不是我们一向眼高于顶的太史令千金么,想不到你也有这么急吼吼嫁人的时候。” “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如此上赶着嫁人的壮举,奴家可是学上一百年都学不来的。” “可不是吗?主动送上门人家都不要,奴家要是你,早羞愧得一头碰死了。” “唉——,也不知道咱们龙小姐今日的壮举太史公他老人家知是不知道,可怜啊!他老人家素来端穆自持,一点脸面全都给这个不孝女丢尽了。啧啧!”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了,揪着其中一人的衣袖,怒道:“说我便罢了,别扯上我爹。” 那女子也反过来揪住小姑娘的衣袖,正色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想嫁给他?还不拿镜子照照,你不过能分清个眉毛眼睛罢了,怎堪匹配他绝世容颜?” 这几句话虽轻,我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不屑道:“绝世容颜?也夸张了吧!有我的宇文帅么?” 另一个女子也冲上去,恶狠狠道:“想嫁他的女子多了去了,论容貌论家世怎么也轮不到你。你还是快点滚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说完,在小姑娘肩头推了一把,她人虽看着弱质纤纤,这一推用力却大,小姑娘踉跄后退,看着就要跌倒,我瞅准时机冲上去,稳稳将小姑娘接在怀中。 二女本还要理论一番,但看我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一袭藕色轻袍宽宽大大地罩在身上飘飘荡荡,更衬得其风姿出众,如踏云烟而来,身上无甚配饰,却也无需配饰,单是这身超凡脱俗之气,便令任何人都不敢妄生轻视之心。顿时怔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接住小姑娘便温柔地说道:“龙儿,你嫁不得他,嫁给我可好?” 这姓龙的小姑娘不明所以,却也摄于清丽容颜,竟然也没有推开她。 我趁机握住她的双手,深情款款地注视她道:“这姓风的小子有眼无珠,不识抬举,你就忘了他吧!你虽然等了他三年,可知我却等了你整整六年。那时在我外祖父家后花园内,你还是个垂髫女童,一心一意地玩着蹴鞠,我正好经过,见你天真无邪,玉雪可爱,便有了娶你为妻之心。从那以后,我便耐心地等着,什么女子也都不在意了,只待你长大些,就上你家去提亲。如今你出落得这样亭亭玉立,更见端庄大方,若是我父母见了,也定要为我欢喜呢!”她语音清悦,吐属文雅,兼之娓娓道来,声情并茂,加上入戏甚深,那番言辞编得简直自己都快相信了,又怎不令旁的女子嫉妒得发狂。 我对那一众迎亲队伍挥挥手:“都散了吧!下次该当我亲自上门来迎娶龙儿才是。” 人群见无热闹可瞧了,便也散去,那两个骄横跋扈的大小姐也只好没趣地跺跺脚,悻悻而去。 第三十五章 狭路相逢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明玉山庄虽不许外人涉足,但却十分有名,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是在去建康城十里外的迷霞山落梅湖附近。 我酉时起戌时便至,见那山上水汽氤氲,云霞明灭,迷离幽幻,果真名副其实。再往上去,看到一条宽阔的湖泊横亘在前,冷月清辉,波光粼粼,湖水澄澈,将黯黑的天幕和两岸的树木倒映其中,天地似连成一片。 隔着湖泊,依稀可以看到对面嶙峋夭然的梅树林。我本想御风而行,但一想到这湖面宽阔,且不知深浅,自己完全不懂水性,万一失足落水,那是必死无疑。于是四下张望,看到几叶简陋的小舟停在岸边,只随便系在一个木桩上,也不管有无人看管,赶紧解下其中一支,手桨并用地往对面划去。 一上了岸,我就被迎面迫来的几阵寒风冻得直打哆嗦,这寒风中还夹杂这一丝清冷幽魅的香气,令人闻之心头一耸,越发感到寒冷。而此时正值深秋,梅花只空留枝头,并未开放,可知这股冷香并非来自梅林,倒像是从梅林深处飘散过来的。 “可惜来得不是时候,不然在白雪落梅清香中穿梭行走,那才风雅得紧呢!‘路尽隐香处,飘然雪海间’,香雪海可不说的就是此处么!”我正有些惋惜,看到西面一处梅树最盛的地方,还搭着一座草棚,里面摆着长桌木椅,不由心旷神怡:“呵!若是雪天在此处烹茶煮酒,观雪赏梅,可算人间第一大赏心乐事。看来此间主人必是风雅之士。”突然想到,此间主人不就是那个黑心短命的风夷湘吗?他哪里又风雅了。 穿过重重梅林,终于到了传说中的明玉山庄的大门前,其实与一般的山庄也无甚区别,不过是“明玉山庄”几个大字非常醒目,在这个没有霓虹灯的时代,竟然也能荧荧生辉,光芒闪动。据说是陈宣帝命人研磨了六颗东海夜明珠,合着滇南踯躅花的汁液亲笔挥毫拟就。这等荣宠,陈朝再无第二人了。 庄门一推就开,连个应门的僮仆也没有。令我吃惊的是脚下一条悠长连通中庭的道路竟然完全是用玉石铺成,两旁是不知从何处引入的温热泉水,使得过了季的夏荷仍幽然盛放,墙壁上、支柱上到处镶嵌着夜明珠和日曜红阙用以照明,碧光红芒扑闪叠错,交相呼应,恍如置身霄汉。 我越看越怒:“哼!皇帝老儿当真宠爱这小子,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夜明珠都赐给他才好。” 中庭设了一个环形茶桌,上面摆放的茶叶、茶具均十分考究,中央砌着一堆晶莹剔透的濯泉石,顶端设一出水口,泉水本就清冽无比,再由上至下层层过滤,最后至水槽取水烹煮,那壶茶的滋味可想而知。 “这小鬼躲在此处逍遥快活似神仙,害得人家姑娘伤心断肠,太不厚道了。有幸抓住他的话,先抽一顿板子再说。”我环顾四周,分别有四扇门通往别处,既为“春夏秋冬”四馆,门上亦分别雕刻着“兰荷菊梅”四个图样,而自己走过的这道门正好为夏之馆。她生**梅,好在这明玉山庄的格局也不太大,所以决定直走,从冬之馆开始找起。 玉石长廊走到尽头,又见一片梅花林,只是这里的梅花都已开放,红白两色各占一片,气候便如真的寒冬腊月一般。 我被这骤冷的天气冻得瑟瑟发抖,心里却越来越佩服:“能令四季同在,这明玉山庄绝非浪得虚名,姓风的小鬼真有些本事。” 越往前走,沁人的冷香就越来越浓重,即使梅香扑鼻,还是无法淹没这股清冷馥郁的香气。我逐香而行,渐入一条鹅卵石小径,尽处是一个贝壳形状的白色房间,她看里面灯火如炬,便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此间该是一个洗浴场,青玉铺成的地板上有不少水渍,梁上垂着四盏奢华巨大的海景宫灯,照得屋里亮如白昼。偌大一方水池略高于地面,由四级小台阶连着,两边是“岁寒三友”图样的屏风,中间被三重月影纱的帘幕隔着。 若说这是浴室,则少了暖意融融,水汽蒸腾之境,反而处处透着森冷阴寒。 隔着帘幕,我隐约看到浴池里面露出半个身形,貌似是个妙龄少女,便以为是风夷湘的侍女一类,想给这个小鬼当下人却是贵妃级别的待遇,他本人奢侈到什么程度,实在是无法想象。 她大方地走到帘幕跟前,颇有礼貌地说道:“姑娘莫怕,我也是女儿身。因有要事求见贵庄主人,所以不请自来,还望见谅。若姑娘可以告知贵庄主人现下何处,则不必劳烦姑娘通传,我自己去见他便可。” “少女”转过身来,慵懒地伏在池边,说道:“我就是风夷湘,你找我何事?”字字铿锵,清朗悦耳,分明是男子声音无疑。 我吃惊得倒退两步,差点从台阶上滑下去。 “你不信?”“少女”素手一挥,帘幕自行朝两边分开,她亦微微起身,将半个身体露出水面,体形纤瘦而结实,但的确是少年男子的身形。 “你、你你你……”我一向口齿伶俐,此刻却觉得头脑晕眩,不可思议:这人一身雪白肌肤莹润剔透,双臂搁在汉白玉的池边上,反令白玉失色,微卷的长发泛着幽紫色,半遮着雪白容颜,自水中探起身的一刹那犹如来自深海的绝色女妖,神秘而魅惑,现在却得知这是个男人,是该说大煞风景,还是老天太不公平。 “原来是个结巴。哼。”他不屑地转过身去,自顾自地打理着长发。 “好。既然你是风夷湘就好办了。限你半柱香的时间洗完澡穿好衣服,随我去见一个人,她想见你想得快疯了,你就算不娶人家好歹也要给她个交代。”既然明白了对方只是个弱不禁风的文弱少年,我底气马上就足了,口齿也恢复了伶俐。 风夷湘嘴角微扬,似是在冷笑:“自打我出生以来,还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那你可知,擅闯明玉山庄者,都有什么下场?”他蓦地抬起头来,一双金色眸子直视我的双眼,森寒刺冷,直逼人的内心底。 我只与这双眼对视一次,就产生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不是颤栗惧怕,而是熟悉彷徨,仿佛自己以前和以后都跟这双眼的主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不是风夷湘,龙绾说你的眼睛是琥珀色。” 风夷湘并没有答她的话,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竟然不怕我。很多人一看到我这双……哼,金黄色的眼睛就视为妖邪,吓得魂飞魄散。” 我笑道:“你双眸深邃夺目,世所罕见,我该当秀色可餐才是,又怎会害怕。” 风夷湘不置可否,反而淡淡地一笑,明眸善睐,极尽魅惑。 我道:“其实你这个地方也很不错,即使奢华也不张扬,庄园的布置也很细腻别致,是个绝妙的所在。我来时看到落梅湖旁边尚有一个草棚,想来冬日里在草棚中烹茶煮酒,观雪赏梅,必是人间一大美事,当时便羡慕不已,想到此间主人也必是风雅高洁之士。”她看风夷湘脸色越来越柔和,便投机所好地说,如能劝服自然比硬逼得好。 风夷湘仍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很用心地在听她讲话,连她的一丝表情一个动作也不愿意放过。 被他这样一瞧,我倒有些紧张了,于是扭转话锋:“其实此处虽好,还是有些太过偏僻冷清了,不若与大家聚在一起欢快热闹。何况你有这样的倾世容颜,外面爱你,宠你的人数不胜数,何苦一个人窝在这里,再怎样风雅,也难免寂寞无聊啊!你说是不是?” 风夷湘微微摇头:“外面的人只会当我是怪物。” 我道:“怎么会?我听龙绾说你父母都视你如瑰宝,还说了你在某年的除夕夜神气活现地救她的事情。呵呵,那丫头也是出身望族,竟然那么喜欢你。还有皇上……” “别跟我提皇帝。”风夷湘突然发怒,击得水花四溅。 水波荡漾之间,竟然浮现出两具**的女尸,她们脖颈上均有一道乌青的淤痕,显是被人大力扭断咽喉而死。 这两具尸体生前应该都是姿容不俗的美人儿,死状却如此可怖。 而这个美少年却若无其事地跟两具尸体共浴良久。 我此时的吃惊更大于恐惧,她指着尸体,不动声色地问道:“是你杀了她们?为什么?” 风夷湘默认了她的猜测,却并没有回答她为什么,只是作势要从水中起身的样子。 我哪敢看他完全**的样子,慌忙用手指捂住眼睛。 风夷湘道:“你现在最好还是看看我,我敢保证你的吃惊绝对比刚才大得多。 我自指缝间看过去,一看之下,吓得差点叫出来:原来风夷湘自腰部以下,并不是一双人类的腿,而是一条紫色的蛇尾,蛇尾甚是强壮,可以保持风夷湘像常人一样站立,可还有半截尾梢曳在地面,不由自主地左右摆动。 如此人身蛇尾,见所未见,饶是我一路走来,历经一系列光怪陆离,奇诡莫辩之事,还是惊得呆住了,脑中却在迅速搜素着什么:风夷湘,这个名字好熟悉,对了,在洛华荫的时候不是见过风氏兄弟么,他们分别叫风夷凌和风夷冰,自称是伏羲女娲的嫡系后裔,为幼弟之病求取瑶草碧珺,笼萤仙却说他的身份既显,难道就是指人首蛇身?那么风夷湘就是他们的幼弟无疑了。竟然让我遇见他,世事倒真是巧合。 第三十六章 冤家路窄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清晨婉转的鸟啼声将我从昨夜的噩梦中唤醒,一道明媚的曙光正打在她脸上,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也不知身在哪里,身上盖的是丝蕊攒银织的绒被,脑后枕的是芙蓉碎玉的软枕,鼻中嗅到的是淡雅清透的沉水蜜合甜香,眼前还有两个媚眼如丝的美女虔诚地望着自己。 “这里是哪儿?我已经死了吗?想不到天堂竟然这样舒服。”我揉揉迷蒙的双眼,脑中仍是混沌一片。 “姑娘这说的哪里话,咱们庄主疼你疼得紧,怎舍得让你死。不过说是天堂,咱们这里可也比得上了。”其中一个绿衣女子笑盈盈地说,声音清澈婉转,如黄莺出谷。 “什么?我……我难道还在明玉山庄?”我猛然清醒过来,“他竟然没有杀我。” “姑娘快起身吧!奴婢侍候您梳妆,庄主在庭中等着您用早膳呢!”另一位青衣女子捧过一件轻柔的白色衣裙,示意我快些起床更衣。 两个女子生得如水葱般清新秀丽,说起话来婉转动听,服侍起人来更是体贴周到,我第一次享受到贵人的待遇:洗脸水是鲜花汁子调的,头发用茉莉水细细梳过,简单地挽一个回心髻,用一支小巧精致的玉制木兰花簪住,鲛绡流云纱的衣裙穿在身上轻柔灵动,恍若无物。 在青衣女子的带引下,我来到春之馆的庭院。 庭中春光明媚,暖风微醺。 风夷湘也是一身白衣,玉立在桃花树下,发间、身上都沾着粉色的花瓣,雪白的肌肤与白色衣衫已分不出彼此,被柔和的阳光一照,仿佛周身都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站在那里恍如谪仙,美得像一幅画。 一些翠羽红喙的鸟儿仿佛也被他的神光吸引,纷纷围着他飞翔鸣叫,有几只还歇在了他的肩头和手上。 他低头抚弄鸟羽,眼中无尽的温软祥和。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昨晚那个阴鸷乖戾的风夷湘吗? 她缓缓向桃树下的玉人走去,心跳却莫名地变得急促,可这种急促与昨晚的那种恐惧的狂跳又截然不同。 那些鸟见我走来,扑哧扑哧全部飞走了。 风夷湘琥珀色的明眸望向我,似在责备:“你戾气太重,把鸟都吓跑了。” 我听到此话哭笑不得:“戾气重的那个人该是你吧!” 风夷湘微微摇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昨晚那个地狱修罗般的凶手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跟他毫无半点干系似的。 他仔细打量了我,颇有赞许之意:“这身衣裳衬得你清丽素净,也亏得绿珏碧琼蕙质兰心,没有将你打扮得妖媚艳俗,也只有淡雅清丽的人物,方才配得起我这明玉山庄。” 我没好气道:“多谢谬赞了,配不配得起这明玉山庄我原也不在乎。不过我素来喜欢大红大紫的明丽颜色,这样的妆扮实在大违我心了。”她哪里会不喜欢素洁简约的妆扮,只是怕合了风夷湘的心意,更加笃定了他想把自己留在明玉山庄的念头,这才口不对心,与他唱反调。 风夷湘也不着恼:“违不违你的心意我原也不在乎,只要是按着我的心意就行了。” 我怒道:“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奴隶,更不是你的宠物,凭什么要按着你的心意?”她见此地空敞开阔,那冯虚御风施展起来正是如鱼得水,暗暗运足真气,向前轻跃一步,人已如冲天之鸟般腾飞而起,飘飘荡荡地飞出三丈有余,再隔几尺就可逾越围墙重获自由,她扭头得意地想看看风夷湘此刻是何表情,可他仍是那样气定神闲地望着自己,一点要来抓自己的意思也没有。 她兀自奇怪着,右脚足踝忽然一紧,像被藤蔓缠住一样,赫然有股千斤坠力,将她从半空拉了下来,摔落在姹紫嫣红的绣球花丛里,激得花瓣漫天飞舞,碎落一地。 风夷湘徐徐地走到我跟前,蹲下身来凑近她:“姐姐你御风术奇佳,我昨晚便已得知,又怎会不多加防范。你看我那只白羽鹦鹉,你以为它愿意乖乖地呆在那里吗?若不是有脚链拴着它,早就飞得不知去向了。” 我经他一提醒,连忙看自己的右脚脚踝,上面被系了一条五色细碎的宝石串成的足链,显得足踝更加纤细柔美,但她深知这条华丽的足链绝非装饰之用,实则是她自由的枷锁:这个小怪物,当真是把我当成他的宠物了。 看到我无所适从的苦恼表情,风夷湘显现出几分胜利般的喜悦:“啧啧,我这一丛绣球花可是绿珏用了整一年的时间打理出来的,正值灿然盛放的时候,却无端被你压得一片狼藉,就算我有心放你走,绿珏也决计不肯的,你就等着给她做花匠吧!你也可以趁现在讨好讨好我,我一高兴的话兴许可以帮你美言几句。” 我虽然有花丛垫着没有摔得很重,身上还是被花枝挂得生疼,再加上昨晚撞伤的右臂仍在作痛,心中气苦以极,抓起一把花瓣泥掷在面前这张如玉的脸孔上:“就凭那只花妖,她也配指使我,你也休想指使我。” 令她难以置信的是风夷湘竟然不躲不避,任由她将花瓣泥掷在自己身上。 “这下糟糕,我原以为他会闪的。不知他又要怎样折磨我了。”我真是后悔为何那般冲动,以致做出这样不知死活的事。 风夷湘并未发作,只是摆了摆头,将脸上的泥土摆下些许,轻描淡写地弹了弹身上的花瓣和泥沙,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这样愤怒地砸我的脸,定然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好看。” “你……”我长大了嘴巴,简直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回事?我的花……啊!主人,你的脸怎么……?过来奉茶的绿珏乍然看到破败的花丛,惊怒交加,再看风夷湘一身泥土仍只顾跟我谈话更是诧异,要知道她印象中的主人可是格外好洁的,平时哪怕只是鞋边上沾染了一点泥灰,也会立马要求换鞋。 “这没你的事,下去吧!”风夷湘看也不看地命令道。 “是!”绿珏放好茶行个礼,怏怏地退了下去。 “你也算有本事,能看出她们的本来面目。” “你能让两只这么漂亮的女妖精俯首帖耳地听命于你,本事不也挺大么!”我知道风夷湘吃软不吃硬,所以决定放缓态度。 “我拘着她们的内丹呢!敢不听话吗?” “干嘛不雇佣几个人类?” “人太容易动情,反而是我的负担,何况我晚间的样子……也没几个‘人’能忍住不害怕吧!我独居于此,也是为了避开人。” “人是很容易动情没错,可是人一旦动情,往往可以为对方不顾一切。你说人太容易动情,难道妖就没有感情么!但凡六界生灵,皆有情,不独在人间。” 风夷湘想了一下,笑容明媚:“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总是见解独到。”他向我递出一只白皙的手,“你还准备在这脏兮兮的地上坐多久?” 我搭住风夷湘的手,假装顺从地站起身来,随他走到餐桌前坐下,心中却无时不在想脱身之策,跟这个小怪物呆在一起,实在是太危险了。 桌上摆着五样精巧细致的食物,清香四溢,即使我来自现代见多识广,也完全看不出是何吃食,而这些吃食好像也不太能令她产生食欲。 “尝尝这个九花蜜酿冻,是取九种鲜花的花蜜调着菱脂,霜糖冻制而成,很是鲜香爽口的,还有这个白果杏仁糕,是取白果、龙眼、石珠果等上十种果肉混合杏仁露、白茯苓粉、玉簪花的汁液做成的,吃着倒也清甜。” 风夷湘煞有介事地介绍着每一种吃食,我却越听越没有食欲,虽知这些不沾烟火气的食物对身体极有益处,可在这饥肠辘辘的时候,远不如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来得实在。 我真切地闻到那股清新馥郁的冷香自风夷湘身上传来,这才明白过来:“他总是以鲜花鲜果为食,这才身上都带了香气。我若也这样吃,定然也能体带清香,跟那个会招蝴蝶的姜妃胭也有得一拼了。”她兴奋地夹起两块花冻放入口中,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可这些吃食只能是令人越吃越饿,丝毫不顶事。 风夷湘见我吃两口就停了筷,微微蹙眉:“怎么了?不合胃口?” 我叹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庄子若是活过来看到世上还真有你这般人物,定会大感欣慰的。只是我这样一个大俗人,实在跟不上你的境界呀!” 风夷湘愣了愣,随即笑道:“姐姐可是指姑射仙人?我可还没到那般境界,只是觉得五谷荤腥会加重人体浊气,于修行上讲实无裨益。我看姐姐也像是修行之人。” 我吐舌头笑道:“我那些不过都是……都是浑水摸鱼罢了,算不得什么真本事。” 风夷湘道:“既然如此,置些寻常饭食再简单不过了?碧琼,你另置一桌早点再端上来吧!” 我心道:“这人性子虽古怪得紧,对我倒真是又周到又细致。他一个人住在此地,陪着他的就只有两个异类,也怪可怜的,我不若耽搁两天,陪他说话解闷,也是好的。” 既然知道还有一顿扎实的早餐即将上桌,那么这些“神仙的食物”自然沦为了餐前小点,我倒是老实不客气地一个接一个地吃起来。 风夷湘看她吃得香甜,也显得很高兴:“说了这么久,还未请教姐姐芳名?” “晏清影” 第三十七章 谁为阶下囚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扇贝形的浴室内终于一改往日的清冷阴寒,起了融融水汽蒸腾之状。 任性乖戾如风夷湘,此刻老老实实地坐在浴盆之中,时不时地偷瞄一下从旁照看火势的晏雪千,总会露出一丝得意而满足的笑容。 晏雪千沉着脸,一会儿要捣火添柴,一会儿要检查隔层的薄石板是否有烧裂,更要不时探拭水温以免烫伤风夷湘,真是手忙脚乱,看到风夷湘一脸悠然自得的神情,怎能不火大,狠狠在他光滑的手臂上拧了一把。 风夷湘故意夸张地叫道:“哎哟——你怎么喜欢掐人!” 晏雪千道:“偏就要来掐你。我在这里忙得焦头烂额,你倒自在得很。” 风夷湘道:“大不了以后我都来伺候你洗澡,算抵过了,可好?” 晏雪千在他嘴角轻轻拉扯一下:“美死你了,敢占我便宜?”她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问:“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对我怎么样?” 风夷湘摸了摸自己秀挺的鼻子,笑道:“我是想怎么样来着,只是我拖着那条尾巴,也不能怎么着啊是不是?” 听他这么说,晏雪千才松了一口气:“其实你也不用非得要我来守,绿珏和碧琼兴许能比我照看得更好。” “她们?”风夷湘略有鄙夷不屑之色,“她们表面上虽臣服于我,心里却是十分恨我的,难保她们不会趁机反噬,一朝将我煮死了也未可知。” 晏雪千摇头叹道:“你总也不相信人。” 风夷湘道:“她们是妖,不是人。” 晏雪千道:“你却敢相信我?” 风夷湘将她手握住,认真地说:“晏姐姐你是个好人,比我这些年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以后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晏雪千有些不好意思,挣脱他的手:“谁来对你好了?别人都说我凶得很。” 子时一过,已是熬煮了整整一天一夜,风夷湘果然没有再变身,蛇变的状况暂时止住了,晏雪千激动万分,抓着风夷湘的手不住摇晃:“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成功了。”仿佛比自己的什么大事做成了还要高兴。 风夷湘也喜出望外,只是令他不解的是晏雪千竟会比他自己还高兴。“晏姐姐,我这就要起身了,你看你是帮我穿衣呢?还是转过去?” 晏雪千听他这么说,慌忙捂住双眼,转过身去。 “我穿好了。” 晏雪千转过身来,看他着一身宽大的白色丝袍,海藻似的长发还有些湿漉漉地垂落着,脸色因为水汽长时间的熏蒸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眼波温柔,唇角含笑,较之先前那种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淡气质又平添了些平和亲切。 看着看着,晏雪千嘟起嘴来:老天真没长眼睛,这样好的相貌,怎么给了个男人。 风夷湘哪里知道晏雪千心里的古怪念头:“晏姐姐这一日来实在辛苦了,且先去春之馆歇歇,我收拾停当,咱们便一起回城去。” 晏雪千笑道:“哈哈,你终于肯随我去见龙绾了?” 风夷湘点点头:“是啊,正是该去见她呢!想来这第二个法子还得着落在她身上才能成事。” “为什么?” 风夷湘道:“太史公一家原系东海龙族,世代信奉龙神,即便已入朝为官,祖籍天尽屿仍由其族人镇守,神龙也总在那一代出没,我要揪一片龙鳞,你说不找她该找谁?” 晏雪千叹道:“唉——你因为这样才去找她,岂不令她伤心?” 风夷湘道:“我肯主动去找她,只怕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晏雪千不再理会他,见那澡盆中隐隐有紫光在闪动,暗暗称奇,走近跟前一瞧,盆底本来五颜六色的雨花石全都变成了紫色,上面本来扭曲无章的花纹变得齐整有序,表面仿佛还镀上一层细小的紫色蛇麟,晶晶亮亮,莹莹闪动。 “原来如此。” 晏雪千恍然大悟:“难怪蛇族把雨花石奉为圣石,原来是有这个功效。” 风夷湘跟着看了一眼,笑道:“看来上古之法,自有其妙处。” 晏雪千望着琥珀色的双眸,担忧地说道:“夷湘,这个法子虽难受些,比起要去拂神龙逆鳞,倒底安全许多,何况古书上还说,此法若用得越多,保持人形的时间就会间隔越久。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神龙神威难测,搞不好会被它撕成碎片的。” 风夷湘道:“我自是可以放弃去找神龙,但这个水煮之法需得有人终身陪伴照料”,他目光逼人,转向晏雪千,“你可以保证永远在我身边吗?” “我……” “哼哼。”风夷湘冷冷地笑着,“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心里面将我视作一只怪物是不是?” 晏雪千看他怅然若失的立着,似迎风细柳,如落雪梅花,令人不甚怜惜,突然坚定地说道:“我同你一起去找神龙。” 饶是风夷湘做一身寻常简朴的装扮,仍是引来建康城中无数男女或倾慕或艳羡的目光,更有甚者看得呆若木鸡,或是忘了自己本来的去路,不由自主地跟上了风夷湘的步伐,只为能再多看他两眼。而走在他身边,完全沦为绿叶的晏雪千却不知自己是该得意还是该失落,忽然想到了“看杀卫玠”的典故,想来那卫玠虽负有倾国倾城之貌,可怜却是个多愁多病之身,被人群围一围,闹一闹就一命呜呼了,不过身边这位虽看似柔弱内里却是个强悍霸道的主,自然不用担心会被人看死,只怕他一发起性子来将看他的人杀死了,倒是大有可能。 “夷湘,这些人不过是喜欢瞧你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不许发火。”晏雪千牵了风夷湘的袖摆,暗暗嘱咐道。 “晏姐姐,你也将我瞧得忒小心眼儿,这里可是帝都,天子脚下,我就算再不痛快,也不敢随意杀人啊!”风夷湘说完这话,眼见着一个熟悉身影兴高采烈地想他飞奔而来,不由地露出一丝厌烦嫌恶的神色,只是这神色一闪而过,马上转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兴冲冲走来的人也不过是个双十年纪的少年,长得还算清秀,脸上还涂了脂粉,穿一身紫色的蜀锦百合绣的广袖长服,头上系着墨玉半月笼的峨冠,即便是在快步行走,仍是潇洒飘逸,曳曳生姿。 “这人是当朝太尉的大公子秦修仪。”风夷湘小声对晏雪千说了句,仍是笼着双手立在那里,一点迎上去的意思也没有。 “风贤弟,你说你这一年多都跑到哪儿去了?可让哥哥我惦记死了。”秦修仪一上来就紧紧箍住风夷湘的双肩,那亲热劲就差把风夷湘直接搂进怀里去了。 风夷湘并不作答,仍是不失风度的笑着 “弟弟此刻是要去哪儿?” “回家。”风夷湘淡淡地说出两个字。 “那可不行,难得逮着你,今天怎么也要跟咱们好生聚上一聚。”他目光稍微偏离,这才发现风夷湘身边的晏雪千,“这位是……” “她是……”风夷湘想了一下,“是我远房表姐,来京中玩的。” 秦修仪礼貌性地向晏雪千微微一揖,重把目光转到风夷湘身上:“如此甚好,就带她一起去吧!走,望仙楼逐月阁。” 风夷湘柔声询问:“晏姐姐,你的意思呢?” 晏雪千看秦修仪身后还立着一众锦衣华服的少年,无一不用热忱期待的目光望着她,只待她点头。她实在不好拂了他们与风夷湘亲近的心愿,点头道:“去瞧瞧呗,我正喜欢凑热闹呢!” 风夷湘微微一笑:“你喜欢吃点心,望仙楼的点心可是出了名的精致呢!像金箔四喜酥,藕粉桂花糕,珍珠燕窝枣,定要让你都尝尝。” 晏雪千手掌被他轻轻牵起,令她蓦地一振,心中狂跳不止:我这是怎么了? 望仙楼是全京城最高的皇家酒楼,形如七层宝塔,飞阁流丹,雕梁画栋,奢华无比,只招待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逐月阁居于望仙楼最顶层,是最大最奢华的雅间,推窗而望,一轮明月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阁内全用金漆刷就,装饰得美轮美奂:顶梁悬着一盏硕大的凤翅宫灯,六面灯罩分别用六色绢纱制成,用梅形金箔点缀,照得室内流光溢彩,金星点点;四角上各设一樽三尺长一尺宽的八宝铜镜,铜镜打磨的光滑可鉴,熠熠生辉,衬得室内更加宽敞,也更加明亮;房间中央铺着偌大一块波斯地毯,有四个舞姬正在翩然作舞,一般的花容月貌,舞姿算不上如何高明,身上的五彩霞衣倒是增色不少,仿佛她们的舞蹈本身旨在妆点这个房间。 众多士族子弟三三两两的围坐着,其中不乏有皇室成员,却是让风夷湘坐了首席,他也毫不谦让地入座了,无论周围的人怎样极力的亲近讨好,他神色始终淡淡的,虽然问答得宜,进退有度,却仿佛只是在敷衍应付。 “把他当明星似的捧着么!”晏雪千独坐于临窗阑珊一角,这还是她到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如此不受重视,“有什么关系,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本也不适合我!如此良夜,倒不如临窗望月来得心旷神怡。”她仿佛是在极力地自我开解,其实她生性本是极爱热闹的,这些少年的聚会也如一般的同学聚会似的,丝毫没有官场的虚伪狡诈,自然更没有那些所谓风流名士的浮夸做作,纯粹只是谈天说地,畅怀思绪,但这些人讲起话来动不动引经据典,之乎者也,晏雪千想要听懂都很难,更别说插上话了,只落得个旁听的份儿,要换做在自己的时代,无论大小聚会,自己怎么都是核心人物啊! 第三十八章 作茧自结囚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怎么又是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梦中?你到底是谁?” “怎么?你……不认识我?”那独立于料峭风寒,颇有仙气的白衣女子终于转过身来。虽然仅在咫尺,我却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能模糊感到这女子定然超尘脱俗,清丽绝伦。 “回来吧!” “回去哪儿?” “去你该去的地方,完成你的使命。”这女子说罢,身形隐遁,浓雾滚滚袭来,冲得我睁不开眼,“喂——你不要再来我梦中了,我只想跟美男子约会的。”突然脚下一空,身体坠了下去,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侵入口鼻,渗透心肺。我虽然知道这只是个梦,但仍然感觉呼吸困难,她拼命挣扎着,身体越来越重。 这时眼前一亮,前方似乎有一个出口在闪闪发光。有了这个方向,我忽然好像变的很会游泳,她似人鱼一般轻盈优雅地朝那个亮光游去。 终于游进去了,她的脚也踩着了地,触感松软,还有些许泥泞的湿滑,周围还是漆黑一片,刚才的光亮不知到哪儿去了。我摸索向前走去,仿佛是在一条悠长而古老的甬道中行走,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有一双森冷而邪魅的双眼在注视着她,看得她背脊发毛,冷汗淋漓。而这个眼神却不像是来自于人类,更像是来自于某种动物。 脚步被什么阻住了,我下意识的伸手向前一探,摸到的却是坚硬冰冷的玄铁。“吱呀——”短促而沉闷的一声响,面前的玄铁大门却自行打开了,伴随着无数的回音,在这个寂静幽闭的空间听起来显得诡异而遥远,仿佛来自于亘古洪荒。 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我有些目眩,眼前豁然开朗的空间更令她有些不敢下足:三层蜿蜒的玉带河,九只口衔夜明珠的金塑风神兽,四方盘龙花岗岩支柱,千级环拱的玉石阶,五尺纯金的龙椅。“这、这分明是某位帝王的陵寝,我怎么又到了奇怪的地方。”我转身想要回去,那扇玄铁大门却不见了,她焦急地拍打完好无损的墙壁,希望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出路,眼看玉带河中不断窜出一些圆头细身的白色小蛇,红信吞吐,正纷纷朝自己涌动过来。小千吓得大叫,见左脚边一块石砖下陷,右脚边却出现一个地下通道,便即想也不想,就钻了下去。 通道下面昏黄朦胧,只有一盏万年石松油灯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十尺见方的狭小空间内竟然并排摆放着许多栩栩如生的人形泥像,只是每一尊泥像都戴着狰狞恐怖的面具。我一尊尊挨个看过去,直至最后一个,它的面具尤为特别,我感到似曾相识,忍不住把面具摘了下来拿在手中细细把玩,却用余光看到这尊泥像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琥珀色的瞳仁,透着森冷的寒光。 “啊——”我吓得松了手,倒退几步,脚下又是一空,这一次坠落,确是把她从睡梦跌醒了。 “最近怎么老做这么奇怪的梦?”我揩拭了下额头的汗渍,下床找水喝,顺便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六点钟。“这怎么行,我得赶紧睡个回笼觉,不然上班怎么有精神呢?”她又躺了下来,逼迫自己赶紧再睡会儿,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响了,我老大不乐意地接了起来:“喂——” “您好!请问是我晏女士吗?” “嗯。” “您好!我是千年缘摄影楼的客服人员小冰,您上个月在我们这里预定的一套花魂古装系列明天就是拍摄日期了,我再与您确定一下具体时间可以吗?” “好,你说。” “明天也就是12月17日的上午8点钟您看方便吗?” “好,行。” “好的,那我就帮您安排了。打扰您了。明天见!” 我有气无力地挂了电话,顺便看了一下手机上面的时间。“什么?都八点钟了。糟了糟了,又要迟到了。”她一边咕哝着,一边起床穿衣。临出房门的那一瞬间,她感叹无聊枯燥繁忙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但令她欣慰的是今天已经是星期五。 我,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都市女孩,不过是比才女美了一点点,比美女有才了一点点而已,但通常情况下都是自命不凡的,偶尔也会自卑。大部分时候是孤独而自我的,但也绝不会不合群。工作了三四年基本已趋于稳定,并且在父母的帮助下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居室,过着散漫而且还算精致的独身小女人生活。说到独身,我们这位小姐二十五岁了竟还没有一次恋爱经历,就是硬说她有暗恋过的对象,不过也是因为别人外形俊美而小小花痴一阵子而已,她从不认为自己眼高于顶,却总觉得自己上辈子是否真是个出家人,不然为何却如此不近男色。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一次未恋爱过的传说已从她的骄傲变成她的负担,人们不会相信这样一个面容清丽,身材匀称、高等学历的女孩子会没谈过恋爱,就是相信了也多半会认为这个女孩子心理不正常。为了以塞悠悠众口,小千硬是给自己杜撰了一个前男友形象,竟然编得惟妙惟肖,差点连她自己也相信了,有了“前男友”这个挡箭牌,她总算在人前显得正常一点了。 2013年12月17日下午2点钟,千年缘古装摄影楼。 “美女,你运气真好,今天店里刚好没来别的客户,所有人基本上都给你一个人服务呢!呵呵!”化妆助理小冰不仅声音甜,而且话也很甜。 “是啊!以往拍照都是要弄一整天哪,今天特别快,这已经是最后一套了吧?”我摆弄着身上一套雪白的衣裙,对照着镜子当中的丽影:娃娃脸衬上这一袭清丽脱俗的白衣,就像只有十七八年纪的少女,心里着实美滋滋的。 “你身上这套是我们店里新进的一款,叫清影纱,你是第一个穿的人。所以说你今天运气特别好。” “是吗?我也很喜欢这一套。可以拍了吗?” “不好意思啊,美女。水钻不够了,我到楼下去拿几颗,请稍微等下。” 我点点头,只顾把玩梳妆台上那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发饰,每一样都精致可爱,独具匠心,实在令她爱不释手。突然,一个白色的影子从身旁一窜而过,像是一只白色的萨摩耶,身形又好像更好些。“呵呵,奇了,这影楼里面还养了宠物吗?”她从小喜欢宠物,自然要趁着这个间隙拽住那条漂亮的白毛狗好好抚摸一会儿,何况萨摩耶生性又很温顺讨喜。她跟了上去,那条白狗好像进了走廊右侧的一个雕花小门里面。我推门进去,尘封已久的灰尘味儿扑鼻而来,这里面仿佛是一个小小的杂物间,许多破损的衣物和道具都乱七八糟地堆在里面,墙壁上还挂着几张面具,有假面舞会戴的羽毛面具,有波斯风格的金丝面具,还有一张瞠目獠牙的青铜面具。 “奇怪了,其它面具也就罢了,怎么会有人戴这么丑的面具照相呢?”她把面具摘下来戴在脸上,对着面前的镜子照了照,一刹那间有些恍惚出神,仿佛镜子里面这个人影并不是她,可是她明明是站在这里的,镜子里面照出来的不是她又是谁呢?我突然很害怕,忙把面具摘了下来,仔细端详一下,怎感觉此物似曾相识呢!这时挂在墙角的几件破衣抖动了几下,从里面钻出一个白色的毛绒绒的东西,我可看清楚了,这哪里是萨摩耶,分明是一只白狐。她有些害怕,总觉得今天在这个照相馆碰到的每一件事情都太匪夷所思了,于是朝门外大叫着:“老板,你们这里把白狐当宠物养,还真是前卫啊!” 这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人立了一下,又原地转了一圈,像是刻意要引起小千的注意,琥珀色的眼眸颇有灵性,定定地看着小千,像是在说:“你别喊了,声音好吵哦!” 我见这白狐对自己颇为友善,忍不住上前想要摸摸它的脑袋,可是刚触手上前,它却作势欲咬,小千情急之下忙缩手,腕上的月光石手链竟被它拽了去。 这白毛畜牲衔着手链,灵敏地往破衣服堆里面一窜,就不见了身影。我气急败坏道:“坏胚,看你长得这么可爱,竟然干‘抢劫’的勾当。我非抓住你不可。”她扒开破衣服堆,发现后面竟然还隐藏着一个小圆门,其间距仅容一人侧身而过,我想也没想就跟着钻进去。 穿过小圆门是一条长长的走道,四周都是密封的,只有类似射灯一样的装置在忽闪忽闪的照明,犹如暗黑的天幕上繁星点点,脚下踩着的仿佛是一种特厚的玻璃质地铺成的路,每一脚踏上去都好像有水的波纹荡漾开来,那感觉就好像在不会翻涌的海浪中行走一般。 “嘻嘻,不晓得这条路的尽头是不是通向哪个酒吧。这装潢做的也太花血本了吧!”我兴冲冲地往前走着,突然耳中嗡鸣不止,许多记忆的片段如雪花般洒落充斥着她的脑海,那些未曾在她梦中出现却会偶尔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的绚烂华丽的片段,此刻是如此的纷呈杂乱而又清晰。伴随着一阵破裂般的头痛,我瞬间竟然想不起自己是谁,自己从何而来,又将前往何处。 第三十九章 无计可施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摆平徐霖之后,我生怕再有弟子提出问题来,能否再机智也好取巧也好的应答出来我实在不敢保证。 连番使眼色,示意苻坚快下课。 苻坚会意,再次掸了掸袍袖,做出一副昂首挺胸的**样子:“今日的授课就到此结束,同学们都很刻苦努力且勤于思考,很好!” 众弟子纷纷起身,向其作揖道谢。 出了三味书舍,苻坚雇了一辆马车,自己当起车夫,载着我从城西门出去,一路赶车驶向城郊。 直到了可见青青麦田,连绵山川的阡陌小路旁,才把马车停了,牵着我下车,田野间的麦香、青草香扑面而来,说不出的清新爽朗。 此时已近黄昏,远山的云霞朵朵串联,加上刚刚落下的日光将收未收之际,泛出一大片的温柔金光,天空好似金色的海面卷起的红浪花。金光红霞交相辉映,给山峦和大地尽披上一层绚烂的轻纱,美不胜收。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每天都疲于奔命,慕容冲也不是什么浪漫的主,是以都不曾留意这漫天云霞的美妙之处,如今跟苻坚在一块,倒是能够慢悠悠地观赏落日余晖,便萌生出要么先不走,等苻坚平定叛乱重新统一北方,再去找慕容冲,与他过些也如这样,与世无争闲庭信步生活的想法。 “在想什么呢?” 苻坚突然问我,倒让我一时间找不到话来答他了,谁让他也太聪明,我若不说些靠谱的话就难敷衍过去,但是总不能说我正在规划和慕容冲以后的幸福生活吧! 突然想起一个由头,便笑道:“皇上,小女子可是冒着被慕容冲怨恨甚至怒杀的危险向您进献王剑的吧!再怎么说也得给点回馈予我才能显示君恩啊!” 苻坚点头道:“嗯,你不提醒寡人倒是把这个事情忘了,好吧!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我强抑激动的心情道:“皇上私库中可有一件‘游梦枕’?” 苻坚想了想道:“寡人记得是有这么一件物什,但是不值什么,用它来做恩赏未免显得寡人太小家子气了,你不妨另外再求一件别的宝物?” 我摇头道:“民女只要这件‘游梦枕’足矣,其他的别无所求。” 苻坚面上颇显惆怅之色:“想来你专程来找我也是为了这件物什吧!那赐给你之后你是否就要离宫了?” 我想了一会儿,笑道:“只要皇上不嫌弃小女子身份卑微、头脑愚笨、一无是处的话,小女子愿意暂留宫中,看着皇上凭借王剑一举平定慕容氏叛乱,恢复北方太平。” 苻坚笑道:“哈哈哈,你不走是最好了,寡人岂会嫌弃于你,只要你不嫌弃寡人是个单调无趣的大伯便好,更别再说自己一无是处了,你医术高明,比那些迂腐无用的太医可强得多,有你伴在身边,寡人这每况愈下的身子说不定就能好转回来,何况你胸中所学之丰富,见解之高深独到,都令寡人钦佩不已,就想着日后多与你交谈切磋,今日也多亏你解围不然寡人这个夫子可要被学生瞧不上了。 能被一个皇上如此夸赞,我如何不受用,但还是得做谦虚状:“皇上谬赞了,小女子只不过会取巧罢了。” 正与他说话间,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瓜棚处,亦挂着个“茶”字的招牌,一老一小在那里守着,后面一小片瓜田,西瓜个个身大肚圆,表皮光泽翠绿,让人一看就能联想到里面沙甜的红瓤。 研习辩论了三个时辰的书,再加上这一路的车程,如何不觉得腹中饥渴,这茶馆出现的正是时候,便与苻坚坐进去,招呼老者道:“ “这位老丈,麻烦您给我们各上一盏茶,来一笼馒头好了。” 那老者答应了一声,颤颤巍巍到厨房去了。 他那小孙儿七八岁的样子,虽然一身黝黑皮肤,想来是日里帮忙守瓜给晒的,长得却是虎头虎脑甚是可爱。 他一看到自家爷爷进了厨房,大圆眼睛贼溜溜的转了一圈,便笑嘻嘻的走到我们跟前来,用稚嫩且略带炫耀的语气说道:“大个子伯伯,你吃不吃我家的瓜?可甜呢!” 苻坚点点头:“好哇!” 我心道:“你这小孩儿忒大胆了,我都只敢叫一句皇帝大叔啊!” 小孩儿大概也没有料到我们会如此爽快,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不先问过要多少钱吗?” 苻坚道:“多少钱伯伯都出。” 小孩儿听了这话便不再犹豫,兴冲冲地往瓜田去了。 别看他人小身矮略显单薄,力气着实不小,一个硕大的西瓜就这么扛在肩上,稳稳当当的放上砧板,手上刀功也是不弱的,利利索索的就将西瓜破开,切成整齐有序的八块瓤,放在木盘上端过来给我们。 苻坚摸了摸他的头,十分和蔼的笑道:“小朋友,用的一手好刀,可曾读书吗?” 小孩儿摇了摇头:“家里没钱读书,也不喜欢读书。” 我看苻坚的表情便猜到:这皇帝夫子,看来又是想免费招生了。 笑看着他们,自己拿了一块瓜咬了一口,沙甜且饱含水分,话说自从来了这个时代也是很少吃到这么好的西瓜了,嘴上不停又连吃了两块。 苻坚道:“那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小孩儿一听他这么问,立马来了精神:“我长大了要做一个威风八面人人都惧怕我的大将军。” 苻坚哈哈大笑:“可是哪怕你到时候练得身强体壮武功高强,可是大将军是要会领兵打仗的,你若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兵书也看不懂,人家研究战法策略的时候你也听不懂,岂不是会被当成一个傻大个子。”说完,指了指自己。 小孩儿被他给逗乐了,也跟着笑起来。 苻坚道:“大伯最先就是吃了不读书的亏,也被人瞧不起过,后来花了很大的气力才把落下的功课补起来,所以现在就成了个人人惧怕的人。” 小孩儿止住了笑,认真道:“我觉得伯伯您说的对,等爷爷身体好些了,家里有钱了我就去念书。” 我看得更乐了,心里着实佩服苻坚的洗脑能力。 正说话间,老头儿端着茶饭出来了,一看到西瓜就板起脸来:“荣宝,你这孩子,你又在擅自卖西瓜给客人啦?” 将茶饭放好之后,老人连连向我们拱手道:“两位客人,莫要听稚童漫天开价,这西瓜只卖五个铜板一个,他是否跟你们说的二十文一个,这孩子……唉~” 我才反应过来:难怪这孩子刚才一脸心虚,原来是想背着爷爷胡乱提价,不过就算卖二十文也不算贵啊!这孩子真没有想象力,要是我的话至少卖他一两银子一个,反正遇到个大羊轱,不宰白不宰,哈哈! “老丈,您这样好瓜就是卖二十文也值了呀!小朋友没有乱要价。”说着,我把目光转向了苻坚,“是吗?皇……黄伯伯?” 苻坚听我这么称呼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的,老丈,您这瓜卖二十文一个一点都不贵,我们待会儿还要再买两个带走呢!麻烦您让这小娃再去田里面帮我们挑两个熟的。” 不待老人发话,这个叫荣宝的孩子便兴冲冲又往瓜田去了。 不知怎的,只觉这老汉一直愁眉不展的,即便我们应了二十文来买瓜,并且连吃带打包,也依然没有令他有所展颜。 “两位客人请多担待,老儿这里的馒头并不好入口,不过我们平日里自己也是吃的这个。” “无妨,无妨。” 听我们这么说,老者自行一边歇着了。 苻坚喝了一口茶,指着眼前整齐划一、苍翠饱满的麦田,对我道:“小蝶姑娘,难得一个大好的休沐日,跟着我这么个不是教书就是只在郊外看看麦田就满足的大叔可别觉得无趣啊!大叔就这么点追求!看着这颗颗饱满的麦穗,就想到秋季会有好收成,这样就意味着今年的百姓都可以吃上饱饭了,唉——若是外面没有这么多战事就更好了。” 我摇了摇头:“怎么会觉得无趣呢!正所谓‘民以食为天’,能这样偶尔亲近农桑,平平静静不被干扰地欣赏落日晚霞,就是很自在的享受呢!” 苻坚这样看着我,眼中竟有光芒闪烁,除了欣赏和知己之情,更有一种别的情愫。 不好,我不能表现得太懂事太善解人意了,虽然这是现代职场锻炼出来的自然技能,但是太多用在一个帝王身上不太合适,我虽当他是一个忘年之交,是一个长辈,但是他也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能够呼风唤雨权倾天下的男人,万一给他充了后宫,我敢想象慕容冲知道这个消息后绝壁会气到吐血,然后破城而入那一天一定会将我五马分尸的,阔怕,全身颤抖。 为了打破这有些暧昧尴尬的气氛,我拿起老汉端上来的有些发灰的馒头咬了一口,涩得我根本无法咀嚼下咽,直接吐了出来。 “怎么了?” 我咳嗽两声道:“这、这馒头真是太难吃了,不是白面做的。” 苻坚也拿起一个来吃了一口,他倒是能咽下去:“这是玉米面混合了杂粮做成的,跟白面做的比当然糙了。只是……” 第四十章 我命由我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我醒来的时候,四肢已被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床上,周围都用蚊帐隔着,根本看不到外面,只能感觉到火光融融,热气逼人,还有浓重的药香传来。 “喂,喂,有没有人哪?”我被这药味儿熏得难受,不爽地大叫。 “哈哈……”蚊帐被那道士一把掀开,“真不愧是天赋异禀,这么快就醒了。”他干脆把蚊帐挂起来,一樽五尺多高的赤色鼎炉呈现在眼前,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是什么质地,炉底煅烧的不是木材而是一种紫色晶块,炉顶喷发出阵阵浓郁的药香,还隐隐有五彩光芒闪动。我被这等景象镇住,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炼丹炉?” 道士不屑的瞥了她一眼,道:“没见识,连炼丹炉都没见过。不过我这个炼丹炉可非比寻常,乃是赤纹玄玉混合黑曜石炼制而成,不受五行所限,每一次炼丹就是对这宝物本身的一种修炼,还有这紫色晶块,乃是我千辛万苦从西荒落云山采集的烈云紫英,最适合用来烧炼珍贵药材……” “好了,够了。”我极不耐烦地打断道士的话,“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嘛,我又不是太上老君,对炼丹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还不快放了我!” 道士冷笑一声,定定地看着我:“你非得有兴趣不可,因为你即将成为我药材中的一部分!”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竟然要拿我炼丹?你疯了!”道士不理她,径自从怀中取出一面古旧的破铜镜来,我眯起眼睛叫道:“干嘛?照妖镜啊!本小姐这就是庐山真面目。”谁知,那粗糙的镜面将我的面孔一照,竟变得焕然一新,流光溢彩。 道士把玩着镜子,说道:“此镜为上古流霞镜,没什么特别的。但有一个功能却是能分辨水火真英。知道为什么对着你的时候会发光吗?”我扭过头去不理他,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因为你不仅是纯阴之体,还身具水火双德。水火本是相克的两种真元,自古以来就没有修真在修炼第二种五行真气的时候选择修炼与自身体质相克的属性,除非是五德兼备之人,还或者是已融会贯通五行相生相克之妙理的散仙境界。而你,既是纯阴之体,又是水火相济之质,实是万中无一的修仙人才,我本也有爱才之心,只可惜……” 我鄙视地说道:“既然总是不会放过我的,又何必长篇大论,惺惺作态!留下个万儿来,好让姑娘记得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许是丹炉的热气太甚,道士拭了拭汗,对我拱手道:“在下俗名淳于役,道名清明。在下这味九转元级丹所取药性实为燥烈,正愁无物中和,就刚好遇上了姑娘,既是机缘巧合,也是上天眷顾,贫道这就将姑娘投入这熊熊炉火之中,紫英之火甚烈,姑娘很快就会失去知觉,也不会如何疼痛,等你魂魄到阎罗殿报道的时候,你的肉身也已顺利地跟我的火焰草、逆萝结、金毗莲、凤髓等药材相融合,九转元级丹也就炼成。贫道他日若有幸位列仙班,自然不敢或望姑娘的一番成全。” 我冷笑道:“你又没被火烧过,又怎知不会疼痛!”她已深知此人冷酷决绝,痛哭求告全然无用,于是干脆闭目待死。 淳于役见我如此硬气,倒有些吃惊,也就闭口不言了,只是默默地守着丹炉,等待入药的时机。 这时,外面“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淳于役兴致被扫,颇为不悦:“谁呀?” 门外男声答道:“大师兄,我是清泫,请你开门!”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是他,我记得这个声音,真的是他,又有了求生的欲望。 淳于役食指向那炉火一指,一道蓝色的光柱自他指尖流向炉中,炉火瞬息而灭,走到我跟前,拇指在她颔下两寸处点住,令她说不出话来,重新又把蚊帐罩好。 我虽口不能言,但好在听力极佳,这房屋许是这臭道士的卧房,外面想来还有一间客室,古代的房屋隔音效果本来就不好,外面二人的对话清晰可辨。 “清泫师弟这么晚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大师兄可是在炼丹,大老远的就闻到药味儿了。” “别岔开话,到底什么事?” “下个月就是玄汰师公的寿辰,我思忖良久,也不知送他老人家什么好。想到大师兄你深得他老人家的器重,对他老人家的喜好自然也了如指掌,所以前来求教于你,还望大师兄指点一二。” “玄汰师公最喜欢的莫过于延年益寿的丹药和降妖伏魔的法宝利器了。这样,丹药我已准备了三颗,无不是稀世上品,你便准备一两样法宝,到时我们一同献上,定能令得玄汰师公喜笑颜开的。” “这主意甚好,不过……” “师弟你既是北周皇室出身,又深得皇上宠爱,偌大国库中自是珍奇如山,信手挑拣几件再向皇上求取,绝非难事啊!” “我最不想走的恰就是这条路了。” “唉——师弟,这我可就搞不懂你了。如果我是你,就会千方百计地讨好皇上,笼络你那万般得宠的胞姐,绝不会这样处处躲着他们。说不定他日……有幸荣登大宝,整个北周都是你的。” 我似乎听到淳于役拍了拍对方的肩头,似乎是在安慰,语气中却透着说不出的嫉妒之情。 又听对方喃喃地说道:“你我都是方外之人,帝王尊荣如浮云,师兄刚才那番话实属不该呀!” 淳于役道:“哼,上天令我奴隶出身,孤苦一人,唯有拼搏不息。求仙问道于我来讲确是一条正路,也是出路,所以我才算真正的方外之人,而师弟你这副身家,岂是说放就能放的呢?” 对方似乎沉默了。 淳于役笑道:“师弟好自为之,时候也不早了,你我都该歇息了。” 对方道:“感谢师兄一番教诲,师弟告退了。” 我一听对方要走,急得从床上滚落下来,也来不及站起身,双腿使劲一蹬,将床边的一个洗脸架子踢倒,铜制脸盆翻落在地,哐响不止。 “师兄,卧室内有声响。” “不妨事,许是猫儿撞翻了脸盆。” 我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挣扎着站起身来,三步并两步地跳到卧房门跟前,只可惜这门非得从厅堂向里推方能打开,我双手被缚身后,如何能拉开?情急之下,只有用头去撞门框。 “呵呵,师弟你听,这西海九命猫果然十分强健,不仅挣脱了我的捆龙缚,现在还急着撞房门逃命。你快走吧!看我进去怎么收拾它。” “可是我看到门缝里有液体流出来。” “不好,都出血了,这九命猫若死我的仙丹可就炼不成了。师弟,你快走吧!” “可是……西海九命猫的血质性寒呈碧色,我看到的这可是鲜红的人血。大师兄,你又犯了。”恭敬有礼的声音转为严肃冰冷。 淳于役也已十分不悦:“宇文彬,这件事我看你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如果真想来坏我的好事,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他话音刚落,对方已像离弦之箭,嗖的一声来到卧房门跟前,门虽未开,他身形却隐遁于房内。 我最后那一下使力过猛,撞破了前额,鲜血喷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流失了她的体力。瘫倒于地,气息奄奄的她原以为自己这下死定了,那就快点死,死了就不用去炼药丸了,死也不便宜那心狠手辣的臭道士。她这样想着。突然光芒大盛,一个修长笔挺的身形出现在眼前,还有那张令自己不时回想的脸庞。是他,真的是他,他叫宇文彬,他终于还是来救我了,终于再见到他了。我只觉此刻内心的狂喜早已盖过了身上的伤痛,她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一想到自己到这个时代来所经受的诸多苦难,眼泪又潸然而下。 宇文彬抱起地上的女子,依稀辨认出她的容貌,也颇为这番相遇感到诧异,只是更令他诧异的是这个女子一边哭竟然还一边笑,想来这女子定是撞门撞傻了,要么就是被他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大师兄给吓傻了。 “放下她。出去。”与此同时,淳于役冰冷的剑尖已指在宇文彬的鼻尖。 宇文彬抱着我默默地站起身来,冷冷地问道:“你准备用她来干嘛?采补?还是炼丹?” 淳于役又将剑往前递了一寸:“不关你事。我再说一遍,放下她!” 宇文彬将我抱至一张木椅上坐着,不动声色地解开她手脚上的绳索,从腰上系着的丝囊中掏出两个小瓷瓶,紫色小瓷瓶中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放入我口中,示意她咽下去,我自然想也不想地吞了下去,晕眩烦呕之意尽消,喉间还留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凉甜意。宇文彬又从青色的小瓷瓶中倒出些紫色的粉末在手帕上,递到我手上,示意她敷在自己的额头上,我依着做了,额上的血流便也止住,心想这帅哥当真有些本事,以后跟他混准没错。 照料好我,宇文彬看了看身旁余热犹在的炼丹炉,对淳于役说道:“大师兄,你沉迷炼丹,那是人各有志,师弟我无话可说,但是你强抢弱女,还欲夺人性命,这便非正道所为。”他右手掌呈虚握的姿势,一把刃如流水的宝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淳于役望一眼宇文彬的剑,笑道:“来吧!我的碧虹剑也早就想领教一下你的易水剑了。”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碧光直飞窗口而去,宇文彬紧跟其后,化作一道紫光飞了出去。二人身形几乎同时立定于屋外的庭院中。月光如泄,流萤飞舞,树影婆娑,花香流连,本该是一幅美不胜收的初夏月夜图,却因这二人身周围无限涌动的剑气而蒙上了几分肃杀之意。 眨眼之间,两人已交战十个来回。碧虹剑端沉凝重,气势如虹,来去中却有砍刀般大开大合迹象,易水剑轻捷凌厉,灵动若流水,配上宇文彬潇洒隽逸的风姿,仿佛并非再跟人比斗,更像是舞剑自娱。淳于役最见不得的就是宇文彬这副泰然自若的神态,突然剑端一沉,将花丛中几朵正自妖娆的红色芍药斩落,接着剑身一递,正透五朵红芍的花心而过,他右手抖动剑身,左手屈指结印,红芍自花心到花瓣,竟而燃起碧色的火焰,他冷笑着右臂用力一扬,花瓣尽数脱剑散开,形成漫天花火,朝着宇文彬卷舞而去:“五行木生火,为兄这招倾城碧火流,还请师弟指教!” 我见那带火的花瓣落于地下,瞬间就腐蚀出一个大坑,知这花火非同一般,深深地为宇文彬捏了把冷汗,只见宇文彬目光微变,似有所思,双手迅速变化着手势,一时周身金光大盛,金光渐渐扩大,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光团将宇文彬包住。那些花火一触碰到金光便散落下来,而光团的颜色就会变得黯淡一些。 淳于役道:“固若金汤诀,好极了。不知道我这朝宗业火术能否抵受得住?”只见一团碧火自他掌中燃起,然后分化至他五指指尖,我记得这是他杀掉林中女鬼的招数,威力非同小可,惊叫起来:“小心哪!” “嗤——”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水滴,正撞在淳于役的掌心之中,伴随着缕缕青烟,这飞水滴似乎有湖海之力,一刹那间将凶炙的业火浇灭。 庭院圆门处出现一个消瘦的身影,我定睛一看,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服饰与宇文淳于二人相若,不过身形较矮,才只到二人的肩膀。但这少年飞眉入鬓,唇角微扬,虽不算英俊,却自有一股孤高睥睨的傲气,令人不得不望而生畏。 少年背负双手,气定神闲地走到二人之间,对淳于役道:“不知大师兄与五师兄有何深仇大恨,非要使出朝宗业火术这样绝决的招式不可,殊不知此法对付低等妖灵自然尽显神威,倘若是用来对付与自己灵力相若者,只怕太过托大,搞不好反而会伤了自身真元。”淳于役哼了一声,别过身去。 第四十一章 山水有相逢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翌日,我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检查自己小指上红绳,轻轻拉动,发现那头依然还系着,心头一宽,漫不经心地打个哈欠,穿越过来的这几日,只有昨夜睡了个踏实觉。 这时,已有两个衣着光鲜的女子走了进来,分别捧着脸盆和新衣,笑盈盈地对我欠身道:“姑娘,奴婢来伺候您盥洗梳妆的。”我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 只听那细眉细眼的绿衣小婢说道:“宇文公子是咱们太守大人的好朋友,您又是宇文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咱们的主子。”圆圆脸蛋的红衣小婢接口道:“是啊!宇文公子清晨临走前还特别交代了,说您身上有伤,要咱们好生伺候着呢!”我心想,昨夜听他们说在什么太守府上作客,嘻嘻,难得我也沾光过一回当主子的瘾,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等下。”她突然反应过来:“你们说什么?宇文公子临走的时候?他、他走了吗?”她不等对方答话,拉扯着红线去找另一头,发现竟然是绑在厅堂的桌脚上。一时间盛怒不止,转而变得失望,最后有些想哭:“他终究还是丢下我。其实也没什么,我为什么要难过。他丢下我也很正常,我出现得这么莫名其妙,他为了我已然跟他师兄撕破了脸,总算也救过我一次,没必要也没义务再拖着我这个包袱……”她自言自语地说着,“终究还是我一个人”,径自蹲下身来,默默地啜泣着。 “你怎么哭了?”熟悉而温柔的语音在耳畔响起,我突然僵住了一般,抬起头来,见那人着一身淡青色的罩纱缓袍,长发随意用珠串束了一辔在脑后,从容洒脱,风神如玉。我喜出望外,竟然赤着脚就朝他跑过去,到了跟前,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痴痴地笑。 宇文彬愣了愣,笑道:“你怎么总是又哭又笑的?” 我抹着泪珠,努嘴道:“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管我!” 宇文彬低头看了看我裸露的白皙双脚,微微皱眉:“连鞋也不穿,这地面糙得很,你的脚又嫩,再把脚也划破的话,我采集的凝香露就不知够不够用了。” 我道:“你出去就是为了去采集凝香露?” “可不是么!”绿衣小婢插嘴道:“这凝香露非得要是瑸凝花瓣上的露珠方有奇效,所以今日天未亮,宇文公子就出门啦!本地虽然生长这种奇花,数量确是极少的。宇文公子这一去,只怕是走了好几里的路呢!” 宇文彬道:“月影,暖箱里面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和金箔四喜酥可以端上来了。雪鹞,你去打盆洗脚水来。” “是。”两个婢女再次欠身行礼,都退下去了。 宇文彬道:“上次见你喜欢吃点心。今早看到府里的糕点做得还算精致,就让她们备下了。”我望着他,幽幽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宇文彬微微一笑:“我还是抱你过去坐着吧。得罪了!”于是躬身将我抱起,轻轻地放在椅子上,自己则在她身边坐下来,然后把腰间系着的一个三寸来长的玉葫芦解下来,拔下木塞子,便有一股清冽的寒香扑鼻而来。 “他怎么还不问我的名字……”我正在心里犯嘀咕。 “姑娘芳名可否告知?”正中我下怀,她忍住内心狂喜,“说了你可不许忘记。我叫我,晏子的晏,下雪的雪,千万的千。” “言笑晏晏,暮雪千山,姓得好,名字也好。”经对方这样诗情画意的一形容,我觉得自己实在庸俗到极点。 “敢问晏姑娘,你家住何方,在下也好差人护送姑娘回去。” “不好,他问我身世来着。”我脑中迅速旋转,回忆着以往看过的书籍影视,搜肠刮肚地想要给自己编造一个合情合理又不容易穿帮的来历,只可惜这一时半会儿又如何编得滴水不漏,更何况对方又是个极聪明之人,万一编得不好,反倒会让他觉得自己是故意骗他而厌恶了自己。 就在这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联想起一个现成版本,实在高明,得意地自己都想笑,但又得强行忍住,硬是憋出两行清泪来。宇文彬见我神情时而严肃紧张,时而亢奋激动,这会儿却又隐忍流泪,只道这姑娘身世必然十分复杂凄凉,又怎想得到我这须臾片刻间的种种内心变化,更想不到此女的演技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地,眼泪自然是说来就来。 “我才不要回家。我爹他都不要我了,我还回去干什么。”我十分委屈地哭诉道。 “你……爹他为什么不要你?” “他总是骂我,总是逼我学这学那,我学不成,他就骂得更凶,最后说我总是忤逆他,他不认我这个女儿,还让我滚。”我初时哭得还十分勉强,但到后面渐渐入戏,泪如泉涌。她套用金老先生的版本,说自己从小没娘,和爹相依为命住在东海桃花岛,这个爹精通琴棋书画,奇门遁甲,但是性情孤僻,喜怒无常,行事独来独往,最讨厌世俗的繁文缛节。一时间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说得宇文彬对这个爹好生钦慕神往。 “自古有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令尊能够打破成规,摒弃俗念,这样细心地教导于你,其望女成凤之心实为良苦,你若真不想学,也当好好与他恳谈才是,这样一走了之岂非令他伤心?” 我见宇文彬一脸忧心诚恳的样子,只好悔过似的点点头。 宇文彬又道:“难得令尊怀惊世之才,却还能如此伏鸾隐鹄,淡泊名利,在下生平所钦慕者莫不如是。不知令尊姓名可否告知,将来若有机会,在下定要拜会这一奇人。” 我心里想道:“恐怕你是见不到了,嘻嘻……”嘴上却脱口而出道:“我爹他叫黄药师。” 宇文彬愣了一下:“恕在下多问一句,为何姑娘与令尊不是同一姓氏?” “这个嘛……这个嘛”我心里暗暗叫苦,“家父实则姓晏,不过精通医理,最善解毒,江湖冠以药师称号,又因他发色呈天然金色,故名黄药师。” “原来如此,真乃奇人啊!”宇文彬眼中再次透露出钦服的神情。 说话间,宇文彬已将昨晚敷伤口的紫色粉末化在凝香露里,细细涂抹在我的伤口上,本来还灼痛不已的额头让这清清凉凉的甘露滋润一会儿,便不再作痛,我用手一摸,本来还十分可怖的创痂,此刻却已趋于平滑,颜色也淡了许多。 “如此再擦拭三天,姑娘的伤口便可痊愈,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姑娘尽可放心。” 我杏眼一翻,笑道:“就算留点疤痕也不打紧。” 宇文彬不解道:“天下女子莫不把容貌看得比性命还重,晏姑娘却认为不打紧?” 我道:“只要不是丑似无盐就行,有一副平平无奇的相貌也挺幸运。多少倾国倾城的女子便为这副容貌所累,红颜薄命,红颜祸水,哪一个有好下场了,哪一个不是自命不凡,心比天高,却最容易错失了真正爱护自己的人。何况流光容易把人抛,再好的容颜也会衰老,天下男子莫不爱惜年少娇颜女红妆,又有几个能美人迟暮伴身旁呢?” 宇文彬颔首赞许:“晏姑娘真是位见解独到的奇女子,在下拜服。” 我牵住宇文彬的袖摆,楚楚可怜地哀求道:“所以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也不要丢下我,让我跟着你,不然别人都欺负我,呜……”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宇文彬面露难色:“只是在下接下来要去办的事情十分凶险,还可能有性命之忧,只怕连累了姑娘。” 我拍拍胸膛,笑道:“没事儿,我聪明得很,说不定还能帮到你呢!” 宇文彬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对这个胆大又粘人的姑娘别无他法:“好吧!只要在下尚有命在,定当护姑娘周全。事不宜迟,待我去向太守大人辞了行,便动身前往洛华荫。” 晏彬二人备好干粮衣物,一路往西南而行。我虽不知到底身处中华何方,但见路上水田纵横,柔风氤氲,远处林木苍翠,青山如黛,近处花蝶缠绵,草长莺飞,风土人物俱佳,料想自己定是在江浙一带游历。好山好水好天气,更有美男子陪伴身侧谈古论今,自是好不快活,这才将连日来的胆战心惊,孤苦凄凉之意尽皆抛诸脑后,能否返回去现代似乎也不用急于一时了。 又行了两日,我渐感气候湿粘,道路变得崎岖坎坷,奇峰峻岭层出不穷,湿地沼泽随处可见,“这莫不是到了云贵一带?”她对这穷山恶水颇为不喜。 “不错。呵呵!晏姑娘定是跟着令尊走南闯北,所以对地理这般敏感罢。”宇文彬倒显得欣喜异常。 我心想:“本姑娘再怎么说也是重点文科学校的本科生,正所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嘿嘿!”她突然心头一惊:“不对啊!这才走了三四天,我们怎么可能直接从浙江走到云贵呢?嘶——”脚心一阵疼痛,忍不住就地坐下来,拖下鞋袜一看,白嫩得脚底已经磨出颗颗血泡,有的血泡已经破开,脓血往外流着。 宇文彬走过来一看,惊呼道:“怎会磨得这样厉害,我原以为……到底是女儿家,经不起折腾的。在下对不住了。” 我无所谓地笑道:“我磨破了脚关你什么事儿,你给我说对不起干嘛?我就是想不通我们怎么会这么快,才三天就从浙江走到了云贵,就算是你我都长出了翅膀,飞也要飞十来天的。还有,我的脚都磨成这样了,按理我早该疼得大叫了,怎么现在才感觉到疼,难道是我的感觉系统退化了?” 宇文彬摊开一道金色的符咒,上面用朱砂画着道家的敕令图:“因为怕耽搁了时间,在下不得以对姑娘施展了神行千里,这才三日便到了云贵。此咒只要不除,中者便会不停地赶路,任何疼痛都会感觉不到。”说完,低下头来,一脸的愧色:“前面不远便是胥州城,到了便找一家大客栈,在下定当尽心为姑娘疗伤。” 第四十二章 道亦邪乎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洛华荫乃是云贵交界的一处峡谷,谷口长年瘴气弥漫,更无人敢问津,只有初夏时节刮起东南信风,才可暂退迷瘴,这时便能看到一条细狭的溪流,仅容一船可过,船桨根本无法施展开来,船上之人仅用双臂划水前行,越到后面溪水越盛,水面却更浑浊,绿色浮萍混杂着腐烂的枯枝残叶散发出阵阵恶臭。 抬头望天,灰濛凝滞,环顾四周,石壁森然,污浊腥臭的水下仿佛随时会有鬼祟突然窜起,而这艘孤独的小舟又好像是飘向再也不属于人间的幽冥之境。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快要透不过气的寒意和压迫感,打了个哆嗦,将身体往宇文彬这边靠近了些,宇文彬也感知到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于是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别怕,有我在。” 行不多时,一蓬蓬茂密生长的碧色莲叶拦在面前,抵住小舟的去路,宇文彬站起身来:“我们到了”,随即揽住我腰畔,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两人已立在对岸,眼前豁然开朗,换了一番天地:烟霞散彩,日月摇光,青松绿柳,翠柏修竹,雁落莺飞,鹤唳鸾翔。 宇文彬道:“此地名为百草涧,世间常说‘若要不死身,需寻百草涧’,虽是世人夸张的传言,却是说此涧已囊括了人界各种珍奇药材。” 我陡然见此美景,胸怀大畅,喜不自胜,偶见一丛枝干笔直带刺,花萼成巨大漏斗形的红色植物,蝴蝶蜜蜂围之萦绕不停,却又不敢靠近,甚觉奇异,正要伸手去摘,却被宇文彬一把拦住:“你先看看那漏斗之中是什么。”我低头往那花心中一瞧,里面竟盛满了蜂蜜似的糖浆,甜香怡人,终于有一只彩蝶儿抵挡不住香气诱惑,略微靠近些,那红花的漏口突然扩大,一口将彩蝶儿吞了进去,花瓣紧紧合拢,便有那似人类口齿咀嚼的声音传来,不多时花萼再次张开,那蝶儿已被吃得干干净净。 “好阴险的花儿,”我只觉心里一阵发毛,“倘若我刚才去摘它,岂非被它一口把手指头咬下来?”宇文彬笑道:“它却没那么大的力气,不过你想它什么昆虫都吃,自然剧毒无比,你若被它咬一口,我却要花十分气力帮你解毒了。” 我不再理会那邪花,想要继续前行,却感到自己的裙角似没什么东西拉扯着,低头一看,却是被一只肥肥白白的小怪物衔在口中,此怪乍看像截萝卜似的,数片青翠的阔叶直挺挺的顶在头上,一双大眼含情脉脉地望着我,颇为滑稽可笑,我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它,却被它一跃跳开了,还朝我吐了吐舌头,我也朝它做个鬼脸,就要来捉它,却又被宇文彬拦住:“别理它,这怪是千年修成的雪参精,惯会作弄人的,总是挑逗人来捉它,然后把人带的兜圈子,直到那人彻底迷了路它才肯罢休。” “那若是将它捉住吃了岂不是可以益寿延年?”我突然飞起身来朝那小精灵扑过去,它却又伸出两条细腿来,蹭蹭蹭跑得飞快,一遁身就没入土里去了,那头上的几片可笑的枝叶恰成了它最完美的伪装。 宇文彬走上前道:“你看吧!真好捉的话也不会等到你来了呀!” 我正要走,那小东西又贱兮兮地上前来招惹,宇文彬向它扔出一颗桂花糖,那怪捡起来吃了,也就不做纠缠了。 穿过百草涧,便有密密麻麻的紫色藤萝拦住去路,我极不耐烦地伸手去扯,却见那些藤萝飕飕抖动起来,还发出人类一样的笑声,我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躲到宇文彬身后去了。 宇文彬道:“这些树名为蛛紫萝,最怕人类碰到它,它一身痒就缠绕得越紧。”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盒胭脂来,我一见就乐了:“你不羞,一个大男人却带些姑娘家用的东西。”宇文彬不理会她,将一盒胭脂全部倒在藤萝的根茎处,不一会儿这些藤萝像十分受用似的纷纷收拢枝叶,让出一条路来。 我不可思议地说道:“看来这些藤萝是母的,也爱脂粉香。” 宇文彬道:“洛华荫的植卉都不是凡物,大都修成了精魄的。” 我道:“看样子你对此地甚是熟稔?” 宇文彬笑道:“早些年我总跟着她到这里采药的。” 我自然知道“她”是指谁,心中微微一酸,不再多说什么。 走着走着,一棵参天古树闯入视野,也不知是什么树种,那树身粗得非十人之围环抱不下,树枝密结垂落,树叶细长却成罕见的深紫色,枝叶末梢却还悬挂着灯笼似的银色果实,清风拂来,果实轻轻摆动,却从中飘散出粒粒萤光闪动的细碎粉末,煞是好看。 古树下有座小凉亭,一个女子慵懒地坐在亭中自斟自饮,这女子看上去并不年轻,却打扮得非常花俏,着一袭大红色的繁复宫廷盛装,巍峨云髻上插满珠翠,眉心用金粉描画了一朵精致的海棠,长得虽不十分美丽,但是眉挑眼长,却自有一段风韵。 这女子一看到宇文彬,便语笑嫣然:“宇文小子,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想死姐姐我了!”声音故作娇媚,却是个男嗓。 我一听之下只觉大煞风景,轻声问宇文彬道:“她到底是男是女?” 宇文彬小声答道:“她是这千年笼萤槐的树仙,雌雄共体的,但喜欢把自己装扮成女子,别人越是赞她美貌她便越是开心。” 笼萤仙又笑道:“这次却没跟妃胭那丫头一起过来?还是……新人换旧人?太没良心了吧!”她把双丹凤眼陡然一眯,盯住我。我被她看得胆战心惊,直往宇文彬身后躲。 “哈哈哈……,小姑娘不惊吓,跟妃胭小妮子的气度比起来可差远啦!” 宇文彬拱手道:“笼萤仙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此番正是为她求药而来。” 笼萤仙楞道:“难道那小妮子中毒了?呵呵,真是奇闻,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毒倒她?”她眼波流转,“小妮子死了也好,你我便可成其好事,双宿双栖了。” 宇文彬拱手道:“宇文彬一介凡夫俗子,又怎敢妄想能匹配风姿卓绝的笼萤仙呢?闻得不日你便功德圆满从地仙飞升为天仙,可否等上我一等,待百八十年后,我也修成个金身正果,那时在一起白日飞升,这便才是真正的双宿双栖呀,可好?” 笼萤仙道:“宇文小子没羞,姐姐虽然很是喜欢你,可断不会为你误了前程,你还是别痴心妄想啦!” 我听到好笑,想谁都听得出来宇文彬这话是敷衍她的,这树仙倒还听进去了,当真是个木头脑袋。 “你们说够了没有?老子可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一个粗鲁的声音打破旖旎风光。我循声望去,见东北角的石桌旁坐着个赤发蓝面的汉子,双眼铜铃似的瞪得老大,朝天鼻孔配上一张豁嘴,甚是凶恶丑陋。 她再放眼一观,此间已围坐了不少人:南边的一丛曼陀罗花旁坐着个苍白消瘦的中年女子,穿一身绿色罗衫,杏眼樱唇,黑发如瀑,可以想象她年轻时必定美丽绝伦,可令人费解的是这女子眼角眉梢无不透着一股乖戾阴狠之气,眼波流转之间却又缠绵着一丝哀怨凄楚之情。她旁边的银杏树下坐着个鹤发童颜的老翁,双目炯炯有神,背直而肩平,广袖垂地,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身后分别立着两个少年,一般的神采奕奕,气定神闲。西边的木几旁坐着个面如冠玉,华服美髯的中年男子,一副儒雅做派,一手悠闲地晃着折扇,一手则摆弄木几上的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起来,他身后立着四个妖娆做作的年轻少女,既像是他的婢女,可与他举止交流又颇为暧昧。 华服男子旁边的紫藤架下坐着两个消瘦修长的皂衣男子,都作书生打扮,形貌十分接近,这两人虽然坐姿最为安定,可二人眼中流露出来的焦急之情却是最为急迫的。而正对笼萤仙凉亭的石桌旁则坐着两个眉清目秀的俊美青年,虽然容貌出众,却只着简朴的素色衣衫,但其贵族之气却依然难掩。他们身旁一个独立的石凳上,坐着的同样是个年轻的白衣男子,非但不英俊,长得还有些奇怪,眼窝处深深地凹陷,颧骨处又高高凸起,脸色苍白得几乎都能看到里面的经络,嘴唇薄得像刀锋一般,整个人冷得就像一块冰,泛着白色寒光。 “呵呵,想不到这么热闹!”我干笑两声,打量今天在场的均非等闲之辈,更绝非善类,暗暗为宇文彬捏了把冷汗。 笼萤仙骂道:“步春生,你这头猪急什么急!老娘话都没讲完,你却敢来打岔,长得丑也便罢了,还这等粗鲁无礼,无怪乎现在都讨不到老婆!” 那蓝面恶汉火性不减:“老树妖,瑶草虽是靠你甘露滋养,却是大地产物,你别充主人的派头。现在离瑶草碧珺现世只有不到一炷香时间,你识相地趁早让开,把老子惹急了,一把火把你连根带叶烧个干净。” 笼萤仙道:“你既然为瑶草碧珺而来,就该知道这儿的规矩。瑶草三十年一开花,三十年才结出一个果实,再三十年这果实才成形,即便寿限可至,非机缘巧合也不可得,虽不能与西王母的瑶池蟠桃相比,在人界也算是果中极品。而此果又有一名便叫作‘无忧果’,可解这世上任何一种奇毒,哪怕是诛仙杀神的‘三尸障’,‘玄天寂灭散’,也都不在话下。但此果于什么内丹修炼,灵力增长却无任何助益,切不可听外界以讹传讹,做无益之争,耽误了真正需要的人。” 步春生道:“老子就是无病无灾,却还是要抢这颗碧珺,你这老妖婆管不着。” 笼萤仙冷笑道:“我看你还是先到小木精山凉快凉快去吧!”说完,平举双臂,广袖和衣袂翩翩翻飞起来,身后便刮起一阵香风,卷搅着花叶泥石,形成一股小飓风。 步春生只来得及往后退了两步,就被那股飓风整个吞没,狂呼怒吼地被带至半空往西边去了。 我见在场众人无不咋舌,面露兴叹之色,疑惑不解,小声问宇文彬:“不就是刮场风来,又非狂风飓骤,也没啥了不起的,为何每个人都万分拜服似的?” 宇文彬道:“非也。呼狂风唤骤雨都乃低等法术,似这般控制住风速和形态而不牵连周遭事物,方才显仙家之能,何况小木精山离此地有万里之遥,此仙法只让我辈望尘莫及啊!” 笼萤仙对宇文彬道:“宇文小子,虽然我帮你解决了一个劲敌,但并非有意偏袒你,虽然姐姐心中实是爱煞了你,却断不能为你坏了规矩。” “是是。”宇文彬连忙拱手作揖。 笼萤仙又对那绿衫美人道:“虞锦素,我这瑶草碧珺虽可解世间任何奇毒,却不能使人起死回生,何况你丈夫已死多年,你此番奔波只怕是徒劳了。” 第四十三章 君子如玉(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百变如意索乃是东华帝君韩碧棠的看家法宝,此索可伸无限长,可缩尺寸短,故名为如意索,更极具粘力,一旦被此索捆住,方由紫宸殿特制的药水才能得脱。而虞锦素的炽血玲珑琢也是随心所欲地可大可小,能圈世间一切有灵力的事物,一旦被其套住,便将所套之物直接传送到虞锦素腰间的乾坤袋里,两宝配套,妙用无穷。但最为厉害的却是无极观主邱儒焕的黄金罗汉钵,能承泰山之重,能容碧海之量,但凡金光一闪,无物能够躲过。 三样法宝对准瑶草的位置祭了过去,先是如意索变成细丝缠住瑶草,炽血玲珑琢眼看要套住如意索,却都被黄金罗汉钵一道光束罩住收了去,最后飞到邱儒焕的掌中。 邱儒焕以为自己得手,哈哈笑道:“看来今天是老夫的运气比较好哦!” 韩碧棠和虞锦素同时怒吼:“臭老头儿,快把姑奶奶(寡人)的法宝还回来。” 邱儒焕道:“急什么,老夫对你们那些破烂儿没啥兴趣,待我取了碧珺,就还了给你们。”口中念念有词,两样宝物从罗汉钵中飞出,落入邱儒焕的另一只手掌中,孰料如意索上空空如也,在刚才缠住瑶草的一刹那,却并未锁住碧珺。 这时半空中一团碧光大盛,众人都被这碧光眩得双眼刺痛,唯有我浑然不惧,向那物体定睛一望,欣喜地拉扯宇文彬的衣摆道:“宇文,是碧珺,它、它飞上去了。”碧光已转为暗紫,不如先前那般刺眼,众人跟着一瞧果然是碧珺飞在半空,两侧似还长有一对透明的翅膀煽动得嗡嗡作响。与此同时,邱儒焕三人顾不得什么法宝,奋起全力,纵身跃起,饿鹰掠食般像碧珺扑去,又见鹿氏兄弟二人聚精会神地望着天空,双手豁然摊开,半空中便有一张紫色绫纱显现出来,铺天盖地的朝碧珺罩去。 乔梦溪望着天空,冷笑道:“紫光玄绫。果然是有备而来,知道这碧珺带翅会飞,事先打下埋伏,不似那些个盲头苍蝇,只知道奋力蛮干。” 瑶草碧珺仿佛感到了威胁的迫近,周身暗紫突然转为赤热红光,眼看就成了一个烈焰熊熊的火球,嗡嗡之声更是响彻四野,一个雷电之纵,就腾了出去,将那紫光玄绫冲破了一个大口子。 鹿氏兄弟看着法宝飘落,又是心疼,又是气馁。 虞锦素三人扑空落地,见那碧珺振翅高飞,拔高了数丈,来去之间拖着一长串火影,知道任何法宝均难跟上这神物的速度,一时间一筹莫展。 一条巨形白蛇异军突起,飞上天空,与那火球碧珺缠做一团。碧珺来去如电,迅猛无匹,加上赤炎高温,无物能阻,白蛇身形巨大,纠缠旋绕之间,却也夭矫灵活,每一次都能巧妙地避开碧珺的冲击,却又能将它护在自己的身圈之中,无法逃逸。 众人被这等场面惊得目瞪口呆,见那白蛇巨口尖牙之中红信吞吐,赫然却有冰气喷出,庞大身躯在山谷中投下成片阴影,强烈的魔气使得本来阳光明媚的山谷变得阴云密布。 白蛇游斗,火球穿梭,狂风大作,叶舞流砂,这已不是人力所能参与的争夺了,众人只有呆呆地看着。 我凝视着宇文彬平静地仰望天空的侧脸,心潮澎湃。虽然宇文彬到此刻为止都还未有所行动,但她知道他是绝对会不顾性命也要抢到这颗碧珺的,可是看看周围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志在必得,哪一个不是凶神恶煞,还有这条凌空舞动的巨蛇,光是看一眼就令人心惊胆颤,哪里还敢跟它争抢。她多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哪怕永远这样凝视他的侧脸,她也甘之如饴。 宇文彬垂眼见我愁眉紧锁,瑟瑟发抖,想她必是被这庞然大物吓着了,于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他又怎知我只要是呆在他身边就绝不会害怕,她怕的是他突然离开跃起,奔赴那血红蛇口,他又怎知这短短一瞬间,我种种的内心变化,她一会儿希望乔梦溪能一口将碧珺吞入口中旋即化轻烟而去,让宇文彬就此死心,一会儿又希望虞锦素一干人能够冲上去跟巨蛇斗个你死我活,然后宇文彬只消对付那两个鹿妖就够了。 我为自己这矛盾的心结烦恼不已,明明知道宇文彬若是抢到这颗碧珺那是去救自己情敌的性命,本该不希望他抢到才是,但倘若他真的失了这株救命草,误了那个什么妃胭的性命,又定会懊悔伤心,抱憾终生。她到底是不想看到他不快乐的。 她把目光转向身边的两个俊美青年:“你们不是蛇族后裔吗?还不变幻兽身,不然碧珺就真被那条白蛇吞掉了。” 风夷冰摇头道:“我等虽为神族后裔,与人类同化千年,已跟人类无异,哪里还会变幻兽身。” 我努了努嘴,计谋未能得逞,又把目光转向天空。 白蛇已然瞅准时机,张开巨口向那火球吞去,把碧珺整个咽入肚中,颇有几分得意,旋舞空中,耀武扬威,不多时蛇身却在空中痛苦地扭动翻转起来,那碧珺在他肚中竟不安生,左凸右撞,撑得那蛇肚高高隆起,此起彼伏,白蛇痛苦万状,巨口一张,又把碧珺吐了出来,颓然堕地,身形缩小幻化成人形,神情委顿,两眼翻白,口中还冒着青烟,这一趟受伤不轻,只怕五脏六腑都被烧了个七荤八素。 虞锦素三人见乔梦溪落败后一蹶不振,均在心底产生一丝希望,但看碧珺赤焰凶光,纵横如电,又不禁后怕,一时间一筹莫展,不知所措。 风氏兄弟二人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不停变换着法印,道一句:“破!”,地层迸裂,一条冰柱拔地而起,迎风见长,冰刺戟张,但凡触碰到之物,瞬间凝结成冰。 碧珺见状振翅飞跑,那冰柱则跟在后面左突右穿,毫不示弱,不一会儿本来苍郁浓翠的山谷竟变成了冰天雪地。 东华帝君不禁叹道:“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愧是蛇族嫡系后裔,竟能将水系法术运用得出神入化。枉老夫一向以凝冰术自居,真是汗颜无地了。” 风氏兄弟二人手掌相对之时,那一条冰柱乍变作四股,将碧珺的出路封了个死,二人手掌交叉相握,四股冰柱又拧成一股,冰刺之间相互缠结,彻底将碧珺冻在了里面。 风夷冰笑道:“大哥,到手了。这就收了法术吧!” 我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拉着宇文彬的衣袖跺脚道:“宇文,怎么办怎么办,让这两个娘娘腔把碧珺抢走了。” 宇文彬却还是凝神屏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就在这时,冰层里面的碧珺红光却转为暗紫,像是在韬光养晦一鼓作气似的,暗紫之后再次红光大盛,振动嗡鸣之声震耳欲聋,冰面开始出现裂痕,层层迸裂,炸成数块。 碧珺虽然挣脱束缚,可也仿佛受了重创,红光赤炎早已大不如前,一对“呼哧呼哧”的小翅膀也扇不动了,摇摇欲坠地在半空飘飘荡荡。 宇文彬微微一笑,仿佛是在说“机会来了。”手上连续变换了四个法印,一朵金色莲花自他双掌之间成形,随风飘至半空中,竟而毫不费力地托住碧珺,花瓣一片片舒展扩大开来,渐渐将碧珺拢入花蕊之中。 碧珺见危险来袭,再次鼓起赤炎,那一片片金色的花瓣被火光一烤更是绚烂夺目,却单薄得很,很快就给烧焦散落,但马上又会生出新的花瓣继续包裹上去。 无极观主轻蔑地笑道:“小子,你到底懂不懂五行之法?以刚才蛇族的神鬼退避的九重潋冰大法都被挣脱,你这小小的莲花茧又有何用,何况五行属金,正被那碧珺生生克住,你这是诚心添乱不是。” 虞锦素却道:“不对!” 虽然不断有莲花瓣被烧焦落下,但新生的花瓣却是越长越多,越长越快,而且颜色渐渐转淡,直至透明,形成一瓣瓣的坚硬冰层。 虞锦素苦笑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小子聪明得紧,也厉害得很。他这小小莲花茧实际上是包含了金和水的两系法术,以金系法术做成莲花胚胎,五行火克金,但是金却生水,这样先前的胚胎虽然被碧珺的火焰烧尽,却又生成了金水,这小子只要加以凝潋,就有源源不断的水源注入,碧珺烧得越旺,自己就被自己束缚得越紧。” 冰莲包裹着筋疲力尽的碧珺凝结成块,渐渐缩小着往宇文彬掌中飞去,眼看着就要得手的宇文彬,我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喜悦骄傲之情还是占了大半:“果然还是他最聪明最厉害。” 就在宇文彬收起法术之际,却又起了变数,冰层虽未炸裂,底部却生出一根尖锐的树枝,这一着来得又急又猛,宇文彬来不及缩手,掌心便被那树枝一穿而过,身边的我心焦情切,双手握住树枝用力拔出,鲜血飞溅,宇文彬虽未吭声,到底也是吃痛难忍,法术也破了。 冰层剥落之后,看到碧珺像一颗宝石般嵌在这条树枝当中,树枝另一头则握在我手中,她如同捧着定时**似的,不知道如何处理,一双手抖得如弹棉花似的。 人们都还没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笼萤树却开口说话了:“宇文小子,你是聪明没错,你能用出两系的法术捕捉碧珺,难道它就不会五行转化了吗?你可别忘了它是草木之灵长,木属性才是它的根本,你刚才那一番水泽滋养,不恰好助长了它的木灵吗?”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纷纷恍然大悟。 我大叫道:“喂!你们大家别光顾著探讨五行,谁来管一下我啊?” 虞锦素纤手一伸:“把它给我,我把我所有的法宝都给你。” 东华帝君道:“给我,我让你享极荣华富贵。” 无极观主道:“快给我,我让你青春永驻。” 我此时心绪已稳定下来,勉强笑道:“我跟宇文彬一起来的,自然是要帮他,又怎会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碧珺给了你们。刚才不过是情急之下说了胡话。” “哼,你不给,我们就硬抢。”八方人马仗着宇文彬受伤,也没把他放在眼里,纷纷朝我扑去,宇文彬正待相护,我却脚尖一点飞得老高,这下惊呆了宇文彬,也把她自己惊呆了。 可刚才胸间的灵光一过,我又感到身体恢复了重量,尖叫着从高空坠了下来,心想这下死定了,但是衣领一悬,又被一条树枝挂住,一时间可谓是窘到了家。 人们也分不清这女孩儿到底是玄门高人,还是平庸之辈,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第四十四章 君子如玉(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我跟着宇文彬,走过繁花似锦,又入葱荣树林,这里的叶片呈现黄橘红三种色彩,层层叠叠,错落有致,阳光洒落之处,映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比那绚丽花海,更多一种灿烂夺目之美。我想象中姜妃胭应是个清丽绝俗,不染纤尘的女子,却不明白这样的女子怎么不选个素淡清雅的所在,反而迷恋这凡俗的炫彩? 穿过三色树林,便有一座青石板桥横在眼前,桥下是清泠泉水,淙淙有声,对面是翠竹青松,隐约能看到白墙一角。繁花灿林过渡到松篁修竹,竟如此自然和谐,丝毫不显仓促。我不禁又对姜妃胭刮目相看了:看来能让宇文彬钟情的女子果然非同一般。 赭云轩隐匿于绿影婆娑深处,乌瓦白墙,淡雅朴素。宇文彬叩响了圆门上的铜环,不时便有人来应门,我一瞧便吃一惊,想那应门的本该不是耋耄老者就是垂髫稚童,这样一个七尺昂藏、相貌堂堂的男子却也来应门,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这男子虽做仆从打扮,却难掩一身的贵气与傲气,哭丧着个脸,全无待客之意:“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宇文彬道:“在下听闻此间女主人身中剧毒,特此赶来救助。” 仆从呵呵一笑,极尽鄙视:“我家小姐所中之毒乃是上古奇毒‘弹指红颜老’,人间药石已然无效,即便小姐身为神农后人,医术已臻化境,却也难解这自古无解之毒。你又是什么人?难道医术竟然超过神农后人,何以夸口‘救助’二字?” 宇文彬浑不在意:“在下宇文彬,携瑶草碧珺而来,救助便在顷刻。” 仆从倒没有注意“宇文彬”的名讳,只听到瑶草碧珺四个字,就变得欣喜若狂:“如此一来,小姐有救了。翠浓,翠浓。”不见有人应他,于是将宇文彬二人让进门来,十分谦恭地笑道:“这样便由在下为两位引路如何?” 宇文彬笑笑摆手道:“这个倒不必,此间在下只怕比尊驾要熟稔许多。”举步要走,见一个绿衣小婢匆匆赶来,对着仆从数落道:“裴岚英,你鬼叫个什么?” 裴岚英指着宇文彬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位、这位是……” 这个叫翠浓的小婢一看到宇文彬,竟然喜极而泣:“是宇文公子,是宇文公子。可把您给盼来了,小姐这几日时常昏迷不醒,清醒的时候就总说这世上若还有人能救她,这个人就一定是您……来,我来带路,咱们这就去瞧小姐。” 宇文彬道:“翠浓,你可忘了,我在这里住过多久哪里还需你带路。” 翠浓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笑道:“是,是——”忙行了两个欠身礼。 宇文彬匆匆转身朝**去了,我正要跟上,却听那仆从愤然不平:“这人到底是谁?好大的派头。” 翠浓点了一下对方的头:“你道他是谁?他可是咱们小姐心尖尖上的人,老谷主还在世的时候,他可是在咱们门下跟小姐一块学医来着,可算是青梅竹马了。如今咱们小姐有难,他更是拼了命的把那瑶草碧珺给抢了来,单是这份情意与能耐就不是你能比的。”她见裴岚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又道:“别以为你以江南锦绣山庄二公子之名甘于屈居赭云轩一应门仆从就情意可嘉了,告诉你,侍奉花圃的小田那是蜀中巨贾田钟灵的独子,还有厅堂执扫的陈颖之那可是陈朝皇亲贵胄,这些人哪一个对小姐不是爱慕难舍,深情款款,只求能常伴身旁,日日得见便已足够,谁又会像你这般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裴岚英恼怒难当:“我?我是癞蛤蟆,你、你就是地上的烂泥巴,不管你每天打扮得怎么花枝招展,也没有男人会甩你一眼的。” 翠浓被气得跺脚大哭。 我不再理会二人,眼看宇文彬穿庭过廊,脚步越来越急,也根本顾不上回头看一眼自己是否跟上,想来他现在心里只怕已满满的都是姜妃胭,自己还这般死乞白赖地跟上去,那也太不识趣。是否该就此离去,反正不管是恩是情,自己此番都已还报了,该是踏上遥遥征途,寻找自己的回归之路了。只是始终不甘心,始终还想一睹这个女子的庐山真面目,究竟是美到什么程度的女子让这么多青年才俊不惜纡尊降贵,甘充贱役,还想要看看自己差点丢掉小命才夺得的碧珺到底是入了何人口中。 珠帘影动,金兽紫烟,轻纱曼舞,奢香充栋。 与外观的简朴素雅浑然不同,姜妃胭的居室内却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的,一桌一椅,挂饰摆设无不别致考究,哪怕是糊窗用的也是极为罕见的蝉翼绸,上面还用金粉细细描画出曼陀罗的花样来。我忍不住想这女子的格调只怕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层层珠帘后,是遮挡严实的锦绣暖帐,丝丝馥郁的香气就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仿佛里面本就焚着一樽香炉似的,这香气虽然浓烈,却十分好闻,并不令人反感。床边立着个红衣小婢,长得很甜美,眉头却紧锁着,但一看宇文彬,立马眉开眼笑:“小姐,宇文公子来了。” 宇文彬注意到白玉石圆桌旁还坐着个俊雅的青年男子,以手支颚,冥思苦想着什么,连宇文彬二人进来也浑然不觉。 “彬,你终于来了,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纱帐中探出一只白皙的手来,就像一块晶莹通透的白玉,手的主人声音低缓柔弱,却有一种魔魅的穿透力,让人一听之下就再也不能忘怀。 宇文彬牵住玉手,温和地说道:“不,我是来救你的。” 红衣小婢代为引荐道:“宇文公子,这位是当今杏林国手董酩乔董公子。” 宇文彬肃然起敬,拱手道:“原来是杏林鼻祖董家的人,失敬,失敬! 董酩乔站起身来摇了摇头,神情十分沮丧:“枉我一直以解过鹤顶红之毒自鸣得意,虽得与姜姑娘齐名,信誓旦旦地从大都赶来,面对‘弹指红颜老’却一筹莫展,实在惭愧!” 姜妃胭道:“董公子又何必自责,我自己对这奇毒同样是无计可施呢!” 董酩乔道:“姜姑娘也是医者难自医……”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红衣小婢打断了:“宇文公子,你此番前来可有把握救我家小姐?” 宇文彬从药囊中掏出通碧莹绿的碧珺来托于掌上,掌上犹自带伤。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瑶草碧珺,想不到我董酩乔今生竟然有缘得幸一见。” 宇文彬似乎也对这个杏林国手有些不耐烦了,他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对红衣小婢吩咐道:“蕊红,你用三花九子草、冰杞子,龙爪兰煮水,第三道的时候用玉器盛起,到冰窖里取了冰块放进去,端到这里来。” 蕊红诺了一声,向我使个眼色,但见董酩乔仍是痴站没有退意,于是甜甜一笑道:“董公子,蕊红对煮药之道不甚了了,还请您从旁协助呢!”这痴人才恋恋不舍地挪动脚步。 我一面跟着出去,一面想这董公子太也没有颜色了。自己也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宇文彬,见他神情缱绻,爱怜横溢,根本无心他顾,心里蓦地一拧,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蕊红把晏董二人引至卧房对面的书房,又奉上两盏甜香沁脾的桂花蜜茶,便退下了。卧房和书房东侧是由一间厅堂相连接的,本该成四合之势,西侧却架着一丛紫藤花棚,正值花开时节,紫荫垂落,暗香袭人,美不胜收,花下置着石桌石凳,真是个纳凉倾谈的好处所。 我觉这董公子虽生得俊秀,却呆头呆脑的一身酸腐气,也不太想搭理他,兀自感到无聊没趣,于是在书架跟前信步来回,随便抽取书本来看,先取了一本《本草经》,翻开一看里面都是篆体字,悻悻然放回去,又取了一本《神农御兽札》,翻了几页感觉晦涩难懂,也放回去了,再取一本《上古纪事》,讲得倒是中华上古各族的起源之故事,倒是颇有趣味,一时间看得竟入了迷,连那董公子的数次呼唤她都浑然不知。 董酩乔无奈之下,只有走到我跟前,再次唤她:“姑娘请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嗯?” 董酩乔道:“在下见姑娘面色苍白泛青,气息紊乱急促,可是有病在身?可否容在下诊一诊脉象?” 我笑道:“董大夫这可是职业病了,莫不是见了哪个情状有异的人,便都有为其把一把脉的冲动?” 董酩乔一愣,对这“职业病”三个字虽然不懂,倒底还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拱手说道:“医者父母心,哪有病人就在眼前却置之不理的道理。”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又是一酸,想起宇文彬说来赭云轩后就为自己好好调理的,如今却将自己凉在一边置之不理,于是伸出手腕赌气地说道:“好吧!就有劳董大夫为我一诊脉象,看看我到底还有几天好活?” 董酩乔连忙摆手道:“姑娘年纪轻轻的,断不可出此自暴自弃之言,何况还有我这名大夫在此,虽被世人不弃冠以‘医圣’的称号,却也绝非浪得虚名。纵无起死回生之能,但是想保住一人性命却不在话下。”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颇有气度,令得我不由地对他又生了几分敬意和好感。 把过脉,董公子眉目舒展开来:“姑娘脉象柔弱无力,虚浮游移,想是体内有瘀伤所致。姑娘可是胸口遭受过重击?” 我道:“果乃神医,一诊便知。我的伤便是这瑶草碧珺所致。”于是将她与宇文彬二人如何获取瑶草的经历做以简述,然后凄然苦笑。 董酩乔也凄然苦笑道:“想不到你我二人同病相怜,都可为了自己心爱之人奋不顾身。” 我道:“倘若此番我跟宇文不能及时赶来,你预备如何救她?” 董酩乔道:“其实这‘弹指红颜老’虽然霸道,毒性却不猛烈,不会令人猝死,只会慢慢折磨人的身体消磨人的意志。中了这个毒,过一天就如同常人的一年,但凡女子无不以容貌为重,而姜姑娘更是以容貌自负,看着镜中如花容颜瞬间老去,任谁都受不了吧!自从大都赶来这里也整整半个月了,我重新查阅各种医学典籍,仍然苦思无解,她虽并无怨怼责怪之言,每每入夜却痛哭失声,殊不知我心忧痛更甚。所以,我才做了决定。” 我急问:“你做了什么决定?” 董酩乔道:“我决定用‘换血’古法来救她,哪怕风险很大也值得一试。如果成功,她容颜恢复如初,我有幸为她一死,也死得其所,倘若不成,能跟她一起共赴黄泉,也是美事一桩。” 我叹道:“宇文彬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都甘愿为他不计生死。她……是个很美很好的人吧?!” 董酩乔幽思神往,痴痴地说道:“她美得就像一个梦。打从百灵州临江阁上见她第一眼起,我的心便不在我身上了。不过我也从未奢求过什么,只要她平安喜乐,事事顺遂便了。”他看了看我,白净的脸上有些微微泛红,“不过,我想过,就算把‘弹指红颜老’的毒血换到我身上来,我亦还有五六十天的期限好活,而且我是男子,鹤发鸡皮对我来讲也无所谓,所以在此期间,只要动得了,我还是可以悬壶济世,造福百姓的。” 我呆呆地看着这个她本以为呆呆的人,突然发觉,这个迂腐木讷的人原是如此痴情仁善,竟还有些浪漫。 第四十五章 但为伊人(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我离开神农谷后,一路向东,想着左右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倒不如再折回东南沿海的白烨村,一来自己穿越过来的落脚点就在那村子的后山森林,想要穿越回去估计非要回到原地不可,聚合了天地人三才,那时重开穿越之门,自己一闭眼一睁眼说不定就回去了;二来即便一时无法回去,自己到底还是与那神农谷东西遥隔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我大骂那白衣女子不负责任,把自己骗过来后就没再给自己指引个前程。罢了罢了,去他个五灵圣,关我甚事,在这动荡乱世,先保住小命,再安全地返回现代才是紧要。突然又想到白烨村一干村民,自己当时被淳于役掳走,也是自身难保,倒真是把这些人忘得一干二净,目前也不知他们生死如何。那些强盗应该也只是抢掠吧!把人都杀干净了,下次再来就没得抢了。 一路走来都是荒山野岭,饥食野果,渴饮岩泉,我自己学会搭棚建瓴,制一些简易的小窝棚,运气好时还能找到山洞栖身,再或者直接爬到树上睡觉。碧珺留下的内伤偶尔还会隐隐作痛,好在身上还带着一包在百草涧顺手采集的灵草,把些个紫芝红参嚼来咽下,倒也缓解了疼痛,再后来却不复发了,整个人感到精力充沛,身轻体健,爬树都更快了。 陆续经过几个小镇,终于到了戎洲城,也是个破破烂烂的小城,不过基础设施比较完善罢了。我到城里唯一的药铺,想把灵芝山参都卖给掌柜换钱,只是这小城掌柜胆小没见识,硬说辨不出真假,又拿出几样草药来给他也都不认识,最后好不容易让他收了几株活血化瘀的鱼鳍草,只换了二两银子,我问那掌柜哪里有大药铺,掌柜说往东再去十五里的酆都是个大城,我心想我这可已是入了四川境内,酆都可是传说中的鬼城,死去之人的魂魄都要经过这里才去转生,那百鬼夜行的情景想想都恐怖。到底是去也不去? 只是单单置办了一身简朴的衣物,吃了顿果腹之餐,再在个破烂客栈中住宿一晚,那紧巴巴的二两银子便所剩无几了,我咬紧牙关:“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姑娘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了,还会怕你区区一个酆都。”一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餐风饮露,漂泊无依,我突然觉得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起了个大早赶路,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酆都。果然是边陲大城的气象:街道宽敞齐整,南北纵横有序,屋舍鳞次栉比,更不乏朱门大户,钟鸣鼎食之家。一路走来竟碰不到几个行人,整个城镇仿佛笼罩在一种阴森死寂的鬼气之中,活人一进入此城,就与外界的生灵隔绝了一般,此时阳光犹未完全退却,即便胆大如我,也还是不禁感到森寒可怕。 游逛良久,终于找到一家叫做“长生堂”的大药铺,我直接找到掌柜的,将一包袱的灵药全部摊出,这店主也是识货之人,每一种草药都能叫出名称,并及时报出价格,还反过来赞赏我有眼光有胆识,想来他已知道这些药材的采集绝非易事,因此才对我这小小女子刮目相看,赞赏有加。 一通生意谈下来,我竟然赚得万金之资,心情陡然转为大好,想来这场穿越过来虽然颠沛流离,九死一生,想不到塞翁失马,倒卖个药材竟不小心成了富婆,就是回去现代,自己以后也不用给人打工了,只需买几处房产,再开个小店儿,便可惬意地坐享其成,逍遥于世了,想到这里我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除了药铺,我又找到一家钱庄,打量其富丽堂皇,规模宏伟,这才放心将钱财存进去兑成了一个个足色的小金锭,全部倒进小摊上买来的芙蓉锦袋里紧紧系住了揣进腰间,这才如释重负。那办理业务的伙计倒还算热情,打量她问道:“姑娘可是从外地来的?” 我点点头。 伙计的神色有些紧张:“趁天黑之前,姑娘还是赶紧找客栈投宿为妙。若实在找不到客栈,姑娘可还回到这里,掌柜的是好心人,小的跟他说说,将后院的空房腾一间出来,姑娘便将就一晚可好?” 我心想:“哼!什么好心,莫不是看我孤身一人,流落异乡,身上又携带巨资,这便打起我的主意来,想要来个财色兼收吗?”于是沉住气问道:“这是为何?” 伙计的神色更紧张了:“因为……唉……总之这地方一到晚上就邪门得很,不说也罢。小的也是外地来的,到这里做工两年多了,却还是不能习惯呢!” 我冷冷一笑道:“那就告辞了。”收起银票,转身就走了,身后还传来那伙计的声音:“姑娘,路上若是发现行人变多了,可千万别搭理他们,只管走自己的便好。” 此时夜幕降临,街道上除了我自己,更是再无一个行人,流动的云层时不时挡住冷月清辉,地面上明灭不定,更增加了这座城市的鬼魅之气,我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一颗心脏绷得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好在前方不远处一座房屋依然门户大开,灯火明亮,我像看到救星似的冲进去,果然是一家客栈。那店中小二正在执帚清扫,掌柜正打着算盘点账,看到我来也没个笑脸,只道:“客官来得好巧,小店正要打烊。” 我问道:“老板,可还有房?” 店主眼也不抬:“房间有的是。” 付过房钱,小二领着我上楼,看着一间一间的客房都空着,我大惑不解:“我看你这家店装潢清洁都还不错,怎的生意这样清淡?” 小二笑道:“客官您不知道啊!这酆都城住的都是本地人,即便来几个外地的,也都是雇工,很少有客商旅人过往,所以啊这住店打尖的也少,生意自然惨淡了。这不,今晚还就您跟九号房的住客两位投宿来着。” 我在十号房住了下来,小二送来晚饭和洗澡水,临出门前还嘱咐我晚上只管蒙头大睡,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要理会。我越想越不对劲,想自打进了这酆都城就处处透着古怪,莫不是真有鬼怪作祟。她简单地洗漱一下,便即躺在床上休息,床很软,被子也很轻柔,加上这一个月来的奔波劳碌,浓重的睡意滚滚袭来,不时便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中突然传来女子哭泣声,断断续续的,泣声悲戚。“有人在哭?!”我睁开眼睛,竖耳倾听,的确是有人在哭,好像就在门外。她起身刚要开门出去看个究竟,又想起了小二的忠告,硬是按捺住急切的好奇心,再次闭起眼睛,又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搔得我额头冰凉,她眯着眼睛感觉到床帐飘动了起来,透过床帐,隐约看到一团白影窝在墙角,带她睁大眼睛仔细一瞧,赫然是个女子身影,黑发长长地垂在地上,那低低的哭声犹自响在耳畔。她此时目力极佳,黑暗中视物也当等闲,断然不会看花眼。她骇然一惊,睡意全无,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整个背心也让汗水浸得透湿,心里不禁暗骂道:“该死的臭小二,如是听你的只管睡,本姑娘这条小命儿岂非就要葬送在这里。” 我已明白这团白影是个什么东西,她所佩服自己的是此时此刻自己还能从容淡定地坐在这里,毫无顾忌地盯着这个“鬼”,看来这场穿越不仅让她变得有钱了,也让她变得胆大了,只是此番她是否还能继续胆大地有钱下去,还真是一个未知数。她从贴身小衣的内兜里面取出一道紫色的符咒——这是宇文彬送给她的救命灵符,道派的符咒颜色按“血紫金黄”来划分等级,这个紫符已是除道家自身鲜血以外最高的符咒了,即便是没有任何灵力的人也可以随意使用这道符咒。她默默地把字符攥在手里,捏成一个团,然后掀开床帐,对那女鬼笑道:“你蹲在那里干什么呢?” 那女鬼凄凄惨惨地说道:“我,我在找我的眼睛啊!” 我道:“我来帮你找找。” 女鬼高兴地说道:“好啊!” 我穿好鞋刚要站起身来,但见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就在自己脚边,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就要叫出声来:“你的眼睛可不就在这吗!” 那女鬼站起身来,幽幽地说道:“谢谢!”飘飘荡荡地朝我飞过来,我瞅准时机,将灵符纸团朝着女鬼丢过去,只是这女鬼太过飘忽不定,符咒团太轻,我的准头又差,这一丢只刚刚擦过女鬼的长发,烧掉了一辔头发而已,反倒激怒了她。 “呀——你竟敢损伤我的头发,找死!”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和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黑发也伸长了丈许,密密麻麻地朝我席卷而来,我也惊叫着跑开,双手胡乱变换着手势,想学着宇文彬的样子驱鬼辟邪,心里却越来越凉,想这次真的是死定了,每次有事都是他来救她,这次却怎么也不会来了。 眼看发丝就要缠上我,突然一团金光自女鬼身后袭来,地上的那团皱巴巴的紫符腾空而起,紫光大盛,与金光混为一体,女鬼惊呼惨叫着满地翻滚,不时被那紫金光芒一裹,形神俱灭了。 只听门外传来一女子声音:“深更半夜的大呼小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已知被救,随即说道:“多谢尊驾救命之恩。” 那女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这下半夜,倒再无异状出现,我真是踏踏实实地睡过去了。 直到次日巳时,我这才醒过来,若非腹中饥饿难耐,只怕她会继续美美地睡上一天。洗漱完毕,我像个大爷似的摇摇晃晃地下了楼,自从有了钱以后,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点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我一阵狼吞虎咽之后,略感口渴,于是问道:“可有什么喝的?” 小二道:“咱们这里有上好的陈年花雕,有甘芳醇冽的竹叶青,还有回味悠长的杜康酒呢!” 我微微皱眉:“那个、本姑娘不想喝酒。有没有牛奶,豆浆或者果汁?” “啊——”小二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我,然后弱弱地说道:“不好意思,小店实无姑娘所说之物,不过小店还有一种玫瑰露,喝起来香甜绵软,想必符合姑娘的口味。” 我叹了口气,朝他摆摆手道:“好吧!你就上一盅来让我尝尝。” 这玫瑰露色泽嫣红,甜香四溢,我以为跟果汁差不多,仰头喝了一大口,谁知甜软清润之中还是带着几分辛辣刺喉,我咽下去一半,吐出来一半,还被呛得咳嗽不止。 这时,身边一只芊芊玉手伸过来,从我手中夺过酒盅,手的主人还没好气地说道:“真没用,连玫瑰露都喝不了,真是妄为女人。”说着,一仰头,将一盅玫瑰露饮得干干净净。 我抬头一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来人正是在百草涧有过一面之缘的虞锦素。 虞锦素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径自朝掌柜走去。我拉过小二问道:“这人可也店里的住客?” 小二笑道:“正是九号房您隔壁的住客。” 我这才明白过来:“哦——原来昨天晚上救我的原来是她。她竟然没记恨我抢了她老公的救命草,看来还是个不错的女人。” 虞锦素敲了敲柜前的桌面,以警醒一心只在打算盘的店老板:“老罗,给我来三坛女儿红。” 店主的小眼睛骨溜一转:“可以,不过还请您先把酒钱付了。” 虞锦素怒道:“以前不都是先喝酒再付账吗?” 店主道:“那是因为您以前有钱。但是现在您身无分文了。” 虞锦素玉手拍案,指着老板的鼻子却说不出话来:“你——” 看到虞锦素一脸心虚,果是囊中羞涩的样子,我想这势利老板想是练就了什么特异神功,单是瞅一眼便知对方有钱没钱了。 虞锦素强忍着怒意道:“那我先赊着,改日再还你。” 店老板道:“不好意思,小店概不赊账。” 虞锦素道:“一个月来,我在你这里已消耗不下千金,难道竟不能通融一下?” 店主道:“素闻夫人您还会些飞天遁地的法儿,到时若是施展,请问小店又找谁收钱去?” “啪——”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扣在柜面上,我笑盈盈地说道:“老板,你看这张银票能喝多少酒啊!” 老板见钱眼开,笑容灿烂:“我看至少能喝十坛女儿红,五盅玫瑰露。小二,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酒。” 我引虞锦素在自己的桌前坐下来:“一大早上的喝酒,还需得些饭食垫垫。”说着,又招呼着小二再上些菜肴。 虞锦素一摆素手:“罢了,没那吃饭的胃口,就这些酒最好不过了。” 我无奈摇头,又道:“小妹这厢还要多谢虞姐姐的救命之恩。” 虞锦素道:“其实那长发女鬼就只是蹲在那里,你又何苦招惹她。” 我托着下巴想了想,笑道:“嗯——这感觉就好像明知道有只蚊子趴在你身旁却要忍住不去打死它一样难受。” 虞锦素抿嘴笑道:“你这丫头形容得倒也贴切。” 我道:“其实虞姐姐倒是大人大量,没有计较小妹前番夺你瑶草之仇,如此还肯出手相救。” 虞锦素苦笑一声:“这瑶草本与我无缘,又岂能怪责于你,何况即便得到瑶草,我也不知能否救那人的性命。”她的眼中似有泪花闪动,仰头将一坛酒灌入口中。 我只觉这些酒就是随便一尝都辛辣刺喉,如此海饮那滋味儿岂非难受之至,若非心头有一道难解之结,又岂会用此刺激麻痹的方法折磨自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劝解,只有笑道:“虞姐姐如此喝法,无怪乎月余就将囊中花了个精光。” 虞锦素哈哈一笑,放低音量对我道:“告诉你,姐姐我把那些渡过灵气的珍宝法器尽数当了,就连我最爱的金丝银绦的芙蓉苏绣肚兜也当了。” 我惊得差点将口中的茶喷出来,忍不住哈哈大笑,只听说貂裘换酒尽显少年狂,这肚兜换酒又算什么?她于百草涧初见虞锦素时,只觉她是个冷漠幽怨高不可攀的人,如此再看,实在是个大气爽朗毫无做作的女汉子,跟自己倒甚是登对,一时间豪情充臆,端起一杯玫瑰露,跟虞锦素的酒坛碰了下杯,仰头喝干了,清冽甘美中更透着一种醇厚回味的香甜,微感辛辣,倒是越喝越好喝,越喝越想喝。 一时间,这两个女子杯来盏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胡话,倒是越聊越投机。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二人均有些悲从中来,时至晌午,客栈吃饭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见这一双女子又哭又笑,喧闹不休,都觉得败兴,坐了一会儿又都走了。老板见客人从容而来,匆匆而去,拍着大腿唉声叹气,我知他心意,大笑着甩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这才让他转怒为喜。 第四十六章 但为伊人(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付过房钱,小二领着我上楼,看着一间一间的客房都空着,我大惑不解:“我看你这家店装潢清洁都还不错,怎的生意这样清淡?” 小二笑道:“客官您不知道啊!这酆都城住的都是本地人,即便来几个外地的,也都是雇工,很少有客商旅人过往,所以啊这住店打尖的也少,生意自然惨淡了。这不,今晚还就您跟九号房的住客两位投宿来着。” 我在十号房住了下来,小二送来晚饭和洗澡水,临出门前还嘱咐我晚上只管蒙头大睡,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要理会。我越想越不对劲,想自打进了这酆都城就处处透着古怪,莫不是真有鬼怪作祟。她简单地洗漱一下,便即躺在床上休息,床很软,被子也很轻柔,加上这一个月来的奔波劳碌,浓重的睡意滚滚袭来,不时便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中突然传来女子哭泣声,断断续续的,泣声悲戚。“有人在哭?!”我睁开眼睛,竖耳倾听,的确是有人在哭,好像就在门外。她起身刚要开门出去看个究竟,又想起了小二的忠告,硬是按捺住急切的好奇心,再次闭起眼睛,又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搔得我额头冰凉,她眯着眼睛感觉到床帐飘动了起来,透过床帐,隐约看到一团白影窝在墙角,带她睁大眼睛仔细一瞧,赫然是个女子身影,黑发长长地垂在地上,那低低的哭声犹自响在耳畔。她此时目力极佳,黑暗中视物也当等闲,断然不会看花眼。她骇然一惊,睡意全无,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整个背心也让汗水浸得透湿,心里不禁暗骂道:“该死的臭小二,如是听你的只管睡,本姑娘这条小命儿岂非就要葬送在这里。” 我已明白这团白影是个什么东西,她所佩服自己的是此时此刻自己还能从容淡定地坐在这里,毫无顾忌地盯着这个“鬼”,看来这场穿越不仅让她变得有钱了,也让她变得胆大了,只是此番她是否还能继续胆大地有钱下去,还真是一个未知数。她从贴身小衣的内兜里面取出一道紫色的符咒——这是宇文彬送给她的救命灵符,道派的符咒颜色按“血紫金黄”来划分等级,这个紫符已是除道家自身鲜血以外最高的符咒了,即便是没有任何灵力的人也可以随意使用这道符咒。她默默地把字符攥在手里,捏成一个团,然后掀开床帐,对那女鬼笑道:“你蹲在那里干什么呢?” 那女鬼凄凄惨惨地说道:“我,我在找我的眼睛啊!” 我道:“我来帮你找找。” 女鬼高兴地说道:“好啊!” 我穿好鞋刚要站起身来,但见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就在自己脚边,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就要叫出声来:“你的眼睛可不就在这吗!” 那女鬼站起身来,幽幽地说道:“谢谢!”飘飘荡荡地朝我飞过来,我瞅准时机,将灵符纸团朝着女鬼丢过去,只是这女鬼太过飘忽不定,符咒团太轻,我的准头又差,这一丢只刚刚擦过女鬼的长发,烧掉了一辔头发而已,反倒激怒了她。 “呀——你竟敢损伤我的头发,找死!”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和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黑发也伸长了丈许,密密麻麻地朝我席卷而来,我也惊叫着跑开,双手胡乱变换着手势,想学着宇文彬的样子驱鬼辟邪,心里却越来越凉,想这次真的是死定了,每次有事都是他来救她,这次却怎么也不会来了。 眼看发丝就要缠上我,突然一团金光自女鬼身后袭来,地上的那团皱巴巴的紫符腾空而起,紫光大盛,与金光混为一体,女鬼惊呼惨叫着满地翻滚,不时被那紫金光芒一裹,形神俱灭了。 只听门外传来一女子声音:“深更半夜的大呼小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已知被救,随即说道:“多谢尊驾救命之恩。” 那女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这下半夜,倒再无异状出现,我真是踏踏实实地睡过去了。 直到次日巳时,我这才醒过来,若非腹中饥饿难耐,只怕她会继续美美地睡上一天。洗漱完毕,我像个大爷似的摇摇晃晃地下了楼,自从有了钱以后,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点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我一阵狼吞虎咽之后,略感口渴,于是问道:“可有什么喝的?” 小二道:“咱们这里有上好的陈年花雕,有甘芳醇冽的竹叶青,还有回味悠长的杜康酒呢!” 我微微皱眉:“那个、本姑娘不想喝酒。有没有牛奶,豆浆或者果汁?” “啊——”小二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我,然后弱弱地说道:“不好意思,小店实无姑娘所说之物,不过小店还有一种玫瑰露,喝起来香甜绵软,想必符合姑娘的口味。” 我叹了口气,朝他摆摆手道:“好吧!你就上一盅来让我尝尝。” 这玫瑰露色泽嫣红,甜香四溢,我以为跟果汁差不多,仰头喝了一大口,谁知甜软清润之中还是带着几分辛辣刺喉,我咽下去一半,吐出来一半,还被呛得咳嗽不止。 这时,身边一只芊芊玉手伸过来,从我手中夺过酒盅,手的主人还没好气地说道:“真没用,连玫瑰露都喝不了,真是妄为女人。”说着,一仰头,将一盅玫瑰露饮得干干净净。 我抬头一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来人正是在百草涧有过一面之缘的虞锦素。 虞锦素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径自朝掌柜走去。我拉过小二问道:“这人可也店里的住客?” 小二笑道:“正是九号房您隔壁的住客。” 我这才明白过来:“哦——原来昨天晚上救我的原来是她。她竟然没记恨我抢了她老公的救命草,看来还是个不错的女人。” 虞锦素敲了敲柜前的桌面,以警醒一心只在打算盘的店老板:“老罗,给我来三坛女儿红。” 店主的小眼睛骨溜一转:“可以,不过还请您先把酒钱付了。” 虞锦素怒道:“以前不都是先喝酒再付账吗?” 店主道:“那是因为您以前有钱。但是现在您身无分文了。” 虞锦素玉手拍案,指着老板的鼻子却说不出话来:“你——” 看到虞锦素一脸心虚,果是囊中羞涩的样子,我想这势利老板想是练就了什么特异神功,单是瞅一眼便知对方有钱没钱了。 虞锦素强忍着怒意道:“那我先赊着,改日再还你。” 店老板道:“不好意思,小店概不赊账。” 虞锦素道:“一个月来,我在你这里已消耗不下千金,难道竟不能通融一下?” 店主道:“素闻夫人您还会些飞天遁地的法儿,到时若是施展,请问小店又找谁收钱去?” “啪——”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扣在柜面上,我笑盈盈地说道:“老板,你看这张银票能喝多少酒啊!” 老板见钱眼开,笑容灿烂:“我看至少能喝十坛女儿红,五盅玫瑰露。小二,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酒。” 我引虞锦素在自己的桌前坐下来:“一大早上的喝酒,还需得些饭食垫垫。”说着,又招呼着小二再上些菜肴。 虞锦素一摆素手:“罢了,没那吃饭的胃口,就这些酒最好不过了。” 我无奈摇头,又道:“小妹这厢还要多谢虞姐姐的救命之恩。” 虞锦素道:“其实那长发女鬼就只是蹲在那里,你又何苦招惹她。” 我托着下巴想了想,笑道:“嗯——这感觉就好像明知道有只蚊子趴在你身旁却要忍住不去打死它一样难受。” 虞锦素抿嘴笑道:“你这丫头形容得倒也贴切。” 我道:“其实虞姐姐倒是大人大量,没有计较小妹前番夺你瑶草之仇,如此还肯出手相救。” 虞锦素苦笑一声:“这瑶草本与我无缘,又岂能怪责于你,何况即便得到瑶草,我也不知能否救那人的性命。”她的眼中似有泪花闪动,仰头将一坛酒灌入口中。 我只觉这些酒就是随便一尝都辛辣刺喉,如此海饮那滋味儿岂非难受之至,若非心头有一道难解之结,又岂会用此刺激麻痹的方法折磨自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劝解,只有笑道:“虞姐姐如此喝法,无怪乎月余就将囊中花了个精光。” 虞锦素哈哈一笑,放低音量对我道:“告诉你,姐姐我把那些渡过灵气的珍宝法器尽数当了,就连我最爱的金丝银绦的芙蓉苏绣肚兜也当了。” 我惊得差点将口中的茶喷出来,忍不住哈哈大笑,只听说貂裘换酒尽显少年狂,这肚兜换酒又算什么?她于百草涧初见虞锦素时,只觉她是个冷漠幽怨高不可攀的人,如此再看,实在是个大气爽朗毫无做作的女汉子,跟自己倒甚是登对,一时间豪情充臆,端起一杯玫瑰露,跟虞锦素的酒坛碰了下杯,仰头喝干了,清冽甘美中更透着一种醇厚回味的香甜,微感辛辣,倒是越喝越好喝,越喝越想喝。 一时间,这两个女子杯来盏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胡话,倒是越聊越投机。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二人均有些悲从中来,时至晌午,客栈吃饭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见这一双女子又哭又笑,喧闹不休,都觉得败兴,坐了一会儿又都走了。老板见客人从容而来,匆匆而去,拍着大腿唉声叹气,我知他心意,大笑着甩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这才让他转怒为喜。 虞锦素抚摸着我的头:“小千,姐姐瞧你这丫头甚是乖觉,咋会被宇文彬那个臭小子甩了呢?” 我脸上嘴角都是湿的,也分不清是酒是泪:“乖觉有个屁用?人家比我美上一千倍一万倍。男人都是这样,见了美女就走不动路了。” 第四十七章 瑶草碧珺(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洛华荫乃是云贵交界的一处峡谷,谷口长年瘴气弥漫,更无人敢问津,只有初夏时节刮起东南信风,才可暂退迷瘴,这时便能看到一条细狭的溪流,仅容一船可过,船桨根本无法施展开来,船上之人仅用双臂划水前行,越到后面溪水越盛,水面却更浑浊,绿色浮萍混杂着腐烂的枯枝残叶散发出阵阵恶臭。 抬头望天,灰濛凝滞,环顾四周,石壁森然,污浊腥臭的水下仿佛随时会有鬼祟突然窜起,而这艘孤独的小舟又好像是飘向再也不属于人间的幽冥之境。晏雪千感到一阵强烈的快要透不过气的寒意和压迫感,打了个哆嗦,将身体往宇文彬这边靠近了些,宇文彬也感知到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于是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别怕,有我在。” 行不多时,一蓬蓬茂密生长的碧色莲叶拦在面前,抵住小舟的去路,宇文彬站起身来:“我们到了”,随即揽住晏雪千腰畔,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两人已立在对岸,眼前豁然开朗,换了一番天地:烟霞散彩,日月摇光,青松绿柳,翠柏修竹,雁落莺飞,鹤唳鸾翔。 宇文彬道:“此地名为百草涧,世间常说‘若要不死身,需寻百草涧’,虽是世人夸张的传言,却是说此涧已囊括了人界各种珍奇药材。” 晏雪千陡然见此美景,胸怀大畅,喜不自胜,偶见一丛枝干笔直带刺,花萼成巨大漏斗形的红色植物,蝴蝶蜜蜂围之萦绕不停,却又不敢靠近,甚觉奇异,正要伸手去摘,却被宇文彬一把拦住:“你先看看那漏斗之中是什么。”晏雪千低头往那花心中一瞧,里面竟盛满了蜂蜜似的糖浆,甜香怡人,终于有一只彩蝶儿抵挡不住香气诱惑,略微靠近些,那红花的漏口突然扩大,一口将彩蝶儿吞了进去,花瓣紧紧合拢,便有那似人类口齿咀嚼的声音传来,不多时花萼再次张开,那蝶儿已被吃得干干净净。 “好阴险的花儿,”晏雪千只觉心里一阵发毛,“倘若我刚才去摘它,岂非被它一口把手指头咬下来?”宇文彬笑道:“它却没那么大的力气,不过你想它什么昆虫都吃,自然剧毒无比,你若被它咬一口,我却要花十分气力帮你解毒了。” 晏雪千不再理会那邪花,想要继续前行,却感到自己的裙角似没什么东西拉扯着,低头一看,却是被一只肥肥白白的小怪物衔在口中,此怪乍看像截萝卜似的,数片青翠的阔叶直挺挺的顶在头上,一双大眼含情脉脉地望着晏雪千,颇为滑稽可笑,晏雪千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它,却被它一跃跳开了,还朝晏雪千吐了吐舌头,晏雪千也朝它做个鬼脸,就要来捉它,却又被宇文彬拦住:“别理它,这怪是千年修成的雪参精,惯会作弄人的,总是挑逗人来捉它,然后把人带的兜圈子,直到那人彻底迷了路它才肯罢休。” “那若是将它捉住吃了岂不是可以益寿延年?”晏雪千突然飞起身来朝那小精灵扑过去,它却又伸出两条细腿来,蹭蹭蹭跑得飞快,一遁身就没入土里去了,那头上的几片可笑的枝叶恰成了它最完美的伪装。 宇文彬走上前道:“你看吧!真好捉的话也不会等到你来了呀!” 晏雪千正要走,那小东西又贱兮兮地上前来招惹,宇文彬向它扔出一颗桂花糖,那怪捡起来吃了,也就不做纠缠了。 穿过百草涧,便有密密麻麻的紫色藤萝拦住去路,晏雪千极不耐烦地伸手去扯,却见那些藤萝飕飕抖动起来,还发出人类一样的笑声,晏雪千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躲到宇文彬身后去了。 宇文彬道:“这些树名为蛛紫萝,最怕人类碰到它,它一身痒就缠绕得越紧。”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盒胭脂来,晏雪千一见就乐了:“你不羞,一个大男人却带些姑娘家用的东西。”宇文彬不理会她,将一盒胭脂全部倒在藤萝的根茎处,不一会儿这些藤萝像十分受用似的纷纷收拢枝叶,让出一条路来。 晏雪千不可思议地说道:“看来这些藤萝是母的,也爱脂粉香。” 宇文彬道:“洛华荫的植卉都不是凡物,大都修成了精魄的。” 晏雪千道:“看样子你对此地甚是熟稔?” 宇文彬笑道:“早些年我总跟着她到这里采药的。” 晏雪千自然知道“她”是指谁,心中微微一酸,不再多说什么。 走着走着,一棵参天古树闯入视野,也不知是什么树种,那树身粗得非十人之围环抱不下,树枝密结垂落,树叶细长却成罕见的深紫色,枝叶末梢却还悬挂着灯笼似的银色果实,清风拂来,果实轻轻摆动,却从中飘散出粒粒萤光闪动的细碎粉末,煞是好看。 古树下有座小凉亭,一个女子慵懒地坐在亭中自斟自饮,这女子看上去并不年轻,却打扮得非常花俏,着一袭大红色的繁复宫廷盛装,巍峨云髻上插满珠翠,眉心用金粉描画了一朵精致的海棠,长得虽不十分美丽,但是眉挑眼长,却自有一段风韵。 这女子一看到宇文彬,便语笑嫣然:“宇文小子,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想死姐姐我了!”声音故作娇媚,却是个男嗓。 晏雪千一听之下只觉大煞风景,轻声问宇文彬道:“她到底是男是女?” 宇文彬小声答道:“她是这千年笼萤槐的树仙,雌雄共体的,但喜欢把自己装扮成女子,别人越是赞她美貌她便越是开心。” 笼萤仙又笑道:“这次却没跟妃胭那丫头一起过来?还是……新人换旧人?太没良心了吧!”她把双丹凤眼陡然一眯,盯住晏雪千。晏雪千被她看得胆战心惊,直往宇文彬身后躲。 “哈哈哈……,小姑娘不惊吓,跟妃胭小妮子的气度比起来可差远啦!” 宇文彬拱手道:“笼萤仙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此番正是为她求药而来。” 笼萤仙楞道:“难道那小妮子中毒了?呵呵,真是奇闻,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毒倒她?”她眼波流转,“小妮子死了也好,你我便可成其好事,双宿双栖了。” 宇文彬拱手道:“宇文彬一介凡夫俗子,又怎敢妄想能匹配风姿卓绝的笼萤仙呢?闻得不日你便功德圆满从地仙飞升为天仙,可否等上我一等,待百八十年后,我也修成个金身正果,那时在一起白日飞升,这便才是真正的双宿双栖呀,可好?” 笼萤仙道:“宇文小子没羞,姐姐虽然很是喜欢你,可断不会为你误了前程,你还是别痴心妄想啦!” 晏雪千听到好笑,想谁都听得出来宇文彬这话是敷衍她的,这树仙倒还听进去了,当真是个木头脑袋。 “你们说够了没有?老子可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一个粗鲁的声音打破旖旎风光。晏雪千循声望去,见东北角的石桌旁坐着个赤发蓝面的汉子,双眼铜铃似的瞪得老大,朝天鼻孔配上一张豁嘴,甚是凶恶丑陋。 她再放眼一观,此间已围坐了不少人:南边的一丛曼陀罗花旁坐着个苍白消瘦的中年女子,穿一身绿色罗衫,杏眼樱唇,黑发如瀑,可以想象她年轻时必定美丽绝伦,可令人费解的是这女子眼角眉梢无不透着一股乖戾阴狠之气,眼波流转之间却又缠绵着一丝哀怨凄楚之情。她旁边的银杏树下坐着个鹤发童颜的老翁,双目炯炯有神,背直而肩平,广袖垂地,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身后分别立着两个少年,一般的神采奕奕,气定神闲。西边的木几旁坐着个面如冠玉,华服美髯的中年男子,一副儒雅做派,一手悠闲地晃着折扇,一手则摆弄木几上的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起来,他身后立着四个妖娆做作的年轻少女,既像是他的婢女,可与他举止交流又颇为暧昧。 华服男子旁边的紫藤架下坐着两个消瘦修长的皂衣男子,都作书生打扮,形貌十分接近,这两人虽然坐姿最为安定,可二人眼中流露出来的焦急之情却是最为急迫的。而正对笼萤仙凉亭的石桌旁则坐着两个眉清目秀的俊美青年,虽然容貌出众,却只着简朴的素色衣衫,但其贵族之气却依然难掩。他们身旁一个独立的石凳上,坐着的同样是个年轻的白衣男子,非但不英俊,长得还有些奇怪,眼窝处深深地凹陷,颧骨处又高高凸起,脸色苍白得几乎都能看到里面的经络,嘴唇薄得像刀锋一般,整个人冷得就像一块冰,泛着白色寒光。 “呵呵,想不到这么热闹!”晏雪千干笑两声,打量今天在场的均非等闲之辈,更绝非善类,暗暗为宇文彬捏了把冷汗。 笼萤仙骂道:“步春生,你这头猪急什么急!老娘话都没讲完,你却敢来打岔,长得丑也便罢了,还这等粗鲁无礼,无怪乎现在都讨不到老婆!” 那蓝面恶汉火性不减:“老树妖,瑶草虽是靠你甘露滋养,却是大地产物,你别充主人的派头。现在离瑶草碧珺现世只有不到一炷香时间,你识相地趁早让开,把老子惹急了,一把火把你连根带叶烧个干净。” 笼萤仙道:“你既然为瑶草碧珺而来,就该知道这儿的规矩。瑶草三十年一开花,三十年才结出一个果实,再三十年这果实才成形,即便寿限可至,非机缘巧合也不可得,虽不能与西王母的瑶池蟠桃相比,在人界也算是果中极品。而此果又有一名便叫作‘无忧果’,可解这世上任何一种奇毒,哪怕是诛仙杀神的‘三尸障’,‘玄天寂灭散’,也都不在话下。但此果于什么内丹修炼,灵力增长却无任何助益,切不可听外界以讹传讹,做无益之争,耽误了真正需要的人。” 步春生道:“老子就是无病无灾,却还是要抢这颗碧珺,你这老妖婆管不着。” 笼萤仙冷笑道:“我看你还是先到小木精山凉快凉快去吧!”说完,平举双臂,广袖和衣袂翩翩翻飞起来,身后便刮起一阵香风,卷搅着花叶泥石,形成一股小飓风。 第四十八掌 瑶草碧珺(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步春生只来得及往后退了两步,就被那股飓风整个吞没,狂呼怒吼地被带至半空往西边去了。 晏雪千见在场众人无不咋舌,面露兴叹之色,疑惑不解,小声问宇文彬:“不就是刮场风来,又非狂风飓骤,也没啥了不起的,为何每个人都万分拜服似的?” 宇文彬道:“非也。呼狂风唤骤雨都乃低等法术,似这般控制住风速和形态而不牵连周遭事物,方才显仙家之能,何况小木精山离此地有万里之遥,此仙法只让我辈望尘莫及啊!” 笼萤仙对宇文彬道:“宇文小子,虽然我帮你解决了一个劲敌,但并非有意偏袒你,虽然姐姐心中实是爱煞了你,却断不能为你坏了规矩。” “是是。”宇文彬连忙拱手作揖。 笼萤仙又对那绿衫美人道:“虞锦素,我这瑶草碧珺虽可解世间任何奇毒,却不能使人起死回生,何况你丈夫已死多年,你此番奔波只怕是徒劳了。” 虞锦素泠然道:“不,这些年来我一直用各种法宝之灵气供养着他,他尚如活着沉睡了一般,只是那‘相思蛊’的毒性太过霸道,多年来我用尽一切办法都不能根除,好不容易挨到碧珺现世,我又怎能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 笼萤仙道:“这些年你四处抢夺法宝,俨然已成了道魔两派公敌,以致自身都无立命之所,倘若到最后你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可会后悔今日之决定?” 虞锦素斩钉截铁道:“绝不后悔。只要能让他活过来,就算毁灭全世界,我也不在乎。” 晏雪千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直塞胸臆:“好强烈的感情。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即使毁天灭地,毁灭自己也在所不惜吗?” 笼萤仙道:“唉——,向来执念误人。多少得道仙家都逃不过情之一字,何况尔等芸芸众生。也罢,念你一片痴心,许你瑶草争夺之权。” 虞锦素微微含笑道:“多谢!” 那鹤发老者大笑道:“素闻笼萤仙捻指一闭眼,便知人身前身后一百年。果然名不虚传那!呵呵……” 笼萤仙也笑道:“无极观主心中明明苦不堪言,何必还要强颜欢笑呢?你那女儿一向被你宠溺得无法无天,竟然不知死活地去招惹南海伊允一族,那伊允可是天下施毒行家的鼻祖,单是最不起眼的‘魁星五毒’之中便有三种是无药可解的。” 无极观主道:“老夫老来得女,难免娇惯了些,孰料竟然惹下祸事来。” 笼萤仙道:“只怪小女孩情窦初开,天下好男儿多了去,偏要跟那伊允族的大小姐踯盈争什么卫麟。我想那卫麟不过是油嘴滑舌会哄女孩儿开心罢了,若论人品俊雅那是万分不及我彬儿的。两个姑娘偏偏较劲儿,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只可惜人家有本事下毒也有本事解毒,可你这边却……”她话没说完,无极观主面上却已挂不住,只得“呵呵”干笑两声。 笼萤仙不再看他,已算是默许了他的争夺权。 那两个清瘦的皂衣男子却主动向笼萤仙拱手告示道:“我陆氏兄弟三人一直在长白山潜心修炼,上个月兄长却不幸误食断肠草,疼得死去活来,若非我二人寻得些边星草给他暂缓毒性,只怕现已肠穿肚烂。此番也是上天垂幸,能恰逢碧珺现世这等机缘。” 笼萤仙道:“手足情深,万死不辞,不独有人,兽类亦如是。你们很好,清心寡欲,不惹红尘,仙缘深种,不论此番能否夺得瑶草碧珺,他日必定仙榜有名。” 晏雪千听她说得奇怪,定睛再去瞧那二人,见他们身形如水波荡漾一番后,尽成两只矫健轻捷的六角梅花鹿,笑道:“原来是鹿氏兄弟啊!”见身旁宇文彬手捏诀印,口中念念有词,方知他也在窥探二人真身,心想:“我总算还有些许过人之处,他要观本体还得施个法,我却只定睛一瞧便知。” 笼萤仙跳过他二人,把目光转向他们身边的紫衣男子,“东华帝君一向逍遥于世,紫宸宫中聚宝无数,怎会对我这荒野僻境的区区瑶草感兴趣了呢?” 东华帝君道:“笼萤仙何必还来挖苦在下呢!” 笼萤仙道:“你的妻子玉华秋已是人间绝色,且柔婉敦和,蕙质兰心,你非但不自重惜福,更是处处留情,无论是黄花闺女或是徐娘半老,都来者不拒,还弄些个****充作女徒伴在身边,任哪个性子再好的女人也受不了。”说完,往他身后那些妖冶的女子瞪了一眼,这些女子也浑然不知羞耻,依然顾盼自若,有说有笑。 东华帝君叹道:“唉——谁又会料到她如此性烈,竟然将我窖藏多年的‘鸢尾鸩’一饮而尽,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救她,只有暂用寒冰片镇住她气行血脉,……此番若能救得她回转,我定然洗心革面,修身律己。” 笼萤仙恨恨道:“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东华帝君见笼萤仙不再跟他计较,也松了口气。 晏雪千轻声问宇文彬道:“这‘东华帝君’的四个字听上去怎么也像一方神祗啊!如此风**邪的人竟然也敢自居?” 宇文彬道:“此人虽然也是修道之士,走得却是旁门左道,如淳于役之流,靠的是铸炉炼丹,采阴补阳,直接或利用神器攫取他人真元为己用等等急进的方法来修炼。邪魔外道,门人众多,却也给自己安个霸气的名儿,还有什么紫薇大帝,玄武真神,哼哼!名目众多。”晏雪千知宇文彬一向很少置喙他人,如此鄙夷不屑的口吻还是第一次听到,想他对此人已是深恶痛绝了。 笼萤仙把目光投向对面的两个俊美青年,妩媚地笑道:“二位,可也是为兄弟前来呀?” 其中一个青年拱手道:“在下风夷冰,正是为幼弟而来。” 笼萤仙道:“尔等一族为上古蛇族嫡系后裔,今幼弟身份特征既显,该当高兴才是,还来我这洛华荫作甚?” 另一个青年道:“在下风夷凌。前辈,实不相瞒,我们那幼弟实为家族牺牲良多,他如今深以为自己是中了某种蛇毒才会异变,他有异术卜到此地会有碧珺现世,苦苦央求我二人前来为他求取,哪怕并无用处,好歹也能让他心中宽慰些个。” 风夷冰附和道:“我二人早已发过重誓,只要是幼弟的心愿,我们都不惜一切代价帮他达成。还望笼萤仙成全。” 笼萤仙道:“好吧!怜你二人良苦用心。便放你们在此吧!” 最后终于到了那个泛着寒光的白衣青年,晏雪千看他一眼就浑身不舒服,知他绝非人类,却怎么也瞧不出他的真身。 笼萤仙拍手笑道:“今天可真是巧之又巧,一边是伏羲女娲的嫡系后裔,一边却是蚩尤帐下九黎之首的白蛇一族,虽同属蛇类,却是神魔有别,上古时候的冤家,今天却在我洛华荫碰头了。” 晏雪千生性最怕蛇类,听闻左右都是蛇,待会儿大战起来势必要现出原形,想象三条巨蛇狂舞撕咬的场景,只觉周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一会儿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知死活地跟过来,一会儿又担心宇文彬性命不全,兀自愁眉紧锁,咬牙切齿。 白衣男子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晚辈乔梦溪拜告仙长,九幽异世已将崩塌,各族为争夺水源连年征战,外围也被征伐所聚集的地焾之毒所浸染,不出十年将会侵蚀垓心。晚辈前来求取瑶草,也正是为解我魔界灭族之祸。” 笼萤仙道:“当年魔尊蚩尤虽在逐鹿之战中为轩辕黄帝所败,好在最后却以不世玄功开辟异世,终归保住了族人。你们这些后辈不知珍惜难得的生存之地,却只顾争名夺利,互相残杀,落得如此下场,也该是在预料之中吧!” 白衣男子道:“我乔梦溪发誓,只要渡过此劫,一定带领族人平定战乱,恢复蚩尤时代的清明盛世。” 笼萤仙颔首暗许道:“也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众生皆平等。” 这时,笼萤仙身后碧光大盛,光芒冲彻霄汉,众人发出一阵惊呼,笼萤仙扫视众人风致嫣然,广袖轻摆,凉亭随即消失,她的身形也跟着隐遁了。只见笼萤树粗壮的身躯旁边,赫然冒出一株青翠欲滴的四瓣阔叶嫩草,草心处裹着一层层灿烂星点,流光溢彩,变幻着七色光芒,不多时,星点散去,露出一颗形如鸽子卵,质如玉石般的物事。 此物晶莹通透,忽而光芒大盛,忽而暗淡无光,随风发出嗡鸣声,颇有灵性,像在孕育什么似的。 不知谁突然喊道:“瑶草碧珺,碧珺现世啦!” 一时间,百变如意索,炽血玲珑琢,黄金罗汉钵等诸多法宝一齐向那一颗小小碧石招呼过去…… 第四十九章 各显神通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百变如意索乃是东华帝君韩碧棠的看家法宝,此索可伸无限长,可缩尺寸短,故名为如意索,更极具粘力,一旦被此索捆住,方由紫宸殿特制的药水才能得脱。而虞锦素的炽血玲珑琢也是随心所欲地可大可小,能圈世间一切有灵力的事物,一旦被其套住,便将所套之物直接传送到虞锦素腰间的乾坤袋里,两宝配套,妙用无穷。但最为厉害的却是无极观主邱儒焕的黄金罗汉钵,能承泰山之重,能容碧海之量,但凡金光一闪,无物能够躲过。 三样法宝对准瑶草的位置祭了过去,先是如意索变成细丝缠住瑶草,炽血玲珑琢眼看要套住如意索,却都被黄金罗汉钵一道光束罩住收了去,最后飞到邱儒焕的掌中。 邱儒焕以为自己得手,哈哈笑道:“看来今天是老夫的运气比较好哦!” 韩碧棠和虞锦素同时怒吼:“臭老头儿,快把姑奶奶(寡人)的法宝还回来。” 邱儒焕道:“急什么,老夫对你们那些破烂儿没啥兴趣,待我取了碧珺,就还了给你们。”口中念念有词,两样宝物从罗汉钵中飞出,落入邱儒焕的另一只手掌中,孰料如意索上空空如也,在刚才缠住瑶草的一刹那,却并未锁住碧珺。 这时半空中一团碧光大盛,众人都被这碧光眩得双眼刺痛,唯有晏青璇浑然不惧,向那物体定睛一望,欣喜地拉扯宇文彬的衣摆道:“宇文,是碧珺,它、它飞上去了。”碧光已转为暗紫,不如先前那般刺眼,众人跟着一瞧果然是碧珺飞在半空,两侧似还长有一对透明的翅膀煽动得嗡嗡作响。与此同时,邱儒焕三人顾不得什么法宝,奋起全力,纵身跃起,饿鹰掠食般像碧珺扑去,又见鹿氏兄弟二人聚精会神地望着天空,双手豁然摊开,半空中便有一张紫色绫纱显现出来,铺天盖地的朝碧珺罩去。 乔梦溪望着天空,冷笑道:“紫光玄绫。果然是有备而来,知道这碧珺带翅会飞,事先打下埋伏,不似那些个盲头苍蝇,只知道奋力蛮干。” 瑶草碧珺仿佛感到了威胁的迫近,周身暗紫突然转为赤热红光,眼看就成了一个烈焰熊熊的火球,嗡嗡之声更是响彻四野,一个雷电之纵,就腾了出去,将那紫光玄绫冲破了一个大口子。 鹿氏兄弟看着法宝飘落,又是心疼,又是气馁。 虞锦素三人扑空落地,见那碧珺振翅高飞,拔高了数丈,来去之间拖着一长串火影,知道任何法宝均难跟上这神物的速度,一时间一筹莫展。 一条巨形白蛇异军突起,飞上天空,与那火球碧珺缠做一团。碧珺来去如电,迅猛无匹,加上赤炎高温,无物能阻,白蛇身形巨大,纠缠旋绕之间,却也夭矫灵活,每一次都能巧妙地避开碧珺的冲击,却又能将它护在自己的身圈之中,无法逃逸。 众人被这等场面惊得目瞪口呆,见那白蛇巨口尖牙之中红信吞吐,赫然却有冰气喷出,庞大身躯在山谷中投下成片阴影,强烈的魔气使得本来阳光明媚的山谷变得阴云密布。 白蛇游斗,火球穿梭,狂风大作,叶舞流砂,这已不是人力所能参与的争夺了,众人只有呆呆地看着。 晏青璇凝视着宇文彬平静地仰望天空的侧脸,心潮澎湃。虽然宇文彬到此刻为止都还未有所行动,但她知道他是绝对会不顾性命也要抢到这颗碧珺的,可是看看周围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志在必得,哪一个不是凶神恶煞,还有这条凌空舞动的巨蛇,光是看一眼就令人心惊胆颤,哪里还敢跟它争抢。她多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哪怕永远这样凝视他的侧脸,她也甘之如饴。 宇文彬垂眼见晏青璇愁眉紧锁,瑟瑟发抖,想她必是被这庞然大物吓着了,于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他又怎知晏青璇只要是呆在他身边就绝不会害怕,她怕的是他突然离开跃起,奔赴那血红蛇口,他又怎知这短短一瞬间,晏青璇种种的内心变化,她一会儿希望乔梦溪能一口将碧珺吞入口中旋即化轻烟而去,让宇文彬就此死心,一会儿又希望虞锦素一干人能够冲上去跟巨蛇斗个你死我活,然后宇文彬只消对付那两个鹿妖就够了。 晏青璇为自己这矛盾的心结烦恼不已,明明知道宇文彬若是抢到这颗碧珺那是去救自己情敌的性命,本该不希望他抢到才是,但倘若他真的失了这株救命草,误了那个什么妃胭的性命,又定会懊悔伤心,抱憾终生。她到底是不想看到他不快乐的。 她把目光转向身边的两个俊美青年:“你们不是蛇族后裔吗?还不变幻兽身,不然碧珺就真被那条白蛇吞掉了。” 风夷冰摇头道:“我等虽为神族后裔,与人类同化千年,已跟人类无异,哪里还会变幻兽身。” 晏青璇努了努嘴,计谋未能得逞,又把目光转向天空。 白蛇已然瞅准时机,张开巨口向那火球吞去,把碧珺整个咽入肚中,颇有几分得意,旋舞空中,耀武扬威,不多时蛇身却在空中痛苦地扭动翻转起来,那碧珺在他肚中竟不安生,左凸右撞,撑得那蛇肚高高隆起,此起彼伏,白蛇痛苦万状,巨口一张,又把碧珺吐了出来,颓然堕地,身形缩小幻化成人形,神情委顿,两眼翻白,口中还冒着青烟,这一趟受伤不轻,只怕五脏六腑都被烧了个七荤八素。 虞锦素三人见乔梦溪落败后一蹶不振,均在心底产生一丝希望,但看碧珺赤焰凶光,纵横如电,又不禁后怕,一时间一筹莫展,不知所措。 风氏兄弟二人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不停变换着法印,道一句:“破!”,地层迸裂,一条冰柱拔地而起,迎风见长,冰刺戟张,但凡触碰到之物,瞬间凝结成冰。 碧珺见状振翅飞跑,那冰柱则跟在后面左突右穿,毫不示弱,不一会儿本来苍郁浓翠的山谷竟变成了冰天雪地。 东华帝君不禁叹道:“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愧是蛇族嫡系后裔,竟能将水系法术运用得出神入化。枉老夫一向以凝冰术自居,真是汗颜无地了。” 风氏兄弟二人手掌相对之时,那一条冰柱乍变作四股,将碧珺的出路封了个死,二人手掌交叉相握,四股冰柱又拧成一股,冰刺之间相互缠结,彻底将碧珺冻在了里面。 风夷冰笑道:“大哥,到手了。这就收了法术吧!” 晏青璇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拉着宇文彬的衣袖跺脚道:“宇文,怎么办怎么办,让这两个娘娘腔把碧珺抢走了。” 宇文彬却还是凝神屏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就在这时,冰层里面的碧珺红光却转为暗紫,像是在韬光养晦一鼓作气似的,暗紫之后再次红光大盛,振动嗡鸣之声震耳欲聋,冰面开始出现裂痕,层层迸裂,炸成数块。 碧珺虽然挣脱束缚,可也仿佛受了重创,红光赤炎早已大不如前,一对“呼哧呼哧”的小翅膀也扇不动了,摇摇欲坠地在半空飘飘荡荡。 宇文彬微微一笑,仿佛是在说“机会来了。”手上连续变换了四个法印,一朵金色莲花自他双掌之间成形,随风飘至半空中,竟而毫不费力地托住碧珺,花瓣一片片舒展扩大开来,渐渐将碧珺拢入花蕊之中。 碧珺见危险来袭,再次鼓起赤炎,那一片片金色的花瓣被火光一烤更是绚烂夺目,却单薄得很,很快就给烧焦散落,但马上又会生出新的花瓣继续包裹上去。 无极观主轻蔑地笑道:“小子,你到底懂不懂五行之法?以刚才蛇族的神鬼退避的九重潋冰大法都被挣脱,你这小小的莲花茧又有何用,何况五行属金,正被那碧珺生生克住,你这是诚心添乱不是。” 虞锦素却道:“不对!” 虽然不断有莲花瓣被烧焦落下,但新生的花瓣却是越长越多,越长越快,而且颜色渐渐转淡,直至透明,形成一瓣瓣的坚硬冰层。 虞锦素苦笑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小子聪明得紧,也厉害得很。他这小小莲花茧实际上是包含了金和水的两系法术,以金系法术做成莲花胚胎,五行火克金,但是金却生水,这样先前的胚胎虽然被碧珺的火焰烧尽,却又生成了金水,这小子只要加以凝潋,就有源源不断的水源注入,碧珺烧得越旺,自己就被自己束缚得越紧。” 冰莲包裹着筋疲力尽的碧珺凝结成块,渐渐缩小着往宇文彬掌中飞去,眼看着就要得手的宇文彬,晏青璇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喜悦骄傲之情还是占了大半:“果然还是他最聪明最厉害。” 就在宇文彬收起法术之际,却又起了变数,冰层虽未炸裂,底部却生出一根尖锐的树枝,这一着来得又急又猛,宇文彬来不及缩手,掌心便被那树枝一穿而过,身边的晏青璇心焦情切,双手握住树枝用力拔出,鲜血飞溅,宇文彬虽未吭声,到底也是吃痛难忍,法术也破了。 冰层剥落之后,看到碧珺像一颗宝石般嵌在这条树枝当中,树枝另一头则握在晏青璇手中,她如同捧着定时**似的,不知道如何处理,一双手抖得如弹棉花似的。 人们都还没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笼萤树却开口说话了:“宇文小子,你是聪明没错,你能用出两系的法术捕捉碧珺,难道它就不会五行转化了吗?你可别忘了它是草木之灵长,木属性才是它的根本,你刚才那一番水泽滋养,不恰好助长了它的木灵吗?”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纷纷恍然大悟。 晏青璇大叫道:“喂!你们大家别光顾著探讨五行,谁来管一下我啊?” 虞锦素纤手一伸:“把它给我,我把我所有的法宝都给你。” 东华帝君道:“给我,我让你享极荣华富贵。” 无极观主道:“快给我,我让你青春永驻。” 晏青璇此时心绪已稳定下来,勉强笑道:“我跟宇文彬一起来的,自然是要帮他,又怎会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碧珺给了你们。刚才不过是情急之下说了胡话。” “哼,你不给,我们就硬抢。”八方人马仗着宇文彬受伤,也没把他放在眼里,纷纷朝晏青璇扑去,宇文彬正待相护,晏青璇却脚尖一点飞得老高,这下惊呆了宇文彬,也把她自己惊呆了。 可刚才胸间的灵光一过,晏青璇又感到身体恢复了重量,尖叫着从高空坠了下来,心想这下死定了,但是衣领一悬,又被一条树枝挂住,一时间可谓是窘到了家。 人们也分不清这女孩儿到底是玄门高人,还是平庸之辈,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晏青璇正要招呼宇文彬上树来救她,哪知掌中一空,树枝已然化去,碧珺再次脱手而出,经过一轮五行转化,仙草神威大震,又恢复凶焰,对着晏青璇嗡嗡旋转,赤炎高温,烫得晏青璇双颊生疼,这神物又往后退了几尺,旋转得更迅速,对准了她的左心房。 宇文彬大叫不好,飞身朝晏青璇扑去,晏青璇也知这神物是动了真怒,想要洞穿自己的心脏以泄愤,宇文彬虽可算动如脱兔,到底离着三四丈的距离,可是火球碧珺就近在眼前,何况它本来就是雷电之速,恐怕此番是必死无疑的了。 “哼哼,想不到我晏青璇这般命薄,刚当几天主角就要挂了。”别过脸去看看宇文彬温暖和煦,渐渐迫近的面容,凄然一笑,黯黯道:“永别了。”胸前一阵灼烧滚烫,彷佛已然裂开一个大洞,喷薄岩浆滚滚灌入,那疼痛滋味真是生不如死。但是当她低头去看时,却见那火球只在自己胸前一寸处旋转不止,却始终再难前进半分,而灼痛感也不如先前那般明显了,此时胸膛中竟然充溢着一股冰爽之气,渐行渐盛,不时便将那烈焰之力抵消无形。 冰冻过树枝终于吃受不住晏青璇的重量断裂开来,晏青璇下坠之时正被飞来的宇文彬一把接住,二人平安落地,刚才那一幕生死只在须臾,凶险以及,尤其晏青璇还是惊魂甫定,却有空中落下一物,刚好落于晏青璇怀中,乃是一颗温顺的,碧绿通透的瑶草碧珺。 晏青璇大喜过望,双手小心地捧着宝物,对宇文彬欢笑道:“看,我拿到了,咳咳……”刚才瑶草那一击,虽未将她灼伤,到底还是被那千钧冲力伤了脏腑。 宇文彬虽也高兴,但看着晏青璇俏脸惨白,眼神无光,十分不忍和心疼,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摸了摸晏青璇的头顶:“谢谢!” 晏青璇嘻嘻一笑,指着宇文彬一脸的不屑:“切,跟我还客气。” 宇文彬掏出一颗药丸来:“快吃了它,这是玉蓉养神丸,可固本培元,待回了赭云轩,我再好好帮你调理。” 晏青璇推开他,就去扯裂自己的衣袖:“倒是你,血流不止,赶快裹伤才是正经。 这二人你推我让,全然忘了周围虎视眈眈的一群人。 东华帝君跟无极观主正要出手,被一层花墙隔开,香风过后,笼萤仙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已换了一身玫瑰红的宫装,飞凤髻也换成了倭堕髻。 笼萤仙以团扇掩面,佯怒发嗔:“宇文小子,不许在我面前跟着小妖精卿卿我我的。” 众人心想:“也不知道谁是妖精。” 宇文彬笑道:“笼萤仙既然这般吃醋,刚才却为何不现身帮帮我?” 笼萤仙也笑道:“宇文小子,姐姐喜欢你是一回事,抢夺瑶草却要各凭本领,各取机缘。你此番若不是带了这小妖精来,而这小妖精若不是水火双德之身,均不可得碧珺。可见这也是你的机缘造化。”她看了看晏青璇,不屑地说道:“想不到你这样难看的黄毛丫头,竟然得水火真英,生生是碧珺的克星似的,也难怪它会俯首称臣。也罢,你们就此离去吧!” 宇文彬拱手谢过,扶着晏青璇正要走,却被笼萤仙拦住:“站住。”晏青璇一惊,以为又有变数,谁知那笼萤仙却道:“看来还是本座送你们一程吧!以防有人不甘心,半路上去干些拦路抢劫的勾当,全不顾什么身份和廉耻。”她妙目一一扫过众人,被他说中心事的东华帝君和无极观主只好尴尬地笑笑。 笼萤仙摊开广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对宇文二人说道:“本座用土遁之术将你二人直接传送的滇南神农谷,风声不止,眼不可睁,否则破了法术被传送到别的什么空间,就不要怨怼本座了。” 宇文彬再次拱手道:“笼萤仙大恩大德,宇文彬没齿难忘。” 笼萤仙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晏青璇依言双眼紧闭,双手紧挽住宇文彬的手臂,一会儿脚下软似棉絮,如踩在云端,一会儿身有千斤重,下坠感急剧,一颗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儿,耳畔风声怒吼,直刺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踩实了,风声也停了,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晏青璇这才敢睁开眼睛,只见一片锦绣花海呈现眼前:芍药、木槿、月见草、辛夷、凤仙、六月雪,馥郁幽香,随风舞动,五彩纷呈,目不暇接。 天空碧蓝澄澈,阳光温暖明媚,还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晏青璇深深呼吸,一扫连日来的惊恐忧愁,这才觉得生命原来如此灿烂如此美好,忍不住欢呼雀跃地在花海中旋转起舞,放声歌唱。 “晏姑娘,前面就是赭云轩……我们还是快赶路吧!晚了我怕……”宇文彬的话令晏青璇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我知道,晚了怕你的妃胭会有危险么!”晏青璇本是个任性的女子,可在他面前她总会不自觉地变得柔顺乖巧,一点儿也任性不起来。 宇文彬见晏青璇一脸失落,又温柔地笑道:“这小小的神农谷又算什么,我答应你,待治好了妃胭,我一定带你看遍天下美景。” “真的?” “决不食言。” 第五十章 神农后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晏冰炎跟着宇文彬,走过繁花似锦,又入葱荣树林,这里的叶片呈现黄橘红三种色彩,层层叠叠,错落有致,阳光洒落之处,映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比那绚丽花海,更多一种灿烂夺目之美。晏冰炎想象中姜妃胭应是个清丽绝俗,不染纤尘的女子,却不明白这样的女子怎么不选个素淡清雅的所在,反而迷恋这凡俗的炫彩? 穿过三色树林,便有一座青石板桥横在眼前,桥下是清泠泉水,淙淙有声,对面是翠竹青松,隐约能看到白墙一角。繁花灿林过渡到松篁修竹,竟如此自然和谐,丝毫不显仓促。晏冰炎不禁又对姜妃胭刮目相看了:看来能让宇文彬钟情的女子果然非同一般。 赭云轩隐匿于绿影婆娑深处,乌瓦白墙,淡雅朴素。宇文彬叩响了圆门上的铜环,不时便有人来应门,晏冰炎一瞧便吃一惊,想那应门的本该不是耋耄老者就是垂髫稚童,这样一个七尺昂藏、相貌堂堂的男子却也来应门,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这男子虽做仆从打扮,却难掩一身的贵气与傲气,哭丧着个脸,全无待客之意:“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宇文彬道:“在下听闻此间女主人身中剧毒,特此赶来救助。” 仆从呵呵一笑,极尽鄙视:“我家小姐所中之毒乃是上古奇毒‘弹指红颜老’,人间药石已然无效,即便小姐身为神农后人,医术已臻化境,却也难解这自古无解之毒。你又是什么人?难道医术竟然超过神农后人,何以夸口‘救助’二字?” 宇文彬浑不在意:“在下宇文彬,携瑶草碧珺而来,救助便在顷刻。” 仆从倒没有注意“宇文彬”的名讳,只听到瑶草碧珺四个字,就变得欣喜若狂:“如此一来,小姐有救了。翠浓,翠浓。”不见有人应他,于是将宇文彬二人让进门来,十分谦恭地笑道:“这样便由在下为两位引路如何?” 宇文彬笑笑摆手道:“这个倒不必,此间在下只怕比尊驾要熟稔许多。”举步要走,见一个绿衣小婢匆匆赶来,对着仆从数落道:“裴岚英,你鬼叫个什么?” 裴岚英指着宇文彬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位、这位是……” 这个叫翠浓的小婢一看到宇文彬,竟然喜极而泣:“是宇文公子,是宇文公子。可把您给盼来了,小姐这几日时常昏迷不醒,清醒的时候就总说这世上若还有人能救她,这个人就一定是您……来,我来带路,咱们这就去瞧小姐。” 宇文彬道:“翠浓,你可忘了,我在这里住过多久哪里还需你带路。” 翠浓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笑道:“是,是——”忙行了两个欠身礼。 宇文彬匆匆转身朝**去了,晏冰炎正要跟上,却听那仆从愤然不平:“这人到底是谁?好大的派头。” 翠浓点了一下对方的头:“你道他是谁?他可是咱们小姐心尖尖上的人,老谷主还在世的时候,他可是在咱们门下跟小姐一块学医来着,可算是青梅竹马了。如今咱们小姐有难,他更是拼了命的把那瑶草碧珺给抢了来,单是这份情意与能耐就不是你能比的。”她见裴岚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又道:“别以为你以江南锦绣山庄二公子之名甘于屈居赭云轩一应门仆从就情意可嘉了,告诉你,侍奉花圃的小田那是蜀中巨贾田钟灵的独子,还有厅堂执扫的陈颖之那可是陈朝皇亲贵胄,这些人哪一个对小姐不是爱慕难舍,深情款款,只求能常伴身旁,日日得见便已足够,谁又会像你这般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裴岚英恼怒难当:“我?我是癞蛤蟆,你、你就是地上的烂泥巴,不管你每天打扮得怎么花枝招展,也没有男人会甩你一眼的。” 翠浓被气得跺脚大哭。 晏冰炎不再理会二人,眼看宇文彬穿庭过廊,脚步越来越急,也根本顾不上回头看一眼自己是否跟上,想来他现在心里只怕已满满的都是姜妃胭,自己还这般死乞白赖地跟上去,那也太不识趣。是否该就此离去,反正不管是恩是情,自己此番都已还报了,该是踏上遥遥征途,寻找自己的回归之路了。只是始终不甘心,始终还想一睹这个女子的庐山真面目,究竟是美到什么程度的女子让这么多青年才俊不惜纡尊降贵,甘充贱役,还想要看看自己差点丢掉小命才夺得的碧珺到底是入了何人口中。 珠帘影动,金兽紫烟,轻纱曼舞,奢香充栋。 与外观的简朴素雅浑然不同,姜妃胭的居室内却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的,一桌一椅,挂饰摆设无不别致考究,哪怕是糊窗用的也是极为罕见的蝉翼绸,上面还用金粉细细描画出曼陀罗的花样来。晏冰炎忍不住想这女子的格调只怕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层层珠帘后,是遮挡严实的锦绣暖帐,丝丝馥郁的香气就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仿佛里面本就焚着一樽香炉似的,这香气虽然浓烈,却十分好闻,并不令人反感。床边立着个红衣小婢,长得很甜美,眉头却紧锁着,但一看宇文彬,立马眉开眼笑:“小姐,宇文公子来了。” 宇文彬注意到白玉石圆桌旁还坐着个俊雅的青年男子,以手支颚,冥思苦想着什么,连宇文彬二人进来也浑然不觉。 “彬,你终于来了,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纱帐中探出一只白皙的手来,就像一块晶莹通透的白玉,手的主人声音低缓柔弱,却有一种魔魅的穿透力,让人一听之下就再也不能忘怀。 宇文彬牵住玉手,温和地说道:“不,我是来救你的。” 红衣小婢代为引荐道:“宇文公子,这位是当今杏林国手董酩乔董公子。” 宇文彬肃然起敬,拱手道:“原来是杏林鼻祖董家的人,失敬,失敬! 董酩乔站起身来摇了摇头,神情十分沮丧:“枉我一直以解过鹤顶红之毒自鸣得意,虽得与姜姑娘齐名,信誓旦旦地从大都赶来,面对‘弹指红颜老’却一筹莫展,实在惭愧!” 姜妃胭道:“董公子又何必自责,我自己对这奇毒同样是无计可施呢!” 董酩乔道:“姜姑娘也是医者难自医……”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红衣小婢打断了:“宇文公子,你此番前来可有把握救我家小姐?” 宇文彬从药囊中掏出通碧莹绿的碧珺来托于掌上,掌上犹自带伤。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瑶草碧珺,想不到我董酩乔今生竟然有缘得幸一见。” 宇文彬似乎也对这个杏林国手有些不耐烦了,他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对红衣小婢吩咐道:“蕊红,你用三花九子草、冰杞子,龙爪兰煮水,第三道的时候用玉器盛起,到冰窖里取了冰块放进去,端到这里来。” 蕊红诺了一声,向晏冰炎使个眼色,但见董酩乔仍是痴站没有退意,于是甜甜一笑道:“董公子,蕊红对煮药之道不甚了了,还请您从旁协助呢!”这痴人才恋恋不舍地挪动脚步。 晏冰炎一面跟着出去,一面想这董公子太也没有颜色了。自己也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宇文彬,见他神情缱绻,爱怜横溢,根本无心他顾,心里蓦地一拧,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蕊红把晏董二人引至卧房对面的书房,又奉上两盏甜香沁脾的桂花蜜茶,便退下了。卧房和书房东侧是由一间厅堂相连接的,本该成四合之势,西侧却架着一丛紫藤花棚,正值花开时节,紫荫垂落,暗香袭人,美不胜收,花下置着石桌石凳,真是个纳凉倾谈的好处所。 晏冰炎觉这董公子虽生得俊秀,却呆头呆脑的一身酸腐气,也不太想搭理他,兀自感到无聊没趣,于是在书架跟前信步来回,随便抽取书本来看,先取了一本《本草经》,翻开一看里面都是篆体字,悻悻然放回去,又取了一本《神农御兽札》,翻了几页感觉晦涩难懂,也放回去了,再取一本《上古纪事》,讲得倒是中华上古各族的起源之故事,倒是颇有趣味,一时间看得竟入了迷,连那董公子的数次呼唤她都浑然不知。 董酩乔无奈之下,只有走到晏冰炎跟前,再次唤她:“姑娘请了。” 晏冰炎这才回过神来:“嗯?” 董酩乔道:“在下见姑娘面色苍白泛青,气息紊乱急促,可是有病在身?可否容在下诊一诊脉象?” 晏冰炎笑道:“董大夫这可是职业病了,莫不是见了哪个情状有异的人,便都有为其把一把脉的冲动?” 董酩乔一愣,对这“职业病”三个字虽然不懂,倒底还是明白了晏冰炎的意思,于是拱手说道:“医者父母心,哪有病人就在眼前却置之不理的道理。” 晏冰炎听他这么说,心里又是一酸,想起宇文彬说来赭云轩后就为自己好好调理的,如今却将自己凉在一边置之不理,于是伸出手腕赌气地说道:“好吧!就有劳董大夫为我一诊脉象,看看我到底还有几天好活?” 董酩乔连忙摆手道:“姑娘年纪轻轻的,断不可出此自暴自弃之言,何况还有我这名大夫在此,虽被世人不弃冠以‘医圣’的称号,却也绝非浪得虚名。纵无起死回生之能,但是想保住一人性命却不在话下。”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颇有气度,令得晏冰炎不由地对他又生了几分敬意和好感。 把过脉,董公子眉目舒展开来:“姑娘脉象柔弱无力,虚浮游移,想是体内有瘀伤所致。姑娘可是胸前遭受过重击?” 晏冰炎道:“果乃神医,一诊便知。我的伤便是这瑶草碧珺所致。”于是将她与宇文彬二人如何获取瑶草的经历做以简述,然后凄然苦笑。 董酩乔也凄然苦笑道:“想不到你我二人同病相怜,都可为了自己心爱之人奋不顾身。” 晏冰炎道:“倘若此番我跟宇文不能及时赶来,你预备如何救她?” 董酩乔道:“其实这‘弹指红颜老’虽然霸道,毒性却不猛烈,不会令人猝死,只会慢慢折磨人的身体消磨人的意志。中了这个毒,过一天就如同常人的一年,但凡女子无不以容貌为重,而姜姑娘更是以容貌自负,看着镜中如花容颜瞬间老去,任谁都受不了吧!自从大都赶来这里也整整半个月了,我重新查阅各种医学典籍,仍然苦思无解,她虽并无怨怼责怪之言,每每入夜却痛哭失声,殊不知我心忧痛更甚。所以,我才做了决定。” 晏冰炎急问:“你做了什么决定?” 董酩乔道:“我决定用‘换血’古法来救她,哪怕风险很大也值得一试。如果成功,她容颜恢复如初,我有幸为她一死,也死得其所,倘若不成,能跟她一起共赴黄泉,也是美事一桩。” 晏冰炎叹道:“宇文彬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都甘愿为他不计生死。她……是个很美很好的人吧?!” 董酩乔幽思神往,痴痴地说道:“她美得就像一个梦。打从百灵州临江阁上见她第一眼起,我的心便不在我身上了。不过我也从未奢求过什么,只要她平安喜乐,事事顺遂便了。”他看了看晏冰炎,白净的脸上有些微微泛红,“不过,我想过,就算把‘弹指红颜老’的毒血换到我身上来,我亦还有五六十天的期限好活,而且我是男子,鹤发鸡皮对我来讲也无所谓,所以在此期间,只要动得了,我还是可以悬壶济世,造福百姓的。” 晏冰炎呆呆地看着这个她本以为呆呆的人,突然发觉,这个迂腐木讷的人原是如此痴情仁善,竟还有些浪漫。 董酩乔话锋又回到主题上:“晏姑娘也请放心,你的内伤并不重,我还觉出你体内有两道水火相济的气息在自行调理受损的经脉,也算是天赋异禀,所幸赭云轩本就草药齐全,神农谷的药圃中更是培植着许多新鲜的药草,我这就去配些活血化瘀,疏导经脉的汤药来。”说完,向晏冰炎做一揖,往前庭去了。 晏冰炎望着董酩乔远去的背影,不由地心潮澎湃:“老天爷真不公平,一个个好男人全都奔向那姜妃胭,是嫌我在现代活得太潇洒自负,才把我送到这个时代来好好承受打击吗?” 对面姜妃胭的房门“攸——”的一声开了,先是宇文彬走了出来,然后就见蕊红搀扶着一个身材曼妙的红衣女子走出门来。只看这女子一眼,晏冰炎就跟所有男人的反应一样——目瞪口呆:“世上怎会有此等美丽的女子?!”用倾国倾城这个词来形容仿佛就够了,又好像不够。 “蕊红,你下去吧!”姜妃胭懒懒地吩咐一声,蕊红行礼之后退下了。看来她是想单独跟宇文彬说说话,晏冰炎尴尬地连忙藏到门背后,从夹缝中向外窥视。 姜妃胭摊开双手,仰头深深呼吸,对宇文彬说道:“彬,你可知我有多久没出过那道房门了?以我那垂垂老态,真怕吓坏了人。” 宇文彬道:“只怕吓走了你那些裙下之臣才对吧!”语气中略带醋意。 姜妃胭摇头道:“彬,你总这样多心,我说过多少次心里只有你一人。那些男人在我眼中,连你的一根头发都不如。” 宇文彬不再说话。 姜妃胭闭上眼睛,满足地微笑:“这阳光,这风,还有这花香,我终于再次可以用明媚的心态去感受了。谢谢你,彬!”她轻转脚步,懒懒起舞,不一会儿,蝴蝶都飞来围绕在她身边,也不知是为她的舞姿,还是为她身上的芳香而来。 太美了!太美了!同为女子的晏冰炎,也不得不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神农谷,赭云轩处处都透着一种反差极大,却又和谐统一的美,就如眼前这个翩翩起舞的女子,明明是清丽绝俗的,却又带了几分妖冶魅惑,两种极致的美糅合在一起便如此的动人心弦,且又勾魂摄魄,任谁都想拜倒在她脚下,俯首称臣。 晏冰炎想宇文彬也定是被这等美态深深吸引了,以至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好了,晏冰炎,人你也见到了,再留下去就太不识时务了。”她对自己这样说道,恨不得有那笼萤仙的遁地之术,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好。她左顾右盼,终于把目标锁定在北侧的一扇小窗,窗户打开下面是一方莲池,晏冰炎想也不想便跳了下去。 宇文彬还是立在那里,面无表情。 姜妃胭向他伸出一双柔荑,妩媚地笑道:“彬,你过来,我们到花架下面去坐坐。” 宇文彬摇头道:“我不过去。既然你的毒已经全解了,我这就要告辞了。” 姜妃胭惊呼:“你这就要走?” 宇文彬冷冷道:“是。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要为她治伤,要陪她游历,不可以食言。” 姜妃胭不屑道:“哼哼,就是陪你来的那个丫头?” 宇文彬不置可否。 姜妃胭突然飞奔上前,抱住宇文彬:“彬,不要走,你留下来,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好不好?” 宇文彬道:“从前?从前已经回不去了。” 姜妃胭哽咽地说道:“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怪我跟那些男人纠缠不清,我答应你,以后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你,只是你。” 宇文彬轻抚着姜妃胭的脸颊,用更冷地声音说道:“我以前不明白,但现在我明白了。你的绝美,你的荣光就全部来自于世人对你无限的遐想和崇拜,一旦归于平凡你会枯萎的,所以你注定了不属于任何人。而我宇文彬想要的就只是一份平静的,细水长流的感情。”他的脸上突然呈现出一种幸福的表情,是姜妃胭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他终于选择转过身去,不再看姜妃胭的绝世容颜和珍贵的泪珠。 第五十一章 酒逢知己(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晏冰炎离开神农谷后,一路向东,想着左右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倒不如再折回东南沿海的白烨村,一来自己穿越过来的落脚点就在那村子的后山森林,想要穿越回去估计非要回到原地不可,聚合了天地人三才,那时重开穿越之门,自己一闭眼一睁眼说不定就回去了;二来即便一时无法回去,自己到底还是与那神农谷东西遥隔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晏冰炎大骂那白衣女子不负责任,把自己骗过来后就没再给自己指引个前程。罢了罢了,去他个五灵圣,关我甚事,在这动荡乱世,先保住小命,再安全地返回现代才是紧要。突然又想到白烨村一干村民,自己当时被淳于役掳走,也是自身难保,倒真是把这些人忘得一干二净,目前也不知他们生死如何。那些强盗应该也只是抢掠吧!把人都杀干净了,下次再来就没得抢了。 一路走来都是荒山野岭,饥食野果,渴饮岩泉,晏冰炎自己学会搭棚建瓴,制一些简易的小窝棚,运气好时还能找到山洞栖身,再或者直接爬到树上睡觉。碧珺留下的内伤偶尔还会隐隐作痛,好在身上还带着一包在百草涧顺手采集的灵草,把些个紫芝红参嚼来咽下,倒也缓解了疼痛,再后来却不复发了,整个人感到精力充沛,身轻体健,爬树都更快了。 陆续经过几个小镇,终于到了戎洲城,也是个破破烂烂的小城,不过基础设施比较完善罢了。晏冰炎到城里唯一的药铺,想把灵芝山参都卖给掌柜换钱,只是这小城掌柜胆小没见识,硬说辨不出真假,又拿出几样草药来给他也都不认识,最后好不容易让他收了几株活血化瘀的鱼鳍草,只换了二两银子,晏冰炎问那掌柜哪里有大药铺,掌柜说往东再去十五里的酆都是个大城,晏冰炎心想我这可已是入了四川境内,酆都可是传说中的鬼城,死去之人的魂魄都要经过这里才去转生,那百鬼夜行的情景想想都恐怖。到底是去也不去? 只是单单置办了一身简朴的衣物,吃了顿果腹之餐,再在个破烂客栈中住宿一晚,那紧巴巴的二两银子便所剩无几了,晏冰炎咬紧牙关:“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姑娘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了,还会怕你区区一个酆都。”一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餐风饮露,漂泊无依,晏冰炎突然觉得这才是最可怕的。 晏冰炎起了个大早赶路,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酆都。果然是边陲大城的气象:街道宽敞齐整,南北纵横有序,屋舍鳞次栉比,更不乏朱门大户,钟鸣鼎食之家。一路走来竟碰不到几个行人,整个城镇仿佛笼罩在一种阴森死寂的鬼气之中,活人一进入此城,就与外界的生灵隔绝了一般,此时阳光犹未完全退却,即便胆大如晏冰炎,也还是不禁感到森寒可怕。 游逛良久,终于找到一家叫做“长生堂”的大药铺,晏冰炎直接找到掌柜的,将一包袱的灵药全部摊出,这店主也是识货之人,每一种草药都能叫出名称,并及时报出价格,还反过来赞赏晏冰炎有眼光有胆识,想来他已知道这些药材的采集绝非易事,因此才对晏冰炎这小小女子刮目相看,赞赏有加。 一通生意谈下来,晏冰炎竟然赚得万金之资,心情陡然转为大好,想来这场穿越过来虽然颠沛流离,九死一生,想不到塞翁失马,倒卖个药材竟不小心成了富婆,就是回去现代,自己以后也不用给人打工了,只需买几处房产,再开个小店儿,便可惬意地坐享其成,逍遥于世了,想到这里晏冰炎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除了药铺,晏冰炎又找到一家钱庄,打量其富丽堂皇,规模宏伟,这才放心将钱财存进去兑成了一个个足色的小金锭,全部倒进小摊上买来的芙蓉锦袋里紧紧系住了揣进腰间,这才如释重负。那办理业务的伙计倒还算热情,打量她问道:“姑娘可是从外地来的?” 晏冰炎点点头。 伙计的神色有些紧张:“趁天黑之前,姑娘还是赶紧找客栈投宿为妙。若实在找不到客栈,姑娘可还回到这里,掌柜的是好心人,小的跟他说说,将后院的空房腾一间出来,姑娘便将就一晚可好?” 晏冰炎心想:“哼!什么好心,莫不是看我孤身一人,流落异乡,身上又携带巨资,这便打起我的主意来,想要来个财色兼收吗?”于是沉住气问道:“这是为何?” 伙计的神色更紧张了:“因为……唉……总之这地方一到晚上就邪门得很,不说也罢。小的也是外地来的,到这里做工两年多了,却还是不能习惯呢!” 晏冰炎冷冷一笑道:“那就告辞了。”收起银票,转身就走了,身后还传来那伙计的声音:“姑娘,路上若是发现行人变多了,可千万别搭理他们,只管走自己的便好。” 此时夜幕降临,街道上除了晏冰炎自己,更是再无一个行人,流动的云层时不时挡住冷月清辉,地面上明灭不定,更增加了这座城市的鬼魅之气,晏冰炎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一颗心脏绷得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好在前方不远处一座房屋依然门户大开,灯火明亮,晏冰炎像看到救星似的冲进去,果然是一家客栈。那店中小二正在执帚清扫,掌柜正打着算盘点账,看到晏冰炎来也没个笑脸,只道:“客官来得好巧,小店正要打烊。” 晏冰炎问道:“老板,可还有房?” 店主眼也不抬:“房间有的是。” 付过房钱,小二领着晏冰炎上楼,看着一间一间的客房都空着,晏冰炎大惑不解:“我看你这家店装潢清洁都还不错,怎的生意这样清淡?” 小二笑道:“客官您不知道啊!这酆都城住的都是本地人,即便来几个外地的,也都是雇工,很少有客商旅人过往,所以啊这住店打尖的也少,生意自然惨淡了。这不,今晚还就您跟九号房的住客两位投宿来着。” 晏冰炎在十号房住了下来,小二送来晚饭和洗澡水,临出门前还嘱咐晏冰炎晚上只管蒙头大睡,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要理会。晏冰炎越想越不对劲,想自打进了这酆都城就处处透着古怪,莫不是真有鬼怪作祟。她简单地洗漱一下,便即躺在床上休息,床很软,被子也很轻柔,加上这一个月来的奔波劳碌,浓重的睡意滚滚袭来,不时便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中突然传来女子哭泣声,断断续续的,泣声悲戚。“有人在哭?!”晏冰炎睁开眼睛,竖耳倾听,的确是有人在哭,好像就在门外。她起身刚要开门出去看个究竟,又想起了小二的忠告,硬是按捺住急切的好奇心,再次闭起眼睛,又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搔得晏冰炎额头冰凉,她眯着眼睛感觉到床帐飘动了起来,透过床帐,隐约看到一团白影窝在墙角,带她睁大眼睛仔细一瞧,赫然是个女子身影,黑发长长地垂在地上,那低低的哭声犹自响在耳畔。她此时目力极佳,黑暗中视物也当等闲,断然不会看花眼。她骇然一惊,睡意全无,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整个背心也让汗水浸得透湿,心里不禁暗骂道:“该死的臭小二,如是听你的只管睡,本姑娘这条小命儿岂非就要葬送在这里。” 晏冰炎已明白这团白影是个什么东西,她所佩服自己的是此时此刻自己还能从容淡定地坐在这里,毫无顾忌地盯着这个“鬼”,看来这场穿越不仅让她变得有钱了,也让她变得胆大了,只是此番她是否还能继续胆大地有钱下去,还真是一个未知数。她从贴身小衣的内兜里面取出一道紫色的符咒——这是宇文彬送给她的救命灵符,道派的符咒颜色按“血紫金黄”来划分等级,这个紫符已是除道家自身鲜血以外最高的符咒了,即便是没有任何灵力的人也可以随意使用这道符咒。她默默地把字符攥在手里,捏成一个团,然后掀开床帐,对那女鬼笑道:“你蹲在那里干什么呢?” 那女鬼凄凄惨惨地说道:“我,我在找我的眼睛啊!” 晏冰炎道:“我来帮你找找。” 女鬼高兴地说道:“好啊!” 晏冰炎穿好鞋刚要站起身来,但见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就在自己脚边,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就要叫出声来:“你的眼睛可不就在这吗!” 那女鬼站起身来,幽幽地说道:“谢谢!”飘飘荡荡地朝晏冰炎飞过来,晏冰炎瞅准时机,将灵符纸团朝着女鬼丢过去,只是这女鬼太过飘忽不定,符咒团太轻,晏冰炎的准头又差,这一丢只刚刚擦过女鬼的长发,烧掉了一辔头发而已,反倒激怒了她。 “呀——你竟敢损伤我的头发,找死!”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和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黑发也伸长了丈许,密密麻麻地朝晏冰炎席卷而来,晏冰炎也惊叫着跑开,双手胡乱变换着手势,想学着宇文彬的样子驱鬼辟邪,心里却越来越凉,想这次真的是死定了,每次有事都是他来救她,这次却怎么也不会来了。 眼看发丝就要缠上晏冰炎,突然一团金光自女鬼身后袭来,地上的那团皱巴巴的紫符腾空而起,紫光大盛,与金光混为一体,女鬼惊呼惨叫着满地翻滚,不时被那紫金光芒一裹,形神俱灭了。 只听门外传来一女子声音:“深更半夜的大呼小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第五十二章 总是当时携手处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晴空,艳阳。 南阳城东大街。 街上繁华热闹,人声鼎沸。 正是民生欢快,天下太平。 突然,两声杀猪般的惨叫传彻了整条大街,人们纷纷驻足回顾,惊奇万分,因为他们知道这条街上并没有屠户,而这“猪叫”却是从妙善堂传出来的。 妙善堂是整个南阳城首屈一指的医馆,名气甚至传到汴梁,虽不能与江湖中传说的蓼菁馆和流烟阁相比,但就其医术来讲,绝对是国手级别的。 所以人们都不会相信这样的医馆会改行杀猪,也不敢怀疑东家是否也有给猪看病的爱好。 妙善堂的东家是个俊雅的年轻人,不仅医术高超,而且敦厚正直,心地善良。若有贫苦人家前来求医,他不但会将诊金减半或者分文不取,额外还会施舍汤药。因此,到南阳城提到妙善堂余悠然,没人会不跷起大拇指赞一句“好人啊!” 而最令人称羡的还是余悠然家中的美貌娇妻,据说有人为睹其玉颜一面,不惜半夜爬墙偷窥,结果人没见着,自己却白白地摔断了一条腿,第二天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妙善堂买跌打膏药,这一遭,却正巧遇上了余家美妇,先是惊艳,然后就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早知能够这样见着面,就不去爬墙了!”余悠然也吃了一惊:“莫非昨晚我们听到的声响不是夜猫子,竟然是……”他为人老实敦厚,自然不会直揭其短,但言至于此,羞得那人面红耳赤,在场的人都暗暗窃笑,却不知又有多少人曾经爬过余家的墙却未被发现呢! 这日,两个醉汉跌跌撞撞地闯进妙善堂,借着酒劲儿不知廉耻地嚷着要见余夫人,两个店堂活计上前搀扶,被他二人狠狠地掼到地上,余悠然找好醒酒药又招呼上去,索性被这二人一推一搡,就退到门槛上,接着被门槛一绊,眼看着就要狼狈地跌出去。这时,一双纤纤玉手扶稳了他单薄的快要坠下的身体,他就知道是自己的老婆来了。 “听说这二位爷想见我!”来的紫衣丽人声音甜美细腻,令人百听不厌,而论其容貌,肚里有些文墨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李白的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诗来。她这一走进来,整个医馆似乎都明亮了许多,男的纷纷惊艳得张大了嘴巴,女的则自惭形秽,又暗生妒意。 二、 “是你们二位爷想见我么?”紫衣丽人拨开自己的丈夫,眉目含笑地款款走向两个醉汉。 两个醉汉惊艳得清醒片刻,马上醉意更浓,打着趔趄上来预行轻薄,余悠然好言劝阻,又被两个醉汉推得老远,险些又要摔倒,紫衣丽人看着如此弱不禁风的丈夫,眼中划过一丝失意和伤感,但她马上收起了这种情绪。 紫纱漫过,纤手一拧,两个醉汉粗壮的手臂就被紫衣丽人死死捏在手中,一个醉汉还恬不知耻地笑道:“这小娘子心急了……哈哈……” “急着帮二位爷醒酒啊!”紫衣丽人手上加力,就闻两声脆崩,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就是那两声杀猪般的叫喊。 “酒醒了没有?”紫衣丽人的容颜覆上一层寒霜,再不如刚才那般俏丽妩媚了。 “醒了,醒了……”两个醉汉的横气荡然无存,酒也醒了大半,像他们这样的泼皮无赖,本也懂些江湖中的事儿。从刚才紫衣丽人那两下干净利落的捏拿手势,便已猜出这个女子不好惹,调戏的事儿断然是不敢再想,只求这个神秘的女子不要再找他们麻烦才是。 两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就这样被一个柔弱纤细的小女子制住了,纷纷按住断裂的手臂,连滚带爬地逃出药铺。 人们当然不知道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会随意一拧就断去两个大汉的手臂,大家只道这家妇人实在美得动人,就是两个穷凶极恶的大汉,也会慑于她的美貌而变得俯首帖耳。 只有他的相公心里清楚。 三、 “相公,吃饭了,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香菇小炒肉和鱼香茄子!”紫衣丽人若无其事地端出竹篮里面热气腾腾的饭食,态度极为虔诚地给余悠然呈上一碗米饭,算是做到了传说中的举案齐眉,只是在她的眼神中却看不到任何恭敬之色。 余悠然走上前坐下,接过饭来,稍微扒了一口,忍不住轻声怨怼道:“那两个人固然可恶,但也不至于折断他们的手啊!而且我这里是医馆,只有让病人活蹦乱跳地走出去的道理,怎么能让人断手断脚的逃出去呢?” 紫衣丽人微微一笑:“你就是太老实,所以才显得好欺负,那样的恶人不给点教训的话,他们会得寸进尺的。” 余悠然叹口气,继续吃饭,紫衣丽人则到柜台上帮着病人抓药,看着妻子曼妙却又陌生的身影,余悠然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再也难以吃下一口饭:十年了,他竟然都还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妻子,不知道她的来历,不知道她的身世,只知道在东平湖畔救起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直到两个月后她终于答应嫁给他的时候,他高兴得几乎要晕过去,但同时他也知道,她其实并不属于他。她的高贵,她的才气,她的绝世容颜,本都不是他能够拥有的。她,是老天一时疏忽遗落凡间的仙女,而让他这个傻小子途中拾遗,获得了这件人间至宝,他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也一直都把妻子当宝贝一样的呵护着,可她却从未真正的愉悦开心过,哪怕她的脸上总是笑靥如花。 外人对他羡慕不已,稀罕他的傻福气,但只有余悠然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生活已经陷入了一种枯燥与乏味当中,本来他是个平凡人,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本已是福中之福,那他们之间,到底还缺少些什么呢? 余悠然不禁扪心自问。 “诶,你听说没有,城郊西面五里处的玉螟泉中央,竟然冒出来一棵红枫树?”一个丰腴的女病人对身边陪她来看病的黑瘦妇人道。 “你怎么才知道啊!那棵树早就有了,只是这十年来都未再见它转红过!” “我又怎能不知?泉中小汀,发花长草,倒还不奇,只是非人为的长出棵树来,就真是见奇了。而且,更奇怪的是,那棵枫树半死不活地长在那里十年了,昨儿个夜里突然转色,今早就变得一树艳红,简直要把天都映红了,那个美啊……真是没法形容。” “难道是因为上个月在那里盖起了观音娘娘庙的缘故,观音娘娘显圣?……那看完病,你我还得赶去拜拜!” 两个妇人的谈话声让紫衣丽人捣药的手停顿下来,她略微想了一下,还是像下定决心似的,对余悠然道:“我去接小卓下学堂!”不等丈夫回答,她已经快步走出了堂门。 余悠然看看天上的日头,最晚也还是酉时,接小卓还早。“不过是想去玉螟泉看个新奇么,又有什么好避讳的?”他真是越来越不懂他这个妻子了。 四、 红叶飘飞,铺成一条连绵冗长的道路;远山青翠,更有一重幻妙的霞雾流动其间。清洌的泉水蜿蜒流下,将一座小汀与陆地分道开来,而在这小汀之上,却挺立着一棵红艳绚烂的枫树,其欣欣向荣之色竟有藐视周遭一切的傲气。 只见一个身穿淡紫色纱裙,作少妇打扮的美貌女子从林中缓缓走来。风姿绰约,举步轻盈,仿佛她脚下踩着的并不是落叶,而是朵朵莲花,而她高贵的气质,却也是这样一身平凡的衣裳无法掩盖的。 她正是妙善堂的女主人。 紫衣少妇终于走到了泉边,她的脚步停下了。她只能停下,以她这身温良贤淑的打扮,即使现在四下无人,而她刚好又会游泳,也决计不会脱掉鞋子趟水的,哪怕她很想到对面的小汀之上采几片鲜艳的红枫叶。 突然,紫衣少妇轻轻地弯了一下膝盖,她的整个身体就轻飘飘地腾飞起来,接着她展开双臂,竟然跃行了五六米,然后她脚尖在泉面轻点两下,再一腾起,整个人就落在泉央小汀上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优雅清逸,仿佛就是一只紫色的蜻蜓点水而过。 这的确只是个平凡的妇人,但她的确做了很不平凡的事情。 她开始轻柔地抚摸枫树粗糙的树干,那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更为粗糙的东西,让人担心那是否会把这少妇细腻白皙的手指挂破。 时间进行着,她眼中原本淡然静默的神色慢慢退去,近而被一种幽怨哀伤之情所代替,这种悲情是无法言明的,但却是刻骨铭心的。 原来这个女子的脸色如此苍白,苍白得让人心碎,但也只有心碎了的人才会有这么苍白的脸色。难道她不幸福吗?如此身姿容貌,衣食无忧,到底还在感伤什么? 只见她蹲下身体,一手拂袖,另一只手从清泉中捧起一汪水来,红唇迎上,将这一捧水尽数饮下,然后她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笑容,而她的思绪也随着这泉水流动起来…… 第五十三章 垂杨紫陌洛城东(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十年前。 同样是此时此地。 那时紫衣少妇还是粉衫少女,刚满十八岁的少女,也是当朝殿前司总指挥使侯庭生的千金。 “‘当时,易卓杨的剑离瓜苦子的喉咙还不到两寸,瓜苦子脸上却依然带笑,暗暗抬起右臂……’,哎哟,小姐,你怎么老是喜欢这么血腥的事情啊?”口干舌燥的丫鬟小婵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 “后来怎么样?你继续读啊!”粉衫少女从树上探出脑袋来,皮肤莹润得如粉雕玉琢得一般,眉生翠黛,双目含情,嘻笑间灿若骄阳。 “小姐,这一段你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了,多没意思啊!我们不如……”小婵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一本灰尘仆仆的《后汉书》递上去,“怎么又把这破玩意儿递给我,烦不烦啊?”粉衫少女恼怒地把书抛下来,正砸在小婵的脑门上。 小婵劝道:“小姐,你还是多看些正统的书籍吧!老爷问起功课来,你也有的对答,不然倒霉的可是奴婢呀!” 粉衫少女打趣道:“哎哟——,你不说我倒忘了,你屁股上的棒痕可好些了?” 小婵急得差点哭出来:“都是小姐你啦!老爷叫我监督你读书,你却偷跑到外面去吃酒,害得奴婢……害得奴婢……”粉衫少女一看她这样,也转了戏谑的态度,道:“都是我不好行了吧!现在,小婵姑娘,请把《后汉书》递给我,可以吗?”小婵变得十分欢喜了,丢开毛小厉的《江湖名人录》,殷勤地呈上范晔的《后汉书》,还图嘴快道:“小姐,这些江湖野史多半都是一些闲人道听途说编写而成的,总是把那些江湖人物吹得神乎其神,不足为信啊!就拿那个你最崇拜的易卓杨来说,也不见得就……”“小婵闭嘴!”粉衫少女的脸色突然大变,小婵马上避紧嘴巴,低下头来。 这时,小汀对面的大道上驶来一条浩浩荡荡的车队,前前后后竟然有七八十余人,均穿得鲜艳华丽,富贵异常,尾后更有八人抬动的丰厚彩礼,一共竟然有二十几车。 “哇!必是皇亲贵族到这边来结亲,难怪有这么多彩礼!”粉衫少女从树上轻盈地一跃而下,看得眼睛都不眨。 那一队迎亲队伍中,为首的是个英挺修长的年轻人,穿一身红色的公门制服,脚下踩一双威武的麒麟官靴,整个人看起来沉稳而干练,只是他眉宇之间的神气太过于冷漠,而本来该透露着思想和感情的双目却显得死气沉沉,就如一滩死水,没有任何活力。 冷面男子就这样从粉衫少女的眼前经过,却丝毫没有侧目留意一下身边这幅“江枫美女图”。 粉衫少女的脸上显现出不悦的神情,的确,不只她自己以为,只要见过她的人就没有不觉得她漂亮的,可现在,自己就站在这个明媚的地方,红枫叶的艳丽之色正和她的灿烂容颜相应和,路人都会向她频频回顾,唯独这个冷酷骄傲的男子却始终不曾看她一眼。 “装什么正经啊!”粉衫少女在心底暗暗骂着,于是扯着嗓子,完全不顾淑女风范地喊道:“喂——,这么隆重,是去结谁的亲啊?” 冷面男子终于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但眼中尽是嫌恶之色,进而又漠然地扭过头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粉衫少女再也忍不住了,叉起腰嗔怒道:“那个穿红衣服的高个子,本小姐问你话呢!” 冷面男子依然不理。 粉衫少女继续挑衅道:“你那把佩剑不会只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吧?难怪这么装模做样!”小婵忙制止道:“小姐,还是收敛些的好,谁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哼!我会怕他!”粉衫少女嘟起小嘴,一脸的不屑。就在这个“他”字刚落的时候,一团红云就此飘落到她的面前,只见寒光一闪,小婵看到了白如霜、寒如冰的剑刃,膝上顿时一软,整个人就吓得瘫倒在地上,嘴里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个字“别……” 粉衫少女只觉数道急劲的剑气朝自己的身体包夹过来,她脚下灵动,轻盈闪避,很容易就躲开了,暗自握拳准备进招的时候,才看到冷面男子干净利落的翻转剑身,回撤宝剑。粉衫少女大急道:“怎么,无能应招吗?”冷面男子不屑地甩她一眼,进而轻点泉面回到岸上。 “小姐,你后面……”吓得半死的小婵这才恢复神智,颤抖着手臂指着粉衫少女背后的红枫树。粉衫少女忙转过头去看,发现树身上赫然刻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别太嚣张。 “这么说,他刚才并非想要伤害我,而是为了给我一点警示?”粉衫女子不禁从心底暗生佩服之情:一面给人半致命的攻击,一面还能在对手身后刻字,此人剑法究竟到达了何种境界,她已无法想象。 “小姐,她刚才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小婵凑上前提示道。“要你说!”粉衫少女没好气地在小婵的头上按了一掌,又去研究那树干上的字迹,再回忆一遍冷面男子出剑的手法,她的脸上又浮现出邪气的笑容:“难道……,嘿嘿!” 南阳城中。 总指挥府。 殿前司总指挥使侯庭生及所有妾氏奴仆均匍匐跪地,殷勤地听候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查殿前司总指挥使之女侯紫玉端庄绝美,贤淑有德,适逢出阁之龄,然九皇子洛阳王文武双全,品貌俱佳,且尚无婚配,特此赐婚,以为成全一对天赐佳偶……”一位不可一世的公公正尖着嗓子朗读着圣旨,突然一声“不行啊——”的叫声打断了他,只见一个举止莽撞而且面带灰尘的粉衫少女闯了进来,完全当眼前的公公透明,径自在侯庭生的跟前跪下,几乎用命令地口气制止道:“不行!” 公公阴阳怪气地指着粉衫少女问道:“这是谁家的野姑娘,竟然闯到这里来?” 粉衫少女根本不理他,只是拉住侯庭生的手臂急道:“爹爹,不行啊!你不能这么草率地把女儿嫁出去。”这下,谁都知道这个没有一点儿淑女风范的“野姑娘”竟然就是堂堂殿前司的千金侯紫玉了,公公鄙夷的神色顿时收敛了很多,但他不禁也为圣旨上写到的“端庄绝美,贤淑有德”的话感到怀疑。 侯紫玉继续道:“爹爹,谁知道那个洛阳王是不是歪鼻子斜眼儿的,我又没见过他,……”“嗯——?大胆!”公公比着兰花指向侯紫玉道,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也学着他的样子尖着嗓子叫道:“放肆!” 侯庭生很是尴尬,唬着脸推开侯紫玉道:“小玉,你也忒放肆了!怎么都这么大了还人事不省呢?”接着向公公难看地笑道:“望祁公公您别见怪,小女年纪尚幼,不识礼数。”祁公公掩嘴一笑,进而严肃道:“咱家是不会见怪,只盼洛阳王别见怪才好!”侯庭生拱手道:“那还得仰仗您的恩德了!” 祁公公道:“行了,咱家也不是多嘴聒噪的人,过来领旨吧!” 侯庭生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圣旨,祁公公又道:“咱家还得回宫伴驾,一刻也耽搁不得,这就先告辞了!”侯紫玉也在心里暗喜道:“不男不女的家伙,神气个什么劲儿啊?趁早走了好!”她本来都快骂出声了,但看到爹爹堂堂殿前司之尊对其也是殷勤备至,不敢怠慢,料想这个太监不好惹,这才把到嘴的粗言咽回去。 谁知那祁公公走到门前,又折回身来道:“这聘礼也下了,明日就请侯小姐启程洛阳吧!”然后挑剔地上下打量侯紫玉道:“咱家忠告侯小姐还是多注重一下举止仪容得好!不然只怕难得洛阳王的欢心啊!” 侯紫玉气得肺都要炸了,若不是介于父亲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制止自己,只怕已经要伸腿绊倒那个太监。 “杨护卫,你可以进来了!”祁公公走出去,又唤了另一个人进来。此人一进来,正厅中男性的阳刚之气才又重新回复过来,侯紫玉正在心里暗骂又来了哪个讨厌鬼的时候,却被这个杨护卫惊住了,原来这个长身玉立,威风凛凛的年轻人竟让就是前面在小汀里跟她动起手来的男子,而杨护卫平静冷漠的脸上竟然也起了些轻微的变化,他大概也在纳闷小汀上任性妄为的野姑娘竟然会是殿前司总指挥使的千金,也是洛阳王向皇帝指明要娶的正妃。 “下官杨易,乃是皇上钦点的送行护卫队长,指挥使大人有礼了!”杨护卫说话简明精炼,正如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如此,还要请杨大人路上多多关照小女了!”侯庭生同样不失风范地向对方回礼。 一干人等就此退出正厅,杨易及其他两个侍卫被安排在东厢的三间暖阁之内,而送亲的太监及士兵就被安排在南阳城的驻芸院里面,这样整个侯府才得清静。 “爹爹,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嫁的!”侯紫玉见来人已撤,才又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这是圣旨,由不得你!”侯庭生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素来溺宠女儿,由此才纵得她刁蛮任性,口无遮拦,想起刚才的诸多失礼之处,侯庭生这才懊悔以前的礼教疏漏。 “您就一点都不为女儿的终身幸福着想吗?”侯紫玉噘着小嘴,声带哭腔,以为还可以凭着以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行为扭转局势。“你这难道还不幸福吗?能嫁给洛阳王,不知是多少侯门千金梦寐以求的殊荣,况且那个洛阳王为父也是见过的,长得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侯庭生也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道,“我不管,我不管,就是不嫁,管他圣旨也好,老天的神令也好,我都不嫁……”侯紫玉捂着耳朵,跺着双脚,大声哭闹起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叫那些下人看到了成何体统!”侯庭生几乎忍不住咆哮起来。 “你还不是因为他是洛阳王才一心攀附的!”侯紫玉只图嘴上快活,只听“啪”的一声,右颊上就重重地遭了一记耳光,侯庭生终于忍不住打了这个他从小到大都不曾打过的女儿。 “哼!我娘在的时候都不打我的,你一点都不疼我!”侯紫玉一抹眼泪,掉头就往门外跑。 “我不疼你,我要是不疼你,你现在能被纵成这个样子?你去看看哪个大家闺秀会……会……咳咳……”侯庭生一激动,顿时咳嗽不止,战战兢兢的四个妾氏这才都上前七手八脚地扶他坐下。 “老爷,您先喝口茶,顺顺气!”侯庭生最钟爱的小妾傅明瑶奉上一杯茶劝道:“小玉就这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她也不是存心跟您怄气,过会儿想通了,知道您是一心为她好,就会来认错的!” 侯庭生听傅明瑶这么一说,心下宽慰了不少,但看着自己刚才打了爱女的那只手掌的时候,忍不住叹气道:“就是因为她从小没娘,我就总觉得亏欠她,这才纵容得她无法无天,唉——,有爹生,没娘教……” 明瑶忙上前轻抚侯庭生的胸膛道:“她会明白的,她会明白的。” 第五十四章 垂杨紫陌洛城东(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三、 侯紫玉真的明白了,但她绝不是明白了侯庭生的苦心,而是明白了唯今之计,走为上策。 小婵的叩门声真当如救星一般,激动得侯紫玉跑着为其开门:“怎么样?可弄到手了?”小婵气息还未调匀,就连连点头,喜得侯紫玉眉开眼笑。 “小姐,你找男装干什么?”小婵不解地打开包袱问道。 “我要逃婚!” 小婵吓得惊叫一声,忙用双手捂住嘴巴,轻声问道:“逃婚?小姐,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啊?” “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侯紫玉已经把男装穿戴在身上,再差把头发束起来,俨然就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了。 小婵看得眼也不眨道:“小姐扮女子是个俏佳人,扮男子又是个俊相公了。”“嘻嘻,谁要嫁给那个什么洛阳王,我要到江湖中去,寻找我的意中人。”侯紫玉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仿佛自己现在已经是个仗剑江湖的女侠:没有礼教的苛求,没有身份的束缚,率性而为,自由自在,还可以……! “小姐,你莫不是想起那天在茶楼里结识的颜公子了?”小婵随便一言,却恰是说中侯紫玉的心事。侯紫玉脸上一红,啐道:“满口胡言,谁想他了!” “对了,小姐,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没有看好你,肯定又会挨打的,而且这次事关重大,老爷一生起气来,指不定还会要了我的小命儿呢!”才念及到自身安危的小婵吓得直掉眼泪。 “我呢!现在就从窗口跳出去,你呢!就躺在床上扮我。”侯紫玉拉开锦被,不由分说地把小婵推上去,自己则打开西窗。窗下正是一滩浅池,所以无人把守,而白日里她观察逃跑地形的时候,正命人搬了几方石块放进去,实为此刻的踏脚之用,想来,她侯紫玉也会一门蜻蜓点水的功夫了。 “这不行,这不行……”小婵急得满面通红,哭得更加厉害。 “再吵的话,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侯紫玉突然转过身来,面目狰狞地威胁小婵。 小婵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无奈身份卑微,只能任凭摆弄,念及侯紫玉完全不顾往日主仆情分,索性把心一横,咬住了嘴唇,就此躺倒在床上,严严实实地裹上锦被。 侯紫玉则心安理得地从窗口跃下,脚点几次池面,轻盈地跃上围墙,当真如真正的轻功高手一般。 四、 侯紫玉一路走来都哼着小调,得意得快忘了自己是谁。第一次踏月色而行,而且只有自己一个人,当然是既兴奋又紧张,但她喜欢这种感觉,等出了前面的城门,她将真正踏入她梦寐以求的江湖,那将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城门口赫然立着一个人,一个修长挺拔的男人。 侯紫玉的脚步顿时停住,按理来说,这里应该是立着两个人才对——城门看守,而且无论他们其中哪一个都不免有些弯腰驼背,绝没眼前这个人如此挺直的腰板,仿佛即使整座泰山压在他背上,也无法让他弯曲半分。 “侯小姐比我计算到达的时间还早了半个时辰!看来你的轻功比我想象得好一点!”杨易的声音依旧冷漠,但却透露着一种诱人的磁性。 “怎么会是你?这么晚了还不睡觉,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干什么?”侯紫玉装傻充愣,先发制人。“我看鬼鬼祟祟的好像是侯小姐你吧!”杨易话音刚落,人已经站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就握全了她的大臂,侯紫玉痛得大叫:“你敢对我无礼,当心我回去告诉爹爹,说你欺负我!让那个什么洛阳王把你满门抄斩!” 杨易道:“那好,我们就一起回去告诉你父亲吧!你最好说得详细点!” “不要,我不要回去,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侯紫玉一时情急,竟然说露了嘴。 “逃?原来侯小姐你深夜出行竟然不是为了吃宵夜啊?”杨易微微扬了扬嘴角,算是笑了。 “你这个混蛋臭小子,还不快给我松手!”侯紫玉急得大讲粗口,用力甩着胳膊,却没有挣脱分毫。 “我问你,如果现在你碰到的是那两个城门守卫,而他们又不放你出去,你会怎么做?”杨易神情严肃地问道。 “杀了他们!”侯紫玉握着拳头,装出一副心狠手辣的样子。 “哼!”杨易轻轻地冷笑一声,但其中却充斥着鄙夷和嫌恶的意味,这让侯紫玉也感到十分难堪。 “那么这样,如果你打赢了我,仍然可以从这里出去!”杨易松开手。 “我早就想扁你了!”侯紫玉揉了揉发麻的臂膀,冷不防地就向杨易打出一拳,杨易略一侧身,横推一掌,就隔开这一拳,侯紫玉进而使出偷学的所有拳路掌法,但都不能再逼杨易像刚才那样还招,他只是一味地退让闪避,且神情悠闲,姿态从容,脚下生风,仿佛根本不是在与人对战,而是在自娱自乐。侯紫玉越打越不耐烦,突然眼珠一转,想要使诈,先出一招飞鹰爪,虽然姿势拙劣,速度迟缓,总算还是抓住了杨易的衣袖,杨易忙回缩手臂想要抽开,谁知侯紫玉脚下快转两步,把整个身体撞入杨易的怀里,杨易立时闻到一阵沁人的少女幽香,身法竟然迟滞起来,侯紫玉瞅准机会,另一手反转成拐狠搥杨易的小腹,杨易却早防着这一招,掌上斜出手刀在侯紫玉的大臂上轻轻一削,痛得侯紫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杨易原以为自己这一削最多只是给她造成一处瘀青,不会有多么严重,但闻侯紫玉叫得这么揪心,想自己真是出手太重了——毕竟她不是自己平时面对的盗贼匪徒,江湖草莽,而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你没事吧?”杨易忍不住上前问道。 侯紫玉只是窝在一处,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完全看不到她到底伤得怎么样。 “让我看看你的伤!”杨易心下多有惶恐,想这个金枝玉叶一旦有所闪失,自己确实也负不起责任。 “看刀!”侯紫玉猛地扭过头来,拔出袖中暗藏的一把短弯刀刺出,直抵杨易的胸腔,虽然杨易反应灵敏,却也没有完全避开,前襟还是被划开了一条三寸长的破口。 “哼!你要是以为本小姐跟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弱不禁风,就大错特错了。”侯紫玉手持弯刀,得意洋洋笑道。 “你当真如我想得那般,是个刁蛮任性,冷酷自私的侯门千金。”杨易的厌恶之情从语气中便宣泄而出,他随即转过身去,背对侯紫玉道:“我是输了,你可以走!”本来还得意洋洋的侯紫玉却深深地被他的话触怒了——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 “我怎么冷酷自私了?”侯紫玉狠跺着双脚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一走了之,固然轻松潇洒,而留给整个指挥府的是什么呢?抗旨逃婚的罪名有多大,你知道吗?你的父亲首先就脱不了干系,进而就是侯府上下老小一干人等。”杨易略微侧过头来,细细观察着侯紫玉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我……” “对了,还有你的丫鬟小婵,想必现在她正被迫躺在你的床上假扮你吧!你可曾想过她的安危?明日一早,你父亲发现你已潜逃,紧跟着第一个惩治的就是她,甚至一怒之下,打死她都说不定……哼,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些,你是千金大小姐,只要你自己过得称心如意就好了……”“不是的。”侯紫玉捂着耳朵打断杨易的话,“我不是那样的人。”多少年了,高高在上,荣宠一身,甚至比公主还要骄傲几分的殿前司总指挥使的掌上明珠,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且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 杨易不再说话,只是回头往侯府前行,然身后的人却还在嘤嘤啜泣,但过了不多时,他看到月影之下明明多出一条人影的时候,终于笑了,笑容如春风般和煦温暖,只要认识他的人都绝不会相信京城八大金牌护卫之首,外号“冷面寒锋”的杨易竟然会有这样的笑容。 他身后的女子亦没有看到他笑,或许她也根本想不到他这样的男子还会笑,她只是在不断猜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分明在努力显示自己对这个尘世的除了职则以外的漠不关心,可不经意间又流露出一些他认真隐没的温柔的本性。 五、 侯紫玉和杨易两人均按原路返回,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各自回房,小婵看到小姐竟然中途而返,料想她必是良心发现,顿时转忧为喜,大喊谢天谢地。但想要跟侯紫玉说话的时候,却发现她只是一味地沉默,而在她的眼中亦流露出一些异样的神情,那是她伺候她这十年来都不曾见过的眼神,“她到底碰到什么了?怎么感觉一下子变乖了很多!”当然,这话小婵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你去把这只鸽子放了!”才刚觉得侯紫玉老实了不少,可她马上就原形毕露了。 “这不是……上次颜公子送给咱们的鸽子,说有什么事就飞鸽传书给他,这么晚了还……”小婵不知侯紫玉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问那么多干嘛,要你去你就去!” 翌日晨,侯紫玉穿戴起凤冠霞帔,绝世容颜在珠翠金银得映衬下才真正显现出来,美得让人不忍凝视。正待出门,侯庭生走进来,这个一直清健矍铄的指挥使,今日看起来形容略显憔悴,那也是一夜没合眼的缘故。看到父亲这番光景,侯紫玉纵使有千般委屈和气恼也荡然无存,只想在多望慈父一眼,眼中突然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打转,昨晚坚定的决心也不禁动摇了起来。 “孩子,走好!”侯庭生扶着侯紫玉的肩头,只说出这四个字来,但就这四个字,却已包含了千言万语。 第五十五章 君应有语(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杨易雇了辆马车,自己充当车夫,载着侯紫玉行驶了数日,眼看就要进洛阳的边镇了,此时天空却渐入沉顿阴霾,怒风四起,乌云密布,雷声鸣起,正是暴雨来临的征兆,可巧此时马车驶入一条泥泞小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不远处一座陈旧破败的凉亭,自是早无文人墨客光顾的弃所。不一会儿,大雨倾盆,两人无法,想继续前行的话只能使马车陷住,于是系好马车,到亭中暂避。 亭外雨潺潺,洗刷出一份自然的空明和清净,远山更显凝翠,璧湖上涟漪不止,无数水鸟飞来嬉戏,给这幅淡雅素净的图画增添了一笔活泼的动感。亭中的两个人,却只是闷闷而坐,静静地啃着手中的白面馒头,馒头固然吃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但若是细细咀嚼品味得话,就会在舌尖感觉出一丝甘甜来。侯紫玉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咀嚼馒头,只因为实在太无聊,而身边坐着的却是个时而沉闷时而啰唆的怪人,所以她品出了馒头的甘甜味儿来,这种甜味沁入心脾,柔情蜜意也随之升起,不由地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勾起她少女情怀的翩翩佳公子——颜怜。 一种情愫无法宣泄而出的话,自然要言之于外了。 “你去过采菱洲吗?”侯紫玉终于开口问道,只因为这里能跟她讲话的就只有杨易了,但是还没等他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算了,想你这种粗人也不会去那种地方。” 杨易除了苦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她。 “那天,我看到他的时候,天空正飘着绵绵细雨,他在河边的石台上跟人买字画,那时我还在船上,就要靠岸了,但是你知道吗?我的目光一直都被他吸引着……”侯紫玉突然兴致高昂,全无顾忌地向这个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男子讲起自己的少女心事,这些没有机会向母亲道明更不敢向父亲提起的心事。 “他长得……比你帅多了!”侯紫玉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哦?” “那天我眼看着他脚下一滑,就要摔倒,急得我伸手就去扶他,可我竟然忘了我自己还在船上,这下要摔个大跟头却是我了,哪知我并没有摔倒,而是……摔在他的怀里……”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是率真直爽如侯紫玉,也禁不住双颊绯红,流露出女儿家的娇羞憨态,美得异常动人。 “我们就认识了,然后在一起采菱,赏花,论史,对弈,后来还跟一群流氓打架……嘻嘻……”侯紫玉甜蜜畅意地笑着,但看到杨易漠然的表情时,又问: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害臊啊?” “不会,女子的情感本就难得倾诉,我能有幸成为倾听者之一,应该倍感荣幸。”杨易的脸上带着温暖和煦的笑意,他甚至自己都没有发现,只有面对侯紫玉的时候,他才会展现这样的笑容。 “我以前有个妹子,也常常跟我说这些心事的……”杨易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像在回忆着往事,而嘴角的笑意中却呈现出一丝苦涩来。 “所以……”侯紫玉站起身来, 郑重其事地说道:“请你放我走吧!让我到这个能给我自由的江湖中去。” 杨易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答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侯紫玉的语气强硬起来,“这一起‘途中遇伏’不是已经可以为我爹爹推掉责任了嘛?你只需上奏我被强盗掳走即可,你臂上的伤就是你尽忠职守的最好证明,那样我们各安各好,万事大吉。” 杨易只是沉默。 “你难道真准备把我这个麻烦鬼一路拖回洛阳?” “请放我走吧!”侯紫玉的语气近乎哀求。 “不行!”杨易还是一口咬定。 侯紫玉生气地甩掉手中的馒头,道:“杨易,你别欺人太甚,真把我惹急了,我就把你侠盗易卓杨,朝廷首要钦犯的身份公之于众。” “你怎么知道?”杨易的神色突然凝顿。 “那日在湖央小汀上,你使出的那几招剑法就已经把你出卖了,还有树干上的剑痕,就是铁证。想来世上能做到‘曲端离中’的,也只有你易卓杨了吧!因为你本不会使剑,只是把指法化在剑招里面,而这套指法才真正是你妙手空空,探囊得意,并且纵横江湖的绝技” 杨易的手在颤抖,空气在凝聚。 二、 侯紫玉害怕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这样道出杨易的身份,无疑是逼他杀人灭口,而他完全可以回去上奏皇帝,说她途中被劫,这样易卓杨就算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你难道想杀人灭口?”侯紫玉本能地后退着。 杨易痛楚地哼出一声,颓然倒下,左手按在右臂上,全身颤抖不止。“你怎么了?”侯紫玉忙上前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杨易只是无力地说:“我没能力阻止你,你走吧!”侯紫玉看他脸色苍白,唇上泛紫,料想他是中了毒,道:“我怎么可以走?”不容分说,就去解他右臂上随便包裹着的白纱布,等看到那个混着脓水和紫血,并且溃烂了一大片血肉的伤口时,侯紫玉吓得捂住嘴:“你……你的箭伤……”“没事,只是普通的军用锈毒,死不了人的。”杨易难看地笑笑,倒像是在安慰对方,“只是锈毒的话,你自己都可以运功把毒逼出来,为什么搞成这样?”侯紫玉紧张地拉过杨易的胳膊,掏出丝巾来帮他擦拭伤口,“我运功逼毒少说要三四个时辰,但是你在江湖中多流浪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啊!”杨易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是其中的关切之意已经溢于言表。“你……你竟然为了我……”侯紫玉内疚难过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望着杨易冷峻的脸庞。 “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的!你为什么……”一向心比天高的侯紫玉此刻却只如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确实从杨易这里感受到她从小到大,就是在父亲那里都没有得到过的温情,那种不仅因为她的身份而存在的温情。 “或许就是基于那种讨厌的情绪吧!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甚至连讨厌一个人的感情都没有了,那我还算是个人吗?我真的还活着吗?”杨易深邃的眼中透露一种迷离的色彩来,“活着,真的很不容易!”突然,他的眼波凝定,左手迅速从侯紫玉的腋下掠过,一柄柳叶飞刀就从他的手掌中脱出,飞向亭外的雨帘,一连串的雨线就这样被飞刀切断。 只听“呃——”的一声惨叫,飞刀穿透一棵柳树的枝干,钉在一个黑衣人的喉咙上,身体重重地坠落到地上,一大片泥水和雨花溅起之后,活人已经变成尸体。但紧接着,又有十来个活人从林间窜出,眼看就要把小亭包围。 杨易左手忙点自己右臂上的尺泽,孔最,太渊三个穴位,接着右手狠狠一握,仿佛又恢复了稳定和力量,杨易右手持剑,左手楼过侯紫玉的腰肢:“得罪了!”侯紫玉拦住他的剑急道:“不行,闭穴封毒太危险了,打斗间气血膨胀,万一自行冲破穴位,你这条臂膀就废了!”说话间,已有四枚菱形飞镖朝这边射过来,杨易持剑横走斜出,一一挡开,回过头来对侯紫玉道:“但我们必须得活着!” 杨易抱着侯紫玉跃出小亭,马上就有三把利剑映入瞳孔,持剑的三个黑衣人均气势逼人,招式凌厉,杨易被逼得不能再进,刚退后一小步,背后又有两道寒气抵来,杨易吓得心头一揪,掏腰间剩下的两柄柳叶刀已然来不及,侯紫玉却早有防范,已经拔下头上的两支玉钗攥在手中,杨易感知其意,按住她的背心输入一道真气,侯紫玉自己也运气掷出两支玉钗,正打在后面这两个黑衣人的膝关节上,侯紫玉屏这一口气,扬出袖里的短弯刀,横臂一挥,刚好划在这二人的喉管上,浓重血腥味扑鼻而来,溅了侯紫玉一身。 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并不好受,而且很可怕。 杨易这头刚刚架开三柄长剑,才得空把侯紫玉拉回怀中,却看她神情木讷呆滞,才知她已经杀了人了。只一会儿分神,又有两个黑衣人杀上来,一把剑刺向杨易搂着侯紫玉的右臂,似要把他二人生生分开,另一把剑却正直戳向杨易的心窝。 杨易大吼一声,全然不顾及自己的死命要害,只是把所有的劲力都集中剑端,毫不留情地向那个急于分并他们的黑衣人挥斩而下,血柱如瀑布一般喷射出来,就见一条持剑的胳膊飞在半空中,血液混着雨水泼斜而下,灌了他的同伴一头一脸。杨易趁着他的剑端发生偏离的空荡,出一招“素女起红妆”,把剑插进了对方的犊鼻穴里,此人痛得单膝跪地,杨易抱起痴傻的侯紫玉,顺势踏在对方的肩膀上,脚下一腾,飞身上马,回手斩断马匹上连着的绳索,胡乱架开几剑,随后抱紧侯紫玉,驾马狂奔,直到没有人再追上来,直到自己也昏迷过去。 第五十六章 君应有语(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三、 当杨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温暖干燥的山洞里面,身旁的柴草堆里还依稀看得到火星,而交织双臂,将他紧紧环抱着的竟然是侯紫玉。 杨易尴尬之下,更感到无比温馨和惬意,这是他遁入公门以来再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原来少女情怀是如此动人!杨易释然地笑笑,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冲动,热血的时代。 眼前沉睡着的女子,皮肤细腻晶莹得近乎透明,湿润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睫毛浓密,吐气如兰,实在透着无上的魅惑力,即使稳健持重如杨易,也不禁意乱情迷起来,忍不住用他粗糙的布满血污的手掌去抚她美丽的脸庞。 这时,侯紫玉醒了。两人目光一触,顿生尴尬,侯紫玉更是羞赧得涨红了脸,独自躲开好远。 “那个……,你路上昏倒了,我就带你来这里,然后你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我怕你冷,才抱住你的……你别多想啊!”侯紫玉吞吞吐吐地说道,完全不敢看杨易的脸。 “还好捡回一条命,我杨易妄称什么八俊府第一金牌护卫,竟然连自己也保护不了,最后还要你来救……”杨易自嘲似地摇摇头,最后只能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 “快别这么说,要不是我任性,完全不会搞出这么多事来……”侯紫玉十分内疚地低下头来,“只是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追杀我们,我们没招谁,没惹谁啊?” “这就是江湖。”杨易突然站起身来,目光中似乎已在演绎某种残酷的火光之色,那是他自小流落江湖所积淀下来的对残酷更深一层含义的理解,“对于江湖的丑恶,我远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感觉甚至是刻骨铭心的。”他以手按胸,脸上流畅有致的线条痛苦得扭曲在一起,“它并不像侯小姐你想象中那般逍遥快活,或许置身其中真的很自由,就如你想杀谁就杀谁,只要你有能力,但杀人的人通常也很容易被杀,因为别人也有杀你的自由,只要他有能力。”侯紫玉听杨易阐述着江湖法则,感觉似懂非懂,心里却已经十分恐惧了。 “所以我誓死也要找到你,以免你流落于江湖……” “只要我流落于江湖,我的身份也会被掩盖,到时候没人知道我是侯大小姐,我跟其他江湖人没有区别,想杀我的人都可以杀我,我甚至想回头都没机会了,是不是?” 杨易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很是欣慰侯紫玉明白了他的苦心。 “为什么誓死?”侯紫玉深情款款地望着杨易问道。 杨易却陷入了沉默,这个问题似乎没有答案,或许是有答案的,只是连杨易自己都不知道罢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某些感情往往已经超过了言语所能界定的范围,而这种感情也是潜滋暗长的,就如你完全不知道一粒种子是何时在土壤里生根发芽一样。 “我们回去吧!回到洛阳王府,你安全,我也安全了!”侯紫玉艰难地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顺便撇开了话题,她已完全清楚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前面的问题她问得很无谓。 杨易的脚步却凝滞了——到了洛阳王府,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们真正的分道扬镳。本来自己的初衷就是把她安全地送到王府,可为什么心里会有一丝不舍? 正踌躇间,侯紫玉的身体却无力地垂落下来,杨易忙伸手将她接在怀里,才感到这个娇躯已是相当颓软无力,听闻侯紫玉连喊数声肩疼,杨易才不顾礼节地退下她的衣衫来细看,竟然在其肩部看到一个银色的针头,心下大骇,掌上运足内力,将整根针吸出,发现这根就快没入侯紫玉肩部的银针足有两寸长,而更可怕的是这针上沾染的却是来自蓼菁馆的奇毒——三日冥灵砂,想来定是前面恶斗的时候,被人暗中拍进她肩部的,只是手法实在高明,连侯紫玉自己也未察觉。 “我怎么会这么累?”侯紫玉有气无力地问道。 “因为你中了毒,这种毒是蓼菁馆的独门剧毒——三日冥灵砂。”杨易语气还很平静,但内心却已是跌宕起伏。 如今,只要是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当今两大圣手医馆便是长安流烟阁跟幻花谷蓼菁馆了,江湖人成天刀口上讨生活,难免受伤或是中毒,他们甚至连老家都可以不回,但这个两个地方却是非去不可的。在蓼菁馆看病,非百两诊金难以进驻,而且蓼菁馆还有另一个称号,就是“杀手医馆”,因为这里不仅配置解药,也会炼制毒药,江湖中人只要有钱,便可以出资购买,甚至可以雇佣其帮忙下毒,这样,许多江湖人就更不敢登门了,深怕自己就是蓼菁馆受雇要杀的人之一。至于流烟阁,更是很少有人能够高攀,自新阁主蓝月微即位以后,订下的规矩也就越来越古怪,凡是来看病的,无论轻重急缓,也要先调查身世来历,若查出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便任他如何跪求也绝不会救,但若然是一位顶天立地,匡扶正义的江湖好汉,她却是累死也要相救,而且分文不取,即使对方不要救治了,她也会追着赶着相救。还有就是,她只给江湖人看病,若是带有“官”字的人上门,她会命人棍棒把他伺候出去。 “就是说不出三日,我就化为冥灵,是个死人了?” 杨易突然变得激动:“此毒并不是无药可解!蓼菁馆离此地不远,半日之内就可赶到,然后……”他的眼光变得异常闪烁和坚定起来,“就是血洗蓼菁馆,我也要把解药弄到手!” 侯紫玉摇头道:“蓼菁馆的二馆主就死于你手,你此番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你不能去!”她毅然挣脱了杨易的怀抱,倔强地想要自己站起来,“你都知道?”杨易抓住侯紫玉的双臂问道,“你的前身易卓杨,他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是我最佩服的大英雄!”侯紫玉的眼中噙着泪,就要滴下来,仿佛是在憾叹相遇甚晚,又仿佛是在做最后的诀别。 此刻,曾经激烈冲动的少年情愁之火却重新在杨易心中熊熊燃起,他已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救回侯紫玉这条命。 “你能不能带我回南阳见爹爹……”侯紫玉声如细蚊。 “我不能!”杨易恢复了冷静,“你会死在半路上。但如果去蓼菁馆,我们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将侯紫玉拦腰抱起,就要往外走。 “你有很多生机,你只是中了普通的锈毒,回到洛阳找个大夫就能看好……” “我是说我们会去蓼菁馆,届时你的生机亦是我的。”杨易不由分说,也不管侯紫玉地挣扎,毅然执著地前往幻花谷蓼菁馆。 四、 洛阳王府里面同样也漂泊着大雨,不同的是这里异常宁静,没有厮杀,没有血腥,只有**肃穆的殿堂楼宇和稀有少见的奇花异卉。烫金,大红,亮紫这些富贵的颜色在雨水的冲洗下显得更为鲜艳。皇家之风尽显无遗。 吟馨阁上,琴音缭绕,抚琴之人却是轻袍缓带,似乎与这皇室府邸雍容华贵的气息格格不入,但顾其容颜和姿态,就觉得无论此人着何种装束,都是贵族无疑了。 他正是洛阳王府的主人,当今圣上的第九个王弟——赵延年。 渐渐地,琴声变得突急骤缓,高低不谐起来,这说明抚琴之人的心情也是浮躁难安的。突然,琴声嘎然而止,一条琴弦绷断于赵延年的指下:“你站在外面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房门被推开,走进来气宇不凡的灰袍老者,手中捧着一只红漆木盒。 “老臣怕打扰了王爷您的雅兴,这才一直站在外面。” 赵延年冷冷一笑,猛地把琴掀在地上,道:“如今我还谈什么雅兴?” “您还在为上次老臣欲箭伤侯小姐的事耿耿于怀?” 赵延年觉出自己行为失态,转了口气道:“我也不是怪你!” 老者道:“如果真是这样,只怕老臣接下来要禀报的事就会更令您难以接受了。” 赵延年道:“我也正想问你杨易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老者道:“被他逃了,我们的人二死一伤。” 赵延年的脸色顿时阴沉:“怎么?这都被他逃了,你养得那十大杀手死士都是吃干饭的么?” 老者不动声色道:“因为侯小姐的原因,他们出手有所顾忌,而且那‘二死’就是……我们未来的王妃下的手。” “什么?”赵延年重重地拍一下桌子,激动得站起身来。 老者继续道:“侯小姐为了保护杨易,竟然不惜为他杀人,第一次杀人。当时老臣也在刺杀之列,亲眼看到她挥刀子,然后整个人都吓傻了。”看着对方受挫似的神情,老者的眼中凝聚着一丝莫以名状的笑意。 “现在他们人呢?” “正在前往幻花谷蓼菁馆,侯小姐中了他们的独门剧毒——三日冥灵砂,杨易带着她去讨解药。” 赵延年惊道:“怎么会这样?” 老者道:“因为侯小姐杀死的那二人其中之一就曾经是蓼菁馆的门徒,他临死前把淬有三日冥灵砂的毒针打进了侯小姐的身体里面。” “什么?他怎么可以自作主张?” 老者笑着摊开两只蒲扇般的大手,道:“人都死了,为何还不能自作主张一次呢?蓼菁馆的人向来不会白死。” 老者接着说道:“这样一来,不去蓼菁馆要解药的话,侯小姐活不过三日,但去的话,两个人都得死。” “怎么说?” “王爷难道不知道蓼菁馆的二馆主葛灵寰曾在江南一带犯下重案,朝廷不得不出动八俊前往逮捕,葛灵寰拒捕之下死于杨易和周勐二人剑下的事吗?” 赵延年突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腔调问道:“有这么一桩梁子在,杨易还敢上门送死?” 老者正色道:“杨易对侯小姐的感情早已超过了主仆之情,而侯小姐对他亦如是……”“你说什么?”赵延年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暴躁地揪起对方地前襟。 “您真是越来越沉不气了呢!”老者平静地拉下主子的手,道:“为了女人,而露出这副神态,啧啧,不值得。” 他重新倒了一杯茶奉上,别有深意地说:“他们之间有情,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您想想看,放弃一个已经移情别恋的女子,换得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孰轻孰重,您自己掂量掂量!” 赵延年眼波不住地流转着,薄薄的唇锋快要抿成一条线。 “万不可因小失大啊!”老者又上前拍了拍赵延年的肩膀。 赵延年终于不再说话,眉头也舒展了一些。 “王爷且看看这是什么!” 老者打开盒子,把里面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呈现给他。 虽然赵延年早对血腥,甚至对恶心都不再有反应,但是里面的头颅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因为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正是八俊府内地位仅屈居于杨易之下的周勐的头颅。 赵延年道:“你终于还是动手了,我原以为他曾是你关门弟子的关系,你永远都不会舍得杀他!” 老者也作出痛惜的表情,脸上的皱纹挤得更加深刻了:“正因为他是我的弟子,杀起来才比较容易,谁要大家的道不同呢?借此——”老者虔诚地跪下:“老臣也想向您表示我衷心跟随您的决心。” 赵延年欣慰地笑道:“很好,我已看到你的决心。” 老者又道:“如此,赵晋宁最丰满的两只羽翼已算是被我们拔去,接下来就专心对付剩下的六个人了,老臣已有一计,不过……” “不过怎样?” “可能要动用到您的玉玺?” 赵延年用最犀利最谨慎地打量了老者一遍,见老者仍然安之若素地应对他审视怀疑的目光,才从脖颈上取下一把钥匙递给对方,道:“这是密库的钥匙,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老者毕恭毕敬地接过钥匙,转身出门。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赵延年的心潮也是波澜起伏,他的目光远不如刚才那般坚定洒脱,而是凝定了一丝犹豫和悲伤——真的要放弃她吗? 这个野心勃勃而又能够一直隐忍不发的男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抉择的痛苦,却不知江山美人也是一直困扰了很多霸主的问题,他直到此刻才发现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一块柔软的不容触及的地方,他甚至想先放杨易一条生路,让他把侯紫玉安安全全地带回来,他还动过带一队人马杀进幻花谷的念头。 “小玉,你现在到底怎么样啊?”赵延年的眼睛不禁望向了外面的雨帘,不知她现在是否正在这样无情的风雨当中挣扎求存呢? 第五十七章 情愁滋味(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杨易和侯紫玉已经来到幻花谷。 谷中云淡风轻,桃李纷飞,与外面完全是两番天地。杨易抱着侯紫玉顺着一条涓涓细流奔走一里多路,又过了四五亩药田,才看到一排纷艳的海棠树林,通道不过是一条窄窄的鹅卵小径。 侯紫玉身上的毒已经开始发作,半个身体都似有千万只小虫在血肉里面钻咬,杨易抱着她,亦能从她不住的抽搐中感觉到她的痛楚,只有轻声安慰道:“就快到了!” 穿过海棠树林,就能看到一座别致的蓝色屋舍,门口的匾额上赫然用金漆涂着三个大字——蓼菁馆。杨易紧绷的神色稍微舒缓了一些,紧接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蓼菁馆内当堂的是三馆主夏侯晴,他正忙于给人诊治,而所有的坐椅上也都坐满了中毒或发病的各路人士。杨易进屋便道:“夏侯馆主,幸会了!”对方眼也不抬道:“幸会是幸会,但还是得先到偏房领牌号,预付诊金,再到这里排队等着,谁也不例外。”杨易却道:“不行,一刻也等不得,我的病人娇贵,得先给她治!”他此话一出,夏侯晴还未开口,其他江湖人士却已经愤愤不平起来。 “不行,不能坏了规矩!”夏侯晴也坚持拒绝。 杨易冷笑道:“你不妨先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夏侯晴应声抬起头来,这一瞧之下不打紧,却激动得手下银针走错了位,痛得身边倒霉的虬髯刀客呲牙大叫。 “你,你竟然敢来这里?”夏侯晴拍案而起,然后冷静地叫来十几个弟子,让他们把馆内所有的病人都轰出去,今天不做生意,又郑重地吩咐小厮道:“快去请大馆主。” 不一会儿,大门被关起,几个弟子堵在门口,又有十来个弟子上前来围住杨侯二人,看这架势,似乎想要“关门打狗”。 排场摆得十分不小,蓼菁馆的大馆主穆松轩才肯露面:一席干净整齐的青衫,面如冠玉,慈眉善目,到很是一副山中医仙的做派,只是手底下赚了多少昧良心的钱,残害过多少无辜,却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穆松轩道:“杨易,我没去找你,你竟然敢来?” 杨易道:“就是怕你找我太麻烦,我才自己送上门来!” 穆松轩道:“这么说——你是来送死的。” 杨易静静地点一下头。 穆松轩一脸的不相信,目光流转,停留在奄奄一息地侯紫玉的身上,“只要我救她,你就甘愿受死?” 杨易又点点头,道:“我跟穆馆主初次晤面,没想到你就如此通我心意,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令弟的事情,或许我们还能交个朋友!” 穆松轩哈哈大笑,进而狠狠啐出一口道:“我呸,要是跟你交上朋友,那才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呢!” 杨易强忍着一口怒气道:“朝廷和江湖本来互不侵犯,我自然也懂道上的规矩,只是令弟为牟取暴利,不惜在江南一代贩卖所谓的‘天仙玉露’,引得不少人中毒上瘾,最终丧命,这确实危及了百姓的生活,所以我等不得不出手逮捕,结果令弟拒不伏法……” “少他妈跟我说这些废话!”穆松轩粗鲁地打断杨易,又道:“你真是来送死的?” 杨易道:“只要你们化去她身上三日冥灵砂的毒,我杨易任杀任刮!” 侯紫玉极力想要阻止,无奈身上无力,喉咙干涩,硬是不能动弹,不能讲话,只能干流泪。 穆松轩讽刺地笑笑:“真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子啊!我还以为你心里除了你自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呢!” 杨易道:“以前兴许是,现在……”他不再说下去,侯紫玉心中已经明了,恨只恨自己太过任性,不知轻重地就闯入这个纷繁复杂的血腥江湖,杨易也无端被拖下水,若她当初不逃跑就好了……这样想着,又觉得不逃跑也不好,那样,她现在岂非已经在洛阳王府中成了正式的王妃,而不可能发生这一路上惊心动魄的故事,也不知道世上还存在这么一个不是因为自己侯家千金的身份而拼死保护她的人。 “那好,我现在就成全你!”穆松轩话音刚落,就像杨易撒出一把绛紫色的毒粉,杨易连出数掌,掌风强烈,形成一道无形的风墙,将毒粉吹散,毒粉散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刺啦刺啦”的声响,大理石的地板被腐蚀掉一大片。杨易见毒药如此猛烈,不禁变色,急行上步,凌波幻化,快得只能看到一串红影。穆松轩刚准备去拔腰间两把淬过剧毒的薄片玄刀,手腕却已不知何时被杨易死死按住,而他的剑就比在他的脖子上。 二、 十几个弟子只见杨易身形移动,却完全看不清他用了怎么样的招式,等他们想要冲上来救护的时候,却发现他们老大已被制住,为保证其毫发无伤,慌忙又都退了回来。 夏侯晴神色大变,好言好语道:“杨护卫,咱们万事好商量,千万别伤了我们大当家的。” 杨易淡淡一笑,道:“是啊!他若是死了,你们蓼菁馆只怕也没得混了。” 穆松轩此时却还面不改色,道:“你不是要以命换命吗?你不死,我怎么会救她?” 杨易反问道:“我死了,又怎么知道你是否真的会救她?” “我若救了她,难保你不会拉着她杀出去,又怎会乖乖受死?” 杨易托着下巴,思索道:“这倒也是!不如这样……“他抽回宝剑,“你先点住我的华盖,灵墟,神封,天池,太乙五个穴位,制住我的内力,这样我看着你们治好她,然后乖乖受死,如何?” 穆松轩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杨易很郑重地答道:“你点吧,可一定要精准些!” 穆松轩嘿嘿一笑,道:“你放心,我蓼菁馆可是以针灸之术冠绝天下的,认穴打穴的功夫更是一流!”他嘴上这么说,到底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杨易能这么轻易地受服,于是试探性地在他的华盖穴上点了一下,杨易果然未动。 一丝阴险的笑容袭上穆松轩的嘴角,突然,他以雷电之速点在了杨易剩下的四个穴位上。 杨易却痛苦地俯下身体,挣扎了一下,就只能摊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我只是内力被制住,为何会这般痛苦不堪?” 穆松轩得意地并出点穴的二指,其间却夹了一根短短的银针,针头呈现青绿色,自是剧毒无比。 “亏你还是名震天下的八俊府的首领,行走江湖也已多年,到头来竟然跟自己的仇家讲起信义来,这就是你自找死路了!” “哼哼!看来我真的是信错了你。” 三、 夏侯晴笑嘻嘻地扫了一眼侯紫玉道:“这位姑娘长得倒还真是漂亮,就这么看着她毒发身亡,实在可惜。”他把目光转向杨易道:“不过能让你亲眼看着她死,我又觉得一点都不可惜了,因为我实在想看看你这种人伤心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表情。” 穆松轩道:“这还不够,把‘蓼菁三宝’拿上来!” 一个弟子捧上三个分别呈碧、蓝、紫色的瓶子。夏侯晴拿起碧色的瓶子在杨易的眼前晃了晃,道:“这是我蓼菁馆的第一宝,叫作‘描花洗颜散’。沾一点到脸上的话,你的五官就会变形扭曲,面目全非,丑得连你老娘都不想再见你!哈哈……”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穆松轩也道:“这两个人的容貌还甚是登对,堪称一对璧人。等用上我们这瓶洗颜散,那岂不是一对……一对丑人了,哈哈……” 所有的弟子也都咧嘴大笑。 夏侯晴在杨易跟前蹲下,打开瓶盖,道:“你这张脸还真是俊俏呢,想必迷倒了不少女孩子吧。他妈的老子最见不得比我还帅的男人,先毁了你!嘻嘻……”他的笑声突然已经尖利,这让侯紫玉有一次想起了祁公公,略微看了一眼这个自命英俊不凡的夏侯晴,她就很想说“你只不过还有个人样罢了!” “这个姑娘想必也是思慕你这张俏脸,你也不妨看看她惊恐嫌恶的表情吧!”夏侯晴一时忘形,竟然想去拍打杨易的面孔,突然,他手中的药瓶被杨易一把夺过,在他全无防备的情况下,整瓶药粉全数倒在他的脸上。 夏侯晴痛得发出一阵浑不似人类发出的叫喊声,然后滚到地上,大着舌头求道:“大哥救我!” 穆松轩惊道:“你怎么会……” 杨易站起身来,淡淡一笑,站起身来,道:“我说蠢笨以极的倒是大馆主你,难道竟然不知八俊府的人都配有金丝软胄甲么?” “果然不能跟你们讲信义啊!”杨易的眼神凝聚起来,缓缓地举起手中的剑:“我倒有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人人都已知道他的解决方法。 穆松轩问道:“你想大开杀戒?” 杨易道:“杀到你们给解药为止。” 穆松轩的手已暗暗去探腰间的药囊,道:“杀人的时候,你可还护得了她?” 杨易扬手一撒,就有一团水雾从他手中的锦囊中释放出来,进而笼罩住侯紫玉的全身。 “繁花似锦,水榭流烟,移换无形,百毒不侵,能溶万物,唯人以留,是以为心上之人。” “你和流烟阁阁主是什么关系,她竟然连水榭流烟都肯送给你?”穆松轩的神色极为慌张。 “你不配过问!”杨易左突右刺,身法敏捷,瞬间将两名弟子毙命于剑下,“给不给?” 穆松轩忙命令手下道:“快出寒冥蛛丝网!” 第五十八章 情愁滋味(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四、 八名弟子都戴有冰丝手套,每两人牵一张丝网,分别从四面包夹过来。杨易被逼得无路,只能挥剑硬斩,谁知这蛛丝竟然极具粘性,剑被粘在上面,一时竟然拔不下来,而蛛丝含有剧烈寒毒,断然不能赤手去撕扯。 “怎么办?”杨易想,看来这次真的要命丧蓼菁馆了,只能最后再望侯紫玉一眼,此时,她也正用急切而绝望的目光望着自己。那是什么,在她眼中晶莹闪动的?是泪,她在哭。杨易突然心中大恸,那滴泪仿佛落进了他的心里,“我易卓杨天地共弃,竟然有人为我流泪!” “你个色鬼,死到临头了,还想着看美女!”一句娇嗔的叫骂声响在耳畔,却不知身后何时靠住了一个温软的身体,杨易却笑了,轻松放心地笑了,他知道故人来到。 杨易的背正靠着另一个女子的背,这个女子如鬼魅般闯进大门紧闭的蓼菁馆,闯进这阴寒至毒的蛛丝网阵,却丝毫不被人察觉,当真是似水如烟,还是能隐身遁形? 这个女子赤手一撕,丝网就破裂开来,杨易宝剑得脱,忙揽着这个女子跳出网阵,回手出一招“庄生晓梦”,那身后牵网的八名弟子就变成了着迷的蝴蝶,纷纷断翅折翼。 “五年不见了,一见面你就这副鬼样子!”哪怕现在身处险境,可这个女子却还能旁若无人地调侃杨易,再打量她,穿一身月白衣衫,容颜清丽,身材修长,不算特别美丽出众,却自有一番不惹纤尘的绝俗气质。 “你来了就好,来的真及时!”杨易显得十分欢喜。 “哪一次跟你碰面你不是要我救你?只是这次换了个地方而已。”白衣女子轻轻地擂了杨易一锤,转眼去瞄侯紫玉,女子敏感的出于对美貌的妒意就显现在她洁白的面孔上,“你个没良心的,你以为这‘水榭流烟’很容易得么?我送给你是想让你在危急时刻能够自保,想不到你竟然用在那个女人身上?” 杨易只能抿着嘴,向对方摊摊手。 “你怎么能够赤手撕裂蛛丝网,你是谁?”穆松轩问道。 白衣女子亮出自己完好无损的纤纤玉手:“我本来就是百毒不侵的,为什么不能赤手撕裂你个破丝网?” 穆松轩道:“据我所知,当今天下,只有一个人百毒不侵,你难道就是流烟阁阁主蓝月微?”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可以!” “大哥!我的脸……”这时已被忘却的夏侯晴连滚带爬地上前,拽住穆松轩的衣摆。 “蓝阁主,请留步!”穆松轩拎着夏侯晴的后襟,走上前道:“还请为我三弟解毒,我蓼菁馆上下将感激不尽。” 蓝月微笑道:“怎么?你们自己的炼制的毒药竟然都解不了么?” 穆松轩道:“当初炼制毒药的时候,只道此药毒性强烈,见效奇快,却没能配置出其解药!” 蓝月微托起夏侯晴的下巴一看,也不禁吓得花容失色:“你还真是丑得可以!” 夏侯晴气恼地扒开蓝月微的手,道:“谁敢说我丑,我不过是中了‘洗颜散’的毒,要是我正常的时候,潘安也不过是我这样!”此话一出,就连杨易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蓝月微一拍手道:“好——,不过我看这个丑……美男子一时半刻也死不了,所以在这之前,我得先把这个家伙料理了。”她夺去杨易手中的剑,拿起他的右臂,这只手现在已经呈现淡青色,腥浓的暗色血液不断从他的衣袖中流出,再看地上,已经有一大滩血迹了。她的脸色微微一变,世上能让这样的女人显现出心疼之色的男人本来不多。接着她静静地吩咐道:“给我准备间空房,要干净的!” 五、 蓼菁馆“最干净”的病房内。 拔脓,刮毒,通穴,敷药,缠纱,在蓝月微轻柔而熟练的动作下,杨易的手臂被精心呵护了起来,只是他的眼睛始终都不离蜷缩在一角的侯紫玉,他本来要求先给她解毒的,谁知蓝月微却说如果他再敢表现得那么紧张侯紫玉的话,她就再给她下两种毒药,一是毁容的,二是发胖的。杨易当然知道她只是使性子吓唬人,但他也相当清楚她这执拗到极点的脾气,你越是不依着她,她就越是跟你犟。为了大家好,杨易只能乖乖伸出手臂让她治疗。 “你要是再敢看她一眼,我就把你这条手臂砍下来!”蓝月微又嘟起了嘴巴。 “哇,不会这么狠吧!”杨易吓得缩回手臂,却发现手臂已经完全不似刚才那么僵疼了。“五年不见,你的医术真的精进不少。” 蓝月微在杨易地胸膛上轻轻拍了一掌,道:“你还说,既然是普通的毒就当赶快运功逼出来,竟然还使用那么危险的闭穴封毒法。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检查你伤口的时候,穴道已经被冲开了两个,等太渊穴也被冲开的时候,我就是大罗神仙也挽不回你这条胳膊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已分外明澈。“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都二十五六的人了,还这么不爱惜自己!”蓝月微越说越气恼,忍不住在杨易的额头上狠点了数下。 杨易一边躲闪一边佯怒道:“如此凶悍泼辣,难怪到现在还没嫁出去。” “你找死啊!”蓝月微又挥拳砸上去。 侯紫玉看着如此亲密无间,全无隔阂的二人,心底不由地酸痛起来:他们应该有很久的交情才是,不然哪会表现得如此自然随意,原来杨易也还有活泼的一面,只是在她面前他却从来不会这样。 也好,反正出了这幻花谷,自己就要嫁为人妇,还是永远记住杨易这副活泼的样子好。侯紫玉神往地盯着嬉闹的二人,脸上尽是羡慕的笑意。 “喂!你看什么看啊?”蓝月微插着腰,盛气凌人地对侯紫玉呼喝道。 “小月,不得对她无礼!”杨易却也怒斥蓝月微。 “你吼我?”蓝月微吃吃地望着杨易,眼中已经闪现出泪花。 杨易却变得异常笨拙,完全不知如何扭转这个尴尬的局势。 沉默良久。 “对了,蓝姑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侯紫玉小心翼翼地缓解气氛。 “你知道‘水榭流烟’最重要的一味配药是什么吗?”蓝月微还是不想理她,单只是盯着杨易,用一种极为郑重地语气问道。 六、 蓝月微曾经也是个绝症病人,自小血液中就带有剧毒,能把蛇蝎蜈蚣都毒死,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内的毒素日益加剧,反过来就要把自己毒死,拜上流烟阁前任阁主舒雨燕之后,才被确诊心脏旁边长有一颗毒瘤,因为心脏供血要经过毒瘤,所以血液被毒化了。唯一的救治方法就是破膛取瘤,手术十分冒险,若有一点闪失,性命不保。蓝月微思忖良久,才终于决定接受手术,而在这期间,一直陪在她身边,给她勇气和力量的人,就是杨易。 舒雨燕破开蓝月微的胸膛后,惊奇地发现,她的心房在与体内毒素作抗争的多年时间里,竟然自己形成了一种抗毒体,大有研究的价值,于是在除下毒瘤之后,她又再她的心房内汲出三滴鲜血,那种痛得只想去死的疼痛,蓝月微至今都记得。 水榭流烟,就是由蓝月微的一滴心血配置而成。 蓝月微的心血在哪里,她自己当然知道,只要盛着水榭流烟的锦囊还系在杨易的身上,她就能够找到他。 蓝月微赫然指着侯紫玉,眼泪如玉珠般滚落下来:“你真是辜负我的心意,那么珍贵的东西你竟然浪费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还有,你给我找来的那几个太阴派的僵尸鬼,本来,我多看他们一眼都会倒胃,但他们却又拿着我给你的信物,我当然要给他们治病,忙了两天,累都累死了!”蓝月微委屈得像个孩子,急欲诉苦:“我看到信物,才发现你已经有五年没有涉足过流烟阁了,这才忍不住出来找你。我……想你了!”蓝月微心性之直率,较之侯紫玉只是有过之却无不及,这一句“想你了!”三个字,却胜过这世上无数动听悦耳的甜蜜情话。侯紫玉已能猜到这个女子,便是杨易口中提到过的“妹子”。但他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经历过怎样的感情,她却全然猜不到,只是羡慕:那个腥风血雨江湖啊!到底又承载了多少热血儿女的痴梦呢? 五年了,杨易不敢去回忆这五年,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时间,有的时候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你可以用她来忘却曾经的自己,却也可以用她来将一个人永远记住。 穿过幻花谷,就可直接到达洛阳的边镇,与洛阳只有一水之隔,站在渡口,似乎已能感受到洛阳令人目眩神迷的繁华富贵之象。 “就到这里吧!”杨易神色淡然地说道。 “我以为你会和我一起……离开,”蓝月微的眼中闪现过一丝失望的神情,“我以为你已经厌倦了。” “那是你以为。”杨易的语气又重了起来。 空中似有谁的眼泪在飞。 “你真的不准备再做回易卓杨?” “不!”杨易也回答得很坚决。 蓝月微深吸一口气,似乎已料到这个答案,她擦拭了一把眼泪,终于又释然地笑了:“你现在,信物和‘水榭流烟’都没有了,所以我不再认识你。以后,你中毒也好,受伤也好,想要到流烟阁寻求医治的话,就得用易卓杨的身份来求治。我只认江湖人易卓杨。” 第五十九章 揽镜曳双魂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穿过幻花谷,就可直接到达洛阳的边镇,与洛阳只有一水之隔,站在渡口,似乎已能感受到洛阳令人目眩神迷的繁华富贵之象。 “就到这里吧!”杨易神色淡然地说道。 “我以为你会和我一起……离开,”蓝月微的眼中闪现过一丝失望的神情,“我以为你已经厌倦了。” “那是你以为。”杨易的语气又重了起来。 空中似有谁的眼泪在飞。 “你真的不准备再做回易卓杨?” “不!”杨易也回答得很坚决。 蓝月微深吸一口气,似乎已料到这个答案,她擦拭了一把眼泪,终于又释然地笑了:“你现在,信物和‘水榭流烟’都没有了,所以我不再认识你。以后,你中毒也好,受伤也好,想要到流烟阁寻求医治的话,就得用易卓杨的身份来求治。我只认江湖人易卓杨。” 她随即转过身去,不再有半点犹豫,随即大踏步地离开,这已是她最后的骄傲。 月色白衫,渐渐消失在风中。 二、 渡船之上,侯紫玉看着越来越近的洛阳城门,心头也愈发沉重起来:进了那座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也将与杨易告别。她不想,不愿意,也不舍得。 回头看看杨易,他正望着一河寒水出神,眉宇间却似有一滩化不开的浓愁,侯紫玉记得一个月前刚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万事不上心的样子,难道他竟和自己一样,也有诸多许的不舍,甚至希望这条船永远渡不到尽头? 她赶紧打消念头,她不能再让杨易难做,也不能让自己难做。 “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她轻轻地挪到杨易身边,甜甜地笑道,“追什么?为什么要追?我跟她本不是同路人。”杨易的手不自然地在自己的佩剑上摩挲着。 “那么,我们岂非也不是同路人!”侯紫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竟然有些湿润。 杨易也怔了一下,道:“至少现在还同路。” 侯紫玉轻轻叹了口气,道:“能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么!……让我在进入那个大牢笼之前,留有一点对江湖的美好回忆?” 杨易却却缄口不言,只是一味地遥望远方。 侯紫玉伤怀地笑道:“我只是想,在我得不到幸福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那个蓝姑娘……,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 幸福?杨易忍不住把目光转向侯紫玉如骄阳般灿烂明媚的面容上,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出了一件他从来没有获得过也从来不敢去奢求的事情。 经过这一路上的生死患难,他们之间除了形成一种复杂纠结的情愫之外,其实还有一份可贵的友谊。朋友当然希望朋友能够得到幸福。 此时冷风大作,吹得侯紫玉瑟瑟发抖,而杨易却仿佛浑然不怕这阵刺骨的寒风,脸上的神情亦如他的站姿一样坚定。多年的往事在他的脑海中翻滚着,让他忍不住借着这个风势把它宣泄出来。 因为他知道,侯紫玉一旦进去那个繁华的都城,他这些心事也就将永远尘封,他其实很希望有个人能够帮他解开这个困扰了他多年的心结。 终于,杨易也如侯紫玉当初在凉亭中那般,毫不掩饰地道起过去,只是这并非“少男怀春”,却总要跟血腥和残忍联系在一起。 三、 “这还得从易卓杨的时代说起,那时我刚以‘寒山千叶指’成名江湖,而且只有十八岁。跟所有少年人一样,我冲动,骄傲,轻狂,老以为仅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挽救天下,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作大侠,盗中之侠。”杨易说到这里的时候,露出些自讽的嘲笑。 侯紫玉道:“易卓杨匡扶正义,劫富济贫,称之为‘侠盗’,当之无愧!” 杨易不屑地摇摇头,又道:“当我‘不盗’的时候,就会到处多管闲事,就是做你口中的那些‘匡扶正义’的事情,名气虽然提高了,但是也结下不少梁子。江湖中人想杀我,朝廷又千方百计地想抓我,想想那个时候,真是没有一晚安枕过,奇怪的是我怎么就不感到疲倦!……多少次九死一生,还多亏了那个人……” “蓝姑娘?” “我几乎每隔两个月就会带着一身伤去流烟阁求治,她也总是撂下其她的病人先来医治我,有几次我伤得实在太重,她为了将我治好竟然几天几夜都没合眼。” 侯紫玉既羡慕又嫉妒道:“她果然对你很好!” 杨易继续道:“可能是去的多了,才跟她变得熟络起来,后来她也毫无顾忌地向我倾诉一些少女心事以及不堪的过往,原来她也是个孤独寂寞的可怜人,从小就被父母遗弃,又被村里的人们视作妖怪,直到被前任阁主舒雨燕带回长安,境况才得好转,不过也只是终日与药书针囊为伍,却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 杨易转过头来,看着侯紫玉,道:“我跟她的故事仅到这里,我只当她是妹子,其实她心里早有人了。” 侯紫玉认真地点点头,又问:“你似乎漏了最重点的。为什么你要放弃做易卓杨?” “因为……”杨易刚才还有些惬意的脸上顿时呈现出痛苦之色,他紧紧咬住嘴唇,终于还是没有把话说下去。 这时,船靠岸了。 杨易却如释重负一般,道:“我们上岸吧!” 侯紫玉顺从地点点头。 两人的脚步却都是沉顿而迟缓的。 洛阳城就在眼前,可它在侯紫玉的眼中却像一个巨大金丝牢笼,她知道自己这一踏进去,就很难再出来。 四、 洛阳王赵延年正在书房内烦躁不安地翻读一本《诗经》,在看到《蒹葭》这一篇的时候,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却又被搅动起来。脑海中,仿佛出现了这么个画面:烟雨迷蒙,蒹葭荡荡,隔水有伊人,亦步亦趋。她终于回过头来,就在那回眸的一瞬,阳光突然遍撒大地,驱走了雾气,同时他也看清了她的脸。是她?!是小玉。除了侯紫玉,世上还有谁的容颜能灿烂到与骄阳相应和? 就在他想要上前与之执手的一刹那,雾气大起,转眼又将侯紫玉盖过。“不——”赵延年重重地俯到在案上,茶碗落地摔碎的声音惊醒了他,这才发现原来都是幻觉,但是得而复失的痛感依然还留存心间。“这已经是第三日了,想必她真的已经彻底从这个世间消失了吧!”想到这里,心里的痛感又增加了一倍,他突然想带领他私训的禁军杀入蓼菁馆,然后铲平那里,把侯紫玉的尸体带回来……管他什么后果。 就在这时,手下有人来报:“杨护卫带着王妃安全回府!” 赵延年先是大喜,转而大惊,最后又不免担心起来,他其实已完全不知道自己该用哪种心情来接受这件事情,但他清楚的是他此刻喜悦的心情占了大部分,那甚至已上升到狂喜的地步。得而复失谓之痛,那么失而复得自然是谓之喜。哪怕这个“喜”字来的同时,还伴随着一个“忧”字,但他宁愿是这样的结果。 五、 侯紫玉在两个锦衣侍女的搀扶下先进入了她未来的卧房: 富丽堂皇的香阁,鲜艳华贵的暖帐,陈设都是珍奇古玩,摆置都是奇花异卉。这些,她早就见惯不怪了。很不情愿地被这两个侍女带领着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却总是忍不住向外张望,哪怕什么怎么也望不穿这座迂回复杂的殿阁,但她生怕在这期间,杨易就这么悄悄离开了,她连他最后一眼也看不到。 “快收心!”侯紫玉在心里谩骂着自己,“他任务完成了,本就该走,或许继续当他的护卫,或许去找那个蓝姑娘,这都无须你多管!”她努力让自己的心回到这座府邸的主人——她未来的夫君身上,努力想象着他的模样,但却总是看到杨易的脸。 穿戴妥当,侯紫玉又被两名侍女搀扶着穿过一道曲折的长廊,这才进入抱馨斋——洛阳王的书房。 所有人都退去。 侯紫玉看到一个修长的但并不陌生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没有华冠锦服,只有一身素淡的缓袍。 “这难道就是我的夫郎?”侯紫玉在心里自问道。 “你的礼数还是一点都没长进啊!”这个洛阳王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极为熟悉,“虽然你我已快成为夫妻,但是尊卑有别,你多少也得向我欠身行礼吧!”他终于转过身来。 侯紫玉本来还在强挤笑意的脸却突然僵住了:“是你!” 洛阳王赵延年正是侯紫玉曾为之魂牵梦萦的翩翩佳公子颜怜。既然所嫁之人是为心底中意的对象,本该欢天喜地才是,可侯紫玉却很难再笑出来。 “你是不是惊得呆住了?”赵延年弯下身来,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侯紫玉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 可侯紫玉却咬着牙齿,脸上的表情如浮云般变化着,让人竟有些猜不透这个看似没什么神经的女子,心中到底作何感想。 第六十章 素手出锋芒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洛阳王赵延年正是侯紫玉曾为之魂牵梦萦的翩翩佳公子颜怜。既然所嫁之人是为心底中意的对象,本该欢天喜地才是,可侯紫玉却很难再笑出来。 “你是不是惊得呆住了?”赵延年弯下身来,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侯紫玉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 可侯紫玉却咬着牙齿,脸上的表情如浮云般变化着,让人竟有些猜不透这个看似没什么神经的女子,心中到底作何感想。 赵延年道:“本来我依约在恒丰酒楼等你,谁知杨易却跟了上来,我自然是不方便现身,所以就……” 侯紫玉抢道:“是啊!你自然是不方便现身,就是我被太阴天阳两派围攻,身处险境的时候,你也绝不会现身……因为你当然不能让杨易知道,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其实就是当今最得皇上信任的洛阳王。” 赵延年脸色大变,温柔的语气也转为强硬:“在这里不比在江湖中,许多话不能乱说。” 侯紫玉一把拉下头上的珠冠,狠狠地掷在地上,道:“我在胡说?如今太子赵延焕辞世,立储之事还悬而未决,最有可能得势的便是当今圣上最为信任的九皇子——洛阳王,但依照惯例,太子之位却应由其长男,也就是益端献王赵晋宁继承。可献王年纪幼小,势单力薄,手底下只不过还有八俊府的余威而已,又怎可与权倾朝野的洛阳王相抗……” 赵延年直指侯紫玉,喝道:“你快住口!” 侯紫玉淡然一笑,仍然继续:“只要除献王,试问,谁还能与洛阳王争夺太子之位。而想要除献王,就必先除八俊府。” 赵延年的手在颤抖,其实他全身都已在颤抖。 他完全没有想到,他这个看起来傻傻的,又有些任性妄为的小妻子,尽然对当今时政了如指掌。而这个,在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怦然心动,在刚才那一刻就决定跟她重新开始的女子,现在竟然在用一种鄙夷而漠然的神情揭露他的种种仿佛是恶行的事情。那让他感到无比难堪和伤痛:“你知不知道在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面前说出这样鄙薄的话来简直是一种残忍?”侯紫玉猛然转头道:“真心?呵呵,我现在真是明白你的真心了,那就是不惜利用你身边每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包括我!”她现在心中已然一片明镜。她想通了为什么她拜托“颜公子”安排的路中拦劫会变成血腥的火石屠杀,为什么在经历了残酷的追杀之后她还得跟杨易一步一步前往那个传说中的“死亡山谷”。 原来,一切都在眼前这个人的策划中。 原来,少女初动的情怀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远不如那刀光剑影中的感情来得真实和纯粹。 想到这里的时候,侯紫玉却已很清楚自己的情之所系,情之所归了。而在这彻底的醒悟之中,却也掩埋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隐忧。 二、 赵延年顿了顿心神,又恢复高傲的姿态,道:“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也不妨名言,你如果‘不计前嫌’,我自然也可以‘不计前嫌’,那样我们都可以抛下一切,重新开始,或者说是把‘采菱洲’的故事继续。”他对侯紫玉的“不计前嫌”,自然是指她跟杨易这一路走来的生死友谊,抑或是生死情义。 侯紫玉道:“我当然知道厉害轻重,又怎敢跟您计较‘前嫌’。” “反正……”她蔑视地看看对方,道:“你娶我,也不过是为了我爹爹的兵权罢!” 赵延年听她这么说,又急又气,赌气道:“就当是吧!” 侯紫玉忍住气,道:“这么说,此番杨易也是有来无回了?!” 赵延年狠厉地笑道:“既然到现在知道杨易进了我洛阳王府的还只是本府的人,我为何不就这个机会?” 侯紫玉也跟着笑道:“用一种更名正言顺的方法,岂不更好!” 赵延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温柔地笑道:“看来你终究还是站在我这边了。” 三、 侯紫玉和赵延年来到大厅。 杨易果然还在,侯紫玉一阵窃喜,然后又看到宫里的太监总管祁公公,身后还是跟着那两个跟他一样阴阳怪气的小太监,此番是就王妃途中被掳劫一事前来宣旨的。 看到侯紫玉的时候,祁公公大吃一惊,道:“承蒙皇恩浩荡,王妃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可喜可贺啊!”侯紫玉心想:“我能够平安回来,全赖杨易拼死保护,关皇帝什么事情?” 祁公公又道:“可这皇上的旨意还是要宣的……”他打开圣旨,正准备宣读,侯紫玉却一口打断:“慢!” 祁公公叹气道:“你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啊!” 侯紫玉踱步到杨易面前,对着祁公公和赵延年笑道:“眼下有一件比宣读圣旨还要重要的事情。” 赵延年看着杨易,眼中已尽是奇怪的笑意。 “二位可知此人是谁?” 杨易赫然站起身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就是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侠盗——易卓杨。” 祁公公忙道:“侯小姐,杨护卫可是八俊府的人,万不可信口雌黄!” 赵延年也佯装符合道:“对啊!说他是朝廷的首要钦犯,得有可靠的证据。” 侯紫玉道:“当然有。”她转过身来,走到祁公公跟前,道:“侠盗易卓杨轻功盖世,来去如风,至今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大家都知道他也是江湖中曾一度声名鹊起的冯庙堂的人,凡是冯庙堂的人,胸口都有难以祛除的独特刺青,那是他永远的身份记忆。” “杨护卫,你可敢宽下衣裳,令众人一辨?” 杨易看着侯紫玉,眼中已尽是痛恨和迷惑的神色。 “不用辨认了,我承认。” 赵延年道:“来人,捉住他!” 四、 十来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从四面包夹过来,杨易已经准备认伏,谁知侯紫玉却突然拔出他腰间的佩剑,使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回旋,就把身后那个最先冲上来抢功的侍卫当胸贯穿,其实这个侍卫完全有能力躲开,只是他没想过拔剑的会是侯紫玉。 抽回带血的宝剑,侯紫玉又迅速侧身展臂,拉住准备逃离现场的祁公公,把剑又比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他直喊“皇上救命”,侯紫玉啐了一口道:“闭嘴,皇上又不是你老爸!” “侯紫玉,你到底想干什么?”赵延年气急败坏地问道。 “干什么?没见我杀了一个侍卫么,现在一个杀人犯跟一个大盗就要逃命,筹码就是这个不男不女的死太监!”侯紫玉的眼中跳跃着光芒,那是第一次冲开牢笼的喜悦之情。 杨易就立在侯紫玉的身后,看着她纤弱但是坚定的背影,他又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此刻,他心中是惶恐的,亦是感激的,更是欣喜的。 “现在就给我们置两匹快马,等我们远离洛阳城十里以后,我自然会放了他,否则,我就让这个皇帝跟前的第一号红人真的变成‘红人’。” 赵延年还在犹豫。 “王爷,您就按她说的做吧,咱家……咱家还想多伺候皇上几年!”祁公公一面心惊胆战地祈求,一面还要去扶正自己的官帽。 赵延年终于摆摆手,道:“放他们走!” 众侍卫纷纷撤开,让出一条出路。侯紫玉一手拉着祁公公,一手拽着杨易,就要退出去。 这时,一条灰影如闪电般朝侯紫玉突发一掌,杨易忙上前硬挺挺地接下,灰影被杨易的内力反震回来,退后好几步,而杨易的嘴角也迸出一条血丝。 “王爷,万不可错事良机!”正是身穿那个身穿灰袍的老者,也是赵延年的幕后军师。 侯紫玉一发狠,在祁公公的脖子上割下一道轻微的血口,祁公公立马发出撕心裂肺的怪叫。 赵延年又加重语气,重复道:“放他们走!” 侯紫玉和杨易这才真的离开洛阳王府。 但前途如何,却谁也无法预料。 只要此刻能在一起,便够了。 江湖路难行。 在踏上这条路之前,侯紫玉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真正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才发现:生存,原来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情。半个月来,朝廷以洛阳王为统率的缉捕紧逼不怠,还有这江湖中存在的血腥残酷的纷争和狠毒难料的人心,都足以动摇一个人的决心。她也终于能够体会到杨易所说的寝食难安是什么感觉。 而杨易,虽然他的眼中已然回复了活气,但他举止间不时流露的焦灼不安却代替了初见他时的从容不迫。五年的淡出,他曾经的生存能力也随之淡化,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快意恩仇,也的确还需要时间去找回。 这日,两人进入福绵镇,已在陕西境内。为今之际,也只有一直西行,到边陲甚至到关外,才有可能避过风头。 侯紫玉跟杨易走进一间简易的饭铺。 第六十一章 似泣有情人无缘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 江湖路难行。 在踏上这条路之前,侯紫玉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真正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才发现:生存,原来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情。半个月来,朝廷以洛阳王为统率的缉捕紧逼不怠,还有这江湖中存在的血腥残酷的纷争和狠毒难料的人心,都足以动摇一个人的决心。她也终于能够体会到杨易所说的寝食难安是什么感觉。 而杨易,虽然他的眼中已然回复了活气,但他举止间不时流露的焦灼不安却代替了初见他时的从容不迫。五年的淡出,他曾经的生存能力也随之淡化,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快意恩仇,也的确还需要时间去找回。 这日,两人进入福绵镇,已在陕西境内。为今之际,也只有一直西行,到边陲甚至到关外,才有可能避过风头。 侯紫玉跟杨易走进一间简易的饭铺。 其实他们早已人困马乏,何尝不愿意找家像样的客栈,佳肴锦被地好好休整一番,却实在是囊中羞涩,无关乎节省一说。 两个都是落难逃亡之人,身上又能有多少银两? 然而,钱财一物,却是行事之首要,人身份的高低往往取决于此。 “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小二热情招呼,他油渍渍的双手在侯紫玉的眼前麻利地擦拭着比他的手还要油几倍的桌子。侯紫玉不禁有些恶心地咽了咽口水。 杨易的脸上却第一次流露出窘迫之情:“随便给我们来几个馒头就行了!”小二的热情顿时大减,语气也冷淡了许多:“等着吧!” 侯紫玉从未受过这样的冷遇,猛拍桌子:“你这什么态度,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小二冷笑一声道:“怎么,没钱还想充爷啊?我看你二人穿得还有点样子,谁知竟然是在硬装阔气,真是白浪费老子表情!” “你这个人……”侯紫玉冲上就要教训这小二,杨易忙按住她,小声说道:“你难道还想告诉他,我们是朝廷正在悬赏通缉的钦犯?”侯紫玉听到这里,忍不住挤出一丝笑道:“说得倒是,我又冲动了,还以为我还是侯小姐呢!” 杨易愧疚地说道:“我也真是没用,害得你如此受苦?” 侯紫玉反问道:“我害你失去八俊府人人景仰的金牌护卫的职位,再次沦为朝廷钦犯,你难道不怪我?” 杨易笑着正欲再说什么,突然,一只壶酒出现在视线里,而擎着这只酒壶的却是一只干燥稳定但青筋暴起的手:“客官,请用!”此人声音异常低哑沉厚,透着一股摄人的杀气。 二、 杨易冷冷道:“我们并没有要酒。何况,这壶酒我们也喝不起!”说着,就去拔桌上的佩剑,谁知对方却道:“你绝对喝得起!”跟着手肘一抖,就把整壶酒泼向杨易的脸,杨易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出这么一招,一时间猝不及防,只能以手掩面,但这人的出手却是快到极点,不少酒浆已经渗入眼中,顿时有一种辛辣的刺痛感胀满双眼,但他顾不得疼,抽出剑来也给对方一个猝不及防。 剑刃割破皮肤和血液涌出的声音响在耳畔,杨易知道自己得手了,这才匆忙拉住惊慌失措的侯紫玉夺门而出,谁知前脚刚踏出门槛,就又有双刀一剑朝面门正劈过来,杨易横剑迎阻,把侯紫玉拉到身后,退了回来。 此时,杨易的内心已经慌乱到极点,这是他出道以来从未遇到过的险境。以前,哪怕是半身浴血,遍体鳞伤,他依然可以愈战愈勇,绝不退缩,更不会临阵脱逃;现在,身边多了个侯紫玉,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他这条命也再不容他挥霍,所以一路上他都在逃。而此刻,他甚至连逃的机会和逃的能力都没有了,因为酒中的毒药已经彻底扩散开来,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右脑也被麻痹,导致左边身体根本提不起力气来。 “哼哼,杨护卫……不,易大侠,我们‘绝杀四人’的毒药滋味如何啊?”先前那下毒之人与其他双刀一剑并成一排,笑嘻嘻地问道,“虽然有人非要你的首级不可,不过说实话,我确实有些舍不得杀你,难得碰到个身手跟我一样快的,还来不及一对一地较量较量,就……”他做出一副极为可惜的神态,不经意地按住深可见骨的伤口。 “竟然不惜下重金雇佣你们四个不入流的杀手,看来……”侯紫玉故作轻松地对杨易道:“看来我这次真的把他给气疯了!”杨易只是垂着头,却并不答话,侯紫玉忍不住在心里道:“他也没有信心了?” “既然是靠攫取别人的性命才能存活的杀手,就绝没有入流不入流之分,只要能提来雇主要的人头,就是出色的杀手,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无关乎他用什么手段。”那下毒之人长得极为斯文,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完全不似一个靠兵器讨生活的人,可他却正在阐述一件所有杀手都认为有理的事实。 “老大,跟个娘们啰唆这么多干嘛?先砍了这个半死人再说!”扛着鱼纹大刀的男子很是冲动。 老大还来不及阻止他的时候,他已经浑然有力地挥着大刀朝杨易砍来,侯紫玉吓得大叫,猛烈的刀风已经拂面而来,死亡的阴影也随之笼罩过来,可杨易却还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动作,她几乎忍不住要夺下他手中的剑来抵挡。却听“刺——”的一声悠长的放血的声音,杨易的剑已经不知何时插进这来势汹汹的刀客的腹部,这个身长八尺有余的汉子就这样颓然倒地,扬起一阵厚厚的尘灰。 没有人看到杨易出手,即使是在他身后的侯紫玉也都没有看到。 三、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同伴的身体,这个老大没有流露出半点痛惜之情,只是用探索性目光再次打量杨易。 “我们一起上!”剩下的那一刀一剑还要冲上来,他们的老大才终于伸展双臂,挡下他二人的攻势:“你们再冲上去的话, 只怕比老三死得还快!” “可他明明已经……” 老大略微眯住眼睛道:“现在的他才是最可怕的,以他现在的气势,我们谁也不是对手!”他转过身,拍拍二人的肩膀,“我们走!”见他们还是一脸的迷惑,又道:“这种经历我也有过,只有当一个人想要守护着什么的时候,才能爆发出这样势气。此刻,我们硬要跟他打的话,无疑是在跟鬼神拼命。” 两个杀手似懂非懂地收起刀剑,这才悻悻地跟着老大离去。 杨易毅然的身体也跟着垂落下来。 他脸上的神情异常恐怖,有着把一切强势的侵袭万全粉碎的狠厉和决绝,直到侯紫玉说“他们都走了”的时候,他才回复成一种极为倦怠的神态:“我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得赶快离开这里!” “好!”侯紫玉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平生第一次如此绝望,对命运的绝望。 五、 郊外一座废弃的破庙里面。 已经入夜,泼墨一般的夜幕上无星无月,残破的庙宇之中亦无一堆可以取暖的篝火,只有一个柔弱无助的人紧紧拥抱住另一个重伤无力的人,就仿佛是在拥着她的整个世界。 静静的夜,静静的庙宇,静静的两个人相互依偎着。 “小玉,你还在我身边吗?”杨易的声音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回荡着,幽远而不真实。 “在,一直都在!” “想来,你是我易卓杨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仿佛是我真的能拥有的人,不过……我的争取好像也只能到这里了,我的身体已经越来越没有知觉,连你的体温我也……感受不到……”“不,你快别这么说……”侯紫玉又把杨易抱紧了一些,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杨易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你不会死,也不能死!” “真是讽刺,从你认识我开始,你好像就一直在逃……你要是没遇到我该多好,那样,你现在已经是个雍容华贵的王妃了……” “别说了,不许你这样说,我是宁愿死也要跟你相识的……”侯紫玉已经泣不成声,“都怪我害了你,要不是我任性,道出你是易卓杨的话,你现在还是那个万人景仰的杨护卫……” 杨易惨淡地一笑道:“……洛阳王跟益端献王争储,我们这些夹在中间的人早晚都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而且……而且那日我在洛阳王府,本来也该是有去无回了,是不是?”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去?” “我只想看到你安全……”杨易的手无力地在侯紫玉的脸上摩挲着,似乎想要把这种触感永远牢记在心里。 “……在朝廷的这几年里,我早已对官场上黑白颠倒,争权夺利的事情麻木了,对正义这个词的概念就变得更模糊,……活着,仿佛已经成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还好遇到你……你彻底让我明白过来,只是我明白得太晚……” 杨易终于沉沉地昏睡过去,光是说这些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实在太需要休息。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睡去,就永远地错过了某个人。 第六十二章 摇光门人(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仲夏之夜,满月当空,纤云弄巧,蝉虫嘶鸣。偌大一个庭院里,有两池开得正盛的粉莲,艳而不妖,高华端丽,偶有一阵微风拂过,散发出一阵阵清幽雅致的芳香,莲池被一座精巧的白色石拱隔开,桥的东边连着一座凉亭,西边连着一间厢房。 此刻夜已深沉,厢房中犹自亮着灯,不时传来一青年男子断断续续的读书声,只听他一会儿念“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一会儿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再念“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他声音很轻,颇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所吟诗书的跳跃性极强,可知这男子十分心不在焉,待他念到后面,更是每隔一句便叹一口气。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上好冰丝睡袍的瘦削青年从房中走出来,气度高贵,慵懒怅然中犹自带着几分倨傲神气,应是个富家公子,只是他身形实在太过消瘦,宽大的睡袍就像挂在他身上似的飘来荡去,裸露在外的锁骨处深深凹陷,瘦得令人心疼。 这青年男子踌躇满志,颤巍巍地踱步上了拱桥,月光下他脸色苍白,眼睑上泛着乌青,远远望去,面目竟十分骇人。 “山之高,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这男子抬头望月,似乎被十五的圆月牵动了某种愁绪,满脸尽是消极颓废之色,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道:“美人,你究竟在哪里?为何这许久都不来见我一见?” “楚郎,奴家在这里呀!”一个的轻柔软糯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来一阵久违却熟悉的清冷幽香。 这位楚公子僵硬惨淡的脸上陡然显现出欣喜若狂之色,又有些不敢相信,只是激动地紧握着那两只从他身后伸过来,环住他腰身的玉手,柔声说道:“菊香,真的是你?” “嘻嘻,不信你转身看看!”那女子略带着调笑,声音更加温柔妩媚。 楚公子转过身来,从下至上地打量着,见自己心上人还如往昔一般穿着一双绣着金菊的葱绿色缎面的绣鞋,着一袭如雾般的鹅黄轻衣,腰身纤细,胸脯丰满……可是再往上看时,却是一瀑漆黑顺直的长发,好像是她的后脑。 楚公子暗暗一惊,倒退几步又再打量她,才觉出异样来,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逃,反被那女子轻易抱住:“楚郎,你不是想我想得厉害吗?怎么奴家来了你又要跑?”声音仍是柔媚动听,却笼上一层森森鬼气,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楚公子似乎被吓破了胆,呆立在那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传来“哈哈”两声轻笑,声音清脆悦耳,似是个年轻女子。 楚公子与那黄衣女子同时转头向凉亭处望去,只见亭子盖顶上斜倚着个穿月白衣衫的女子,肤色很白,容颜清丽,一双眼睛格外灵动有神,右眼角下方用金粉和丹砂绘出一朵精致鲜艳的海棠花,异常醒目,给她素净且略显清冷的容颜平添了一丝娇艳俏皮的魅力。 “这位楚公子本是我的相好,今晚苦苦守候的也是我,你来凑什么热闹?”白衣女子嘴上虽是在争风吃醋,脸上却显出一副不屑与嘲讽的神情来。 黄衣女子气不过了,将头转到前面与身体对正:“胡说,楚郎等的明明是我。” 白衣女子泠然道:“好啊!那就让他看看月光下你的真面目,瞧他是否还会钟情于你!”她对着圆月伸出右手,左手食指点在右手的掌心,口中翕动着念念有词,银色的不可捉摸的月华如流水似的往她掌心泄去,不多时她右掌翻转,将那一手的月华向黄衣女子撒来,顿时阴风大作,黄衣女子痛呼大叫,长发被阴风卷起,露出一张青白浮肿根本分不清五官的肥脸来。 楚公子陡然看到她这副嘴脸,吓得呼爹喊娘,使出浑身解数挣脱那女子铁箍般的怀抱,向后狂退几步,“咯噔”一声,脚底似踩到什么物事,背脊激起一阵冰凉直冲大脑,仿佛已觉察出踩的是什么,双腿又似灌了铅似的钉在那里,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 “哎呀——,你踩到奴家的眼睛了。楚郎,你真坏!”黄衣女子捂着拽住楚公子的大袖轻嗔薄怒道,犹如情人间的打情骂俏一般,声音酥得就快要把人融化,弄得楚公子心荡神驰,犹豫不决,心里怕得要死,又恨不得将她搂入怀中怜爱一番。 “真是色心不改。”白衣女子暗暗摇头,大声道:“书呆子,你的魂儿又被这女鬼勾去了吗?你还不低头看看你脚底踩了什么。” “女鬼?”楚公子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你这书呆子,当真是读书读傻了吗?她都这样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白衣女子临空一指,楚公子顿感心中清明,双腿也不麻了,径自朝脚下看去,见地板上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非但没被他踩爆,还骨溜溜地尽朝他抛媚眼,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撒起腿来朝凉亭处跑去。 女鬼在地上摸索半天,终于摸到自己的眼珠子,慌忙拾起来为自己装上,自我感觉好一些之后,又来含情脉脉地凝望楚公子,她一张肿脸本来够丑了,又装上两只铜铃似的大眼狠狠凸起,更是说不出的惊悚骇人,楚公子吓得别过脸去,刚好白衣女子也从房顶上跃下来立在他身侧,他突然觉得这白衣女子简直美如天仙。 “书呆子,你可知这女鬼为何总是每月的下旬才来会你?”她不等楚公子开口,自问自答道:“因为每月月圆之后,世间阴气逐渐转盛,这女鬼才好变化了与你相会,不然若是凭着这副尊容,岂非直接被你扫地出门?”楚公子回忆着半年来与这女鬼种种缠绵欢好的情景,再看看此刻她丑恶的嘴脸,胃里一阵翻腾,弯下腰来狂呕不止。 “楚郎,你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喜欢我的,难道都是骗奴家的吗?”女鬼掩面而泣,倒是名副其实的鬼哭,果然凄厉幽怨,闻之战栗。 “你对这位公子也是真有几分情意,本姑娘也就不与你为难了,你现在就乖乖回地府排队报道,好好投胎去吧!”白衣女子素手向女鬼一指,颇有威势。 “什么?女侠竟然要放了她吗?这怎么可以?她一心要害死我,你且给我收了她。”楚公子强忍着胃里的痉挛,尽量不去看那女鬼,口中之言却是冷酷决绝。 女鬼赫然立定:“楚郎,你好狠的心肠。相处至今,我何曾起过半分害你的念头。” 白衣女子转头对楚公子点头道:“她若真有心要害你,你又岂能活到现在。” 楚公子广袖一挥,转换成一副富家公子独有的颐指气使的态度:“我不管,定是我爹爹妈妈请你来为我楚家驱邪除祟的吧!那你就‘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给我收了这女鬼!” 白衣女子一听此话,很是鄙夷不悦,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女鬼幽幽地说道:“楚郎,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去年秋季稻香园的赏菊大会上,我们原是见过的呀!当时你我一见钟情,你说你心中思慕的正是我这样‘明眸善睐,顾盼生姿’的明艳女子,还赠玉佩给我作信物,说今年的秋闱试举一过便上我家来提亲的。呵呵!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玉佩也日日戴着从不离身,从那以后便茶不思饭不想,只求日子能快些过去。可惜天不作美,还没等到今年的秋闱,我父亲便硬是要将我许配给冯太守的三公子,我誓死不从,偷偷地离家出走,想要投奔于你,不幸路上却被强人所掳,为保贞洁我只有投湖自尽……即便是化而成鬼,丑陋不堪,我也依然不肯负了与你的约定,宁愿错过好几次投胎转世的机会也要来见你,楚郎,我……” “住口。”楚公子不耐烦地打断女鬼,“人鬼殊途,无论我曾与你有过怎样的约定,既然你已经死了那便都做不得数,你本该好好投胎才是,何苦又来缠我害我,误我前程?” “哈哈哈……”女鬼厉声狂笑,惨烈凄恻,“痴心女子负心汉,果然如此,我原不信的,总以为你有些不同,想不到你、你……”周围空气瞬间冷凝,女鬼肿脸上浮现一层青绿,发丝卷曲张扬,犹如水底随波舞动的海藻,血红的唇一张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十指卷曲,指尖如钩,凌厉地朝二人扑来。 白衣女子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一时间慌了手脚,来不及拿法器和结印,只有去拔佩剑凝夷,但拔剑却是她下下之策,要知道凝夷剑是把上古宝剑,且多经炼化,又跟了她这么久,早就有了至高的法力与灵性,一般有道行的妖魔尚且承受不了,更何况是区区一只女鬼。 女鬼似乎有意求死,悠忽一下直往刚刚出鞘的剑身上撞去,凝夷“呜——”的一声剑鸣,碧芒大盛,只听女鬼两声凄绝的惨叫,被那宝剑震得魂飞魄散,分别幻化出三粒赤色和七粒蓝色的星芒,如萤火般在夜空中闪动飞舞。 “糟了。”白衣女子忙从腰袋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玉瓶,口中迅速念动着法诀,一道金光自瓶口飞出,追着半空中的赤蓝星点左奔右窜,终于罩住了一赤一蓝两粒收回了瓶中,剩下的星芒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六十三章 摇光门人(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书呆子,你可知这女鬼为何总是每月的下旬才来会你?”她不等楚公子开口,自问自答道:“因为每月月圆之后,世间阴气逐渐转盛,这女鬼才好变化了与你相会,不然若是凭着这副尊容,岂非直接被你扫地出门?”楚公子回忆着半年来与这女鬼种种缠绵欢好的情景,再看看此刻她丑恶的嘴脸,胃里一阵翻腾,弯下腰来狂呕不止。 “楚郎,你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喜欢我的,难道都是骗奴家的吗?”女鬼掩面而泣,倒是名副其实的鬼哭,果然凄厉幽怨,闻之战栗。 “你对这位公子也是真有几分情意,本姑娘也就不与你为难了,你现在就乖乖回地府排队报道,好好投胎去吧!”白衣女子素手向女鬼一指,颇有威势。 “什么?女侠竟然要放了她吗?这怎么可以?她一心要害死我,你且给我收了她。”楚公子强忍着胃里的痉挛,尽量不去看那女鬼,口中之言却是冷酷决绝。 女鬼赫然立定:“楚郎,你好狠的心肠。相处至今,我何曾起过半分害你的念头。” 白衣女子转头对楚公子点头道:“她若真有心要害你,你又岂能活到现在。” 楚公子广袖一挥,转换成一副富家公子独有的颐指气使的态度:“我不管,定是我爹爹妈妈请你来为我楚家驱邪除祟的吧!那你就‘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给我收了这女鬼!” 白衣女子一听此话,很是鄙夷不悦,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女鬼幽幽地说道:“楚郎,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去年秋季稻香园的赏菊大会上,我们原是见过的呀!当时你我一见钟情,你说你心中思慕的正是我这样‘明眸善睐,顾盼生姿’的明艳女子,还赠玉佩给我作信物,说今年的秋闱试举一过便上我家来提亲的。呵呵!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玉佩也日日戴着从不离身,从那以后便茶不思饭不想,只求日子能快些过去。可惜天不作美,还没等到今年的秋闱,我父亲便硬是要将我许配给冯太守的三公子,我誓死不从,偷偷地离家出走,想要投奔于你,不幸路上却被强人所掳,为保贞洁我只有投湖自尽……即便是化而成鬼,丑陋不堪,我也依然不肯负了与你的约定,宁愿错过好几次投胎转世的机会也要来见你,楚郎,我……” “住口。”楚公子不耐烦地打断女鬼,“人鬼殊途,无论我曾与你有过怎样的约定,既然你已经死了那便都做不得数,你本该好好投胎才是,何苦又来缠我害我,误我前程?” “哈哈哈……”女鬼厉声狂笑,惨烈凄恻,“痴心女子负心汉,果然如此,我原不信的,总以为你有些不同,想不到你、你……”周围空气瞬间冷凝,女鬼肿脸上浮现一层青绿,发丝卷曲张扬,犹如水底随波舞动的海藻,血红的唇一张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十指卷曲,指尖如钩,凌厉地朝二人扑来。 白衣女子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一时间慌了手脚,来不及拿法器和结印,只有去拔佩剑凝夷,但拔剑却是她下下之策,要知道凝夷剑是把上古宝剑,且多经炼化,又跟了她这么久,早就有了至高的法力与灵性,一般有道行的妖魔尚且承受不了,更何况是区区一只女鬼。 女鬼似乎有意求死,悠忽一下直往刚刚出鞘的剑身上撞去,凝夷“呜——”的一声剑鸣,碧芒大盛,只听女鬼两声凄绝的惨叫,被那宝剑震得魂飞魄散,分别幻化出三粒赤色和七粒蓝色的星芒,如萤火般在夜空中闪动飞舞。 “糟了。”白衣女子忙从腰袋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玉瓶,口中迅速念动着法诀,一道金光自瓶口飞出,追着半空中的赤蓝星点左奔右窜,终于罩住了一赤一蓝两粒收回了瓶中,剩下的星芒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衣女子往瓶中望了望,心中有些怅然道:“这样情深的女鬼,却为了个薄情寡恩的臭男子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实在是不值得,好在及时保住她一魂一魄,带回去让师父想想办法,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慈悲为怀……可是我摇光派并不以聚魂见长,就算是师父也未必能够帮到她,若是让师父他老人家觉得在我这个心爱的弟子面前丢了脸面,岂非是我的罪过?不过,这世上就没有师父搞不定的事情,嘿嘿!” 楚公子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冥想,一会儿又微微含笑,哪里知道她心里这许多计较,于是不耐烦地问道:“女侠,这女鬼可收服了?不会再来纠缠我了吧?” 白衣女子瞪他一眼:“不会了,她永远也不会再来缠着你了。”心道:“臭男人,她这辈子遇上你是她倒了八辈子霉。” 这时,院子里的廊灯全被下人们点燃了,照得一片火红通明,尽除刚才的森森鬼气,楚员外和楚夫人从院外推门进来,迫不及待地奔向他们的宝贝儿子,神情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楚夫人看着儿子薄如纸片的身形和瘦削苍白的脸庞,心疼得几乎哭出来,楚员外则上前来向白衣女子作揖道谢:“多谢多谢。实不相瞒,犬子自被这女鬼缠上,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只喜欢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谁也不见,谁都不理,我老两口只有眼看着他日渐憔悴,白白地焦急心疼。这半年多下来,前后也不知请了多少位法师,可全都不经事,不是连那女鬼的面都见不着,就是被他一吓掉头就跑,如今终于在道长你的剑下伏诛,真是苍天有眼,怜我楚家,也是道长法力高强,神通广大,解我楚家灭顶之灾。” 白衣女子翻了翻白眼,冷冷道:“别道长道长的叫我,把本姑娘叫得又老又古板。”她平时其实是十分尊老敬贤的,只是因为不喜这寡情薄性的楚公子,连带也不喜他的家人。 楚员外连连点头称是,朝身后的一众家丁招招手,家丁们纷纷端着托盘走上前来,第一个托盘上有白银五百两,其余的托盘上却全是珍奇古玩,灵药补品之类,张员外想这女子既是修仙之人,想来对黄白之物必然看不上眼,是以只准备了白银五百两,而古玩灵药的价值却远在这个数目之上。 可令人极其费解称奇的是,这看似清冷淡泊,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女子,对那些古玩灵药却是嗤之以鼻,反是看到银两的时候眼中大放异彩:“咳咳,这些古玩姑娘不懂也不喜欢,就不要了吧!灵药补品呢……还是留给令公子补身体吧,银子嘛,我就却之不恭了。” 楚员外愣了愣,突然明白过来,心想:是了,珍奇古玩又怎可与她道家的法宝名器相比,说到灵药补品,那更是贻笑大方了,他们可才是炼药的祖宗,如何看得中我这些凡间俗品,相比之下,倒是金银来得简单实在了。当即“呵呵”一笑道:“这区区五百两虽不是什么大数目,携带起来却也不大轻便,老朽另用匣子为姑娘装盛如何?” 白衣女子道:“不必麻烦。”拉开自己的腰袋,向袋口一指,那银两便“嗖嗖嗖”有条不紊地往袋中飞去,看得在场诸人瞠目结舌,拍手称奇。 末了五百两白银全部落袋,那小小一个花布腰袋仍是扁扁平平,好似里面空无一物,白衣女子志得意满地拍拍布袋,说道:“多谢了,告辞。” 楚员外道:“姑娘请留步!” 白衣女子道:“还有何事?” 楚员外道:“姑娘您是我楚家大恩人,仙山何处,尊名可否告知,我们也好立牌供奉,时时感念恩德。” 白衣女子道:“真是啰嗦。昆仑摇光,昭彦玄女晏青璃。”话音刚落,人已消失不见。 诸人纷纷感叹道:“哎呀,神仙那——”,有的人痴痴呆望,有的人则俯首膜拜,只有楚员外喃喃道:“原来是昆仑摇光门人啊!” 众人见晏青璃能够凭空消失想必是天上神仙才可做到,楚员外心里却清楚,她这是土遁之法,为之“缩地术”,比如别人从这院子里走到楚府大门外,需得穿廊过巷几千步,而这晏青璃只需一两步便可做到,正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身随意转,意随心至,心无界限时,则身无界限”,这已是道家极高超的法术,看她不过双十年纪,就已到达这种级别,假以时日,白日飞升也不在话下。 楚员外悠然神往,不禁想到自己年轻时曾上蜀山求仙问道的一段经历,只不过自己仙姿太差,十五岁上蜀山直到三十岁,却一直连个观微境界都未达到,修成仙身更是无望,只好拜别蜀山回家潜心读书,想不到一举便高中状元,之后也算是官运亨通,事事如意,如今忆起二十年前的这段修仙往事,仍是感慨良深,怅然不已。 “凡事各有缘法,既然与仙道无缘,也不必强求,老爷你这些年来享尽人间富贵,妻贤子孝,岂不好过修仙清苦几千几万倍?”一直跟随楚员外的老奴阿夏似看出主人的心事,上前劝慰道。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变,以游无穷,为之逍遥。逍遥不逍遥,只有天知道。”楚员外望着漆黑深远的天幕,长叹一声,同楚夫人一道将病弱的儿子扶进屋里去了。 第六十四章 缘救灵蛇(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真是搞不懂昆仑剑盟这几个老家伙掌门是怎么想的,对付区区一只独角赤瞳犀有什么难的,非要汇合了蓬莱,蜀山两派的人才能前往,这些家伙又慢得要死,害得咱们在这里白白耽搁时日。”晏青璃十分不爽地坐在酒楼二层栏杆的外延上,一条腿悬空耷拉着,一边喝着酒,一边抱怨着。 她身后餐桌旁坐着个规规矩矩,斯文有礼的女孩儿,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双鬟髻,脸和眼睛都是圆圆的,十分可爱讨喜。 女孩儿细声细气地劝道:“大师姐,师尊们这样安排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你就别再质疑了,何况这绮曳城民丰物阜,热闹非凡,咱们多呆几日,也挺好玩不是么!” “是啊!大师姐,你瞧瞧,这里的脂粉首饰连同吃食全都格外精美细致,不是正和你心意吗?不然五百两银子也不会消耗得这么快,以往咱们可都是拿着大把的银子没处使啊!”女孩儿旁边的少年带着一丝坏笑附和道,年纪比那女孩儿也大不了多少,可说话的时候总有些故作老成的神气,让人哪怕心情糟透了看着他也想笑。 这一对少年少女就是晏青璃排行不知多靠后的师弟师妹,也是她的忠实跟班,更是她在摇光派最亲近的人,可要说这种要好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晏青璃根本说不上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总有些人会无缘无故,不由自主地喜欢你追随你,也总有些人会莫名其妙,不问缘由地讨厌你排挤你,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概就是这样。 晏青璃在摇光派的人缘并不好,许是她太过随性,不服约束,又总是独来独往,给人留下孤傲难近的印象,又或者是她太出类拔萃,卓尔不群,仅二十岁年纪,就精通摇光一百零一样道法和二十九项绝技,且又是掌门的嫡传弟子,常被委以重任,风头盖顶,怎能不遭人排挤和嫉妒。 “大师姐——”师妹沈炎冰走上前来夺下她的酒杯,“你别再喝了。酒乃咱们修道之人第一大忌,我和小高自是不会说出去,就是怕突然撞上其他门派的人,于摇光派门风有损不说,到时候传到师尊耳朵里去,你又要被罚了。” “哦——”晏青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蒙和恍惚,任由沈炎冰将她手中酒杯夺去,她虽桀骜不驯,却总愿意听这个小师妹的话。 “哎哎哎,卖蛇胆了卖蛇胆了,清肝明目,壮阳补身,来看看了啊!现买现杀,保证新鲜。各位大哥大姐快过来瞧瞧嘞!”楼下传来一阵干脆流利的叫卖声,吸引了众多人前来围观。 晏青璃本不太喜欢凑热闹,只是一眼便被那单独用竹篓装着的紫色小蛇所吸引,不由自主地跃下楼去,想仔细看个清楚。 那紫色小蛇似乎颇有灵性,见晏青璃到来,一改慵懒的假寐,丝丝吐信,在竹篓中不安分地盘旋游走,一双金色瞳仁尽朝晏青璃望,似在哀乞求救。 卖蛇人是个邋遢市侩的瘦削男人,只一会儿功夫就做成了四五笔买卖,正在兴头上,看到晏青璃器宇不凡,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杀手锏,便笑道:“姑娘,你莫不是看上我的紫螣小宝贝了,哈哈哈……”,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令人望之生厌。 晏青璃道:“这条小蛇如何卖法?” 卖蛇人道:“姑娘果然好眼力,这小蛇乃是我的至尊宝,非三百两银子不卖。” 晏青璃吐了吐舌头:“三百两?你干脆去抢好了。” 围观的人也都纷纷不服:“切——这也太坑人了吧!就算你那条最大的黑蟒也只卖五十两,怎么这样一条斤把重的小蛇倒要卖三百两?” 卖蛇人得意洋洋道:“哼哼,你们都不识货呀!这可是条有修为有灵性的螣蛇,为了捉他,老子差点滚落山崖丢了这条老命。” 晏青璃掂掂自己的钱袋,里面最多还有十两银子,哪里能买得起这条螣蛇,仍不动声色道:“我只瞧这条蛇的鳞片倒是鲜艳好看,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卖蛇人指着她跺脚道:“肤浅,你可知何为‘螣’,蛇修炼千年方为‘螣’,再修炼千年那便成龙了。你们看,这条蛇的两侧还长着小翅膀呢!你们说说,它怎么就不值三百两了?” 晏青璃正色道:“哪里有翅膀,我怎么没看到。” “在这儿,在这儿——”卖蛇人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干脆将竹篓上的盖子解开,左手食指点在蛇头上,右手食指和中指灵活地掐住蛇的七寸,那本来活跃的小蛇立马动弹不得。 晏青璃看着有些心疼,假装和颜悦色道:“老板,你挡着我怎么看得到?这样,你把手松开,我仔细瞧上一瞧,果真有翅膀,我二话不说,马上付钱走人!” 卖蛇人见她说得真诚,这才把手松开,说时迟那时快,卖蛇人刚把手拿出来,晏青璃便迅速将手探入,将小蛇卷入袖中,展开轻功飞快地逃跑了,卖蛇人如何追得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又气又急;“姑娘,你还没给钱呢!” 只听晏青璃头也不回地说:“找我师弟师妹,他们正在醉心楼上喝酒。” 再看她时,早已没了踪影。 晏青璃一口气跑出十里多路,直到看到一片碧绿的湖泊这才停下,累得气喘吁吁,许久没有使用轻功了,虽然用道术逃跑会轻松很多,不过突然消失只怕会吓着这些无知凡人,又怕跟师弟师妹离开得太远,他们不容易追上来。 小蛇被她从袖管中取出,都说蛇是凶残冷血的动物,刚才一路只顾奔跑,晏青璃也没来得及防着它反咬一口,不过这小蛇出乎意料地乖巧温顺,非但一动不动地安静地呆在她的袖管里,而且好像对她十分依赖眷恋,哪怕是此刻要放还它自由,它也仍是缠绕在晏青璃的手腕上,小脑袋在她掌心不住地摩挲擦碰。 晏青璃见它一身紫鳞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艳耀不可方物,竟 有些不忍放它走了,可是想想若真要把它留下当宠物,又总觉得太危险,谁知道它哪天会不会兽性大发,反咬主人一口,算了,还是放它回归自然吧! “小蛇啊小蛇,你回家吧!以后可要万分小心,别再轻易被人捉住咯,不是每次都能碰到我这样的好人的。”小螣蛇似乎很是依恋不舍,久久不肯下地,金色双瞳充满灵性地盯着晏青璃的脸,像是要好好记住她的样子。 晏青璃有些不耐烦了,强行将小蛇抛在地上,大声道:“快走吧!” 小蛇这才慢悠悠地游入水中,将平静的湖面划出一道蜿蜒游走的弧线,它身上的紫色鳞片被湖水一侵,更加紫芒闪闪,炫丽夺目,忽的它身子一定,两侧竟然各展开一对肉翼,如同一对小桨,比之刚才的游行不知快了多少倍。 晏青璃望着小蛇逐渐消失的身影,微微一笑:“哈哈,你果然是有翅膀的。”心里终于有些释然:“前些日子错杀了个女鬼,今天救了条灵蛇,总算是功过相抵了。” “大师姐——,大师姐——”气喘吁吁的叫唤声越来越近,晏青璃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转身道:“你们俩真没用,追上来的用时比我想象中的晚了半个时辰,真是越修炼越回去了。” 师妹沈炎冰一边抚着胸膛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以师姐你如今的轻功造诣,咱们能追上来就已经不错了,何况前面还有那卖蛇人的一顿苦缠。” 师弟高崇月符合道:“是啊!咱们又没钱付给那卖蛇人,被他和围观的路人们好一顿羞辱,若非临出门前师尊特地交待不让对凡人动武,我早就对他们一顿好打了。” 晏青璃事不关己地笑道:“呵呵,你们没钱付账还想出手打人,实在是太没天理了。” 小高怒道:“大师姐——,差钱的人可是你,是你拐走了别人的宝贝蛇留下你可怜的师弟师妹顶缸,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哼!” 晏青璃忙安抚他:“好好好,是师姐我的错,后来怎么摆平的?” 小高道:“还怎么摆平,只好捡了几块石头用道术变化了交差,一会儿法术消失了回复原样,咱们还不知道要被那卖蛇人怎样一顿臭骂。” 晏青璃笑道:“骂就骂呗!反正咱们又听不见。” 正说话间,突然湖对岸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哭泣声,晏青璃好奇心又起,身子一转,人已到了湖对岸,沈炎冰和小高无奈地对望一眼,不得不又吃力得跟上去。 湖边哭哭啼啼的众妇人忽见白衣驾临,衣袂飘飘,风姿绰约,全部惊为天人,止住哭声。 “各位集体在此哭泣,不知所谓何事,若有难处,不妨道来,或许在下能为各位效劳一二。” 众妇人默默地注视晏青璃一会儿,终于有一个三十出头,身材微丰的妇人上前叩拜行礼,然后说道:“我们是附近天水村的村民,此地为天水河的下游,所以我等天天聚集在此盥洗衣裳,每天有说有笑,唱唱闹闹的,别提多开心了,可是……可是现在……”她声音再次转为哽咽,又嘤嘤哭泣起来,连带其余的妇人也都一起放声大哭。 第六十六章 同盟相助(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晏青璃已感到精疲力尽,神荡魂驰,元神快要被那紫色神火逼迫得离体而去之时,忽然眼前一亮,背上的气压不复存在,灼烧感也一并褪去,那个暗黑压抑不见天日的世界轰然崩塌,自己又回到刚才积雪覆盖,乱石嶙峋的山顶上。 “晏青璃,你平常可是嚣张的很那!这次认不认怂?哈哈哈……”一听这爽朗的笑声,晏青璃就知道是谁来了,正是那个总爱跟她抬杠,跟她抢风头的蓬莱岛琼瑶阁大弟子辛绾云。 此人从小就跟她是竞争对手,许是同样都挂着门派大师姐的名号,就都不愿意落于对方之后,所以无论是门派之间的联谊比试还是通力协作,二人之间的对抗就没有停过,小到斗嘴大到动武,总之是绝不示弱更不服输。 一听到辛绾云的声音,晏青璃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简直比刚才承受烈火焚身还难受,每次此女一出现,总能将她难得建立起来的一点高冷形象击得粉碎:“哼,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你这人……要不是我们来得及时,你早被妖火烧成灰烬了。”辛绾云愤愤然说道,眼中犹自藏着后悔之色,仿佛在说“早知道你这么嘴硬,就让你多烧一会儿”。 晏青璃一想她说得也是事实,这次便没有还口。 辛绾云越说越起劲,朝她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我说你怎么越来越弱了呢!原来把心思都用在这些穿衣打扮上了啊!瞧瞧这精美的头饰,还有衣领袖口上这些紫色的绣纹……啧啧,师妹,紫色不是蜀山的服色吗?你弄得个不伦不类,不知道的还以为晏师妹你不想呆在摇光,想投奔蜀山了呢!哈哈……” 昆仑剑盟本来只由昆仑山上摇光、天玑、开阳三大修仙门派组成,后来邪魔外道组织日益庞大,仙门各派也觉得非得同气连枝结为联盟互为照应方可自保,便陆续又有蓬莱、蜀山、崆峒、括苍、太白这五大派加盟进来,更是推举开阳派掌门玄洌为盟主。 盟主有感于十年前垩元妖界大举来犯,云杳峰一役虽然道派获胜,却也是死伤惨重,元气大伤,这十年间尚在休养生息。关于垩元妖界不得不提一句的是,这个次元空间聚集的妖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妖,而都是从神界被贬下凡的神,秉着一颗不甘之心和一身的怨怼戾气,没了束缚又仗着法力,未免跟些野妖一般胡作非为起来,由此沾染了不少俗世的污灵浊气,弄得个不神不妖不伦不类。后来由一个修为甚高的堕神焚寂,以一己之力开辟垩元界,大肆招揽这些散落各地的妖神来附,逐渐凝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打的旗号便是要占尽道门仙山洞府,重新汇聚清灵涤去浊气,再图重新飞升,因此上道派也将这个垩元界称为魔界。 至于道门虽胜犹败的部分原因还得归结于道派门人几乎统一身着白色衣衫,致使盟主无法区分各个门派,自然也无法及时利用各派的长处驱魔御敌,比如说蓬莱最擅长封印之术,蜀山最擅长剑法和剑阵,崆峒的机关术犹为厉害,括苍山的符咒和符阵威力无穷,太白山则擅长治伤和恢复之术。 正是因为临敌之际,一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弟子,分不清哪些人属于哪些门派,天纵英明如玄洌也难免指挥失当,而魔界却整编有序,从容不迫,其魔尊焚寂亲征,依照个人的属性不同,分别将之编制为白青黑赤黄五个队伍,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这样先是土军施展砺土之术,将三清宫的地基都抽了出来,整个三清宫轰然倒塌,而在里面指挥作战的昆仑三尊也不得不离宫自保,道派一时间无法识别盟主号令便乱了阵脚,魔界接着便上水军和木军,先是召唤洪水猛淹紫华殿,曦光殿,灵宝殿,木军再用天雷术引导雷电至水中,使得道派一些修为低微的弟子还未搞清楚状况就先被电晕了。好在道派弟子虽然一时失了指挥,也能够急中生智,一些修为较高的水木属性弟子急忙冲上前去,施法的施法,祭法宝的祭法宝,立时将水电都收走了。 魔界见状便使出杀手锏——无限冰封和点金成雹,不知他们是借用法宝还是谁获得了巨大灵力,竟然能召唤出一个冰雪结界团,将整个昆仑山都罩住,然后金军利用金化之术,将地底大小的矿物抽出,在高空凝结成块,被冰雪一冻凝结成雹,再任由它们自由落下,威力可想而知,落在哪里哪里就留一个洞,人被砸中非死即伤。 此招一出,战势立马倒向魔界一边,可怜昆仑三尊只得动用所有力量去设结界抵挡金雹,哪里还顾得上领导弟子去应对魔界的武力进攻,一时间昆仑弟子尸横遍野,伤亡惨重。这一役本来昆仑败局已现,多亏神界及时派来紫薇大帝与四方神君下凡来助阵,也只与魔界战成平手,也是紫薇大帝最后祭出伏魔塔,重创了焚寂,魔界这才收手撤兵。 云杳峰一役虽说是与魔界战成平手,到底是昆仑山损失较大,三殿几乎全毁,弟子也死伤了一半,从那以后,昆仑三尊便都如同变了个人,变得异常谨慎严苛,绝不容许门人的一点疏漏和懈怠,也是介于云杳峰一役,昆仑剑盟的混乱无章,盟主特将八大派划分出各种颜色来,昆仑三派全部着白色服饰,仅以佩剑纹饰来区分,若执剑人灵力启动,佩剑纹饰自会感应闪耀,于是开阳派饰芙蓉花纹,摇光派饰海棠花纹,天玑派饰木兰花纹,命蜀山剑派着紫色服,蓬莱岛着碧色服,崆峒派着蓝色服,括苍山着黄色服,太白山着黑色服,各派当敬遵法旨,不得有误。 晏青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口,确实有几分心虚,她心里是喜欢修仙的,只是不喜欢这样清心寡欲,素淡简朴的生活,尤其不喜欢穿白色的衣衫,这会使她本不算出众的容貌更显得平淡无奇。是的,她执着于自己的容貌,骄傲如她,聪慧如她,有时会埋怨上苍为何没给她一副倾世容颜,更在她的右脸颊上留下一个难看的印记,即便如今已被一朵俏丽的海棠花掩盖,但始终耿耿于怀,担心这个可怕的印记不知何时又会爆发,让她变回那个人人鄙视践踏的丑姑娘,所以她钟情于享受,追求浓艳的色彩,喜欢精致的生活,也就是因为这样,她的大笔钱财也消耗得飞快,往往是一盒上好的胭脂水粉,一支精巧的发钗或是请人在衣衫的不显眼处用各种颜色的金线绣上花纹,限于门规所制,她能做的也仅仅只是这样。 辛绾云见晏青璃不还口,越发得意起来,还想再数落些什么,却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师姐,咱们还是赶紧计较一下如何处置这只海棠妖吧!” 晏青璃寻声望去,见辛绾云身后立着个十五六岁的单薄少女,只是看她一眼,便觉得天地万物全都黯然失色:“天哪,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她就那样俏生生冷清清地立着,身上的碧色衣袂和乌黑的发丝一起飞舞着,出尘脱俗,遗世独立,美得无法用言语描述,抑或是这世间任何美好的词句用来形容她都远远不够。 红衣的海棠妖跪在那少女的面前,神色哀怨凄楚,碧衫少女则冷若冰霜,心也似坚冰,对海棠妖的种种哀求视若无睹,纤细指尖萤光闪动,显是在施展什么降妖伏魔的法术,晏青璃忙道:“苏仙子且慢!”,食指一指,一道金光发出想要打散那少女的灵力,只是她实在太过虚弱,金光走到一半,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又惹来辛绾云的一阵嘲讽讥笑。 那少女倒是住了手,淡淡地问道:“你认识我?” 晏青璃笑道:“蓬莱苏落伊苏仙子美名远播,仙界美女排行榜上有名,如小师妹你这般清丽容颜绝世风姿,就是用膝盖也能猜得到啊!” 碧衫少女被晏青璃说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皙若雪的脸颊上微微泛出些桃红,更增明艳之色。 晏青璃继续说道:“依我所见,始作俑者并非这海棠妖,所以还请仙子高抬贵手。” 海棠妖连连磕头道:“是是是,小妖能在此苦寒之地生根生长实属不易,一直都静心修炼,安分守己,从不敢逾越人间兴风作浪,还请各位仙师明鉴。” “你没作乱?那这些石人是怎么来的?”辛绾云指着一尊尊林立眼前,形态各异的石人悻悻然质问道。 海棠妖道:“这……这些并非小妖所为,全是这件东西作祟。”她双掌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将掌中物呈给苏落伊,苏落伊接过物事看也不看,直接抛给晏青璃,淡淡说道:“刚才救你的时候也一并将这物重新封印了,你且小心,莫要动了上面的咒印。” 晏青璃一接过此物,全身便感到如触电般莫名一震,脑中迅速闪过许多模糊又不连贯的画面,但是又确定这些片断是自己从来都不曾经历过的,她仔细打量手中浮凸着奇怪纹路,朴拙得像一块碎瓦的东西,有一种直觉,这个物事与自己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六十七章 同盟相助(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虽然一时失了指挥,也能够急中生智,一些修为较高的水木属性弟子急忙冲上前去,施法的施法,祭法宝的祭法宝,立时将水电都收走了。 魔界见状便使出杀手锏——无限冰封和点金成雹,不知他们是借用法宝还是谁获得了巨大灵力,竟然能召唤出一个冰雪结界团,将整个昆仑山都罩住,然后金军利用金化之术,将地底大小的矿物抽出,在高空凝结成块,被冰雪一冻凝结成雹,再任由它们自由落下,威力可想而知,落在哪里哪里就留一个洞,人被砸中非死即伤。 此招一出,战势立马倒向魔界一边,可怜昆仑三尊只得动用所有力量去设结界抵挡金雹,哪里还顾得上领导弟子去应对魔界的武力进攻,一时间昆仑弟子尸横遍野,伤亡惨重。这一役本来昆仑败局已现,多亏神界及时派来紫薇大帝与四方神君下凡来助阵,也只与魔界战成平手,也是紫薇大帝最后祭出伏魔塔,重创了焚寂,魔界这才收手撤兵。 云杳峰一役虽说是与魔界战成平手,到底是昆仑山损失较大,三殿几乎全毁,弟子也死伤了一半,从那以后,昆仑三尊便都如同变了个人,变得异常谨慎严苛,绝不容许门人的一点疏漏和懈怠,也是介于云杳峰一役,昆仑剑盟的混乱无章,盟主特将八大派划分出各种颜色来,昆仑三派全部着白色服饰,仅以佩剑纹饰来区分,若执剑人灵力启动,佩剑纹饰自会感应闪耀,于是开阳派饰芙蓉花纹,摇光派饰海棠花纹,天玑派饰木兰花纹,命蜀山剑派着紫色服,蓬莱岛着碧色服,崆峒派着蓝色服,括苍山着黄色服,太白山着黑色服,各派当敬遵法旨,不得有误。 晏青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口,确实有几分心虚,她心里是喜欢修仙的,只是不喜欢这样清心寡欲,素淡简朴的生活,尤其不喜欢穿白色的衣衫,这会使她本不算出众的容貌更显得平淡无奇。是的,她执着于自己的容貌,骄傲如她,聪慧如她,有时会埋怨上苍为何没给她一副倾世容颜,更在她的右脸颊上留下一个难看的印记,即便如今已被一朵俏丽的海棠花掩盖,但始终耿耿于怀,担心这个可怕的印记不知何时又会爆发,让她变回那个人人鄙视践踏的丑姑娘,所以她钟情于享受,追求浓艳的色彩,喜欢精致的生活,也就是因为这样,她的大笔钱财也消耗得飞快,往往是一盒上好的胭脂水粉,一支精巧的发钗或是请人在衣衫的不显眼处用各种颜色的金线绣上花纹,限于门规所制,她能做的也仅仅只是这样。 辛绾云见晏青璃不还口,越发得意起来,还想再数落些什么,却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师姐,咱们还是赶紧计较一下如何处置这只海棠妖吧!” 晏青璃寻声望去,见辛绾云身后立着个十五六岁的单薄少女,只是看她一眼,便觉得天地万物全都黯然失色:“天哪,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她就那样俏生生冷清清地立着,身上的碧色衣袂和乌黑的发丝一起飞舞着,出尘脱俗,遗世独立,美得无法用言语描述,抑或是这世间任何美好的词句用来形容她都远远不够。 红衣的海棠妖跪在那少女的面前,神色哀怨凄楚,碧衫少女则冷若冰霜,心也似坚冰,对海棠妖的种种哀求视若无睹,纤细指尖萤光闪动,显是在施展什么降妖伏魔的法术,晏青璃忙道:“苏仙子且慢!”,食指一指,一道金光发出想要打散那少女的灵力,只是她实在太过虚弱,金光走到一半,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又惹来辛绾云的一阵嘲讽讥笑。 那少女倒是住了手,淡淡地问道:“你认识我?” 晏青璃笑道:“蓬莱苏落伊苏仙子美名远播,仙界美女排行榜上有名,如小师妹你这般清丽容颜绝世风姿,就是用膝盖也能猜得到啊!” 碧衫少女被晏青璃说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皙若雪的脸颊上微微泛出些桃红,更增明艳之色。 晏青璃继续说道:“依我所见,始作俑者并非这海棠妖,所以还请仙子高抬贵手。” 海棠妖连连磕头道:“是是是,小妖能在此苦寒之地生根生长实属不易,一直都静心修炼,安分守己,从不敢逾越人间兴风作浪,还请各位仙师明鉴。” “你没作乱?那这些石人是怎么来的?”辛绾云指着一尊尊林立眼前,形态各异的石人悻悻然质问道。 海棠妖道:“这……这些并非小妖所为,全是这件东西作祟。”她双掌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将掌中物呈给苏落伊,苏落伊接过物事看也不看,直接抛给晏青璃,淡淡说道:“刚才救你的时候也一并将这物重新封印了,你且小心,莫要动了上面的咒印。” 晏青璃一接过此物,全身便感到如触电般莫名一震,脑中迅速闪过许多模糊又不连贯的画面,但是又确定这些片断是自己从来都不曾经历过的,她仔细打量手中浮凸着奇怪纹路,朴拙得像一块碎瓦的东西,有一种直觉,这个物事与自己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件神物本来深埋地底,似乎被什么强大的法术封印着,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直到一个月前,这个人来了这里。”海棠妖指着海棠右边那个石人:“他似乎早就探知了神物的埋藏地点,一来就挖,接着那个人也来了,似乎也是为了神物,两人一见面就开打,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剑气和杀意冲破了神物的封印使得神物复苏,于是我的身躯就这样被它霸道的灵气所占据,元神也被它拘住了,平时修炼的一些小小法术也被它用来胡作非为,这两人便是中了奴家的阳春媚术给石化了,还有这些一批接一批的村民,他们经常来此采药,见奴家生长不易,还为我浇水施护,仙师想想看,奴家又怎会以怨报德,伤他们性命?” 辛绾云冷笑道:“哼,妖魔邪祟,又懂什么恩义了?” 晏青璃白她一眼:“好,我相信你了,谅你也没这么大的胆子。现在你只消告诉我,怎样才能救活他们?” 海棠妖道:“石化超过三十日的便无救手了。” 晏青璃道:“你能救几个,便救几个,人人自由各自的命数,我等也只能尽力而为,顺应天命。” 海棠妖点头应承,广袖一展,袖中施放出一道道红色的萤光,萤光在石人中穿插游走,逐渐汇聚成一圈圈红色光轮,笼罩在众石人的身上,只见粉末石屑自一些石人身上逐渐剥落,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有七个村民回复了生机,纷纷向晏青璃跪拜磕头。 一个多月来,这些村民的外形虽被石化,心却是活的,外界发生的一切事他们都知道,自然也知道是谁救了他们,只是救他们的明明是蓬莱二人,村民们却都朝着晏青璃跪拜,苏落伊显是完全不在乎,气得辛绾云干瞪眼,纵然洒脱如晏青璃也怪不好意思的:“你们的妻子都还在家中等着你们,都快回家吧!” 村民们又是一番磕头称颂,这才纷纷离去。 晏青璃却有些后悔了,心想:“哎呀——,这下可做了个蚀本的买卖,我哪好意思再去找他们的老婆收钱呢!”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晏青璃身畔轻轻响起,“祁国邺城人高谡在此叩谢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若有幸得蒙姑娘差遣,在下定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语音清越,吐属文雅,与那些山野村夫截然不同。 晏青璃侧目一瞧,见是一锦衣华服挺拔昂扬的青年男子立在面前,正诚挚地望着自己,这人生得面如冠玉,眉飞入鬓,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微微上扬,眼波氤氲迷离,温恭清隽之中又带些桀骜疏狂之气,嘴唇不是那种俊男普遍的薄锋形,反倒是如女子般的略丰润的唇形,一点唇珠翘起,既有些反差的可爱,又带些挑逗的意味。 砰、砰、砰…… 这久违的心跳加速。 晏青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这人好生眼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一定。 “真是不可思议!”海棠妖再次以通灵向晏青璃传话:“晏仙师,这位公子便是第一个来挖掘神物的人,按理他石化的时间早就超过了三十日,应该彻底石化不会再复原了才对。” 晏青璃传音问道:“你可知是何故?” 海棠妖道:“许是此人命格有异或者……根本不是人类,因此即使身体石化,心也不死,只要心不死,人就总能活过来。” 晏青璃笑道:“这倒是个奇人呢!”她突然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冲口而出道:“对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那男子愣了愣,微微一笑:“在下高谡。” “是你,竟然是你,呵呵!”晏青璃难掩心中的惊叹与狂喜,竟然第一次露出了如孩子要到糖糕时的纯粹欢笑。 第六十八章 只如初见(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看公子的穿戴气质,想是尘世中的富贵显赫之人,怎会到此荒郊野岭,还与人大动干戈?”晏青璃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又换成一副桀骜不驯,拒人千里的冷淡神情。 “实不相瞒,”高谡拱手道,“在下一门原是祁国皇室宗亲,父亲乃是当今的兵部尚书令,一直殚精竭虑,忠君爱国,却因大司马的多番挑拨,圣上竟然怀疑我父有谋反之意,一方面削弱我父的兵权,一方面四处搜集罪证想要置我满门于死地。所幸我家与国师大人甚为交好,他颇有法力,以易数卜得此地会有宝物出世,可助圣上摆脱虚弱咳血之症,在下不得以来此,也是希望上天垂怜让我一举斩获此宝,献给圣上一则表我父子忠心,亦可解我高家门庭之患,若圣上果真因此宝而痊愈,也是我祁国之大幸。” “那个人又是……” “那人是大司马门客中的顶尖高手,不知如何探知我要来此掘宝,我们正战到酣处,突然红光一闪,直冲霄汉,那棵海棠树犹如活了一般,嗖嗖抖动,无数的花叶带着刺目的红光遮天蔽日地将我俩包裹住,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见周围一片漆黑,一群神情妖媚,衣不蔽体的女子却将我二人围住,轻歌曼舞,搔首弄姿,就是在勾引迷惑,我见那些女子来路蹊跷,便依着国师曾教我的一些法子,闭目养神,抱元守一,封锁六识感官,可能正是因此才能等到各位仙师来救,再次谢过。”高谡直言不讳,事无巨细,全部和盘托出。 晏青璃虽然点着头,但仍觉得仅靠一点点的封闭六识这等浅显的道术就能抵挡住阳春媚术的蛊惑实为牵强,想来这人定还有其他特异之处,然后为祁国的运数掐指一算,秀眉微微而蹙:“你们那个皇帝多年来纵情声色,过度虚耗,本已没几年好活了……” “青璃——”辛绾云连忙打断她,怕她泄露了天机。 晏青璃不理会她,继续说道:“即使你真的取回什么延年益寿的法宝去为他延寿,也不过是逆天而行罢了,何况这个瓦片一样的东西异常霸道凶险,连我道门中人都尚且难以驾驭,更何况尔等凡人。” 高谡连忙跪拜道:“姑娘高明,在下自然不敢再去染指那宝物,只是我高家现如今遭逢大难,还请仙师指点一二迷津,助我高家脱困。” “我……” “晏青璃你闭嘴吧!已经说得够多了,你是修道之人,不便太多沾染尘世。”辛绾云气得脸通红,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份关怀之情是从何时产生的,本想事不关己的,却总是控制不了。 “这样吧!”她在腰间的罗千袋中挑挑选选,摸出一块通体雪白,晶莹剔透的宝物,像玉又不是玉,泛着暖暖的柔光,触手生温,“此宝名为‘雪精灵壳’,给那皇帝贴肉佩戴在胸前,每日不离身,至少可保他三年无虞。”她对着灵壳施了一点法术,这才递给高谡。 高谡接过宝物,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晏青璃却在暗暗肉痛,她生平两大爱好,一个是脂粉衣饰,二个就是收集各种奇珍异宝,这雪精灵壳是她用尽各种坑蒙拐骗的方法从雪山女仙玉珑心那里得来的,乃是千年雪参精历劫飞升留下的躯壳,戴在身上不仅可以避百毒,还可以把真元驻留一部分在灵壳当中,在自己真气耗尽的时候,可以从中攫取一些回来利用,刚才被关在海棠妖虚海中的时候倒是忘了还有这么回事,如今这灵壳中大概已聚集了她五年多的真元,她刚才施了一点法术在上面,若有人将灵壳佩戴胸前,其中的真元会自动流入那个人体内,想想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真元将要不明不白地流入一个狗皇帝体内,真是剜心之痛,可谁让求她的人偏偏是他呢? “高谡还要赶回京都,这就告辞了,姑娘尊姓大名,仙山何处可否告知?在下日后也好登门拜谢!” “登门?”辛绾云冷笑道,“那地方也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去的?”她一向喜欢观望美貌男子,可对这个男子已经产生了说不出的厌憎之情,只恨不得将他直接从这山上抛下去。 晏青璃却神情柔和,一反常态的有耐性:“我的尊姓大名?你日后自会得知。” 高谡心里已对这年轻姑娘十分信服,听她这样说,就不再追问,转身正欲下山离开,又被晏青璃叫住:“等一下!” “姑娘还有何吩咐?” 晏青璃神情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口道:“你们那个国师能测得埋藏如此隐秘的宝物本领的确不小,那么他应该不会不知道这宝物非但于人体无益,有可能还会贻害无穷,让你去献给皇帝未必就安了什么好心,依我看你回去之后还是要与他保持距离。” 高谡如醍醐灌顶,拱手作揖:“多谢姑娘提醒。” 晏青璃道:“你不如将灵壳交由令尊去献奉,顺便向皇上辞去兵部尚书令之职,这两件事做下来保管皇帝疑心尽去。” 高谡虽然点头称是,面上却很不解:“可是这样一来我高家……” 晏青璃道:“你如今是要保住满门性命重要还是保住门楣重要,何况秋闱试举不是马上就要到了么,凭阁下的文才武功,难道还怕不能在试举中一举夺魁吗?” 高谡大喜道:“正是正是,姑娘实乃我高谡的命中贵人。”他连连向晏青璃叩拜:“姑娘日后若有机会莅临邺城,还请一定告知在下,虽然在下能力微小,若能得幸在姑娘跟前侍奉一二,吾心亦安。” 晏青璃笑而不语,心里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我还要帮你夺得魁元呢!” 高谡转身离去了。 晏青璃犹自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晏青璃——”辛绾云冷不丁地一记重拳打在晏青璃的后背上,险些将她推得摔倒,“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说了多少泄露天机的话,做了多少逆天而行的事,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欠那小子的?才一见面就为他做到如此程度,你那两个忠心的跟班到现在一个痴痴呆呆,一个昏迷不醒,你却不闻不问,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晏青璃被她一连串的质问轰然点醒,连忙去看高崇月跟沈炎冰,见他二人均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知道还需要花费大工夫才能救得他二人醒转,可如今自己真气耗尽,亦十分虚弱,如何还有力气去救他们?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又把目光锁定在蓬莱仙子苏落伊的身上,素闻这位苏仙子虽然很少入世,名气却远播道派仙界,绝非因为美貌这么简单,也因其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被奉为蓬莱百年来修仙第一人而被称道,且蓬莱现任掌门幽昀玖十分器重她,直把她当做未来掌门人在培养,因此这位碧玉年华的少女凭借着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已习得蓬莱全部道法及二十多项绝技,是则人虽未入世,名气却早被传扬,此次幽昀玖掌门派她出来执行任务,想是让她多经历练,立下功劳,为将来继任掌门做准备。 “唉——老天真是不公平,给她这么好的资质不说,还给她一副迷死人的好相貌……哼!”晏青璃心里愤愤不平,脸上却堆满了笑,走到苏落伊身边,倾身作拜道:“苏仙子,劳你再耗费些心神救我这两位同门一救,晏青璃在此先谢过了。” 辛绾云抢白道:“晏师妹,你不是一向自认灵力出众,道法高强么,干嘛不自己去救?” 晏青璃白她一眼,继续讨好苏落伊:“其实说到灵力出众,当今道派同辈中有谁比得上咱们苏仙子呢!若非如此,即便掌握了冲破树妖虚海的法门,没有强大的灵力做支持,自然也无法顺利打破神物设下的结界啊!”说完,向辛绾云投去轻蔑的一笑。 苏落伊道:“其实晏师姐本不必求我,既然大家同属昆仑剑盟,互相帮扶救助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若是相求,反倒见外了。”她声音轻柔婉转,神色始终是冷冷的,不苟言笑。 苏落伊说完,就径自走到沈高二人跟前,细细查探他们的情况,对晏青璃说道:“晏师姐请放心,他们只是中了海棠妖的幻术,内息都停止了流动,如今海棠妖已解除幻术,我只要输入真气到他们体内,帮他们打通经脉,疏导气血,便即醒转。” 晏青璃无力地答道:“多谢了。”随即眼前昏花,头脑混沌,再也站立不稳,坐倒在地,她清楚地知道,此次真元消耗过度,随时有虚脱晕厥的可能,与其担心沈高两人,倒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妆镜,镜中自己的脸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乍看像一个刚从地底爬出来的僵尸,她忙收起镜子,连忙运功,闭目调息。 良久,丹田的内息才恢复了一点点,只因脑中始终挥之不去那长身玉立的身影,即使身体极度疲惫,却始终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与喜悦之情,七情乃为修道之人大忌,尤其是在调养内息的时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逆行,吐血身亡,是以每到重要关头,晏青璃只能停下来收敛心神,如此反复,内息恢复得也就特别慢。 忽然背后有一股暖流传来,晏青璃向身后一望,竟是辛绾云将右掌抵在自己背后,源源不断地给自己输送真气,她与她同属水属性,因此真气很容易相融,不多时,晏青璃便感到四肢百骸的僵麻感逐渐退去,丹田也即充盈起来,头脑一片清明。 “那个、谢、谢了。”让她对辛绾云说出这个字来实属万分不易。 辛绾云吐了吐舌头,讥笑道:“你这人一向都是冷酷无情,心无旁骛的,怎会突然心猿意马,六神不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恢复不了?我猜定是还在想那个公子哥,真看不出这种家伙有什么好!你这人不仅心坏嘴毒,看男人的眼光也实在不怎么样。” 晏青璃微微一笑,一改冷漠刁钻的口吻:“你前面不是问我是不是欠那小子的,我现在就回答你,的确是欠了他的。” 第六十九章 情之所钟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听你这么说,我对这个公子哥倒是改观了呢!让我想起诗经上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话来。难得他出身权贵,还能以平等谦和的态度来对人,尤其是那个时候的你!”辛绾云颔首赞许,一时间变得很是看好高谡。 “是啊!那时的我卑微褴褛,一身污秽,他不仅没有嫌弃,反将我接到尚书府,命人给我清洗包扎,还请了御医为我诊治,好衣好食地招待我,每日都会来探望我,我那时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见到他,哪怕他只是对我说上几句话,笑上一笑,我心里也会幸福得像吃了蜜糖一样甜。”说到这里,晏青璃毫无血色的脸上竟然泛起一片害羞的红潮。 辛绾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或许只是你自己觉得卑微罢了,他却从未看轻你,甚至说不定正是你身上的某些特质吸引了他,才那般细心地照顾你。” 晏青璃愣了一下:“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也从未做过那样的设想,只当他是怜悯我孤苦病弱而已,可是无论怎样,那一个多月都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光。” “那后来呢?你们怎么分开了,一定不是你自愿的吧!” “呵呵”晏青璃干笑一声,摇头叹气道:“我养了一个月的伤,头上的砸伤是好了,身上的红褐色裂纹虽然没有再增加,但却留下了任何药膏都涂抹不好的恐怖痕迹,我从每日期盼他来看望我到不想他来看我,直到后来他真的连着好几天不出现,我心里又五味杂陈,坐立不安,像丢了魂似的。有一次我实在想念他得紧,便偷跑到他书房外看他在做什么,结果我看到他书房里除了他还有一个粉雕玉琢,衣着华丽的女孩子,又漂亮又会撒娇,虽说是在陪他看书,却无一刻安宁,总是问这问那,他待她也极有耐性,无论她问出怎样刁钻古怪的问题,他都是温柔地微笑着,对答如流,我向仆人打听了一下那个女孩的来历,才知道她原来是祁国皇上最钟爱的小公主柔缇,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大笑话,本就够丑怪了,还要赖在尚书府里,日日与那玉雪可爱,灿若骄阳的柔缇公主来个鲜明对比……呵呵,这点骄傲和自尊我还是有的,我才不要别人同情可怜我,所以我趁夜不辞而别,再次流落江湖,不过我也跟自己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自己变美变得强大,倘若有一天有幸能够在人海中再次遇见他,我一定好好报答他。” 辛绾云黯然摇头,不以为然:“其实你本不必如此偏激的,你当时有没有想过,那柔缇公主既然深得皇上喜爱,那么身为皇帝臣子的高家自然不得不对她虚以委蛇,事事逢迎,就算高公子心里面有多么厌烦都好,出于他从小的教养礼数和君臣之道,也只能柔声细语,小心翼翼……” 晏青璃似乎对她的话有所感触,竟然说不下去了。 辛绾云道:“那你后来呢?就上昆仑山了?” 晏青璃摇头:“不是,后来另有一番经历,也算是奇遇吧!” 辛绾云听她不再往下说,也就不再追问了,转而把问题指向自己:“你可知我为什么要修仙?” 晏青璃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辛绾云道:“其实我虽出身富贵人家,却非正房所生,且母亲只是小户人家的女儿,生性懦弱胆小,再加上我从小体弱多病,于是娘俩都是那个大家族里任人践踏的对象,哪怕是出身勾栏,比我母亲卑贱十倍的六姨娘,也总是找茬欺负我们,所以我渐渐地养成了好胜要强且有些阴毒的性子,每每自制很多小机关,一旦看到别人要欺负我娘,就悄悄发动机关打那些坏胚子,他们因为抓不住现行,反倒以为是鬼魅作祟,渐渐地也就不来找我们麻烦了。” 晏青璃笑道:“难怪你做的机关连崆峒派冯掌门都称赞你,原来是从小就有基础啊!” 辛绾云苦笑道:“许是不出院子很久,没有人来找我们说话挑衅我反而觉得憋闷得很,性格也越来越孤僻乖张,渐渐地我便把怨气都出在本就憔悴不堪的母亲身上,怪她懦弱不争,怪她不得父亲宠爱连累我也受苦,唉!童言无忌,小孩子总是什么令人伤心的话都说得出来,我想她那时一定被我伤得很深很深……直到有一日,六姨娘的柳儿慧儿还有三姨娘七姨娘的麒麟宝珠都非常热情友好地来找我玩,说后山黑龙谷有一条很清澈的溪流,里面有很多漂亮的雨花石,说带着竹篮去捡石头,还要采了花枝柳枝编花环戴,我实在孤独得太久,听他们说得有趣,怎会不心动,母亲怎么劝都劝不住我,我实在被她缠得烦了,就用力甩开她的手说‘我才没有你这样没用的母亲,你没资格管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那四个孩子跑了。” 晏青璃紧张且不忍地按住了辛绾云微微颤抖的手:“你真不该去的,且更不应该说那些话来伤你母亲的心。” 辛绾云的眼眶湿润了:“我如今何尝不知,如若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不会离开她,而是好好地守护她,一时一刻也不离开。我跟着那帮孩子一路飞奔到了后山,果然看到那条沉有很多雨花石的小溪,我兴奋地上前翻捡,那些孩子起初也同我一起翻找着,后来他们便一个个地说去旁边摘柳条编花环,让我自己先玩着,我只顾翻找漂亮的雨花石,想带回去让母亲高兴高兴,哪里还管他们去哪儿,当我捡了半篮子雨花石醒过神儿来才发觉情况不对,这个幽闭的山谷中仅剩我一人了,那些孩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他们竟然……抛弃了我……我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啊!我当时除了无尽的绝望和心寒,更多的便是暮色降临,空谷寂静带给我的恐惧和压迫感,这时,山谷里回荡出一阵高似一阵犹如呜咽般的嚎叫……” “有狼?” “是啊!我那时虽然坚强彪悍,却也不过是个豆蔻年纪的小女孩,面对一只只眼冒绿光,凶暴残忍的灰狼慢慢向我聚拢过来,我怕得几乎要晕厥过去,高声呼喊着‘救命’,可是荒山野岭的,又有谁会听得见,又有谁会来救我。就在为首的那匹灰狼向我扑过来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剑光自天空而来,犹如一道凌厉的闪电,正将那灰狼的头颅对穿而过,将它钉死在地上,紧接着天上就下起一阵密集的剑雨,虽然看似从我头顶降下却都巧妙地避开了我,而是如斩杀狼首一般将其余灰狼全部钉死在地上,更奇的是那些狼一旦死透光剑便消失于无形了。” “灵光剑气,想来一定是位剑仙救了你,且一次能释放百道光剑,剑法修为已是登峰造极,定是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吧!快说说看,他长什么样?”晏青璃听到此处,方对辛绾云的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的剑法造诣的确已登峰造极,不过却不是什么鹤发童颜的老者,而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仙风道骨又哪能形容他飘逸出尘的绝世风采,只是那时他正在空中御剑飞行,也不知是距离隔得太远,还是我目力不佳,还真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只看到他一身白衣随风飘舞,风姿恍若天神,我敢打赌,他定是这世上着白衣最好看的男子,不过他面色比他身上的衣衫还白,仿佛还笼着一层淡淡的如月华般的光晕,因此越发看不清他的五官了,不过我不会忘记他的眼睛,那样一双深邃睿智,灿若明星的琥珀色眼眸,相信世间不会再有第二双了。若日后我还能有幸碰到他,也一定能够认得出。” “被你说的,我也想见见这位美男子了。”晏青璃不由神往,脸上呈现出花痴状。 “喂,如果日后你我同时碰上他,可不许你喜欢上他,不许跟我抢。”辛绾云看着晏青璃**的模样,忍不住掐了她一把,“不过如果你自己碰上他,或是知道他在哪里,也一定要告诉我,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他的。” 晏青璃一拍胸脯,斩钉截铁道:“那是自然,我晏青璃可绝不会染指好姐妹的心上人的,何况我已经有高谡了。”说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白衣身影,与辛绾云描述的形象倒是颇为相符,眼睛生得也确实与众不同,不过她可搞不清楚琥珀色是什么颜色,总之是个冷酷无趣的讨厌家伙,应该不是辛绾云口中那种出尘脱俗的人物,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 “那人救了你后有没有送你回家?” 辛绾云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人也忒不厚道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这么浅显的人情世故难道都不懂!”晏青璃骂到后面没有底气了,这作风怎么跟那个讨厌鬼那么像,不会真是他吧! 辛绾云忙替心上人解围道:“不是的,他那时定是有什么要事在身,不过他也使了一道土遁的法术替我开了路,不然我怎会顺利地走出黑龙谷……我一路奔跑着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往我们住的小院跑去,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只脚,我第一次如此地眷恋思念母亲,可当我到了小院的门外,却听到里面哭声一片……原来我母亲已经上吊自尽了。” 第七十章 情之所钟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晏青璃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辛绾云道:“其实我虽出身富贵人家,却非正房所生,且母亲只是小户人家的女儿,生性懦弱胆小,再加上我从小体弱多病,于是娘俩都是那个大家族里任人践踏的对象,哪怕是出身勾栏,比我母亲卑贱十倍的六姨娘,也总是找茬欺负我们,所以我渐渐地养成了好胜要强且有些阴毒的性子,每每自制很多小机关,一旦看到别人要欺负我娘,就悄悄发动机关打那些坏胚子,他们因为抓不住现行,反倒以为是鬼魅作祟,渐渐地也就不来找我们麻烦了。” 晏青璃笑道:“难怪你做的机关连崆峒派冯掌门都称赞你,原来是从小就有基础啊!” 辛绾云苦笑道:“许是不出院子很久,没有人来找我们说话挑衅我反而觉得憋闷得很,性格也越来越孤僻乖张,渐渐地我便把怨气都出在本就憔悴不堪的母亲身上,怪她懦弱不争,怪她不得父亲宠爱连累我也受苦,唉!童言无忌,小孩子总是什么令人伤心的话都说得出来,我想她那时一定被我伤得很深很深……直到有一日,六姨娘的柳儿慧儿还有三姨娘七姨娘的麒麟宝珠都非常热情友好地来找我玩,说后山黑龙谷有一条很清澈的溪流,里面有很多漂亮的雨花石,说带着竹篮去捡石头,还要采了花枝柳枝编花环戴,我实在孤独得太久,听他们说得有趣,怎会不心动,母亲怎么劝都劝不住我,我实在被她缠得烦了,就用力甩开她的手说‘我才没有你这样没用的母亲,你没资格管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那四个孩子跑了。” 晏青璃紧张且不忍地按住了辛绾云微微颤抖的手:“你真不该去的,且更不应该说那些话来伤你母亲的心。” 辛绾云的眼眶湿润了:“我如今何尝不知,如若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不会离开她,而是好好地守护她,一时一刻也不离开。我跟着那帮孩子一路飞奔到了后山,果然看到那条沉有很多雨花石的小溪,我兴奋地上前翻捡,那些孩子起初也同我一起翻找着,后来他们便一个个地说去旁边摘柳条编花环,让我自己先玩着,我只顾翻找漂亮的雨花石,想带回去让母亲高兴高兴,哪里还管他们去哪儿,当我捡了半篮子雨花石醒过神儿来才发觉情况不对,这个幽闭的山谷中仅剩我一人了,那些孩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他们竟然……抛弃了我……我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啊!我当时除了无尽的绝望和心寒,更多的便是暮色降临,空谷寂静带给我的恐惧和压迫感,这时,山谷里回荡出一阵高似一阵犹如呜咽般的嚎叫……” “有狼?” “是啊!我那时虽然坚强彪悍,却也不过是个豆蔻年纪的小女孩,面对一只只眼冒绿光,凶暴残忍的灰狼慢慢向我聚拢过来,我怕得几乎要晕厥过去,高声呼喊着‘救命’,可是荒山野岭的,又有谁会听得见,又有谁会来救我。就在为首的那匹灰狼向我扑过来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剑光自天空而来,犹如一道凌厉的闪电,正将那灰狼的头颅对穿而过,将它钉死在地上,紧接着天上就下起一阵密集的剑雨,虽然看似从我头顶降下却都巧妙地避开了我,而是如斩杀狼首一般将其余灰狼全部钉死在地上,更奇的是那些狼一旦死透光剑便消失于无形了。” “灵光剑气,想来一定是位剑仙救了你,且一次能释放百道光剑,剑法修为已是登峰造极,定是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吧!快说说看,他长什么样?”晏青璃听到此处,方对辛绾云的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的剑法造诣的确已登峰造极,不过却不是什么鹤发童颜的老者,而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仙风道骨又哪能形容他飘逸出尘的绝世风采,只是那时他正在空中御剑飞行,也不知是距离隔得太远,还是我目力不佳,还真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只看到他一身白衣随风飘舞,风姿恍若天神,我敢打赌,他定是这世上着白衣最好看的男子,不过他面色比他身上的衣衫还白,仿佛还笼着一层淡淡的如月华般的光晕,因此越发看不清他的五官了,不过我不会忘记他的眼睛,那样一双深邃睿智,灿若明星的琥珀色眼眸,相信世间不会再有第二双了。若日后我还能有幸碰到他,也一定能够认得出。” “被你说的,我也想见见这位美男子了。”晏青璃不由神往,脸上呈现出花痴状。 “喂,如果日后你我同时碰上他,可不许你喜欢上他,不许跟我抢。”辛绾云看着晏青璃**的模样,忍不住掐了她一把,“不过如果你自己碰上他,或是知道他在哪里,也一定要告诉我,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他的。” 晏青璃一拍胸脯,斩钉截铁道:“那是自然,我晏青璃可绝不会染指好姐妹的心上人的,何况我已经有高谡了。”说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白衣身影,与辛绾云描述的形象倒是颇为相符,眼睛生得也确实与众不同,不过她可搞不清楚琥珀色是什么颜色,总之是个冷酷无趣的讨厌家伙,应该不是辛绾云口中那种出尘脱俗的人物,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 “那人救了你后有没有送你回家?” 辛绾云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人也忒不厚道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这么浅显的人情世故难道都不懂!”晏青璃骂到后面没有底气了,这作风怎么跟那个讨厌鬼那么像,不会真是他吧! 辛绾云忙替心上人解围道:“不是的,他那时定是有什么要事在身,不过他也使了一道土遁的法术替我开了路,不然我怎会顺利地走出黑龙谷……我一路奔跑着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往我们住的小院跑去,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只脚,我第一次如此地眷恋思念母亲,可当我到了小院的门外,却听到里面哭声一片……原来我母亲已经上吊自尽了。” “啊——”晏青璃万万没想到故事会发展成这个结局,不由地为辛绾云感到悲哀和心痛,想她那时小小年纪,一天之间最亲的人乍然离世,如何经受得起。 “唉——我真是太不懂事了,母亲本就是个敏感细腻的人,她那样忍气吞声地活着,还不是为了我,可我这个唯一仅有的亲人却说出那样的话来伤害她,怎么不令她心冷心寒。我躲在角落,望着那一屋子哭天喊地,泣不成声的人又想哭又想笑,除了我那没良心的父亲真的在哭以外,其余的姨娘和兄弟姐妹哪个不是在做样子,却比那真正悲痛的人表现得还伤心,真是难为他们了。我突然觉得这世俗的一切都好虚伪好做作,人世间的争斗竞逐,恃强凌弱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小到我们那样一座府邸,大到深宫内院,两国纷争,今日你做强来欺我,明日他做强来排挤你,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是为他人做嫁衣,世事无常,无常即苦,生老病死,爱憎别离都是苦,只要无法超脱出人世轮回,这苦就永无终止。所以我决定出海寻访传说中的蓬莱仙岛,我要修成仙神超脱轮回,逍遥六界,不再受生死别离之苦。” 晏青璃听到此处,实在是不得不佩服,她一直以为辛绾云仙姿平庸,粗鲁蛮横,没想到她竟然年少时就已悟道了。 两人相识以来一直都是拌嘴争强,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发现竟然是如此的投契,正想再聊些别的,忽然听到沈炎冰呼唤她的声音,她心头一喜:想是苏落伊已将他二人救醒了,连忙起身跑到二人身边,见沈炎冰双目中泛出灵动的神采,圆圆的脸蛋上隐现微微的酡红,看来元气不仅恢复了,还精进不少,再去瞧高崇月的情况,他的气色看上去也很好,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苏仙子,眨都不眨,直像是又被抽去了魂魄一般,晏青璃知道这小子定是迷上人家苏仙子的美貌了,但是这样失魂落魄的傻样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于是上前一把拧住小高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臭小子,你看够了没有?我再用法术给你造一双眼珠子可好?” 小高吃痛道:“哎哟——大师姐,你轻点,别忘了我可是大病初愈啊!嘶——你放手啊!叫别人看见了笑话。” 晏青璃道:“你现在怕别人笑话了,刚才目不转睛的呆样就不怕人看了笑话。”她一面拖拽着小高,一面朝后面的人挥手:“喂,你们跟上啊!咱们天黑之前要赶到醉心楼,跟蜀山派汇合呢!” 沈炎冰连忙跟上去。 辛绾云立在那里抱负双手,很是不服气,对苏落伊道:“她还真把自己当领队了,这么就开始指使人了,我可不听她的。” 苏落伊拽住她的胳膊:“走吧师姐!” 辛绾云楞道:“你一向只对师父言听计从,怎么反倒愿意听她的?” 苏落伊道:“也谈不上听不听从谁的,反正咱们总是要去醉心楼跟蜀山派汇合的呀!何况我觉得这位晏师姐的确是个值得信服的人。” 辛绾云不说话了,她虽然不想承认,可心里却不得不认同,晏青璃的确有一种不用施强,便可将众人都吸引到她周围的能力。 第七十一章 黄泉客栈(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天色黯淡迷蒙,雾霭低沉浓重,笼罩着一片幽暗且罕见的紫色树林,树林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好像是一个被众生所遗忘的失落之境。 偏偏就有三条身影并行在这片诡异迷幻的树林里,可他们的步伐却并未打破这里的沉寂,哪怕地面看上去湿滑泥泞,他们仍可足不点地,走得轻盈无滞,树枝和杂草擦过他们的衣袖鞋边也不带一点声音,仿佛他们的身体本就是透明的,任何外来的物体都可以直接穿过。 渐渐的浓雾转淡,这才看清楚这三个人的大致身形轮廓,分别是两个魁梧高大,着黑袍和白袍的中年男子搀扶着一个身形单薄的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押解来得更贴切。 两个中年男子的容貌不算平庸,可是看过一眼之后再想描述出他们的长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书生的脸颊两边瘦得深深凹陷,面色苍白如纸,走起路来也是有气无力的,好像如果他身旁的两人若不搀扶,他就会立马跌倒。 走了好一会儿,黑袍男子骤然开头问道:“哥哥,这脚下怎么越走越湿啊?不会是快到三途川了吧!” 白袍男子接口道:“三途川?还早着呢!贤弟你第一次出来办差,不认得路也是寻常事,咱们得走过了黄泉路才能到到达三途川。” 瘦弱书生仿佛被“黄泉路”三个字刺激到,空洞的眼神乍然凝聚了焦点,失声问道:“什么?黄泉路?你……你说我们快到黄泉路了?” 白袍男子嘿嘿一笑:“如此惊慌作甚,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瘦弱书生打个激灵:“我……我已经死了?” 白袍男子道:“你难道不记得咱们就是从你的灵堂里把你给提出来的吗?好小子,家境不错啊!那么大的排场,啧啧!” 黑袍男子道:“你刚死不久,意识散乱也属正常,再走得几天你就全都想起来了。不过,你也就这点时间可以想了,等饮过了忘川水,这一世的所有事你都会忘记,所以你不妨赶快趁着这些时间,好好缅怀一下你的父母,朋友,还有……你的小情人,嘿嘿……” 瘦弱书生似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我已经是鬼了?” 白袍男子像是怕他要挣扎逃脱,扣紧他的肩头:“鬼还谈不上,你现在不过是一条游魂,等去阎王老爷那里报了到,是人是鬼是畜生是草木才有定论。” 这时,前面忽然变得一片漆黑,像是出现一个吞噬万物的黑色巨洞,又像是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我不去,我不去,前面再没有路了。”书生怕得要死,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面走。 黑袍男子不耐烦地在他肩头推了一把:“你给我老实点,人间的路你已经走到头了,前面才是你这游魂该走的路。” 书生仍是怕得退缩不前,讨好地向白袍男子求救道:“话虽如此,咱们赶了一天的路,现在天色已晚,咱们不妨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再走不迟。” 白袍男子笑道:“黄泉路上正好有家客栈,咱们这就去投栈。” 书生变色道:“这位大哥你又来说笑了,小生虽是一介书生,却也知道‘黄泉路上无客栈’的话。” 白袍男子道:“以前是没有,不过现在却有了。” 黑袍男子喜道:“哥哥,你此话当真?” 白袍男子露出猥琐笑容,对他附耳说道:“那黄泉客栈的老板娘很是风骚漂亮呢!哥哥每次出来办事都要借故去她那里住上一宿,此番良机,贤弟可愿与哥哥同去?” 黑袍男子大点其头:“自然一万个愿意!不过这女人是何来头?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白袍男子道:“那便无从得知了。”又是用力一推,将那书生推进黑色巨洞,书生惨叫大呼,声音回荡良久,三条人影全都消失不见。 “大师姐,你瞧那一黑一白是什么来路?” “是冥界鬼差。” “那咱们要不要赶紧跟上。” 用隐身符隐去了身形,一路跟踪至此的昆仑剑盟一行六人此时方全部显现身形,晏青璃心中所纠结的问题并不是要不要赶紧跟上鬼差,而是觉得两个鬼差押解的鬼魂身形像是在哪里见过——对了,是那位青州城的楚公子,没想到才半个多月,他就魂归九泉了,想来定是他生前与那女鬼纠缠太深,元阳消耗过盛,已虚空了身子,早知如此,救人救到底,我当时便该留下来为他调养身体才是。不过她转念一想,那个楚公子负心薄性,留在世上也只是平添冤孽祸害,指不定他一调养好身体,又恢复成一个文采斐然,风流倜傥的佳公子,岂不是又惹得这世间许多红颜为他苦受相思煎熬,死了也说不定不是什么坏事,反正自己的本分已经尽到即可。 “青璃,现下咱们该如何是好?”辛绾云觉察出晏青璃的失神。 晏青璃答道:“你没听到白无常说要去见见那个风骚老板娘吗?咱们也不妨到那黄泉客栈中住上一住如何?” 众人听到“黄泉客栈”四个字均是一凛,哪里还有人敢接口。 晏青璃继续说道:“相传这黄泉客栈的后院大门就是黄泉的另一个渡口,而咱们要找的赤瞳独角犀就是看守渡口的妖兽,相传渡口是死过生不过,鬼过人不过。” “哈哈,哪会有人想过去黄泉啊!别说是人,妖和仙也都不会想过的吧!”小高干笑两声,想缓解一下此时凝重的氛围,却发现自己的笑声都在颤抖。 “你们可知黄泉的彼岸是哪里?那可是三途川,三途川一川通鬼界,一川通神界,一川通无间界,凡是在六界中犯了事的仙妖人鬼,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逍遥法外,逃避制裁,听说那里是一片无边无界的未开化之地,任何仙法道术到了那里都会失效,所以你就算想要把谁从那里抓出来或是杀了他,也根本不可能。” “这么重要的关口的看守灵兽想必也是极厉害难缠了。”沈炎冰一想到此节就瑟瑟发抖。 “无论怎样难缠,咱们也都一定要取得它头上的镇魂灵珠,师尊说魔界即将卷土重来,这次还将携上古妖兽九曜翼火蛇来攻,只有本派的法宝翻天印和镇魂珠一起祭出,才可将制服,所以镇魂珠是非拿到手不可。”这话本该是晏青璃来说,可是一经由小高说中,就变了味儿。 “咦!晏师妹,你对这黄泉之事怎会知晓得一清二楚?”蜀山派的冲云子不经意问道,此人一路走来都闷声闷气,很少发言,存在感极弱,但每每开口,都令人猝不及防。 “我……都是听说的。” “听说?听说能听得这么详尽,这也是少有之奇事。”冲云子面露怀疑打探之色,言语中也带着几分挑衅。 “你这人真是别扭,有人能够多知道些信息告知咱们,可以试先多做防备部署,总比打没把握的仗要好,你光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辛绾云脾气火爆,心直口快,一连串的发问怼得冲云子再不讲话了。 六人走入黑洞,发现与刚才走过的不归森林并无区别,几乎一模一样,就像镜子里面反射出的另一面,只是这次紫色树林的尽头并非是另一个黑洞,而是一座巍峨耸立,雄伟壮丽的阁楼,与其说它是一间客栈,不如说更像是一户官宦人家的豪华大宅,正是如此强烈对比的违和感,才更是显得这间客栈神秘莫测,阴森诡异。 “黄泉客栈”四个金漆大字的匾额挂在正中倒是赫然醒目,只是这间客栈门户紧闭,一点也没有招揽生意的样子,倒像是在向世人扬威:“识相的就赶快给我滚开,别来打扰爷的清静。” “大师姐,门关着,咱们怎么进去?” 虽是小高发问,其他四人的目光也均望向晏青璃,全部在等她的安排,意思也很明显了:你拿主意好了,出了事黑锅也是你来背。 方法有三: 一、敲门、不开,再敲,敲到有人应门为止。如果一直无人应答,可参考方法二。 二、六人同时开大脚,将门踹开。 优点:简单、直接、有效;缺点:太过粗鲁、引人注意,容易暴露身份。 三、用道派基本功法——穿墙术。 优点:低调、有效;缺点:无,但是有点无故浪费真气的感觉。 晏青璃先用方法一,无果,后参考方法二被小高阻拦,最后一行人还是用方法三进去了。 客栈大厅之中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奏得极响亮,正中央设了一架三尺高的大鼓,上面有一位穿着暴露神情冶荡的红衣女子豪放地跳着艳舞,引得鼓周边一众男子尽皆跟着忘乎所以的起哄,有朝她挤眉弄眼打口哨的、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咽口水的,有神情猥琐恨不得持手去摸摸人家雪白裸足的,有朝台上投掷鲜花和金粒子的,更有甚者脱了上衣袒露着胸膛,在台下附和着那女子的节拍一起手舞足蹈的。 总之要多放浪有多放浪,要多不成体统有多不成体统。 第七十二章 黄泉客栈(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黑袍男子不耐烦地在他肩头推了一把:“你给我老实点,人间的路你已经走到头了,前面才是你这游魂该走的路。” 书生仍是怕得退缩不前,讨好地向白袍男子求救道:“话虽如此,咱们赶了一天的路,现在天色已晚,咱们不妨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再走不迟。” 白袍男子笑道:“黄泉路上正好有家客栈,咱们这就去投栈。” 书生变色道:“这位大哥你又来说笑了,小生虽是一介书生,却也知道‘黄泉路上无客栈’的话。” 白袍男子道:“以前是没有,不过现在却有了。” 黑袍男子喜道:“哥哥,你此话当真?” 白袍男子露出猥琐笑容,对他附耳说道:“那黄泉客栈的老板娘很是风骚漂亮呢!哥哥每次出来办事都要借故去她那里住上一宿,此番良机,贤弟可愿与哥哥同去?” 黑袍男子大点其头:“自然一万个愿意!不过这女人是何来头?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白袍男子道:“那便无从得知了。”又是用力一推,将那书生推进黑色巨洞,书生惨叫大呼,声音回荡良久,三条人影全都消失不见。 “大师姐,你瞧那一黑一白是什么来路?” “是冥界鬼差。” “那咱们要不要赶紧跟上。” 用隐身符隐去了身形,一路跟踪至此的昆仑剑盟一行六人此时方全部显现身形,晏青璃心中所纠结的问题并不是要不要赶紧跟上鬼差,而是觉得两个鬼差押解的鬼魂身形像是在哪里见过——对了,是那位青州城的楚公子,没想到才半个多月,他就魂归九泉了,想来定是他生前与那女鬼纠缠太深,元阳消耗过盛,已虚空了身子,早知如此,救人救到底,我当时便该留下来为他调养身体才是。不过她转念一想,那个楚公子负心薄性,留在世上也只是平添冤孽祸害,指不定他一调养好身体,又恢复成一个文采斐然,风流倜傥的佳公子,岂不是又惹得这世间许多红颜为他苦受相思煎熬,死了也说不定不是什么坏事,反正自己的本分已经尽到即可。 “青璃,现下咱们该如何是好?”辛绾云觉察出晏青璃的失神。 晏青璃答道:“你没听到白无常说要去见见那个风骚老板娘吗?咱们也不妨到那黄泉客栈中住上一住如何?” 众人听到“黄泉客栈”四个字均是一凛,哪里还有人敢接口。 晏青璃继续说道:“相传这黄泉客栈的后院大门就是黄泉的另一个渡口,而咱们要找的赤瞳独角犀就是看守渡口的妖兽,相传渡口是死过生不过,鬼过人不过。” “哈哈,哪会有人想过去黄泉啊!别说是人,妖和仙也都不会想过的吧!”小高干笑两声,想缓解一下此时凝重的氛围,却发现自己的笑声都在颤抖。 “你们可知黄泉的彼岸是哪里?那可是三途川,三途川一川通鬼界,一川通神界,一川通无间界,凡是在六界中犯了事的仙妖人鬼,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逍遥法外,逃避制裁,听说那里是一片无边无界的未开化之地,任何仙法道术到了那里都会失效,所以你就算想要把谁从那里抓出来或是杀了他,也根本不可能。” “这么重要的关口的看守灵兽想必也是极厉害难缠了。”沈炎冰一想到此节就瑟瑟发抖。 “无论怎样难缠,咱们也都一定要取得它头上的镇魂灵珠,师尊说魔界即将卷土重来,这次还将携上古妖兽九曜翼火蛇来攻,只有本派的法宝翻天印和镇魂珠一起祭出,才可将制服,所以镇魂珠是非拿到手不可。”这话本该是晏青璃来说,可是一经由小高说中,就变了味儿。 “咦!晏师妹,你对这黄泉之事怎会知晓得一清二楚?”蜀山派的冲云子不经意问道,此人一路走来都闷声闷气,很少发言,存在感极弱,但每每开口,都令人猝不及防。 “我……都是听说的。” “听说?听说能听得这么详尽,这也是少有之奇事。”冲云子面露怀疑打探之色,言语中也带着几分挑衅。 “你这人真是别扭,有人能够多知道些信息告知咱们,可以试先多做防备部署,总比打没把握的仗要好,你光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辛绾云脾气火爆,心直口快,一连串的发问怼得冲云子再不讲话了。 六人走入黑洞,发现与刚才走过的不归森林并无区别,几乎一模一样,就像镜子里面反射出的另一面,只是这次紫色树林的尽头并非是另一个黑洞,而是一座巍峨耸立,雄伟壮丽的阁楼,与其说它是一间客栈,不如说更像是一户官宦人家的豪华大宅,正是如此强烈对比的违和感,才更是显得这间客栈神秘莫测,阴森诡异。 “黄泉客栈”四个金漆大字的匾额挂在正中倒是赫然醒目,只是这间客栈门户紧闭,一点也没有招揽生意的样子,倒像是在向世人扬威:“识相的就赶快给我滚开,别来打扰爷的清静。” “大师姐,门关着,咱们怎么进去?” 虽是小高发问,其他四人的目光也均望向晏青璃,全部在等她的安排,意思也很明显了:你拿主意好了,出了事黑锅也是你来背。 方法有三: 一、敲门、不开,再敲,敲到有人应门为止。如果一直无人应答,可参考方法二。 二、六人同时开大脚,将门踹开。 优点:简单、直接、有效;缺点:太过粗鲁、引人注意,容易暴露身份。 三、用道派基本功法——穿墙术。 优点:低调、有效;缺点:无,但是有点无故浪费真气的感觉。 晏青璃先用方法一,无果,后参考方法二被小高阻拦,最后一行人还是用方法三进去了。 客栈大厅之中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奏得极响亮,正中央设了一架三尺高的大鼓,上面有一位穿着暴露神情冶荡的红衣女子豪放地跳着艳舞,引得鼓周边一众男子尽皆跟着忘乎所以的起哄,有朝她挤眉弄眼打口哨的、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咽口水的,有神情猥琐恨不得持手去摸摸人家雪白裸足的,有朝台上投掷鲜花和金粒子的,更有甚者脱了上衣袒露着胸膛,在台下附和着那女子的节拍一起手舞足蹈的。 总之要多放浪有多放浪,要多不成体统有多不成体统。 哪里像是一家客栈,根本像个妓院啊! 小高斜睨一眼晏青璃道:“他们这样玩法,咱们刚才用方法二进来,估计也不会有谁主意咱们。” 晏青璃没有理他,指了指那个赤着上身,陶醉忘我,恨不得冲上去跟舞娘一起跳的白面男子:“这个、像不像上次在清风酒馆跑脱的白鹿精?” 小高定睛一看,连连点头:“还真是它,这小子真是死性不改,一看到美女就脱衣服,身材又不好,长成这样一身排骨非得人前现眼……” 辛绾云指着那个神情猥琐,软趴趴地扒在鼓边上,头发像稻草一样的尖脸男子道:“苏师妹,你看!这个、像不像去年在碧玉阁盗取两枚金丹的双头蛇怪,据说他有两张人皮的,这次换了一张,不过脖子上的妖印却是换不了的。” 晏青璃冷笑道:“看来这里除了咱们几个,就没个人类了,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致开‘法眼通’看看这里一众人皮下的真面目?”说着,自己先结了法印,念道:“明心见性,予我慧通,开!” 法眼一开之下,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所见真可算是群魔乱舞,百妖毕集,果真是没有一个人类。 尤其是那个大跳艳舞的红衣美女,此刻落在道派六人眼中,不过是个持着个大脑袋花冠,跟着乐拍左摇右摆的喇叭花妖,以肉眼见时说不出的妩媚诱惑、动人心魄,如今露了真相,只能说一句傻头傻脑、滑稽可笑。 沈炎冰撇了撇嘴,叹息道:“这般摇头晃脑的傻花妖也不知道都跟瞎起哄个什么劲,到底都是妖!反正互相也不嫌弃。” 辛绾云忍耐不下去了:“所幸都在这里了,不如大干一场,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说着,就要拔剑在手。 晏青璃连忙按住她的手,小声道:“你这冲动鲁莽的性子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如今情况未明敌众我寡,就是三位仙尊来了也未必敢妄动干戈,何况你我。” “各位道长,来了到这里好好休息放松一下便是,有这现成的歌舞可以欣赏,就以世人之眼度之岂不甚妙,管他是真是幻是虚是实呢?诸位虽入仙门亦为世人,何必自寻烦恼,妄动干戈呢!” 说话的正是见过的押解楚公子的白袍鬼差,他举着酒杯,阴恻恻地对晏青璃一笑道:“在下谢必安,这位是我的贤弟加同僚范无咎,失敬了!” 晏青璃拱手笑道:“谢神君说的是,我等受教了。”带领着诸人,在这两神一鬼对面的一套桌椅前坐下来。 小高轻声道:“大师姐,这两个家伙修为并不高的样子,你何必对他们如此恭敬?” 晏青璃道:“修为再不高也是得道有封号的正神,得罪不起。” 这时,浑浑噩噩的楚公子突然清醒,认出了晏青璃,连忙站起身来想要到她身边去,被谢范二神拦住,大叫大嚷道:“晏仙师,请救我一救!我家定重金相酬。” 晏青璃摇头,冷冷说道:“你已死,重金也好世家也罢,都是你身前事了,既入黄泉道,便该知道‘身前种种隔世抛’。我,救不了你。” 第七十三章 紫月流音(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楚公子听罢大怒:“你这人太过冷血无情了吧!那日在我楚家捉鬼,我爹娘可没少给金银你。你法力高强我是知道的,这两个鬼差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何不念在一点缘分施以援手,若能助我还阳,我楚家满门倾囊相谢也是不打紧的。” 晏青璃听了也有气,从椅子上“腾”的站起,连忙默念几遍本门的静心太平经,这才抑制住自己差点飙高的音阶:“我为你楚家捉鬼你家付我金银,一锤子买卖互不相欠,缘分嘛仅此而已。但是说到冷血无情,怎么也轮不到我吧!那女鬼与你情深意笃,死了也要与你来相会,虽损了你的真阳,到底也从未起过一丝害你的念头,你当初命我收服她时何等斩钉截铁,可曾念及一丝昔日的情分,她被你说得万念俱灰,这才一头撞在我的剑上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冷血无情呢?” 一番说辞,使得楚公子羞惭地低下头去。 晏青璃继续说道:“本来这女鬼若没死,我尚可以抽取她的灵阴之气,结合我道家的阴阳转化秘术,若得机缘便可炼制出助你固阳的金丹,那么你也许就没这么快死了。呵呵,所以该不该是人们常说的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呢!” 一旁的辛绾云听到此处,眉头稍微皱了皱,附耳问晏青璃:“我怎么没听过还有用鬼灵炼丹的方法,是真是假?” 晏青璃扭头小声道:“假的。撑场面瞎说的,就是要说到他悔不当初那种效果。” 辛绾云点点头,悄悄对她竖了竖大拇指。 晏青璃再一看谢必安,微微含笑着门清儿似的看着自己,便知他也听出破绽,只是不点破,瞬间觉得这样联合起来欺骗一只尚未成鬼的魂魄有些不大厚道,纵使一如既往的心硬脸皮厚,此刻也有些挂不住红了一片。 楚公子似乎也听出一些不对劲,他虽然是个酸腐书生,却不是傻子: “总之,前程往事无须再提,你现在从这两个家伙手中救我出去,我楚家家产全部给你。” 晏青璃拍案道:“先不说我没有本事从这两位神君手里救你出来,且就算侥幸救了你,也没有本事让你魂魄回体还阳重生,何况你大限已至,天数如此,本姑娘与你无瓜无葛,是没必要为了你与鬼界为敌,与天命相违。” “你……” “妈的,有完没完?” 楚公子右侧的谢必安突然暴起,一掌打在他后脑上将他拍晕过去,对他左侧的范无咎道:“贤弟,麻烦你先将这酸书生带回房里去,实在聒噪得厉害,烦也烦死了。” 范无咎应诺,将楚公子提起往肩上一扛,这就上楼去了。 对于谢必安这个举动,晏青璃却是有些看不懂了,毕竟一路跟随下来,谢必安给她的印象都是冷静狡黠明面上看着却极为有耐性好相处的,相反倒是范无咎有些咋咋呼呼傻头傻脑,粗鲁且容易冲动,若是厌烦楚公子聒噪,怎么说也该是范无咎忍不了出手,怎么反倒是谢必安出了手? 又想一会儿,她就想明白了:定是怕楚公子再没完没了地抬高报酬,自己终有忍不住心动而应承的时候,那时便什么不管什么天命不天命,阴兵鬼差了,总之一切向钱看。 “呵呵!”晏青璃抬头瞟一眼谢必安,心道:“想不到你这脸色阴沉的瘦竹竿,倒是很了解我,……不过未免太小瞧我了吧!我晏青璃是这种人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虚的,不得不说楚公子提到“全部家产都给她”的时候,她支着下颚的手掌是明显抖了一下的,如何能逃得过谢必安的眼去,天上地下但凡听过她名号的都知道她爱财如命,嗜法宝如狂。 不得不说晏青璃猜到了谢必安的顾虑,他的确是怕晏青璃在姓楚的小子不断抬高报酬终会达到她的心动值,而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而且他绝对清楚,晏青璃说得什么“没本事救人没本事助其还阳”的话都是过谦之词,大概也只能骗骗鬼了,毕竟她若是真要动手开抢的话,双方实力悬殊之大,谢范二人甚至根本无任何抵抗之力。 说到这里,看官们可都要疑惑了,两个神界下派的正神还会怵一个区区连仙身都未获得的修真吗? 谢必安给的答案是肯定的。 且先不说“昭彦玄女”的名头这几年来何等响亮,他因工作需要时常穿梭于各个界围,仙人神鬼之中便经常提起此女,其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再说毕竟他也是几千年前的人物了,那时神界虚位尚多,有些甚至不用怎么修炼只要做出一两件值得歌咏传颂的事儿,都足以引起神界的注意。比如他和老范,本来只是两个普通的衙门差役,有一次因押解要犯在途中逃跑,二人商议分头寻找,并约定在桥下会合。不料到了约定时辰遇暴雨河水猛涨,导致他无法准时赶到桥下与其会合;老范是个死脑筋在桥下苦等,见河水暴涨,又不愿失约最后溺毙桥下。后来他终于赶到见老范殉难,痛不欲生之际也是逞一时意气选择上吊自尽,玉皇大帝感念其忠义,乃于二人在秦广王殿中受判之时,降下指令引渡二人上天,后被册封为冥界大神,专司缉拿鬼魂、协助赏善罚恶。 如此便宜得来的神位,哪里谈得上有何修为,加上这几千年来所做的事情不过是缉拿一些更没啥修为的魂灵,所以几千年过去了那点点的修为也没有精进多少,不过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精进的必要,因为已经捧着天庭给的这只铁饭碗了,虽然神位不高,但是出入其他各界的时候,对方怎么也得对自己恭恭敬敬地称上一句“谢神君”或是“七爷”,这难道还不够吗?比之现如今想要修仙封神的各生灵,勤修苦练夜以继日的不说,好不容易练到元婴化神元神合道,修仙的得惊险渡劫,修神的渡劫成不成功且不说另得有天光接引,种种历练不过就是想位列仙班或者在神界有一个封位嘛!他已经达到了呀。 话说回来, “天命难违”这句话也仅供参考,尤其是专业从事拘魂工作几千年来,更是深有所悟,所谓天命得是他把魂魄提到十殿接受审判到执行完毕才算天命,这中间发生的任何变故亦合为天数,即都是合该发生的。 就拿晏青璃来说,她若执意以武力强夺楚公子魂魄,而自己无法阻止的话,也是合为天数的,相比之下对自己的影响反而更大,自己手底下走失了簿上有名的魂魄便是失职,会受到何种刑罚还未可知,至于晏青璃,就算此次逆天而行,顶多也就是天降几道惊雷劈一劈她了事,据说此女天赋异禀,才二十岁就修得元神合道等着渡劫,倘若这雷劈得好,说不定反助她尸解成仙了。 晏青璃见谢必安久久没有说话,以为他还是不安心,怕自己改变心意来抢楚公子,便再次向他表明心意:“谢神君请放心,这人还不值得小女子为他做出些逆天违命的事来。” 这时,二楼有一间房门被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紫衣女子来,瘦高的身材,略显宽阔的肩膀,虽有一条修长雪白的腿裸露在外,但却过于纤细笔直反而失去了女子腿部该有的线条美感,包括她的面部也是,颧骨过高导致脸颊处有些凹陷,下颚线也太削利了显得阴鸷,五官是好看的但却是偏英气的好看,女子面部到底还是以饱满柔和为美,这女子怎么看与美都不沾边啊!若非有那样一头乌黑齐膝弯的长发垂着,她险些会以为这是个男扮女装的人。 “黄泉客栈的老板紫月流音出来了。” 谢必安看着那紫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之色,阴恻恻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个较为真心的笑容。 晏青璃又再盯了那女子片刻,但是实在看不出这偏男性化长相的女子到底如何风骚漂亮了,莫非是这白无常审美有问题? 谢必安向紫衣女子招了招手,她看他一眼淡淡一笑,一对英气略带几分冷酷的眉眼霎时变得柔和起来,嘴角处各一个笑涡更增亲切,再加上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仪态万千,却浑然天成毫不做作,那条时隐时现的雪白长腿在她走动之时就成了个极具魅惑的存在。 此刻哪里还敢说她不美,分明是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随着她一步步的走近,一阵动人心魄的甜蜜芬芳扑面而来,搔得人心里痒痒的。 那些摇头晃脑不知所谓的群魔乱舞也都安静下来,全部都伸着个脑袋,呆呆地望着这紫衣丽人从楼上娉婷袅袅地走下来。 不过妖群当中也有窃窃私语的,有的说紫月流音之前是个男的怎么现在变成个女的,也有说紫月流音本来就是个女的,因为喜欢上一个女的,才故意变作男的。总之不管怎么说,这女子倒是引起了晏青璃极大的兴趣,毕竟能在这人间鬼界的交接之地开店做生意的,绝不可能是什么泛泛之辈。 “你来了?!” 第七十四章 紫月流音(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你……” “妈的,有完没完?” 楚公子右侧的谢必安突然暴起,一掌打在他后脑上将他拍晕过去,对他左侧的范无咎道:“贤弟,麻烦你先将这酸书生带回房里去,实在聒噪得厉害,烦也烦死了。” 范无咎应诺,将楚公子提起往肩上一扛,这就上楼去了。 对于谢必安这个举动,晏青璃却是有些看不懂了,毕竟一路跟随下来,谢必安给她的印象都是冷静狡黠明面上看着却极为有耐性好相处的,相反倒是范无咎有些咋咋呼呼傻头傻脑,粗鲁且容易冲动,若是厌烦楚公子聒噪,怎么说也该是范无咎忍不了出手,怎么反倒是谢必安出了手? 又想一会儿,她就想明白了:定是怕楚公子再没完没了地抬高报酬,自己终有忍不住心动而应承的时候,那时便什么不管什么天命不天命,阴兵鬼差了,总之一切向钱看。 “呵呵!”晏青璃抬头瞟一眼谢必安,心道:“想不到你这脸色阴沉的瘦竹竿,倒是很了解我,……不过未免太小瞧我了吧!我晏青璃是这种人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虚的,不得不说楚公子提到“全部家产都给她”的时候,她支着下颚的手掌是明显抖了一下的,如何能逃得过谢必安的眼去,天上地下但凡听过她名号的都知道她爱财如命,嗜法宝如狂。 不得不说晏青璃猜到了谢必安的顾虑,他的确是怕晏青璃在姓楚的小子不断抬高报酬终会达到她的心动值,而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而且他绝对清楚,晏青璃说得什么“没本事救人没本事助其还阳”的话都是过谦之词,大概也只能骗骗鬼了,毕竟她若是真要动手开抢的话,双方实力悬殊之大,谢范二人甚至根本无任何抵抗之力。 说到这里,看官们可都要疑惑了,两个神界下派的正神还会怵一个区区连仙身都未获得的修真吗? 谢必安给的答案是肯定的。 且先不说“昭彦玄女”的名头这几年来何等响亮,他因工作需要时常穿梭于各个界围,仙人神鬼之中便经常提起此女,其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再说毕竟他也是几千年前的人物了,那时神界虚位尚多,有些甚至不用怎么修炼只要做出一两件值得歌咏传颂的事儿,都足以引起神界的注意。比如他和老范,本来只是两个普通的衙门差役,有一次因押解要犯在途中逃跑,二人商议分头寻找,并约定在桥下会合。不料到了约定时辰遇暴雨河水猛涨,导致他无法准时赶到桥下与其会合;老范是个死脑筋在桥下苦等,见河水暴涨,又不愿失约最后溺毙桥下。后来他终于赶到见老范殉难,痛不欲生之际也是逞一时意气选择上吊自尽,玉皇大帝感念其忠义,乃于二人在秦广王殿中受判之时,降下指令引渡二人上天,后被册封为冥界大神,专司缉拿鬼魂、协助赏善罚恶。 如此便宜得来的神位,哪里谈得上有何修为,加上这几千年来所做的事情不过是缉拿一些更没啥修为的魂灵,所以几千年过去了那点点的修为也没有精进多少,不过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精进的必要,因为已经捧着天庭给的这只铁饭碗了,虽然神位不高,但是出入其他各界的时候,对方怎么也得对自己恭恭敬敬地称上一句“谢神君”或是“七爷”,这难道还不够吗?比之现如今想要修仙封神的各生灵,勤修苦练夜以继日的不说,好不容易练到元婴化神元神合道,修仙的得惊险渡劫,修神的渡劫成不成功且不说另得有天光接引,种种历练不过就是想位列仙班或者在神界有一个封位嘛!他已经达到了呀。 话说回来, “天命难违”这句话也仅供参考,尤其是专业从事拘魂工作几千年来,更是深有所悟,所谓天命得是他把魂魄提到十殿接受审判到执行完毕才算天命,这中间发生的任何变故亦合为天数,即都是合该发生的。 就拿晏青璃来说,她若执意以武力强夺楚公子魂魄,而自己无法阻止的话,也是合为天数的,相比之下对自己的影响反而更大,自己手底下走失了簿上有名的魂魄便是失职,会受到何种刑罚还未可知,至于晏青璃,就算此次逆天而行,顶多也就是天降几道惊雷劈一劈她了事,据说此女天赋异禀,才二十岁就修得元神合道等着渡劫,倘若这雷劈得好,说不定反助她尸解成仙了。 晏青璃见谢必安久久没有说话,以为他还是不安心,怕自己改变心意来抢楚公子,便再次向他表明心意:“谢神君请放心,这人还不值得小女子为他做出些逆天违命的事来。” 这时,二楼有一间房门被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紫衣女子来,瘦高的身材,略显宽阔的肩膀,虽有一条修长雪白的腿裸露在外,但却过于纤细笔直反而失去了女子腿部该有的线条美感,包括她的面部也是,颧骨过高导致脸颊处有些凹陷,下颚线也太削利了显得阴鸷,五官是好看的但却是偏英气的好看,女子面部到底还是以饱满柔和为美,这女子怎么看与美都不沾边啊!若非有那样一头乌黑齐膝弯的长发垂着,她险些会以为这是个男扮女装的人。 “黄泉客栈的老板紫月流音出来了。” 谢必安看着那紫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之色,阴恻恻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个较为真心的笑容。 晏青璃又再盯了那女子片刻,但是实在看不出这偏男性化长相的女子到底如何风骚漂亮了,莫非是这白无常审美有问题? 谢必安向紫衣女子招了招手,她看他一眼淡淡一笑,一对英气略带几分冷酷的眉眼霎时变得柔和起来,嘴角处各一个笑涡更增亲切,再加上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仪态万千,却浑然天成毫不做作,那条时隐时现的雪白长腿在她走动之时就成了个极具魅惑的存在。 此刻哪里还敢说她不美,分明是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随着她一步步的走近,一阵动人心魄的甜蜜芬芳扑面而来,搔得人心里痒痒的。 那些摇头晃脑不知所谓的群魔乱舞也都安静下来,全部都伸着个脑袋,呆呆地望着这紫衣丽人从楼上娉婷袅袅地走下来。 不过妖群当中也有窃窃私语的,有的说紫月流音之前是个男的怎么现在变成个女的,也有说紫月流音本来就是个女的,因为喜欢上一个女的,才故意变作男的。总之不管怎么说,这女子倒是引起了晏青璃极大的兴趣,毕竟能在这人间鬼界的交接之地开店做生意的,绝不可能是什么泛泛之辈。 “你来了?!” 紫月流音刚走到谢必安的跟前,他就赶紧自觉换到旁边一个座椅上,将自己的座位让了给她,只因这个位置可以刚好正面对着昆仑剑盟一行六人。 她对谢必安的知情识趣似乎也很受用,笑着微微前倾了些身体,伸手在谢必安瘦削的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谢必安也眯起眼来对她笑着,在她手掌上轻轻一吻,两人这番亲密互动可谓是自然而发,均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 这番举动落在昆仑剑盟一行人眼中,心里也都明镜似的:这两人分明有一腿,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咳咳……那个……” 晏青璃觉得就这样看着两人调情暧昧,自己这边也是尴尬不已,于是清了清嗓子正欲说明来意,那紫月流音突然目光一凌,猛地推开谢必安,坐正了身体,对众人笑道:“能得如今道派仙门中最强门户的昆仑剑盟亲自造访,真使我这黄泉客栈蓬荜生辉啊!” 辛绾云抢问道:“怎么,你知道我们?” 紫月流音望着她自信的说道:“蓬莱琼瑶台幽昀玖座下大弟子辛绾云辛仙师我如何不知!”接着把目光转向她身边的苏落伊,“还有仙门四大美女排行第二,天分过人灵力超群的苏落伊苏仙子。” 苏落伊本来一副万事不上心的冷淡态度,突然被她点到,平静的眼波中流露亦出一丝惊诧之色。 紫月流音目光投向一直都默不作声形同透明的冲云子,道:“蜀山玄天宗冲云子道长,幸会了!” 她言语口吻虽然极为谦和,对冲云子只是点头示意,反倒是冲云子极为客气地向其拱手行礼,想来此人平时一直都寂寂无名,此番派他出来,纯粹是因为其自创的一套天罡伏魔剑阵威力很大,正好用于围困独角赤瞳犀,突然能被人认出也算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认可,所以格外客气些也属正常。 晏青璃所不能理解的是,这个冲云子既然能够自创剑阵,天分和修为都是缺一不可的,如此能力的人怎又会一直寂寂无名呢? “还有这两位,昆仑摇光派玄汰真人座下九弟子高崇月,十七底子沈炎冰,幸会了!” 小高和冰冰相互对望一眼,均面露惊愕和一丝窃喜,实在想不到自己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也能为人所知。 最后,紫月流音将目光锁定在晏青璃身上:“当今道门中灵力第一人的‘昭彦玄女’晏青璃,奴家久仰得紧。” 说着,对方竟破天荒的站起身来,向晏青璃躬身一俯,倒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尊驾踞守这幽冥地界的黄泉客栈不出,对我等的身份信息竟能够一一道来,这才叫人佩服呢!” 紫月流音懒懒一笑道:“呵呵!若是连这点眼力和卜算之能都没有,那我紫月流音也白活了一万年了。” 第七十五章 先礼后兵(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她如此一说,众人均是头皮一麻:这活了一万年的物种,不管是六界之中哪一类生灵,都是极难对付的存在了。 “再说了,想在幽冥地界如此特殊的地方长久生存,没点真本事怎么也说不过去吧!”紫月流音清凌凌的目光往旁边那群自顾自又玩闹起来的妖魔一看,微微摇头道:“这些家伙哪有一个善茬,若我没些真本事压制他们,只怕早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声音轻软软的,略带一点绵绵的拖音,每每开口就如一层薄纱拂过耳畔,但是她最后好似不经意说的这句话,却令人闻之骇然,毕竟在座的大家都知道,妖界中便有一种修行法门,靠专门吸食其他生灵的血肉来增长修为,六界之中唯有妖类的体质能承受此法,被食者的灵魂连同血肉一并被施法者食尽,等同于当即消亡灭迹,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从不曾来,也再不会来。 这法门晏青璃也只是在偶尔翻阅一些古籍的时候看到过,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这样丧心病狂的旁门左道,修炼者最后肯定也不得善终,妖类虽一向胡作非为缺乏管束,修炼上到底都是老实勤勉的,哪怕是投机取巧急功近利之辈,多半也会把脑筋动到仙界道派的仙果金丹上,鲜有用这种明显会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法子的,而且古籍上虽提及部分修炼方法,也没说有哪些妖灵精怪真正用过此法,想来也只是些传说罢了。 但是一想到自己若被吸食掉就会直接消失,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再有,其心理压迫力是远远超过了死亡本身的。 昆仑剑盟的六人本来对于那一众傻兮兮的且具是被他们追赶得穷途末路的妖魔,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被这不知深浅的店老板吓到了,纷纷有些腿脚发软。 “呵呵呵……”见众人都没有接话,紫月流音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逗你们玩的,这些家伙不说根本没修炼那法门的资质,就算谁真的练成了,想打我紫月流音的主意,只怕也早了一万年呢!呵呵呵……” 她这样一笑,紧张的氛围缓解了几分,一向冷淡寡言的苏落伊直接走到紫月流音的那桌,在她对面坐下来,开门见山道:“所以,紫老板也是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晏青璃怕苏落伊一个人坐那么近会吃亏,急急赶上去,在苏落伊旁边坐下来。 “自然是为了我这黄泉客栈之外,驻守黄泉渡口,动不动就发脾气的蠢牛……头上的镇魂珠了。” “我们取这珠子原是为了去封印另一头上古凶兽九曜翼火蛇,说起来也是功德无量的事,紫老板乃世外之人,想来是不会阻挠我们的吧!” “哼哼。”紫月流音抿嘴而笑,“这独角赤瞳犀本也属上古九大妖兽之列,之所以能居于妖兽排行榜首,全赖其头顶自生的镇魂珠,有暂时震慑天地间凶煞戾气的作用,所以在与其他妖兽的搏斗中八战八捷从而居了榜首,自身反倒是个有些憨傻敦厚的性子,与其说是被东华帝君收服,倒不如说是它自愿臣服于帝君的绝世神威,如今被神界安置在这里驻守黄泉渡口一万三千二百一三年,倒也鲜有出过差错。” “所以,紫老板的意思是?” 说话的是苏落伊,冷淡的声音中已透着隐隐的不耐烦。 晏青璃吃了一惊,总以为这位美貌仙子只是性子冷淡些,耐性修持应该都是极好的,想不到比之辛绾云那样的性子还要急躁,不由地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是啊紫老板,我们前来可不仅仅只是听你在这讲凶兽来历的,是……真正要来办事儿的。” 晏青璃见蓬莱都这么刚硬,自己昆仑自然是不能输了派头,也步步紧逼起来。 紫月流音眼神在晏苏二人身上来回滚动片刻,表演似的挤出一丝笑来:“哈哈,这是自然,毕竟那头傻牛也不是给我看门护院的宠物,说来说去都是算在东华帝君座下,属神界之物。” 辛绾云道:“紫老板不必搬出神界来压我们,如今魔界猖獗,下月初一又要大举来犯,冲在阵前的就是这九曜翼火蛇,其排名仅在犀牛的后面。此一役若是道门覆没,下一步神界也不会太平。” 晏青璃见辛绾云先唱了白脸,自己则该唱个红脸缓和一下,便道:“只不过是借一颗珠子来用用罢了,哪里用得着捅到帝君他老人家那里去,紫老板给咱们让让道就好了。” 紫月流音再也笑不出来,冷凝道:“我不过是顺嘴提了一下神界和东华帝君,就引出来你们这多话,我有说过要阻拦你们吗?”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这镇魂珠可是与犀牛的灵基相连,你们强行取用,必然会引得他疼痛难当,万一一时发了凶性,失控暴走该如何是好?” 晏青璃见她松口,忙道:“这个紫老板无须挂心,我们既然赶来取用,便是准备了完全之策来应对妖……那个神兽暴走?” 紫月流音蹙眉道:“什么万全之策?” 晏青璃抱负双手,漫不经心的笑道:“自然是要请出蓬莱仙岛的诸天玄罗镜来封住它咯!免得它狂性大发跑到外面去为恶可就不好了。” 一旁的谢必安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好啊!你们道门真是越发的目中无人了,竟敢私自封印妖……那个神兽!” 紫月流音白了他一眼,估计也是觉得他这话说的太无关痛痒,自己问道:“封多久?” 晏青璃道:“自然是封到它重新长出镇魂珠,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的时候。” 紫月流音咋舌道:“天哪!那至少得两百年。” 晏青璃眼珠一斜,做思考状:“大概是呢!” 紫月流音道:“但是你可曾想过,这期间由谁来把守黄泉渡口?那不就是意味着那些罪大恶极的仙妖人鬼可以自由进入黄泉,从此逃避天罚,逍遥法外。” 晏青璃道:“其实黄泉渡口本来是不需要守的,神界鬼界自来自去,所需看守的仅有无间界的入口而已,我们到时候封印犀牛也会连同无间界入口一同封印的,此封印与我昆仑顶神机大转轮相连,一旦有生灵想要硬闯,我派立马就能感知即会着人来收伏,呵呵!所谓‘守株待兔’,将这一众罪犯全都给他提溜上天界,相信于我派修仙封神都是大有助益的……同样……”她眼珠一转,有些玩味地看着紫月流音,“同样也能省去紫老板不少事的。” “真是欺人太甚!”紫月流音拍案而起,盛怒不止,全没了风度。 晏青璃遂住了口,她说这番话无疑是摊牌说“以后黄泉渡口就由我昆仑剑盟接管”了一样,确实太过嚣张霸道,但是除此以外,确实也想不到更好的两全之法了。 辛绾云看晏青璃气势这么足,气焰这么嚣张,自然不甘示弱:“其实,这几百年来紫老板放过去的人也不少了吧!倘若自此我道派真的接手黄泉渡口两百年,顶多也就是这两百年间会有些耽误紫老板您的营生……” 晏青璃心里大叫“不好”,便是来不及去捂她的嘴,聊到现在大家心里都清楚,说的是铁面无私严守关卡,其实无间界现在到底躲藏了多少生灵大家都是有数的,难道真的都是靠自己的能力或避开或斗垮看守神兽才过去的吗?这不明来历的紫老板与独角赤瞳犀相处下来少说也几百年了,其生活习**好弱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帮一两个能出得起价钱的生灵兵不血刃完好无损的“偷渡”去无间界绝不是什么难事,若是看到这里群妖毕集载歌载舞,就当真以为他们只是图一乐子才来这黄泉客栈,那就大错特错了,人界比这逍遥快活的地方可是多了去了,那都是在打店老板的主意啊!所以过不过黄泉渡口,能否去得无间界,关键根本不在犀牛身上,而是在紫月流音身上。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却不能摆在明面上说,辛绾云一时图嘴快活将之讲出来,无疑是直接下紫玉流音的面子,虽然前面一番交涉也多有压制之嫌,到底没有让其难堪,此刻却是真的戳到了她的痛点上,却不知这女子会如何发难,毕竟是活了一万年的生灵,其实力深浅尚不可知。 紫月流音果然动真怒了,一双黑色瞳仁变作金黄,熠熠生辉,灼亮璀璨,一股强大的飓风自她周身卷起,一时席卷整个客栈,四方琉璃大灯吱呀呀的来回摇摆,随时都会被吹下来,桌椅板凳均挪了位置,到处都是杯盏落地粉碎的声音,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语的压迫感,本来欢快歌舞的群妖,这时也都瑟瑟发抖,高呼“不好,紫老板发火了”,四散开来自行找地方躲避。 小高和冰冰修为较弱,在这凶险莫测的重压下均感到害怕难以承受,纷纷往晏青璃身后躲去,晏青璃一边默念金刚定心咒,一边出护体真气,将二人一并罩住,缓解他们的压迫感。 第七十六章 先礼后兵(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晏青璃吃了一惊,总以为这位美貌仙子只是性子冷淡些,耐性修持应该都是极好的,想不到比之辛绾云那样的性子还要急躁,不由地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是啊紫老板,我们前来可不仅仅只是听你在这讲凶兽来历的,是……真正要来办事儿的。” 晏青璃见蓬莱都这么刚硬,自己昆仑自然是不能输了派头,也步步紧逼起来。 紫月流音眼神在晏苏二人身上来回滚动片刻,表演似的挤出一丝笑来:“哈哈,这是自然,毕竟那头傻牛也不是给我看门护院的宠物,说来说去都是算在东华帝君座下,属神界之物。” 辛绾云道:“紫老板不必搬出神界来压我们,如今魔界猖獗,下月初一又要大举来犯,冲在阵前的就是这九曜翼火蛇,其排名仅在犀牛的后面。此一役若是道门覆没,下一步神界也不会太平。” 晏青璃见辛绾云先唱了白脸,自己则该唱个红脸缓和一下,便道:“只不过是借一颗珠子来用用罢了,哪里用得着捅到帝君他老人家那里去,紫老板给咱们让让道就好了。” 紫月流音再也笑不出来,冷凝道:“我不过是顺嘴提了一下神界和东华帝君,就引出来你们这多话,我有说过要阻拦你们吗?”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这镇魂珠可是与犀牛的灵基相连,你们强行取用,必然会引得他疼痛难当,万一一时发了凶性,失控暴走该如何是好?” 晏青璃见她松口,忙道:“这个紫老板无须挂心,我们既然赶来取用,便是准备了完全之策来应对妖……那个神兽暴走?” 紫月流音蹙眉道:“什么万全之策?” 晏青璃抱负双手,漫不经心的笑道:“自然是要请出蓬莱仙岛的诸天玄罗镜来封住它咯!免得它狂性大发跑到外面去为恶可就不好了。” 一旁的谢必安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好啊!你们道门真是越发的目中无人了,竟敢私自封印妖……那个神兽!” 紫月流音白了他一眼,估计也是觉得他这话说的太无关痛痒,自己问道:“封多久?” 晏青璃道:“自然是封到它重新长出镇魂珠,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的时候。” 紫月流音咋舌道:“天哪!那至少得两百年。” 晏青璃眼珠一斜,做思考状:“大概是呢!” 紫月流音道:“但是你可曾想过,这期间由谁来把守黄泉渡口?那不就是意味着那些罪大恶极的仙妖人鬼可以自由进入黄泉,从此逃避天罚,逍遥法外。” 晏青璃道:“其实黄泉渡口本来是不需要守的,神界鬼界自来自去,所需看守的仅有无间界的入口而已,我们到时候封印犀牛也会连同无间界入口一同封印的,此封印与我昆仑顶神机大转轮相连,一旦有生灵想要硬闯,我派立马就能感知即会着人来收伏,呵呵!所谓‘守株待兔’,将这一众罪犯全都给他提溜上天界,相信于我派修仙封神都是大有助益的……同样……”她眼珠一转,有些玩味地看着紫月流音,“同样也能省去紫老板不少事的。” “真是欺人太甚!”紫月流音拍案而起,盛怒不止,全没了风度。 晏青璃遂住了口,她说这番话无疑是摊牌说“以后黄泉渡口就由我昆仑剑盟接管”了一样,确实太过嚣张霸道,但是除此以外,确实也想不到更好的两全之法了。 辛绾云看晏青璃气势这么足,气焰这么嚣张,自然不甘示弱:“其实,这几百年来紫老板放过去的人也不少了吧!倘若自此我道派真的接手黄泉渡口两百年,顶多也就是这两百年间会有些耽误紫老板您的营生……” 晏青璃心里大叫“不好”,便是来不及去捂她的嘴,聊到现在大家心里都清楚,说的是铁面无私严守关卡,其实无间界现在到底躲藏了多少生灵大家都是有数的,难道真的都是靠自己的能力或避开或斗垮看守神兽才过去的吗?这不明来历的紫老板与独角赤瞳犀相处下来少说也几百年了,其生活习**好弱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帮一两个能出得起价钱的生灵兵不血刃完好无损的“偷渡”去无间界绝不是什么难事,若是看到这里群妖毕集载歌载舞,就当真以为他们只是图一乐子才来这黄泉客栈,那就大错特错了,人界比这逍遥快活的地方可是多了去了,那都是在打店老板的主意啊!所以过不过黄泉渡口,能否去得无间界,关键根本不在犀牛身上,而是在紫月流音身上。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却不能摆在明面上说,辛绾云一时图嘴快活将之讲出来,无疑是直接下紫玉流音的面子,虽然前面一番交涉也多有压制之嫌,到底没有让其难堪,此刻却是真的戳到了她的痛点上,却不知这女子会如何发难,毕竟是活了一万年的生灵,其实力深浅尚不可知。 紫月流音果然动真怒了,一双黑色瞳仁变作金黄,熠熠生辉,灼亮璀璨,一股强大的飓风自她周身卷起,一时席卷整个客栈,四方琉璃大灯吱呀呀的来回摇摆,随时都会被吹下来,桌椅板凳均挪了位置,到处都是杯盏落地粉碎的声音,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语的压迫感,本来欢快歌舞的群妖,这时也都瑟瑟发抖,高呼“不好,紫老板发火了”,四散开来自行找地方躲避。 小高和冰冰修为较弱,在这凶险莫测的重压下均感到害怕难以承受,纷纷往晏青璃身后躲去,晏青璃一边默念金刚定心咒,一边出护体真气,将二人一并罩住,缓解他们的压迫感。 仰头对紫月流音瞧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真真把自己吓了一跳,因为在她脸上分明呈现出一个人相的狐脸来,自她出道以来,可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灵体。 其实打从紫月流音一出现,晏青璃就开足了“法眼通”想要一窥她的真身,但是观测她许久,始终就是个人身,又听她说活了一万年,便分析可能是个得遇机缘修得仙身的人类,如今这人相狐脸又算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局面又要失控,谁知紫月流音那一双快要烧起来的金眸竟然渐渐自己暗淡下去,过一会儿狐脸也消失了,飓风停下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晏青璃见她自己平复下来心道“好险,好险”,立时改换了态度,毕恭毕敬地向前一步,对其行礼道:“敢问尊驾可是上古的九尾狐一族?” 九尾狐是历史很久远的一支妖族,该族群一向鲜有行迹,只知道其族类修为都很高,也不喜和不屑与外族打交道,更不想修神修仙,只在自己开辟的异空间青丘逍遥的生活着。 紫月流音见嚣张如晏青璃都被自己震慑住了,怒意也消了一些,随即不屑道:“九尾狐族,哼!他们只怕给我族提鞋都不配吧!” 晏青璃一听心道“糟糕,这次好像是惹了不得了的族类了”,转头又想辛绾云瞪了一眼,怪她不该鲁莽把关系闹得太僵,辛绾云心领神会,自责的低下头去。 紫月流音坐下来,再次慵懒地半倚着谢必安,正眼都不再给晏青璃一个:“你看看我身后的影子。” 晏青璃往那墙壁上一看,惊到呆住——墙壁上赫然呈现出十条强壮有力的狐尾。 “你、你、你难道是……” “没错,我紫月流音,属天狐一族,是神族,可别拿九尾这样的妖族与我们相提并论。” “你既为神族,为何要苦守在幽冥地界这么个清苦的地方,什么地方你去不了,又有什么事是你族做不得的。” 晏青璃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她对天狐一族还是有所了解的,可谓是神族中的贵族,追溯起来要到天地初开六界未分之时,人间尚有许多魔物妖兽肆虐,更有无数天灾降临,人类的生活苦不堪言,后来就有一批悲天悯人的神祇降临凡世,运用自己强大的神力降妖伏魔,这中间首当其中的就是被称为大地之母的女娲,她功劳最大,不仅有造人之功,更有炼石补天杀龟擎天之德,受世人顶礼膜拜;更有东海的龙神傲滥,他帮世人除去环尾巨齿乌和赤尻冥蛉兽,从此东海宁靖自然也得到世人的敬仰;还有滇黔一带的神农氏,为了人们不被瘟疫和疾病所侵害,宁愿亲尝百草,专司草药和务农并擅于御兽,也是一位功德无量的神祇,这些上古大神在人间久了变得非常亲近人类,后来便没有再返回天界,而是选择与人类通婚,其后人也被称为神族,不过传得代数越多,所谓的神族与人类也越接近,到最后几乎没有分别,除了敏锐的自然感知力,甚至连本身的身份特征也不会显现了,像蛇族的蛇尾,龙族的龙鳞,还有神农氏的牛角都没有再显出来的。 天狐这个神族则不同,虽然最终也没有返回天庭,但是也没有很亲近人类,繁衍也是一直都在内部进行,所以没有像其他神族那样退化,一直都保持着高灵性高修为,所以才被世人称为最像神族的神族。 第七十七章 前尘往事(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紫月流音抚摸着自己垂于肩头的一辔长发,幽幽叹道:“唉——你要是试过很爱很爱一个人,为了她甚至连性别都可以不要,就会知道守在幽冥地界这么个地方根本不算什么了?” “此话怎讲?” “两百多年了,我守在这里两百多年了,从无人敢如此当面诋毁我,你们昆仑剑盟倒个个都是人才,恁的悍勇。” 她话锋一转,言语又转为犀利。 晏青璃连忙点头哈腰做小伏低“呵呵”装傻,低头又是眼神警告辛绾云,令她不要再口无遮拦。 “道派要夺犀牛的镇魂珠,夺去之后就等于接管了无间界的入口,以后我这黄泉客栈只怕就再也不会有人登门造访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紫月流音突然转头,媚眼如丝地望向她身侧的谢必安。 谢必安一时错愕,沉稳狡狯如他终于也露出一丝慌乱神情,紧接着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道派和神族的事,我这个神界中人也插不上话呀!那个……对了,老范一路来都说闹肚子,我得赶紧上去瞧瞧他,你们聊,你们聊!”说完,就赶紧离座上楼往范无咎的住处去了。 紫月流音望着谢必安匆匆上楼的背影,鄙夷地露出一丝冷笑:“老狐狸,睡了老娘又没本事摊事儿,难怪这几千年下来,仍是个小小鬼差,呸!” 晏青璃本来说喝口茶缓解一下压力的,一听到“睡了老娘”四个字时,差点把茶水喷出来,不得不说这四个字太有杀伤力了,瞬间把紫月流音从高不可攀的神坛上给拉了下来,这个女的实在太敢说太接地气了,再一看身旁的苏仙子,也是又惊又羞,右边脸颊潮红一片。 “那个、咱们还是说回你喜欢的那个人吧!” 晏青璃正襟危坐,做出一副很有兴趣听故事的样子,其实素来好事的性格也的确让她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她盘算着现在对方实力到底如何犹未可知,总之“天狐族”这三个字一丢出来就足以大杀四方,惹恼了她万一直接放出犀牛妖兽再加上自己一块上,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不妨先稳住,慢慢套近乎再投其所好探其弱点,最好能兵不血刃就将其拿下,退而求其次也要把损伤减到最小。 “唉——提起那个我喜欢的人啊!哼哼!”一提起心上人,紫月流音脸上的杀气尽敛,一种温柔缱绻之意袭上眼角眉梢,“她可是仙门排行榜上排名第一的端扶仙子呢?” “什么?” 她此话一出,昆仑剑盟全部都惊掉了下巴,惊得倒不是她喜欢的是女子,因为之前她已做过铺垫说“喜欢什么人为了她连性别也不要了”,便猜到大概,只是她这个心上人竟然是美貌实力排名还在苏落伊之前,且直到现在为止,仙门中鲜有人知道其踪迹却一直流传着她的传说的神秘仙子岳端扶。 “算起来她应该是你们师叔辈的人物,原名也不叫岳端扶,而是叫玉萼端扶。唉……也是冤孽,我与她原是在东极的山海界,与族人们一起生活修炼,何等逍遥自在。只因她某一日闲极无聊,跑到神界去听什么灵宝天尊的法会,期间识得一位读经的小仙,从此爱慕难舍如痴如狂,回到山海界也总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修行也耽搁了,再后来就变作了女身。呵!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天狐神族从出生到成年都是性别待定的,只有族中有谁两两爱慕了,才商议着谁变作男谁变作女。她这样未与族中人相爱便自行变了身的,也是前所未有之事,因她是族长之女,所以也没人敢来逼问她缘故,族长一向最娇宠她这个幺女也未曾细细盘问她,只道她是女儿家害羞,等等就会水落石出因此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我因从小与她便是最亲近的玩伴,因此她只将此事与我说了,还说要再去神界找那小仙,此生非要与他共结连理不可,我知道劝她不住,就由得她去胡闹,想着待我修成了男身,便去杀了那个小仙将她夺回来便是。” 晏青璃听到此处,便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说你……曾经是男人?” 紫月流音白了她一眼,旋即喃喃说道:“若要真是就好了。因为比她小着两百岁,所以成年也晚些,我神族要定性别,就非得长到成年不可,但是我既然一心为了她要修做男身,自然一直都是做男子打扮。后来她叛出山海界的事东窗事发,族长大怒着人将她捉回,我知道这次事情闹大了,便主动请缨去捉她回来,其实也是希望能够保护到她,待我赶到神界的时候,情况真的是一团糟糕,她竟公然在法会上向那读经小仙示爱,并要武力强行将其带走,一人迎战灵宝天尊、翊圣真君、北极四圣和四值功曹,结果可想而知被翊圣真君的天罗地网阵困了个结结实实,神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天狐族人的身份,是以不敢太过为难她,刚好我又赶到,便将她封了灵脉转交给我。至于那个小仙结果可不大妙,神界一贯的作风便是一旦出了什么事就得交个人出来给个交代,灵宝天尊知道神界不敢得罪天狐一族,便将罪责一股脑全推在端扶的身上,说她勾引在先强抢在后,自己的小徒全属被动,为的就是给爱徒开罪。也不知那个小仙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本来毫无骨气一副软绵绵的样子,突然间变得硬气起来,当众承认了自己对端扶也有爱慕之意,想来也不是逞一时意气,大概他想着这一次将受的惩罚不可估量,索性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更好,其实端扶那样的容貌,若有心示好,这世上根本没有哪个男子能抵受得住。这么着若是放在我天狐族早就放鞭炮给他们办喜事了,可是神界偏就死脑筋,搬出一大堆天理地理歪理来,硬是把这小仙说成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之人,天帝当即判下罚书,贬出神界打入轮回。” 晏青璃听故事一向共情能力极强,听到此处不由得唏嘘起来。 紫月流音见她如此聚精会神感同身受,越发讲得有激情了:“端扶一番恶战下来,虽然神界多有投鼠忌器,但是各方法宝却是不认人的,是以内外都伤得不轻,只能软软地靠在我怀里,眼看着情郎被从卷云台上推下去堕入红尘万丈,自己却无能为力。” 晏青璃不由的“哎呀”一声,也是为这二人感到惋惜。 紫月流音继续说道:“端扶有气无力地望着我,一味的求我不要把她带回山海界,我知道她定是想守在人间,去找那小仙的转世,我哪怕心如刀绞也还是应承她了,这么多年来我真是从来拒绝不了她求我,只要她一求我再委屈的事我也应承。我想到就算我不带她回山海界,神界被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迟早也会传到山海界去,到时候我不带她回去,那边也会派人来抓我们,我一路带着她藏匿行迹,一面用家族秘术卜出这幽冥地界是个极隐秘的藏身之地,于是就带她来到这里,一面帮她疗伤,一面在这个荒芜之地建屋种地,打理环境,让她尽量过得舒坦一些。这样过去了五十年,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五十年,从未想过能与端扶这样朝夕相对完全不被干扰,唯一令我难过的就是为什么我那时还没有成年,我若成年变成个男身,也定是个风度翩翩貌胜潘安的美男子,她日日对着我,我又一心一意的待她好,就是石头心也要给它捂化了,她毕竟也不是石头心终有那动摇的一日。我这样幻想着心里美滋滋的,每天都希望日子快些过去,我好快点成年,到时候与她做成夫妻,说不定孩子也生下来了,到时候也不用再守在这个鬼地方躲避追捕,两个人带着麟儿大大方方风风光光的回山海界去。直到有一日,她从外面回来,兴冲冲地给我说了一件事,我的美好幻想便在那一刹那瞬间崩塌了。” 辛绾云又忍不住插嘴道:“我猜,她定是在人界找到了那位小仙的转世,这就是来与你告别的吧!” 紫月流音笑道:“哼哼,你说的没错,她果真是在人界准确的说应该是在道派找到了那位小仙的转世,即昆仑摇光派明镜真人座下弟子玄滢,从小就由明镜真人亲自抚养,天分过人道心坚定,我一听到此处便知她又要受苦。果不其然,她化身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拜入摇光派,一番入门测试展露极强的仙姿,直接就被掌门真人收入门下,与那个玄滢成了师兄妹。端扶有意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入门以后就格外用功刻苦,她本来就是天狐神族,自生的灵力就是其他族类的好几倍,何况她又有着近万年的修为,道派那些仙术道法于她而言实在太过浅显……”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昆仑剑盟的人纷纷皱起了眉,心里老大不乐意了:怎么?你夸大你们天狐族的实力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贬低道派?不带这么一捧一踩的。 但是众人也都知道对面这个人实力极强,再不可冒失得罪,强行忍下怒意,继续听她说。 第七十八章 前尘往事(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算起来她应该是你们师叔辈的人物,原名也不叫岳端扶,而是叫玉萼端扶。唉……也是冤孽,我与她原是在东极的山海界,与族人们一起生活修炼,何等逍遥自在。只因她某一日闲极无聊,跑到神界去听什么灵宝天尊的法会,期间识得一位读经的小仙,从此爱慕难舍如痴如狂,回到山海界也总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修行也耽搁了,再后来就变作了女身。呵!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天狐神族从出生到成年都是性别待定的,只有族中有谁两两爱慕了,才商议着谁变作男谁变作女。她这样未与族中人相爱便自行变了身的,也是前所未有之事,因她是族长之女,所以也没人敢来逼问她缘故,族长一向最娇宠她这个幺女也未曾细细盘问她,只道她是女儿家害羞,等等就会水落石出因此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我因从小与她便是最亲近的玩伴,因此她只将此事与我说了,还说要再去神界找那小仙,此生非要与他共结连理不可,我知道劝她不住,就由得她去胡闹,想着待我修成了男身,便去杀了那个小仙将她夺回来便是。” 晏青璃听到此处,便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说你……曾经是男人?” 紫月流音白了她一眼,旋即喃喃说道:“若要真是就好了。因为比她小着两百岁,所以成年也晚些,我神族要定性别,就非得长到成年不可,但是我既然一心为了她要修做男身,自然一直都是做男子打扮。后来她叛出山海界的事东窗事发,族长大怒着人将她捉回,我知道这次事情闹大了,便主动请缨去捉她回来,其实也是希望能够保护到她,待我赶到神界的时候,情况真的是一团糟糕,她竟公然在法会上向那读经小仙示爱,并要武力强行将其带走,一人迎战灵宝天尊、翊圣真君、北极四圣和四值功曹,结果可想而知被翊圣真君的天罗地网阵困了个结结实实,神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天狐族人的身份,是以不敢太过为难她,刚好我又赶到,便将她封了灵脉转交给我。至于那个小仙结果可不大妙,神界一贯的作风便是一旦出了什么事就得交个人出来给个交代,灵宝天尊知道神界不敢得罪天狐一族,便将罪责一股脑全推在端扶的身上,说她勾引在先强抢在后,自己的小徒全属被动,为的就是给爱徒开罪。也不知那个小仙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本来毫无骨气一副软绵绵的样子,突然间变得硬气起来,当众承认了自己对端扶也有爱慕之意,想来也不是逞一时意气,大概他想着这一次将受的惩罚不可估量,索性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更好,其实端扶那样的容貌,若有心示好,这世上根本没有哪个男子能抵受得住。这么着若是放在我天狐族早就放鞭炮给他们办喜事了,可是神界偏就死脑筋,搬出一大堆天理地理歪理来,硬是把这小仙说成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之人,天帝当即判下罚书,贬出神界打入轮回。” 晏青璃听故事一向共情能力极强,听到此处不由得唏嘘起来。 紫月流音见她如此聚精会神感同身受,越发讲得有激情了:“端扶一番恶战下来,虽然神界多有投鼠忌器,但是各方法宝却是不认人的,是以内外都伤得不轻,只能软软地靠在我怀里,眼看着情郎被从卷云台上推下去堕入红尘万丈,自己却无能为力。” 晏青璃不由的“哎呀”一声,也是为这二人感到惋惜。 紫月流音继续说道:“端扶有气无力地望着我,一味的求我不要把她带回山海界,我知道她定是想守在人间,去找那小仙的转世,我哪怕心如刀绞也还是应承她了,这么多年来我真是从来拒绝不了她求我,只要她一求我再委屈的事我也应承。我想到就算我不带她回山海界,神界被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迟早也会传到山海界去,到时候我不带她回去,那边也会派人来抓我们,我一路带着她藏匿行迹,一面用家族秘术卜出这幽冥地界是个极隐秘的藏身之地,于是就带她来到这里,一面帮她疗伤,一面在这个荒芜之地建屋种地,打理环境,让她尽量过得舒坦一些。这样过去了五十年,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五十年,从未想过能与端扶这样朝夕相对完全不被干扰,唯一令我难过的就是为什么我那时还没有成年,我若成年变成个男身,也定是个风度翩翩貌胜潘安的美男子,她日日对着我,我又一心一意的待她好,就是石头心也要给它捂化了,她毕竟也不是石头心终有那动摇的一日。我这样幻想着心里美滋滋的,每天都希望日子快些过去,我好快点成年,到时候与她做成夫妻,说不定孩子也生下来了,到时候也不用再守在这个鬼地方躲避追捕,两个人带着麟儿大大方方风风光光的回山海界去。直到有一日,她从外面回来,兴冲冲地给我说了一件事,我的美好幻想便在那一刹那瞬间崩塌了。” 辛绾云又忍不住插嘴道:“我猜,她定是在人界找到了那位小仙的转世,这就是来与你告别的吧!” 紫月流音笑道:“哼哼,你说的没错,她果真是在人界准确的说应该是在道派找到了那位小仙的转世,即昆仑摇光派明镜真人座下弟子玄滢,从小就由明镜真人亲自抚养,天分过人道心坚定,我一听到此处便知她又要受苦。果不其然,她化身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拜入摇光派,一番入门测试展露极强的仙姿,直接就被掌门真人收入门下,与那个玄滢成了师兄妹。端扶有意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入门以后就格外用功刻苦,她本来就是天狐神族,自生的灵力就是其他族类的好几倍,何况她又有着近万年的修为,道派那些仙术道法于她而言实在太过浅显……”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昆仑剑盟的人纷纷皱起了眉,心里老大不乐意了:怎么?你夸大你们天狐族的实力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贬低道派?不带这么一捧一踩的。 但是众人也都知道对面这个人实力极强,再不可冒失得罪,强行忍下怒意,继续听她说。 “她又急于图表现,所以不管什么大小比试,或者下山降妖伏魔,她都异常积极,所以短短五年间,无论是自身的道法修为还是外在的名声战绩,她都远超同辈,并得了‘端扶仙子’的名号。可是她不知道,原以为的出类拔萃会让心上人刮目相看,没想到反让她这个资质平平的师兄倍感压力,明明心里很有些喜欢她却总爱避着她,跟她讲话也是淡淡的,那个傻端扶不明就里,又开始胡来,终在某一个晚上偷偷潜入了玄滢的房中……” 一听到此处,昆仑剑盟众人均是精神一振,都坐直了身体洗耳聆听,高崇月更是表现出极强的兴趣,甚至象征性地微微起身,将凳子往隔壁桌这个方向挪了挪,为了能听得更清楚些。 “是想趁夜给他开小灶,指点他修行法门吗?” 苏落伊睁大了一双杏眼,眨巴眨巴地问紫月流音。 其余五人除了沈炎冰皆是觉得好笑,心道:“这位小仙子修为恁的高,人情上却是如一张白纸,实在单纯得可爱。” 晏青璃转念又想:“乖乖不得了,这位苏仙子的想法看似幼稚,但却不失为一种单纯中的通透,若是端扶每天趁夜这样来指点一下,既未被人撞见不至于折了玄滢的尊严,而他若是能迎头赶上,跟端扶齐头并进,也就不会自卑了,说不定两人就能好好的了。” 紫月流音显是一样的通透,笑道:“你这小仙子,年岁不大,看事情却能看到点上,端扶当时若能像你这般想就好了,不过她用的是另一套法子。 晏青璃道:“是不是施展你们狐族天生自带不用经任何修行的媚术。” 紫月流音点头道:“没错,她的确用媚术勾引了他。你们想想看,玄滢的心里本就是有端扶的,何况她那样的倾世容颜,再加上狐族媚术,任他道心再如何坚定,也抵受不住啊!所以那个晚上……大家都懂的。” 晏青璃别人都不看,单只看苏落伊的反应,见她懵懂地跟着大家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又微许害羞的样子,着实可爱得要命,心道:“我要是个男子,我就娶她。” 紫月流音道:“这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太过投入,次日直接睡到日上三竿,被来催促上早课的小师弟撞个正着,惊愕之余飞奔着向师尊告状,明镜听罢大怒,玄滢也就罢了,端扶是他非常看好用心栽培的入室弟子,犯下这等大错如何不痛心疾首,但是他又惜才,说只要端扶真诚悔过老实服刑,中途不得再见被支配去开阳派珑牟峰的玄滢,以后二人只当不识此事就不再追究,否则就是双双被逐出门墙的处理。昆仑派不同于崆峒和蓬莱,是不允许门人婚配的,但是逐出门墙之处理恰合了端扶那傻丫头的心意,死拖活拽的要拉走玄滢,倒是狠狠伤了一把恩师明镜真人的心,谁知那玄滢倒是痛哭流涕磕头不止痛悔万分的样子,说愿意接受任何刑罚但求不要将他逐出门墙或者分发别派。唉——这个可怜人纵使一心求道,哪里知道自己在师尊心目中根本也没什么分量,决定去留的权利全在端扶的身上,而端扶又哪里喜欢求仙问道了,只一心都想跟玄滢做长久夫妻,最后一番僵持之下,玄滢当即拔剑自刎。如此以大好性命证明道心,倒真正是个烈性人物。” 第七十九章 前尘往事(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众人均觉得这个“拔剑自刎”来得太过突然惨烈,别说那时就在当场的端扶不能接受,就是作为这些听故事的人也都不能接受。 “端扶万万没想到玄滢宁愿自杀也不愿意为了她而脱离摇光,说到底自己还是比不上他的‘道’,她一时间惊怒交加,沉痛难当,强烈的情绪激荡之下,竟入了魔怔,迁怒于恩师迁怒于整个昆仑,她一解去自身咒枷,瞬间灵力暴涨,再加上魔气缠身,当真是神魔出世无人能当。我本来在此修炼,一望天象便看到昆仑山顶彤云密布气流涌动,便猜出是昆仑神殿大乱,急忙使个‘瞬身法’赶到曦光殿,以阻止她酿出大祸来。所幸她并未造成过多杀戮,我赶到的时候正看到她一身的黑气,面目狰狞,头发不断生长着,几乎要铺满曦光殿外的长阶,这些都是魔化的初征。她一心想要冲入殿中推倒天尊圣象,摇光派也算是被逼入穷巷,就连明镜真人也敌她不过,只能联合诸人法力一起制造结界壁阻止她再向前冲,但此时的端扶灵气何等强悍,再加上意识昏聩魔气入体更增凶狂,区区一个结界如何能挡得住她,我赶到时结界已经出现裂缝濒临崩溃,连忙瞬身到端扶身后,急急在她背上刺出七根定魂针,封住她的灵脉,这才让她魔气泄出安定下来。唉——其实这样钉她极伤她的身体,我其实也心疼得要死。” 一向秉着“打死也不说话”精神的小透明冲云子却突然打断道:“等等,尊驾提到的这个定魂针,可否传授给在下,在下愿用三瓶九转紫金丹来交换,如何?” 众人皆鄙视地向冲云子望了一眼,觉得这人真是太没眼色,如今两方是就算不敌对也不可能成朋友的尴尬关系,今天能侥幸免去一战就该谢天谢地了,他倒好意思去学人家的本事。 冲云子虽然没眼色,但是也不傻,能解读出来众人眼中对他不满的意思,便道:“你们也不用如此看我,非我觊觎她天狐族的密技,而是想着若是学了将来于我们降妖伏魔也有助益,至少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伤亡,何乐而不为呢!何况一码归一码,我看这位紫老板也不像是个小气的人。” 晏青璃一听之下不由改观,觉得这个冲云子也不是个一味沉默刻板的人,一番话说来也是头脑清楚严丝合缝的,顺便还不忘挤兑一番。 紫月流音冷笑道:“我自然不会小气,只是这门技艺得有两个诀窍,一则须得出手如电,二则是要你的修为至少得与对方不相上下才行,若是相差太远,对方灵力反弹,你就是用五方真英千锤百炼出来的针也会被凹断的。呵呵!”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就是说你道派每每所谓的降妖伏魔,都是出剑阵法阵动辄数人合围齐上才能得手,单打独斗的能力极差,当然修为上比之一些高阶的妖灵精怪也要差得多,这一手封别个灵脉的法子交给你们也是无用,别丢人现眼了。 冲云子待还要说什么,晏青璃连忙制止:“好了,听她说下去。” 她深感这个算作她师叔辈的端扶仙子,很可能就是此番能否交涉成功的一个切入口。 紫月流音接着说:“端扶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派恢宏规整的修仙道场被自己毁得面目全非,同门师兄弟也多有负伤,很是歉疚。我也代她向明镜师尊一干长辈道歉赔罪,同时也道明了我二人的真实身份,明镜真人明知实力悬殊,自然不敢留难我们,但是端扶不准带走玄滢的尸首,端扶心里也明白玄滢一心在道,宁死也不肯离开昆仑派,所以怎么也样让他尸骸留在昆仑,我当时看着她明明不舍却不得不咬牙放弃的可怜模样,也一般的难过。” 晏青璃喃喃叹道:“唉,向来情深,奈何缘浅!这个端扶仙子,第一次是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贬,第二次又看着他当场拔剑自刎,想来一颗心已是千疮百孔了。” 紫月流音道:“这还不止。之后的一百多年她都与我在此相依相伴勤奋修炼,我们互帮互持,修为都突飞猛进。我原以为她一颗心已经定下来了,不会再去想那个小仙,便觉着是不是该带着她一起回山海界算了,毕竟那里才是我们的家,而且这些年过去,想来族长的气也该消了。谁知……唉……” 晏青璃一颗心也随着她一声叹气而吊起。 “谁知,那日她本来是去罗浮山采集千年石朱果的,回来的时候又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与一百多年前那次回来时的神情一样,我便猜到她应该又是遇到那个命里的冤家了。听她说这次小仙投身在北祁国一个士族之家,自己也很上进,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一个兵部的大官儿,反正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只觉得这次至少是个尘世中人,于她而言阻力应该不会再有那么大了。说实在的,这近两百年间,她的两次恋爱把她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不算,把我也弄得心力交瘁,也不敢再报太多奢望,只希望她能平安顺遂便好。后来我看她如愿嫁给玄滢的转世高承,而对方也对她极爱惜体贴,也就没再继续跟着她,自己独自回山海界去了……” “然后呢?” 紫月流音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哽咽,沉默良久才说:“后来,又过了几年,大概在我成年的前一个晚上,我正睡着突然青光一闪,端扶就出现在我面前,我因第一次离开她那样久,乍然再见如何不惊喜万分,便紧紧地将她抱住,她任由我抱着许久才说说出一句话来,问我是不是明日还是准备变为男身,我当然斩钉截铁地答道是,她便不说话了。我觉得古怪得紧,心头一惊连忙将屋内所有的灯火齐齐点燃,前后左右仔细打量她,看她是不是又受了伤,这样突然返回山海界本来就够奇怪的了。直到确定她一身完好,全无受伤的痕迹,我这才放下心,但是马上就感觉到不对劲:她似乎过于安静了,以往在我面前的颐指气使任性妄为的劲儿全没了,一双灵动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仿佛被抽去魂魄一样,像一具行尸走肉,倒不如那满身血污一身悍勇不计后果的状态,至少那还是鲜活的生命。我担心急了,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摇头不说,但是要我答应她一件事,我平时就是对着她或撒娇或威逼的要求一概都答应,何况如今这凄楚可怜甚至有些黯然绝望的央求,自然是一万个应承,不过她这个要求确实也算断送了我的一生啊!” “莫不是要你答应做女子?” 紫月流音道:“是啊!我想了几千年的事情,就是要做个七尺昂藏的男子汉,结果、结果、可哪怕是如此违背我的心意,我也依然答应了她。” 晏青璃若有所思道:“端扶也是糊涂了些,大概就是世间常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其实她没有想过,这两百年来,甚至这一万年来,参与她生命最多的却是你,陪伴她最久的也是你,她只以为她与那个小仙牵扯三世闹得轰轰烈烈的是情,殊不知与你这样相知相依细水长流的也是情啊!说到底她追求的情太过自以为是了,总是得不到才想的万般美好,真正得到了才发现这份情根本就不完美。” 紫月流音突然定定地看着晏青璃,眼眸盈盈闪动。 其实晏青璃说这番话一面是有感而发,一面也是为了投其所好,将这个实力高出几倍段位的神族人物说感动了说高兴了,或许直接能免去一战,甚至也能跟“偷渡”去无间界的生灵一样,走个后门就能直接拿下看门的妖兽。 “你这番话真是深得我心,她临走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走?她去了哪里?” “她说她这一世过得很心累,且越是修炼就越是迷茫,闻言西方的西牛贺洲有如来传经,修的是‘明心见性,证悟因果’的空妙法门,她在道界想不通的道理去佛界也许能参个明白,到时候她若真能参佛入圣,修成个金身菩萨,与我可能就要东西永隔了,我说我要随她一起去,她说她尚有事情留待我去做,既然应承了她便要应承到底。” “是什么事呢?” “便是守在这个幽冥地界,为她的孩儿渡劫。” “孩儿?” 众人又是异口同声,吃惊到合不拢嘴。 “是的,是她与那个高承生下的孩儿,她说她算到他二十七岁时会有一个生死劫,且劫后还有一劫,这一劫至关重要,若是渡得好就是飞升成圣,若是渡不好便要灰飞烟灭,应劫之地就在这幽冥地界,我只需等在此地便是。我问要如何帮他渡劫,她说只要一切听从她孩儿的吩咐尽一切力量保护他就是。听到这里我才知道,她为何央求我变成个女子,想来是觉得我若是变成男子性格自然刚强自负,未必会完全听从她的儿子;但若是成了女子,自然是会被继承她优良血统的俊美儿子所折服吸引,多些柔情出来,加上我对她本来的情分,想来就驯服多了。” 晏青璃道:“是啊,父母爱子女,必为其计深远,经过这第三世,她倒真是成熟多了。” 序章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序章 伤心绝望之际,怀抱着成形的游梦枕从擎月之巅一跃而下,急速坠落着,只见云雾跌宕层层叠峦,狂风呼啸皮肉生疼,坠落之力和背上的托浮之力形成两股撕扯,终于将我的魂魄从这幅肉身当中推了出来,眼看着游梦仙枕绿光大盛,犹如一个浮动的反拧的螺旋闸,一圈圈荡漾开来,中心口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我高兴地伸手向那中心探去,奈何这时一阵怪风吹来,我的魂魄太轻被吹向一边,晃晃荡荡浑浑噩噩之际,不知飘向何方。 这时耳边有一个声音传来:“李梦蝶,你本可以凭借游梦枕返回现代,但是你企图篡改历史,险些酿成无法挽回的世界巨变,因此作为惩罚将再次把你贬入时空轮回之中,好好醒悟吧!这将是个更乱的乱世,你好自为之,只有当你想起自己是谁了,才能回去你的时代,不然你就只能当个冷眼旁观的死物,永生永世。 “名剑风流,铁划当空,华光千里雪万重。痴女犹作佳期梦,生死陌路无相顾。笑语盈盈,云袖曼舞,举杯邀月醉江湖。翻手只要天地哭,英雄言情几多苦。” 末世江湖,群雄并起,竞相追逐流落人间的蕴藏着无穷力量的上古五大神器以夺天下。而最有可能的胜出者却并非只有狂纵高傲的年轻尊主陆晴雨,老谋深算的赵明修和神秘莫测的红衣祭司,因为晦暗的迷离中还隐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野心。 西域北海两大妖女各自演绎不同的情史,情义之中难作取舍,欲罢不能,纵使无怨自伤,泪洒千里,却无法令英雄留步,而最后浮出水面的却恰是那被命运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情”字…… 楔子 “宇宙初成,混沌不清,其孕有大神盘古愤于黑暗孤苦,乃砺七七十四九日以作神斧,破暗壳而出以分天地,大神自擎臂挺立万年,是以天为天,地为地,得众象稳固。大神自心安无忧,寿终正寝,然其恩泽不断,身化万物,种福广博。后有女娲,伏羲,神农,傲行诸神显圣,留‘钟印鼎琴,塔壶石剑镜’,与盘古神斧并称十大神器,灵通广大,伏魔无数。至洪荒年,各族为其争斗不休,以致血流成河,繁壤枯焦。有轩辕氏甚笃族人困苦,誓集十大神器,后得之,自诩黄帝,遂洪荒归一。” ——《大荒书·十大神器》 白草飘茫,长风劲烈,天地之气浑然集为一体。枯叶席卷之间隐隐透着肃杀的气息,瞬间的寂静却是给即将开始的大战拉开了序幕,似乎想给这场世纪之战蓄造一段排山倒海的声势。 就在这天地苍茫之间,一个修颀挺立的黑色身影傲立其中。他似乎在藐视周围或动或静的一切,又似乎在窥探天地的奥义,或者在悲悯世人的无知,又或者在嘲讽自身的渺小。 没有人能够猜透他在想什么,或许他竭尽此生也找不到一个能够理解他的人,他的生命注定了孤独。 一阵飓风袭来,黑色的衣袂猎猎作舞,他的脸深深的埋在斗篷里,单只看那双裸露的眼睛就已足够。如果说这世上最深邃的是大海,最璀璨的是星辰,最妩媚的是鲜花,最清透的是甘露,那么这双眼眸就是集其所有之最了,所以世人也把这双眼睛叫作魔瞳,据说他的主人光用这双眼睛就能杀人。 人还是没有动,埋伏在不远处等待大部队一到就奋起搏杀的敌军的沉重呼吸声已响在耳边。黑衣人却丝毫没有在意,也许那并不是他所等待的声音,或许他所等待的是在他身后不到一里处的,骑在汗血宝马之上,威严男子的一声厉喝。 敌人已经很近了,从那声势浩荡的马蹄声中就能辨别出来。直到狂风卷来的被马蹄带起的草茎和泥土迎面扑来的时候,魔瞳才有了焦点,同时背后传来一声划破长空的劲吼:“杀——”魔瞳的主人似乎受命,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柄黄金长剑,剑身由一条五爪金龙所盘绕,龙眼是两颗绿莹莹的碧石,剑柄上刻着两个篆体字——轩辕。 振聋发聩的马蹄声就在耳际,浩浩荡荡的敌军已杀到面前,任这一席黑衣高大挺拔,与这万千人众相较犹如沧海一粟,似在那尘屑草芥的浑滚之后就会被碾作一滩肉泥。 黑衣人只是短短的出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轩辕剑,横起,摆臂。一道青光随着剑端呼啸而出,在不断的前进中旋转,分支,扩散,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般。但那在青光笼罩之下万千人马似还未觉醒,反而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想要在一瞬间把眼前这个狂妄的不知死活的家伙踏碎。黑衣人淡漠的笑了一声,就见那青光已化作一张密密的光网,而那大队人马早已成了网中之鱼,不同的是渔夫收网只求活鱼,而黑衣人收网却是要置网中之物于死地。 在轩辕剑回鞘的那一刹那,光网也在迅速回收紧缩,接着整个原野上就充斥起一股腥浓的血腥味儿。在青光退去之后,所有的人都保持着长久的静立,仿佛最有天分的雕刻家最得意的作品一般。又一阵劲风吹过,让大地重又恢复平静。只是那万千雕塑是如此的弱不禁风,片刻间就没了踪影,只剩下点点随风而动的微尘,不知将成为哪一方的泥土,回归能否,灵魂又将何所依。 “宇文贤士,你此番立下奇功,待朕入住建康,定要封你为我大隋的国师。”文帝捋着美髯,殷切的搭着黑衣人的肩膀。 “谢皇上恩典。”黑衣人忙单膝跪下,但从他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任何心情,没有激动,没有欣喜,更没有感恩,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文帝一行人已走远,但还能听到他说:“此次牧牛山一役,已让陈国溃不成军,以后我军大可放心挥师南下,拿下大都。”黑衣人没有跟上去,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扫视这片苍茫的大地,淡紫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悲伤,那里面蕴含的感情和释迦牟尼成佛之时流下的那滴红尘泪是一样的。他伸出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临风握了一把微尘,然后紧紧攥住,任那屑末从指间滑下。 “作为军人,不能够浴血奋战,马革裹尸,而只是这样莫名奇妙的死去,一定很不甘心吧!”魔瞳中又燃起一些坚定:“那么就请记住你们仇人的名字,他叫宇文拓。” “明年这里的草一定会长得更茂盛……” 第一章 梵乐仙子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灵武郡的踏歌楼名动天下,不是因为这里的酒好,而是因为它巍峨的外观和奢华的装潢俨然与皇室宫楼没有区别,皇室总是富贵和华丽的代表,所以来这里的人不是富商巨贾,就是达官显贵,他们早已跟那些市井阶层划清界限,所以再去一般的酒楼只会让他们掉了身价,这样一幢富丽堂皇的踏歌楼却正是他们攀比财富,尽显荣华的好去处,即使这里的饭菜难吃得要命,也依然会有贵族子弟纷踏而至。 名虽为踏歌,可却是名不副实,因为这里来这里的人连消遣作乐的时间都没有,他们来这里只会做一件事,就是攀比:比谁的钱多,比谁的衣裳更华丽,比谁的佩戴更名贵,甚至比谁身边的女人更漂亮。 蔺孤鸿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走进踏歌楼,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身边还会有这样一位秋月般可人的佳丽陪伴。命运这东西真是变化无端啊!有时会让你困苦不堪,有时又会令你春风得意。 其实他连身边这个美女叫什么都不知道,身份来历更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要进踏歌楼,身边若无美女陪伴就如同穿着陈年旧衣进去一样遭人鄙视。 现在,每个男人都用嫉妒的眼光看着蔺孤鸿这个长得并不高大也不英俊的人,看得他如沐春风,心里不知有多痛快。的确,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已经使群芳失色,令百宝失辉。可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却朝他走过来。 这个男人四十岁左右年纪,留着两撇小胡子,穿一身百花流袖袍,腰上系满了玉佩香囊,峨冠上也是镶金度玉的。 “请恕在下失礼,刚才一直在旁观察,见尊驾衣着褴褛,举止粗俗,实乃一乡村野鄙,却携如此佳人在侧,实在有违天理,在下看不过眼,特来讨教!”小胡子一来就咄咄逼人,对蔺孤鸿公然挑衅。蔺孤鸿草莽出生,实在没本事用文雅词藻厉声回敬,只能大讲粗口:“这姑娘自愿跟着老子,关你屁事?” “美人玉质天成,风姿绰约,只着如此简陋的穿戴,全是被阁下这等庸俗之人带累的。”小胡子一面感叹美女的命运不济,一面从袖中拿出一支碧光闪闪的发钗来。那发钗并没有过多的雕琢,但罕见的是镶在上面的那颗宝石,实际上它不像一块石头,到更像一滴凝固的泪珠。“这支钗叫碧泪,相传上面镶嵌的宝石是战神在凡间留下的一滴伤心泪凝结而成。哼哼!也只有这支发钗才配得起你这样的美人。” 美女看着这支发钗,眼中似有流光在闪动。其实,碧泪的光华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位女子心动,她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移向小胡子了。 “喂!你别忘了,我可是给了你十万两银票的,这支发钗值十万两吗?”蔺孤鸿拉住美女急道。 “唉!俗物俗物。”小胡子无奈地摇头道,“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素不知银票实在是太平常了,而这样的发钗却是千年难得一见啊!”美女无情地甩开蔺孤鸿的手,转而投向小胡子的怀抱,并由他亲自为她戴上碧泪,现在就改换整个踏歌楼的女子嫉妒这个美女了。 “你……你这个贱女人!”蔺孤鸿感到他的男性尊严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不由分说地上前拉扯美女,可那伸出去的手还未够到人家的衣衫就被小胡子死死扣住,原来这小胡子竟也是个硬手。蔺孤鸿恼羞成怒,另一只手又去抽腰间的宝剑,谁知剑锋尚未显露,又被小胡子一招“拨云见日”硬生生地按回去,真可谓是自取其辱。 “像你这么没风度的男人竟然也能混到踏歌楼来!实在是不可思议。”小胡子对蔺孤鸿嘲笑一番,然后转身搂住美女的纤腰,温柔地说:“这里怪吵的,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叙风月?” “一切尽听大爷您的安排。”美女对其嫣然一笑,那千娇百媚的笑容之中似隐藏着某种杀机。 香阁帐暖之中,小胡子迫不及待地宽衣解带,想与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美女速成好事,谁知这个刚才还柔情似水的女子竟然重重的一掌将他推开,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小胡子厉喝道:“铁颜,你可知罪?”铁颜发现美人的神色严肃,不像在开玩笑,才正色道:“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真名,……你到底是谁?”他本没料到眼前这个可能有点江湖经历的女子会有多大来头,想道:“管你是谁?只要进了我铁大爷的房门,就休想再清清白白地出去。”抱着这种不屑的心态,铁颜竟然还能坐下来慢慢地斟茶,等着美女说出她的来历。 “我叫叶秋池。”美女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明了自己的姓名,就听到“彭”的一声,铁颜的茶杯被他捏碎在自己的手里,他着实是被“叶秋池”三个字吓住了。梵乐仙子叶秋池,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想不到的是现在这个仙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更可怕的是梵乐仙子偏偏又是洛神宫的人。 滨水有洛神,幽然不知处,倘有人犯上,定诛其九族。 “不知……不知梵乐仙子降临,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仙子恕罪!”铁颜现在哪里还敢有什么色心,刚才的风度一扫而光,整个人蜷缩地跪在地上,像狗一样。 “你犯的是死罪,如何宽恕的了!”叶秋池的脸上只有冷酷和鄙视。 “仙子说的死罪,可是指两年前我带人血洗封禅台一事?” “不是。” “那可是上半年我刀剐青峰剑客段灵峰,强娶他心上人许宁儿为妻之事?” “也不是。” “难道是为了我三天前火烧万华鼎之事?” “都不是。” 铁颜的紧绷的心弦稍微放宽了些:“既然都不是,那么请恕小人愚钝,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洛神宫。” 叶秋池一把拔下发髻上的碧泪对铁颜道:“就为这个!”铁颜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这支发钗是自己名正言顺地花了十几万两银子从泰安古董店买的,又怎么犯着洛神宫了。叶秋池看着碧泪的时候眼中似也有泪光:“这支发钗本是我们尊主先看上,准备送给小雪姑娘作生日礼物的,谁知却让你这个老贼先买了去。” “哈……”铁颜还没听叶秋池把话说完,就忍不住痛苦地大笑起来,他真的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荒唐更无稽的杀人理由了,“你们那个尊主一定疯了吧!”铁颜一想到自己今天还要为这个无稽的理由送命就更加抱屈,“你竟敢骂我们尊主!”叶秋池随手就甩给铁颜两个耳刮子。 “原来洛神宫竟然住着一群疯子。”铁颜越笑声音越大。 “你笑得很开心啊!待会我叫你笑不出来。”这是叶秋池的声音,接着就看到窗纸上一层浓血盖过…… 明月孤高,湖光闪烁,偶有寒鸦掠过,留下几声凄凉的惨叫。湖上小舟载着琴声缓缓前行,划破了明镜一般的湖面,舟上端坐着的黄衣女子便是弹琴之人,其面容娇美却不俗媚,绝丽却不张扬,仿佛已许久未食人间烟火了。 小舟驶靠岸,可船上的女子还未有上岸的意思,她仿佛已经完全沉醉在自己的琴声当中,又仿佛是在刻意地等着某个人。就在这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倒映在湖面里,来人正是在踏歌楼里惨遭羞辱的蔺孤鸿,他喝了不少的酒,嘴里还在咕哝着:“不就是个女人嘛!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有了钱,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抬头一看正对着黄衣女子,初见时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摇头揉眼仔细审视一遍,才指着黄衣女子骂道:“是你这个贱女人!”  原来这个黄衣女子正是梵乐仙子叶秋池,但若然蔺孤鸿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断然是不敢再骂她贱女人的。 蔺孤鸿一面打着酒嗝一面讽刺地笑道:“怎么?是不是小胡子不肯要你了,又想起老子的好处来!”叶秋池没搭他的话,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拔剑!”蔺孤鸿听她这么一说立马清醒了几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叫我拔剑?”“是!”叶秋池回答得也毫不含糊。蔺孤鸿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酒喝多了,而是因为这个不平凡的甚至到现在都还未正眼看他的女子施加给他的无形压力。是啊!他的确很想杀了这个令他蒙受羞辱的女人,可真要他拔剑为何又会这般心虚呢?难道他真是窝囊到连个小女子都怕吗?他猛地趴下来把头埋进河里,过了好一阵,他才彻底清醒,他告诉自己他不怕,这个女人让他拔剑简直是自寻死路。 宝剑终于出鞘了。 只听一声剑鸣,寒光就已映在叶秋池白皙的脸上,剑风让她的青丝飘飞起来,衣袖也都卷作一团,但她好像并未察觉似的,依旧弹自己的琴,直到锋利的剑尖刺到她的眉心的时候,才仰身避开,左手一撑就已飞开数尺,而剑的主人此刻还没出第二招。琴声绝,叶秋池这才睁开双眼,尊重了一下对手,只见蔺孤鸿手上使得是难得一见的六合玄铁所铸的宝剑,刚才那奋力一击,他已出了全力,但却被叶秋池轻松躲过,再见她这般轻慢的态度,不免烦躁起来。 “练武之人最忌心浮气躁,你心里越急,漏洞就会越多,输得也就越快。我敢打赌,你在我手上走不过十招。”叶秋池顶多不过双十年纪,说起话来却尽充老字辈,而且完全不把蔺孤鸿的武功放在眼里。 “那你就看看我到底走不走得过十招?”蔺孤鸿赌气似地抽回剑,飞身跟了几步,又出一招“浪里追花”,直挽出一圈剑的漩涡,想把叶秋池深深卷进去,然后绞成肉片。 “看来我真是惹恼了你呢!竟然让你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叶秋池鬼魅般地出现在蔺孤鸿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见绝招无用,蔺孤鸿着急起来,准备再进攻的时候,叶秋池已经强占了先机,只见她十指玄扣在琴弦上,再放手时,就闻“崩、崩、崩”的几声脆响,琴弦之上便有数条光刃朝蔺孤鸿飞刮过来。蔺孤鸿挥剑挡开几条,谁知后来光刃越来越密,足封死他上中下三处退路,而手中能阻挡的东西也不过是把剑而已,四肢和身上早就被割得遍体鳞伤,终于招架不住,落入河中,河水顿时泛起一片血红。 谁知蔺孤鸿的意志竟然十分顽强,不知哪来的力气又从水里高高弹起,直到叶秋池的头顶,于是他翻转剑身,想要自上而下贯穿她的天灵盖。眼看就要成功了,叶秋池偏偏能及时闪到了一边,十指纤纤,灵巧异常,只眨眼之间就夺下了蔺孤鸿的宝剑。 叶秋池依旧如先前一样端坐船心,神清气闲,淡定自若,丝毫没有刚刚打斗过的迹象。“我要说的是,你的剑法实在太差了。”叶秋池摇着头道,蔺孤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确他打不过她是事实,“练武之人首先要修心,你的心里都是乱的,如何再跟别人打斗?”叶秋池像是在为蔺孤鸿指点迷津。“我的心里很镇定。”蔺孤鸿强行为自己辩解,“是吗?那为什么这叶小舟摇晃的这么厉害?”蔺孤鸿发现小舟晃动的果然很厉害,但事实上是因为自己的晃动得很厉害,这样舟亦不稳,人更不稳,而叶秋池却像长在舟上一般,随着小舟的摇摆而荡,自身却纹丝不动。他突然发现自己跟这个女子的武功差之十万八千里,他也是第一次得知原来对习武之人来说,内心的修行也是这般重要,亏他一直还自恃武功可堪称二流,却不知只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罢了,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由此他开始庆幸自己闯荡江湖以来运气一直都很好,竟然没有遇到一个武功高强又喜欢置人于死地的人,但今天有没那么好运就不得而知了。 “小子,你可愿为洛神宫效力?”叶秋池轻柔地捋着自己的秀发问道。蔺孤鸿不是笨蛋,洛神宫这三个字他也不是没听过,领教了这个黄衣女子的武功,看过她手中稀世的宝琴之后,他也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你难道就是……”蔺孤鸿几乎不敢说出她的名字来,因为他怕他说出来后死得更快,他现在只希望自己从没长过舌头,这样他就不会骂她贱女人了。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叶秋池妩媚地朝蔺孤鸿笑道,反而让蔺孤鸿更加不安,要知道一个会杀人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又会杀人又能洞穿别人心事的人。 “其实我跟你相斗这数时,只是想证明一件事.”叶秋池的眼光突然犀利起来,看得蔺孤鸿直淌冷汗。“不知仙子想证明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的剑当真是把绝世好剑啊!”仙子凝视着手中的剑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这让蔺孤鸿的脊梁骨都凉了半截,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候,剑上的寒光已刺得他睁不开眼,隐约看到仙子持剑劈头盖脸地挥剑朝他斩来,速度惊人,让他来不及躲闪,只是本能的抬起右手去护头。 “啊——”蔺孤鸿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揪心的疼痛让他在舟上翻了好几个滚,差点把小舟带倒,跟着全身剧烈地抽搐起来,殷红的血从断位处汩汩地流淌着,染红了大片的河水。被斩下的右臂就在身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算拾起来,也不可能再接上。一个剑客失去了右手如同坠入深渊,那是彻底的绝望。 眼前这个女子面无表情,哪怕干净的黄衣衫沾满血迹,任那地上的男子疼得死去活来,不住地翻滚,却都勾不起她的任何情绪,只是淡然道:“这么一把好剑用在你手里,简直就是浪费。你的剑术不会再有什么提升,自然右手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左手偷东西,当真是绝妙,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左手,不如好好练就你偷的本事,我想证明的就是这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尽管疼得近乎昏厥,蔺孤鸿依然还没搞清状况。 “别跟我装蒜,若不是你从赵老爷子的腰间偷得那对班九玉如意,你在瑞字号钱庄的户头里又怎会平白无故地多出一百八十万两银子来?不过能从他身上偷东西,你的本事确实不小 。”仙子一摆长袖,飞身起来,莲足轻点河面,向远处掠去: “把伤口清理了来栖凤亭见我,我要带你回洛神宫见尊主,你是聪明人,应该不会不来。” “洛神宫,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在短短的五年里就迅速崛起了。”蔺孤鸿喃喃道。 第二章 滨水洛神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临沧渡口。 秋风萧瑟,江水茫茫,澜沧江上已看不到任何船只,船家似乎都知道了雇主们要去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很可能一去无回,不载他们去又可能遭致杀生之祸,所以都选择聪明的呆在家里或者往别的水路去。 陆晴雨一行人向渡口走来。 陆晴雨似无意地问喻洞秋:“你对店小二的事怎么看?”他心里其实已有打算,却想让喻洞秋把话说出来。洛神宫四艺舍舍主中,最能通他心意却是喻洞秋,虽说他平日里花天酒地,吊儿郎当,但在大事上却毫不含糊,而且心思缜密,博闻强记,所以这次才选择带他出来。 喻洞秋道:“我觉得是千叶陵的人所为。如今中原虽已在洛神宫掌握中,但千叶陵却把握着沿海的势力,可以说,现在可与洛神宫分庭抗礼的就只有千叶陵了。千叶陵的主公赵老爷子野心勃勃,绝不甘心安于一隅。虽然现在两派都没有大动干戈,但是他日一战已如箭在弦。所谓‘先下手为强’,看来老爷子已经按耐不住了。” 陆晴雨道:“说下去。” 喻洞秋道:“我听说千叶陵养了一批杀手死士,这些死士不讲任何感情,为完成任务可动用一切手段,而且慷慨赴死,甚至可以说是期待,因为他们死后家人会得到妥善的照顾。这个死士,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小雪吧,但他知道要杀她只怕比要杀尊主还难,所以才想到这条苦肉计,利用毒粉让自己痛苦不堪,引发小雪近身救他,再全力一击。” 陆晴雨道:“杀小雪有什么用?”他像是在问喻洞秋,又像是在问自己,尽管自己知道答案。 喻洞秋道:“试问,天底下,还有谁的生死能够影响到尊主你呢?”喻洞秋也许不会完全知道陆晴雨是什么样的人,但至少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一定比他更冷酷,能牵动他情绪的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雪。只怕洛神宫的人顷刻间都死光了,都不如小雪今天挨这一刀给他的触动大。洛神宫是一个不讲人情的地方,来这里的人都是冷漠的,大家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活着。或许他是唯一一个不同的人,因为别人都是为活着而找理由,他却是为找理由而活着。 “尊主,你看前面那两个人。”喻洞秋岔开话题,指着早已在渡口等侯的金衣男子和贵公子,“看来,他们和我们的去处一样啊!” 陆晴雨问道:“怎么会留意起这两个人来?” 喻洞秋道:“酒肆里照过面,我们倒好像早被他们留意了,那个娘娘腔还直嚷着要见你呢!” 喻洞秋嬉皮笑脸地赖到贵公子跟前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哼!”贵公子仰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洛神宫尊主,幸会了。”金衣男子向陆晴雨拱手道,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怀里的小雪。 陆晴雨道:“你怎知是我?” 金衣男子道:“想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 陆晴雨笑道:“阁下莫不是那十年前仅凭一人一剑横扫千军万马的魔瞳宇文拓?” 金衣男子有些吃惊道:“你怎知是我?” 陆晴雨道:“那样如神如魔,似虚似幻的双眸世上还有几双?” “什么,是国师吗?”岳芙蓉的花痴病又来了,忙上前行礼道:“今日能与国师同渡,奴家真是三生有幸啊!” “你这个疯婆娘,有没有船都还是个问题。”徐贵三拉着岳芙蓉的烂袖子,啐着唾沫数落道。 正说话间,一艘华丽的大客船朝渡口驶来。 客船长约五百余尺,船舱用上好的汾州红漆漆成,舱顶铺得是滚心琉璃瓦,四角就是能工巧匠雕刻的异兽,地板是紫椴的木头制成,虽然打扫得油光发亮,却不容易打滑,适合柔质软底的鞋子在上面行走,看来船主应该是个女人,能拥有这么一艘豪华的大船,这女子来头一定不小,而且她胆子也一定不小,竟然有勇气把船驶到这里来。 “几位爷,请上船吧!”其中一个橹手作揖道。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上这艘船?”徐贵三粗声粗气地问道。 “因为通往擎月巅的水路仅有我家主人的这一条船。”橹手不亢不卑地答道。 “尊主,这船好像是专门来接我们的,恐有诈!”喻洞秋小声对陆晴雨道。“但好像是非坐不可了。”陆晴雨抱着小雪先上了船,众人都跟上去。 陆晴雨安顿好小雪后,就和喻洞秋三人到主舱小坐。舱内飘浮着一种奇异的香气,让人闻到精神为之一振。除了宇文拓和贵公子坐在里面外,还有几副生面孔。原来这船在他们之前还搭乘了不少客人。 屏风旁边的座椅上坐着三个富商打扮的人,但他们也绝不是真正的商人,没有商人会财迷心窍到去擎月巅作生意,也没有商人会有那么冷淡的神色。他们的装扮看似多此一举了,但却很好的隐藏了身份,他们易容的目的也不过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是谁罢了。这三人中,肥头大耳,一脸奸相,身着绣着无数钱币的暗红色锦缎,把两个钢球抡得叮叮作响的老头子像是掌势的,只可惜他外表装扮得再像,依然掩盖不了眼中的泠泠杀气和某种**的气质。老头子左边坐着个小生,也是一身俗不可耐的元宝长衫,长相没什么特别的,但面目苍白的可怕,他的白和陆晴雨的白不同,他那是一种病态的白,属于晚上出现会被人当成僵尸的那种。他一直在修他的指甲,可以说他的手的确很美,柔弱无骨,如玉葱一般,谁都不会相信这样的手会和兵器扯上什么关系。老头子的右边是个相貌奇丑的独眼龙,只要是个男人看了他都会忍不住庆幸地摸摸自己的脸,只见他颧骨极为突出,而因为脸太瘦,颧骨以下都深深的陷下去,乍看跟骷髅似的。像这种人一般没有人会有兴趣看第二眼,但只要留心一点,就会发现他那只好眼特别亮。四脚香炉旁围着几个喇嘛,一看便知是擎月巅的人,这趟只怕是回家。 擎月巅在滇藏交界的大峡谷处,是由西藏的喇嘛教和云南的巫蛊教共同组建的,所以里面有喇嘛和苗人并存着。每一任的教主选举,都严格按照喇嘛教的规定,在教主去世七天七夜后,由四大尊者和红衣祭司在镜湖中观测教主转世之人的诞生方向,沿此方向觅去搜罗当天出生的男婴,再让这些男婴从金瓶中抽出翎羽,谁能抽到代表擎月巅最高身份的朱雀火羽,就确定是教主转世,以后这个孩子的一生都将在擎月巅度过,而且要把自己无上的智慧和神力完完全全地奉献给他。只可惜这样崇高的地位,却注定了要有忙碌的童年,孤单的人生,冷却的心灵,享受不到任何人间欢乐。个中清苦,也只有当教主的人才知道。 每次擎月巅选举新教主,都会惹得江湖人物纷沓而至。他们倒不是因为想要凑热闹,而是要卜未来。每个人都有梦想,或许是讨个漂亮老婆;或许是有个自己的店铺;或许是高官厚禄;或许是一统江湖;还或许是当皇帝。没有人知道自己未来的命途会怎样发展,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活,更不知道自己终其一生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他们要行占卜,听预言,以此来离梦想更近一些和避开命里的灾祸。而四大尊者恰就是最好的预言家,没有人的预卜能力能够超过他们,而他们的习惯是只在选举教主的时候才给人预言,而且还要是有缘人。但真正有胆去的并且能够到达的人很少,据说外人想要涉足擎月巅的话在路上就会死。 东边第一个窗子旁边坐着的一男一女。女的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大大的,就像摊位上贩卖的瓷娃娃一般,从穿着打扮上看倒像是来自贵族之家,只是一脸的高傲与稚气告诉人们这小姑娘涉世未深,能在这艘船上,只怕是幼犊天不怕地不怕的玩性。他身旁的男子沉稳一些,但也只是与她相比较而已,因为没有**湖会总把手按在兵器上,既然有杀意他们就一定会很好的隐藏起来。 陆晴雨五人捡了船舱中央的方几围坐下来。 舱内除了喇嘛嘴里咕哝的梵经,几乎再听不到任何声音。这里已经是一个江湖,不可能还如在市井中那样,见面就打招呼,作介绍。大家都集中精神思考着自己的事情,或者说是各怀鬼胎,或许对作仆人的人来说,这倒是他们的思维最自由的时候,因为他们可以暂时不用为完成主人的任务煞费苦心,更多的可以为自己的将来做做打算,比如说和主人的身份调换一下。 “这船主也太没有礼数了,我们上来这么久,至今还未露面,这还不说,竟然连茶水也不奉上一盏。”倒是那临窗的小姑娘最年轻气盛。 “你别忘了,这船我们可是白坐,他管不管饭还是问题。”身旁的少年硬装老成地接过话。 “不过,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条船恐怕不好坐。”肥头大耳的商人也开口了。 “哼!你以为我想坐这条船啊。如果只是使银子的事情,我一定寻条最好的,让船主船奴把本小姐像菩萨一样供起来。”小姑娘说起话来虽然霸道,但却不让人讨厌,只怕在这船上的每一个人都这么想。 这时,几个绿衣小婢笑盈盈地端着茶走了进来,其中较为出众的一个分别向众人行了大礼道:“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我家主人知道今儿登船赏脸的都是贵客,所以绝不能用招待一般人的俗品侍奉列位,特地令我等煮了上好的玉溪茶给诸位品茗,只是好茶多耗时,这才让各位久候了。” “你这丫头还真会讲话,本来让人气呼呼的事情让你这么三言两语就说得人心里舒舒服服的。没想到我们许久喝不到茶,却是因为身份尊贵了,哈……”老头子大笑起来,露出两颗金牙,气氛一瞬间活跃了不少。 那绿衣小婢又踱到陆晴雨跟前,行了个礼道:“公子,我家小姐有请。”她加重了“小姐”二字。 这样,谁都猜到这船主竟然是个女人了。 “喂,有没有搞错?我们一起上的船,为什么单单只见他?”那个和宇文拓在一起的独孤公子忍不住问道,小婢笑而不答。 陆晴雨想了一下,起身道:“带路吧!” 受伤沉睡的小雪梦到自己置身于一片花海。晴空万里,风和日丽。她独自一人逐流而行。走累了,就地一趟,满鼻的花香。一只蝴蝶停在她的鼻子上,她没有去捉它,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太阳,她想证实一下是不是太阳给了万物这么美丽的颜色。金色的光芒刺得她根本睁不开眼,小蝴蝶似乎很心疼这个善良的小姑娘,它飞起来在她眼前不停晃动,想用自己微小的身体挡住太阳的光芒,不让它伤害她清澈的眼睛。 突然,天空暗了下来,小雪吓得忙起身仰观苍穹,那蓝色的幕布竟然像是被泼染了浓墨一般,刚才还金光四射的太阳此刻已变成了赤红色,天地陷入一片茫然的混沌之中,如盘古开天辟地时一样,万物都被笼罩在一种颜色之下——血色。一颗巨大的流星拖着赤红色的尾巴从天际划过,撒下漫天亮着火星的劫灰,它们带来了血的味道。小雪眼见着蝴蝶的翅膀折断,破碎,那带给她前所未有的绝望…… “不要不要……”小雪叫喊着从梦魇中醒来,但惊惧还留在心中。屋里没有点灯,这是一个漆黑而陌生的环境,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喊了几声“二师兄”,却无人答应,忙下床找鞋,却什么也找不到,她顾不得许多,只是想赶快离开这个狭小黑暗的空间,赤脚就踏在地上,但只移动了两三步,就被不知是什么硬东西绊倒狠狠地磕在地上。 一抹阴影陇上小雪的心头:孤单,害怕,无助。她努力摇着头让自己摆脱这种情绪。但越是想要摆脱就陷得越深。她第一次觉得这么无所适从,第一次觉得自己被遗弃了,第一次觉得人就是一个个体,注定了要孤独地走完一生。这些想法让她对生命的意义又重新审视,她突然发现鲜活的生命对她不再有吸引力:“我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小雪吓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二师兄,你快来啊!”小雪缩成一团哽咽着。 这时,响起了拉门的声音,轻缓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谁?”小雪警觉了起来。 “姑娘你现在是在去擎月巅的客船上,你的二师兄正在会见这船的主人。”很温柔的声音,这让小雪的心境平和了不少,但当她抬起头来看到那一双亮如妖鬼的眼睛时,吓得叫出声来。“很多人见了我这眼睛,都会吓一跳,你不用道歉。”对方似乎已经猜到小雪要说什么。他点着了蜡烛,一张英俊的脸闪现在烛光中。 有了亮光,小雪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向来者笑道:“谢谢你!”“你刚才已入魔障,如果施救稍晚,后果将不堪设想。”来者把她扶回到床上。 小雪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宇文拓。” “我叫雪奴,你可以叫我小雪,我可以叫你宇文哥哥吗?”小雪的笑容好似阳春白雪,令人望之心安。 “嗯”宇文拓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宇文拓露出难得的笑容,转身走了没几步,又折回来道:“小雪姑娘,你是个善良单纯的人,这样的你很容易被魔障所误,你有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吗?”这一句话问住了小雪,她的确从未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就算是舍命救人,也是因为师父的教导和自身的本性,而跟着二师兄被她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啊,她该做什么?如果哪天脱离了二师兄她又应该何去何从? 宇文拓也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往常遇到这样的事他都会充耳不闻,而这次自己却主动上前施援,仿佛是受命运的牵动一样。难道这小姑娘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从小婢说去通报走进内室到现在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陆晴雨已等得不耐烦了。他之所以拉下架子等待是因为船主人实在有些神秘,这勾起了他探索的兴趣,但这女人似乎把神秘玩得过度了,难免让人生厌。 “鼎鼎大名的洛神宫尊主还真是给小女子面子,这么久都肯等啊!”一个蒙着面纱的紫衣女子掀开了珍珠帘子笑吟吟地走来,周围伺候的小婢马上识趣地退下去。 “哼哼,看来我陆晴雨还真是出名,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出我。”陆晴雨没好气地说道。 “如果你以真面目示人,当然很容易被认出来。天底下容貌并称绝世的除了你洛神宫尊主,就只有大隋的国师宇文拓了。你有冰雪一样的肤色,他有神魔一般的双眸,怎么会认不出呢?”紫衣女子在陆晴雨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来不是想像女人一样讨论容貌的。”陆晴雨很不耐烦了,“我这人不爱讲废话,我问你,你是谁?”紫衣女子莞尔一笑道:“你就算尊主当惯了忘记了怎么去尊重别人,但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也该考虑一下问话的技巧才是,哪有人直接问对方是谁的,就算实在不知道,也该先用猜的。”她的声音实在细腻婉转,挑逗的意味儿也十分明显。“你打扮了一炷香的时间不就为了给我看吗?却又造作地蒙块丝巾,不就是想提升你摘下面巾时的惊艳度吗?一个自信的女人可不会这么做。”陆晴雨直言不讳,他虽然不解风情,但绝不是木头,几年来对他有所图谋的女子数不胜数,他也早已就把这种自负的美女的心态摸了个透。 任何女子听了这话都会气得呕出一盏肝血来,这个紫衣女子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她依然保持着风度,可桌布却快要被她抓烂。 “我还没说完,由此可见你本已是拐弯抹角的人了,如果我再含蓄的话,只怕会离我想问的越来越远。”陆晴雨站起身,“今日太晚了,就不打搅姑娘休息了。”不等对方答话,陆晴雨一转身就没了影儿。 “哼!”紫衣女子重重的一掌按在桌上。 “小姐,这个陆晴雨好像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绿衣小婢走上前道。 “他哪会有兴趣,只有天下才是他的兴趣。”紫衣女子愤愤地扯下面纱,尽显她的绝世容颜。“小姐你这么说好像很了解他似的。”小婢饶有兴致地问道。 “是啊!好像这世上没谁比我更了解他了。” 陆晴雨刚走出房间没几步,就听到无数兵器碰撞发出的叮叮噹噹的声音,他想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蝴蝶与一个暗器高手动起手了。他没有心急地去帮忙,因为他一直对蝴蝶的轻功和暗器很有信心,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赶去,只怕会扫了她的雅兴。他一面悠闲地踏着楼梯,一面想像着甲板上两人动手的情况。听那碎裂的声音,蝴蝶的凤蝶镖应该占了上风,天底下任何飞镖都是都不过是铜铁等金属制品,但凤蝶镖偏偏就是丝织软物,每一只蝶都由一根寒蛛丝编成,出手时当真如蝴蝶纷飞,对方若是硬斩,把凤蝶砍碎,那么破碎的蝶衣就会生出更多的凤蝶,蝶儿一旦沾上皮肤,就会马上化作丝状,从毛孔渗入到身体里面去,不出两个时辰,中者全身泛青,血液凝固,僵冷而死。看来,对方也作了最错误的举动,用自己的暗器对凤蝶镖,结果却惹来了更多。 这时,一点血腥的气味儿流入鼻孔,陆晴雨知道蝴蝶得手了,于是加快了脚步,可刚踏上甲板,就听见蝴蝶的骂声:“你来干什么,刚才若不是要顾及你,我早就拿住那贼人了。”陆晴雨知道她当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但还是吃了一惊,因为能够让蝴蝶产生情绪的人本也不多。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死得可是我丈夫啊!”哭诉着的人是岳芙蓉。 地上躺着的死者是徐贵三。 第三章 澜沧之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银河九天,飞瀑湍急,惹出一池怒水。霞光迷雾,鱼鳞闪动,妆点幽然洞庭。池中两块青石均被击水打磨得光滑无比,但在上面分别立着的两个人却站如静松,仿佛在青石上扎了根一般。 云雾太甚,而两人都穿浅色衣服,简直快要分辨不出来,更不用说面容表情了,但可以肯定是他们的神色一定都是冷凝的,坚定的,快意的。因为高手对决向来如此。 双方强烈的剑气从指尖涌动出来,冲开了雾气,在对峙间并作一股射入池内,池里顿时绞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带起的飓风力大无穷,似要把一切都卷到自己的身体里面,连瀑布后面的紫竹都被揪过脑袋,枝叶交错之间发出“沙沙”响声,若不是扎根已深,只怕早已被连根拔起。如此乍一看来,倒像是迫不及待的围观者,急切地想要观看这一场激烈的武斗。 “五年未见,师兄的内力又精进不少。”身穿一席胜雪白衣的男子淡笑道。 “只是内功精进,武功就没有进步吗?你就没想过今天可能输给我?”对面的青衣男子道。 “之所以只说你内功精进,就暗含了你在剑法上绝不可能胜我,这几年我已完全领悟了幻英神剑,还在师傅创下十一招上又增进一招。”白衣男子绝对是个自信满满的人。 “哼!那又怎么样,世上又不是只有幻英十一剑这一套剑法,师傅在世时,也没说它是天下无敌的。这五年来,我游历各地剑派,学了不少精妙的剑招,我把它们编成了一套剑法,就不信打不过你。”青衣男子也绝对是个骄傲的人。 “看来你还是没有领略到剑的精髓,只是用剑而非御剑。顺便说一句,是幻英十二剑不是幻英十一剑。”白衣男子的语气中尽透着某种轻蔑和不屑的态度。 “少摆出前辈的架子来教导我,什么十二剑,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种狂妄自大。”青衣男子已然沉不住气 “不是狂妄,是自信。剑法不在学的多,也不在招式精妙,而在于你是否能够灵活的驾御它,而真正的御剑,就是让剑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出剑就像你伸手一样自然。”这是我修习幻英剑法所领悟到的,你也练过,你从中领悟到了什么?”“我——”青衣男子竟然一时语塞。 “还要和我打吗?我可是公事繁忙。”白衣男子这种狂纵的态度着实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还打吗?应该还是会败吧!”青衣男子问自己。比武最忌气势消弭,还没开打,气势不如人,就已先输了一半。但自己这五年来的努力却都白费了吗?自己对剑法的领悟还只停留在对剑招的依赖这种初级水平上,难道是真的天分不如他,注定一辈子都败给他吗?不,他不甘心,就是死他也还是要博一博。 “拔剑吧!”青衣男子自己也默默地抽出宝剑。 “剑在!” “出招!” “我从不先出招。” 青衣男子不再多做争执,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面前的这个对手不仅是响动江湖的洛神宫尊主,也是武林公认的中原第一剑,更是他同门六年的师弟。但每一次面对他的时候,都会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哪怕是事隔五年之后,他也依然摆脱不了。 “我必须在一招之内就打败他,因为他不会让我有第二次机会,”青衣男子这样想着。“什么御剑用剑,去你的鬼话吧!我自有我剑,这才是霸道。”手心已渗出汗渍,让他握剑的手有些打滑,但时机还未到,他依旧不能出手,他在等待时机,一招制胜的时机,面上的汗珠也滴到手上,他只敢垂眼望一下,如有丝毫分神,他刚聚集起来的势气就化为乌有了,只得庆幸所处地带水珠飞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汗罢了。 “还不出手吗?”对面的人已经没有耐心了,狂妄到竟然背起双手,丝毫没有拔剑的意思。 “你会为你的狂妄后悔的。”青衣人瞅准了机会,那是在洛神宫尊主眨眼的一瞬间,他便飞刺了出去,只这一瞬间就够了。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速度,以流星相比,毫不为过。差别只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这一凌刺,无疑让不远处的望相阁内的看客们发出了惊呼,不禁为他们的尊主捏了把冷汗。 由于太快,青衣人的身后还托着长长的尾影,就好像一个人的速度太快了,连他的三魂七魄都来不及跟上。他有些许得意,原以为自己这一击已经得手,但当他与洛神宫尊主四目相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败了,因为他看到了尊主眼中的笑意,只有胜者才有那样的笑容。 随着一声音兵器相撞的声音,彻底宣告了青衣男子的失败,他的剑本要刺中尊主的心口的,但却刺在了尊主的剑上,尊主不知何时出的剑,却用剑身护住了自己的心口。这一击,他已尽了全力,丝毫没给自己留退路,身体还悬在半空,而且是双手持剑,无论是挥剑再攻还是放开一只手换掌化拳防御都赶不到身体坠下之前完成,而尊主却是右手握剑阻挡,左手还是空余,完全有时间任意攻击他身上的各大要穴,甚至要了他的命。 “你的速度比我想像中的快些!”尊主果真发掌向他打来,却只用了三分力道,只是想把他推开,借着这点推力,他没有坠下,而是重回到青石上。 “为什么?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你来得及出剑?”青衣男子的脑中迷茫,还不知自己战败的原因。 “你用一眨眼的功夫都可以冲到我面前来,难道我还来不及拔出本在我手中的剑吗?”尊主的口气已分不出是褒是贬。 一语惊醒梦中人,青衣男子苦笑三声。 “是这样的吗?我真是愚蠢,算准了最好的时机,发出了最凌厉的攻击,竟然忽略了最简单的事情——剑,就在你手中,哼哼!我确实是再快也快不过你拔剑啊!这样一招凌空飞刺却只是拔剑就破掉了,真是讽刺啊!”青衣男子连连自嘲。 尊主道:“人研究什么太深入了,就会忽略最显而易见的事情,不过过了这个阶段,就会有一个质的飞跃,我应该恭喜你才是。” 青衣男子道:“刚才你可以杀了我的。” 尊主道:“你是我师兄,我可以杀任何找我比试的人,就是不会杀你。”青衣男子道:“那就后会有期了。”跟着双袖一摆,腾空起来,窜入瀑布后面的竹林里去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陆晴雨,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总有一天会证明我比你强。” 陆晴雨,本应该继承父业,成为京城里的一个无名镖师,而这个骨子里和血液里都隐埋着野性与傲气的男子,不甘只是作这样寂静无名的人,他的一生注定了要惊天动地。他要让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上,他要为这个纷繁杂乱的社会制定规则,他追求公平,所以他要成为这个时代的霸主,只有成了霸主才有资格讲求公平。在实现霸业的时候他不惜一切代价,尽量运用他的旷才,智慧,手段,还有暴力。没有人知道他神鬼一般的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只知道一个十八岁的桀骜少年,凭借一把三尺薄片剑成名江湖,自大败陕西的两大霸王——断刀齐延和柳絮飞锏郭风之后,陕西便成了宏福镖局的天下,之后又收留不少门客,实力大增,不久,宏福镖局就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位于洛水之滨的洛神宫。只短短一年内,势力就延伸到川北和晋豫一带,灭唐门,吞并摘星楼,逐渐把中原握在掌中。七年之内,声名鹊起,响恫江湖,武林各派无不唯其马首是瞻,几乎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部,天下已尽在囊中。而这位年轻的霸主却依然不能满足,在他看来,四极之地存在着的不可小觑的势力让他统一大业未可完成,西南之地有擎月巅,西北荒漠有天山剑派,北海之上有流星阁,,浙闽一代有千叶陵,还有那个在建康皇城内住着的古怪国师宇文拓,本来朝廷与江湖井水河水互不侵犯,但这位国师却以魔瞳自称,在江湖中时有走动。 年轻的尊主足尖轻点,只几步就掠过了丛丛的白色皓檀花,立定在望相阁内。里面的五个人见了,全都俯下身来,其中穿着大红衣服的绝美女子忙撑开手中的白貂毛织成的绒氅披到他身上,姿势像极了服侍最周到的丫鬟,但她的面容却一点也不殷勤。陆晴雨虽然在瀑布旁边驻了许久,却用真气将自己保护的很好,白衣之上竟无一点水珠,但毕竟只是二月天气,身上不免有些寒冷,正需要这件绒氅。他向红衣女子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这让她冷漠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柔光。此女子的穿着很怪异,全身的衣服都束的很紧凑,但偏偏有一对快要垂地的大袖子,如果这身衣服穿在别人身上,准要被人笑死,但一上了她的身,却别有一种味道。 “怎么,叶秋池还没有回来吗?”陆晴雨坐在专为他特设的苍木椅上淡淡地问道。 “乐艺舍舍主已经回来,现在在大殿等侯,还说为您带来一个能人。”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恭恭敬敬地答道,只一会儿的时间,陆晴雨没有说话,众人也都不敢出大气,生怕打断了这个智者的思考。望相阁内一片寂静。尊主没说去留,众人也只好这么站着。 “你们说我刚才打得怎样啊?”陆晴雨只是很低地问了一句,却让所有人为之身心一颤,就好像那是一声巨响。 没有人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人敢去尝试,大家都知道尊主那一招破的好,但却是用的初级者都会用的招式,只是因为许多会繁复招式的人在面对那样凌厉的一击的时候,往往会方寸大乱,忘却了这最有效最简单的防御。其实究竟好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尊主此刻想听好话还是真话。 在这些人看来,尊主是令人敬畏的。敬畏,当然就是敬重和畏惧的意思,敬重他的武功和奇才,畏惧他的阴晴不定,孤高冷傲。也许在和他师兄一战的时候他还有些许人情味,甚至还有点冷幽默,而大战过后,他却有回到了神的位子上。 “怎么没人回答我?”陆晴雨的语气稍微重了一些。 “好,但好得不够。”终于有人回答了,是低沉而刚毅的男声,原来是剑艺舍舍主开的口。这个英挺而冷峻的年轻人从尊主和他师兄对峙开始,左手就没有离开过剑把,他在备战,假如尊主不敌,性命垂危,他会第一个冲上去。他从来只为自己卖命,但遇到陆晴雨之后,他就只为他卖命了。他可能是曾与尊主一起出生入死,也是第一个与他并肩而战的人,所以对他敬重更多一些,畏惧更少一些,这里往往能够直言不讳的人就是他。 “为什么不够好,樊伽?”尊主似很有兴趣。 “你本不必拔剑的,他的速度比不上你,你只要闪身就行,他全力一击落空,自会不败而败。”年轻人不缓不急道。 “我还是觉不出这样会更好。”尊主负手道。 “万一你师兄的长剑太利,而你的剑片又不幸被穿透,岂不是太冒险了吗?”一阵沉默,大家都在猜测尊主会作何反应,有的甚至已经觉得樊伽太不聪明了。 “有理,我洛神宫以剑艺为主,而你作为剑艺舍的舍主,实在是当之无愧。”尊主终于扬起了嘴角,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大殿!” 洛神宫的馨和殿之内,白衣尊主端坐在铀金雕成的宝座上,他身后是一簇明媚的雪兰花,那是他在飞雪绝域学艺的时候处处可见的花。此花花瓣颜色和雪一样,花蕊和花边却呈鲜红色,开在雪地之上,老远乍看,却仿佛美女的素颜上被冻出的血丝一般。只可惜一年后他重回故地,却再也看不到那成片成片的雪兰花了。但在他看来,这世上还没有他陆晴雨留不住的东西,更何况洛神宫的异艺舍能人巧匠无数,他只是把最后的一簇雪兰交给他们就没有再管,结果雪兰就鲜活地开在了墙上。 蔺孤鸿跪在地上,在来洛神宫的路上,他已无数次地幻想陆晴雨是何等的人物,而此刻人就在他面前,他却不敢谛视,王者霸气原来如此。右手的断裂处虽然已经愈合,但剧痛时刻来袭,让他痉挛不已。 “禀尊主,属下在洛阳举办的天籁大会上,倒遇见不少能奏擅弹的异士,彼此切磋,交流乐理,颇有心得。不过珍贵的乐器所现不少,属下唯独没有见过尊主所要的伏羲琴。"梵乐仙子叶秋池单膝跪在尊主面前,用本就是天籁的嗓音诉说着。 “行了,我猜也不会出现。让你去参加那样的聚会,全都是因为你热爱音律,且身为乐艺舍舍主,理应让自己在乐艺上精益求精。伏羲琴的事倒是一项负务,你怎么还认真了。”陆晴雨懒懒地说道。“在属下看来,尊主的任务是从来没有正负的,只要您吩咐到了,属下就当竭力完成。”这番话出自任何人之口,都听得出来他是在溜须拍马,但让叶秋池说出来,就觉得是发自肺腑的。 蔺孤鸿不禁扭头望了一眼身边这个她视作幽灵的女子,只因为她骄傲,不屑,冷酷,决绝。而此刻他在她眼中看到的却只有倾慕,崇拜,娇羞。想陆晴雨当真是惊才绝艳,让此等女子都为之丢盔弃甲,甘心匍匐,或许只为一个眼神,一句赞赏。 陆晴雨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你就是那个盗走班九玉如意的蔺孤鸿?” “尊主英明,小人正是。”蔺孤鸿把头埋得低低的,大理石的地板异常光滑,让他双手有些支撑不住。 陆晴雨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蔺孤鸿似有些神游,仙子忙拐了一下他,他这才把头抬起来。只看了尊主一眼,他就自惭形秽起来。白衣尊主的脸有着女子的秀美,皮肤白得快要赶上身上的衣衫,但真真正正是个充满阳刚之气的男人,亮如星辰的眼睛中散发着睿智之光,微扬的嘴角透露着果敢和决断,挺立的身躯显示着他的霸气。这样的男人,偏偏又武功盖世,权倾天下,富可敌国。老天,似乎太眷顾他了。 陆晴雨冷冷道:“作为洛神宫的人,连看他尊主的勇气都没有,凭什么到江湖中去混。” “是!”一向自负的蔺孤鸿此刻却只能说这一个字,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洞悉一切的人面前说任何奉承话都是枉然,最重要的还是能向他证明自己。 陆晴雨道:“很好,你竟然没有说废话,带他下去!就归于卓英乔麾下,入住异艺舍吧!”于是蔺孤鸿就跟着几个人往后殿去了。 “他的右手一定是被你砍去了吧?”陆晴雨问叶秋池道,“尊主怎样得知?”叶秋池反问,“去掉无用的保留有用的,这不是你梵乐仙子的一向作风吗?”“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不过保留有用去除无用不也是您一直教我们的吗?既然他的偷盗之技如此了得,就该专心练就那只左手。” 叶秋池娇笑着答道。 “那个东西带来了吗?”陆晴雨的目光移向叶秋池的手中,“尊主吩咐到的,秋池又岂敢怠慢。”叶秋池知道她的尊主指的是什么东西,嘴上虽然应和着,脸上却再没有了刚才那月华般动人的笑容。她默默地从袖中拿出那支碧泪,双手呈上,眼中犹有艳羡的不舍之情。 “二师兄!”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陆晴雨冰雪一般的脸上瞬时附上阳光。走进来的是一个白色的小姑娘:雪色的皮肤,洁净的白衣裳,连头发都是银白色的。 “小雪姑娘!”殿里的人都点头哈腰,像尊敬尊主一般地对待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小雪和陆晴雨一样仿佛都来自雪的世界,没有怎么接触过阳光,所以才都会这么干净这么白皙。只可惜老天爷却没有像眷顾陆晴雨一样眷顾她,并没有给她俏丽的容颜,相反还有些丑陋,眉眼鼻唇都很单细,就像画家最轻描淡写的手笔,只用绢子一拭,就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可小雪就幸福在她有这天下最不可得的男人——陆晴雨的宠爱,或许陆晴雨不会对任何人真心,也没把任何人当作自己人过,但对她绝无任何虚假可言。 “二师兄,听说大师兄来了,我们好久都没见过面了,所以我才忍不住跑来这里,你不会怪我吧!”小雪不漂亮,但却可爱得让人怜惜,尤其在说话的时候会耸耸小鼻子,没有人会忍心去伤害这样一个女子。 “二师兄怎么会怪你呢,就算你作了最坏的事我也不会怪你。”陆晴雨搭了搭小雪的肩,二人已完全忘了周围还有这许多人。 “大师兄人呢?是不是已经被你安顿下来了?”小雪笑眯眯地问道。 陆晴雨的眼神游离了一会儿,突然抓住小雪严肃地说道:“小雪我问你,如果有一天大师兄和二师兄要拼个你死我活,你希望谁死谁活?”“我不要!”小雪话还没脱口,眼泪已夺眶而出,“我不要那样,你们谁都不能死,为什么要拼个你死我活,师父故去后,你们就是我最后的亲人了,你们都答应了师父要照顾我的,你们说话不算数。”小雪越哭越伤心,这个雪一般的女子,泪水会不会也如冰雪一般冰凉彻骨呢? “不会不会,二师兄是骗小雪的,二师兄答应你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好不好?陆晴雨忍不住把这个娇小的身躯搂入怀中,如果说他这种男人还会哄女人,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但这世上确实这么个让他去哄的女人,“大师兄已经走了,他是大人,有大人的事情急着去做,不能总像小雪一样肆意玩耍对不对?”“嗯!”这样一说,小雪就破泣为笑了,“下次大师兄来,一定要第一个通知小雪!等你们办完了你们的事情之后,我们就一起回飞雪绝域。”陆晴雨答应着,眼睛却不禁望向了远处,他真的想不到还有那么一天。飞雪绝域,已经是个很遥远的名字了,长年积雪,冰寒彻骨,小雪真的喜欢那个地方吗?……不过也是,那个干净单纯的地方才真正是她的天地,而在这个纷扰杂乱的世界里,他真的不敢保证小雪不会受污染。想到这里,陆晴雨拿起叶秋池手中的碧泪,把它插在小雪的发髻上:“这个东西总归是洁净的,才配得起你!” 一向很少话的红衣女子忍不住上前道:“尊主,擎月之行您还尚未决定。去,还是不去?” 陆晴雨的目光又恢复了警醒和犀利:“去,当然要去。” 第四章 豪舟凶案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云南景洪镇,茗烟酒肆,人声鼎沸,生意兴隆。 这地方虽比不上大市酒楼的气派华丽,却是古色古香,别有一番风味,面对着青山绿水,绿茵垂柳饮酒作乐,也颇有情趣。 在这酒肆里落脚的多是来往客商,但神色冷峻的客商打扮之人最近也多了起来。资历颇深的店老板猜到这些人多是从中原来的,绝对不是客商,因为真正的商人无论在干什么,两颗精明的眼珠都会不停地乱转,而江湖人士却只会默默盯着自己的酒杯,等到自己要等的人或者填铇了肚子就会马上离开。“想必擎月巅又要选定下一任教主的继承人了吧。”老板苦笑着,“看来藏滇一代又起风云了。” 江湖人来得多了,小店就越来越不热闹,大家多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谁都知道江湖人解决问题的方法是抄家伙,很容易就弄出一两条人命来,但没有人忍心在这样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店里动手,所以大家都选择了沉默,吵闹的只是些不知死活的酒鬼。 所有酒鬼中有一个人最不像酒鬼,那就是坐在二楼东北角雅座上的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来这里喝酒的所有人都使碗,而这个人却是用自备的夜光杯,小巧精致,粉白剔透,让那盛入其中的烈酒也温和了起来。书生俊美儒雅,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虽是一身素淡衣衫,却仍掩不住他那一身贵族气。他身边围了四个姿色不俗的当地女子,有一个还是苗装打扮。对于这些女子的出现,店老板和小二都十分诧异,本来这书生公子一进门就吩咐小二帮他到什么怡红院啊天香楼啊找几个姑娘来的,说没姑娘陪喝不了酒,小二答说临沧没有妓院,然后就为他端酒去了,但再来的时候,就见着这四位姑娘了。这样见识了之后,至今还没讨到媳妇的店小二突然很想拜这位公子哥儿为师。 “好啊,烈酒美女,真是大快人心。”书生公子已完全把酒肆当成了妓院,搂过身边的一个姑娘,在她的粉面上亲吻起来,放浪形骸,毫不顾忌。那女子满脸羞得通红,却没有闪躲,依然在笑。 这一举动惹来了周围的无数啧啧声,但即使有不满,也没有人敢骂出来,因为人们可以看出这个书生不好惹。 这时,一个华冠美服的贵公子闯到书生面前,狠狠地拍了一下饭桌,大骂道:“好不要脸的男女,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你当这里是妓院啊,我们中原人的脸都要被你这小子丢尽了。” “食色,乃性也。男欢女爱是自古伦常,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情发于内,自会表达于外,何必分什么场地,在妓院能够坦荡自然,在酒肆却要故作清高,岂非太过虚伪?”书生优雅地摇着扇子,毫不在乎地答道,他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十分好听。 “不懂你在说什么?”贵公子面如美玉,唇红齿白,脸上因为刚才撞见的不堪的画面所泛起的红潮还没有褪去。 “只可惜本公子不好男风,你若是个女子,我们这桌酒宴倒会更热闹了。”书生公子看着贵公子坏坏地笑了两声。 “你放肆。”贵公子当真有些女子的小性儿,只这么一句话就惹恼了他,劈头盖脸地向书生公子的面门发掌。 “独孤公子请住手!”另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握住这贵公子的手腕。 来人穿着上好的黄金瀑银织锦,上面绣着威武的麒麟,腰带是飞虹彩缎制成的,脚上睬着是柔软结实的神武靴,一看便知来头不小。只见他剑眉星目,容貌可与陆晴雨相媲,只是眉宇间更多几分阳刚之气,但却是一样的骄傲,一样的不屑。 贵公子似乎很买此人的账,马上停住了力道,金衣男子这才松开手,向书生拱手道:“这位公子对不住了,我家少主人年轻气盛,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恕罪。” “他又没打到我,何罪之有?恕罪就更谈不上了。”书生公子邪乎乎地笑道,又继续喝酒。 金衣男子拉过贵公子在一旁坐下来。 贵公子则不服气道:“你干嘛拉着我,这种轻浮之徒早该好好教训他一下。” 金衣男子小声道:“你不要以为和大内高手学那几招就可以到江湖中卖弄,刚才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你的脉门早就被他扣住。” 贵公子斜睨了一眼书生道:“……你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敢情还是个高手啊?” 金衣男子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洛神宫书艺舍的舍主——拈花公子喻洞秋了。他的尊主陆晴雨应该也快到了。”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口。 “小二,快上酒来,他奶奶的,真是渴死老子了。”那步如滚石,声如洪钟,扛着两柄巨锤的黑壮汉子进门就嚷嚷。 “哎呀,要死人啦,犯得着那么大声吗?别人又不是聋子。看看楼上那位公子,人家多斯文!”黑汉子身旁的红衣美妇推了他一把。这妇人着实有几分姿色,只是不懂得打扮,已近四十的年纪,还穿这般鲜艳的衣裳,脸上为了遮盖皱纹而涂抹的过厚的脂粉似要往下掉。 “你这骚婆娘莫不是又发春了吧?看到英俊小生就找我的茬。你看上人家,人家可不一定会看上你,就是看上你,也只是想认你作干娘!”黑汉子也不相让,“嘿嘿”地嘲笑着,大声地讽刺美妇。 “你个死鬼,老娘当初是瞎了眼了,才看上你。”美妇又擂了黑汉一捶。二人就这样吵吵嚷嚷的上楼来了。 黑汉点了两只烧鸡,四斤牛肉,三斤桂花鱼,小二端上菜之后,就大吃大嚼起来。但是只灌了一口酒,又开始骂咧起来:“他奶奶的,这是什么烧刀子啊,跟娘们喝的一样,一点味道都没有。”然后气呼呼地把酒坛摔在地上。 小二忙过来打扫,被那黑汉一把揪住前襟:“这酒是不是被你们掺了水的,还敢卖一两银子一坛,就不怕爷砸了你的店吗?” “瞧这位爷说的,我们小店做的是诚信生意,哪会在酒里掺水呢?只怕是大爷您口味太重了吧?”小二倒是训练有素。 “这位朋友,要喝好酒,何必为难小二呢?兄弟我这儿倒有一种从大漠胡人那里得来的烈酒,不知你是否肯赏脸一试呢?”坐在墙角一直不被人注意的精瘦男子站起身来,此人三十岁左右,没什么特别的。 “哼哼!只要有好酒喝,我徐贵三都求之不得,谈什么赏不赏脸呢?”黑汉马上转怒为喜,也松开了店小二。 “那你可接好了!”瘦汉把随身携带的酒葫芦里酒倒进一个瓷碗里,顿时酒香弥漫。他把碗甩向黑汉,瓷碗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里面微黄的液体却一滴未洒。 黑汉一手接稳了瓷碗,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好酒啊!”张口正准备送进嘴里,却被那美妇用手拦住,黑汉正欲发作,却她的小拇指轻轻地蘸了些酒汁,然后放进嘴里品了品,笑道:“奴家也是个贪酒吃的人,见了好酒,也想尝尝,没别的意思。” 黑汉也没说什么,他太心急喝下那碗酒了。饮毕,黑汉长长地呵出一口气,脸上尽满显意的笑容。可见那酒的确很辣,不过也辣得很对他胃口。 “阁下下毒的本事当真是高明啊!快说,唐阙是你什么人?”美妇的神色突然冷凝。 “你这女人真是的,我好心请你相公喝酒,你倒诬陷我下毒,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瘦汉一脸无辜状。 美妇把腰一插,厉着嗓子道:“少做戏了,你当老娘闻不出来吗?唐门特有的七叶黄荞本无毒,而且是酿酒的上材,但是一碰上瓷器就会产生剧毒,所以这种黄荞酒一般只装在葫芦里面,作为行程上的饮用。老娘没有说错吧?” 瘦汉有些心虚道:“既然知道有毒,干嘛还要尝试,还要让你老公喝?” 美妇略显得意道:“你当老娘蘸酒喝是嘴馋啊!那一下子我早就把毒解了,我只不过是想让我那死鬼过过酒瘾。” 瘦汉冷笑道:“哼,倒真是个心疼老公的好婆娘啊!” 美妇道:“那场灭门还真没有扫荡干净,竟还留下唐阙这么个祸害,又教出来这么个坏徒弟来。” 瘦汉吃惊道:“你怎知唐阙是我师傅?” 美妇道:“这么低三下四的下毒招式,只有他会用,他又无子嗣,只能是他的徒弟。”接着她又道:“你不知道吧,被江湖所不齿的下毒也分上流下流的?也难怪,我和你师父斗的时候,你还在搓泥巴呢!” “是下流还是高明?只怕你自己尚未区分吧?”瘦汉飞身跃起一丈高,撒下一把紫红色的毒粉。美妇脸色一变:“腐烂神?快闪开!”忙一把推开黑汉,自己也抽身闪开,但还是慢了一步,右边的袖口被烧出了几个小洞。粉末向后面的金衣人他们飘去,金衣男子拉过贵公子闪到一边,只可怜了那不会武功的店小二,全身正着了毒粉,衣裤被烧得零碎不堪,身上的皮肤也都鼓起了脓泡,直痛得双手捂面,满地打滚。 “好毒的小子,一出手就想置人于死地啊!”那美妇的双手指甲不知何时已长出许多,她弯曲十指,换成爪的形状向瘦汉抓去。瘦汉见她指甲均已成暗紫色,知道那里面必有剧毒,而唐门的人本来是不修炼兵器的,一时也无物阻挡这般凶猛的攻势,只能勉强让开,却也险些被抓破皮肉。“老娘这毒爪功可是在云南的十大毒蛊的血液里面练成的,正好对付你这毒物!”美妇又转步上前,向瘦汉的足三里穴抓来,瘦汉一面闪躲,一面把手伸进腰间,那里面有唐门最得意的法宝。就在这时,脚底一滑,倒是踩在了黑汉刚才砸在地上的酒坛碎片上,下盘不稳,重心失衡,一头栽在了饭桌上。美妇见这大好机会,腾身凌空飞扑,直去卡瘦汉子的喉咙,快接近瘦汉的时候,却见他脸上无一丝怯意,心念不对劲,再见这小贼的瞳仁突然凝注,大叫不好。果然,瘦汉突然腾身跃起在美妇头顶三丈处,一手端着针筒,一手扣动机簧,只见满天银针向美妇盖去,无一丝让人逃离的缝隙,这当然就是唐门独步天下的暗器-——暴雨梨花针,那黑汉忍不住大叫“老婆小心。” 美妇却也并不慌张,想这小贼当真是狡猾,先引她近身,再占领上空,发挥暴雨梨花针的最大威力,但却不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早防着你这招呢!原来她那凌空飞扑也是虚招,早解开了腰带舞得如游龙一般将自己的身形团团围住,还卷进了所有的毒针。针扎在锦带上的声音清清楚楚,有心人留意一下,响了三百一十四声。瘦汉一脸震惊地落回地上,美妇赶紧反攻,三枚犬牙钉出手,一枚被瘦汉接住,一枚穿透了他用来阻挡的的杯盏,再一枚从前一枚穿透的洞中过去,钉在了瘦汉的脑门上。 瘦汉还是带着一脸的震惊与不甘心倒下了。 美妇立稳脚跟,看看周围,除了自己的老公,金衣男子,贵公子,书生,还有那中毒的小二仍在,其余喝酒的人均消失了,江湖中谁都知道这暴雨梨花针的误伤率最高。 “老婆,你真是太棒了,老公我以你为荣。”黑汉上前搂住美妇。 美妇故作炫耀地张开布满银针的腰带:“一共三百一十四针。”同时她也被自己这句话提醒起来,“少一针?”两人脸色大变,还来不及回头,耳后已响起了银针所带起的劲风,只能硬挺,谁都来不及躲。 二人你推我搡的谁都想帮对方挡掉这一针。 最后谁都没捱上这一针。 只听金衣男子鼓起了掌:“不愧是拈花公子,好一招‘含笑拈花’。” “过奖了,本公子只是不忍心看见这一对夫妻生离死别罢了。”书生公子依然优雅地摇扇。 金衣男子却讽刺地笑道:“哦?洛神宫的人还有不忍心的时候啊?”他没等书生作反应,就放下银两离开了,贵公子忙跟上道:“我还没见着陆晴雨呢!听说他长得很帅耶!” 金衣男子道:“想看就留下来看那。” 贵公子道:“不行,我还是要跟着你。” 脚步声渐远。 美妇对书生笑道:“看来大家都是一家人,也用不着言谢了。” 书生道:“这么说你们就是铁胆双锤徐贵三,御毒娇娘岳芙蓉夫妇了,在下喻洞秋,失敬失敬!” 徐贵三学着斯文人样道:“素闻拈花公子大名,久仰久仰。” 岳芙蓉媚笑着对喻洞秋道:“这洛神宫的人当真不是俊男就是美女,前些日子见过送信的小厮,生的干净秀气,让人好不喜欢,今日又见了喻公子,才觉着他不够瞧了。” 徐贵三见自己婆娘又发春,不好当着喻洞秋的面数落她,于是走到那瘦汉的尸体处,踢了两脚道:“你这厮,当真是个小狐狸,临死了还要诈我们一下。”原以为这样可以打断自家婆娘,谁知她越说越来劲,竟道:“你要是早生二十年,就能见着我艳绝江湖时的容貌了,说不定还便宜你小子了。”喻洞秋只有尴尬地笑着点点头。 这时,只听楼梯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来人正是陆晴雨一行三人。 陆晴雨还是一身素洁的白衣,身旁跟着小雪和服装怪异的绝色女子。“本来知道你夫妻二人不想再过问江湖事,但是这次要去的是藏滇交界处,毒流甚行,才不得不连夜请出二位,以御不测。”陆晴雨对着这二人,还是颇尽礼数。 “尊主你对我夫妻二人有再造之恩,还帮我老婆报了大仇,别说是作开路人了,就是要我徐贵三去死,也义不容辞。”徐贵三知道此刻别指望岳芙蓉再说话,这女人倒也不是水性杨花,只是天生地爱看美男子,而且只作两种反应,要么像对待喻洞秋那样口无遮拦,要么像对待尊主这样呆若木鸡,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尊主了。 “看来错过了不少好戏。”陆晴雨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狼藉,“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贴身侍从——蝴蝶。”他指了指右侧面无表情的女子,徐贵三忙向她作揖,她只是略微点一下头,算是还礼了。“什么?蝴蝶,有这样的名字?”才回过神来得岳芙蓉失声嚷道。 “有什么问题吗?”蝴蝶淡淡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 “还有这位是——”陆晴雨正准备介绍小雪,发现她已不在身边。却是跪在那已溃不成形的店小二身旁,试图减轻他的痛苦。 “大婶,你很会用毒,一定也很会解毒,请你救救他!”小雪一脸诚恳。 “什么,你叫我大婶,我有那么老吗?”岳芙蓉根本还理不清重点。 “对不起,我一定会改口的,请你先救救他。”小雪更加着急了。 岳芙蓉看了一眼小二道:“救他是可以的,不过要耗费我很大的真力。这么一个小人物,犯不着……”小雪没等她话说完,就自行结印起来。粉色流萤光从她的指尖缓缓流出,笼罩住小二的全身,这让他平静了下来,毒液从溃烂处一点点的渗出,他的嚎叫声也渐消了。笑靥浮在小雪的脸上,可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发间滚落。法术自然和武功不同,武功是用力,而法术却是用神,武斗的人只要不死,打个三天三夜都没关系,而施法的人最多只能连续施展两个时辰的法,否则,灵力一旦枯竭,就会一命呜呼。 “真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有这么强的灵力,还能施展风砂甘霖术这么高级的法术。”岳芙蓉完全是看戏的姿态。 “快停下来!小雪。”陆晴雨用很少有的命令的语气对小雪道。 “不要。”小雪一脸固执。 陆晴雨也只能是看着她,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样的话语,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悲悯。这些都是他所熟悉的。这让他想起了飞雪绝域,那个他们一起成长的地方。小雪天生就有很强的灵力,擅长治疗的法术,再加上她娇小瘦弱,不宜习武,师父希望她善用法术造福世人,于是常让她一个人静坐在情天石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冥思万物之行的规律。小雪得沐日精月华,灵力无限提升,思考五行阴阳生生相克之理,法术等级也不断提高。这个执著而善良的女子,竟然连飞禽走兽都不忍忽视,为了让一只冻死的鸟能够飞回温暖的南方,不惜逆天而行,用掉自身一半的灵力把小鸟救活了,自己却好几天不能动弹。傻丫头!……但自己珍视的不就是她这份傻吗?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这样。 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啊-——”小雪和小二同时痛苦地叫了一声,法术停住了。小雪身体太弱,不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的施法。血丝从她的嘴角溢出,看到小二奄奄一息,小雪几乎哭出来:“对不起,我还是救不了你。” “小姑娘,对不起了。”小二突然睁开了双眼,露出狠厉的凶茫,吓得小雪摔倒在地上。那溃不成形的小二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从腰间抽出把匕首来,眼睛都不眨地来杀小雪,可怜小雪没有逃开,只是本能的用手臂去挡。“刺啦”一声,是利器划破锦帛的声音,还有刀片割破皮肤的声音。陆晴雨只觉那匕首是划在自己的心上:打下这个天下自己不知受过多少次伤,而却未让小雪受过一丝伤害,而此刻他却亲眼看着鲜血从她的手臂上流下来。他要违背他的誓言了——那就是永远不在小雪面前杀人,只因为眼前这个人太该死。 除了蝴蝶,几乎所有人都向这个半死人杀去,但还没有近身,那小二的身体早已被陆晴雨一剑削成两截。陆晴雨要杀的人没人能抢在前面。他杀人很有艺术,因为即使这样,他的白衣还是滴血未沾,能与白雪混为一体。 “为什么,二师兄?我救他,他却还要杀我?”小雪第一次见到她心爱的二师兄杀人,而且手段如此之残忍,竟然没有一丝惊惧。只因为她已身心疲惫,这个世界真是太难懂了,她现在需要的只是好好睡一觉。 陆晴雨轻轻地抱起她,喃喃道:“这个世界的复杂,又岂是你这样的心境所能明白的。” 第五章 似花非花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小雪眼看着陆晴雨跳上小船跟紫华走了,心中甚是不快,想二师兄是不要她了,也不要整个洛神宫了,他只要那个神仙姐姐。她发现她竟然是那么地依赖陆晴雨,就在这个他“离弃”她的时刻,她真的是茫然无助极了,离了陆晴雨她真的什么都不能做。 这时,一个绿衣小婢走到她跟前,递来一个玛瑙制的精致小葫芦:“小雪姑娘,这是我家小姐让奴婢交给你的,你的伤只要擦上这个药膏,就会痊愈的。” “谢谢。”小雪竟然还心存感激,殊不知这药是她的二师兄帮她换回来的。 翌日,船泊了岸,众人方才得知船主人和洛神宫尊主同时不见了。小雪解释说看着他们两人上了一条小船,不知去了哪里。喻洞秋一听此话,禁不住又是佩服又是羡慕地叹道:“不愧是洛神宫的尊主,只一晚上就把那绝世大美女摆平了,竟连这艘豪船都弃之不顾。”蝴蝶点着他的脑袋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好色啊!”虽然这么说,但她脸上还是有些许愠色。“想必其中必有隐情!尊主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岳芙蓉似乎早看透了蝴蝶的心事,马上宽慰。蝴蝶横了她一眼:“你还是先把你老公葬了吧!” 那为首的绿衣小婢对蝴蝶道:“主上特地交代,受伤的那位小兄弟我们会照顾的,请蝴蝶姑娘放心。”又看着众人说道:“各位还是赶快上山吧,占卜仪式就在明日辰时进行。”众人这才都陆续下船,前往擎月颠这处传说中的禁域。 擎月巅的山脚下,只有一间简陋的茶寮,众人在里面稍作休息,商量着上山的事,可就是在这种时刻,大家也都不能结成暂时性的同盟,因为他们谁也不能信任谁,所以仍然都保持着上船时的队形,但大家所能达成的一致观点就是:盯紧那几个喇嘛,因为谁都知道“擎月路上通黄泉”的话,尽管喇嘛也说了愿意带路。 虽然是在山脚,依然可以感受到逼人的寒气,哪怕在坐的大多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而且都在运气保持体温,却还能感觉到血液在冷却,骨骼在僵硬,连手中的茶都有些端拿不稳。那么到山上去了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很多人都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只有小雪正常,她自幼在冰天雪地的飞雪绝域长大,早就习惯了寒冷,再加上她所修习的法术都属火系,能够很好的护住心脉和保持体温,比起多上成的内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各位,这个天气太过寒冷,长久下去,恐怕会冻伤筋骨。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小雪站起身来,很诚恳地对众人说道。 “老夫可没法相信你!”老爷子一口回绝了小雪,他太多疑也太骄傲了,他也实在受不了自己这样的武功这样的威望这样的年纪的人去求助一个小姑娘,尽管他也在想小雪这样单薄又没有内功的身体是怎样保持体温的,现在所有人当中无疑她的状态最好。 “小雪,我们都相信你,来吧!”喻洞秋笑着说道,他指的我们当然就是他,岳芙蓉和蝴蝶。小雪坦然结印,粉色的萤光从指间涌动出来,带着热热地暖流,罩住三人的周身,喻洞秋马上就觉得如沐春光,四肢也活泛起来。宇文拓和独孤公子没说什么,自然是接受了,小雪也没有怠慢他们。 赵老爷子三人也能感觉到这股热热的暖意,但他已一口拒绝了小雪,自然不好改口,而韩语休和司空韧楠也只好跟着受罪。 被帮助了的五人谁都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只因为他们都生活在不能言谢的时代,但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是感激小雪的,也许他们谁都不相信谁,但绝没有人会怀疑小雪,因为她演绎着人与生俱来的却又因为后天的磨难才被摈弃的美好的性格,那就是善良,纯真与信赖。 众人就此上山,擎月山高耸巍峨,直捣云层,喇嘛们平时为了方便上山下山,已沿路铸成简陋的石阶,道路并不难走。 一路无话,大家都守着一口真气,默默地跟着几个喇嘛前行。大家也都在想这山路上没雪没冰,哪来的这么煞人的寒气,难道是地底下内有玄机?往后越走寒气越盛,老爷子三人只觉双脚冻到只怕砍下来都没什么知觉了,谁都在后悔没有接受小雪的帮助。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一声闷炸,前方就滚下来几块圆形巨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众人碾轧过来。喻洞秋一把抱起小雪闪到一边,宇文拓自是撑开剑气屏障护着独孤公子,蝴蝶带着岳芙蓉藏进道旁乱石堆中,只可怜了那赵老爷子三人四肢僵硬,再好的本事也施展不动,眼看就要被大石碾到,小雪大叫道:“不好。”赶快施个“狂雷斩”的法儿,一指点去,化成数段紫光,伴有雷鸣之声,向石块斩去,这个法术虽没练到家,到底还是把巨石斩断成小块,老爷子一行人虽然还是挨了砸,到底无性命之忧了。三人互相搀扶着坐到一边,兀自心有余悸。老爷子则心想这洛神宫当真是人才辈出,单这一个毫不起眼的弱质**,便有如此神力,他日征战洛神宫,可要费好一番周折了。独孤公子对着三人嗤嗤笑道:“自作自受。”司空韧楠忙道:“我家老爷子是替小雪姑娘着想,怕她过度的折损灵力有伤身体,自然不像某些自私自利之辈!”此语一出,众人均撇嘴,想这千叶陵的人真是脸皮厚到了家,这么心口不一的话竟然说得理直气壮。 这时,不知谁问了一句:“那几为大师呢?”,果然几个喇嘛已经没了踪影,原来刚才那几块巨石的目标竟然不是众人,而是为了方便几个喇嘛脱身。如此一来,便没人再识路,而眼前摆着的却是三条路。 谁都没有说话,因为谁都还没有勇气作选择。大家竟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小雪,希望她能帮他们选一条生路或是出路。小雪也感到了莫大的压力,迟迟不能作选择。“小雪,你就凭感觉选吧!”宇文拓温和的话语给了小雪莫大的鼓励。“恩……如果此去是要通往镜湖的话,那里应该散发着很强的灵气,那么是这条。”小雪指着左边的一条路。“那我们就走这条路吧!”宇文拓第一个踏了上去,众人才都跟上,只见另外的两条路都消失了。 路是选对了,但是越往前走,感觉就越险恶,就好像整座山随时都会翻转过来,再身经百战或是武功高强的人都会为这种不祥的气氛惴惴不安,而长时间的静默更是让人忽略了周围环境的变化——雾气越来越浓了,浓到就算两个人面对面也未必看得清楚。这样,人很容易走散…… 小雪不知不觉已经和众人失散,周身全被雾气包围,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她也不敢冒冒失失地瞎走,深怕会一失足坠入深渊。她喊了两声“蝴蝶姐姐,洞秋哥哥”,却无人搭理,看来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现在,只能靠我自己了。”小雪有点害怕,但她想起宇文拓问她的话,她想做什么,离了陆晴雨她能做什么,其实她为众人施法就已经证明她不是陆晴雨的负担,而是一个很有用的人,现在这个有用的人将冲破浓雾,第一个到达镜湖。 在迷雾中摸索了没多久,小雪竟然发现脚下的地面变得软软的,还有新鲜的泥土的气息,淡淡地混着些鲜花的芬芳,她追随着这个味道寻觅,发现前方竟然是一片桃花林,落英缤纷之间,还隐约能听到潺潺流水声,想那晋代的陶渊明写过桃花源,莫不是就在这里。小雪这样想着,就很高兴地在林间穿梭起来,想真的就找到这么个地方。 就在这时,小雪听到几声女子娇嗔的笑声,她忙寻声而去,却见着一个秋千架,在那上面打秋千的却是紫华,而在她身后推助她的正是陆晴雨。小雪很高兴,第一个是因为她又碰到了二师兄,第二个是因为又看到了二师兄如此明快幸福的笑容。她上前打招呼,但陆晴雨和紫华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就此别去。小雪急得忙跑上去追他们,可只一眨眼就没再看到,仿佛他们本是雾气做成的,微风一动,就消失了。“难道是我眼花了?”小雪揉揉眼睛,但眼前的秋千却是真实的,她自己坐上去荡了两下,没什么意思,就下来继续前行。没想到过了秋千后面的一排桃树,竟有户人家。 小桥流水,花影扫阶,这空谷幽境里的小草屋竟然也是别致秀丽,完全与自然相融合。小雪想这屋主想必是个清高典雅,与世无争之人。 谁知进了屋才让小雪大失所望,虽然屋内陈设摆放依然整齐,新颖别致,但这屋里却有着影响它本身的致命的弱点,就是脏,没有人能够忍受的肮脏 凌乱的床褥上躺着个长相丑陋,面如枯槁的女人。她的头发脏乱不堪,全身散发着恶臭,想必是肢体瘫痪无法自理却又无人照管所导致的。这样的仙境里,却住着这样的人。 “水——,水”那丑女人一见到小雪就向她伸手要水,小雪当然会帮助她,但见杯碗均已蒙上灰尘,就干脆从外面的小溪里面汲水进来,又施加了自己的回复术在里面,让那水如瑶池仙露一般甘甜清凉。丑女人喝了水后,脸色好转了不少,接着就问小雪道:“小姑娘,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只这一句话,就问住了小雪。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陆晴雨不放心把她托付给任何人,所以无论去做多危险的事都要带着她,而现在他却抛下她跟那个美女姐姐走了,那她继续前进还有什么意义? “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小雪反问丑女人。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男人呗!”丑女人苦笑了一声,“他可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啊!我为了帮他报仇,搞得全身经脉尽断。他答应过我要在这里和我厮守终生的,到头来却始乱终弃,跟个小狐狸精跑了,把我一个人撂在这个鬼地方。” “这里不是鬼地方,这里……很好。”小雪辩解道。 “如果这个地方只能带给我痛苦的回忆而让我的心因为想要复仇而变得焦灼不安的时候,这里就是地狱。”丑女人一激动,全身抽搐起来。 小雪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又问道:“对了,姐姐,有没有一对长得都非常俊美的男女经过这里,那个男的穿一身白,女的……”“穿一身紫,是吗?” “是的。”小雪欣喜若狂,“他们是经过这里,看上去还很恩爱呢!”丑女人的神色游移起来,深切地关注小雪的表情变化。“这样啊……”小雪的脸色果然沉下来,但马上又恢复笑容,“很好啊!”“你是傻子吗?你难道就不怨恨吗?”丑女人一把抓住小雪,“我为什么要怨恨啊?那样不是很好吗?二师兄跟她在一起很开心,我以后都能看到他快乐的笑容了,这不是很好吗?”小雪道。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丑女人的脸扭曲得很厉害,这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害怕起来,小雪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杀气,忙挣扎道:”你先放手。“ “你为什么不恨,你知不知到你要是怨恨的话,我就能摆脱诅咒了。我太需要你的灵力了,反正在你身上都是浪费,不如给我吧!”丑女人的身体突然变得灵活起来。 小雪挣扎得难受,心想:“真傻,她明明说经脉全断,竟然还能抬手抓住我,那时候就应该察觉到她不对劲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小雪一面问话,一面在手中结印。 “我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我就是死的时候因为怨气冲天,所以小部分灵力被保存下来,受死去那一刻意志所支配的行尸。只要获得了你的灵力,我就完全自由了。”丑女人张口吐出一道黑色的气体,把小雪层层包住,而小雪手中的粉色萤光也被这巨大的怨念覆盖。 “哼哼,都给我吧!”丑女人尖笑两声,回吸那道黑色气体,连带吸取小雪身上的粉色萤光,小雪全身如万蚁啃噬般疼痛难忍,大叫道:“快住手啊!”只这一声,小雪突然灵力高涨,萤光开始倒流,竟然把丑女人身上的灵力都吸了过来。“不要啊——”丑女人大叫着用双臂护着胸口,不再让灵力外流,小雪当然也想停下来,但那黑色的流光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源源不断的注入她的体内。那种感觉又痛苦又痛快,她记得师父跟她说过,灵力的提升只能凭自己努力的修炼得来,万不可急于求成,不劳而获。她知道她现在这样做不对,但内心潜意识里面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很想要对方的灵力。丑女人灵力枯竭,瞬间化作劫灰,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带这一片被她幻化出来的美景也都消失不见,小雪重又回到寒冷的山路上。 “我,我杀了人了。”小雪瘫坐在地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雪这样一喊,身旁的两棵树又着了火。 这些影响全部显现在一块宝镜里面。 “主人,连殷顺娘的灵力都对付不了她,而且这小女孩心中没有任何阴影,看来这雪奴定是女娲石转世没错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 “可是你要知道,只有被污染了的女娲石才对我们有用。”这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刚才,殷顺娘的灵力不是已经进入她体内了吗?我们就等着看黑色的女娲石吧!”两个女人同时笑道。 喻洞秋也是独自一人被浓雾冲开。他也不敢冒冒失失地前行,只能原地打转。他在心里听到了眼泪滴入池里发出的声音。有人在哭?他想追随心里的那个声音而去,但一向谨慎的他也怀疑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直到一个事隔久远的声音轻轻地唤他的名字,他才抛开了一切戒备与顾虑,朝那个声音寻去,犹如当初一样如痴如狂。 这个声音是他本想彻底忘记的,但越是想忘,就越会去想念,更会去怀念这个声音的主人。世人只道拈花公子喻洞秋风流无度,处处留情,却不知多情更是痴情种,这个男人一旦动了真情,往往比一般人来的更长久,来得更真切。只可惜他爱上了一个铁石心肠的女子。他爱她爱到忘记自己是谁?他爱她爱到差点丢掉性命,到头来她还是选择离开。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了这个答案,他曾经沉沦了很久,后来却释然了,想来,人生本该有此一次癫狂才算活过,最后依旧做回他的拈花公子。 浓雾渐渐散开,喻洞秋越往前走,就越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曾经令他为之疯狂的感情在向他靠近,可就是想不起那个人的样子来,只能凭着这种直觉继续举步走下去。不多久,他人已来到一座尼姑庵的百级阶梯之下。怎么会来到这里?这是什么地方?喻洞秋怀带着无数的猜疑与不安之情走了上去,正是枯叶遍地,满目荒凉,使他的心情也为之郁结起来,他轻轻地走进庵门,看到一个纤细的尼姑的背影跪在神龛前面,尼姑手执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即使猜到了来人是谁,也依然坚守她的固执。“施主若是要找苏倩伶的话,只怕是晚了,她已经死了。”尼姑依然没有看他,一脸的淡然与解脱。“你说什么呢?你就是苏倩伶啊!”喻洞秋在她身旁蹲下来,尼姑的神色平静,仿佛已经真的到达了物我的境界:“贫尼法号净慧。”“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就是苏倩伶啊!”喻洞秋一把将尼姑拉入怀中,“跟我回去吧!你说过当我学会爱的时候,你会回来!我现在……”“现在你学会与否,与贫尼无关。施主请自重!”尼姑挣脱了喻洞秋的怀抱,独自走向门外,幽幽地说道:“倩伶的心已经死了。‘一切尘缘就此了,往事如烟易随风’。施主请回!” “你如果心死,为什么到头来都不敢看我一眼?”喻洞秋定定地立在那里道。“看你又怎么样?”尼姑说着真的抬起头来看他,眼中充斥着泪水,但眼神却空明了许多,不再有犹豫和迷茫。“难道你真的……”喻洞秋已在她眼中读到了答案,但还是不想放弃。“是!”尼姑回答得十分坚决,但充斥在眼中的泪水还是滑落下来 喻洞秋忍着心痛道:“如果你还在为当初那件事怪我,你现在可以再刺我一剑!” “再刺你一剑吗?”尼姑突然转过身,脸上尽是愤怒的笑意,眼中瞬时燃起杀气,而此刻,尼姑仿佛又变成了当年的桐梓丘,尼姑俨然又成了冷酷无情的摘星楼头号杀手苏倩伶,一切竟然都重演了,还是一直都停留在那个时刻?喻洞秋已经分不清,他更分不清眼前的是虚是实,只知道如今已不能用眼睛去判断事物。 就如当初一样,苏倩伶恶狠狠地提剑向他刺过来,但和当初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站在那里硬挺她一剑,而是用他的绝招“摘叶飞花”,手臂如灵蛇一般绕过她的剑,掐住她的脉门。只听“刺——”一声,血柱从苏倩伶那细细的青色血管里汩汩流出。 “哐当”,女子的剑掉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苏倩伶是没有泪的。”喻洞秋冷冷地回答道,他放开手,指尖都是血迹。女子也倒在自己血河之中,她瞪着喻洞秋,用因为疼痛而颤抖的声音问道:“素闻拈花公子怜香惜玉,从不对女人痛下杀手?为什么却直接置我于死地?” “你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你扮的是她,其实你扮你自己我都不会杀你。” “你还这么爱她,为什么?一个把你伤害得遍体鳞伤最后又抛弃你的女人,为什么你到现在却还都这般维护她?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以致于我把自己当成她而沉浸在你们的故事里的时候,我竟然忍不住流泪。”女子的眼睛已经模糊起来,只因为血快流干,但她竟然一点也不怪罪眼前这个杀她的人,她甚至还有些羡慕那个苏倩伶,她活了二十个年头都不知道的爱情,那个苏倩伶却都已经拿起,放下了。 “也许这就是痴吧!在这个时代,人也只有靠着一点执念才能活下去。”喻洞秋撒下一把花瓣覆在那女子身上,她已经死了,幻境也消失,他还在擎月山上。 浓雾涌来的时候,蝴蝶,岳芙蓉,韩语休和司空韧楠四个是在一起的,为什么是他们四个在一起,也只有布局的人才知道。 其实四个人也知道他们四个是在一起的,但却借着一点雾气中的迷茫,硬是装作不知道。蝴蝶早想杀司空韧楠,不因为他是老爷子的得力住手,而是因为他是杀徐贵三的凶手之一,种种迹象都表明徐贵三是他和那个一直未露面而且会下咒的人杀的,而她杀他的理由是:徐贵三是洛神宫的人,杀徐贵三就是不把洛神宫放在眼里。韩语休自然是想杀岳芙蓉,虽然岳芙蓉不是直接凶手,但也间接害得他家破人亡,此仇不报非君子,他答应过在船上不再生事,但现在却是在擎月山,而且天时地利。尽管老爷子和陆晴雨都吩咐过两派的恩怨就此搁置,但仇恨又岂是说放就放的,况且在这样的环境里,杀了人的话只可当是雾浓不可识辨,为求自保才动了杀机,那么蓄杀也便成了误杀,没有比这更好的杀人不用负责任的环境了。每个准备杀人的人都这么想。 说动手就动手,韩语休朝岳芙蓉发针,蝴蝶朝司空韧楠投暗器。这雾气对韩语休来说自是有利有弊,利在杀了岳芙蓉不用负责,弊在他的得手的机率很低。因为他的“千针”每月只能用一次,用完之后必然真气匮竭,得到下个月才能再次施针。千针如果不能针针俱到,那么他的真力也就白费了,所以在这种不能完全看清对手的情况下他是断然不能出“千针”的。而岳芙蓉本就没想过要杀他,知道了他是韩如风的孩子后就更不会杀他,只要韩语休不出“千针”,她就可以游刃有余地对付。司空韧楠不善暗器飞镖,单凭手中一柄重剑挑战蝴蝶。蝴蝶只与他过了三招,就发现韧楠其实也很想杀她,因为那三招韧楠的剑都直抵她的死穴,丝毫不给她退避的机会,但蝴蝶体态轻盈,身法灵活,无论他再怎样快,都无法近其身,要杀蝴蝶自是不易;而司空韧楠的内力又太高,一柄六十斤重的铁剑在他手中竟然轻若鸿毛,被他舞得快如游龙,简直要黏在他手上,蝴蝶的任何暗器到他跟前都会被挡开,要么就是被搅碎。要杀司空韧楠自是很难。就这样,斗争持续着。其中的一对中,一个有所限制不能用绝招导致杀不了人,他的对手又绝无杀他之心,早立于不胜之地。另一对又势均力敌,即使都很想杀了对方,却因为实力不够而杀不了。所以斗争只能持续。 第六章 静影沉璧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老鬼,你醒醒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岳芙蓉泣不成声,用力摇动着徐贵三的身体,一路上看他们吵吵闹闹的,还真想不到他们的感情会如此深刻。 陆晴雨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徐贵三尸体,在他全身不见任何伤口,只是喉骨被人掐断了。他想:“这船上竟还有内功如此深厚的人,徐贵三武功不算卓绝,但也不差,这个人却是一招命中,确实是个高手。“徐夫人,是怎么一回事?”陆晴雨问道。 “我一翻身就发现老鬼不在身边,本以为他是去方便了,可再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还是不在,心念不对,四下里寻找,听到甲板上有打斗声,赶到的时候,就见着蝴蝶在和一个蒙面人对阵,因担心蝴蝶安危,就上前助阵,谁知却帮了倒忙,让贼人跑了。”岳芙蓉伤心过多,说话也不如往日流利,“哼哼!”蝴蝶冷笑两声,“有工夫担心我,倒不如多担心一下你自己,指不定下一个死得就是你。”“蝴蝶。”陆晴雨不知蝴蝶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她往日里都以熟视无睹对待一切,可今天却反常地说出这样尖酸的话来,着实让他不解。 “我倒希望下一个死得是我,这样我就可以去陪我那老鬼。”岳芙蓉伏在徐贵三的身上。 蝴蝶冷漠的双眼中竟划过一丝紧张与不安,声音有些颤抖起来:“我这就去把那个家伙杀了。”说完就往舱内走去。 “等着。”陆晴雨阻拦道,“你以为凭借那人中了你毒丝所显现出来的迹象就可以把凶手找出来吗?你以为他的主人不会救他吗?他可以一招掐死徐大爷,难道还抽不出你的毒丝吗?而且这里不是洛神宫,试问,我们有什么权利深夜搜查别人的房间呢?”他一连串的质问让蝴蝶一时无法作答。 陆晴雨用潋冰掌把徐贵三的尸体冰封起来,对岳芙蓉道:“你且节哀吧!后日才会到擎月巅,这两日就把尸身停在你的房内,上了岸再好好安葬他,你委屈一下和蝴蝶住一间吧! ”岳芙蓉含泪点了一下头。蝴蝶又冷笑道:“倒是我受委屈了呢!”岳芙蓉不再说什么,如果她是处在正常状态,只怕要和蝴蝶争个面红耳赤的,现在却是因伤心到极点,没有力气再去理会别的事情。她默默地抱着相公的尸体走开了,背影极为凄凉。陆晴雨看到蝴蝶眼里又显现出悲伤和埋怨之情,更是为她今晚的反常大惑不解。 “你又看到了什么?”陆晴雨一面检查嵌入甲板的的菱形暗器,一面问蝴蝶。“是那贼人经过我房门时的脚步声吵醒了我,虽然他轻功绝顶,但因为扛着徐贵三的尸体,步履不免沉重了些,我跟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准备把徐贵三的尸体抛到江里去了,然后我们就动起手来。没想到他会和我一样以修炼暗器和轻功为主,丝毫不比我逊色,侥幸伤他我还是讨了便宜的。” “这不像是江湖仇杀,倒像是杀人灭口。可能是主人的一些秘密被徐大爷撞见,情急之下杀人灭口,因为不想暴露自家武功,又想快速地置人于死地,所以才紧凭内力跟腕力用这普通的索喉功将对方致死。主人杀了人,仆人善后,那蒙面人应该就是仆人。” “而最像主仆的就是那三个商人打扮的人。”蝴蝶接过话,眼中尽透着杀气,“等着,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说着,就往舷梯走去。 “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冲动,一切都还只是我们的臆断,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前去兴师问罪会落人话柄的。”陆晴雨拉住蝴蝶,“一切等明天再说吧!”陆晴雨突然想起小雪,忙道:“糟了……” “小雪,小雪”陆晴雨没敲门就闯进了小雪的房间,小雪“啊”的叫了一声,忙用被子遮住胸前,原来她在换衣服。小雪双颊羞得通红:“二师兄,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陆晴雨见她无恙,才放宽了心,笑道:“小丫头,长大了,知道害臊啦?”“当然了,人家是女孩子啊,当然不能随随便便被看啦!”小雪话虽这样说,却拉下身上的被子,只穿着肚兜在陆晴雨面前穿衣服。 看着小雪已经成熟的身材,陆晴雨有些意乱情迷,但他马上克制了自己,又温柔地笑道:“别忘了,你十岁的时候还尿了一次床,自己不会清理,又不敢告诉师父,还是我帮你洗的床单和衣服呢,现在还跟我害起臊来。”“啊——”小雪捂着耳朵叫起来,“二师兄,你真坏,说了不许再提的。”“好,不提了。”陆晴雨止住笑——也只有跟小雪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放下所有戒备,心里也才会真正的平静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毫无尘埃的少年时代。 临走前,陆晴雨轻声说道:“小雪,二师兄就在你隔壁,有事大声叫!” “我可是洛神宫尊主最心疼的妹子,谁敢欺负我?”小雪俏皮地笑笑,向陆晴雨弹去一点萤光,那萤光会动,自己钻进陆晴雨的鼻孔里面去了。 “你干什么?”陆晴雨揉揉鼻子问道。 “那是我的瞌睡虫啊!让你睡个好觉。”小雪嘻嘻一笑,随后钻进被窝。 清早,绿衣小婢们备好饭食,把客人们挨个叫起来,只一会儿,大家就都聚集在饭桌上了。饭食还很丰盛,几碟素炒,一盘坚果焖腰花和一盘竹笋鱿鱼丝,还有一盘鸡汁浇鳗鱼,稀饭馒头面条也都供应得齐全,三色点心做得尤为精致。 陆晴雨仔细观察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镇定自若,就是真正的凶手也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昨天还杀过一个人的事情,也只有杀惯了人的人才能这样。杀人都能杀成习惯,说起来倒是讽刺。 “宇文国师,请问昨夜亥时你在哪里?”陆晴雨其实也不知该怎样开口昨晚的事,只因为和宇文拓算是认识,所以先从他开始。除了怀疑那三个商人,就是怀疑宇文拓了,只有他会有那样的内功造诣。 “怎么?你们洛神宫死了人,就先怀疑我们宇文公子吗?”独孤公子替宇文拓鸣不平。 此语一出,满座惊奇:“怎么?死了人了吗?”陆晴雨看着众人一脸无辜状,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都是江湖中人,又何必如此做作。再看那肥头大耳的商人,表现得犹为无辜,好像长这么大连一只蚂蚁都没踩死过似的,如果他真是凶手,就只能说他的演技真是太好了。 “罪过罪过。”几个喇嘛嘴里咕哝着,马上就念起经来。 “闭嘴!”蝴蝶腾起身来,向喇嘛吼道,又指着独孤公子的鼻子道:“你既然知道有人死了,想必也看到杀人的全过程了,是吗?”“我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啊?”独孤公子悠闲地喝了口清茶,还准备夹一块桂香鱼糕放进嘴里。 “不说不许吃!”蝴蝶甩出一枚飞镖,不偏不倚地打在鱼糕上,鱼糕顿时变成碎末。 “你很过分耶!”独孤公子也站起身来,本来想再数落几句,但看到蝴蝶微红的双眼,不免胆怯起来:“说就说喽,我昨晚倚栏赏月的时候,看到那个黑汉子在一个人的门外偷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他的门外。”独孤公子指着肥头大耳的商人,“如果你们现在去看的话,他的窗纸上还有一个小洞。 “偷窥隐私之辈,本来就该死!”肥商人身旁的骷髅脸帮腔道,“就算是被发现他在我们老爷的门外,也不能证明是我们老爷下的杀手啊!”“你……”蝴蝶差点就出手,被身旁的岳芙蓉拉住,“你且止住,一切尊主自会定夺。”“你在想什么啊?我在帮你出头诶,你不在乎你老公的死吗?”蝴蝶虽然甩开她的手,但还是坐了下来。 “宇文国师,我还是想知道你亥时在哪里?”陆晴雨紧紧地盯着宇文拓。 “看来我不说是不能证明我的清白了,我在……”“他和我在一起。”小雪抢道,一般这样大人说话的场面,她是从来不插嘴的,但她不想看着宇文拓被怀疑,“我醒来的时候,没有灯,也看不见你,……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所以很害怕,还好有宇文大人出现。”小雪说得有些怯,她知道二师兄不怎么喜欢宇文拓。 “是这样啊!”陆晴雨有些自我埋怨起来,他竟然忽略了小雪,她那么胆小,那么怕黑,自己竟把她留在那样一个黑暗陌生的环境里,真是太粗心了。 “一大清早就这么热闹。”一个甜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都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紫衣女子被两个绿衣小婢搀扶进来。只要看到了这个女子,没有男子再敢说还见过比她漂亮的,而且还会肯定的说以后也不会见到。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喻洞秋的多愁善感又起来作祟了,对于美的事物他总是会忍不住赞美几句,他本就不似江湖人。小雪也忍不住摇陆晴雨的胳膊:“二师兄,你看这个姐姐好漂亮啊!”紫衣女子莲步盈盈的朝众人走过来,笑靥生花,倾国倾城。她向众人行了一个礼道:“得罪了,小女子就是这船的主人,因昨日身体微恙,才未能亲自款待,不周之处还请原谅!”众人哪里还有搭话的,几个喇嘛看得直咽口水。 “难道是饭菜不和胃口吗?为何大家都还未动碗筷?”紫衣女子凑到桌前张望了一下,轻盈地踱到肥商人面前,妩媚而轻柔地把手搭在他肩上道:“赵老爷子,您本是伟岸不凡的英雄,为何要扮成这般粗鄙的奸商,真是折煞了您的威严。”“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真面目?”赵老爷子见伪装败露,便干脆撕下了人皮面具。 “哼!作这艘船的主人可不容易,如果都不搞清楚自己客人的来历习性的话,是很容易送命的。”紫衣女子灿然笑道,“这两位应该就是你的得力助手——百里千针韩语休和狂花怒剑司空韧楠了。骷髅脸拱手道:”姑娘好见识。“随手拉下眼罩,撕下人皮面具,这下倒是张看得过去的脸了。 “昨晚我这船上发生了起命案,铁胆双锤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让人给活活掐死了。”紫衣女子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本来呢,我这人是很不爱管闲事的,但这命案却是发生在我的船上,而且死的还是洛神宫的人,我紫华玉心不仅要为将来的生意做打算,面子也得给足了洛神宫尊主才是。” “这位小姑娘,你昨晚在哪里度过的?”紫华猛地盯住了大眼睛姑娘。“你,你怎么会这么问,我当然是在自己的房里过的。”小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都快要掉下来。 “哦?是这样的吗?”紫华凑到她耳边,“别怕,有什么就说出来吧!” “我就是在自己房里睡觉啊!”小姑娘语气坚定。 “是吗?为何我有小婢看到有人扛着你进了赵老爷子的房间呢?”“丫头,别自恃有几分姿色,就可以信口开河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家老爷子是何等身份,岂容你诬蔑?”司空韧楠看似冷冷淡淡的,这样一来却还是个护主心切的人。 “再说了,夜深人静,黑灯瞎火,也未必能看得真切,这船上这么多女人,凭什么就认定了是我师妹?”执剑的少年也竭力澄清自己师妹的清白。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证明她就在自己的房间,除非你和她同房。”紫华唇舌毫不让人。 “你……”少年气得语塞。 “她昨晚和我同的房。”一直没说话的喻洞秋终于开了口,可是一开口就不是什么好话,这也解释了一向警觉的他在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的情况下都不曾露面的原因。其实喻洞秋自己也没想到会有那样的艳福,才刚躺进被窝没多久,这女孩子就只穿着寝衣跑进她房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女孩诱人的雪白胴体就展现在他面前。喻洞秋正嫌锦被冰冷,无人取暖,恰好上天又赐给他这人间尤物,哪里还考虑什么,一把将其扯进了被窝,之后自然是一夜缠绵。自昨晚一夜,他对女人又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看女人是不能只看外表,看似清纯无邪的小姑娘,怎么也想不到会这般的热情如火,主动投怀送抱。 “这样就是个理由了,你们两个昨夜自是亲密无间,对对方肯定认得真真切切。一个女子怎么能在一晚上游走于两个男人之间呢!想必真是我那丫婢看错了。”紫华虽然是在道歉,承认了小姑娘不在场的证明,却说出了比那严重几倍的话,除了妓女,谁都忍受不了那样的讽刺。小姑娘捂着嘴跑出去了,带着一阵哭声。 “你还真是个色鬼啊!”独孤公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喻洞秋。 喻洞秋却是摊了摊手,一脸的无所谓,情欲的事,他早就看淡了。 “二师兄,怎么回事,那个姐姐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呢?紫华姐姐没有说什么啊!”小雪拽拽身旁的陆晴雨。 陆晴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要说起真正的天真无邪,小雪才是当之无愧的。对于喻洞秋的放荡不羁,他也真的很无奈,虽然风流并不是什么有损洛神宫威名的事情,本来他作尊主的也没有权利干涉下属的私生活,但就是怕他哪天不小心死在女人的手上。 “很抱歉,闹得各位的早餐这么不愉快,小女子告退了!各位请慢用。”只是没人再吃得下去,咀嚼甚欢的却是那几个喇嘛,可能难得开一次荤,所以都要把握机会,像他们这样无俗事挂心,只为衣食住行的人生基本需要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陆公子,为了进一步证明我的清白,可否让我再验一下徐大爷的尸体?”宇文拓竟然主动请缨。 “你怎么回事啊,平时你都不爱管闲事的?”独孤公子拉住宇文拓。 宇文拓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扒开他的手。 “那就多谢宇文国师的一番盛眷了。” 停尸房内。 宇文拓仔细地检查了尸体,发现的结果也只是喉咙上的致命伤,但是他还留意到了徐贵三眼窝处有一个细细的针孔。 宇文拓问道:“岳夫人,如果针扎在这个位置上,中者会出现什么状况?” “瞬间麻痹,毫无反抗能力。” 宇文拓道:“这么说的话,凶手是赵老爷子的可能性就太小了。从现在的情况看,凶手一定做不到在一招之内就要了徐大爷的命,而他想要制造的就是这种结果,所以先用银针让他麻痹,在他毫无反抗能力的形式下,用自己深厚的内力掐断徐大爷的喉骨。” 蝴蝶道:“而用这么细的银针作暗器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百里千针韩语休。难道是他下的毒手?” 陆晴雨道:“绝对不是他,先不说他没有那么高深的内力,就是有,也不会使用自己的暗器让自己暴露,凶手打的算盘是如果嫁祸不到老爷子,也好有个顶罪的,而且江湖上传言韩语休的门客众多,早有背叛之心。” 宇文拓道:“凶手故意败露痕迹,先让小婢看到蒙面人扛着那个姑娘进了老爷子的房间,再让独孤公子看到徐大爷在老爷子门外偷窥,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老爷子因为风流韵事被人撞见,所以要杀人灭口,这样就算最后不能让老爷子扣上杀人的罪名,声誉也还是受影响了。” 喻洞秋事不关己地敷衍道:“这凶手想的还真是周到,看来,他一定把赵老爷子恨死了。” 岳芙蓉道:“还有一个很让人疑惑的地方,喻公子昨夜分明是和那姑娘在一起,可小婢却说她看到她被扛进了赵老爷子的房间,这不是太奇怪了?” “指不定是趁他睡着了,又去会别的男人。”蝴蝶鄙夷地望了一眼喻洞秋。 “他是亥时进入我的房间,小婢又是亥时看到她的,难道她有分身术不成?指不定是那小婢眼花了。我敢打赌,除非那女孩有个孪生姐妹,否则,昨晚跟我在一起的才是她。”喻洞秋对这种事情倒是十分坚定。 “孪生姐妹吗?”宇文拓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向天玄二号房奔去——那是女孩师兄的房间。其实大家一直都忽略了这个一脸稚气的少年,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连紫华这么谨慎的老板娘却也都懒得去查他的底细,只因为这个人太嫩太浅,浅到可以一眼看穿,一双懵懂的未经世事的双眼里面藏不住任何东西。但是只要留意一下,这个少年泠泠的杀意却是一直被他按在手中的兵器上,而且正对老爷子。 屋里只剩下陆晴雨和小雪两人。 “他们去干什么了?”小雪还是一点都不懂。 “去找出那个杀掉你黑伯伯的凶手啊!”陆晴雨很有耐性地答道。 “可是你们什么也没做啊!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一下,凶手就现身啦?”小雪十分不解地抓抓脑壳,“傻丫头,有的时候冷静地分析一下会比盲目地去搜索有效得多。”陆晴雨也忍不住按小雪的头,“可有一件事小雪就不明白了,既然穿绿衣服的姐姐看到有人被虏走了,就该去通知所有的人啊,那样黑伯伯就不用死啦!”望着小雪一脸单纯的模样,陆晴雨忍不住把她搂进怀里,刮着她的鼻子道:“有一个词叫‘明哲保身’,小雪现在也许不明白,……这是生存法则。” “哎哟!”小雪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啦?”陆晴雨忙问。“好像是伤口又裂开了。”小雪撩起染上血的袖子,小二的尖刀在她手臂上留下的划口竟然还未结痂,鲜血还在不停地从伤口处渗出。 “怎么会?已经确认了匕首上没有毒,这已是两天前的伤了,而且用了最好的金创药,怎么可能还没有结痂呢?”陆晴雨突然间想到这个伤口也许并不简单,他突然间有些害怕,害怕失去小雪,他从没想过失去小雪后会怎样,正如小雪没想过失去他后会怎样。小雪望着陆晴雨嫣然一笑道:“会好的。”竟然像是在安慰他 ,陆晴雨也只有掏出一块手绢轻轻地按住那个伤口。 喻洞秋三人去了天玄二号房,而宇文拓则到赵老爷子住的天玄六号房敲门。 “请问这位是……”赵老爷子装糊涂。 “老爷子知道我是谁。”宇文拓漫不经心的搭理一句。 他先检查了窗纸,上面的确有一个小洞,但却是一个浑圆的小洞,如果是手指蘸了唾液捅烂的话,根本戳不了这么圆。宇文拓立刻想到了迷烟筒:“敢问老爷子,还没有丫鬟来打扫过房间吧?”“没有。午时才打扫。”老爷子漠不关心地答道。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别人的嫁祸。普今天下,王者无敌,自己的雄霸之位已立于江湖,是事实或是嫁祸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宇文拓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终于得到一点收获,那是烧断在地上的一些藏迷香,比中原的迷香厉害好几倍,再有神功护体的人都会抵挡不住,绝对要沉沉地睡它三四个时辰。 “老爷子昨晚睡得可好啊。”宇文拓问道。 “真是香甜极了,老夫真没算到船上都可以睡得这么舒服。”赵老爷子拍着胸脯很惬意地答道。 宇文拓道:“老爷子有没有兴趣知道真凶是谁?” 老爷子道:“那要看看你有没有兴趣告诉我了。” 宇文拓道:“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可得去那个无名少年的房里瞧一瞧了。” “不用去了。”喻洞秋走进来,把一套女子的衣服和绣鞋甩在地上,“除非那小子心里不正常,否则肯定有鬼。”“拈花公子不仅会偷心,偷东西也很快嘛!”宇文拓不知是赞赏还是讽刺地说道。 “那小子现在在船头陪他师妹喂水鸟。” 第七章 擎月路上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船头之上,清风徐徐,任你有千种烦恼,万般愁绪,都会随风飘散,留下的只是一身的轻松和内心的宁静,只想和这朝景融为一体:水天相接处,正有一片红光,仿佛仙界的入口一般,而通体雪白的水鸟却好像都是从那里飞过来的,拌着有些嘶哑的鸣叫,就像是勤快的传播福音的使者,盘旋在蓝天之上,嬉戏在沧江之中,停立在玉栏之上。 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谁都不会想去杀人,谁也都不想被杀,但问题还是要解决。 少年一点都还没有觉察到隐隐的杀意正向他包围过来,依然哄他的师妹,喂他的水鸟。小姑娘眼里还有泪光,但脸上却还是有了笑意。 岳芙蓉和蝴蝶分别把宇文拓和喻洞秋推开一边,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包夹上去。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根银针朝岳芙蓉射过来,岳芙蓉大吃一惊,忙飞身后退,摆袖挡开,定睛一看,竟是韩雨休出的手,他指着岳芙蓉喝道:“妖妇,你还想杀谁?”岳芙蓉摸不着头脑,他这话本该对那少年说才是。 赵老爷子忙道:“语休住手!”但他却没有理会,又向岳芙蓉抛出数十枚菱形飞镖,岳芙蓉不急不缓地摆好接招的阵势,像瞬间长出好几只手来,带着重重幻影,顷刻间就把飞镖都收在手中。蝴蝶见过飞镖,指着韩语休道:“昨晚和我交手的是你!那么杀徐贵三你是帮凶了?”“哼!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帮忙搬动一下尸体,免得臭了我家老爷子的门槛。”韩语休说话的苛刻程度绝不亚于蝴蝶。 “妖妇,我和你还没完呢!”韩语休的一只手已经放到腰上,“你不会不知道'百里千针'的来历吧?”岳芙蓉当然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也都知道。唐门的暴雨梨花针的威力已经非同小可,但与这‘千针’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暴雨梨花针之所以误伤率极高,是因为练就此针的人多半暗器技巧并没有炉火纯青,再加上内功也没有根基,所以很难把握一百一十五根针的整体方向,一旦释放,总是向外扩散,很难针针命中。如果对手不挡不闪让他射,也最多身中八十多针而已。但这‘千针’却不同,据说是一千根针同时出手,而且绝对没有误伤,因为通通都射在一个人的身上,中者当场成刺猬。 岳芙蓉知道自己绝对躲不过,但她不甘心的是她这个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却被怀疑成凶手。眼看韩语休的针就要出手了,紧张得汗如雨下,她不怕死,是怕在没找出真凶之前就死。 “够了。”蝴蝶大叫一声,人就已到了韩语休跟前,如果不是亲见的话,没人相信谁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她刚才离韩语休明明还有八九尺远的距离。韩语休自然也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么快,一时竟来不及招架,被蝴蝶两指间夹着的星形耳环抵住喉管,但依然冷笑道:“素闻洛神宫的蝴蝶轻功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蝴蝶道:“知道了就别再想伤她,我这耳环上可淬了剧毒,只要划破一点皮肤,毒素就会随血液迅速蔓及你全身,到时候大罗神仙也就不了你。”岳芙蓉上前道:“韩公子,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我怎么可能用我丈夫的性命去嫁祸赵老爷。” “你这蛇蝎毒妇,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二十年前,你不是还有个绰号叫作'黑寡妇'吗?喜欢你的男人到最后都会死得很惨,男人在你眼中算什么,我也根本不会相信你会对那个又黑又丑的男人动真情,他有韩如风英俊吗?”韩语休眼中透着怨毒的光芒。 “韩如风?难道你是他的……” “没错,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本来有个很幸福的家庭,就是因为你,我爹抛弃了我娘,落了个身败名裂不说,最后连命都没有了。” “如风?是我对不起他,他的死确实与我有关……,我没什么好说的。”岳芙蓉提及往事,眼泪直掉,乍一看去,竟有几分小女子的楚楚可怜之态。 “公归公,私归私,你们两人的恩怨下了船再解决,我们现在说得是徐大爷的死。韩语休我问你,你凭什么断定是徐夫人杀死他丈夫然后嫁祸给老爷子的?”宇文拓问道。 韩语休道:“老爷子曾对她下过追杀令,她这次难得逮住机会,怎么会不伺机报复?” 宇文拓道:“单凭这个,你未免太武断了吧。” 韩语休反问道:“难道你有更好的证据证明不是她做的吗?” “当然有。”陆晴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众人回过头,只见他单手押着那正准备离开的少年走过来,小姑娘自是跟在身边,小雪也在。 少年还是一脸的无知,但不是装出来的,这是未经世事的表现。即使是被人利用了,还在沾沾自喜报了仇,就在很多人都猜到凶手是他的时候,他还毫无察觉,只因为他对利用他的人十分有信心。 “老爷子,以您今天的身份地位绝对不屑于知道这两个黄口小儿的身份来历,但如果我告诉你他们是不久前被你灭门的侍剑山庄庄主的女儿邱冽芸和入室弟子张小侠,你是不是要为之触动一下呢?”陆晴继续道,“‘斩草要除根’,这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我这个后辈来告诉你吧!”说到这里的时候,老爷子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陆晴雨意味深长地对老爷子道:“两个单纯至极的复仇者,若非有高人指点,只怕一上船就会凭着'初出牛犊不怕虎'的勇劲儿跟您拼上了,自然也不会活到现在。” 宇文拓道:“昨晚亥时,这位邱姑娘应吩咐进了喻公子的房间,另一方面她的师兄穿着她的衣服被人扛进赵老爷子的房间,这样就算事情败露了,也有喻公子证明她不在场,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却比当成帮凶要好的多。” 陆晴雨松开少年道:“至于这位张小侠,他和主谋串通好,先从地黄三号房经过,引起徐大爷的注意,然后二人就进入了赵老爷子的房间,这时老爷子早就中了凶手从喇嘛那里得来的藏迷香,沉沉入睡,也没有察觉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而以徐大爷好抱不平的个性,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就从迷烟筒戳破的纸洞往里瞧,这样屋里凶手就出其不意地发出早已准备好的银针,刚好从洞中穿过,射中徐大爷的眼窝,这里有个穴位能让人瞬息麻痹,毫无反抗能力。” 宇文拓道:“这个凶手真的很难得,不仅藏有韩公子的银针,还怀有很深厚的内功,他把所有的劲力都集中在手指上,只一招'分骨锁喉',就要了徐大爷的命,做得还真像是老爷子。而在老爷子隔壁一直半醒半寐已求老爷子周全的韩公子有所察觉,走出门的时候,就见着徐大爷的尸体了,他没有申张,想默默地处理掉尸体,但又怕路上遇到起夜的人被误会,就蒙了面,谁知这样倒更像刚杀了人准备毁尸灭迹的凶手了。” 陆晴雨道:“整个事件,凶手算好了要让两个人看到,一个是掌灯的小婢,另一个就是独孤公子,借她们的口阐述一个过程,那就是徐大爷因为看到有女子被虏进老爷子的房里,上前窥视,却不幸被发现,老爷子为保名声,所以杀人灭口。” 宇文拓道:“只是凶手万万没想到,小婢竟然把穿着邱姑娘衣服的张小侠看成了邱姑娘,这样倒提点了我们,是不是有人反串了角色。” “现在你还怀疑她吗?”蝴蝶紧盯着韩语休问道。 “都这样说了,我还怀疑什么。”韩语休推开蝴蝶的手,又望了岳芙蓉一眼,“但那笔账还是要算。” 张小侠还是一脸茫然,他虽是作帮凶的,却一点也不知道那个人的整体计划,听陆晴雨和宇文拓这样给他一点一点分析,然后推出结论,竟听得有些入迷。 “快说,凶手是谁,是谁想陷害老夫?”老爷子一激动,全然不顾自己的风度了,揪起张小侠的前襟把他整个人提起来。 “不能说,我和他行动之前,已经歃血为盟,就是死也不能供出对方。”小伙子一脸的刚毅和倔强,什么都不懂却只懂义气,哪怕自己像傻子一样被利用了。 在这个江湖中生存或是报仇,必须具备两样东西:武功和计谋,而且前者绝对离不开后者。如果一个人空有一身好武艺,却没有缜密的心思和睿智的头脑,那他绝对不是被人利用就是被有心机的人害死。而一个有头脑有计谋的人,往往抵得过数十个武功高强的人,因为计谋本身就是揣度人心,利用人心。 这来自侍剑山庄的两个孩子,武功低微,思想单纯。却偏偏还要担起复仇的巨石,殊不知这个江湖向来是血腥与残酷的,等他们的心都被侵蚀得千疮百孔对一切都不报有希望的时候或许才是他们报仇的时候。 “再问你一遍,真凶是谁?”老爷子声色俱厉,“不说我一掌打死你。”“老爷子,且勿动手,他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陆晴雨竟然开口求情,只因为这个少年像极了十年前的自己。 老爷子道:“洛神宫的尊主何时有恻隐之心了?别忘了,这小子可是杀了你的人。” 陆晴雨道: “人并非他所杀,其实谁是主谋到现在应该都心知肚明了。” 老爷子摇头道:“不,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陆晴雨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我们不妨找他去对质。” 老爷子只好道:“语休,韧楠现在在哪里?” “在地黄五号房听喇嘛们讲经,他说自己戾气太重,要缓解缓解。”就在这时,张小侠突然发起狂来,张口就在老爷子的手背上咬下,老爷子疼得松开手。张小侠一跃跳出数米远,对着众人狂笑不止,瞳孔中已没有了任何光点,仿佛被魔灵操纵了一般,他狂抓自己的头发和面皮,指甲里都是自己的血液,有人想靠近他,他就挥剑猛砍。 “这小子是怎么了?”老爷子揉着被咬的手背道。 “好像是遭了诅咒了,难道这船上还藏着什么高人?”宇文拓说话间环顾左右。 “也许我能救他,他再这样下去,心灵会被吞噬的。”小雪说着就准备上前。 “不许去。”陆晴雨忙拉住小雪,紧紧地把她箍在怀里。 “师兄,你到底是怎么了!”邱冽芸冲上去抱住张小侠。这似乎让他平静了一些,但是马上又狂躁起来,他一把推开邱冽芸,举剑便刺,可怜这个女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心爱的师兄会对她拔剑,哪里躲得开,那一剑正从她的心口贯穿而过,鲜血就顺着伤口飞溅出来,红了衣,伤了情,死了心。看到这般刺眼的鲜血,张小侠似恢复了些神志,但他的行为依旧不受控制,只能看到他眼中的点点泪花。 “你说,……报了仇之后,就带我去天山看雪莲的。”邱冽芸哽咽着,双腿渐渐乏力,跪倒在地上,身体也在慢慢垂落,仿佛暮春的花朵,还未绽放,就要凋零,只空有一腔热情,却归于憾叹。多么纯真的女子,没有别的奢求,只望报仇之后和心爱的师兄一起看雪莲,怎奈世事多无常,却是比想像中的要复杂困难得多。与其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里,倒不如当初一起共赴黄泉,谁也不会孤单,雪山之上,或许会多一对相互依偎的游魂。 “师……妹。”张小侠终于说出这两个字。 “够了……”邱姑娘似在回忆往昔的种种美好,然后心满意足地合起双眼,眼泪把地上的鲜血都冲淡了。一切都只能怪造化弄人,但她却说够了,只因为师兄在最后还是想起了她。人总是很容易成熟,比如眼前这个女子,昨日见她,确实还只是个小女孩,今日已宛然是一个成熟的女人,顷刻间经历生死,方知浮世变化无端,人心多险恶,但能拯救人心的却还是人心。 “怎么会这样?”小雪也实在为这对有情人伤怀,泪水徐徐落下 “啊——”张小侠跪在邱姑娘的跟前,歇斯底里地仰天长叫,终于昏厥过去。 宇文拓上前检查了一下张小侠道:“可能是邱姑娘的真情感动,竟然化解了他身上的咒术,不过他现在心灵受到重创,要好好调养。”陆晴雨抢道:“蝴蝶,麻烦你和徐夫人照顾他。”然后看了老爷子一眼道,“不要让他再受伤害。” “属下明白。” 众人都赶去地黄五号房,刚一推开房门,大家顿时都大吃一惊。屋内一片狼藉,正是打斗过的痕迹,一具喇嘛的尸体横在床上,另外几个喇嘛则祈祷的祈祷,念经的念经,只有司空韧楠手中执剑,满面怒色。 “是你动手杀了他?”老爷子一脸的震惊与失望。 “难道老爷子认为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吗?这喇嘛招式不多,内功却不弱。”韧楠虽然面泛红潮,那也是一番恶斗后的结果,并无半点心虚的表现。 “为什么?”老爷子问道。 “因为他自己太痛苦。” 宇文拓检查了一下喇嘛的尸体,发现他的手臂上,脸上都有血痕,嘴巴还是张着的,门牙也掉了一颗。 “那是他自己抓伤的,门牙也是因为想咬我们没咬到,磕在床角上磕掉了。”韧楠解释道。 “是这样的吗?”老爷子一脸的怀疑。 “正如司空施主所说,我这位师兄从昨个晌午就不对劲了,总在念经忏悔,我就私下里问他,可他却告诉我说他因为一时贪念把本门不外流的迷香卖给了一位施主,担心受到教主的责罚,我就随便宽慰了他几句。刚才我们在为司空施主朗诵梵经的时候,师兄突然发起狂来,对人又抓又咬,我们都躲开了,他就撕咬自己,司空施主看他太痛苦,才拔剑的。”一个很年轻的喇嘛解释道。 “这么说来,司空兄,你倒是最清白的了。”喻洞秋笑着拍拍司空韧楠的肩膀道。 “清者自清,我本来就什么都没做。”韧楠冷冷地回应道,同时扒开了喻洞秋的手。 “洛神宫尊主,老夫说句话,这件事就此罢休,你看如何?”赵老爷子郑重其事地说道。 “是该罢休了,不然死的人只怕会更多。”陆晴雨摆摆手,示意大家就此散去。 船头的甲板上,宇文拓和陆晴雨对立着。两人眼中都涌动着杀意,剑气已在指尖游走,江面上的寒风在这样的蓄意下变得更加泠洌,直把二人的衣袂刮得“呼呼”作响。但两人谁都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任发丝拂面,面皮生疼。 “很久没有人敢这样看我的眼睛了。”宇文拓有点惊喜地说。 “江湖传言宇文国师的眼睛可以杀人,但陆某如此观之,并没感觉异样。”陆晴雨道。 “那你在我眼中看到了什么?” “我自己。” “但有的人看到的却是其他的东西。” “……” “拔剑,出招!” “真要在此地动手吗?” “我想与你较量已经很久。” “那么出招吧。” “我从不先出招。”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宇文拓话音刚落,人已经朝陆晴雨冲过来,也带来了狂龙布雨般的气势,陆晴雨只觉是前所未有的压迫朝自己袭来。他的湘妃剑被这剑势所压,自行在袖中鸣叫起来,这时对主人发出的警告。陆晴雨轻声道:“不要吵!”,宇文拓一面飞奔着,一面右手探进被披风盖住的腰际,陆晴雨想他肯定是要拔出轩辕剑了,上古十大神器之一,以天地间无敌的巨大破坏力,为无数英雄所竞相追逐的轩辕剑,到底有多大威力呢?能一出鞘就把人致死吗? 陆晴雨瞅准宇文拓拔剑的瞬间也甩出了广袖放湘妃剑出鞘,他知道湘妃剑对轩辕剑一定不敌,而且一定会断,说不定会断成碎片,但他就想看这个断的过程,他想见识一下轩辕剑到底有多大的威力,更想证明那个一人一剑横扫千军万马的宇文拓是否真是神话。 “噹——”并不是兵器相撞的声音,而是宇文拓仅凭肉指将湘妃剑弹开的声音。他把手伸进腰际,并没有想要拔剑,或许那只是他战斗时的习惯性动作,他也并没有把轩辕剑带在手上。 宇文拓弹开湘妃剑后,拇指和中指已经没有知觉,他想这湘妃剑却也是名不虚传,见陆晴雨点足朝自己扑来,忙出左手二指朝他射出一道剑气,剑气虽刚猛,却很容易躲开,只是陆晴雨竟然不闪不避,正朝那剑气挡过来,心头一惊,想这家伙不会自暴自弃了吧!谁知陆晴雨竟也伸出二指,硬是把剑气夹了在指间,宇文拓大惊,想这陆晴雨到底是什么人,练得是什么武功,到底高深到什么程度,这么无形无质的气流,竟然就这样被他夹住了。 陆晴雨还是没有停住脚步,依旧朝他杀过来,宇文拓一时间竟有些慌乱,这是他历经百战中从未遇到的情况,他忙抽出腰带里的软剑想要与之对阵,可陆晴雨却只是从他身边轻轻掠过,直奔他身后,他忙转过身来,却见陆晴雨原来是在抢那把快要落入江中的湘妃剑。 “终于还是赶上了。”陆晴雨有些欣喜地把剑插入鞘中,对宇文拓道:“你没有带着轩辕剑,那么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你是认为我宇文拓名不副实,只能靠轩辕剑才能逞威风吗?”这么多年了,宇文拓还是第一次动怒。 “当然不是,但我只想挑战最强的力量,或许你就是可以把轩辕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人,而我要挑战的就是十年前你手执轩辕剑横扫千军万马时的力量。” “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自己才是把轩辕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人?” “我陆晴雨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力量,从不依赖兵器,只有战胜了手执轩辕剑的你,才能证明我的实力。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杀了你,然后把轩辕剑抢过来,让这把好剑为我效力。” “好,我等着那一天。”宇文拓竟感觉心头有股热流在沸腾。 陆晴雨转身准备回房,宇文拓叫住他。 “陆兄,很高兴你能为天下苍生着想,没有和老爷子大动干戈。” “哼!”陆晴雨不羁地冷笑一声,头也没回道,“我可从来不会为别人着想,只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凶手是利用了张小侠的无知来挑起洛神宫和千叶陵的事端,我只是不想当傻子而已。” 看着陆晴雨傲立而行的身影,宇文拓竟然发觉自己对这个冷酷无情,狂傲不羁的人又有了深一层的了解,谁都知道洛神宫要是和千叶陵干起架来,那还不弄得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能明白这个道理,就说明并不是一个坏人。他所等待的不过是个时机,那就是千叶陵土崩瓦解的时候再与之一战,把伤害减到最小。 宇文拓第一次惊奇地发现他竟然会这么想去了解一个人,甚至还想跟他交个朋友。 陆晴雨回房的时候,正经过蝴蝶的房间,里面传来蝴蝶苛刻地指责岳芙蓉的声音。这才发觉蝴蝶近来确实有些变化,自从和这徐贵三夫妇遇上之后。蝴蝶以前都很冷漠亦很冷静的,几乎很少有人能够触动到她的情绪,而遇到他们之后,就变得冲动易怒,对岳芙蓉虽然百般讽刺,万般挖苦,可又不经意地表现出对她的过度紧张和关心,这让她看起来很矛盾。陆晴雨不知道自己是否多心了,总觉得蝴蝶和岳芙蓉之间有着某种关系。陆晴雨摇摇头——这些,他本也不该过问。 陆晴雨本来想着回房的,不知不觉中却被一阵销魂的琵琶声所吸引,不知不觉地竟到了紫华的房间门口。透过闪耀的珍珠门帘,看到紫华一脸沉静地拨弄着弦丝,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再加上她背后香雪海的屏风和萦绕满屋的紫雾檀香,竟让这女子有些迷蒙起来,仿佛仙云之中弹奏天籁的仙女。 “尊主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呢?”紫华突然开口。 陆晴雨应邀走了进来,却并没有坐下的意思。 紫华放下琵琶,笑盈盈地示意陆晴雨坐下,自己则亲自为其斟茶倒水。一旁的两个绿衣小婢见状,也都知趣地退下了。但陆晴雨还只是站着,并没有长留的意思。 “小女子刚不久经过船头的时候,见着了当今两大高手的小战,着实饱了眼福。” “你看到了?” “实在是精彩,虽然只过了两招而已。” “……,在下看天色已晚,不想再搅扰姑娘,就此告辞了。” “陆晴雨。”紫华真的是生气了,以致声音都有些变调,只怕她出道这么久以来,陆晴雨是第一个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男人。 陆晴雨依然不动声色道:“姑娘确实还应注意一下淑女的风范。” “你……”紫华很少有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但陆晴雨已经让她有第二次了,“我真不知道尊主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是我的脸让你生厌以致你无法停留片刻,还是任何女人在你眼里都是一个模样?” “如果姑娘一定要我说的话,我会承认是后者。”陆晴雨说完,又往外走。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雪奴的伤久治不愈吗?” 紫华此语一出,陆晴雨人就已到她跟前,“来劲儿了啊?”紫华仰面望着他,即使留下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是你搞的鬼?”陆晴雨狠狠地盯着紫华,强有力的手快要把紫华的胳膊握断。 “你那么在乎她,为什么。”紫华感到了绝望,但更多的是困惑,她真的不明白那个单细的小女孩有什么吸引力。 “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伤口不会愈合?” “因为我啊,你当那个店小二是谁派去的,就是我紫华玉心。我就是要他给雪奴留个伤口,不管用什么方法,这样雪奴到了我的船上,再吸入我专门为她准备的蚀肌檀香,就别指望伤口会结痂。”紫华只觉看着陆晴雨心痛的样子又心酸又痛快。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看任何女人都是一个样,就别打算用对付别的男人的方法来对付我,我可不会怜香惜玉,放聪明点的话,快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哼哼!我当然相信你会杀了我,但别忘了,如果我死了,你就永远都拿不到解药,你就看着雪奴流血流干为止吧!”紫华试图挣脱陆晴雨,却没有成功。 江湖中人都说,陆晴雨没有弱点,因为他自出道以来就没有败过,只有没有弱点的人才不会败。但洛神宫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尊主也是人,也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小雪。只是他一直把这个弱点保护得很好,以致外人都没有机会知道这是他的弱点。 “你要我怎么样才肯交出解药?”陆晴雨妥协了,松开了手。 “跟我来就是了。”紫华猛地破窗而出,陆晴雨也只能紧紧跟上。 紫华走到船沿上,放下一叶备用小舟,俯身跳了上去,又对陆晴雨道:“上船啊!”陆晴雨迟迟不肯动。 “你再不上来,我就走了,不等你了。”紫华努着嘴,娇嗔道。 陆晴雨无奈跳上了小舟,紫华笑道:“我的小船一走远,我的丫婢就会去送解药的。” 这样,只见一叶扁舟在冷月华光的笼罩之下,默默地行驶在白茫茫的江面上,与身旁华丽的大客船完全走相反的方向。水气氤氲之中,舟上两个容貌可堪称绝世的男女竟然没有相互依偎,低声耳语,而是冷眼相望,各怀心事,煞费了老天为这对璧人所特设的一番好景致。 舟行渐远,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波流。月光游走之间,尽泄苍白。 第八章 神器现世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云南曲靖。 如意赌坊。 人潮涌动,乌烟瘴气,叫嚣声,咒骂声不绝,尽显市井生活气象。 在这一群粗俗鄙陋的赌徒之中有两个气宇不凡的英俊男子,白衣男子看上去心烦意乱,紫衣男子却赌兴正浓。白衣男子当然就是陆晴雨,紫衣男子是女扮男装之后的紫华玉心。 紫华作女人容颜绝佳,扮男人更是俊美潇洒,风度翩翩。她正在与人摇骰子比大小,叫的声音比男人还大,乍看就是个是个豪情率性的大男人,那个举止优雅,仪态端庄的淑女形象荡然无存。 此刻,紫华已经赢了足足十万两,但仍不知足,还想继续。陆晴雨实在等不及了,制止道:“你都赌了半晚上,银子也赢了这么多,还不知足?”“陆尊主这说的哪里话,世上谁嫌银子多啊,更何况我难得手气这么好。”紫华笑嘻嘻地说道。 “那你慢慢赌吧!我先告辞了。”陆晴雨很想守信用陪她一天的,但他着实不想把光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而且小雪那边他真的很不放心,一个老爷子已经够让人费神了,还有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宇文拓,再加上擎月巅的一帮牛鬼蛇神。 “喂,你说话不算数。”紫华拉住陆晴雨的胳膊,陆晴雨忙甩开他:“别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两个人正僵持不下,却被几个家奴上前来围住,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家奴扯着嗓子堵在二人面前:“赢了钱就想走人!门儿都没有。” “怎么?难不成……你们开霸王赌场啊!”紫华也不示弱。 “谁是那个自称无敌美少年的狂妄小子啊?”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吼道,那些家奴闻声,忙让开一条路来。 来者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人,身体看上去还算健壮,浓重的两个黑眼圈正是他嗜赌如命,经常通宵达旦的写照。 “正是小爷我。”紫华单脚踏在凳子上,伸出一只大拇指指着自己,气势比来人还横些。“你——”这个都称他四爷的如意赌坊老板不屑地看着紫华,“四爷我这里客人的钱都被你赢了去,以后我这生意还要不要做啊?” 紫华道:“笑话,你开赌场不让人赢钱还开个屁呀!” “嘿哟——,你这臭小子……”这四爷一时还还不了口。 紫华道:“不如我跟你赌一把如何?我赢了就放我们走。” 四爷道:“你能跟我赌什么?” 紫华道:“先说你赌不赌,你赢了这十万两就是你的。” “……四爷我赌,赌什么,牌九还是骰子?” “就赌一句话,我赌你妈今晚挂掉。”紫华此语一出,满座惊呼,都说这小子不是找揍嘛!四爷是何许人也,他竟然敢咒他妈死。 “哼哼!”谁都没料到四爷还能笑出来,谁都了解他的孝心和个性,按理来说,任何人听了这样的话都会奋起而攻之的,可他却还在笑,只因为这是一场赌局。无论他赌技如何,就其敬业精神而论,绝对算是空前绝后的了。 “今晚亥时我到你家会你,你妈如果真死了的话,就把你那传家宝给我。”紫华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幻莫测。 “我妈绝对不会死,你买凶也不行。” 出了如意赌坊,陆晴雨不解地问道:“你干嘛咒他妈死啊?” 紫华神秘地笑道:“不是咒,是他妈今晚一定会死。” 陆晴雨道:“你实在想要他的传家宝,用银子买下来便是,或者直接抢过来也可以,犯不着又要人死又拿人东西。” 紫华道:“展四爷这个人只会认赌服输,只要你是他的赢家,你让他亲手杀了他妈他都会做,但如果你不是,你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为你做事的。” “那接下来去哪里?” “飘香店!” 陆晴雨叹了口气,无奈地跟上这个变化无端,神秘莫测的女子。她一会儿是娇俏妩媚的客船老板,一会儿又化身贪得无厌的赌场赌徒;时而千娇百媚,端丽无双,时而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她究竟还有几重身份几张脸他还没有见识过。 此刻在飘香店内,紫华又成了玉树临风,千金可掷的风流恩客,左右手各搂了一个美女,还嚷着要老鸨把花魁娘子请出来。 “哟!这位大爷,不是红姨不给你面子,这月眉姑娘向来是不轻易见客的。”老鸨神色甚是为难。 “你对她说”香沁袭人隐恶臭,一地枯荣又逢春“,她就会马上见我了。”紫华神气十足地说道,老鸨一面笑着上楼去请人,一面又在心里嘀咕:这小子没吹牛吧!曾经傅员外的大公子以万两黄金相邀,都未能一睹芳颜,就凭这两句话,能行吗? “喂,你又搞什么鬼?”陆晴雨忍不住问道,“嘻嘻……”紫华坏笑几声:“我跟你讲,这个花魁当初若不是遇到了我,只怕没现在这么高的身价。”“身价?”陆晴雨又重复了紫华的那两句话,笑道:“莫不是她最初头发稀少干枯,还有一身狐臭,然后你帮了她的忙?”“对呀!你真是太聪明了。”紫华一时高兴,竟然忘乎所以,像对待哥儿们一样把手搭在陆晴雨的肩上,但马上觉察了自己的失礼,神色有些尴尬。 陆晴雨也笑:“没关系啊!可以随意一些。” 陆晴雨想虽然这一天下来自己总在担心和挂念,但总算见识了平凡人的生活,他一直都高高在上,除了筹谋他的天下,似乎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兴趣。其实平凡人的生活自在逍遥,尽管他还不能习惯赌场和妓院,但如果他不是陆晴雨的话就一定能习惯,因为这两种地方既然能够长盛不衰,就一定有它的妙处。还有这个紫华玉心,总是时不时地给他一点意外,虽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变化多端的女子接近他是何居心,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可以很放松。 月眉姑娘果然接见了他们。 “我的姑奶奶,你又来这里干什么?欠你的人情我都还清了,你何苦又来寻我的茬?”月眉一脸抱怨。这是当然,紫华一出现就会让她想起不堪的过去,这样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自信就会摇摇欲坠。 “一句话,你再给我做一包神食,我就不再来烦你。”紫华很有信心的说道。 “那个很费精力的。”月眉的月牙眉紧蹙。 “好啊,你不做也可以,那我就到处去给人说你以前……”“我答应,我答应,真是怕了你了。”月眉双手合十向她讨饶。“还不快去做,亥时之前,要给我做好!”紫华几乎是在命令对方。 陆晴雨突然觉得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这个紫华玉心。 花魁月眉果然在亥时之前就做好了所谓的“神食”,紫华拿在手中掂了掂,很是高兴得意。 陆晴雨也没兴趣知道这包鼓鼓囊囊似还冒着油渣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只是很客气地问道:“敢问紫华姑娘,您下一步还想去哪里呢?马上就要天亮了,在下的任期也将结束。” 紫华临空一直,正是去擎月山的方向:“走,我们现在就去你最想去的地方。” 陆晴雨又是大吃一惊。 擎月山巅,月华明灭,擎月山脚,茶寮寂寥。两影对坐,水冷茶淡。 “茶也喝完了,我们就快上山吧!”这是陆晴雨的声音。 “谁说我要上山了。”紫华玉心的声音。 “等了这许久,还不上山?” “你要对你的手下有信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谁担心他们,我是担心……” “担心小雪是吗?又是她!”紫华的脸色沉下来,嘟起小嘴,“能让你这种人担心还真是幸福的人呢!……本来我听了这话应该一甩头就走的,但毕竟都到了万事具备的地步,就只好再往下走了。” “说实话,在下自认还有几分头脑,但是到现在我都还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弄这么一把锤子和一包臭烘烘的食物来也不知是为什么?” 包袱里的食物自然就是从月眉姑娘那里得来的“神食”,锤子便是从如意赌坊的四爷家里赢来的传家宝,原来这四爷的老妈还真的在亥时准时死去,当着陆晴雨,四爷,紫华的面。没有人杀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只是帮客人把灯拨亮一点,谁知拨着拨着就突然断了气,就像是阳寿已到,被黑白无常拿去魂一样。别说四爷不相信,就是陆晴雨这个经历非凡的人也不相信,如果有人能够杀人杀到这种境界,那他绝对不会再言争天下,会直接带小雪回绝域,因为天下已经是那个人的了。不过还好没有这个人。他庆幸。 “你对上古神器有没有兴趣?”紫华问。 “当然有。”陆晴雨毫不含糊地答道。 “好,那么你猜猜,这次老爷子如果有缘见到四大尊者的话会问他们什么问题?” “估计就是什么最后谁会结束三足鼎立的局势之类的话吧!” “错,他会问伏羲琴在哪里?” “……”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你比老爷子还是稍逊一筹。” “但他老得快死了是事实。” “告诉你吧!老爷子早就知道伏羲琴在擎月巅,只是不知道在擎月巅的哪个位置,而如果是四大尊者的有缘人的话,他们自是有问必答的。” “难怪他这回把韩语休和司空韧楠都带上了。本来我就在想,老爷子不会这么糊涂,只是卜卦的事情,犯不着连个看家的人也不留,敢情他是带足了人来夺宝的。” “他们那帮人现在吸引了所有布迷阵人的注意力,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趁此机会我们来个先下手为强。”紫华拉着陆晴雨起身,“我们先去把伏羲琴搞到手,老爷子让他落空。” 这二人离了茶寮,向东行了数百步,绕到一处藤蔓缠结的石壁前,虽然石壁坚硬冰冷,却隐隐透着某种生物的气息。 “以你的本事,自然是有办法弄开它了。”紫华自觉地闪到一旁,陆晴雨拔出湘妃剑,注入十分的真力,只凌空划了几道,就见白色的剑压直击壁上的岩石而去,岩面碎成几块,一阵泠洌的寒气喷涌而泄,周围的植物瞬间蒙上了冰霜。 洞内自是冰天雪地,不见天日,里面的寒气把两人的火折子都盖灭了,陆晴雨只能一手拉了紫华,一手探壁而行,谁知触到手中的竟也是冰块。就这样走了没多久,眼前忽然一亮,前面竟然有一个光点,“想必是出口了。”陆晴雨拉着紫华加快脚步,谁知她的手连同全身都颤抖起来,这是冻狠了的表现。陆晴雨一运气,一股热热的暖流随着他的手掌注入紫华的手掌,紫华用变调的声音道声:“谢谢!” 出了山洞,就真的是换了个世界,如果是没睡醒的话,陆晴雨还真会以为又回到飞雪绝域。但绝域至少有房屋,有树木,有河流,但这里却是一地颓废,满目萧瑟,除了一棵半死不活的梭罗树立在中央,没有一点生气。陆晴雨正准备问谁敬业到在这种地方生活守护神器,面前的地面竟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紧接着裂缝,炸开,碎起。一个庞然大物就此从地底腾空出世,竟然是头牛角,马身,狐尾,鹰爪的妖兽。这妖兽好像因为睡眠被惊扰而很不高兴地大口吐气。 陆晴雨受不了那怪物口中吐出的臭气,一跃而起跳开数丈,正要叫紫华也快躲开,谁知人家早已悠闲自得地坐在梭罗树上准备看好戏。“你早知道是个怪物在守神器?”陆晴雨抬头望着紫华问道,“你是不是在怪我陷害你?”紫华的神色变得局促而难堪,像是很害怕对方责怪了自己。“我只是在想怎样才能更快地解决这个丑陋的家伙。”陆晴雨的嘴角扬起了轻微的弧度,那是他一贯的笑法,也是他绝对自信的表现。“果然是无畏无惧的洛神宫尊主,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紫华眼中流露的尽是倾慕之情。“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丑陋的家伙。”陆晴雨脸上镇定自若,完全没有惊惧的神色,倒还有几分闲情逸致来仔细观赏一番这千年难见怪物,可怪物却沉不住气了,像是听懂了陆晴雨骂它丑的话,竟然大怒不止,发出嗷嗷巨嚎,直可以震得人耳膜出血,陆晴雨实在受不了了,飞起身来抽了那怪物一剑:“闭嘴!”紫华笑道:“也难怪它生气,鼎鼎大名的上古十大神兽之一的饕餮竟被你骂作是丑八怪,当然很不爽了,其实它在十大神兽之中,还算是个美男子呢!” 紫华把那包神食甩给饕餮,饕餮忙扑上去一口咬住,静静地把食物拖到一边大吃大嚼起来,完全忘了刚才的言语冒犯。“这家伙很贪吃的,只要吃起东西来,就什么都不在意了,不如趁现在……”紫华把望月锤扔给陆晴雨道:“用这个砸它额上的三眼石,就可以解决它了。” 陆晴雨接过望月锤,身体却并未动,眼中竟然有些快意,他问紫华:“这家伙吃饱了之后,一定会更凶恶更残暴更厉害吧!”“你想干嘛?”紫华紧张起来,她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已猜中了他的意思,他想面对饱餐之后的饕餮,他想痛痛快快地与之一战。在帮陆晴雨夺伏羲琴的计划里,紫华什么都算到了,一切也都按她意料顺利进行着,只是她没有算到陆晴雨在关键时刻会来这么一出。陆晴雨这个人,总是出其不意的。 “你疯了,它可是上古神兽……”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与之一战,我追求的本来就是挑战最强大的力量。” “你就没想过你会死?” “绝对没想过,因为最后绝对是我干掉它。” 陆晴雨不再说话,因为饕餮已经吃完东西了,饱餐之后的它将更凶恶更残暴更厉害。它用如红宝石一般的眼睛盯住陆晴雨,陆晴雨自然也盯着它,他有一点紧张,不是紧张会被饕餮杀死,而是因为第一次跟最接近神的东西打交道,兴奋得紧张。 饕餮的爪子在冰地上留下深深的道痕,这说明它已经在酝酿攻势了,只要陆晴雨稍微放松,它就会利用强有力的后肢把身体腾起来,然后迅速地扑住猎物把他撕成碎片,只怕这一飞扑,很少有人能躲过去,即使是轻功很好的人。陆晴雨自然是不敢怠慢,毕竟这次对付的不是人,是兽,而且是神兽。他当然也不会分神,他所等待的是饕餮分神,然后给它一记必杀。一人一兽就这样对峙着,都在等待最好的进攻时机。 “这个饕餮真不愧是上古神兽!当真有些人的思维和耐性,竟然能跟我僵持这么久。”陆晴雨只是这么一想,饕餮就瞅准机会飞扑过来,攻势有如泰山压顶,一般人单看到它扑来的巨大身体,只怕就以腿软得没有力气再逃开,但陆晴雨不是一般人,自然也不会腿软,而是变得更兴奋了。他轻盈地飞转身体,本以为躲开了,谁知饕餮很狡猾,算准了他会往那个方向避开,在飞扑的过程中就已转向,正好向他的心脏部位掏过来。天下间除了蝴蝶的轻功可以在空中改变方向以外,任何人在这种身体悬空的情况下都只能认栽,但陆晴雨就是陆晴雨,他最信奉的条列就是永不放弃,哪怕是在这么下风的形式下,他依然想得到办法自救。他用尽全身的真力向饕餮打出一掌,这一掌就是让老爷子来受,只怕也要全身经脉爆裂而死,但打在饕餮这个身体坚硬如石的庞然大物上,就如给它挠痒一般。陆晴雨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做无用的事,他并没有要攻击饕餮的意思,而是借助他的身体把自己的掌力弹回来,而飞雪绝域的内功是从来不会自伤的,这样陆晴雨用自己的掌力把自己带开了,真气在托着他的时候又慢慢回到他体内。 饕餮经过这次凌厉的进攻,劲力去了一半,而陆晴雨刚经过一番真气的循环,顿感到力量充沛。陆晴雨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在临阵时的应变能力。 饕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陆晴雨一手执剑,一手擎着望月锤笑道:“你累了,该我耍耍了。”他飞奔起来,剑尖在地上激起一段火花,奔到饕餮的两前腿之间的时候,陆晴雨突然停下,饕餮自然是双肢合抱,想要把他抓在手掌中,这时陆晴雨早腾起,,一剑刺在饕餮的鼻子上,疼得饕餮捂鼻狂嗷,它此时气势已泄,又气急败坏,自然是方寸大乱,只能凭着动物的本能在空中狂抓一气,陆晴雨笑道:“你在抓哪里呢?”只这一句话说完,就扬起望月锤,正砸在那块三眼石上,石块破碎,饕餮的身形开始剧烈缩小,最后竟只有花猫那么大小。“原来神兽的原形是这么个样子。”陆晴雨扔掉锤头,失望不堪地说道。 正抬头找紫华,却发现她早已不在树上,树枝上挂着一个小口袋,陆晴雨把它取了下来,袋子上面贴着紫华给他的一张字条,写道:“奴家算准君必败神兽,但伏羲琴形态甚大,抱于手中太过招摇,为防他人觊觎,引君之不便,特此奉上乾坤袋,君可将琴安置其中。后会有期!”陆晴雨合上字条道:“果真是个周到人,这都替我想好了。……不过,哪有什么伏羲琴啊?”陆晴雨环顾四周,依然是光秃秃的一片。就在这时,梭罗树突然摇晃起来,它的根部似有什么要拔地而起。陆晴雨耐性不好,看那树挣扎得太慢,索性徒手把树连根拔起,树根跃出地面,下面正带着一把普通的木琴,他把琴拿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还不如叶秋池的那把石琴呢!真看不出哪点像宝物,难道上古的神物都要丑些不成?”他随意地拨动了两下琴弦,神器的力量发挥了,遍地的冰层开始脱落,新鲜的泥土和嫩草的气息扑鼻而来,刚死去的梭罗树上竟然又伸出嫩芽来。陆晴雨笑道:“原来是个枯木逢春的宝物。” 陆晴雨怀疑的把琴装入乾坤袋,竟然奇迹般的装下了。在外面看来,它还是一个小小的口袋。“这么好的宝物她竟然都舍的送给我。”陆晴雨自言自语,他想这个紫华玉心从一开始到现在都绝无半点害他之心,就是用小雪的性命威胁他,也是为了帮他夺伏羲琴。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这么地料事如神,好像天底下的事都瞒不过她!尽管不知此人现在如此帮他是否别有用心,若能将之收为己用,那么对付千叶陵就指日可待了。 第九章 十大尊者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大雾来袭的时候,老爷子和宇文拓还有独孤公子走到一起。老爷子和二人没什么仇怨,也没什么利害关系,自然不会谋划着去杀害对方,大家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快些走出这重雾障。 一路无话,只因为双方都并不了解,气氛自然十分尴尬。 这种情况下,老爷子想到陆晴雨。他和陆晴雨暗斗了七年有余,对对方的习性,作风都相当了解,虽然每次见面都有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味道,但在场面上,两人又更像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每次寒暄起来竟然没完没了。其实有这么一个知心的死对头的感觉是很微妙的,大家都想置对方于死地,但如果真的没了这么个人,另一方肯定又会陷入无限的寂寞。 三人只顾埋头走路,谁也没有注意到雾气已经散开了。 “春天怎么会有枫叶?”宇文拓拣起一片落到脚边的叶子,很是疑惑三人这才发现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他们处在一片很奇怪的树林之中,这里的树木明明长着槐树的树干,却伸出枫树的叶子。宇文拓眺目远望,发现林子的尽头像是有一个村庄,但却有浓烟滚起,火光连连。 三人正准备前去探个明白,却听到低低的啜泣声,宇文拓寻声而去,在一个树洞里面找到个小男孩。小男孩脏兮兮的,身上还有血迹,一双紫色的眼睛格外妖邪,不是这么个小孩子该拥有的。 “小孩儿,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的家人呢?”老爷子上前抓住小孩削瘦的肩头问他,小男孩抬起头来望着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爹爹和娘亲都在村子里,村里来了个见人就杀的魔头,我跑出来了。”小男孩说了三个独立句,但却把事情说清楚了。老爷子惊奇地发现,小男孩竟然没有瞳仁,但你看着他的时候却能感觉到他也是看着你的。 “小孩儿,你别怕,爷爷进村杀了那个魔头,你就可以回家了!”老爷子摸了摸小孩的头就大踏步地朝村庄走去。 “老爷子请留步,这一切都是陷井迷障,未待深思熟虑,你又何必急于涉险呢?”宇文拓叫住老爷子。 “老夫知道一切都是幻境,但如果不进去,又怎能出来呢?”老爷子头也没回地走了,只一会儿就成了小黑点。 宇文拓仔细想想,老爷子说的也不无道理——与其等待,不如求取。看来他还真是有资格作陆晴雨的死对头,两人竟然都有孤注一掷的冒险精神。这样想着,却发现那小男孩一直盯着他看,还是看他的眼睛,他自然也是毫不犹豫地迎上去。这个小孩太大胆了,二十八年来几乎没有人敢这么大胆地跟他对视,而这个孩子,明明还是刚受过惊吓的孩子,却敢这样看他,实在让人怀疑。宇文拓也发现小男孩的眼睛没有瞳仁,就像一对紫色的玻璃珠嵌在眼眶里,明摆着是个瞎子。可为什么看他的时候,他却也在看着你呢?难道是…… 宇文拓似有所悟,但情势还来不及让他多想,独孤公子就拽着他的胳膊道:“你快看!” 只见两个老爷子立在面前,二人手中都提着金丝大环刀,连架势都摆得一样。其中一个老爷子指着另一个老爷子气喘吁吁道:“这家伙把那村里所有的人都杀了,哼!殊不知我赵明修竟然这么能杀人,……不对,这家伙根本不是我。”另一个老爷子也不多做辩解,他的目的本就不在于假扮老爷子,而在于尽快地把这个真老爷子杀掉。 独孤公子惊道:“简直就是老爷子的复制品,连老爷子自己都以为这家伙是他了。” 宇文拓道:“这样才麻烦,如果这个假的老爷子执意要杀真的老爷子的话。” 独孤公子道:“假的当然想杀掉真的好让自己变成真的,不过,你放心,他杀不了,自己怎么可能打得过自己呢?” 宇文拓道:“但一定会僵持不下,直到双方都累死为止。” 只听真老爷子对着假老爷子道:“你这个疯子,老夫本已不想与你纠缠,你却一定要追我到这里,难道一定要老夫杀了你才甘心吗?”假老爷子根本不理会,扛着大刀又冲过来,真老爷子也没办法,只能挥着刀又迎上去。这二人使的都是狂龙斩,一共有二十六招,并没有太强的灵活性和技巧性,纯靠一身的蛮力把它使出来,而往日老爷子都是拿它来欺负没有内功或者用轻便兵器的小辈,没想到今天却要用来对付自己。只因为是同样的招式同样的力道,老爷子的手臂已经被这千斤之力震得生疼,他决定改换自创的鬼影神刀来对付这个自己,谁知那个假老爷子竟然也换招,用的也是鬼影神刀,对于那变化无穷的刀式,他甚至还要更熟络一些,两个人的心意是相通的。老爷子在心里道:“完了完了,这下不被他宰了,也要活活累死。” 宇文拓自然不希望这场战斗持续下去,持续的越久对他就越不利,指不定待会又冒出个宇文拓来。他再去看那男孩,却发现他在饶有兴致地观看两个大汗淋漓的老爷子武斗,眼神中还不时地浮现阴险的笑意。这到底是个孩子吗?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嗜杀的快意。 “是这样的吗?”宇文拓似在自言自语,不过他发现破绽了,那就是小男孩眼眶里的根本不是眼珠,而是两面镜子,是布阵人观测整座擎月山的一切动静的通道,感觉小男孩在看你其实就是布阵人通过镜子在与你对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破坏了这两面镜子,山上所有的迷障都会解除。“也只好试试了。”宇文拓径自走向小男孩,在他跟前蹲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小男孩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与他对视。 “你在我眼中看到了什么?”宇文拓问道。 “力量,无穷无尽的来自上古神器的力量。”男孩的眼中尽是痴迷和兴奋。 “这样就对了。”宇文拓猛地闭上眼,男孩痛苦地惨叫一声,但闻两声清脆的裂响,男孩眼中的玻璃珠竟然裂开,破碎,散落。与老爷子对抗的那个人自然也瞬间化为乌有,地上只留下一缕胡须。 两道鲜血也从小男孩的眼中溢出,虽然镜子的碎裂带来的是揪心的疼痛,但这个坚强倔强的孩子却没有吭出半声,也许一直被利用着的他此刻才是真正迎来了解脱。最后,小男孩用稚嫩的声音向宇文拓跪下:“谢谢你,叔叔。” 望着小男孩摸索的与这幻境一起褪去的背影,宇文拓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又出现了:“人啊!真是狠心,连这样一个年幼的,悲苦的小孩也不惜利用起来,如果他一开始就是瞎子倒还好说,但如果只是为了利用他而剜去他的双眼,就太不可原谅了。” “这不是我的胡须嘛?”老爷子也才刚松了口气,拣起假老爷子留下的那缕胡须。 宇文拓道:“藏滇有一种秘术,就是用那个人的胡须毛发,复制出一个不差分毫的他来。” 独孤公子道:“是啊!胡须虽然本是弃物,但毕竟也曾经是身体的一部分。” “嗯,想必是老夫剔掉的胡须被那几个喇嘛拾了去,这才弄出个假人来对付我。”老爷子向宇文拓拱手道,“国师,这次多亏你!我赵明修欠你一个人情。” “区区小事,老爷子不必挂怀,我也只是不希望看到有人受太多本不该他受的苦。”宇文拓摆摆手,很不在意地托词——比起老爷子来,他到更欣赏陆晴雨的为人。 听对方这么一说,老爷子不禁想道:“这宇文拓到底是什么人,在十年前的牧牛山一役中,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可为何却又有这般悲悯的情怀,到底是天上神,还是地狱魔?” 蝴蝶四人火拼了足有六七个时辰,直到雾气彻底散去已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才停手。大家都心知肚明道:“误会!误会!” 这时,喻洞秋抱着还有些魂不守舍的小雪赶上来,六人这才齐集,共上擎月巅。 继续前行不到两个时辰,就已到达擎月巅的禁域——镜湖。 这里的碧空犹如被仙子的天绦浣洗过一样明澈动人,银树深处,如皓雪新覆,白玉围砌,更有轻烟缭绕,华光笼罩,如梦如幻。目极之处,正有一汪闪烁清水,粼粼波耀,凝婉生色,似藏有一面剔透的玲珑宝镜浸在其中。 镜湖一眼便可观乎边际,四方之地都立有神龛,上面分别雕刻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分别代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神龛旁边各坐着神色肃穆,闭目养神的黄衣尊者,身上都披着红色的百花神官帛。青龙尊者手执念珠,白虎尊者手持禅拂,朱雀尊者手托钵盂,玄武尊者结大法印在手中。 宇文拓,老爷子,独孤公子已经等在那里了。原来山中岁月容易过,感觉只在幻境中蘑菇了一会儿,却是过了整整一天。现在大家等待的不过是黎明的朝阳。 “你们四个老家伙,竟敢布迷阵,差点玩死我们知不知道?……别装聋作哑的,给本公子一个合理的解释!”喻洞秋放下小雪,指着四位尊者大骂。 “喻公子又何须动怒呢?我擎月巅最讲求的就是公平二字,迷阵是每一个来我教的人必经的考验,绝不能因为来的都是智谋手段武功俱佳的人中龙凤就可撤掉,这样就对死在迷阵中的人就太不公平了,传到江湖中去,我擎月巅又将何以立足呢?况且各位再怎么样?不都是有惊无险,安然无恙地来到了这里吗?”青龙尊者不紧不缓地解释道。 “那么就算要布迷阵考验我们,也犯不着去害一个孩子?”宇文拓还对小男孩的事耿耿于怀。 “难道宇文国师就对我师兄弟四人手下留情了吗?”朱雀尊者似乎有些激动,导致声音都颤抖起来。他们同时张开眼皮,里面竟然都是没有焦点的眼睛,四个人都瞎了。原来他们的眼睛与魔镜是相连的,镜碎瞳散。 “是你们居心不良,心狠手辣造成的这样的结果。”宇文拓也完全没有悔意。 “我们心狠手辣?哼哼!难道宇文国师你就心慈手软吗?只怕十年前牧牛山一役中,宇文国师你杀的人比老衲这一辈子杀的人都要多。”白虎尊者道。 宇文拓闭口不言,不是说不过,是懒得再说。 众人与这大地一样就此静默,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曙光撒下第一缕的时候,人们就都开始躁动不安了,毕竟谁都想见识一下这甚至是百年难见的镜湖神光。 四位尊者已经各结法印在手中,只见紫、白、金、青四重光雾笼罩了整个镜湖,人间瞬时流光溢彩,疑是仙界神光撒下。“为何不见洛神宫尊主?”玄武尊者问道,“我家尊主是何等身份,怎会屈临擎月巅这种偏壤之地,我们能来就是够给阁下面子了。”喻洞秋满口答道,心想我总不能说我家尊主在半路上跟女人跑了吧! “真是少年轻狂!”玄武尊者的语气中有些怒意,喻洞秋也不知他说的轻狂少年是指他还是尊主。 “那么我们开始吧!”青龙尊者站起身来引领四重光雾朝湖内聚集,只一会儿镜湖就像结了冰一样,不再有流动之色,而真的名副其实,成了一面硕大的宝镜。 “请各位自选位置往镜湖中一望,我们便可得知谁是有缘人了。”白虎尊者道。 众人自然都伸头往镜湖里面瞧。 “赵老爷子,你可以问你想要知道的了。”朱雀尊者看着镜湖的景象朝老爷子问道。 “我想知道流落人间的五大上古神器之一的伏羲琴在哪里?”老爷子自然也就毫无顾忌地问他。 “……在擎月山山脚东去一里路的冰焰洞里,不过……”四位尊者脸色突然大变道,“神器已经被人取走了,连饕餮神兽也受了伤。” “几位莫不是怕我抢走你们的镇派神器,才故意捏造这样的事实。” 玄武尊者最为气盛,道:“赵老爷子你这句话就太伤人了,我师兄弟四人施行法术的时候乃是应上天之命,怎会对上天选中的有缘人说谎呢?” 赵老爷子不再说话,默默地退了下来,心里骂道:“妈的,老子这一趟不是白跑了吗?” “宇文国师,请问你想知道什么?” “啊?原来还有我的份啊。”宇文拓想自己搞瞎了四大尊者的眼睛,而他们却还给自己提问的权利,老爷子问他们本教的神物藏在哪里,他们也是如实回答,可见真的是顺天命行事,那么神器被盗的事就是真的了。 “我要问的是未来。”宇文拓想想道。 “好啊!我们最擅长的就是预言。” “那么我想知道,最后,谁会得天下?” 此语一出,满场沸腾。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让人敏感了,尤其是在江湖三大势力都有人在的情况下。既然四大尊者的占卜已经取得了众人的认可,那么他们现在的回答肯定比前面那个问题的回答有份量得多。关心神器的人是很多,但关心天下的人更多。 “这个问题没有确切的答案,因为那个应得天下者最后是否会得天下,全看他是否任其心意的行事。如果他不顾一切,只求王道,那么天下就是他的;如果他内心有所犹豫和牵绊,那么天下可能从他手中溜走。……一切都要看那个人自己怎么选择。” “他真这么说?”陆晴雨问道。 此刻,众人已经都回到客船上。陆晴雨得了伏羲琴后本来准备再上山的,却刚看到蝴蝶燃起的武罗烟,这表明一切安好,他们已经顺利抵达山之巅。陆晴雨和饕餮大战之后,也感觉体力不支,就干脆回到船上休养等待。这会儿,刚刚听完喻洞秋对这一路经历的精彩阐述,就最后那个得天下的问题发表疑问。 “就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那老家伙在说什么,得就是得,不得就是不得,哪来那么多‘如果’啊?”喻洞秋发了一阵牢骚,他其实还在为四位尊者摆迷阵陷害他的事耿耿于怀。 陆晴雨倒对那番话似有所悟。 “小雪还是不肯见人吗?”陆晴雨突然问道。 “是的,一上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门外又布置了很强的法术,我们根本靠近不得,她说她谁也不想见。”喻洞秋自知没有保护好小雪,所以说起话来也显得底气不足。 “也包括我?” “是。当是大家都被浓雾冲散了,然后各自走入四大尊者布置的幻境中,真的是很可怕的幻境,我找到小雪的时候,她已经精神恍惚了,问她碰到了什么,她也不肯说。” “你也很累了吧!回房去休息吧!”陆晴雨很自责,他一直都在思量自己把小雪从那么纯净的一个世界带到江湖中来,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但他怕的是,等他得到了天下再回绝域的时候会看不到小雪,他从没有想过如果哪天知道小雪不在这个世上了或是到了他找不到的地方的时候,自己会已何种心情去面对,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心灵彻底的孤寂。就因为怕,他只有把小雪带在身边才放心,无论行动多危险,情况多紧急。也正是因为“关心则乱”,才数度让小雪陷入危机。他也不得不说几个如果,如果这次没有把小雪带出来,如果阻止她救小二,如果在紫华还在赌场的时候就赶过来,……原来“如果”这么重要。 第十章 星云崛起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春风柔软,湖光闪烁,杨柳依依,燕语呢喃,正是江南好风景。 西湖沿岸,多是赏春的情侣在走动,所以其中的一对母女就显得很不搭调。母亲走起路来是摇摇欲坠的,虽然穿着明艳的绸缎衣裳,但却容颜憔悴,神情萎顿。女儿肤色蜡黄,身形干瘦,算不得美丽,却有种与世无争的气质。 “母亲,您身体不好,以后就由女儿一个人来灵隐寺为爹爹祈福吧!”女儿的声音温婉动听。 母亲咳嗽了两声才能说话:“向神明祈福贵在一个诚字,我又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来做呢?况且我这病也需要多走动走动。” 在别人看来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母女了,但若是道出了她们的真实身份,谁都会吓一大跳。她们正是江南的霸主——千叶陵的主公——赵明修的妻女,谁也不会想到他的妻女会如此平凡,正因为这样她们的行动反而会自由一些,因为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们。 赵明修中年发迹,一心扑在雄图霸业上,娶妻也只为传宗接代,并没有要求妻子必须绝丽无双以兹炫耀,或是才智过人以助其成事。但赵夫人自诞下女婴之后,就没再受到过丈夫的一丝关怀,连带女儿一同受冷落,地位还不如赵老爷子的左右臂膀——韩语休和司空韧楠。但赵夫人宅心仁厚,爱君胜己,即使病入膏肓,无人疼惜和照管,也毫无怨言,侍君如故,心念老爷子杀孽太重,必遭天谴,每日都勉强支撑病体,诚心上灵隐寺跪拜,祈求神明宽恕老爷子的罪行。 “母亲,你这是何苦呢?爹根本就不爱我们,你就是病成这样了,他还抛下你去什么擎月巅,这算哪门子的夫妻,我就不信天下真的比你的性命还重要?”赵小姐一面为母亲苍白的面容拭汗,一面为她抱屈。 “在他看来天下就是比我的性命重要,男人永远都只在争斗中才能满足,女人只是他们的附属品。”赵夫人说话有气无力的。 “不,一定有不一样的男人存在的,他们一生只爱一个女人,会永远陪在女人身边,爱她,照顾她,甚至可以为她付出生命。”虽然已经否认了自己的父亲,但这个至善至纯的女子还没有否定男人。 赵夫人苦笑地摇摇头,女儿简直比当初的自己想的还要单纯浪漫,真怕她以后比自己还不幸福。 这时,母女俩的去路被两个面目可憎的男人拦住。 来者是一对父子,从他们酷似的长相上看就能猜出:都是大如铜铃的眼睛快要掉出来;一样的鹰钩鼻;左脸上都有一颗豆大的黑痣,痣上还有黑毛往外钻;还有同样猥亵的笑容和满口的黄牙,绝对可让人倒足三天胃口。 赵小姐一看来者不善,忙拉着母亲往旁边走,却被那父子两个一左一右地堵住。父亲的淫笑着盯住赵夫人:“你这徐娘半老倒也还有几分姿色,不如从了二爷我,以后保你每天吃香的喝辣的。” “别碰我母亲。”赵小姐挡在赵夫人面前。 “不碰她,就只好碰你了。”儿子比老子更大胆,竟直接上前来揪赵小姐的下巴。“走开!”赵小姐打开他的手。 “哟,你这小娘们还挺厉害的。”儿子跟老子对视了一眼,“你不是说你的爹不爱你们吗?我父子两个来爱你们好不好?”儿子和老子同时向母女俩逼近。 “我告诉你们,我爹可是赵明修,你们要是欺负了我和我母亲,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爹要是赵明修的话,老子就是陆晴雨了。”儿子哪里还理会,并未考虑过自己到底有几个脑袋。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父子俩,竟然当街就调戏起赵氏母女来,但路上过客无数,竟无一人上前施援。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个淡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放开她们。” 四人同时回过头来,说话的是个并不怎么高大的清瘦男子,五官还算俊秀,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手中虽然持着剑,却怎么也不像武功高强的样子。 父子俩自恃还懂点功夫,又仗着还有一身蛮力而且是两个人,当然不把来人放在眼里。 父亲还学着江湖大侠的样子问道:“小子,报上名来,二爷我可不杀无名小辈。” “楚星云!”青衣男子一字一顿道。 “什么?”这三个字的确很有分量,让那对父子的嚣张气焰减了不少。 “楚星云,你……你不是陆晴雨的师兄吗!”儿子舌头有些打结。 “你应该说陆晴雨是我的师弟才是。”楚星云愤恨地打断道,“不提他还好,一提他就让我愤怒。”他用剑指着两人,“本来只想教训你们一下,现在却想要你们的命了。” 父子俩不知是被他的剑气所慑,还是被他的话吓倒了,竟双双都跪倒下来,儿子拐了一下父亲:“你不是一向都自认天下无敌的吗?干嘛也跪下?”“我……我腿软。” “现在跪来不及了。”楚星云转动了一下剑身,剑气就由剑端溢出,浑厚而凌厉,就是有内功护体的人身中,也会内脏出血,更何况这样两个市井无赖呢?只闻两声惨叫,父子两个就此结果了性命。 “这样的人教训一下便是,又何苦多造杀孽!”赵夫人摇着头喃喃道。 “娘,这位楚少侠可是救了我们呢!你怎么还这样说。这么坏的人死了一点也不可惜。”赵小姐倒是嫉恶如仇,还向两具尸身鄙夷地耸耸鼻子。 “现在世道不太平,这种欺善怕恶的杂碎到处都是,夫人和小姐以后出门还是多带些随从才是。”楚星云没有等赵小姐道谢,就转身匆匆离去。 “楚少侠,府上何处可否告知,小女子好登门答谢。” 楚星云没有回头,更没有搭理,只是走自己的路,但脸上却划过一丝笑意。 以后的好几天,楚星云的身影就都在赵小姐的脑中挥之不去。这个寂寞的女子,总被世事所累,早就厌倦了江湖的流血与纷争,过得哀怨而愁苦,却又在不断的憧憬和幻想,希望找到一份纯真而唯美的爱情,能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远离江湖,避开纷争,平凡快乐地携手终老。楚星云的出现让她觉得自己的梦想不遥远了,她太想再看到楚星云,以至于弹琴的时候会把弦弄断,刺绣的时候会把手指扎破。她只能不停地画楚星云的画像,只有这样才能暂缓她的相思之情。 这一日,赵小姐单独一人去逛庙会,她希望的是楚星云也去,然后能在那里碰到她,结果自然是失望地匆匆而归,因为那里有的却只是徒增伤感的热闹,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家人抑或爱人陪伴,尽管他们不会太富裕,也没有权势,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绝不孤单,总有人在乎着自己。 江南风雨多不测,雨说下就下起来了,只可怜这个单薄的女子却并未带伞,只能在渡口的凉亭里暂避,衣衫也还是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 恰好这时江面上浮着一只孤舟,但已驶倒水中央。赵小姐知道让它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象征性地叫了两声“船家”,见船并没有驶回来的意思,她也彻底地放弃了,竟呆呆地立在渡口,连凉亭都不回了,因为在那里坐着和在这里站着结果是一样的。 突然,头上不再滴雨下来,赵小姐抬眼一看,竟是一把油纸伞为她避住了雨水,而为她撑伞的人就是她最想见的人——楚星云。 赵小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楚星云笑,难道这个男人真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人吗?这样难道都还不算缘分吗? “上船吧!”楚星云把伞递给赵小姐,自己又一头扎进雨里。他先上了船,又把赵小姐扶上来。 舱内,两人对视,久而不语,船夫的摇船的喘气声依稀可闻。 赵小姐的衣服全部都湿透贴在身上,薄如蝉翅的纱衣透过,依稀可见鲜艳的红肚兜,楚星云看到赵小姐的一缕发丝紧贴着她的脖颈垂下,上面沾着的雨水顺入起伏的胸脯,忙别过脸去,赵小姐也羞红了面孔,狼狈地寻物遮盖。楚星云道:“我还是到外面去吧!”说完,便起身走到船头,与船家一起,迎风雨而立。 赵小姐想这楚少侠还真是个正人君子,她仔细观望了他的背影,并不高大,却很坚毅。她终于拿起身旁的伞,走出船舱,撑开伞与楚星云并肩而立。楚星云想接过伞,让赵小姐进舱,而她却没有松手,因为小姐抱定决心要和他共抗风雨的。这样,纸伞被两只手共同支撑着,像一个刚撑起的幸福的小家园。 江面上,烟雨濛濛,水花朵朵,一簇一簇娇羞的白荷花被雨水打得频频点头,像是对船头这对酷似爱侣的两个人的认可,风也做媒,把他们的衣袂吹得快要连起来,正应了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但却不知如此胜景,是否如梦幻泡影般可望而不可及,而所谓的千里姻缘,是否只是深闺女子的一厢情愿。 渡过钱塘江的时候,已经入夜,回千叶陵还有数里路,于是楚星云问赵小姐道:“如果小姐不嫌弃,可到寒舍一宿。”“也只有这样了。”赵小姐的答声听上去有些许娇怯,“我叫赵惜花,你叫我全名或是后面两个字都可以。” 楚星云的处所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被参差不齐的栅栏围住,满处堆的是稻草树枝。屋内灰尘噗噗,蛛网缠结,根本不像经常住人的地方。赵惜花注意到,虽然哪里都不干净,但墙壁上悬挂的各种人物画像却都像刚完成的一样被保护的很好。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家的意义并不大,只不过是受伤或是身心疲惫的时候的避风港,从出道以来我就一直在奔走,挑战和学习,有时可以一两年不涉足这里。”楚星云递给赵惜花一包衣服。 “你是向那些人挑战吗?可他们都死了。”赵惜花本不想过问画的事情,但又抑制不住好奇心,她实在太想了解这个男人了。 “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有几个我都认识,比如说那个手执双扇的年轻人,他就是人称‘扇里飞刀’秦三郎,还有那个扛大刀的络腮胡子,就是人称‘蛇骨环刀’的穆琛,据说他使的是刀中刀,大刀甩出的时候,会引出九把环扣刀,像蛇一样。”赵惜花如数家珍地说道。 “他们都死在我的剑下,是他们的死成就了我的名气,所以我要很好地保存他们的画像,以示对他们的感激。” 赵惜花想这楚星云当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他的目的只怕是要作天下第一剑吧,那么千叶陵绝对是他得以施展,成就梦想的地方,可等父亲回来后向他举荐此人。楚星云要是为千叶陵效力,自己以后便可与其朝夕相对,再加上他武艺非凡,势必会超过司空韧楠。想到这里,赵惜花忍不住笑了一下。 “在下还是为姑娘守门吧!屋舍简陋,姑娘只好委屈一宿了。”楚星云把灯芯挑了挑,就到门外席地而坐。赵惜花从破败的纸窗中看过去,正对他心事重重的侧脸,她突然好想成为那个替他分担心事的人,但马上又羞红了脸,只是赶快把干衣服换上。 次日。 千叶陵。 端华园。 赵夫人的卧房。 “你给我跪下!”赵夫人从没像现在这样对赵惜花疾言厉色过。 “名门闺秀,抛头露面,宿夜不归,这像什么话,要是传出去,别人要怎么看千叶陵,怎么看我,难道你的三从四德都白学了吗?” “娘,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楚少侠他是好人,真的只是那样过了一夜,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赵惜花跪在地上,她很痛心赵夫人这样冤枉她不理解她,但又怕她气坏身体。 “纵使是清白的,也会被别人传得不清白。” “难道你就那么在乎世人的眼光?” “人一辈子都是活在世人的眼光中,怎么能够不在乎?” “娘,我们先不说这些了,我带楚少侠来做客,是想好好答谢他的,总不能把人凉在一边吧!你纵使不喜欢他,也要出去招呼一下啊!”赵惜花软硬兼施,才说动了赵夫人。 但才寒暄了没几句,就见陵中的人都匆匆茫茫地往落轩正厅跑,赵惜花忙唤住一个小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小厮道:“来了五个天山剑派的人,说要挑战千叶陵,连拜帖都没有发,就杀上门来,扬言如果没有能打赢他们的,就拆下千叶陵‘江南第一’的金匾。刘管事现在召集人马在大厅汇合。” “好大的胆子。”赵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急气攻心,又咳嗽起来。 “怎么办?来的真不是时候,爹不在,语休和韧楠也跟去了,虽然有刘管事和九大高手,但未必能胜过那几个天山来的。”赵惜花也急了起来。 “我们还是先去大厅看看吧!”楚星云道。 “嗯!”赵惜花牵起楚星云的手走向大厅。 云驻无情花有意,错付痴心,流年细雨;年少只为英雄事,辜负良缘,翠竹青衣。回望斓城空念远,流芳易成伤,心死才相忘。 第十一章 江湖情事(上)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第三章  似是故人来 当夜,叶芝国国主玄微大摆宴席于轩景楼中,阑易秦云仓恭闽锦八国国主具已到会,纷纷敬献本国特产及奇珍异宝数箱,玄微含笑以收,而对于各国带来献贡的美女却熟视无睹,八国国主只当倾容王妃倾国倾城,风情无尽,进而独得君王专宠,也都识趣地摒退各路美女。 酒至酣畅,歌舞正兴,阑王端起酒杯,对玄微道:“王连年祈雨,劳苦功高,不仅造福百姓,也庇荫我八国邻里,感恩之情难以言尽,只得以酒寄情,请!”阑王先干为敬,玄微自然不好推辞,其实他已多年不饮酒,只因为酒更能引起体内燥火,腹内绞绞,实痛难当。 “王,请用!”坐于他身侧,以药膳师的身份出场的予由悄悄地递给他一粒白色的药丸,低声说道:“此药不仅可以压制火邪,还可以消散酒力。”玄微一触手,发现药丸冰凉透骨,弹入酒杯中便被酒水化开了,随即再饮酒入腹,却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秦王也起身敬酒,道:“近年来,王祈雨不断,臣就怕您身体亏虚,如此一见,才发现您清健尤甚从前,真个是贵人多福寿啊!” 玄微笑道:“这还多亏我身旁这位药膳大人,若不是他精心为我安排膳食,我今晚也不会这么好的精气神儿来与各位会面。” 秦王先作惊讶状,然后更是阿谀到极点:“那么更要感谢药膳大人为我王费尽心力,也算是功劳盛大,来,我敬你!” 玄微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予由只是不屑地看了看秦王,并未谦虚敬言,倒是大折了秦王的面子。 这时,众王的目光全都集中予由的脸上,那风流无度的仓王突然起身,指着予由笑道:“这位‘大人’清新秀丽,风姿绰约,怎么看都不像掌厨事的粗陋之人,倒像是能歌善舞的伎师,素闻东方海国宫廷内已兴起令女子着男装的风尚,难道王也有如此雅兴不成?” 此语一出,四座皆窃窃私语,玄微脸色大变,却不知如何发作。 倒是予由大方地站出来,脱掉包裹严实的官服,露出一尘不染的白袍,道:“下官确实是个男子,也确实所司药膳师之职,还请诸位不要妄加猜疑。不过说起歌曲舞蹈之事,下官也算粗通皮毛,若不嫌弃,可为诸位略显拙技,以助酒兴!” 八国素来只知女子擅歌舞,现在却有一名男子主动请缨献艺,自然都兴趣大起,纷纷鼓掌示迎。 予由一字一顿道:“我的舞曲名为《逐浪》。”他的眼神突然转向心不在焉的倾容王妃,目光大胆而放肆,好像他这支舞只是专门为她而跳,直望得倾容心神不宁,“好深的眸子!”只此一眼,便觉寒战不已。 有舞必有歌,予由的舞却并无伴乐,他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推开双手,就见两条宽且长的蓝绸从他广袖中滚出,铺满了整个舞池,而楼外吹来的风正好将绸布逐次拂起,竟像是东方的海浪在奔腾翻滚,而那绸起绸落的自然之声恰已成为逐浪之舞的最好配乐,还有予由飘飞的广袖带起的呼呼之声,却也成为最好的应和。人们仿佛都被带到了海边,正看到一条白色的蛟龙腾空戏浪,风声,浪声,仿佛就在耳边,翻起的细浪仿佛就浸在身上,清凉,畅快,舒爽。予由的舞境是阳刚而充满劲力的,而他的身体却是轻盈而柔软的,他在空中的腾飞,翻转,却全是靠绸布腾起时的力量弹起的,好似轻云蔽月,有如流风回雪,阴柔之至,美得妖冶。 此舞一罢,惊动四方,人们无不称奇道颂,有的甚至惊艳得合不拢嘴,那最为好色的仓王还在咽口水,目光中充斥着痴恋与妄想,看来,他已对自己的性别喜好产生了困惑。 予由身体虽弱,方作长舞,竟然面不改色,依旧气定神闲,对于众人的赞词也毫不在意,却单膝跪在倾容面前,做了个请舞的姿势:“素闻倾容王妃也是善舞之人,一支《月华初》更是名动西域,民间广为流传,不知下官是否有幸能一睹原创风采?” 倾容之舞美妙绝伦,朝野尽知,只是鲜有人能够真正得见其绝世风姿,就是叶芝国的王玄微也未曾得见,趁着这个机会,也附和众人向倾容请舞。 此时的倾容王妃,思绪只怕已飞到九霄云外,又如何有心思作舞,更不敢再去碰触予由的一双黑眸,遂起身道:“我已多年不舞,肢体腰身都僵硬不灵,只怕跳出来反而会令众位失望,况且予由先生已展现仙神之姿,我这一支凡尘俗舞又岂敢拿出来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呢?”倾容站起身来,努力稳住心神,向玄微躬身道:“臣妾不胜酒力,想先行告退了,各位,失陪!”说完,也不等玄微批准,自顾自地退场,走时正看到身为恭王后的明阳姑姑一张不悦的脸,仿佛在责备她越来越没规矩,心下却又几分窃喜,埋着脸向前走。她不能在呆下去,如果再对着予由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她的心只怕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飞天楼中妃子叹,纵有倾容难飞天。 “湘岩,我好像见到他了,在今晚的宴会上。” “他,阿瑜?”湘岩的眼珠都惊讶得要凸出来,“他确实已经死了,不可能。” 倾容拽住湘岩的双肩,道:“我倒宁愿他死了,也不希望今晚出现的这个予由是他。阿瑜是那么的明俊爽朗,他的笑容更是令人如沐春风,可是今晚这个人……”她捂住自己的头,甚至都害怕去回想,“他简直苍白得就像……”她一时无法比喻,就指着雪锦织成的帘帐道,“就像那个颜色,太可怕了,我从没见过如此阴鸷诡异的人,还有那双黑黑的眼睛,就像夜一样漆黑,被他看一眼,全身的毛发都会竖起来,啊——”她突然紧紧抱住湘岩,“他就是复活回来找我,我也不希望他变成这个样子。”说着说着,声音竟然变得哽咽,是因为太想念,而自己又极力打破这种不在想念中的可能,所以才会痛苦。 “好了,小姐,既然差这么多,就证明根本不是他,他根本就已经死了,你也看过他的尸体不是吗?”湘岩轻轻拍打倾容的背脊,想令她尽快安定下来。 “可是他会跳《逐浪》,无论意境舞姿都如七年前阿瑜于恭国彼千丘上跳得一样。那样的舞蹈,难道还有第二人能跳吗?” 一句话问住了湘岩,自从阿瑜死后,《逐浪》便成绝舞,如果现在又出现了逐浪之舞,那么她能想到的人就只有阿瑜。 “你是一只羽翼丰满的鸟儿,本应属于无穷无尽的苍穹,那才是你的世界啊!” “我……可以吗?” “可以,你可以去东方海国逐浪听涛,可以去雨国观花赏月,可以去北方哒哒国驾马驰骋草原,还可以去南方乞喜国江上泛舟,天地无极,任你遨游。” 这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话语回荡在耳际,遥远而不真实,却引发了少女时期一个美丽却很冲动的梦想,直到梦想破碎时,人都还无法醒过来,每每暗夜湿枕,眼泪却无法再欺骗她自己,原来一切都已回到现实中。 “湘岩,你去打听打听,今晚那位予由药膳师被安排在哪个行馆?” 倾容吩咐完,自己又从衣柜中寻出一套旧衣裳和一件斗篷,胡乱穿戴到身上,正等湘岩回来报讯,却听门外婢女通传:“恭国明阳王后到——!” 倾容一惊,脱换衣服都来不及,明阳王后已经走进门来,见她一身粗俗打扮,惊呼道:“你这是准备去干什么?”倾容嘟了嘟嘴,干脆把脱掉一半的衣服又穿上,“我要出去。” 明阳王后道:“既然要出去也得有个王妃的样子,乖乖换个亮丽衣裳,陪姑姑我逛逛园子,想来,你我也有六七年没见了,总归有些个话儿要说。” 倾容翻了她一眼,道:“我是要自己出去,也没什么话跟你说。” 明阳王后拍案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就算你现在身份崇高,我也还是你的长辈,教你养你才成就了你今天的地位,你竟然翻个跟头来压我……” “够了!”倾容的声音更大,一时间竟然唬得明阳王后说不出话来,“你以为你做了什么好事么!你令我痛苦压抑,令我失去自由,你可知自由对一只鸟儿来说是多么重要!”她恨恨地望着明阳王后,手中桌布已快被她抓烂。 明阳哈哈嘲笑道:“七年前那人说过的疯话你竟然还拿来当座右铭啊!” 这时,湘岩匆匆跑进来,还未看清楚谁人在场,就道:“小姐,他现住在花绰行馆。” 明阳王后急问:“他?是谁?” 倾容只顾戴起翻帽:“不消你管。” 明阳王后道:“深夜出行,难道是去会你的情郎?” 倾容撇嘴一笑道:“你怎样想都好。不过,如果你敢多生事端的话,我敢保证,我绝对有能力怂恿玄微出面,影响恭王废掉你这个后。” “你……”明阳王后气得几乎站立不稳。 一路上东躲西藏,左遮右掩,总算悄无声息地来到花绰行馆,夜露浸得鹅卵小路有些打滑,倾容走得小心翼翼,偶有一阵微风吹来,引得道旁翠竹“沙沙”作响,也把倾容惊得浑身一颤。 立于行馆门前,发现里面还有灯光,登时庆幸不已,抬起手来,却发现自己全没有敲门的勇气和理由。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男女的淫声浪笑,倾容十分好奇,直接推门进去,正撞见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抱滚在地上,肆意交欢,而看到她来竟然也毫不避讳,依然放浪形骸,纵情欢愉,羞得倾容脸红到耳根,大骂“无耻”,转身便往外走。 “既然来了,为何不坐坐呢?”一个妖媚入骨的女声道。 倾容不得不又转过身来,发现正对的软榻上还有一道更加旖旎的春光,但只看了她一眼,倾容就更加难为情了,因为这具肉体几乎不比地上的那个女子多穿些什么,只有一件红纱裹体,雪白的胸脯在她柔软的肢体随意地扭动中,若隐若现,销魂不已,哪怕倾容也是个女子,她却不得不承认她看到了世上最完美的一副胴体。 “糟糕,我怎么还去看她?”倾容小声嘀咕一句,就指着红衣女子骂道:“无耻**,秽乱宫廷,罪当处死。” 这红衣女子呵呵大笑,娇媚无限:“这二人一个是王的近身侍卫,一个是奉茶婢女,早就对上眼了,就是怕什么‘秽乱宫廷’的罪名,才总难聚首欢愉,你知道,在宫里当差便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我大发慈悲,给他们一人下了点药,令其脱离所谓道德礼仪的桎梏,把他们的本性遣了出来,你看,他们现在多快乐,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他们将永远得不到这样的快乐。” “无耻。”倾容听得几乎跳脚,却不知如何反驳她,“呵呵……”笑声就在耳畔,那红衣女子刚才分明还躺在榻上,此刻却到了倾容跟前,玉葱般的手指开始在倾容的脸上抚弄,“你也是当了几年王妃的人,怎么还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呢!不过,你这种天真与羞怯的处子之态到还真是我见犹怜。” “你给我放手!”倾容奋力夺下红衣女子的手掌,跟着脸颊一阵微痛,用手抚按,竟然带下几点血迹。 “你那么用力干嘛?我的指甲很长的。”红衣女子连忙举手示意自己的无辜,脸上虽然还在赔笑,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凶芒。 “靡夜,你这又是在欺负谁?”两个凶神恶煞的精瘦男子从后厅走进来,他们看到地上交缠不分的男女,竟然熟视无睹,仿佛早就习惯,倾容再也忍受不了,脱下斗篷覆在那二人身上。 “好标致的小妞!”那负刀之人看得眼都直了,倒是红衣女子奋身阻挡在倾容面前,“她就是倾容王妃,别动她的脑筋,不然你知道后果。” 负刀之人遂收住了邪念,上下打量了红衣女子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靡夜,你总穿这么少在人面前晃,可哥几个却没人敢碰你,白白撩起一番情欲,这不是存心让人难受么!” “嘿嘿,别人对她有无情欲她可不在乎,只要那个人有就行。”持剑人也趁机取笑道。 “老大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吧!你看他的身体可不是一般的虚弱啊!哈哈……” 倾容狠狠地瞪了怪物们几眼,径自朝后厅走去,迎头便又撞上一副宽厚的胸膛,抬脸来看,却是一张狰狞可怕的青铜面具,倒不怎么吃惊了,心想这不知又是哪只怪物。 “王妃,请跟我来,我们老大正在等你!”这人倒是殷勤有礼。 “他怎知我要来?” “猜的。” 第四章  妖魔五人众 房门推开,就有一股药香扑鼻,倾容本抱定了予由会板着死人脸孔,正襟危坐地等她,谁知却看到白鹅绒软垫上蜷着一团奇怪的物事,倾容定睛一看,发现那地上蜷卧的竟然就是予由,他将身体整个向外翻卷过来,双腿架在肩上,手臂还能交叉着扣住颈子。 看到这个七扭八歪的奇怪形状,倾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呵呵……” “正所谓千金难买一笑,区区瑜伽术竟能使得倾容王妃笑逐颜开,在下兴何如之。”予由轻轻松松地恢复原状,身上只穿着睡时的蓝绸裤褂,比起那件繁冗的白色长袍,多了几分恬淡与闲逸,更何况他脸上还挂着几许俏皮的笑容,在屋内柔和的灯光照射下,竟然也显得和蔼可亲了。 “这种感觉怎么似曾相识?”倾容的心里面突然腾起一丝暖意,看着对方漂亮的脸孔,一时间竟然挪不开眼了:“你说什么,瑜伽术?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予由叹道:“王妃深居宫中,对于外界的事物自然知晓甚少,此瑜伽术是我数年前造访桫椤国时学来的,那里的人之所以能够长寿,全赖于常年修习瑜伽术的结果,而我学瑜伽术却是为了软化身体,……这个身体……有时僵硬得让我感到累赘……”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就像在看别人的肢体。 倾容笑道:“怎么会呢?今晚看你在宴会的舞蹈,你身体灵活得真的就好像腾空的蛟龙一样。” “哼哼!”予由发出两声冷笑,静静地踱步到窗前,举首瞻仰天上一轮清冷的明月,“你可知一副血肉之躯在冰寒彻骨的冰洞里一冻上百年的结果是怎样的吗?你可知他为了恢复身体的自由活动终日要忍受怎样的痛苦吗?”他突然转过脸来,冷月的清辉正斜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柔和之气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阴森与诡异,那对深深的黑眸亮得就像夜狼的眼睛。 倾容的又感到不寒而栗,下意识地倒退几步:“上百年?你是说你的身体被冰封过上百年,那么你现在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予由道:“王妃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跳《逐浪》,我是不是阿瑜,如果不是,我与他又有何瓜葛?” “是!”倾容竟然也毫不避讳。 “我是什么人?哼哼……我还真不好回答。”予由苦苦地摇头,“我不妨先告诉你楼下那四个都是什么人?” 倾容一提及那四人,就气得撇嘴:“简直是两只怪物,一个女妖,加一个鬼。” 予由笑道:“你形容得倒还贴切。那两只怪物是一对不离不弃却又相互仇恨的两兄弟,人称‘血饮双煞’,现为流亡杀手,也是各国通缉的要犯。” 倾容道:“既然是各国通缉要犯,就该找个地方躲起来,怎么还敢出来乱跑?” 予由突然攥紧拳头:“因为他们太喜欢杀人了,只有被人通缉,他们才有更多的人可以杀。我刚开始也被他们疯狂的嗜血吓到了,但经常看到他们一阵急刀快剑地挥斩之后,一群还没死透的无头尸体当街乱窜的情景,也便习惯了。” “习惯,这个能够习惯?”倾容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搅,“他们兄弟既然臭味相投,怎么又会生有嫌隙呢?” “谁叫弟弟逆水太好色呢?趁着酒劲睡了大嫂,后来悖风从外面回来,撞个正着,盛怒之下,拔剑狂刺,逆水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挥刀猛砍,这样二人打了平生第一架,都弄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但悖风的最后一剑却指向了自己的妻子,当场将她开膛破肚,致于死命,因为无论如何,逆水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以后只要逆水看上的女人,他都事先将其杀死,气得逆水每每要与他兵戎相见,这也算是他对他兄弟的报复。” 倾容惊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听来自异世界的异闻异录,这两兄弟用怪物来形容简直远远不够。 “你说鸣兮是个鬼也说得过去,因为我第一次看到他把蛊虫放进自己的伤口中时,确实也感到恶心,你知道吗?那些蛊虫其实很小,五颜六色的,身体很软,还会分泌粘粘的绿色稠液,啧啧……” 倾容跟着他的描述,只觉烦恶之意更甚:“你用得着讲这么详细吗?南国盛行的巫蛊之术嘛!这我还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有时他还会吃掉一些鬼降。鬼降是巫师将四散的恶灵怨气集中起来强行注入婴孩儿的身体里面而形成的降,为的是他在与别的巫师斗法的时候,鬼降能够在旁助他一臂之力,此邪降凶猛异常,还能在血池中自行修炼,一旦成功,当是全身滴血之态。每当一个巫师斗败另一个巫师,他都会吃掉对方的鬼降,因为上面集结着诸多法力……” “够了……不要再说他了。”倾容几乎忍不住要呕吐起来。 “好,我们就再说说那只女妖吧,她可要有趣得多!”予由一提及靡夜,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几许少有的温柔之意。 倾容大呼道:“那样淫邪放荡的妖女,你竟然说她有趣?” 予由道:“纵是个千娇百媚之躯,却万万碰不得,是不是很有趣?” 倾容不屑地说道:“难道她还带刺儿不成?” 予由道:“倘若能够一亲芳泽,就是被刺儿扎几下,那些多情之士和轻薄之徒也还是心甘情愿的,只可惜这副身躯从头发到脚趾无时不在往外渗毒,等那人春梦方醒,却已身处鬼域了。到现在死在她裙下的已有三百二十一个男人,不过她偶尔也会杀几个女人,只要她心情好的话。” 倾容听得脸色煞白。 予由却笑了,笑得有些阴森:“你问我是什么人,我只说我是这些人的老大,算不算万恶毕集呢?阿瑜他该不会和这些人混到一起吧?那么你认为我跟阿瑜还有瓜葛吗?” “我……我不知道。”倾容的双唇在颤抖,之前只是害怕这个人,现在却已对他产生极度的恐惧。 “那么我来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予由突然沉下脸,倾容料势不对,拔腿便要下楼,谁知背脊却感到丝丝阴寒之气袭涌而来,回头一看,竟然是予由瞬间伸长的银色头发,细软而柔滑,漫漫飘飞,就像一条条肆意扭动的银蛇,倾容大叫一声,四肢已经被发丝绞住,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带向床沿,待要坐起时,又被予由重重压在身下。 “你想干什么?我是倾容王妃,你怎敢对我不敬!”倾容吓得眼泪嗖嗖而落,可予由就像入魔一般,全无怜惜之意,粗鲁地扯断她脖子上的一圈璎珞,就要去解她的腰带,倾容来不及多想,拔下金簪,对着予由的脸孔重重划下,那层脆弱的皮肤“刺啦”一声裂开一道伤口,鲜血翻涌流出,滴在倾容的脸上,身上。 予由的动作停止下来,黑眸中恢复一些神采,与倾容惊恐的双眼对视良久,他突然像触电一般腾起身体,受伤的脸上竟有几分内疚的神色。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靡夜闻声赶到,正看到倾容稣肩半露,发丝凌乱地坐在床上,便猜想到什么事情。 予由道:“你这么急着跑上来应该不是担心她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情吧?” 靡夜撅起小嘴道:“我担心的是你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不过,看来事情果然在我意料之中。” 予由不服道:“你是不是搞错了,现在在流血的可是我。” 靡夜笑道:“这有何要紧,一个小小的生魄就足够复原。” 这时,一只肥大的飞蛾正围着烛火不断旋绕,只可惜始终被一层油纸相隔,予由眼神随着它的飞动也不停飘移,最后他目光一定,就见飞蛾轻飘飘地向下垂坠,落地之后扑腾了几下翅膀,就不再动弹,而一粒闪耀的星辉从它身体里面迸出,填进予由的伤口,再看他时,那苍白的脸孔已经平复,连痕迹都没有。 倾容此番前来才真是领教了往日都不曾见过的所有异象,现在除了紧张的呼吸,她实在连举步下楼的力气都没有。 予由直视倾容的双眼,毫无避讳地说道:“凡四等以上的生灵,皆有魂魄,魂主思,魄主行,像飞蛾这么低贱的生灵有魄无魂,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扑火**。它本来还可以在重复的扑火尝试中慢慢消耗生命,是你给我的伤间接地让它提早结束,因为我的伤只有用生魄才能复原,”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神色变得怪异而痛苦,“这个身体实在腐朽得太久了,有的时候动物的魄已经不足以支持它的行动,所以我还会需要……人的。想想看,本来好好地能跑能跳的人,突然就这么倒下了,一动不能动,说他死了,他偏还能用双眼看着你,真的挺可怕。”他残忍地笑笑,眼里竟然有几点泪花。 倾容此刻却觉得真正可怕的人却是这个带着怪异的笑容,还说别人可怕的人,然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竟然还会流眼泪。“疯子,魔鬼。”她颤抖着声音喊出这几句,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了。 予由的双手重重地撑在桌上,眉目紧锁,愁苦深重,原来他刚才的冷酷和残忍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她如果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定然不会再用如此狠毒的话骂你。”靡夜像小猫一样顺从地把头靠在他的肩头,笑得有些凄凉。 “可我自己都渐渐觉得我是疯子,是魔鬼,以我这样的罪行累累的灵魂还能得到救赎吗?”予由突然表现出孩子般的脆弱与疲惫之态。 “我们这些人死后可能都会下地狱吧!或许连地狱都去不了,相传人鬼道之间还存在着一个叫‘忘途岩窟’的地方,专门用来禁锢生前十恶不赦的灵魂,到了那里,就真得永世受苦,不得超生了。”靡夜像慈母一般抱紧予由,身体也有些微微地颤抖,“本来我很怕,但是一想到在那个绝域有你相伴,我便也不怕寂寞了。” 夜已深沉,玄微还在伏案用功,侍婢们都已退下了,只有贴身侍者小福还在旁伴驾,虽然他已感到精力难济,却还得强支着病体批改奏折。如今形势岌岌可危,可谓是内忧外患,明城和烨城都在闹旱灾,以他此时的身体状况是万不可再行祈雨,而自己的病情似乎早已外泄,除云王和易王诚心归附以外,其余六王现在均有异动,据线人来报,六国都在距离叶芝国最近的城镇囤积重兵,渐渐形成包夹阵势,一旦皇城有变,都将揭竿而起,届时谁能够吃掉叶芝国这块肥肉,就看谁的胃口大了。 “哼哼!我倒真是病糊涂了,我有本事在八国之中安插眼线,却忽略了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现在……咳咳……”玄微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罗帕揩拭,上面的血迹更加浓重。 贴身侍者赶忙奉上一杯参茶,轻声劝道:“王,夜深了,您还是早点歇着吧!奏折明儿个再批也不迟。” 玄微苦苦地笑道:“明天,寡人还有几个明天啊?”陡然间,他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啪——”的一声推掉参茶,指着这个侍者问道:“你不是小福,你是谁?” 这奴才忙匍匐跪倒,连叫道:“奴才该死!” 玄微道:“我在问你是谁,没讨论你该不该死。” 这奴才道:“小的是厉王爷跟前的,他说小的有眼色,会伺候人,就跟御侍房通了气儿,把小的调来伺候您了。” 玄微一听他这么说,怒气更胜:“好大胆的狗奴才,现在还敢满口胡言,我看你那主子要你来伺候是假,让你来刺探我的病情倒是真吧!你当真是该死!不知道你的主子让你来之前有没有想过你的死活?” “我们主子只说了,‘若被发现,力毙之’。”这奴才突然直起身体,脸色也变得严肃了,刚才还跪地讨饶的狗样儿的人,却宛然转变成另一副冷酷嗜血的模样。 玄微不禁倒退两步。 这奴才猛地一抬头,只见他眉端凶狠,目光如炬,手在裤管处一晃,就多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来,森芒直刺人眼。玄微本能地转身,拿起桌上的一柄烛台向他掷去,这奴才竟把匕首使得跟剑一样巧妙,横起竖挑,就将蜡烛完完整整地削落,唯独挑起那柄烛台,烛台尖儿正对着玄微,又成了一件好的的杀人利器。 “看来,今晚倒是我的运气比较好!”这奴才一步步进逼玄微,杀气已经蔓延到玄微周身。玄微本不懂什么武功,无论此时对方向他甩匕首或是甩烛台,都绝无避开的可能,正在心神慌乱之时,看到这奴才正踩在刚才泼掉的茶水上,立马暗暗结印,从而启动水灵,结水成冰,只可惜茶水甚少,水灵不足,只可能冻住对方的脚,谁知出乎意料的是,这奴才竟然从脚到头都被冰住,瞬间化作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 “难道是他们?”玄微还在猜想之际,就有一个赤发蓝袍的枯瘦老人站在门前,法印上的术还没有消散,看到玄微立马单膝跪下:“微臣舒曼救驾来迟,令王受惊了!” 玄微大喜,环顾左右道:“影子呢?他来了吗?”正说着,就见一条黑色身影如雷电般掠过,伴着一道青色光弧,那尊人形冰雕的头颅就被齐齐地从肩膀上切掉,落到地上磕碎成几块。 这个叫影子的黑衣人也单膝向玄微跪下,虽然冷眉峻眼的,态度却比舒曼还恭敬了几分,只是闷着口不讲一句话。 玄微笑嘻嘻地扶起他,打趣道:“都六七年了,你却还是个闷葫芦啊!” 舒曼也笑道:“他这几年都在外面四处飘荡,老臣原以为他会变得开朗些,想不到还是这么闷。” 影子也想跟着笑,只是他强挤出来的一丝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 玄微搂住二人的肩头道:“好,如今都回来了,我这心里面顿时平静了不少。” 舒曼十分肯定地说道:“是,我们回来了,谁都不能再打这座城的主意。”他看了看影子的双眼,那里面也透露出无比坚决的守护之意。 第十二章 江湖情事(下)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蔺孤鸿在洛神宫异艺舍已经呆了三个月。这个曾经自信明快的男人的眼中已经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他已经彻底地成长了。这三个月来的见闻让他真正领略了什么才是江湖,以前之所以没有死那真得感谢上苍给他的好运气。 在洛神宫里,你可以狠厉,可以决绝,可以冷酷,可以嗜杀,但你绝对不能愚蠢。愚蠢的人只有两种后果,一个是在执行任务中死去;一个是变聪明,同时也变得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在这里,很容易滋生权欲,因为你在与这个门派同进退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它的强大,它的霸道,而生为这个庞大组织的一分子,也很容易觉得自己很强大,很霸道。一旦这样想了,就很难再保持平静的心态,因为人心对权利和地位的需求本来就是无止境的。这样就很容易往高看,甚至开始瞻仰这个强大组织的*****的位置,很想知道站在那个位子上是什么感觉。但很多人都只是想而已,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人是不败的。他也只是想而已,因为那对他来说不实际。他之前也不是有野心的人,只是想做个万人景仰的大侠,但到了这里后,他便越来越模糊黑与白,是与非,正义与邪恶的界限,越来越清楚的是想要在这个时代存活,就得让自己不断变强。 蔺孤鸿现在每天要做的就是修炼和等待,等待完成一次任务好让自己脱颖而出。但洛神宫的能人异士未免太多,每个人都想脱颖而出得到重用,他蔺孤鸿又算什么呢?而他每晚都能听到自己内心在可望权力而不可得的矛盾中挣扎痛苦的声音,他发誓他一定要有一番作为,因为他在洛神宫中牺牲的是他最在意的东西,那就是自由。 这天,他又如往常一样坐在醉春庭的一角,默默地磨一把匕首,这是他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他如今已失了他作为剑客最重要的右臂,只能勉强动用一些拳脚功夫,真正炉火纯青的却是他那完美无缺的偷技,但他宁可失的是左手。比起作神偷,谁都会更想作一个剑客。 这时,长庭的另一端走来了两个人,正是蝴蝶和岳芙蓉。只听蝴蝶饶有兴致地对岳芙蓉讲述着:“以前正殿和居所都是连在一起的,现在正殿居中只与尊主和小雪姑娘所住的飞雪阁相连,以此为中心向外扩建四舍,以长庭相接,各方舍主可按各自心意喜好布置自己的舍庄。这样小事就可由各舍主自己拿主意,不必再惊动尊主,他也省了不少心力。不过你知道吗?这个格局可是我帮他设计的。”蝴蝶竟然讲得眉飞色舞,完全像个满怀心事的小姑娘在向自己的母亲炫耀,让她替自己高兴。蔺孤鸿想今天真是看到了另类的蝴蝶了,想明明这样可爱多了,为什么老板起脸装冷酷呢? “是吗?那你可真是蕙质兰心啊!”岳芙蓉附和得有些勉强,她今天没有擦粉,脸上却出奇的白。 “我们现在是在异艺舍的醉春庭里,虽然四个舍庄的长庭都打点得很好,但我却独喜欢这里,我知道你肯定跟我一样……”蝴蝶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却没有听到岳芙蓉搭话,忙回过头来看,发现岳芙蓉竟然倒在地上。蝴蝶飞起来到她身边扶住她:“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来,扶我起来,我们把这条路走完。”岳芙蓉的脸惨白得像纸一样,气息十分混乱。蝴蝶抬起她的手一看,十个指甲竟然都是乌黑,这是中毒已深的迹象。“你胡说,你还敢说你没事,你的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了,为什么不说,硬撑到到现在?”蝴蝶的眼中竟然有泪光在闪动。 “不知道怎的,也许是跟你十分投缘吧!我竟然总觉得你像我失散多年的女儿,那眼神,还有那脾气,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想来,她现在要是活着,也和你一般大。”岳芙蓉边说话嘴角边渗血。 “你这个大笨蛋,我就是你的女儿啊!我是徐香儿啊!十年了,我每时每刻都在回忆你们的样子,生怕自己会忘记。在船上的时候,我一直不肯认你,对你言语相讥,只因为……只因为我心中仍有恨,……可我不是真的恨你们,我是在想走完这条路就告诉你的,然后对你好的,可……”蝴蝶泣不成声,积压多年的泪水如山洪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你该恨我的。该恨……”岳芙蓉吃力地抬起手帮蝴蝶拭泪,“我没有做好一个母亲,我让我的女儿跟着我的时候颠沛流离,离开我的时候又吃尽苦头,现在遇着我了又伤心痛苦,你真的该恨……” “是不是那天在迷雾里和韩语休动手的时候,中了他的毒镖?”蝴蝶的眼神马上凶狠起来。 “如果你要给我报仇的话,就完全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了,……我之所以撑到现在,就是希望你能够放过他……那是我欠他们一家人的,现在当是还了。”岳芙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气息也微弱起来。 “你别死,你想再抛弃我吗?”蝴蝶使劲摇晃岳芙蓉的身体。 “别……告诉尊主是韩语休……下的手,……不然势必会……引起洛神宫和千叶陵的大战。”岳芙蓉眼帘已经垂下,只用耳语般的声音咕哝着。 “你以为就因为你是我母亲,他就会这么做吗?”蝴蝶再问,但她不指望从她那里得到答案了,因为岳芙蓉的头已经偏向一边,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蝴蝶。 蝴蝶一揩眼泪,笑道:“娘,把你安顿好后,我就去寻求答案。” 躲在一角的蔺孤鸿睹此一幕,也只有暗暗地摇头道:“世事多无情,也难怪这女子冷酷无常,才刚认了母亲就作死别,又不能手刃仇人,心灵的承受是否已到极限了呢?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多添伤痕呢?”他当然知道她口里的“他”是指谁。 “也该是寻求答案的时候了!”蝴蝶这样想着,她不要再让这种介于仆人和情人之间的身份继续下去,她今晚就要奠定身份。 飞雪阁撷芳居的门前,蝴蝶门也没敲就闯了进去。 陆晴雨正在看书,见蝴蝶就这样冲进来,着实有些吃惊,再看她脸色不对,正待上前询问。可蝴蝶什么也没说,便一头扑进陆晴雨的怀里,抱紧他,吻他的衣衫。陆晴雨站着不动,任她抱任她吻,只是不动,或者说是无动于衷。 蝴蝶动作了一会儿便把头贴在陆晴雨的胸膛上听,她甚至没觉出他的心跳有什么异常。“难道他心中只有哪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她这样想着就更加气恼了,干脆退开来,而后褪去全身的衣衫,把雪白的胴体完完全全地呈现给陆晴雨,但令她失望的是,陆晴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冲动抑或欲望。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蝴蝶用挑衅地口吻问道,眼神中充满了探索和怨恨。“穿上衣服,出去!”陆晴雨冷冷地指着门口命令道。 “我到底算你的什么人?”蝴蝶的这句话倒真的问住了陆晴雨,但他并不想伤脑筋去想这个问题。 陆晴雨向蝴蝶走过来,引来蝴蝶的一阵急促,但他并没有碰她,只是拉开她身后的房门走出去,意思是在说你不走我走。 还光着身子立在房间中央的蝴蝶突然觉得自己好傻。 陆晴雨出去当然是找小雪,她就住在对面的明月居。 陆晴雨正准备敲门,小雪正好开门,她正是去找他的。 “二师兄,我没什么的,让你为我担心了。”小雪的脸上又露出素莲般的笑容,她吃力地踮起脚来够住陆晴雨的脖子道,“只要能跟二师兄在一起,怎么样都好!”陆晴雨听她这么说,不禁情动道:“小雪,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作二师兄的妻子好不好?” “什么是作妻子?”小雪瞪大了眼睛。 “作妻子啊……只要作了那个人的妻子呢,就永远可以和他在一起了。”陆晴雨解释得很费力。 “这样啊!呵呵……那我当然要作二师兄的妻子了。”小雪笑道。 看着小雪天真无邪的笑脸,陆晴雨又不禁看了看天上。想来,他们兄妹俩真是好久没有在一起看月亮了,真的能永远在一起吗? 第十三章 宁珂公主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晚风斜阳,飞檐玄瓦,玉宇金楼,万花簇拥,红墙相隔,划世为二。高耸入云的玉蝉楼上,一个挺拔的身影倚栏而立 ,淡紫色的眼眸中透露着对世人无上的悲悯。这个人当然就是当今大隋皇朝的国师宇文拓。 耳中一面传来运河之上挖掘工人的苦喊声,一面传来楼下泰和殿中欢快的歌舞声。这两种声音让宇文拓的心中跌宕起伏,再想想那还在高丽苦苦征战十万士兵,宇文拓心中便又是一阵愧疚和痛心。当初就是为了避免生灵涂炭,战火不休才会卷入南北朝的争夺战之中,又见文帝仁德爱民,才助其夺得天下,早早了却这八荒之乱,更不惜背上这杀人魔头的骂名,谁知继文帝之后的却是杨广这个暴虐的君主,让他一度怀疑自己当初是否抉错了宗室,而害得天下百姓更加受苦。 世人啊!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争夺,和平相处呢?都只是各安一隅,真就那么难办到吗?宇文拓在心中暗暗叫苦,愤怒之中一拳砸在玉栏之上,玉碎血溅。 “我们那么聪明的宇文国师难道竟连这样肤浅的问题都想不透吗?”一只娇嫩白皙的手伸过来,把轻柔的白色锦帕按在宇文拓的伤口上。夕阳余辉中将来人的身影照得十分曼妙。 “是你?”宇文拓抬头看了来人一眼。 “哼,就算是国师,备受皇上恩宠,见了当今的宁珂公主,总还是要尽些礼仪吧!”来者珠光宝气,富贵逼人,娇艳似泣露牡丹,明丽如晴空骄阳,梨涡浅笑,风姿绝伦。她便是当今大隋皇朝的公主,杨广的亲外甥女——独孤宁珂,也便是那日与宇文拓同赴擎月巅的独孤公子。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哪怕是大海也有被填满的一天,但有样东西却是永远都填不满的,那就是人的欲望。所以你想让世人各安一隅,只能是痴人说梦。”宁珂公主一面轻柔地为宇文拓包扎伤口,一面死死地看着他,那神色似要把宇文拓面部的每一点变化都刻入脑中。 “除非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过得一样好,天地间达到真正的制衡和平等,你那个愿望或许会实现。”宁珂包好宇文拓的手,把它轻轻地握于双掌之间细细摩挲,认真地感受那上面的剑茧。“所以你并没有选错宗室,因为无论你当初在乱世中选择了哪一派宗室,都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万物都有它的兴亡和衰退,更何况是一个王朝呢?” “你倒是懂得很多。”宇文拓像是在自我嘲笑。 “我下个月就要嫁给突厥国的国主乌图亚玛……”宁珂猛地盯住宇文拓,眼中竟还隐着泪花。“不行……”宇文拓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不行?”宁珂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眼中也尽是欣喜之情。 宇文拓也觉出自己的失态,忙道:“那突厥国远在高寒之地,物资缺乏,尚不产五谷,仅以牛羊肉为食,以帐篷为居,公主你自小锦衣玉食,久居金殿暖阁 ,又怎受得起那般苦,更何况你又与突厥国主素未谋面……”“你还在为我的终生幸福着想啊!”宁珂凄楚地看着宇文拓,“其实有几个和亲的公主能够刚好嫁给自己中意的人呢?……宇文国师有心了。” “皇上这般疼惜你,只要你我同时向他请命,可能还会有回旋的余地。”宇文拓也说不出来此番心中到底是何心境,总之是不痛快。 “还是以你刚才的话为借口吗?”宁珂苦笑着摇摇头,欲言又止道“……你总是这样。”她转过身去,怅然地离开,留下一阵沁人的余香,宇文拓还是定定地立在那里。 泰和殿中,歌舞暂息,炀帝屏退左右,单独与宇文拓谈话。 “此番擎月巅之行,有何收获?”炀帝不过只有四十来岁,但长期的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的生活已让他身形大变,气色衰败,躺在雪山玄豹坐垫的金座上犹如一个浑圆的肉球,实在无法想像他便是南北朝时期那个率先领兵杀入建康城的骁勇皇子。 “那只是微臣在江湖中的一些走动,所为的也只是些江湖事。臣有罪,让皇上您多虑了。”宇文拓一面敷衍着,一面在心中暗叹:’看来这昏君还没糊涂到江山不稳了还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如今江湖之中,以哪一派的实力最过雄厚呢?” “并非一派,而是有三派并立,就如战国时期的三足鼎立之势一样。” “哦?那是哪三派呢?”炀帝似来了兴趣。 “江南的千叶陵,陕西的洛神宫,藏滇的擎月巅。”宇文拓缓缓道来。 “那你认为谁将是最后的胜者呢?”炀帝捋着髭须,煞有介事地问道。 “皇上预备如何?”宇文拓一时竞还猜不出这昏君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要平定诸方的叛乱和农民起义,这些江湖人士自有他们的一片天地,应该不会威胁到皇上的江山。” “宇文爱卿,朕想你是会错朕的意思了,朕完全没有因为惧怕而要剿平他们的意愿。朕当然懂得江湖朝廷互不侵犯的道理,某种程度上江湖还起着制衡的作用。” “是,也许江湖在朝廷之前就诞生了呢!”宇文拓似乎明白了几分炀帝的意思,随声符合道。 “是啊,乱世江湖,如若没个掌势的出来压住那些流侠草寇,那天下一定比现在还乱。” “皇上的意思是……扶植其中一派成为武林盟主?” “擎月巅万万不可,先不说其教徒多是些藏蛮子并非我汉族人士,其纲常教义诡异妖邪,不入正统,如若大肆流入我国境内,岂不要动摇我大隋根基,所以此教非灭不可。”炀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宇文拓,“我的意思是说在千叶陵和洛神宫中择其一,问你更看好哪一方?” “哼哼!微臣倒认为道上的事自有道上的解决方法,皇上不便过多干预,与其忧心他们谁会得势,倒不如先想法治理了黄河水患和平定夷陵之乱是正经。”宇文拓冷冷地答道。 “大胆!”炀帝突然大发脾气,一把推掉了金几上的檀香炉,“你这是什么态度!” “真是放肆。”一阵淡雅的香味飘进殿来。宇文拓抬头看时,见是宁珂公主端着另一盏香炉娉婷袅袅地走来。“微臣拜见公主!”宇文拓忙跪下身来。 “嗯!你到是长记性了,平身吧!”宁珂脸上浮现出莫以名状的笑容,然后乖巧而甜蜜地对炀帝道:“宁儿给舅舅请安了。” “刚才宁儿听到你们的谈话,宁儿觉得舅舅您的想法实在太有见地了。”宁珂把香炉搁置在几上后,就轻轻地给炀帝捶起肩膀来,虽然话语是明显的奉承,但炀帝却很受用,一时间哈哈大笑起来。 “舅舅说的对,这些江湖人物绝对不能忽视,扶植一个武林盟主是绝对有必要的。有他制定着规则,江湖兴许不会太乱。”宁珂不屑地看着宇文拓道,“……不如这样,以宁儿的名义在洛阳府邸宴请洛神宫群杰,一来维护了您的龙颜,二来也好探探口风,您看,如何?”“好主意。”炀帝喜得眉开眼笑,“宁儿,朕还真是没白疼你。”炀帝怜爱地搭了搭宁珂的手,宁珂一面陪笑,一面又朝宇文拓扬扬眉毛。 宇文拓真是越来越搞不懂眼前这个变幻莫测的女人了,前面夕阳之下还楚楚可怜,柔情似水,这会又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陕西洛神宫。 洗血阁外。 演武场。 这里正演义着杀手之间最触目惊心的角逐:烈风穿击,暴雨横斜,树身摇曳,落叶追风,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树林后假山上的洗血阁里有一双犀利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观望着这里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世上能忍受这样场面的人不多,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却做到了当中之最。 这个人当然就是陆晴雨。 洗血阁里完全与那厮杀的场面存在于两个世界,这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茶香袅袅,暗香盈袖。 陆晴雨的眼睛虽然一直盯着这一批年轻的杀手,但主要视线却全都放在那个侍剑山庄的入室弟子张小侠的身上,这个曾经意气勃发,无所畏惧的重义少年,俨然已成长为一个出色的杀手,他不再相信任何事任何人,唯一相信的就只有自己手中的剑。他以后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两件事,一是完成任务,二是报仇。仇人本来是一个,在邱冽芸出事之后变成了两个,在作了杀手之后,就变成了五百七十一个。因为千叶陵上上下下加起来总数是这么多人,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就是要一次杀个干净,否则日后一定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寻仇。 这些年轻的杀手都是在为个人而战,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生死对头,是自己势必要斩于剑下之人。无论昔日两人训练的时候怎样的患难扶持,同甘共苦,到了此时,都将会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大家都只有用对方的生命才能换取自己的生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些年轻人方才懂得了所谓的友谊是怎样的不堪一击。 自然到头来杀到最后一个的才是有资格为洛神宫效力的杀手。 这些年轻的杀手虽然都知道自己的剑终会斩向对方,但在这之前,还是会按照平时的亲疏程度结成暂时的联盟,等杀完强敌,再举剑对战,只有张小侠始终孤身为伍,执剑挥扫,似与全世界为敌,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尽管已经半身浴血,张小侠依然故我,狼眼舨深邃的双眸已经杀红了,脸上竟还挂着笑意。如果说有人能够在杀人当中找寻快乐的话,张小侠已经做到了。 陆晴雨本来是品茗观战的,但只因那厮杀太过激烈,竟让这个杀人无数的人也深深被感染,忍不住倚栏观望,手掌的翕张也随着这些少年的动作而变换着。 “这个张小侠真是愚不可及,这样被人当成剑靶子杀,就算不被砍死,也活活累死了。”蝴蝶悄然无息的站到陆晴雨身旁。 “哼哼!我倒很欣赏他这份极至的忘我精神,那饿狼般似要把所有猎物都撕碎的狠戾与决绝,简直就是当年的……我。”陆晴雨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有的时候这个人笑起来反而更可怕。 “哦?”蝴蝶似乎很懂陆晴雨的心思,“尊主真的只是因为他像你才执意袒护,为了他以后的生存才把他培养成顶尖的杀手吗?” “不然你以为怎样?”陆晴雨的声音赫然幽远,眼神中冒出杀气,但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张小侠。 这时,树林里面杀得只剩张小侠和另外两名少年杀手了,很明显是二对一的战阵,张小侠占尽下风,虽然他努力调整呼吸,但依然不能让起伏不定的胸脯平静下来,腰上的剑伤让他直不起身体,这些都被那两个训练有素的少年杀手捕捉到了。作为杀手的最基本要求就是在对峙中捕捉对手的每一点疏漏和劣势,以求在接下来的进攻中能够如飞鹰扑食般一击命中。 两个杀手对视一眼,眼神交汇中已在谋划进攻方式,嘴角微扬之时露出几许得意,仿佛已经预知张小侠必败一样。 但他们忽略了在他们捕捉张小侠的时候,他也在捕捉他们。 “毕竟是人不是妖魔,杀人也有杀累的时候。”蝴蝶轻佻地看着陆晴雨道。 “若是杀累了的话就要死了。”陆晴雨脸上虽然还很平静,但五只手指已经在玉栏上敲点起来。这样的对阵让他也为张小侠捏了把冷汗,即使十分看好他,但公平起见,也是绝对不能出手帮他的。能否活命,全都要看他自己。 就在这时,雨水突然向那两个少年手中凝去,风声呼啸而出,只见两把长剑破空而行,在雨帘中斩出一道缺口,直朝张小侠的膻中穴和足三里穴刺去,张小侠也不甘示弱,左手按住腰间的伤口右足蹬地腾空而起,鱼跃般破入那二人的剑隙中,但躲过这一击的时候腰间的血液已经倒泻而出。张小侠当然也知道自己如果不迅速结束战斗的话,那么死的一定是自己,现在对方无论是采取强攻或是拖延战都是对他大大的不利。 陆晴雨的手掌也随之攥紧了。 张小侠落地后依然单膝跪在地上,头无力地垂着,右手按剑支撑着身体。这样的姿势保持了一会儿,很没有威胁性的姿势,仿佛落败又无力自救之人在等待对手的处置一般。但只有陆晴雨看出来了,此刻的张小侠才是最难对付的,他已经把全身的劲力和杀意都集中到了剑上,肉眼虽然低垂着,但他的剑眼已经放开了,周遭事物都已被他尽收眼底,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谁要是闯入他身体三米以内,都会被瞬间狙杀。 其中一个有些冲动的少年再次扬剑朝张小侠劈过来,剑气犹如青蛇游舞,难以捕捉,直逼张小侠受伤的腰部而来。张小侠全身未动,只能看到他被湿发遮盖的脸上露出半片上扬的嘴角,他在笑,只是笑。 五尺了,张小侠未动;四尺了,张小侠未动;三尺了,张小侠依然未动。这让少年不得不稍慢下剑来作以思考,只是这一停顿,便让张小侠得了机会,他势如破竹,使出一招“密林斗繁星”,把那少年的剑气紧紧锁住,那青蛇再也无法舞动,自是化去了身影,少年方知落败,忙飞身逃遁,谁知张小侠的剑竟然指着他的心脏刺过来,直到他身体抵在一棵树身上再无处逃逸,这一剑才深深地穿透他的身体,扎进他身后的大树里。张小侠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那剩下的一名少年便挥剑朝他执剑的右手砍过来,迅猛如闪电,张小侠一时来不及抽剑,只能放开剑柄,先闪身到一旁。 陆晴雨的拳头又为之攥紧了一分,他不得不侧目看看那个心机颇重,但又能隐忍不发的少年。这个少年绝没有引人注意的外表,眼神中也没有张小侠那般泠洌的杀气,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包括心思缜密,洞悉一切的洛神宫尊主陆晴雨。 这样的少年就像一条蓄势待发的地头蛇,忍耐且凶狠,利用地上的泥土把自己的身体隐藏起来,待有不知情的猎物靠近的时候,瞅准最好的时机出手。 他恐怕就是为了今晚的决斗才隐藏自己的实力吧!陆晴雨想到,他先就觉察出张小侠的气势逼人,便不作妄动,以同伴试剑,见机让张小侠脱离兵器,一个使剑的人若是脱离了剑还有什么胜算呢?再加上他本就没了气力,而且身负重伤,这么以来就必死无疑了。陆晴雨突然想起了,那给张小侠这一重创的就是这少年。 张小侠没了剑,意志大减,杀气全退,方觉出腰间伤口剧痛难忍,一时无力,摊到在地上,不再动弹。那少年拖着剑,一步一步朝张小侠走来。 陆晴雨想,这少年武功未必在张小侠之上,但是工于心计,却是可用之才;张小侠虽然勇猛过人,但缺乏谋略终要吃亏,这二人若是联手,岂不是最佳搭档吗? 就在少年举剑砍向张小侠的一瞬间,蝴蝶突然喊到:“停!”,少年马上罢手。陆晴雨朝蝴蝶微微点头,似在赞许这个能通己意的女子。 “这个少年用心歹毒,出卖同伴,真的可以用吗?”蝴蝶问道。 “除了小雪,洛神宫还有心地善良的人吗?同伴又能陪你走多久?”陆晴雨觉得蝴蝶问的问题简直可笑。 “那么尊主收留张小侠就不是出于发善心了。”蝴蝶完全没有理会陆晴雨的神色,“利用一颗复仇的心的确比多强厉的训练都要有效。” “说下去。”陆晴雨眼中的情绪难以捉摸。 “张小侠现在对整个千叶陵自然是恨之入骨,而对这个肯收留他并且与千叶陵为敌的洛神宫感激不尽,试问又怎能不尽心尽力呢?尊主大可让他为洛神宫的繁荣倾尽所能了。”蝴蝶讽刺般地笑笑。 陆晴雨也跟着笑,冷不丁地抓住蝴蝶的下巴:“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你的话语和态度足以让我杀你千百次了。” “能死在你手里,我毫无怨言。”蝴蝶没作挣扎,反而有些沉迷。 “我才不会杀你呢!这世上能懂我的人本来就不多,死绝了的话,我就寂寞了。”陆晴雨松开手,又背过身去,问那无名少年道:“你叫什么?” “我叫黎恨。”少年的声音刚毅坚强,铿锵有力。 “从此你就和张小侠合作吧!” “是。” 蝴蝶望着陆晴雨挺拔的背影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位他已经达到了,是什么感觉呢?竟然有如此能力让刚才还是生死对头的两个少年只在他一句话之下就成为联手对敌的搭档,又怎会感到寂寞呢?难道真是高处不胜寒吗?既然寂寞了为何又不罢手呢?” 蝴蝶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很懂陆晴雨了,此刻突然又发现她根本不懂。 这时,喻洞秋突然拿着请柬进了来,向陆晴雨道:“宁珂公主在洛阳府邸宴请洛神宫尊主和四舍舍主,您看去是不去?” 陆晴雨一把接过请柬攒握在手中道:“去,怎么不去,皇帝老儿给的面子,岂可辜负了。”然后又问道:“宁珂公主?可就是上次那个和宇文拓在一起的独孤公子?” “尊主果然好眼力。”喻洞秋道,接着又道,“依尊主吩咐,属下已经彻底翻查了有关紫华玉心的资料,这个女子是近两年才在江湖中走动的,但她行事神秘,其身份来历无从考查。只因这女子形容娇美,可堪称绝世,裙下之臣自是无数,可她偏偏又清高孤傲,狡黠多变 ,让其追随者无从把握,故而又有‘玉面冰狐’的绰号。” “你查的好像都是你感兴趣的事啊!”陆晴雨有些不耐烦。 “紫华玉心基本不懂武功,只有风行术绝佳,其轻功程度可与蝴蝶相媲,据说她还懂巫术,但还未有证实。这个女子交游甚广,甚至于一些淡出江湖的前辈异士她都有所结交。” “当真是个可用之才啊!” 浮屠客栈之最后一梦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第一章  归来 狂风大作,沙浪一阵高过一阵,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翻滚,日头刺眼而毒辣,似要把天都晒出个裂缝来。没有绿意,没有生机,只有永无止尽的燥热和随时把生命推向死亡的风沙。 一眼望去,竟然会有五个“人”的身影出现在这片混沌之境,当空俯瞰,身形就如混入沙海的尘埃一样难以识辨,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和勇气在支撑着他们逡巡前进。 当一泊平静的碧色湖水映入眼帘的时候,风沙嘎然而止,全被碧湖周围苍郁高耸的树林挡下,一座巍峨的白色城池幽然探出,仿佛是被锦绣花团簇然拥起,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与神秘感。 “是炎之蜃城,我们终于到大叶芝国了!”那“五人行”的其中一个小个子欢呼雀跃地跑到城门口,朝身后的同伴大挥双臂,高声呼喊,兴奋之余,双手一拽,将身上沙尘扑扑的黑色斗篷扯落下来,长发雪肤立时显现,竟然是个娇艳欲滴的美丽女子。 “靡夜,你还不快把脸给遮起来,难道不怕这些没见过美女的叶芝国人把你掳了去作老婆!”又有两个人跟上来,并且肆无忌惮地开着美女的玩笑,斗篷一脱下,是两个样貌极为相像的男子,一般的精瘦剽悍,眉宇间透着浓重的杀气。 “哼,只怕把我掳去作老婆后,他的其她老婆就要作寡妇了。”这个叫靡夜的女子不怒反笑,笑得冷而阴狠,完全不应该是这样一张风情万种的脸该有的笑容。 “你们真当这叶芝国没有美女么?”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不动声色地说道,他轻轻弹了弹斗篷上的沙尘,却并没有脱掉它的意思。 “难道是她……?”靡夜娇媚的笑容突然僵住,转而把目光投向这座传说中的日落之城,突然间,她的眼睛仿佛有了透视的功能,一直洞向这座城市中央的白色宫殿。 “老子可不觉得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能长出什么美女来,就是有……”“嘿嘿,只怕也黑得跟炭差不多了……”两兄弟还乐此不疲地讨论着,就见高个男子突然变脸道:“悖风,逆水,快住口。” 四人同时转头,目光殷勤而惧却地向最后这一个黑衣人望去。 这个人身材修长,却极为消瘦孱弱,同样的斗篷披在他身上感觉空荡荡的,步伐虽然稳健,可身形却在狂风中不住地摇曳。 “终于到了么?”斗篷脱落,散下一瀑银色的长发,露出一张俊秀以极的脸孔,若不是他还有喉结在滚动,只怕是人都会误解他是个柔弱的美丽少女。 “我终于还是回来了!”他仿佛在自说自话,目光竟然和靡夜投向同一个位置,黑色的眼眸不时地流露出一些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我们……进去吧!”靡夜的声音有些颤抖。 炎之蜃城气候温润,绿意盎然,贸易繁荣,人声鼎沸,与那白色高墙之外绝对是两个世界。它确实无愧于沙漠蜃城的称号。蜃,即幻、美,而它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能熬过沙暴险途的人,会以此为天堂。 这日,城中最负盛名的天涯客栈突然来了四位不速之客——一位眉眼勾人的绝色女子,一对凶神恶煞的孪生兄弟,还有一位目无表情的高个儿男子。 他们都衣着光鲜,却绝不是本地人。 店老板见来者不凡,不敢怠慢,吩咐两个小二上前招呼,却被那负刀之人两掌推倒:“滚开,别挡了老子的视线。”另一个持剑之人慵懒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柜台前老板的身边,还坐着白皙美貌的老板娘,这个小妇人刚刚生下孩子,丰腴有致,韵味十足。 持剑之人看着自己兄弟不安分的充满情欲的眼光,不由地从嘴角挤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莫不是看上那个胖妇人了?” 负刀之人很有见解地朝他兄弟摆手道:“说你没见识,那个怎能叫胖,应该是丰满才对,女人就是到这个时候才最有风情。”说着,就朝那妇人走过去,可他兄弟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就站到了妇人跟前,虽无轻薄之意,却有杀人之心。“噌——”的一声,青辉熠熠的宝剑出鞘,瞬间指向妇人雪白的脖颈。 妇人大呼,老板拦救不及,眼看就要血见当场。 “当——”剑刃被刀畔所阻,那负刀人气急败坏地喝道:“怎能一来就杀人?” “你不是一来就想调戏良家妇女吗?我们兄弟俩彼此彼此!”持剑之人不等他开口,又咬着牙笑道:“只要是你看上的女人我都要杀!” “你他妈是个疯子。”负刀之人抽出刀来,转手一记重劈,又快又狠,毫不留情,仿佛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他誓要手刃的死敌。 “弟弟,你为何总是这般冲动?”那持剑之人挺剑回挡,嘴上虽然还在称呼对方为兄弟,转眼又出一招“犹有余刃”,凭空激起一圈剑花,似要把负刀之人的手臂都绞进去。 “到底是谁冲动?”负刀之人闪电般抽出手,回敬一招更为很绝的“开天辟地”,只见六张桌椅全被他的刀气劈得粉碎,使得竟是六亲不认的杀招。 “鸣兮,他们打起来了,快想办法阻止。”绝色的桃衫女子急得要跳脚,可这个叫鸣兮得高个男子却漠不关心,不但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坐下来,还悠闲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兄弟俩又过了数十招,就已纷纷见血,偌大一间客栈被他们弄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屋里除了刀剑相击声,就只剩老板的求告声和老板娘的哭喊声。 “老大回来了。”这个叫鸣兮的高个男子终于懒洋洋地吐出几个字来,音调极为平缓,完全没有威慑力,但却能够让这对仇人般的兄弟立时停手。 只见门口一个俊秀的男子缓慢地走进来。 他已换上一件雪白的长袍,可他的脸色却比这袍子更白,银色的长发让他看起来更加诡异,因为他真的还很年轻。 惨白而病态的一个人,本没有任何朝气和活力,可唯有那一对深得不见底的黑眸却时刻都透露着凌厉的森芒。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病弱的男子,就是这两只怪物的老大。 可他的确是,两只怪物看到他之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靡夜,我出去这么一会儿,他们就又开战了?”病态男子冷冷地扫了一眼战场。 “呵呵,”这个叫靡夜的女子难看地笑笑,“若是外人看见,还真难以想像他们竟然是亲兄弟。” “你出去干什么了?”鸣兮似乎并不是那么惧怕他们的老大,所以讲话就直接得多。 病态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卷金帛,看着鸣兮不明所以地接过它,嘴角微微一扬——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这是……皇榜?!”鸣兮的脸色瞬间凝滞,似还有某种仇恨的情绪在生长。 病态男子不再理会他,只是突然移动鬼魅般的身形,轻松而飘忽地落在两兄弟之间,幽然伸展一双柔若无骨的臂膀,轻轻地搭在两兄弟的肩上,他二人身体一沉,顿时像矮了半截。 “我不是吩咐过不许生事么!”他的声音低而微弱,有些中气不足,而两兄弟却吓得瑟瑟发抖,仿佛是有寒风灌入颈中。 “官差大人,就是这两个人闹事!”店小二不知何时已到衙门报了案。 “几个外地人,竟敢跑到蜃城来撒野,全部都给我带回去!”差头是个一脸正气的年轻人。 两兄弟眉毛一拧,就要拔刀出剑,却立马被他们的老大按住。 “呵呵,都是场误会!”鸣兮温和地笑起来,让人竟然丝毫想不起他平素如面具般僵硬的面孔,他一面笑着,顺势把一锭银子塞进差头的手中,和气地说道:“我们初来乍到,不太懂规矩,还望见谅,这点银子就当是给差爷们买酒的。” 差头身旁年龄稍长的差役轻轻地用手肘拐他,示意他“见好就收,这几个人看来也不是吃素的。”谁知这差头竟然正义感极强,很有些初出牛犊不怕虎的悍勇,指着鸣兮喝道:“哪里的规矩也都不允许在别人的店里拔刀挺剑地胡作非为啊!” “别人的店是么?”病弱的年轻人突然冷冷地笑起来,轻轻一挥手,十锭黄金就钉在柜台的桌面上,他又道:“现在我把它买下来了,我们在自己的店武斗,弄坏的也是自己的东西,官家只怕也管不到吧!” “你……”差头毕竟年轻气盛,只听到这一句挑衅,就气得想要冲上来打人,两兄弟自然也不相让,恶狠狠地拦到他面前,差头一见他们骇人的架势,便有些吃软,但就此作罢未免又折了面子,双方就只好僵持着。 就在这时,有一个尖利的男声传来:“那位接皇榜之人可在此处啊?” 来者是个趾高气扬的内务官,他身旁两个黄衣侍卫指着病弱男子道:“就是他!” “既然如此,就请大夫随下官走一遭吧!” “不行,”那差头还不肯罢休道,“这几个人形迹可疑,况且刚刚在这儿闹了场子,怎么说也得先随我等回府查问究竟,待事情了结以后,还须办理入境手续才可在城中自由走动……” “嗯——,大胆!”这个内务官的声音实在尖锐,听得人一阵揪心一阵头皮发麻,“如果王后的病因此而耽误诊治,你这个小小的差役能担当得起吗?” “靡夜,”鸣兮的眼波突然流转,“不如你陪几位差大哥走一遭吧!免得他们两边为难。”“是——”靡夜甜甜地一笑,转身向她的老大深深行礼,表示不负厚望。 病弱男子点点头,淡漠而慎重地说道:“你务必要把一切都办妥。” “是。”靡夜笑得更妩媚了,但是一丝杀气也从她的齿间流露。 第十四章 鸿门夜宴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七日之后。 洛阳城外。 竹林深处。 陆晴雨,樊伽,叶秋池,喻洞秋,卓英乔五人并行着。 林中荫翳清爽,落叶潇湘,偶有青鸟经掠,寒蝉呜咽。不远处正有一间凉亭,是个歇脚的所在。 待陆晴雨四人坐定后,叶秋池便一转舞袖,席地而坐,轻质石琴置于膝上,就此抚一曲《清韵灵心曲》,玉指在琴丝间缓缓游走,伴随着琴弦发出的淡淡紫光,琴声悠扬舒缓,婉转连绵,让人疑是脱离世间,羽登仙界,耳边萦绕的分明便是天籁,而眼前奏乐的简直就是那坐卧于云层之中的凌波仙子。若在坐的不是陆晴雨几个,只怕换了任何人都要闭目捂耳,担心自己这尘世之躯玷污了此番仙人神曲。 陆晴雨盯着叶秋池也不曾眨眼,他是从来都不懂得欣赏女子的美的,在他眼中所有的女子长得都一样,但此刻他真的觉得叶秋池美得不可方物,那般沉醉那般迷离的表情,当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也只有这个时候的叶秋池才算是真正的做她自己吧!也不知多少次被这样的琴声感染了,每一次听到叶秋池的琴他的心里都会有番不一样的悸动,但悸动之后,又会出奇的平静,这大概也是叶秋池琴音的奇妙之所在,‘梵月仙子’毕竟不是虚名,能瞬间杀人于无形,亦能把人领入天堂。 陆晴雨不禁想起五年前这个只有十五岁的怯生生地抱着石琴的少女跪在他面前请他收留时的情境:当时陆晴雨便问她你会什么,她便干脆地答道会弹琴和杀人。在场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她见陆晴雨没有反应,便以为他是不信自己,于是随手拨弄了一根琴弦就让一名洛神宫的弟子送了命。她杀了人之后其实手还在抖,眼中还有些许恐慌,但在陆晴雨的注视下就换成羞涩了。那时陆晴雨便看出来那次其实是她第一次杀人,脸上的老成便都是硬装出来的。曾经是怎样的稚嫩与单纯啊!而五年之后,这个少女宛然已成长为精明干练的乐艺舍舍主,一个柔弱外表下的有着无比心机的狠戾女子。 陆晴雨感叹蜕变的速度原来是如此之快。 这时,只闻一声呼啸,顿时打破了林中的和谐,叶秋池的琴音中立刻包含了杀气,所有的人都警觉起来。只见一紫色身影在林间穿梭而过,身影之曼妙犹如蝴蝶幽舞,但行动之快又可比鹰隼猎食,但比之分明又轻灵了几分。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那紫色身影便又穿梭远去了,好像是刻意来展示自己的轻功似的。 紫影过后,留下一阵奇异的香味。 “这不是……”喻洞秋话音未落,陆晴雨的身形便已腾起来,向那紫影逐去:“你们且先行吧!我自会赶上你们。” 紫影身法奇快,陆晴雨在后面追得甚是辛苦。一直追到夜幕降临,星罗棋布,穿过金色的油菜田,越过褐色的衢柚坡,紫影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陆晴雨只有在心里暗道:“这女人,不仅轻功好,体力也不错。”紫影没入深涧的一帘瀑布之后就再没了踪迹,陆晴雨踌躇片刻,想那女人都进得去,为何我进去不得?想到这便也跟着一头扎进瀑布。 瀑布后面果然是别有洞天。满目稀有少见的花卉布置其中,四下里都点缀着鲜艳的红珊瑚,石壁上悬挂着打磨光华的八宝铜镜,这样不仅让本来狭小的空间豁然开朗,阴暗潮湿的环境也在红烛的照射下变得暖意融融。 石洞中央有一张极精致的八仙桌,桌上几样小点心秀色可餐。美人在坐,笑靥如花。这人便是紫华玉心。 “果然是你!”陆晴雨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屑。 “尊主早就猜到是我了吗?”紫华几日不见,又娇美了许多,那绝世容颜让人不忍凝视。 “你故意把身上那股味道散播开来,不就是为了引我前来吗?”陆晴雨一摆白色长襟,在紫华的对面坐了下来。 “是这股味道吗?”紫华不知何时已凑到陆晴雨身边,把胸前的衣襟拉开一些,立时清幽淡雅的兰香便扑入陆晴雨的鼻中,此刻换作任何男人都会忍不住抱住这个兰香美人,亲怜密爱之后恨不得将其熔化在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陆晴雨也被这股香气搅得热血沸腾,真气涌动。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因为他深知温柔乡乃是英雄塚的道理,而且他毕竟不是一般的男人。 “姑娘还是自重些!”陆晴雨侧过身去,让开紫华。 紫华脸上泛起一片红潮,但马上退却无痕了,转而自然地笑道:“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洛神宫尊主还会怕和女人亲近,这可是大失名家风范啊!话又说回来,尊主你若是还抱着收服我的心态来接近我的话,就白费心机了。”紫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但你若是想与我叙谈风月,小女子倒乐意奉陪。”陆晴雨递到嘴边的酒杯又停顿下来道:“你怎知我此番来意?” 紫华眼波流动,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仅知道尊主你的心思,还知道尊主你内襟上的系带被打了个死结。……呵!也不知道是哪个粗心不识趣的丫头,一点心眼都不长,竟不知她的尊主素来颇有女人缘,情欲萌动之间,难免要宽衣解带,若是被这死结阻扰了,岂不扫兴?” 陆晴雨一听他这么说,急于证实,也没管许多,拉开自己的外衫检查,发现内襟的系带果然被打了死结,而自己却一点也没察觉到,不由暗暗称绝。想到自己的日常起居都是由蝴蝶一手侍奉的,她这样打个死结,也是不想自己与其她女子欢好,但若他真的要与女子寻欢作乐,又岂是一个死结所能阻止的。 紫华抱负双手,瞪着眼对陆晴雨道:“尊主还真是失礼啊,在我这样一个弱女子面前衣衫不整,要是被好事者撞见了传扬出去,你让紫华以后如何做人?” 陆晴雨无奈地笑笑:“你也算是弱女子?”转而正色道:“那个算是巫术吗?还有预测展四爷母亲的死时,推测伏羲琴的所在,都算是巫术吗?” “那个只是小巫术。”紫华答道。 “我明白了。”陆晴雨起身道,“看来姑娘当真是无意进驻我洛神宫了,……既然这样,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设宴款待,以谢姑娘助我夺得神器之功。” 紫华站起身拦在陆晴雨面前:“如果我说宁珂公主此次所摆的乃是场鸿门宴,尊主可还要去?” “你说什么?”陆晴雨一掌按在桌子上道,“为什么不早说?你可知我的部下都已经去了。” 紫华不动神色道:“尊主你不是一向只在乎小雪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至仁至义,还关心起自己部下的死活了?” “你对我的事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啊?”陆晴雨猛得抓住紫华的手腕,“告诉你,在我眼中,他们都是棋子,助我得天下的棋子,所以都得活着。”他松开紫华,朝水帘外面冲去。 紫华道:“想要去救他们,也得走得出这里才行。”说着就咕哝了几句听不懂的话,身后石壁上的石块砰然炸裂,两个僵硬的人便从里面走出来。 陆晴雨仔细打量了这两个人,丝毫猜不出他们的身份来历,但看过他们手中的兵器才得知这二人分别是汾皇谷谷主拓拔月衍和江湖人称‘赤霞幽仙’的纪中流。这两人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前辈,但二十年前便销声匿迹,再无传闻了。有人说他二人退隐江湖,但汾皇谷本来就是远离尘世的人间乐园,而“赤霞幽仙”本就淡泊名利,何谈退隐?又一种说法是他二人结伴去寻那北海上的神秘岛,自此后便一去无回,杳无音讯。如果这传说是真的,那么紫华玉心与那神秘岛便是有莫大的联系了。这紫华玉心到底是什么人?陆晴雨对这个女人充满了疑问。 紫华迅速将两颗药丸弾入那二人的口中,两人苍白的面色上顿时有了血色,僵硬的四肢活泛起来,涣散的瞳孔竟然能够聚焦。 “你们就陪鼎鼎大名的洛神宫尊主好好玩玩吧!”紫华笑嘻嘻地命令道。 那二人像是立即受命,纷纷亮出风月刀和竹节鞭对准陆晴雨。 陆晴雨眼中的那种兴奋之情又升起了,不但不急着走,反而很想打这场架似的。他饶有兴趣地讽刺道:“我当是怎样清雅高洁的前辈呢!原来不过是两个寡廉鲜耻的脂粉奴隶。” “尊主你这话就错了,这两位前辈可不是我的裙下之臣。”紫华也耐心地为自己辩解。 “那为何这般听你的话?” “尊主你不是喜欢挑战强者吗?与上古神兽较量过,难道就不想和行尸打打交道吗?”紫华朝陆晴雨耸耸鼻子,闲逸而优雅地端起酒杯准备看好戏。 “早知你这妖女不怀好意。”陆晴雨听说是行尸,信心和斗志便减去一半,他对巫蛊之术也略有所闻,深知其中有用蛊虫控制尸体之道,只要蛊虫不死,尸体便百损不倒,而这两具行尸又是可与师父雪神仙相媲的绝顶高手,若是活着,自己以一敌二就已勉强,现在又成了死不了的行尸,自己又当如何脱身? 陆晴雨想这恐怕是自己前所未遇的下风了,不由拉开架势,灌注全身精力紧盯两具行尸。 同时在洛阳城内公主府邸。 长廊迂回,繁花似锦。一条蜿蜒曲折的水道直抵天安殿,水中红鱼明艳可爱,穿梭不止;飞鸟过往不绝,两岸树木各显姿态,直到过了地虹桥,才见着富丽堂皇的楼台水榭,假山瀑布,而此刻的天安殿中正是仙乐飘飘,酒兴正浓。 宁珂公主凤冠霞帔,坐于“牡丹花开”的屏风前面,喻洞秋和叶秋池,樊伽和卓英乔分别左右坐于两侧的客座上。大殿中央的红毯上,美丽的宫娥正在卖力地旋转舞蹈,一个个都身形曼妙,玲珑轻盈,仿佛没有体重似的。轻纱过处,都会留下一阵糜烂的香味,那恰是宫里人最喜欢的味道,它代表着权力与欲望。而在这样纸醉金迷的情境下本就很容易让人产生权力的欲望。 喻洞秋一面漫不经心地看着舞蹈,一面想着尊主为何还不到。他当然知道此次公主设宴的目的,也知道尊主欣然接收的原因,朝廷这座权力的巨塔在不能攀附的情况下,所能做的就是不要得罪,而难得宁珂公主这个权力的代表主动拉拢,证明朝廷也是看好洛神宫的,他们需要洛神宫帮他们稳住这个本没有制度可言的江湖,而洛神宫也需要朝廷这个强大的社会支持力建立更大的威信,两者之间有着如此厚重的相互利用的关系,自然都要把握时机才是。喻洞秋当然也想过这场宴席会不会是场鸿门宴,但他想到以洛神宫今时今日的势力,朝廷就算有剿灭之心,也无剿灭之力,真要与洛神宫作对,无疑是自找麻烦。想来如果自己是炀帝,也会肆机拉拢的。 “不知现在本宫是要称你喻护卫,还是喻公子呢?”宁珂公主郑重其事地对喻洞秋问道。 “原来公主对在下这样一个江湖草莽的前身也略有所知啊!”喻洞秋尽量压住音调,不让其中的怒意外泄。的确,宁珂这句话无疑触到了他的痛处,不是因为他现在不奉皇粮了而恼怒,而是他的前身必要和一个女人联系在一起,而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生死冤家才恰是他心中最痛。 “当年邵亲王手下文物双全,风流倜傥的喻洞秋喻护卫就算是流落江湖,也依然潇洒不减,又怎会是草莽之流呢?”宁珂看到喻洞秋脸色有所变,也就不再追问了。然后转移话题道:“洛神宫尊主乃是此番宴席的主客,怎生现在还不到,难不成他看不起本宫是个小小的公主吗?” 宁珂此语一出,众人都为之一震,手中碗筷都停了下来,不知如何作答。倒是喻洞秋拱手道:“禀公主,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一个紫衣女子,那女子声称自己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大美女,说完便一溜烟地没了影儿,我们便都忿忿不平,谁都知道当今天下的第一美女非公主您莫属,那女子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我们尊主自是要把她抓了来见过公主,让她好好领略什么叫做倾国倾城,这样也让她心服口服,谁知那女子轻功奇高,我们尊主一时半会儿还拿她不住,只好跟着追去了,这才误了您的宴席。” 宁珂虽深知这是在拍她马屁,又是在替陆晴雨遮掩,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个牵强的理由啊!……不过我爱听。”进而又问道:“那女子姿色如何?” “嗯——,倒是有几分姿色,但比起公主的雍容典雅,国色天香,她就差之甚远了。”喻洞秋游刃有余地应答道。 “素闻喻公子能言善道,今儿个总算见识了,就是知道你在骗我,我听了也高兴。”宁珂一时大悦,众人也都松了口气,想这喻洞秋不愧是官场上混过的,圆滑应变能力当真了得,难怪尊主如此器重。 喻洞秋又道:“上次在云南,因为不识公主庐山真面目,才几番出言不逊,蝴蝶那丫头更是多有得罪,还望公主你大人大量……” “喻公子说得哪里话,所谓‘不知者无罪’,大家都在江湖中行走,更谈不上谁冒犯了谁,要是都如宫里一样遵规守矩,谨言慎行,那就太折损各位的英雄豪气了。”宁珂倒也客气。 一曲终了,宁珂示意舞娘都退下,众人正在揣度她意欲何为,却见到四个年轻男女从大殿后厅进来。那为首的男子最为年长,神情冷淡,脸色枯黄如槁木,眼圈周围因为许久未有饱眠而泛着浓重的黑晕,虽是一身朴素的青衫,但手中的宝剑却是宝石鑲镀,璨烂夺目的。她后面跟着的粉衣女子姿容平淡,神情安和,只是素目之中不时透出凶芒,让人不寒而栗,再看她手中抱的,正是把精雕细刻的绝世好琴。女子身后跟着个书生打扮的白衣少年,容貌清秀,身形极为纤弱,乍一看去仿佛女子,但就是这样的外型也依然不能让人忽略他洁白而有力的右手,那手可能握刀可能握剑,可能握这世上任何一种锋利的兵器。书生后面跟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凌乱的头发和斗沿几乎遮去他半张脸,但露出的那半张脸却是白中泛青且极为消瘦的,下颚仿佛被刀削出来的一样。这四人都跪倒在宁珂跟前,喻洞秋看着宁珂似笑非笑的脸,心中已猜到大半。 第十五章 雪融而逝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再说陆晴雨在山洞中与当今两大绝顶高手已经大战了三百多回合,体力有所不济,几近透支边缘。这拓跋月衍和纪中流虽然都是僵尸之身,行动自是干硬迟钝,但武功招数却没有打折,而且力大无穷,让人怀疑这二人体内是否还留有深厚真力。 陆晴雨之所以支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身法灵活,动作敏捷,才屡屡躲过重击,不然,若是以现在的内功修为硬去接那重逾千斤的汾煌大钟和周身滚火的赤霞长鞭,只怕早已剑毁人亡。但陆晴雨终究不是神仙之躯,妖魔尚有力竭之时,更何况是凡胎肉体,自是有体力溃竭之时。陆晴雨刚闪到一边调息转气,却见那两个僵尸怪物又朝他扑过来,就算修养风度再好如他,也忍不住骂出一句:“真他妈的难缠。” 紫华在一旁优哉游哉地观望好戏,还时不时地朝陆晴雨晃晃手中的玉盏,在当着他的面一口饮尽杯中酒,这让口干舌燥的陆晴雨更加火大。 紫华道:“洛神宫尊主一向无敌于天下,今天却栽在两个僵尸的手上,真是威严扫地啊!不过你放心,小女子知道尊主你面子大于一切,自然是不会说出去的,到是尊主你要赶紧想办法从这里走出去才是啊!” 陆晴雨笑道:“我难道还怕你说出去吗?江湖人若是知道我陆晴雨能跟拓跋和纪中流对阵三百回合,自会对我钦佩有加。” 紫华道:“小女子倒是对尊主你那无懈可击的自信更加佩服,若这二人不是僵尸的话,尊主你只怕早就落败了吧?” 陆晴雨道:“那是自然,还好他们都成了僵尸,不然我现在还在不在人世都不知道。” 紫华闻言微微有些吃惊:“洛神宫尊主的狂纵高傲世人皆有耳闻,没想到这次竟然坦然言败,实属难得。” 陆晴雨道:“狂纵高傲来源于自身实力,拓跋二人长我四十岁有余,内功修为自是强我数倍,光这一点,就是我后天不能弥补的。所以战他们不过,也没什么好丢脸的,而且他们是二十年前的人,早已不在江湖名人榜之列,而作为‘二十年后江湖第一人’的却恰是我陆晴雨。” 紫华微张了张口,再不知该说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无话可说,如果说她早就折服于他的外貌和能力,那么她现在就是折服于他的狂傲和霸气了。 “如果你们再不动的话,我就先告辞了。”陆晴雨猛地腾起身,绕过两个僵直的行尸,直朝洞口掠去,僵尸也动了起来,分别去拦陆晴雨的去路,纪中流更是甩出赤霞长鞭,锁住不到三尺宽的洞口。陆晴雨道:“僵尸到底是僵尸,一点思考能力都没有,但控制你们的人似乎也太笨了,真是折杀了你们身前的威名。”猛然翻转脚跟,移行换影,冲到紫华跟前,出掌,回转,反扣,锁住她的手腕。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算轻功高强如紫华也没有躲开。两个僵尸果然也像被抽去魂儿一样,不再动弹。 “你怎么会……?”紫华完全没算到陆晴雨会出这么一招。 “我早年也见过别人以蛊御尸,但无不是以笛鸣鼓震加以控制,但适才见你只是一直喝酒,并未有多的动作,也就以为两具僵尸是完全受你喂给他们的药丸控制的,直到药中的蛊虫停止活动,他们才会停止进攻。可刚刚在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他们本来是要朝我扑过来的,但却突然停了下来,就好像现在这样。他们没有思想,更不会察言观色,当然不会因为主人有话要说而知趣地退下,我又想到你刚才无论是喝酒或是斟酒都是用左手,而右手却一直缩在袖子里面,我这才得知原来他们根本是在被你控制着,因为在和我的打斗中,你一直让他们不离你周身五尺,就是以防我对你突施进攻,所以我才耍了点小手段,没想到你真的上当了。” 紫华气得俏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无疑陆晴雨分析得很有道理,而且他的反应也太快了。 陆晴雨用力掰开紫华的纤手,她手心中果然握着个胖胖的像蚕宝宝一样的蛊虫。这蛊虫乃是刚才放入拓跋二人口中的通心蛊的蛊母,由于心意相通,所以痛苦也相同,紫华不停地揉捏它,让它疼痛不止,也使得拓跋二人身体里面的蛊虫痛苦不堪,疯狂穿行,从而带动了那二人全身的经脉,再加上紫华在对蛊母的揉捏中不断注入自己的念力,两具僵尸才会从不同地方向朝陆晴雨攻过来。 “其实我又怎会真的从洞口逃走呢?”陆晴雨道,眼神中带一点嘲讽,“你只要让纪中流甩出他的长鞭,就足以封住我下段出路,而汾煌大钟又正好钳制我的中路行动,我自是不会做这么没用的事情。我之所以那样做,全是想让他二人离你左右,我也才好近你身。” “你真的是好无赖。”紫华佯嗔道。 “大家彼此彼此。”陆晴雨把蛊母夺过来丢到地上,用脚板使劲碾了碾,“这下我想我真的可以告辞了。” “哼!我这个妖女弄得尊主你筋疲力尽,险些丧命,难道就不想借此机会杀了我吗?指不定以后我还有更阴险的招呢!”紫华背起双手,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陆晴雨走都走到洞口了,又回头道:“你前面若真有心杀我,我岂不是已经死过数回,想来只是想拖延时间吧!等我回去弄清楚事实,再决定杀不杀你?” “只怕你到时候找不到我了。” “到时候再说。” 紫华喃喃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连我都好像不了解你了。” 夜幕如泼墨,明月高悬,晚风轻抚中带来阵阵栀子花的清香,沁人心脾,闻之心旷神怡。此时的洛神宫内却是寂冥悄声,冷清晦涩的,完全没有了白日的繁华峥嵘。偶尔会有几声怪鸟的哀鸣,却也无法打破这地狱般的沉默。 洛神宫本应是神仙住的地方,只因住在这里的人心灵都处在地狱之中,于是也就把这里变成了地狱。其实它本不如它外表那般的平静,在这样的深夜里,有人也许在书楼里翻遍武林史册,只为把一个人的底细搞清楚,那或许就是他身边的人,但相互之间的不信任已让当面的询问变成不怀好意的侦查;有的人也许在抓耳挠腮地核对账目,的确,这样一个庞大机构的的开支确实需要一个头脑明晰且数理极好的人来管理;有的人也许在聚精会神地磨着自己的兵器,以便让自己在明日杀人的时候更顺利一些。 这里的人们已完全忘了自己原来的生活方向,从而迷失了自己,而这种迷失又恰似他们原本最向往的生活赐予的。如此轻松惬意的夜晚,却被人们忽略风中,而真正懂得享受它的却恰是那毫无尘埃的心灵。 小雪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前与天空明月对视,其实在洛神宫的这段日子里远不如在飞雪绝域快活,虽然在这里锦衣玉食,放眼望去便可尽领京师的无限风光,当然也可以带着“一切尽属我矣”的优越感,但这些都不是她所要的,她渴望地只是如当初那般,有师父,大师兄,二师兄陪在身边,大家修身练剑,雪中采撷,山顶高歌,秉烛夜谈,而现在……,虽然二师兄还待她疼爱如初,但她深感他们的心却是越离越远了,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追求什么,她恨自己不知道,她羡慕蝴蝶羡慕叶秋池知道他想要什么,并能帮他得到,她如果知道,就算是形神俱灭也势必要帮他得到。 “月亮啊月亮,你要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可以跟我说说话吗?”小雪轻轻地说道,在洛神宫里她是唯一的闲人,所以自然是没有谁会停下脚步跟她聊天,哪怕很慑于她在神宫的地位。只有陆晴雨和喻洞秋会以平等的身份跟她聊天,而此刻他们都不在。 “小蟾姐姐,是你吗?”小雪听到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以为是丫鬟小蟾要进来了,但推开门的却是一只男人的手。小雪吃了一惊,本能地退后几步,她知道这个要进来的人绝不是一般的人,除了陆晴雨没有男人敢来明月居,更没有男人敢晚上来。 “宇文哥哥?”看到来人的脸,小雪更多的是不信,她本是不知道宇文拓到底有多大本事的,她只知道飞雪阁前面就是神宫大殿,而大殿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连着四舍舍庄,每个舍庄都有众高手巡夜,除非宇文拓长了翅膀从天而降,不然任他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不惊动一兵一卒便闯进来。 “你……你怎么进来的?”不知怎的,小雪觉得这个宇文拓并非真的宇文拓,他的眼睛还是那般魅惑诡异,但却少了那时所见的柔光和正气。 “正如你所想,我是从天上飞下来的。”这个宇文拓眼中尽是古怪的邪气。 “你……想要怎么样?”小雪已经确定此人并非宇文拓,暗暗背过手结起法术。 “深夜造访,小雪姑娘总不会以为我是来串门子的吧!”这个宇文拓坏坏地笑着,一步步近逼小雪,慢慢地朝她伸出魔掌。 “的确,深夜造访确实不会有什么好事。”小雪猛得一抬手,使出“日薄西山”,粉色的萤光瞬间化作太阳般辉煌的金雾,灿灿夺目,直把整个明月居都映得通亮,早就盖过了满月的光茫。 只可惜这灿烂金雾却如空中烟火般短暂易逝,只容光一瞬就被宇文拓全部吸在身上,倒是给他那件金衣增色不少。 “我这件衣服在小雪姑娘的装点下还真是灿烂夺目呢!只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出手了。”宇文拓的身形突然如碎花般散落,只飘浮几步,便将小雪层层裹入其中,小雪准备再出手,却发现身上的灵力越来越弱,直到宇文拓在她眉心一指,法术便彻底消失了。 随着那一指,小雪的力气也全都化去,全身似被掏空了一般,只往地上倒去。宇文拓把小雪揽入怀中道:“真是聪明的小姑娘,用那么光辉的法术不就是想吸引楼下的人来救你吗?你想想看,以你的法术都奈我不得,更何况是那些只会砍和杀的大老粗。” 小雪道闻着宇文拓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昏昏欲睡,但还是强睁眼道:“你不是宇文拓,你到底是谁?” 宇文拓道:“你只需知道我不是宇文拓就行,何须管我是谁。” 小雪道:“哼!要是我二师兄在,又岂容你猖狂?” 宇文拓道:“他也不懂法术啊!” 小雪道:“可是他快得让你来不及施法。如果不是因为怕他,又怎会挑在他和四舍主不在的时候来挟持我?……别说对付他,就是四舍主中的任何一个人你都对付不了。” 宇文拓气道:“你这小丫头讲话真让人不高兴,还是老老实实地先睡一觉吧。” 小雪只觉香气一浓,便沉沉睡去。 宇文拓把小雪拦腰抱起来道:“要是陆晴雨回来发现至爱和至宝都被抢走了,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只怕他还来不及生气吧!” 第十六章 洛阳武斗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太和殿中隐隐笼起肃杀的气氛,刚才还笙歌曼舞的红毯俨然成了最好的比武场地。高手的目光相撞之间不由激起阵阵电花,而泠泠的杀气却早已弥漫了整个大殿。有的宫娥因为禁不起这令人发怵的寒意双膝竟然都忍不住弹颤起来,连带着质地良好的衣裙也在不停抖动,而宁珂公主身后摇扇的宫娥早已掌握不住力度,使得风时而大作时而细微,而她身边另一个胆大的宫娥早就看走了神,巴不得快些看到这些高手的决斗,一时间竟忘了摇扇。 宁珂道:“本宫一直搞不懂的是洛神宫明明乃武林大派,却偏偏在主宫以下设 ‘书乐剑异’四舍,这洛神宫当家的陆晴雨快剑出身,设一个剑艺舍倒也罢了,可为什么又和‘书乐’扯上关系了?”宁珂大笑起来,仿佛是在嘲讽。 喻洞秋正准备说“这乃是我们这些武林粗人附庸风雅的行为罢了,让公主见笑。”谁知叶秋池像是被话语所激,忙抢过话道:“公主这么认为就错了,其实书法和音律都是和剑法招数相通的,书法中可写出剑路,音乐中可注入剑招。尊主在主宫以下设四舍,却是想把剑法的精妙发挥到极致。” “噢――,听叶姑娘这么一解释,本宫真当如醍醐灌顶呢。”宁珂故意作惊讶状。 喻洞秋暗暗地摇摇头,想梵乐仙子纵横江湖,智谋也颇深,而在宫庭这个巨大的权力牢笼里面,却如八岁女童般不会忖度,不谙世事,这么容易便上了宁珂公主的当,实在为其可悲。不过想来江湖的斗法又怎能与这宫庭中的斗法相比呢?在江湖中就算智谋心机不如人,也可凭着一身胆气和武功为自己杀出条血路来;而在宫中,若是不会揣度人心,不会思谋算计,不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只凭一身硬挺挺的骨气过活的话,只有等着别人把你推进地狱,可笑的是他或许是你死前都还感激不尽的人。 “本宫手下也有这么四人……”从**出来的四人在宁珂的眼波流转下纷纷矗立到喻洞秋等人面前。“他们也分别精通书剑乐异,而且仰慕各位已久,不妨比试比试,也好让本宫开开眼界。” 叶秋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宁珂根本就是懂书剑乐之间的联系与奥妙的,她之所以那么说,只是好借她的口引出今天宴席的主题,的确请人吃饭来的却变成请人打架,实在说不过去,而她的回答却恰好帮她引出了主题。如此一想,便对宁珂恼恨交加,差点就承不住气。 “既然公主有这兴致,我们也只好献丑了。”喻洞秋想到这地步了也只好应承下来。其实他们四人完全没有想到今天吃这顿饭还要连带打一场架的,江湖中人并不怕比武过招,但是跑到宫里来打架还真是第一次,再加上那四个人好像是专门针对他们四人的特点量身打造的对手一般,这就让人猜不出宁珂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虽然喻洞秋自信四舍舍主都是当今天下的绝顶高手,但大内高手却也是不可小觑的。这到底是不是场鸿门宴现在才该画上问号。 “小女子许盈袖,以清风伴月琴向梵乐仙子讨教。”四人中的粉衣女子走上前对叶秋池敛衽行礼,她的声音沙哑低沉,与叶秋池那甜美细腻的声音绝然不同,但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惑人魔力。 “你是在跟我说话,为何双眼只盯着我的琴?”叶秋池知道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声,更知道自己在乐界的地位,想这个许盈袖就是以琴师的身份也是断然不敢藐视自己的。 “仙子您高贵美丽,琴艺无双,小女子只是区区一介无名琴师,又怎敢抬头与仙子平视呢?琴是琴师的灵魂所托,小女子看着您的琴,就是看着您了。”许盈袖虽然话语中透着敬畏之情,可她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敬畏。 叶秋池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琴对许盈袖道:“我这把琴叫做鸾凤琴,因为它上面的琴弦是用青鸾的腹羽和火凤的尾翎捻搓而成的,据说任何神兵利器都无法将其催断,只有真心人的眼泪才可以。传说中青鸾火凤从不分离,它们一生都在天上飞,追寻它们的极乐世界,只有一种时候会落到地上,那就是在它们死的时候。”叶秋池娓娓道来,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的但很真实的有关爱情和信仰的传说。整个殿堂的杀气顿时被她婉转的声音压制下去,所有的人都随着她的讲述陷入了那个唯美而浪漫的画面。 叶秋池接着说道:“谁知后来有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看到了天上飞翔的青鸾火凤,妻子看中了火凤如红霞般炽烈如天衣般美丽的尾翎,深爱他的丈夫为了满足她的愿望毅然背负弓箭,不惜跋山涉水追寻火凤的踪迹,终于在红冕山绝顶射杀了火凤,伤心欲绝地青鸾撞壁徇情。丈夫高高兴兴的带着双鸟的尸体回到家中,看到的却只是妻子故去的尸体,原来她的妻子在他离家后的第二天就病倒了,由于无人照料,终于在他回家的前一天死去。”叶秋池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到大家痴迷的眼神又继续道:“丈夫一时间竟然体会到了青鸾失去火凤时的伤痛绝望,他答应过他的妻子再也不离她左右,可他又是因为爱她才离开了她,突然他变得好迷惘,不知道何为爱,怎样才算爱?渐渐地他原本满腔的爱意化作对上天的仇恨与愤懑,他恨上天给他和她妻子的结合造成的重重磨难,他恨上天安排双鸟的出现,他更恨上天夺走了他妻子的性命。他于是疯疯颠颠地跑出门去,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故事讲完,叶秋池换了一个声调道:“不过后来江湖中就出现了这么一把鸾凤琴,不过它的制造者是谁不得而知,只道是当时江湖中的一把魔琴,因为它的弦上凝聚着双鸟无尽的神力和怨气。‘魔音过处,寸草不生 ’,这是当时江湖中人大肆地争夺中对它地评价。后来……”叶秋池突然把眼波转向许盈袖。 许盈袖清了清嗓子道:“后来这把琴阴错阳差地落到了一个琴师的手里,这个琴师不懂武功,更无意争雄天下,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弹他的琴唱他的歌,然而这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悲哀。江湖中人纷纷而至向他讨要魔琴,他深爱魔琴,并不因为它蕴藏着巨大的力量,而是因为用它可以弹奏出任何琴都弹不出的天籁之音。他不交出魔琴,江湖中人就杀他的家人,那琴师想自己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吧,倒不如弹最后一段音乐为自己也为家人超度亡灵,他是怀揣着绝望痛苦并且仇恨的心情催动琴弦的,于是那琴弦上迸射出万道光茫,光茫化作利刃向那帮江湖中人突飞刮去,马上便听到无数的绞割与惨叫声,这叫声本是让人心惊肉跳的,但却让那个琴师越杀越兴奋,他已完全沉醉在杀人的乐趣中同时也入了魔。” 叶秋池又接着说道:“等最后一个人也支离破碎的时候那琴师才停下来,但他已魔入心渊,气血殆尽,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便吐血而亡。其实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江湖人没死,他就是十年前名满江湖的魔音门的掌门人许綮,他深骇魔琴之威力,所以一直躲在人后默默观战,直到琴师气绝身亡了才敢露面。于是魔琴就到了他的手里,而琴师的死也让许綮明白,如果没有深厚的内功修为身体就会因为琴弦催动时产生的力量反噬而受损,严重的的话像那琴师一样经脉尽毁,气血枯竭。只有当自己的修为超过了魔琴本身的力量才能随心所欲地驾御魔琴。” “所以……,光觊觎是没有用的,重要的是能够为我所用才行。”叶秋池意味深长地看着许盈袖。 “魔琴不能自己选主人,要是被某些人霸在手中,而没有发挥出它原本该有的力量,那才真是含冤受辱。”许盈袖越说越激动,已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礼数,两只眼睛贪婪地盯住鸾凤琴,好像在看自己的东西一样。 叶秋池并没有理会许盈袖张扬跋扈地挑衅,只是五指在弦面上静静游走,突然按住一根琴弦道:“或许吧!但至少到现在除了我之外,还没有谁更适合作它的主人。跟这个魔具打惯了交道,你会发现它远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可怕,有的时候甚至还觉得它很亲切呢!你听!”叶秋池放开琴弦,弦上发出澄宁一响,吓得许盈袖倒退三步,其他胆小的人也倒抽一口冷气。 “许盈袖,你连这琴的声音都怕,还想驾御它?”叶秋池站起身抱着琴高高在上地看着许盈袖。两人以前仿佛就认识的,似乎还很熟。 喻洞秋突然想到,这许盈袖莫不就是那许綮的独女。当年许綮因为有鸾凤琴的力量而使得魔音门声威大振,而与其争雄的却还有南岳的荟凇阁,阁主萧凝婉也深谙乐律并融会内功修行在里面,但始终找不到一件合适自己的乐器,后来得知魔琴落在魔音门的手里,于是就向许綮下了封挑战书:二人在嵩山顶上以乐会友,谁的琴音能够引得百花盛开,飞鸟毕集,就算谁赢,而赢的人才算是魔琴真正的主人。这种事情本就是人力不可为的,听起来甚是荒唐,但那许綮偏偏是个乐痴,他并未觉之荒唐不可为,反而觉得这是对他是个巨大的挑战,他认为自己敛神静心,真正做到天人合一,或许他的琴声真能引得百花盛开,飞鸟毕集。那一战的过程无人得见,但结果是魔琴到了萧凝婉的手里,从此,魔音门一蹶不振。 “许盈袖,你魔音门输掉魔琴,全都是因为你父许綮技不如人,谁知他后来竟然不知羞耻地趁着我师父重病之际偷袭我荟淞阁硬抢魔琴,好不要脸。”叶秋池的神色变得严厉起来,声音也颇具威严。 “要说不要脸,萧凝婉才更甚,当初若不是她派门人事先在土壤里埋下只受她琴音影响的音乐蛊,又怎会造成百花盛开的局面,我父亲还当真了,意志消沉了好一阵子。”许盈袖的眼中也尽是怨恨之色。 “所以意志崛起后,就带领门人来杀人放火了?”叶秋池目光逼视,让许盈袖有些抬不起头来。“不过,还好,这把琴还在我手里。”叶秋池又忍不住抚摸起琴身来。 “既然如此,今晚不如就在我这殿上,把这桩恩怨了了吧!”宁珂的神色竟然极为悠闲,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谢公主成全。”两人竟然同时向宁珂跪谢。 喻洞秋想道:不好,果然这场酒席不是那么好吃的,这独孤宁珂显然是在推波助澜,不由地为叶秋池捏起一把冷汗,再看看那个书生扮相,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年轻人,努力试想着自己跟他是否也有过节。 “我们今天也是以乐会‘友’,不过赌注可是自己的性命,怕死不想赌也行,不过得把鸾凤琴还给我。”许盈袖已经盘膝而坐,把琴摆在自己的膝盖上道:“我这把琴叫清风伴月琴,是我历经磨难才向天涯海阁求得的至宝,威力绝不在鸾凤琴之下。 叶秋池也盘膝而坐,把鸾凤琴照样搁置,道:“我说你还是仔细你的性命是个正经。”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倔强的人就此拉开战势。 一入江湖不由己,生死茫茫两不知。 叶秋池的脸上又换成那种专注的近乎虔诚的表情,仿佛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这把琴似的。弦如流光,指若玉葱,美妙的音符就在这纤纤玉指的游走之下缓缓流出,没人知道她弹的是什么曲子,因为此曲只因天上有。听到这首曲子的人,身心都会突然放松下来,仿佛在云端漫步一般,既轻松又愉悦,所谓飘飘欲仙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只有喻洞秋知道这是梵乐仙子惯用的先礼后兵的招式,先把敌人带进安宁祥和的天堂,再把他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许盈袖脸上的表情不能叫虔诚,只能叫入迷,仿佛已经脱离她原有的世界进入了一个令她完全沉迷的世界中似的,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她自己。她的手指远不如叶秋池的纤细柔美,但那十个骨节粗大的手指活动起来竟然十分好看,仿佛在琴弦上跳舞一般。她弹的曲子也远不如叶秋池的那般清幽素雅,相反更透着一种销魂蚀骨的魔力,好像能勾起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如果叶秋池的曲子正在把人导入天堂,那么许盈袖就在把人领向诸天欲界,尽管那个地方并不怎么好,相信也没人会拒绝。 气流不停地游走撞击着,夹带着诡异妖艳的光芒,这让整个大殿充满了奇幻的色彩。但此时,斗大的汗珠也分别从叶秋池和许盈袖的额上渗出,顺着她们光润的脸颊滑下。的确,她们不只在用琴音斗,还在用神和灵斗。 僵持良久,许盈袖这边的气流混乱起来,逐渐形成一个涡状,那七彩流光也被不断吸进去,她的琴音杂乱了起来。只听“嘎”的一声脆嘣,许盈袖的琴弦竟然断了一根,她面前结界一样的玄光幕障也顿时撤消,那流光异彩的漩涡翻转方向,不断吸入叶秋池的九重梵音,许盈袖捂耳大叫,如此护体真气流失更增痛苦,终于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叶秋池这才罢手,起身走到许盈袖跟前冷冷地说道:“剑道中有无剑胜有剑的境界,所以你想琴剑相通,也练出个无琴胜有琴的境界,出发点是好的,却犯了舍本逐末的错误。剑道跟琴艺纵使能够相通,也有很大的区别,那就是剑道追求的最高境界是无剑,琴艺追求的最高境界是有琴。一个手中无琴心中无琴的人如何奏乐?” 一语惊起梦中人,许盈袖痛苦不堪,想自己经过这五年来的努力原以为达到了琴艺的最高境界,到头来却只是舍本逐末,脱离了原点,算是前功尽弃;又想到自魔音门灭荟淞阁之后,实力就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后就被千叶陵所灭,如今整个魔音门就只剩自己一人,而自己却未能练成真正的魔音,如此一来,不知何日才能重振魔音门声威。心下悲痛不已再加上刚才叶秋池的九重梵音的重创,许盈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但她强行不让喉咙里卡着的腥浓坏血喷出来,这是她在叶秋池面前最后一点的骄傲。 叶秋池立在许盈袖的面前,用最不屑的眼光和最骄傲的神情注视她,但她却有用最殷勤的动作接好她琴上的断弦然后说道:“无论是报仇还是重振魔音门的事情,都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活着。”她轻轻地抛下琴,许盈袖实实地把它抱在怀里。她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仅凭一句话就令她重拾信心的人竟然会是五年前那个躲在师父身后怯生生的容易害羞的小女孩,看来她的蜕变的确比她多得多。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对她满腔的恨意竟全是来自于她给自己的无形的压力,就是这种压力才使得她五年间坚持不断的进取和努力,她本该感谢她才是,无论怎样,荟淞阁终究还是毁在魔音门的手上,她本该杀她的,她刚刚本有机会杀她。 许盈袖抱着琴从殿门掠出,留下一句话道:“他日若有幸供尔驱策,必当全力以赴。” 叶秋池又像没发生任何事似的坐回原位,独孤宁珂也不禁对这个女子另眼相看。 接下来上场的就是那面如枯槁,穿着朴素却偏偏提着把镶金度玉的宝剑的年轻剑士。他步伐沉稳,气息顺和,一看就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他的挑战对手自然是洛神宫的剑艺舍舍主樊伽。 樊伽不像喻洞秋这般精擅辞令,圆滑机警,也不如叶秋池那般心机深重,狠辣决绝。他遇事只靠一种东西来解决问题,那就是他手中的剑。 他连正眼都不瞧面前这个对他拱手作揖的年轻剑士,只是用很平淡的声音对宁珂说道:“饭后运动对肠胃不好。”这句话叫任何人听起来都是充满轻视意味的推脱之词,但让樊伽说出来就显得那么认真,就算你想生气也绝对气不起来。 宁珂正欲说话,那少年剑士却先开口了:“你是不是怕我一不小心杀了你?!”此话一出,就看到酒杯在樊伽的手指间破成碎片,他并不如他长得那般沉得住气,他是个经不起别人挑衅的人,而那少年剑士一眼就瞅准了这点。 樊伽盯着少年慢慢地从座椅上站起来,那少年却忙拔剑退开数尺,其实樊伽并未有所作为,只是想先站起来。少年剑士的态度虽然狂傲轻慢却不失谨慎,因为他深知他面前的对手并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是名扬天下的洛神宫舍主,能与其一战的确是又令人兴奋又令人紧张。 “你为何还不拔剑?我想看你的剑已经很久了。”少年问道。 “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给人看的,给人看的剑,通常都很难杀到人。” “可是我偏要看呢?” “那你就得死。”樊伽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冲到少年的面前,少年心头一惊,冷汗就从额头飙起,忙飞身退开数尺,再抬头看时,樊伽竟然又迫到跟前。少年忍不住大呼,举剑就从樊伽的肩胛处削下,谁知他这一剑才出到一半,樊伽的人早已换到他的左边。“太慢了。”樊伽并出两指,重点在少年的腋下三寸处,少年顿觉身体左半边都麻痹起来,他自知这下不轻很可能导致左手再无知觉,慌忙趁它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的时候使出一招小擒拿扣住樊伽的右手,自己的右手又挥起去截樊伽的左手,逼他拔剑。 “何苦?”樊伽微微摇头,出手如电,没有人看到他是什么时候,是怎样拔剑的,只看到少年的剑离他的手腕还有几寸的时候剑就在他手中了。他的剑并未去挡少年的剑,而是作圆弧划起掠向少年的喉咙。 “刺——”随着一声绵长的放血的声音,少年亲眼看到自己的血液从喉咙里溅出,喷洒四处。他人倒在地上的时候,红地毯已经被鲜血染成紫色的了,他在瞳孔散去之际,只说了五个字:“果然看不得。” 几个侍卫跑进来拖走尸体,宫女们忙卷起地毯,又铺上一层新的红地毯,她们之中没有人尖叫也没有人晕倒,尖叫的话要死,晕倒的话要半死。 喻洞秋喃喃地摇摇头,在心里道:不知今天还要换几次地毯?他马上又告诉自己最多两次,因为他已决定今晚无论如何都不杀人,但卓英乔杀不杀人就说不定了。 想到这,他忍不住看看卓英乔,这个异艺舍的舍主依然神情自若地啜饮着杯中的宫廷御酒,仿佛眼前的比武根本与他无关似的。他什么时候看起来都那么悠闲自在从容,他太斯文**静了,斯文到不像武林中人,安静到可以完全忽略他的存在。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喻洞秋根本说不上来,整个洛神宫里的人只有关于他的来历他知道的最少,这个人完全是个谜。 这时,宁珂公主的神色有些微变,但依旧笑容满面地对众人说道:“今日得见洛神宫两大舍主的风采,实在令本宫大开眼界,希望喻公子和卓术士也要不吝赐教才是,本宫这几个家奴确实仰慕各位的大名已经很久了。” 喻洞秋心如明镜,于是反客为主,起身走到那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身边道:“在下喻洞秋,不知阁下可愿赐教?” 那书生本来准备应付喻洞秋的傲慢与轻蔑的,谁知他竟然如此谦逊,一时间竟有些窘然,忙道:“赐教不敢,尊驾若有意切磋,在下尽力奉陪便是。” “好!”喻洞秋主动权拿到手甚是欢喜道:“刀剑无眼,拳脚多伤,我们不妨比些斯文的东西。”那年轻人便道:“如此良辰美景,吟诗作画,调琴对弈也甚是惬意。” “今晚就算佳景再好,死了个人的话也断然不会产生什么雅兴的。”喻洞秋话语又转为伤怀。 “那么阁下究竟要比什么呢?” 喻洞秋抬眼一望,看到殿外的榕树顶上正有一只孵蛋的黄鹂鸟,顿时有了想法,便对书生道:“我们不妨比比速度和出手。”他向书生指着那个鸟窝道:“谁先掏出雌鸟身下的蛋并且不惊动它就算赢。” “这个比法倒挺新奇。”书生话音刚落,身体就已腾起,沿榕树的树干扶摇直上。 这个书生的轻功当真不赖,攀爬之间丝毫听不到衣带摩擦和脚尖借力的声音,远处看来,他的身形就像一片随风飘舞的飞叶。他的出手也极快极准极轻,毫不费力地就从雌鸟身下掏出那六枚热乎乎的鸟蛋,雌鸟也的确没有发现。他一手拿三枚蛋如获至宝,高高兴兴地又回到大殿,却发现喻洞秋早已坐回座上,优雅的摆着折扇。 “你——你怎么没动?”书生十分诧异,想是不是自己刚才起步早了些,喻洞秋就干脆放弃了。 “他并非没动,而是已经回来了。”宁珂的脸色很不好看。 “可他手里没蛋啊!”书生说着托起手中的鸟蛋给宁珂看,自己也才重新审视这六枚鸟蛋。这一看便吓了他一跳,原来每个鸟蛋上都有个朱砂的指印。 “你……真的是拿出来又放回去的吗?”书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喻洞秋很不在意地点点头。 “素闻拈花公子快手无双,果然名不虚传。”连宁珂的眼中都浮现出赞叹之色。 “在下心服口服。”书生倒也个赢得起输得起的人。 接下来,那穿着黑色斗篷的削脸年轻人站了出来:“还请卓术士不吝赐教。”他的声音也是沙哑而干涩的,仿佛是从地狱的某个角落飘出来的一样。 “比什么?”卓英乔终于开口了,在喻洞秋的印象里这是第四次听到他说话。他的声音怪怪的,不如女声那般圆润,又不像男声那般低沉,很像宫里太监说话的声音。可能正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说话声音不好听,所以才很少说话,对待异艺舍的属下,他向来用神色说话,所以洛神宫很多人都惯用一个词来形容他—— 颐指气使。 “素闻卓术士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又精于医理和玄门法术……”黑衣人皮笑肉不笑地对卓英乔说着奉承话,却被他一句打断:“比什么?” “……我们不妨比比双方的意念如何?” “什么意思?” “大凡的法术都是靠自身的意念力催动灵力来达成,若是单比灵力,在下断然不是卓术士你的对手,所以我们不动用灵力,只比意念力如何?” “怎么个比法?” “意念放火如何?”黑衣人的脸上浮现出阴险的笑容,他捧起一束鲜红的花朵对卓英乔道:“龙舌兰,浴火而怒放,吐火星以搏晦,红华闪烁,熠熠生辉。我们就看谁先用意念催动烈火来成就龙舌兰的辉煌吧!?” “这个比法不太公平,意念的事情,谁的功劳也说不上来,不比这个也罢。”宁珂劝阻道。 “公主放心,我们两个自会辨别,输赢也自会承认的。”黑衣人的口气听上去好像已经迫不及待了。 宁珂只好不再说什么,但是表情却十分严肃,仿佛一件即将成功的事被不知情的人打断了还要强忍住怒气时的表情一样。 一小束龙舌兰**进一个巨大的花瓶里摆在黑衣人和卓英乔之间。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那束花依然未有任何反应,而他二人的额头上均已滲出细细的汗珠。 用意念去催动一件事物的发生,想想都不可思议,可有人却偏偏这么做了。 突然,黑衣人的眉头抬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因为从他的瞳孔中已经可以看到那两股燃烧着的火红色:美,艳,烈。卓英乔的脸色也略有微变,但就在众人还未来得及一领龙舌兰的风采之时,黑衣人痛苦地仰天长吼,鲜血从口中狂喷不止,终于一命呜呼。 龙舌兰的辉煌也就此消澈,不在烈火中盛放,就在烟灰中沉沦,这是它的命运,也仿佛是许多江湖人的命运。 如果说前面的少年剑士的死是壮烈的,那么这个黑衣术士的死就是凄美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死去,或许是卓英乔用强烈的意念力杀了他,还或者是他费神过度,枯竭而死。 独孤宁珂的神情依然优雅,照样是那几个侍卫拖走了黑衣术士的尸体,宫女们照样又换上干净的红地毯,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宴罢,众人纷纷辞别,个怀心事:有的置疑,有的憾叹,有的伤感,有的困惑。 盛宴结束,洛神宫一行至洛阳古道之上,两旁是生长茂盛的芦苇荡。 喻洞秋对卓英乔道:“你不该杀了他。” 卓英乔阴阳怪气地答道:“我没杀他。” 此时阴风惨烈,天地肃杀,芦苇荡里的絮绒膨飞飘洒,气氛陡然凝重。不远处立着一个刚强挺立的身影,其白衣猎猎作舞,周身冒着寒气,仿佛是刚从天山赶来的旅客,身上的冰雪还未来得融化似的。 但走近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并非观光的旅客,而是一个埋伏多时的杀人者,他手中寒光泠泠的宝剑就是证明。一个人埋伏四个人本是笑话,但发生在这里却一点也不好笑。白衣人默默地冷冷地转过脸来,四人吃了一惊:“是你!” 第十七章 落霞孤鹜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假宇文拓抱着昏迷不醒的小雪一路施展轻功御风而行,早就把洛神宫的追兵甩得老远,直到天将破晓,这二人的身形没入一片幽森的紫竹林之中,此时小雪也渐渐地恢复了些神智。 小雪一清醒过来就拼命挣扎起来:“快放开我!” 假宇文拓大笑道:“把你捉回去,我可就立了头功,怎能放手?”于是他双手紧扣,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小雪只好用激将法:“你真是没种啊!只会欺负势单力薄的小姑娘,有本事找我二师兄单挑啊!”见对方缄口不言,小雪又道:“我看你根本就是怕了他。”“哼哼!”假宇文拓冷笑两声道:“我倒是真的有些怕他!不过他现在正和绝世美女风流快活呢!哪有时间顾及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假宇文拓知道自己得逞,于是又道:“你家尊主年少得志,人又生得风度翩翩,俊朗不凡,身边自然不乏美女缠绕,那豪船的女主人紫华玉心不正是倾慕者之一吗?‘英雄难过美人关’,嘿嘿!我还真有些羡慕那家伙的女人缘呢!”“你胡说!”小雪打断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表情如浮云一般变化不定,而在她明澈的双眸中似也蒙上了些灰白的阴影。“你胡说!”小雪的声音低沉下去,假宇文拓以为这下小雪会老实一些,哪知自己胸前突然冲出一团火光,那股烫意和灼烧感直冲抵心腹,让他恨不能直接破开胸膛往里注水。手上的灼烫感尤甚,只一会儿他就闻到了烤肉烧焦的味道。他慌忙丢开金光笼罩的小雪,再看自己的双手时,发现右手几经被严重灼伤,而护胸镜早就化成粘稠的数块。假宇文拓心想情况有变,忙碎步退开数尺躲到一块石块后面,静观小雪的变化。 小雪还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头埋得深深的,根本看不到她脸上的任何一种表情变化。但就是这样才可怕。假宇文拓就是想也想不到“可怕”二字竟然能跟小雪产生联系。 假宇文拓按耐不住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近小雪,他实在不想放弃这次绝佳的机会,哪怕再赌上自己的生命再冒一次险。 “滚开!”小雪只是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就把假宇文拓吓得倒退两步,但同时他也看到一注细细的血液从小雪手腕上紫色的经络里流淌出来,那是灵力使用过度才会出现的状况。假宇文拓大笑道:“看来爆发出那么大的威力,你也是赔上了半条命的。”说着,他也不怎么害怕了,再次向小雪探出魔掌。 “大男人欺负小姑娘,要不要脸啊?”一个苍老但很坚毅的声音讽刺道。假宇文拓和小雪同时转身、抬头。面前立着个道士打扮的耊耄老者,虽然须发全白,却是神采奕奕,精神矍铄的,脸上更是看不到一丝皱纹,其身形依然挺拔直立,依稀可见昔日之风采。 假宇文拓虽也瞧出这是个玄门中人,却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依然肆无忌惮地对老者道:“老头子,劝你别多管闲事,要不然本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道也不愠不怒,只是平淡地答道:“你不是他!” 假宇文拓面目一僵问道:“不是谁?” “宇文拓。” 假宇文拓有些心虚:“胡说八道!我不是他是谁!你又是谁?” 老道依然不动声色道:“你若真是他,又怎会不知贫道是谁。” 假宇文拓的神色变得更加紧张起来,跟着又问:“你到底是谁?” “在下杨素。” 假宇文拓面如死灰,虚声道:“杨素?鬼谷道人杨素……你是……宇文拓的师父!?” 老道淡笑道:“咦,你刚才不是说你是宇文拓的嘛!怎么骄奢淫逸到连师父都认不出来了。” 假宇文拓定了定身形,又恢复些硬气道:“谁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鬼谷道人呢?” 杨素叹嘘着摇头道:“看来贫道不拿出些本事来,你是怎么也不会相信我了。”于是卸下背上的行囊,从里面抽出一团银晃晃的丝状物来,对假宇文拓道:“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不是人,正好尝尝贫道这多年未用的冰蚕溟丝网的厉害。”假宇文拓也不甘示弱,拔剑朝杨素飞刺过来:“我倒想见识见识,可别跟渔网一样只能捞鱼啊!”只见冰丝网如被人为的撑展了一样张开,而且被雪华所笼罩,银银闪烁,又仿佛如蛛网一样带着某种粘性,假宇文拓的剑才刚碰触上去就被死死粘住,剑身覆上了一层冰衣。杨素的双手又换结另一种法印,口中只道一个字:“收!”,就见那冰网来势汹汹地朝假宇文拓包裹过来,假宇文拓见势不妙,忙弃剑脱身化成一阵红雾隐去了。 杨素收起法器,又蹲下身来抱起小雪温和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小雪心中甚是欢喜,不假思索地答道:“老爷爷,我叫雪奴,是洛神宫的人,……我不认得回去的路,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啊?” 杨素一听小雪的话,神色就不再那么和善了,相反还有些嫌恶:“怎么,你是洛神宫的人?” 小雪又使劲点点头,虽然她还猜不出这位老爷爷为何对洛神宫的反应如此强烈。杨素不得不再仔细打量一遍这个小女孩:怎么回事?这个小女孩的头发,一个初春少艾,怎会长着这样一头如雪白发,难道是练了什么邪功,但怎么看她,也不过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而已。在她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妖气。这样的小女孩,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老爷爷!”小雪见杨素盯着自己的头发半天不说话,便向他解释道,“我这头发是天生的,但是小雪从一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所以我也没有机会问他们为什么我头发的颜色会跟别人的不一样。” 杨素见小雪这般乖巧伶俐、惹人怜爱,心肠自是再也硬不起来,于是又柔声对她道:“虽然洛神宫多行不义,但确实不能怪到你一个小姑娘的头上。走吧!贫道送你回去。 小雪听到“多行不义”四个字虽然不怎么顺耳,但听到杨素要送她回去,还是很欣欣然地牵起了他的手。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在林中转悠大半日,却始终没有走出这片竹林。起初杨素只是觉得这片竹林蜿蜒而已,但当他们再次看到小雪留在地上的血迹时,才知道他们已经迷了路。 “这下可好,贫道还说要送小雪姑娘你回家呢!没想到自己都迷了路。”杨素假装吓唬小雪道。 小雪却以为杨素是泄气了,反而安慰他道:“没关系!这片竹林这么大,会迷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小雪抬头仰望,跟着又换着方向走动几步道:“只是奇怪的是……这片竹林仿佛见不到天日似的。为什么明明是晌午时分了,天空却还是这般晦暗,而且好像还有一些悬浮的黑雾在头顶流动?”杨素听小雪这么一说,也忙抬头观测,果真如小雪描述的那般,才知这次迷路本不是自己想象中得那么简单,本来以为在这片竹林中随便走走撞撞就能出得去,所以也没有留下什么识路的标记,更没想过抬头看看日头,也才没注意到这异常的天气,想必现在整片竹林已经完全被笼罩在妖法之中了。多亏这小姑娘有心,不然自己岂非要一直被这林中的妖魔玩弄于鼓掌之中。想到这儿,杨素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问道:“小雪姑娘,你应该不是常人吧!凡夫俗子的眼睛本是看不到这样弥漫的妖气的。” 小雪认真地答道:“我自幼修习火系法术,现在小有所成,跟老爷爷你的本事比起来,就只能算是沧海一粟了。” 杨素道:“小雪姑娘,你可知为什么我们半天都走不出这片竹林吗?” 小雪忙问:“为什么?” 杨素故意放低声音道:“也许……是‘鬼打墙’。” “什么?鬼?”小雪惊叫一声,躲到杨素的身后,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衫,“你不是修习法术的吗?怎么会怕鬼?”杨素吃惊地问。 “没见过,当然就怕了。”小雪的眼睛还是滴溜溜的四处乱转,深怕那些恐怖的东西就在身旁。 杨素拔下腰间的尘拂丢在地上,口中念道:“明路在心,还我心净,开路!”于是就见那白色的拂须长出数丈来,绵延悠长地通到竹林外面。小雪还未解其意,杨素就接着道:“贫道刚才施法对付冒充宇文拓那个臭小子的臭小子,不小心惊动了这林中的妖魔,现在贫道只有消灭了他们才可以离开,为了不至于让你拖累我,所以我决定让你先走。” 杨素指着地上的拂须道:“你顺着这个拂须一直往前走,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出了竹林东行十五里就见幻波池,过了幻波池就是洛神宫的后山了。”小雪咬住嘴唇狠命地点点头,杨素又拍拍她的肩道:“切记,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小雪捂着耳朵,踏着拂须一路狂奔,耳边不时传来陆晴雨叫她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凄厉,那么悲凉,仿佛是临死前最后的呼号。小雪使劲摇摇头道:“不会的,二师兄那么强大,怎会需要小雪去救。” 又跑了不多会儿,耳边又传来杨素的求救声:“小雪,快来救贫道,这里的妖魔真是好生厉害啊!”小雪再次拼命地摇头,她想甩掉这些声音,可是她越是想甩开,那些声音就越是听得真切,仿佛就在耳边。 小雪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想到:“这林中的魔物竟然能够弥天障路,定是有些道行,老爷爷以寡敌众,确实是很危险啊!”正准备转身,但想起杨素叮嘱她的话,又犹豫了。真不知道是否该回头?就在这时,耳边再次传来杨素求救的声音,直把小雪的心都喊麻了,再也管不了许多,蓦然转身大叫:“老爷爷,我来救你了!”只这一句话脱口,眼前的拂须路就消失不见了。整片竹林也都陷入无与伦比的黑暗之中。 “怎么办?”小雪不得不停下脚步, 扫视周遭的如泼墨般的黑暗,心惊胆战,心神俱裂,谁又能想象得出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隐秘在其中呢?况且黑暗本身就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它向来和孤独还有绝望联系在一起。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雪有点想哭,但她更想坚强地自己走出这片阴森的竹林,凭自己的能力回到陆晴雨的身边,她想起了宇文拓给她讲过的话“你有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吗?”这让她稳住心神,探索性地往前迈了几步,但她马上就再也走不下去了:“这么黑,她该往哪走?”小雪瘫坐下来,把身体蜷缩成一团,默默地抽泣起来:“小雪,你真是很没用,没有二师兄,你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就在这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拔下发髻上的碧泪——千年情泪,凝碧而结,缘起缘灭,致死不悔。这件稀世之宝只有在阳光、月华和烛火的照耀下才能尽显光茫,此时只是微泽弱光,甚至还不如一颗普通的夜明珠,但在小雪看来无疑是心灵最大的慰藉,因为握着它就好像陆晴雨现在在身边一样。她含笑着向碧泪注入一道灵力,瞬间碧泪就光华闪烁,莹莹耀辉了,周围十尺以内的地方被照得通亮。只是这一照着实把小雪吓了一大跳,因为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周身早被一些魔灵邪气所缠绕,这些流动的灵体还不时幻化成各种恐怖的鬼脸向小雪示威,小雪大叫一声,突然又感觉脚下踩到什么软塌塌的东西,翻过脚背来看,才发现地上躺着一条舌头,这条舌头倒像是人的舌头,但却长出许多,厚出许多,上面好像还粘着鲜红的血液。小雪一脚踢开那条舌头,谁知那舌头竟然像蛇一样又朝她蠕动过来,小雪哪里还受得了,惊叫着往后退,最终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上,感觉背后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就忙死死地靠住它。但是当她的手触及背后的事物的时候就感到黏黏湿湿的甚是恶心,转过头来一看,发现自己竟然靠着一块长着脸形的怪石,上面布满了绿色的粘稠物,散发着种种恶臭。“救命!救命!”小雪哭喊着爬开,手掌在裙摆上揩拭,不小心弄掉了碧泪,其中的灵力流逝,林中马上又陷入黑暗,连碧泪的落处都看不到了。 “二师兄,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只这一次就好,我真的好怕。”再度陷入黑暗的小雪再也坚强不起来了,高声哭泣起来。其实很多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很难再坚强起来。 黑,寂,闷,这就是现在小雪所处的环境,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天地初开前的那种景象,那种只有大神盘古才忍受过的孤独与寂寥此时却让一个小姑娘来承受。小雪实在害怕极了,她隐约感到那些魔灵和那条舌头正在向她逼近。其实很多恐惧往往都是人们幻想出来的,正因为它常隐没在黑暗之中,人们看不见它,才会越想越恐惧。 小雪的恐惧感已经到达一种极限了,她突然觉得有一种不知名的强大力量不服约束地从她的身体里面逸散出来,随着她“别过来!”的呐喊声中那股力量就凝聚起来,然后就化势成为熊熊烈火,整片竹林顿时燃烧殆尽,而火却好像愈烧愈烈,仿佛直想烧到天上去。这火已经不再是凡尘之火,而是天火。因为它跟三千年前烧红情天恨海的那场旷世奇火仿佛有着同样的威力。 一切都仿佛在这场大火之中灭迹了,但生命却会在枯焦之中重衍、繁殖、延续…… 第十八章 神宫内乱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什么?小雪被掳,什么叫作小雪被掳?”陆晴雨一掌重重的按在几案之上,着实把正在给他禀告情况的蝴蝶吓了一跳。 “同时被盗走的还有……伏羲琴……”蝴蝶因为紧张而双颊通红。“那种东西我还可以再抢回来,我现在说的是小雪。”陆晴雨对于伏羲琴被盗这件事的反应完全没有刚才那么强烈。看来还是小雪最重要啊!蝴蝶心中十分不痛快,她倒更希望陆晴雨会因为伏羲琴被盗的事而责罚她,因为那晚确实只有她一个有分量的人留守宫中。只可惜陆晴雨没有,陆晴雨的情绪好像只为小雪而牵动,对于别人,他从来都不暴露任何感情。 “你是故意的吧!”陆晴雨审视地看着蝴蝶,却让蝴蝶心跳莫名加快了许多。“当今天下没有人能逃脱你蝴蝶的追踪,你不会追不上,而是从未想过要追,你不希望小雪留在神宫。”蝴蝶最初的神情是吃惊,但马上转为释然了,毕竟这宫里唯一敢对陆晴雨直言不讳地除了樊伽就只有蝴蝶了:“你知道原因就不必说出来,很多事情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蝴蝶已经完全忘了她和陆晴雨之间的从属身份,只想在心中找一个平衡的支点。 “那你又知不知道小雪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陆晴雨有力的手指在蝴蝶白皙的脸上扣出红印,“她对我来说是一切。是我陆晴雨最终会退出江湖的唯一理由。”蝴蝶的眼中也渐渐地泛起泪水:他们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打拼出来的被任何人视为陆晴雨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天下竟然会由一个小姑娘来决定,这不是太讽刺了吗? 蝴蝶艰难地说道:“对方可是宇文拓,我追上去也不过是送死,……你就这么希望我死?” 陆晴雨的手才渐渐松开,转而握拳,最终狠狠地吐出三个字:“宇文拓。” “哈……”蝴蝶突然失声狂笑起来,倒是反过来把陆晴雨吓了一跳。毕竟,蝴蝶一直都是跟冷静、优雅、从容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的,如此失态的情形陆晴雨还是第一次看到。蝴蝶越笑越痛苦,原来她放弃那自在如风的生活来洛神宫过这成天刀口舔血的生活为的竟然是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结果的理由,但当自己得知结果的时候却才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洛神宫,当她想要离开的时候却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自由自在的蝴蝶竟然会迷失方向,这岂非已经是天下最讽刺的笑话? 即使是面对这样的蝴蝶,陆晴雨依旧没有丝毫动容,他脸上的冷酷依旧可比冬日的寒冰。“我当初只是承诺你如果有本事就可以进驻洛神宫,再没有承诺其他任何事情。”陆晴雨依旧说着比脸上的表情更冷酷的话。 蝴蝶在这个时候突然明白了自己原来已经习惯了倾慕陆晴雨,洛神宫之所以留住了她的脚步完全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她崇拜倾慕的人存在。她的存在因为他的存在而存在,就只有这样。与其说洛神宫让她迷失了方向,倒不如说陆晴雨让她找到了方向,认清了这个事实,心中也就再不会那么痛苦了:既然不能得到,能做的就只是守护了。 在这个时候,有下人来报:“尊主,三舍主都回来了。” 陆晴雨神色一紧道:“出去时有四个,怎么才回来三个?” 那下人不敢说,陆晴雨也只有亲自去前往大殿。 喻洞秋没有回来,除了卓英乔,叶秋池和樊伽身上均有重伤。 陆晴雨心中顿觉事情不妙,忙问道:“我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奇怪的是将在公主府邸的一切经历讲述出来的竟然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卓英乔,叶秋池和樊伽的表情都十分僵硬呆滞,目光也是浑浊不清的,见了陆晴雨既不下跪也不行礼。 原来在那大榕树下埋伏的竟然是是天山剑派的掌门廖湘君。这精明强悍的女人见了洛神宫四舍主二话不说拔剑就刺,先是以剑御气,隔着六七尺的距离就封了卓英乔的经脉,卓英乔不能动弹自然不能暗中施法。接着这个女人又以一招“流风回旋斩”切开了樊伽的那招“彩云追月”,仅在第二招就断了樊伽的剑,而断掉的那半截剑头就插在樊伽的心房偏左处。叶秋池正欲抚琴,却发现廖湘君的剑已经伸到琴板下面,为了防止手指被切断,叶秋池只好弃琴后撤,但她双腿还未弹起,无情而准绝的剑就在她右肩上划下一道巨口。倒是喻洞秋的速度能跟上这女人的剑法,拈花指对寒锋刺虽然略显吃亏,倒还坚持了些时候。只可惜喻洞秋身法敏捷,招式灵活,但年纪毕竟尚轻,比起廖湘君那四十余年累积而成的内力自然远远不如,只中了廖湘君两掌,就吐血不止。但这廖湘君的目标也不过是喻洞秋一人而已,得手之后就将之擒走。 “这个女人,跑到中原来干什么?抓那个花花公子干什么?难到是看上那小子长得英俊不成?”陆晴雨随口说着,似乎根本不把喻洞秋的死活放在心上,但他的拳头分明是越握越紧了。 “尊主现在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细腻婉转的但是他绝对熟悉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陆晴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心里竟然有点高兴。 紫华玉心语笑嫣然地从殿门走进来,举步间翩若惊鸿,缓缓而来,一颦一笑都足以颠倒众生。这让宫中所有的血性男儿拔剑相向的手都不免犹豫起来。 “闲杂人等,擅闯神宫,罪当处死。”陆晴雨轻描淡写地命令手下。 紫华媚笑地扫视众人,竟然没有一人向她出手。 “你们都反了吗?”陆晴雨佯怒道。 “尊主是不是在为先找小雪还是先救喻洞秋的问题犹豫不决啊?”紫华完全不理会众人,单只是对着陆晴雨笑着。 陆晴雨确实被他说中了心事,一时无语。紫华继续又道:“唉——,洛神宫一向凌驾于武林各派之上,自然是居高临下,不可侵犯,但霸道却也有霸道的不好,至少消息就总是来得迟些!” 陆晴雨道:“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紫华的嘘声更大了:“唉——,天山以南的哈什库族长以近日才开光的通天宝镜为嫁妆大摆群英会招赘贤婿,现在江湖各众大为骚动,纷纷马不停蹄地赶往天山赴会,朝廷为与番邦结好避乱也派出亲王,难道尊主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吗?就算不知道这个,那艳绝西域各都城部落的黛丽莎公主总该听过吧?” 陆晴雨完全不理会什么公主之类的话,只是很急切地问道:“那可是昆仑镜?” 紫华笑道:“是不是只有尊主亲自跑一趟了才知道。”接着又试探性地问道:“不过眼下却让尊主你的难题更难了,去天山的话大可以救出喻洞秋后赴群英会,但是找小雪姑娘会不会又更为重要呢?” 陆晴雨再次陷入沉默,紫华也耐心地等着他的沉默。 就在陆晴雨想得最出神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剑却从他的右侧探过来,是樊伽出的剑,不仅陆晴雨没有料到,连紫华也没有料到。陆晴雨只来得及退后一小步,但是樊伽的剑还是在他胸前留下一道血口,陆晴雨许久未受过伤,经如此一袭,着实让他有些疼痛不堪,但远远大于这痛楚的却来自于他的吃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樊伽会背叛他,他曾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他了樊伽也绝不会背叛他,况且他本就最讨厌背叛。伤痛之余,更挑起了蕴藏在他内心中仿佛与生俱来的野兽般的杀性,他绝不会让背叛他的人留在这个世上。 可陆晴雨的湘妃剑还未出袖,就觉背后又有什么利器朝他袭来,伴随着梵乐仙子惯弹的九重梵音,陆晴雨头都不用回就知道身后是九绝光刃向他刮过来。他忙一掌打开身边的紫华,反手舞出一串剑花分并了光刃,同时蝴蝶也大叫着:“你疯了!”然后就有一百零八支暗器脱手阻挡了光刃。陆晴雨罢手时也在想因为叶秋池是自己的部下所以还从未思量过如何破她的招,刚才若不是蝴蝶及时出手,自己险些要被下一重光刃刮个遍体鳞伤。 叶秋池转而弹一曲《天池行韵》,清心寡欲的音律中又带一股邪乎的杀气,樊伽则舞出一套行云流水般的飘花剑法。琴为剑歌,剑为琴动,恰把这世上最完美的搭配组合起来,同时也在酝酿对陆晴雨的最无懈可击的攻势。陆晴雨大笑一声,亮出湘妃剑道:“来吧!收服你们的时候还真没有好好试过你们的武功。” 幻英剑法第一招“霪雪纷飞”,剑气在剑尖上肆无忌惮的荡涤开来,波转流横之间仿佛真有雪片在飞舞,那洛神宫其他部下均恐躲闪不及,纷纷四散逃逸,而叶秋池和樊伽两人不退反进,分从两面击挡剑气,并且顺行而上,哪怕身上的衣服被绞碎落出残破的血肉也浑然不觉,依然奋起往陆晴雨的剑口上撞。陆晴雨方觉出不妥连忙收手,谁知只这一下,又让樊伽在他臂上留下一道划口。 当下,洛神宫众人见到首领集团内部打作一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蝴蝶虽然有心出手,但确实是力不从心,只怕反而帮了陆晴雨的倒忙,也只好看着。陆晴雨也着实苦恼,他方看出二人神智有异,恐是遭人控制了心神,他出手则会将其二人毙命,不出手自己则受伤不断,心想自己这回还真给那居心叵测之人狠狠的摆了一道,愤恨之余,眼光却转向一直未动的卓英乔,才怪自己怎么半天才想起这个最该怀疑的对象,卓英乔本就能懂玄门法术,通巫蛊药理,控制叶樊两个对他毫无防备的人本不是难事,再说,为何从公主府回来之后,何以二人的表情痴呆,只有卓英乔异常清醒,这本是明摆的事实。关心则乱,看来小雪和喻洞秋的事还是降低了他平时的判断力。 卓英乔仿佛也从陆晴雨的眼中看出了他对自己的怀疑,但他却无回避亦无心虚,仿佛还在作为受害者努力思考真凶是谁。 这时,黎恨,张小侠抽身而起挡住叶樊二人汹涌的攻势,陆晴雨这才抽开身,以飞鹰捕食之势向卓英乔刺出凶狠的一剑,可卓英乔非但没有躲,更没有看他,仿佛还在认真思索谁才是凶手。 “噹——”剑在刺中卓英乔咽喉的那一刹那被另一把剑挡住了,这世上本没有多少人能拦住陆晴雨的剑,但这把剑却是结结实实地拦住了。陆晴雨飞身遁开,正想看看洛神宫还有谁人有如此本事。 那出剑之人是一个论长相论才能都不可能让陆晴雨留下多少印象的异艺舍的小人物——诸葛情。但他偏偏就记住了他的名字,还依稀仿佛记得他很会侍弄花草,壁墙上的雪兰好像就是他弄上去的。 诸葛情将剑摆于身后,殷勤备至地对卓英乔道:“叔叔,你如此通天本事,又仁义万千,本该成为这样一个庞大组织的领袖人物造福武林,何苦一定要屈居人下呢?” 卓英乔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诸葛情,眼中有怜爱、失望、蔑视:怜爱他还只是个孩子,失望这个孩子作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事情,蔑视他即使做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事情依旧还是被定格在年少轻狂的程度。 “诸葛情,你凭什么帮你的叔叔夺我的神宫?”陆晴雨的眼神就像在看三岁的孩子。 “就凭这个……”诸葛情一晃眼,他身后就跟进来一批杀手死士,只刚入殿门,就都纷纷拔剑出招,洛神宫众人自然也不甘示弱,也纷纷抽剑迎上。由此神宫再次乱作一团,完全成了屠杀与血腥的修罗场。 陆晴雨再一低眼,就看到黎恨和张小侠重伤败倒的身体。不出他所料,这两人的功夫的确只是初出茅庐而已,如何敌得过洛神宫的两位舍主,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无奈,陆晴雨只得再次拔剑,与叶樊二人拼杀起来。他倒一点也不担心卓英乔的选择了,因为刚才从卓英乔的眼神中他已经看到了他最终的决定,他只怕他行动得太慢,那样的话已经完全沦为战斗工具的叶秋池和樊伽的血可能会流干,流干后就会死。 “叔叔,趁现在,使出你那道最厉害的法术‘血冠满秋红”,让这三个冷酷无情的人就此同归于尽,烟消云散吧!”诸葛情拽住卓英乔的衣衫,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有些变调。 卓英乔冷冷地看着诸葛情道:“我如果对他们用了那道法术,我岂非也同样冷酷无情?” 诸葛情说:“除去这三个大魔头,用任何手段都不过分。” 卓英乔道:“看着陆晴雨战到累死岂不是更愉快?” 诸葛情道:“陆晴雨杀了他们后,就会来杀我们的,所以我们只能趁现在。” 卓英乔摇头道:“陆晴雨怎么都不会杀他们的。” 诸葛情道:“可他刚才明明是想杀你的,他根本就是没有感情的魔头。” 卓英乔最后望了一眼诸葛情用惨然的音调道:“那么我真该杀了他!”说完抬起手结起法术,诸葛情的双眸也早就被他手中的红色莹光映得通红,那种通红之中仿佛还夹杂着某种对权力的想象和对力量的追求。卓英乔看着他这样的眼神不由地轻轻叹出一口气,然后就见他手中的流光飞泻而出,谁知卓英乔的法术并不是对着陆晴雨三人,而恰恰是降在诸葛情的身上,就见一股夹着腥味儿的旋风将他死死缠绕,渐渐的风色转红,仿佛是借着旋力硬是抽取诸葛情的血液似的,空气中也悬浮着被旋风甩出的鲜红血珠并且带着更浓重的腥味,人人身上都被溅到。 诸葛情甚至都没有觉出痛苦,他只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心追随爱戴的叔叔竟然会对自己出手。他只感到身体空了乏了,再也支撑不住他不安分的意志。 陆晴雨还和叶秋池、樊伽二人战得不可开交。在这个过程中,陆晴雨又领略了一重武学的要义:原来出手就要人命并非到了武功的最高境界,能够做到保对手性命又不被伤才真正更困难。这叶樊二人琴剑合一,搭配得可谓天衣无缝,陆晴雨既不能完全出手,也不能完全不出手,这样程度的体力战马上让他筋疲力尽,但对方还在发动一次又一次猛烈的进攻,招招必杀。陆晴雨真是奇怪:按他的性格,对付这两个已经敌我不分的人本不该姑息,可自己为何就是下不起手呢? “他为何就是下不起手杀了这两个人呢?”卓英乔也在问奄奄一息的诸葛情同样的问题。 诸葛情已经不能再作答,他只能瞪大了眼睛等着卓英乔自己的回答。“因为他不是神,也不是魔,他也是有着各种感情的人。一个有情的人就算故意装作无情也还是会在关键的时刻暴露出来他的情义。那两人可都是跟了他五年为他出生入死的忠心部下,包括我在内,所以他那一剑也并非要杀我,而是在试探我,你怎么这都看不出来?”卓英乔的眼中尽是失望。 “我们尚且对他忠心不二,试问他又如何会置我们的生死于不顾,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对的,你若是早知道这个道理,自然就该知道我是绝不会背叛他的。”卓英乔接着说道。 陆晴雨虽然在打斗中,但卓英乔的话他都听到了,原来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人竟然比他自己更了解他,其实四舍主和蝴蝶每个人都是了解他的,他们每个人都了解他性格中的一部分,这样他们五人在一起的时候,完整的他就在他们心中了,正是他起到了这个凝聚作用,才让洛神宫走到今天。想到这儿的时候,陆晴雨心中突然腾起一丝莫名的感动,这丝感动马上就化为一种无穷的动力,让他瞬间领悟出一招新的剑法“雪满天山”,一剑挥出一道如墙壁般的剑压,既无杀伤力,又重重的阻隔了叶樊二人的进攻,与此同时,紫华也使出一道“冰封咒”,涟水成冰冻住二人,也冻住了在他二人体内剧烈活动的蛊虫。 陆晴雨方抽身来到诸葛情的跟前,而他那批所谓的死士现在已经真正的变成了死士,洛神宫虽然也伤亡惨重,但是叛乱总归还是镇压下来。 诸葛情挣扎地抬眼望了望墙壁上那簇鲜活的雪兰花,不由又皱眉道:“我不惜用自己的血肉铸就这样墙上开花的神话就是为了能够在洛神宫苟延残喘,以伺机发动叛变为您争夺尊主之位来报答您对我的解救收留之恩,没想到……竟然是我错了吗?” “那我又该怎样报答尊主对我的解救收留之恩呢?叛变吗?” “可是他无仁德。” 卓英乔最后还是忍不住怜惜地抚着诸葛情的额头:“孩子,你还只是个孩子。如果只有仁德在的话,洛神宫现在早就不在了。” 诸葛情也闭上了眼——无谓的死亡。 无谓的死亡天天都在发生,什么时候可以天下太平呢? 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陆晴雨看着卓英乔强忍泪水而略有扭曲的脸,终于忍不住搭了搭他的肩,却让卓英乔有些受宠若惊,他抬头望着陆晴雨,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什么人,都休想代替你,至少我不允许。” 陆晴雨知道卓英乔这句话绝对发自内心。他现在营救喻洞秋的冲动已经远远超过了争夺什么神器。他甚至有点感激这个诸葛情,他让他更深一层地了解了他的部下,也让他更深一层地了解了他自己。 从殿门望出去,庭院之中阳光正好,繁花似锦便有镀上一层夺目的金色,真该放开身心,好好赏玩一番。只可惜对于这风雨飘摇的江湖来说却只能是完全的虚无,它远不如一把锋利的兵器来得实在。陆晴雨第一次感觉自己已经很累了 。 第十九章 万里雪飘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繁华的大街上人潮涌动,小商小贩的叫嚣声不绝,每个人存在在这条街上仿佛都有自己的目的,可是小雪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脱离那片自己一手造成的焦壤后怎么就混混沌沌的来到这里,即使这条大街和京师一样繁华得叫人心醉和沉迷,但对于她来说仍然是陌生的,因为这里没有陆晴雨。 此时的小雪满面尘垢,衣衫褴褛,谁都不会想到这个曾被天下最强势的男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本应该比公主还骄傲的女子会落魄成这个样子。身上的衣服还是睡前的缓袍,自然没什么值钱的饰物镶在上面,发髻上唯一的饰品——碧泪也丢在竹林里,脚上不知何时跑掉了一只鞋,现在那只又白又嫩的小脚上早就血迹斑斑了。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或是直接是钱的东西可以让小雪暂时用来换一碗廉价的阳春面,小雪第一次觉得原来饥恶的滋味是这么让人难以忍受。 天已见沉,已是深秋时节,白日里气候就已转凉,到了晚上自然寒气更甚。小雪体质本弱,在竹林里的时候全身灵力也化去大半,现在应对这阴冷的天气,小雪自然是冻得瑟瑟发抖。渐渐的,城里的人家也都相继关门闭户了。 夜,又恢复了她的深沉与孤寂。 小雪赤着脚,空着肚子,找到一处打扫的还比较干净的客栈的墙角靠下来。有面墙靠着,感觉总不会那么孤独可怕,冷月的清华仿佛也就不那么难以忍受。就在这时,店门被拉开一条小缝儿,一个店小二打扮的精瘦年轻人从里面挤出来,看到小雪也不说多的话,只是把围兜里暗藏的两个冷馒头递给她,小雪接过馒头后就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地狼吞虎咽起来,即使是难以咀嚼的硬馒头,对此刻饥肠辘辘的小雪来说也仿佛如宫廷御宴一般美味。 就在小雪准备吃第二个馒头的时候,店门被彻底拉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肥头大耳的老板,他用肥嘟嘟地大手粗鲁地夺过小雪手中的馒头扔到地上,然后满口唾沫星子地对小雪叫道:“老子的馒头就是丢到路旁喂狗,也绝不给你这臭要饭的。”店小二抓住老板的胳膊劝道:“当家的,只是两个冷馒头而已,这小姑娘实在可怜得很!你就施些仁义吧!”那老板不等小二把话说完,就重重地掴他一个耳刮子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吃爷的住爷的,还要拿爷的恩施你的惠,当爷这里是善堂啊!”说完,不由小二分辨,将他强行拖入房门,边托小二边骂小雪:“快滚!老子的店门可不想沾染你这白发怪丫头的晦气。” 小雪只觉胸中那股怒火就要喷泻而出,还好她即使压制体内那股强大的仿佛不受她控制的灵力,这才免去这家小店的一场火灾。 “不要跟这些市井小民一般见识。”小雪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道。终于,在老板恶狠狠的凶光注视下,小雪只有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离开,这样,她连唯一的栖身的地方也没有了。 如今天下大乱,百姓生活困苦,大家更加相信钱的力量胜过一切,所以对神鬼的敬畏也就越来越少了,也多亏这样,小雪才能够在城郊废弃的城隍庙中又找到一处栖身之所。 城隍庙中杂草丛生,蛛网密结,台阶上的青苔还有些打滑,小雪小心翼翼地走上去,还未推开那扇破败的大门就已感到从里面透出来的暖暖的火光,她意识到已经有人比自己先一步占据了这里,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也只有掉转头,这两天之内她最大的转变就是学会了面对和承受。庙里的人却开口了:“既然同为天涯沦落人,何不干脆进来?或许我们还能交个朋友。”这是个很温柔很动听的男声,任何人听到都不会拒绝他。 小雪轻轻地推开庙门,只见一青衣男子正围在火边烤肉,但他主要做得却是在擦他的剑,间歇才会把架在火上的肉转一转,所以他的肉已经有些烤糊了。这个男子的脸型极为立体,仿佛是用刀片一点一点削出来的一样,眼睛大而有神,嘴唇薄得厉害,就快要抿成一条线,要不是他的眼神过于冰冷的话,他本该是个可爱的男人。 “饿了吧!还不过来吃?”青衣男子温柔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可他的脸偏偏又冷如冬天的冰雪。小雪听说这样的人不是悲天悯人的善使,就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她想他大概是前者。 小雪走到青衣男子对面坐下来,青衣男子则从火架上取下肉递给他,他眼中亦还有不舍,但马上被一种释然的神情代替了。小雪并没有接肉,而是诧异地说道:“肉是你烤的……”青衣男子道:“烤肉的人不一定是吃肉的人,……况且我现在吃不吃都无所谓了。”“为什么?”青衣人不答,只是再一次拿起自己的宝剑用心擦拭它那本已经很锋利的剑身。小雪心想:难道他是准备要去杀人,但是他同时也在准备着被杀,所以才说无所谓?青衣人斜睨一下小雪:“一个将死之人吃饱了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让给一个吃饱了可以活得更好的人。”小雪突然站起身用激愤的语气说道:“没打怎么知道要死的一定是自己呢?”她夺过青衣男子手中的肉一把扯成两半又回抵给他一半道:“吃了它你将有一半得胜的机会,你好心分给我一半肉的善心将会得到神明对你的眷顾,你带着一半机会一半运气,必会战无不胜的。”小雪莞尔一笑,然后向泄愤一样重重的一口咬在那半块肉上,她其实想说“即使烤糊了,味道还是很好。”青衣男子冷峻的目光中竟然也有了柔光,他仿佛在小雪的提点下重拾了些自己在决心赴死后一度被忽略的东西,比如说——信心。他也像小雪一样用最粗鲁的动作咀嚼着手中这半块意喻非常的肉,其实小雪何尝不是因为这半块肉又重拾了信心呢?“总是可以回去的。”小雪带着这个欢甜的想法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小雪再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柴禾上烧剩下的带着火星的灰烬和身边一包碎银子。“看来他是把全部家当都留给我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不给自己留下余地呢?”小雪突然后悔了,“昨天真不该那样给他盲目的信心,万一对方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那岂不是让他去送死吗?”她想她本该先劝他把武功练好后再去的,现在一切既然已经成定局,也只有全看那人的造化了。她想到自己还连那个好心男人的名字都没问过,不禁埋怨自己太没江湖经验。 小雪拿着青衣男子留给她的碎银子走进一家酒店随便凑合一顿早饭算数,就在她举起筷子准备吃面的时候,又想起了青衣男子,进而又想起了陆晴雨,因为在她心目中陆晴雨一直都是强大不可战胜的,现在要是二师兄在的话,就可以帮他杀掉他的仇人了。这个“他”当然就是指青衣男子,而“杀”这个字也让小雪感到自己的可怕。曾几何时,她是多么的讨厌杀戮与争斗,而现在却仿佛能挑动起她本能的一种快意的冲动。她在变,她知道,但是她好像无力阻止。 洛神宫,二师兄,仿佛都已经离她十分遥远了,虽然只隔短短的三天时间而已,小雪突然发现自己不敢再想吃完这碗面以后的事情。 这家酒店里走进来一个紫面大汉,从他的身材和五官看来无疑都像个江湖草莽,但他偏偏又穿着裁减合身,缝制精细的莽缎长衫,鬓角和胡须都修剪得十分有形,脸上的皮肤也保养得很好,看不到一条褶皱和细纹。大汉身后跟着的则是三个家丁一类的人物,他们身穿统一的黑色劲装,都有着不屑的傲气和蛮横,所谓狗仗人势,在这三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自打这四人走进店门以后,小店就再没人敢大声过,大家都只敢静静地吃自己的菜喝自己的酒,店里本来又有三个小二,现在就有两个站在大汉身边随时听候吩咐。人们也没有想到小雪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敢上前招惹他,他们谁都看得出今天这位爷神色十分凝重,心情大概也极为不爽。 “侯叔叔!”小雪亲切地叫他。 大汉先是皱眉头正欲发作,但是被身后的家丁拐了一下,才又仔细打量小雪,进而眉头又舒展开来,马上就是阳光普照了。看这个变脸的过程简直是欣赏奇妙的脸谱艺术。 “你是洛神宫的小雪姑娘吧?”大汉的声音和善得近乎讨好。 小雪这下也有些高兴起来,面前这位紫面大汉就是雄霸灵武郡的侯家堡堡主侯近堂,自从四年前归顺京师的洛神宫之后,每年都会亲自登门进贡,如此小雪也便记住他了,她记住他也是因为她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个武夫的身材为何要做文人的打扮。“不知洛神宫尊主驾临大兴,我等有失远迎,实在是最罪该万死。不知尊主在哪里下榻?我等好亲自登门谢罪。”侯近堂的脸上明明是没有皱纹的,可是他此刻的笑容却让小雪想起了晒干了的烂茄子。 在所有接触过洛神宫的人眼中,仿佛已经认为有小雪的地方就应该有陆晴雨,他们的名字注定是要摆在一块的。但小雪不通这个世故,她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些机关算尽的**湖才能让自己更安全些。 “二师兄他不在大兴,我是被人掳抢劫出来的,我不认得回去的路。侯叔叔,你派人送我回去可以吗?我二师兄他一定会重重酬谢你的。”小雪随口就说出了这些话,因为在她以为侯近堂送她回家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侯近堂已经不像最初那样笑了,而是回过头去悄悄地问他手下之中长相最精明的那个,那个家丁也毫不避讳的答道:“老爷,依奴才之见,这事恐怕有异,您想,洛神宫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让人从家里把人掳了去!先不说没人有这个本事,也没人有这个胆啊!”侯近堂捋着髭须道:“你说的也正是老夫所想的。”那家丁又道:“那洛神宫尊主是何许人也,怎会真的对这个傻兮兮的丑姑娘动真情呢?”“就是就是。”另一个家丁也符合道,“洛神宫尊主少年得志,名满天下,人又生得玉树临风,英俊非凡,身边的女人也要拿得出手才是。对这小丫头的宠爱大多也是出于分属同门的缘故吧?”剩下的那个家丁也开口了:“多少武林美女对其谄媚诱惑,尊主只怕眼睛都要看花吧!男人嘛!哪个不喜欢美女,这样一个又丑又不能为他所用的小丫头,自然会厌极成弃了。”听到这里,侯近堂的眉端突然放宽了很多,精明的眼珠在他狭窄的眼眶里转了一整圈。 “小雪姑娘,你辗转到此未免劳顿辛苦,不如先到舍下略作梳洗,老夫再亲自送你‘上路’不迟。”侯近堂和善的目光中已经透露出来某种不怀好意的凶茫。 “嗯。”小雪高兴地重重点头,殊不知这一去可能正是黄泉不归路。 …… 小雪跟着侯近堂走进一段阴森的峡谷之中,同行的还有两个随从和一个满面愁容的女子。壁立如削,紫气氤氲,脚下的浅草逐渐转成茂密的长草,偶有几声黑鸦的嘶哑的叫声,听上去甚是凄厉。小雪越走就越觉得毛骨悚然,正欲询问侯近堂这样的路还要走多久,却听到那颇有小家碧玉之风的淑女发出与其身份极为不符的一声大叫,朝她颤抖的手指望去,正见一条赤色巨蟒盘在枯藤之上,向众人示威似的吐着蓝信子。 女子大叫着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哭道:“我不去了,我要回家。”侯家堡的两个家奴忙一左一右地将她架住,这个纤弱的女子便再也挣脱不得,只能凭空哭喊。小雪实在想不到原来去洛神宫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看那小女子哭得可怜,就劝侯近堂道:“她不愿去就算了嘛!”侯近堂先是一愣,然后满脸堆笑道:“是、是。”但那两个家奴如钳般的双手却依旧紧紧地箍在小女子的手臂上。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惨淡的长笑,那笑声回荡在这样的环境中更显得诡异阴森,小雪忍不住抓住侯近堂的衣襟。 侯近堂也心虚起来,左顾右盼地问道:“何方英雄?可否现身一会?” 那笑声止住了,只是还未见人影出现。 侯近堂又言语相激道:“藏头露尾,鼠辈所为。” 一阵劲风袭来,卷着一道青光在那巨蟒身上扫过,就见到一道光弧托着蛇身向这边盖过来,侯近堂惊呼之下拉开小雪,两个家奴也忙赶上来挡在他二人的面前,结结实实的接住了那条巨蟒,倒是弄了一头一身的蛇血。 来人一袭青衣,长身玉立。小雪定睛一看,认出对方就是昨晚分给自己半块肉的人,盛喜之下,又担心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青衣男子没看小雪,而是用藐视的眼神望着侯近堂道:“不过是条死蛇,侯堡主又何须动容?” 侯近堂边整理衣冠边打量来人,进而以更傲慢态度回敬道:“老夫生性好洁,只怕那蛇血溅污了衣裳。”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道:“侯堡主多年行走江湖,本该有些名家风范才是,晚辈这般迅捷地帮你清理掉绝岭龙池去路上的障碍物,你就算不给报酬,也该感谢两句啊!” 侯近堂还未回话,小雪就问道:“怎么?侯叔叔,这难道不是去京师的路吗?”侯近堂的紫面涨红,神色十分窘迫。 “我来帮你答吧!”青衣男子抢道,“这本是去绝岭龙池的路,你根本不想把这位姑娘送回去,而是要把她送给那个住在龙池里面的人魔。” 小雪转过头来问侯近堂:“他说的可是事实?”侯近堂一时也答不上话来,沉默已经是他肯定的回答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小雪的声音变得犀利起来,青衣男子道:“因为这个人魔自两年前就躲在龙池修炼魔功,时常跑出来滋扰民众。这个时候作为大兴城一把手的侯家堡自然就要站出来展现其安定民生的能力了,只可惜侯近堂贪生怕死,不敢挑战人魔,反而姑息纵容与其订立条约,并答应每月初一、十五向其进贡由他自己选中的妙龄少女助其修炼,由此侯家堡的名声才会如此牢固啊!”“你胡说!”侯近堂猛然抬袖,袖口中飞出三只淬过剧毒的燕子金镖,直射青衣男子的面门。 青衣男子反手一转衣袖,就金镖卷在里面,袖口被腐蚀出几个大洞,“突施毒器,好像也非正人君子所为啊!”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唉——”像是在同情又像是在讽刺,继续说道“只可惜这次无情的红头箭射在了你家的屋顶上,但是你当然不会把你心爱的女儿送给那个人魔了,怎么办呢?还好有个年龄与你女儿相仿而且极为单纯的小姑娘及时出现,你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把她送回京师呢?” 小雪听罢大怒,血丝不由地在她干净的眼中聚集起来,她双手扯住侯近堂的衣衫喝斥道:“你的女儿送走了你会心疼,别人的女儿难道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吗?这世上当真还有你这般不知廉耻的人。”侯近堂被骂得连连后退,但偏偏又挣脱不了小雪的拉扯。“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要害我?”小雪步步进逼。 侯近堂终于厚起脸皮道:“反正尊主都不要你了,你何不好人做到底,自己进去算了。”听罢这句话,小雪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怒容,清澈的眼睛也瞬间变得浑浊起来,那里面有迷茫、有悲苦、有愤恨,有绝望,人间存在的各种情绪仿佛就在这一瞬间都充斥在这双眼睛里。“谁说尊主不要我?谁说他不要我?”小雪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雪白的发丝在激动之下冲散,飘扬在空中猎猎作舞,眉心的一道红印也若隐若现,双颊因为愤怒而涨得绯红,这使得她扭曲的脸上竟然透露出一种妖艳的魅惑之色,此时的小雪仿佛已不再是天上圣洁的神女,而是地狱妖冶的罗刹。 侯近堂看到这样的小雪也不禁害怕起来,发掌想要迫开小雪,谁知掌力还未发出就被小雪身上沉厚的戾气逼回,想要再发掌的时候,只觉臂上有一种深重的灼烧疼痛之感,低头看时,吓得差点晕过去。原来他的两条手臂在小雪的双手抓握的地方已经开始剧烈的燃烧起来,那黑黑的一块,仿佛是他已经烧焦的骨头。侯近堂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只这一声叫过后,就觉有一团火气从腹腔内冲出,接着就有一种炙热的膨胀感在体内涌起,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皮肤把衣服胀破,进而皮肤又被自己翻滚的血液胀破,浓血喷溅出来,从破裂的皮肤里他看到自己早就烧焦的骨头…… 这世上有一种火叫心火,是从人的体内烧起的,痛苦的并不是痛苦本身,而是亲眼看到自己血肉横飞的惨状,然后慢慢被这种恐惧感折磨致死。有欲有求者,皆有心火,心术不正者,心火更甚。 很快,侯近堂就化成一堆灰烬,那两个家奴见此惨状,哪里还敢停留半刻,一溜烟地跑得没了影儿,那个小女子也尖叫着跑开,只是三寸裹足如何跑得远,只行几步就摔倒在地,但依旧叫声不停,生怕小雪靠近她。 小女子的这几声喊叫倒是让小雪清醒了不少,看着自己的‘杰作’,小雪害怕起来,一时间无所适从,她不害怕自己这双杀人的手,而是怕自己的心境,因为直到现在她还有一种难以平静下来的快意,仿佛……还没有杀够,尽管是用了最残忍的方式杀了人,她亦没有一丝后悔和自责。“我怎么了?我怎么可以这样?”她不住地捶打起自己脑袋,她不知道自己曾几何时变得这么心狠手辣。 青衣男子看着痛苦不堪的小雪,嘴角竟然扬起一丝不经意的笑意。 第二十章 路在何方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洛阳皇城内。 九重深宫中。 所有的颓败与罪恶都被宫里的水榭楼台默默地虚掩着,这些死物本连粉饰太平的作用都起不了,而真正意识到这种危如累卵的江山局势的不是终日声色犬马的隋炀帝,却是一个早被遗忘在深宫中的过气妃子,每日夕阳西下的时候她都会靠在门墙上,静静地等待和观望,观望这样一个隋帝国从内部开始腐烂的全部过程。 这位陈妃娘娘并非因迟暮遭弃,而是这深宫中的美丽女子实在太多,多得炀帝看不过来,爱不过来,所以这位才年仅二十,正值青春大好年华的女子每天的时光都不得不消磨在无望的等待中——等待炀帝偶尔的垂青。其实炀帝已经有两年没有涉足过她的羽华宫了,她还记得她刚入宫的时候是住在太液宫的,炀帝说那宫里不避阳,会晒坏她白嫩如凝脂的皮肤,所以又命人在半年之内为她建造了这座羽华宫,他那时还引用汉武大帝的话对她说“若得阿娇,吾当以金屋藏之,我得了你这样的美人,还理那后宫三千干什么。”那时的她真是荣光一身啊!可是现在……一滴心酸的泪滑过女子平整的脸颊,那上面还看不到一点瑕疵和一条皱纹,然而她的后半生却注定要在这冷酷无情的深宫中度过了:美好容姿,无人惜怜,任那岁月磨蚀,催人老去,茕然一生,无扶老之人,仅一条单被裹身,就此寿终正寝,何其悲凉。 “娘娘,您进来吧!外面风大。”婢女小环在陈妃的身后轻轻地为她披上一件披风。这个婢女是这偌大的一座羽华宫中唯一的一个宫女,其她人早在两年前就纷纷投奔当红的主子去了。趋炎附势,跟红顶白,本就是这宫中历来的生存法则,就算她陈妃再怎样心高气傲,却也不能跟法则相对抗,现在就连这宫里最低等的小太监也都看不起她,装腔作势的称她声娘娘已算是客气,如何?也只能忍住这一口恶气,怪只能怪自己当初太执着于荣华富贵,太争强好胜,争来争去的最终结果是把自己的一生都赔了进去。 宇文拓临近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作宫苑里死一般的沉寂,陈妃的神色一转,抬头便看到宇文拓天神般俊朗的脸庞和难得的温和笑容,吩咐小环道:“快备酒菜!” 尽管苑内的植被早就因无人修剪而变得杂乱不堪,地上也尽是残花败絮,满眼的颓废萧条之色,但宇文拓的到来无疑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注入了一丝活力,陈妃自然也因为他的到来而感到欣喜万分。其实这两人之间毫无暧昧关系,他们之间存在是一种出于同样的孤独而产生的惺惺相惜之情,虽然他们愁闷的东西本远远不同,但孤独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两人举杯对坐,酒菜甚是清淡,御膳房的厨师本也不会为了一位过气妃子的宴请而大费心思。宇文拓看着桌上的酒菜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皱眉当然不是因为嫌酒菜清淡,而是感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陈妃反而释然地劝道:“跟红顶白本就是人之常情,国师又何必为之叹息呢?” 宇文拓无奈地摇头道:“我只是想不到人心会如此冷漠罢了。本来我是很坚定地想要挽救这个世道的,但是现在,我的信心又开始动摇了,我甚至在想,这样的世人就算被我挽救了又有什么意义。” 陈妃浅笑道:“国师千万不要失望,依我看来,这只是宫里的人情世界罢了。外面,在那红墙之外,或许还有另一番天地,或许大家都还是相亲相爱的,无论你身份高低,也无论你贫富贵贱……”她的话还没说完,神色却已黯淡下来,“只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 宇文拓看着眼前人如此神伤,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擅于辞令,却不会安慰人心,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把手搭在这个柔弱的女子削瘦的肩上给她勇气。她不是他爱的那个人,所以他不能把怀抱给她。 陈妃又道:“我这三年来摆脱了后宫中的争名逐利,尔虞我诈,清清静静的过着日子,年少时的往事便就不由自主地回荡在脑海里,越发的清晰起来。”她抬起幽怨的失去光泽的双眼望着从窗外望出去,似乎在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又似乎想穿透那到高高红墙,看到外面的世界,“尤其是这几个月来,我就总是在想,我当初要是没有那么执意入宫,或许我现在还是那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每天我帮母亲磨完豆腐,就可以牵牛到河边喝水,顺便在山下等我的阿力哥,然后我们到林子里采很多的野花,……那本是一种平凡而自在的生活,……可那时候我是中了什么邪执意要参加选妃呢?穷一点不一样也可以过得很快乐吗?……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选妃?”陈妃一腔后悔泪洒得遍桌,手掌不断在桌面拍打,完全没有了妃子的礼仪和风度。可如果她在宇文拓面前都还要硬撑面子的话,她就太虚伪了。 宇文拓也只有拍拍她的肩膀道:“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哪怕是选错了路也依然得错着走下去。”他转而想到了自己的处境,顿时也忍不住有感而发:“你还好,起码幸福过,起码知道自己喜为何,忧为何。而我到现在近三十年的岁月里,竟然从未为自己活过,好像一生下来就有着不可抗拒的使命,冥冥中有一种力量指导着我去完成什么似的,我好想完全不能融入这个世界中……”接着,他看了一眼陈妃继续道:“你也许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感觉,但你的感觉我却深深能够体会……” 陈妃凄凉地笑道:“有人理解总是好的。” 宇文拓愁苦地喝下一杯清酒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停下来睡一个长觉,或者认真地去爱一个人。” 陈妃的眼神更为哀伤了:“你爱上一个人后,就不会再来羽华宫了?” 宇文拓道:“只要你在宫里,我怎么都还是会来的。” “哎呀,真是感人肺腑的表白啊!”独孤宁珂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小环忙跑上来跪下道:“奴婢该死!是公主不让小的禀报,所以……” 陈妃自然顾不得训骂,忙起身向宁珂磕头请安,宇文拓却只是转过身体,并未有太大的动作。 宁珂藐视而憎恨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陈妃,满脸堆笑地把她搀起来道:“陈妃娘娘快请起,按辈分来讲,您还算我的舅妈,焉有向我这个晚辈跪拜的道理。”她又似怒非怒地对眼宇文拓道:“倒是宇文国师太没有礼数了,虽然你位高权重,但本宫毕竟是大隋国的公主,就算不想行大礼,弯腰作揖的动作总该有吧!” 宇文拓极不情愿的站起身来向宁珂作揖,转身就准备走,宁珂厉声制止道:“本宫没准你走。”然后她眉梢一挑,坏笑又堆起来了:“怎么?本宫撞破了你的好事,心里十分痛恨吧?” 陈妃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解释道:“臣妾跟国师只是交心的朋友而已,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公主,您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啊!” 宁珂对宇文拓挑衅道:“宇文国师,你当然也不希望本宫把刚才你们的对话告诉给舅舅吧!当然了,你是可以不用怕他,只是陈妃娘娘就……” 宇文拓终于开口道:“你别制造事端。” 宁珂高声道:“既然这样,你以后多少还是对我客气些。” 宇文拓想了想,还是拱手说了声“是” 宁珂就变得十分高兴了,每一次成功的令宇文拓对她妥协,她都十分快活,好像这世上只有她可以让这个深不可测、桀骜不驯的男人听话似的。而宇文拓亦不懂他对宁珂到底抱着何种感情,他只知道他想把他们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他喜欢那个缠着他到江湖中去混的独孤公子,讨厌这个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宁珂公主。同样是一个人,何以宫墙内外的差别却是如此之大?为什么他们的心有的时候可以靠得那么近,有的时候又离得那么远?究竟是她太善变,还是他终究不能言情? 宁珂不再理会宇文拓,进而对陈妃道:“娘娘,本宫此番前来是奉了舅舅的皇命,接你到冕馨殿陪驾的。” 陈妃一听此话,喜出望外,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公主,公主的意思是皇上终于记得我了,要我去侍驾?” 宁珂也不住地点头:“是、是。” 陈妃忙吩咐小环道:“快、快把圣上御赐的那套芙蓉菱刺艳霞裙和香珠挑金冠给我找出来。”又对宁珂道:“公主请稍等,容臣妾略整仪容,免得冲撞了龙颜。” 宁珂也笑道:“还要快些,圣上可是很想你呢!”她嘴上在笑,眼中却在流露凶光。 宇文拓看到欣喜若狂的陈妃,也不知是该为其喜还是为其忧,不过那个昏君好歹还是想起了她,这总归是件好事,但愿这次坚持的时间能够久一点。宇文拓抱着这样的想法,暗暗离开了羽华宫。 一路上宇文拓都在回想独孤宁珂那个难以名状的眼神,直到走到御花园的时候,他才突然停顿下来:“不对,她的眼睛里有杀气。”他兀自拍着额头恍然大悟道:“我怎的犯起糊涂了呢?皇上若真是要陈妃侍奉,又何须派遣宁珂,直接叫个小太监来宣不就得了。不好,陈妃危险。” 宇文拓不惜用移形换影赶回羽华宫,只可惜一切都晚了,一推开朱漆的大门,身着华裳的陈妃就悬在眼前,一条白绫系在她的脖颈上,她就这样被吊着半空中,单薄的身体就像剪纸一样,还在空中飘来荡去的。 人的生命真脆弱啊!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刚才还在与他对酒相谈,或笑或泣,可却还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就香消玉殒了,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虽然身陷深宫,可依然还有无数个可能等着她去遐想和创造,可现在她却连想象的机会都没有了。宇文拓虽然杀人无数,却是真正能够感知生命珍惜生命的人,见到此番景状,眼眶不禁红了起来。 还坐在一旁怡然自得的杀人凶手独孤宁珂看到宇文拓红了眼,不禁大怒起来:“还敢说你们之间清白,我看你们分明早就已经互相暗许了。” 宇文拓冷冷地瞪着独孤宁珂道:“我只道你是个任性自大、娇纵蛮横的公主,没想到你还这般的心狠手辣,毒如蛇蝎。对一个与世无争的深宫可怜女子你不施同情也就罢了,还要落井下石,暗度陈仓,你的心当真是肉做的吗?” 宁珂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道:“谁让她不知廉耻地勾引你,这是她该有的下场……”她突然觉出自己失言,忙改口道:“她是我舅舅的女人,却跟国师暧昧不清的混在一起,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我是为大隋的国体着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宇文拓讽刺地笑道:“当真是个不错的杀人的理由啊!”他不再看宁珂的脸,只是径自取下陈妃的尸体,感伤自己连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就此从这世上消失了。 宁珂喝道:“你怎么还敢抱着她?” 宇文拓道:“怎么不敢?我倒要问问公主你怎么敢随意杀害圣上钦点的妃子?” 宁珂交负双手不屑道:“过气的妃**里不知有多少,我独孤宁珂就是一天杀掉十个,舅舅也未必会知道吧!况且每年宫里都要选妃,那些新增的嫩色早就让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又怎会想起这些过气的妃子?” 宇文拓不能再说什么,因为宁珂的话无懈可击,就是现在他抱着陈妃的尸体去见炀帝,他最多也只是对外宣称陈妃病逝,追加她死后一个封号,哪里会追究宁珂的罪过,说不定还要感谢她帮他省下了一份开支。 “你说过你最喜欢芙蓉花,我就把你葬在芙蓉花丛里。”宇文拓对着死去的陈妃深情地说着,这让宁珂十分不安,看着宇文拓伤心的模样,她禁不住自问:难道他真的爱上了她不成?一想到这样,她就心痛得要命,可表面上她还是得装出那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来。真正地表现自我对她对宇文拓来说都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才痛苦。 宇文拓抱着陈妃的尸体一步一稳地向门外迈出,宁珂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再过几天就要前往突厥国了,到时候你还会护送我吗?” 宇文拓没有停下脚步,但却见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宁珂欣喜万分,又进一步问道:“那你不去天山取那个通天宝镜了?” 宇文拓淡然道:“不是有万将军他们去么?” “可见他还是关心我的。”宁珂窃喜的笑了一下,又伤感起来,既然大家都是在乎对方的,为什么又总是僵持不下呢?既然他舍不得我下嫁突厥王,为什么不说出他内心真正的理由呢?由此不禁想起了陈妃临死前对自己的嘲笑:“宁珂,我真是可怜你!”可怜什么,可怜她有绝世荣光的地位和国色天香的容貌,却偏偏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敢?还是不能? 宇文拓是不敢,她是不能。 为什么要让她背负那么沉重的使命?她如果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子该多好,就像陈妃入宫前那样,每天牵牛喝水顺便会一会自己的情哥哥,那时的等待不知是多么幸福甜蜜的事情。 宁珂突然发现自己不止因为宇文拓而想杀陈妃,还因为嫉妒她曾经拥有她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幸福。 与此同时,千叶陵的正厅内。 楚星云正在向老爷子汇报西南一带征战的情况。 “这次出战尤其顺利,只仅用了三个月就以收服了西南地区的诸多小派,虽然洛神宫借助灭唐门的势力在那里仍然颇具威信,但总算是与其在西南达到了分庭抗礼的实力,这同样也得归功于老爷子英明的领导。”楚星云一面汇报着战果一面不忘拍老爷子的马屁。 “好,好。”老爷子今天显得格外慈祥,并没有再用犀利的仿佛能洞察任何人心的眼神来看他,只是这样反而更让楚星云感到不安。老爷子越是想要看透他,他倒能够大胆地直视上去,老爷子一旦眼神变得飘忽了,他却全然不知道老爷子下一步要走什么棋。 “你既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在西南为我打下半壁江山,那么我也就放心把这次出行天山哈什库的要务交给你——韧楠和语休任你差遣,希望你能够不负我所托。”老爷子说得很平淡,完全听不出里面包藏着什么祸心,好像一切都是为了对方好。 楚星云当然也知道哈什库族长以通天宝镜为嫁妆招赘贤婿的江湖大事,可他完全算不出老爷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按理,虽然他亲手杀了子霜证明自己的归顺之心,但老爷子绝不会这么快就对他如此信任,他原以为这次行动就算自己有幸前往,也不过扮演个随从的角色,没想到……。难道他对自己真的是一点戒心都没有了吗?难道他没有看出来他唯一的女儿对自己的一番心意吗?自己此次前去,若真是当上了驸马,岂不是要让赵惜花大大伤心,他难道就一点都不为女儿的幸福着想吗?是了,他根本就是个野心家,女儿的幸福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哪里比得上获取通天宝镜与联和天山第一大族的势力来得重要?而他所需要的也绝不是自己的人,而是自己的能力,帮他赢得天下的能力。为了他的野心,他可以利用任何人,也可以不在乎任何人。 楚星云忍不住在心里冷笑道:“看来,我们两人本该是一对父子才是!”“星云,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老爷子打断道。 “我在下决心。”楚星云的眼神又恢复了警醒。 “哦?下什么决心?”老爷子问道。 “一定要马到成功。”楚星云难看地笑笑。 “这样就好。”老爷子也跟着笑起来,但好像自是发出一些表示他很畅快的声音而已,面部的肌肉却一点都没有配合。 楚星云终于走出了屋子,赵惜花正在外面等他。 “怎么样?爹爹听说了你的战绩,一定感到高兴吧!他越是喜欢你,我们的……事就越会有希望了。”赵惜花幸福地把头靠在楚星云的肩头上道。 楚星云的眼中滑过一丝厌恶和鄙视的神情,但他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臂,只是在心里道:“怎会有这么单纯的近乎白痴的女人?” 赵惜花道:“这次回来你应该会呆得久一点吧!” 楚星云把双唇一抿道:“我后日就要离开。” 赵惜花愣道:“又要去哪里?” 楚星云道:“天山南部。” 赵惜花道:“天山很远啊!” 楚星云道:“是啊!远得我可能都回不来了。” 赵惜花的眼泪流了下来:“不许说不回来,你不回来的话我一直等你……我不想再也看不到你……” 楚星云忍不住上前为赵惜花轻柔地拭泪,他本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自然是从不会做安慰女人之类的事情,可赵惜花却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坚硬的内心感受到种种刺痛的女人,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为他流的每一滴泪都是浇在他心上的,他亦能感觉到那泪中包含深重的感情,这让他即使心里还在咒骂她的愚蠢的时候,也忍不住搂住她怯弱的娇躯。 “我会一直等你,我会一直等你,……”赵惜花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一个深闺中的弱质女流,却有着江湖侠女都无法比拟的对爱情的执著和决心,然她的方式也只有等而已,上天只给了她追求爱情的勇气,却没有给她追求爱情的能力,所以她只能等,那就注定了她命运的悲剧。 与此同时,洛神宫尊主陆晴雨也整装待发,这次却决定独自一人远赴天山,那狡黠无双的绝美女子却不容分说地硬是跟上她。 命运的洪流再次把人们推向一个交汇点…… 人物篇 无可奈何花落去(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大漠无垠,狂风肆虐,火辣的日头虽然在沙尘的遮蔽下稍有收敛,但依然会烤的人头晕脑胀,摇摇欲坠。旋舞飞扬的沙尘也绝不会太客气,只要稍有疏忽,它就会钻进人的眼耳口鼻里,更严重的话还会让人窒息。所以在烈日炙烤下的沙漠中还能挺立直走的人非但有强硕的体格还一定要有坚强的意志。 一望无际的沙海之上,果然就行驶着这么一队人马,看着大箱小箱、货物满载的,像是一队镖客。在这样的环境和气候下即使是躺着睡觉也会嫌床铺烫了屁股,更别说还押着这么几箱货物日夜兼程地赶路了,所以很多人宁愿作货郎也绝不作镖师。 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个刚毅挺拔的中年男子,穿着黑色莽缎制成的短装,警醒而干练,看上去像是镖头。他是这一队人中唯一还保持着沉稳步伐而且还挺直腰板的人,并非他的身体构造与别人不同,而只是身为镖头的人往往意志要比其他人坚强许多,因为镖师的职责本来就是无论在何时何地,宁可不顾自身性命也要保证货物安全,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人们要付出大部分意志与疲惫,干燥,暴晒,风沙相抗的时候,往往就很难在顾及到最初的责任,那么这个时候镖头的过人之处才会体现出来。 中年男子的身旁跟着个十二三岁的白面少年,身体略显单薄,在这样的狂风肆虐中身形有些摇摇欲坠。从他和中年人酷似的外表来看可以判断出他们是父子。少年继承了镖头修长的眉眼,英挺的鼻梁,生动的薄唇,就是没有继承他古铜色的皮肤。或许他历练还不够,或许这还是他第一次随父押镖,等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无数次以后,少年不再嬴弱,习惯风餐露宿,日晒雨淋,就会有他父亲那样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和尽泄沧桑的眼神。 尽管儿子这样羸弱不堪,可这个中年人却始终没有扶过他一把,别人看来会以为他冷酷无情,但少年却清楚父亲是希望他知道父母不可能一辈子守在他身边,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扶他,真正能够自我救助的却只有他自己,而所谓的坚强,就是在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和不堪的命运的不断斗争中形成的。 人马就这样拖着步子前行着,水囊也只剩下最后一袋,谁都不知道再前进下去会不会没命,但谁也不敢保证停下来不会死得更快,没有让他们失去信心的是镖头还在。 不远处,一间简陋的茶铺出现在眼前,其实土色的外形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座废墟,但那泛黄的帆布上浓墨泼成的“茶”字分明又表明了它是一间茶铺。这无疑给众人一个巨大的欢喜,只怕现在能够进去大灌一通的吸引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当皇帝。这样,队伍的行程一下加快了许多,人在面临心中急需的时候,往往就会忽略身体上的负担。 “慢着!” 在这种“久旱逢甘霖”的情况下,往往会让人产生不真实感,这一声喊当真让众人停了下来。 原来是讲话一向很冷场的王喜生开的口,他拦在众人面前:“你们就没想过那是沙漠中常见的蜃景吗?” 王喜生话音还没落,头上就以遭了好几记爆栗,“你小子脑袋坏掉了?”王喜生很委屈地揉着脑袋,心想:“我还不是为你们这帮龟儿子好,怕你们白跑一趟,更加绝望。”再看时,他那班兄弟早坐在茶铺里了。 “王大哥,沙漠里的蜃景一般都是楼台水榭,瀑布山川,美若仙境,不会是这样一家简陋的茶铺的。”单薄的少年走上前来彬彬有礼地解释道,“当真读过书的识礼,不像那般粗野的汉子。”王喜生想到自己这也是第一次到沙漠中行走,自恃听人说过沙漠蜃景的话,就拿出来卖弄,没想到竟是闹了场笑话,所有人都只会嘲笑讥讽,只有这个少年殷殷开导,实在难得,又想到自己在宏福镖局一向被人轻视,也只有这少年不碍身份,时常宽慰鼓励,对自己礼待有加。一时间竟然千头万绪,感动不已。 “王大哥,快去茶铺饮水吧!”少年已走到他前面。 茶铺里的水也不多,不仅沉着沙子,还透着股怪味,而且每个人只卖一碗,馒头自然是又涩又硬,无法下咽。只吃喝了一会儿,就有人骂咧起来。但这家茶铺老板和小二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清账打扫,可能在这里呆久了,对客官的谩骂声早就习以为常,毕竟,这年头谁的生意都不好做。 “老板,你这里可有骆驼?”少年问道。 “当然有,这可是赚钱的生意。”老板人倒是很质朴,要是中原人,肯定总是在喊亏本。 “多少银子一只?” “五十两。” “爹,现在马匹疲惫,不宜负重,就分给没有脚力的兄弟们骑吧!所有的货物都上驼背,这畜牲虽然行程很慢,却可以持续不歇,而且它们生性耐旱,又能储水,我等水囊倾尽之时,亦可饮其血浆以续命。”少年一面向父亲解释,一面征求其同意。 “吾儿了得!吾儿了得!”镖头点头赞许,其实他本来就准备向老板买骆驼的。他看这是孩子第一次随他押镖,行事就已这般老练,心中大感欣慰,想来他重文轻武,深怕他日后难以执掌宏福镖局,由此可见,终日闭门读书竟是十分有用处的,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而他这样做无非也是要让儿子明白在江湖中混绝不只能靠武力。 镖头向老板买了七只骆驼,又补充了干粮和水源就上路了。 又有几次黄沙漫过,再回头看时,茶铺已经看不见了。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再坚持个七八里路,我们就可以到达敦煌了,到城主那里卸下货物,我们就大功告成了,之后美酒佳肴我们自可尽享。”镖头也闭着气鼓励部下,但只说出这几句,嘴里就有沙子扬进来,十分难受,之后的路上也只有缄口不言了。 就在这时,一阵强劲的黄风朝这边席卷过来,带来铺天盖地的沙土,直让这一队本已疲惫不堪的人马呛得喘不过气来。但这黄风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由几十匹良驹带起的。 “糟了,难道遇上马贼?”镖头心里一紧:“马贼个个身强体悍,善于骑射,又深谙沙漠的地理环境,若是在这里和他们打起来,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爹,情况不对劲,我们还是先退回茶铺吧!在那里我们还能主动一些。”少年劝道。 “嗯,……高虎,庞靖,谢一飞,你们三人各带两个兄弟保护货物,切忌无论怎样都要牵好骆驼,其他人马分开,一前一后把他们夹在中间。我们撤回茶铺!”镖头道。众人这才也都意识到是遇上强盗了,忙按吩咐转换队形。 可危险总是来得很快,队伍没撤几步,雄厚的马蹄声和喧嚣的吆喝声已经包围了上来,在沙土的弥漫过后,众人已经被马贼团团围住。为首的马贼长相猥琐,穿一身兽皮短装,左手被人截了去,断位处装了一只铁钩,其他喽罗个个凶神恶煞,直咋呼得人心烦意乱。 “这位大哥,我们只是过路的,如果不幸惊扰了各位,兄弟我在这里陪个不是。”镖头上前毕恭毕敬道,又从银带中取出两锭白银奉上,“这些银子就全当我们的买路费,还望大哥你通融通融,放我们过去。” 一个小喽啰接过银子递给那贼头,贼头难看地笑了一下,把银子塞进腰间喝道:“你当我阿兹索忽尔是要饭的?就这两锭银子也想当买路费,你他妈混过江湖没有?”这贼头笑着用舌头舔舔左手处的铁钩道:“你的货物我全要了,识相的就留下货物走人,老子饶了你们这一票人的狗命。” 镖头神色也凝重起来道:“既然阁下混过江湖,就该知道我是个镖师,镖师可以不要性命,也不能丢掉货物。你的要求未免太苛刻了吧!” “既然如此……”贼头挥了下手,作了个杀的动作,马贼们便都呲牙咧嘴地冲杀上来,双方就此展开血战。马贼们马匹优良,而且人马俱精力充沛,他们又习惯于沙漠作战,如此一来,无论宏福镖局的人再怎样武艺精湛,也还是落了下风。 少年从没见过这般混乱的场面,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学过些拳脚功夫,但从来没使过兵器,更没有杀过人,看着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的弟兄,他犹犹豫豫地不知道是否应该拔出腰间本用于作装饰的佩剑。就在这时,一个小喽啰挥着巨斧朝他劈过来,劲风强烈得快要把他的发髻震散,眼看斧刃就要劈到天灵盖,身体竟然无法挪动一步,而父亲正被人夹击,根本无法抽出身来救他。 这是少年生平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近到让他来不及感觉死亡带来的恐惧。谁知那一道劲风过去,他竟没有感到一丝疼痛,而只是听到身前另一个人的惨叫,睁眼看时,却是王喜生挡在了他面前,他本来是用自己的剑去挡的,但因斧头的劲力太大,竟然把剑劈断,不过也因此改变了方向,没有劈到他的头,而只是深深地嵌入他的左肩膀里面,但这样的疼痛已非常人所能承受。 王喜生按住斧柄,让那喽罗一时拔不出武器,抬手放出袖里剑,正中其心脏部位,小喽罗应声倒下,王喜生自己也倒了下来。少年忙上前扶住他,眼泪竟然夺眶而出:“你怎么可以•……?”“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轻易流泪,……活着离开,就是对得起我了。”王喜生把最后一把袖里剑塞给少年后便推开他,又杀入重围…… 除了镖头和少年,所有的镖师都已经死了。马贼们的人马也已去了一半,但足以把这父子二人围死,而更糟糕的是对方的老大还在,而且还从未出手。 少年惭愧地说道:“爹,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提出用骆驼载货,以马匹的速度兴许还能逃脱。” “不是你的错,我们的马本来就很疲惫了,也不如这帮贼人的马匹精良,怪只能怪我们这次的运气太背。”镖头已经半面浴血,他一边抓着少年的肩膀一边从怀里掏出他许久未用的长鞭道:“记得回去的路吗?”少年一听此话,便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不行,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那你娘怎么办?整个宏福镖局怎么办?你想过没有?”镖头抓紧少年瘦削的肩膀,神色从未如此骇人过。 “反正都要死了,还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你们汉人就是麻烦。”贼头十分不耐烦。 镖头低头对少年小声说道:“待会我一甩出鞭子,你就趁机逃跑!” “嗯!”少年郑重地点了一下头,他长这么大从没让父亲失望过,这一次也不会。 镖头突然出其不意的甩出长鞭,这鞭路呈一个圆形,刚好人人攻到,所有的人都没料到他还留着这么一手,自然是措手不及,马匹更是受了惊吓,纷纷扬起前蹄长嘶,把好几个喽罗甩了下来。“快跑!”镖头刚才按着少年的手突然使力,把他扔出圈外,少年记着镖头的话,“一定要逃走”,便头也没回地摒着一口气奔跑,直到双腿再也不听使唤了,才摊倒在地上。 炙热的阳光烤得少年连翻身都觉得痛,全身的皮肤就像干涸的大地一样龟裂开来,口中的干燥只怕现在有一湖的水他都能一饮而尽。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少年的鼻孔突然被一点新鲜的绿意刺激到,他忙打个激灵坐起来,却发现眼前竟有几丛骆驼刺,“有救了。”少年如遇救星般地扑上去拉扯那一丛骆驼刺,尽管双手被刺扎的鲜血淋漓,也毫不察觉。这骆驼刺是沙漠中的难得一见植物,其根茎繁多而且深入沙地,能很好地保存从地底得到的稀少的水分,这也是它们能够在沙漠中存活的原因,骆驼在途中可以用它们充饥,濒死的旅人可以吃掉它们的根茎来续命。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这样的信念让少年的意志异常坚强,他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骆驼刺的根茎,也在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现在他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折回到来时的茶铺里去,但路程较远,路上也不能保证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再能遇到骆驼刺;二是继续往西走去敦煌,不但路程较近,而且见了城主也有个交待。他现在当然很想回到母亲身边,但他更要为宏福镖局的名誉着想,父亲很可能已经……,他现在是宏福镖局唯一的支柱。  敦煌城,丝路之要塞,去西域一百里沙漠中之唯一绿洲,中有洼池及月牙泉调给水源,四季之候与中原无异,城中物产丰盈,民生欢快,城主持地势之要,于来往客商征以重税,得富甲天下。 “你叫什么名字?”高高在上的敦煌城主听完少年一路的经历,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满面沙尘但谈吐不凡的少年。 “陆晴雨。”少年一字一顿地答道。 “嗯……”城主捋了捋满下巴的胡须,突然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 陆晴雨大吃一惊:“城主,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只因为我们弄掉了你的镖就要兴师问罪吗?” “如果这么想,你就太天真了,我根本没要过什么百花织锦和汉朝古董,也根本没有祁运成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你们宏福镖局得罪了我那兄弟什么,他飞鸽传书过来,叫我遇到姓陆的便格杀勿论。” 人物篇 无可奈何花落去(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你那兄弟叫什么名字?”陆晴雨此时已被人押住。 “告诉你也无妨,他就是天威镖局的镖头龙在天。” 陆晴雨这才明白过来,大叹道:“父亲啊父亲,枉你聪明一世,这次竟然着了小人的道了。”原来这天威镖局本是陕晋豫三省最大的镖局,仗着势力庞大,资金雄厚,便横行霸道,任意妄为,不断排挤和吞并小镖局,最后陕西就只剩下宏福镖局一家与其相抗。陆晴雨想起前些日子龙在天曾经找过父亲商议两局合并的事,被父亲一口回绝,但过了几天,宏福镖局就接了一支大镖,雇镖的便是那祁运成,原来一切都是个大阴谋。这龙在天深知父亲在江湖中颇有威信,断然是不敢在关内加害,所以就把他引到关外,借敦煌城主的手除之而后快。 陆晴雨只有苦笑道:“这次路上就算没有遇上马贼,只怕也要亡命于敦煌城了,……哼哼!也罢。” “拉下去!”城主一摆长袖命令道。 陆晴雨已经放弃求生的念头,与自然相抗尚可凭借自身坚强不屈的意志,但是与人力相抗,就只能凭运气了,但他自认运气一向不怎么好,现在能奢望的,就是那刽子手下刀快一些,让他少受一些痛苦。 “慢着!”一个年轻的声音阻止了,陆晴雨一惊:“难道我转运了?”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高贵少年,头上戴着和城主一样的紫金皇冠,身上穿着质地轻柔的五彩冰丝袍。几乎所有的人见了他都跪拜下来,城主不可一世的脸也和煦起来。 “我儿来此有何事?”城主的笑容近乎讨好,想必他也就这一个宝贝儿子。 “父亲大人,这小子我要了。”小城主的口气根本就是在命令。 “嗯好,就赐给你作奴隶吧!” 陆晴雨真的以为自己转运了,想来作奴隶就作奴隶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尚且忍辱负重,保全性命,他日在伺机报仇……  小城主的卧房精巧别致,香烟弥漫,摆放物件都是中原少见的名玩宝器,极尽奢华。陆晴雨刚洗了澡一身轻松,一边等待他的“主人”大驾,一面想敦煌当奴隶竟有这般好处,还能保持个遍身清洁。 小城主只穿着套轻缓的睡衣裤就进来了,他懒懒地躺在鹅绒软榻上,摆手示意其他下人退下。陆晴雨自然马上叩头,谢其救命之恩。小城主并没有搭理他,脸上一直挂着莫以名状的笑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得陆晴雨极为不舒服。 “小人从没有做过奴隶,不知应尽哪些本分,还请主人明示?” “奴隶?我哪里舍得让你作奴隶啊?”小城主慵懒地一笑,站起身来。陆晴雨一听这话很是别扭,但一时也未领其意。 “可能你们中原人还没这个习惯,我明说好了,我看上你了。”小城主慢慢地走近陆晴雨。 陆晴雨还是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看上?” “对啊!你长得这么标致,我把你带出去,准能羡慕死那帮猪头。”小城主一边说着,手指一边在陆晴雨的身上游走。 陆晴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把他当成了……,他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忙推开了这个让他恶心的人:“我是堂堂男子汉,你把我当什么了?” “娈童啊!”被拒绝了的小城主并没有恼怒,反而兴致更浓。陆晴雨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事情,就是一些穷奢极欲的贵族男子会把容貌极为标致的男孩买回家中,肆意玩弄,还经常带着娈童参加聚会,互相攀比娈童的美色。他一直都不相信,现在终于让他亲眼所见,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想清楚了没有?别吓着了!”小城主伸手在陆晴雨发怔的眼前晃了晃。“要知道跟着未来的城主我,你将来的日子就会像在天堂一般,玉宇琼楼,美酒佳肴,你将享之不尽,还考虑什么呢?”小城主顺势把陆晴雨搂入怀中,陆晴雨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羞愤、恼怒、仇恨、悲哀等各种情绪蓄势爆发,让他想都没想就把王喜生给他的袖里剑插进小城主的腹中:“那样的话,才是地狱呢!”这是陆晴雨杀的第一个人,他到后来都很感谢这个小城主,是他激发了他内心潜在的勇气和杀性,只有杀过了第一个人,才能杀第二个,第三个,你永远都不杀第一个人,那么永远都是弱者。 陆晴雨从书上学过些易容术,虽然不如老师亲手指导的功夫过硬,但也能蒙混过关。现在小城主就躺在他面前,而且这里用于易容的东西也很多,他完全可以伪装得很像。扮成小城主逃出城去一点都不难,他只需说出去聚会就不会有太多人跟着他,到了隐秘的地方打昏那几个贴身小厮,备齐干粮马匹就此逃出城去。  一路颠簸劳碌,遮遮掩掩地终于又回到京师。此时,陆晴雨已是憔悴不堪,心下甚念母亲的安慰,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 但出乎陆晴雨意料的是,宏福镖局竟然安然无恙,一草一木都如他离开时那样,只是家丁见了他都不再如往昔那般殷情,反而熟视无睹。陆晴雨自然也没有心思再理会这些,径直朝母亲的卧房走去。 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就被屋里男女的淫声浪笑震住,在往里面窥望之前陆晴雨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里面那个女人不是母亲。但他从窗纸上戳开的小洞望进去,分明看到母亲在和男人做着见不得人的丑事,而那个男人却也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叔。陆晴雨如遭晴天霹雳,这是他一向爱戴的母亲和一向敬重的二叔啊!怎么可以?天理何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都是串通好的。 “我说,你就算舍得你老公死,难道也舍得你儿子死?”屋里的二叔淫笑道。 “我当然舍不得,……但是人家更舍不得你嘛!”陆晴雨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端庄贤淑的母亲的声音。 “说实在的,我那哥哥还真是个死脑筋,归顺天威镖局有什么不好,银子一定可以赚得翻倍。……唉!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因为紧张宏福镖局的前途而跑去天威镖局装那么久的孙子。不过还好没有白受罪,现在宏福镖局虽然成了天威镖局的分支,但我也混了个头头当。” “我就说你本事,要是再跟着我家那死鬼过日子,只怕不气死也要穷死了,那几个跟我玩得好的姐妹,哪个不是穿金戴银?” 陆晴雨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现在的愤怒若是化成拳头的话只怕可以一拳打飞这扇门。但他不能这么做。他不但不能冲进去拉开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还要悄悄离开,万不可打草惊蛇,因为可能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父子已经死在敦煌城里了。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家丁要对他熟视无睹,原来竟是在帮他。 报仇!一念及这两个字,陆晴雨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首先想到了摘星楼,这个武林中任何人无不望而生畏的庞大杀手集团。想要报仇,就要依靠这个组织的力量,同时他也准备着付出代价,他终于明白了任何力量的获得都要付出代价,值不值得就要看是力量获得的多,还是代价付出的多。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从这个冰凉的山洞中走出去,甚至走出京师,而且还要活着。陆晴雨突然觉得自己正在给自己讲一个充满了矛盾而且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走出京师的目的就是活着,死了又如何走的出京师?想到这,他的胸膛突然剧烈的起伏起来,那是仇恨跟愤怒化成的气喘,这种仇愤的的情绪足以令每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猛然滋生杀人的欲望,如果杀不了人,他们一定会发疯。 陆晴雨终于走出了山洞,抱着必死的决心,如果一定要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至少他努力过了。如果本来可以不用死的,而偏偏因为怕死而躲在山洞里不敢出来反而冻死饿死了,岂非太不值?他真的就活着离开了京师,还真的找到了传说中的摘星楼,更奇迹的是楼主单青榕竟然没有要他付出任何代价就让他进驻了摘星楼名震天下的杀手训练营。于是陆晴雨的一生就此改写。 在陆晴雨跪拜单青榕的那一刻,他不禁看了看楼主身侧那个跟他一般年纪的冷艳女子,那还是个生命正如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美好的女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冷酷的容颜和那么寂寞的表情呢!是什么剥夺了她欢笑的能力?自己最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陆晴雨这样思虑着,但他探索性的眼神马上被单青榕冰冷犀利的眼神触碰回来,他仿佛能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一些什么,而单青榕最讨厌的就是自己被人读懂。 一个少年在单青榕的命令下走到陆晴雨跟前,只用眼神示意他该跟自己退下了,陆晴雨当然也知趣地跟上他退往后厅,直奔兵涛小筑——摘星楼所有杀手的聚集地。 路上,那少年没有先报姓名,而是冷冷地略带讽刺意味地对陆晴雨道:“你胆子还不小,竟然敢那样直视倩伶姑娘,如不是楼主看你还有些人才,当时就已经挖了你的眼!” 陆晴雨此时还是少年心性,完全不解对方的话语,还反问道:“怎么难道因为她漂亮多看几眼都不成吗?” 那少年便正色道:“日后你就会发现看贵妃洗澡都不会比看倩伶姑娘的脸冒的风险大。她只是属于楼主的。”这句话说完,他的人就已经走到了前面,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他今天跟这个新进来的小子说了很多话似的。陆晴雨虽然还是不能很明白少年话里的意思,但却已经隐约感觉到来摘星楼作杀手决没有他进来之前想得那么单纯。他好像已经感觉到一种很可怕的氛围向他包笼过来,甚至不给他丝毫思考的余地,所谓摘星楼,不过是聚集这世间所有残忍与无情的修罗场而已。他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高高在上、不容谛视的冷酷女子竟然是五年后给他的洛神宫带来一份重要力量的源头,由此他跟那个人的命运轨线才产生了焦点。 命运,有的时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后来,陆晴雨知道了这个少年的姓名,这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姓名——昊天,就是这个人让他彻底教会了他生存法则。 最初,陆晴雨是很感激昊天的,因为如果没有他的引导、帮助和解围,陆晴雨只怕早在一月一次的淘汰竞逐中死于非命,还或许会死在一次次困兽之斗的刺杀过程中。昊天曾经对他说:“我把你当兄弟,我是怎样的程度,就会把你训练成怎样的程度。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时的陆晴雨也还天真地搭住他的双肩感激地说:“是!好兄弟。”于是一晃匆匆两载过隙,陆晴雨也成长为和昊天一样顶级的杀手,深得单青榕的赏识。 可是,就在陆晴雨杀手生涯的最后一次刺杀中,恰是这份在他心目中重如泰山的兄弟情义差点让他踏上黄泉不归路。那时,陆晴雨和昊天同时夜入阴愁涧刺杀涧主毕游,就是那个江湖中把血滴子使得最出神入化的人。 血滴子,江湖十大歹毒武器之首,形如罩帽,沿处镶刀,有铁链相制,能瞬息取人之首级,不落滴血。很少有人敢挑战这件武器,也很少有人敢挑战毕游本人,据说他狠毒起来可以生生将人的十根手指掐下来。陆晴雨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就算知道了这些,他也依然会来,因为昊天要来。 两人联手,天衣无缝,默契得犹如一个人出手,但分明又比一个人多出许多狠厉招式来,直让那个血滴子在空中翻转了方向,最后罩在了它主人的头上。但与此同时,两人也都去了半条命。 就在陆晴雨取下毕游的首级准备跟着昊天从暗道返回的时候,阴愁涧的四大护法已经带领着门徒闯进来,陆晴雨正准备催促昊天快些逃走的时候,昊天却冷笑一声,冷不丁地抢过他手中的首级,又发一掌把他打退了几步,然后攸身探入密道,陆晴雨想再跟上去的时候,无情的密道门已经被昊天死死地扣上,他是存心想把陆晴雨留给阴愁涧的这些牛鬼蛇神们,陆晴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出卖了,而且是被他视作生死之交的兄弟给出卖了。这个时候,黑压压的人群也朝他逼迫过来…… 陆晴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神力杀死四大护法和众多喽罗后离开阴愁涧的,他只觉得自己的肢体是劳累的,而他的精神却是一次次地挥剑中越来越兴奋起来。后来,他的身体已经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而是完全受他那股魔化了的精神在控制,还有那个顽强的想要寻求答案的意志——昊天为什么要出卖他…… 人物篇 无可奈何花落去(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褐色的山石上浸染着陆晴雨的血渍,随着他踉跄的步伐逐渐汇成了一条血路,陆晴雨拖着剑在阴愁涧的玄桥上停下来。那玄桥只是由几块木板架成,中间间隔甚大,就是一个完好无恙的人想要越过玄桥也非得有超强的轻功不可,而此时的陆晴雨已经是半身浴血,遍体鳞伤。而且更不幸的是,那玄桥的桥头却恰还立着一个人——陆晴雨最想问个明白的人——他的生死至交——昊天。 昊天的脸上还是挂着陆晴雨一向熟悉的冷冷的笑容,但此刻这个笑容对于陆晴雨来说却是极为陌生的,而且仿佛是来自地狱一样充满了各种罪恶和邪气,世上绝没有比这更狰狞的笑容了。 “我就知道那般窝囊废可能杀不了你,所以我提早等在这里善后!我这人做事一向讲究稳妥。”到了这个时候,昊天竟然还能用十分平和的语气对陆晴雨说话。 “为什么?”陆晴雨强忍着胸腔内即将喷发的怒意,也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问我为什么。我真不知到底是你天性鲁钝,还是你根本不通江湖世故啊,难道你竟然不知道摘星楼里是绝没有‘兄弟’二字存在的吗?”昊天的眼中竟然还有些嘲讽的意味,仿佛是在嘲笑陆晴雨的天真与无知。 昊天又道:“从一开始,我就想利用你,因为我一直想杀毕游,只是一个我的力量实在不够,所以我才想方设法地把你塑造成另一个和我有相等能力的人,这样我们联手杀毕游定可稳操胜券。” 陆晴雨道:“我们为什么非杀他不可?” 昊天道:“因为他是摘星楼楼主的死敌,楼主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记得楼主曾经说过,谁要是杀了毕游,就可以作兵涛小筑的统领……” 陆晴雨道:“我不会妨碍你的,你尽可以说毕游是你一个人杀的。” 昊天摇头道:“怎么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说以我的个性,怎会允许一个跟我有相等能力的人存在而时刻威胁到我的地位呢?你不觉得不趁现在杀了你,简直是辜负老天对我的垂爱吗?”昊天的飘忽的眼神突然凝固起来:“所以为了我的荣耀,就只能牺牲你的生命了。”一阵剑气朝陆晴雨的面门荡来,他只是再一眯眼,昊天的剑尖就已经迫到他的喉骨,很有见血封喉的气势,陆晴雨自然无力躲开,只是合十双掌夹住了剑片,昊天眼中凶狠的笑意马上就宣泄开来,他的嘴角是向上扬起的,只有胜者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在他笑容收敛的那一刻,无情的剑端又生生地往前进了几寸,就见一朵绚烂的血花在陆晴雨的脖颈出绽放开来,仿佛是给生命的终结唱起最后的挽歌。 陆晴雨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死的却恰恰是这个要杀他的人,因为昊天胸腔内瀑出的的那一道血注已经完全让他闻不出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而刺入昊天胸膛的那一剑也太过诡异神奇了,别说他自己没看到和感觉到,就连正对他的陆晴雨也完全不知这把剑的来向,它仿佛就是上天及时降下的一把伏魔宝剑,专门诛杀这尘世间的十恶不赦之徒。可怜那机关算尽的阴毒少年昊天,死前竟然连谁杀的自己都不知道,实在是讽刺。 陆晴雨也倒下去了,他实在伤得太重也太疲惫了,昏迷中耳边仿佛有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本不该救这小子的,但那个小子也坏得过头了。小雪,你看!人我也救了,该是时候回去了吧!” “师父,不行的,他伤得好重哦!不给他疗伤的话他很快就会死的。”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细腻婉转。“你这丫头!唉——,真拿你没办法。” 陆晴雨再睁开眼的时候,视野里就只是一片纯净的白色:白色的棉被床帐,白色的墙壁和白色的天花板,还有面前正焦急地探视着他的白色女孩。这个女孩分明只有八九岁年纪,但却有一头如雪白发,白得美丽,白得圣洁,而且在这个女孩的眼中完全看不到阴影。也就是在与这个女孩的眼神触碰的那一刹那,陆晴雨肯定了一件事——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值得他相信的人存在的。“大哥哥,你终于醒了,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自行离开了,师父说过了今天你要是再不醒来,就把你丢出去,小雪真是担心得很呢!”白色的女孩细声细气地对陆晴雨说道。 “原来你叫小雪,……这个名字还真配你呢!是你师父救了我吧?”陆晴雨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觉得有点提不起气来。 “既然好了的话就快给我走,我飞雪绝域从不留外人。”另一个声音从房门口传来,就是陆晴雨昏迷中听到的那个浑厚且铿锵的男声。 陆晴雨只见来人银发齐腰,剑眉全白,但却偏偏保持着四十许的容颜,其双目亮如天上的星辰,仿佛在眨眼之间就能把人看个通透,薄如剑锋的嘴角分明又给他增添了某种蔑视群雄的霸气,而他脸上那种平和的表情恰又证实了他超尘脱俗的本色,身上那席胜雪的白袍更显得他淡泊宁静。 陆晴雨心想:“摘星楼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就是死也不能再回去了,但本事还是要学,仇还是要报,这个老者既然如此了得,为何不拜其为师呢?”于是他虔诚地对白衣老者笑道:“如果我变成您的徒弟,自然就不是外人了,自然可以留在飞雪绝域,是不是?”纵使稍有动作也会惹来全身伤口的裂痛,可是比起学到绝世剑法,这点痛楚对陆晴雨来说就算不得什么。所以很干脆地“扑通”一声跪在白衣老者的面前。 “混蛋,我什么时候答应收你为徒了,真是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臭小子。”白衣老者虽然年岁过百,但却十足有些小孩心性。 “‘飞雪绝域雪神仙,天下武林第一剑’。师父,你这样的名号难道连个像大哥哥这样的徒弟也收不起吗?”小雪也在一旁帮腔。 “神仙您应该知道,在这个时代想要依靠别人的力量而生存的人是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归属的。”陆晴雨怕雪神仙是碍于自己之前的杀手身份才不愿收自己为徒的,所以极力澄清自己。 “并不是这个原因……”雪神仙面露难色,在他的眼中,陆晴雨读到了一些惜才的情绪,所以更加坚定了自己拜师的决心。 陆晴雨道:“敢问神仙,我可有欠过您的钱没还?” 雪神仙道:“臭小子,你想欠我的钱只怕年龄还不够?” 陆晴雨道:“那是我父亲偷过您的东西?” 雪神仙道:“我见都没见过你父亲。” 陆晴雨道:“那是我祖父抢了您的女人了?” 雪神仙微怒道:“越说越不像话了,我雪神仙孑然一身,哪来的女人。” 陆晴雨摊开双臂道:“既然什么过节都没有,您为什么不肯收我为徒呢?” “因为……唉——,你且去吧!”雪神仙大甩广袖,扬长而去。 陆晴雨当然不会就此放弃,他从来就不是个会放弃的人。从敦煌之行后,他深刻地了解了这个社会的不公与残酷,在摘星楼当杀手的这两年里,他更加学会了思谋算计,揣度人心,也深刻地懂得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上做任何事都不容易,譬如说活着,还譬如说报**拜师亦如此,拜师或许还更困难一些,如果拜成了师,那么报仇就不那么困难了。所以他选择了跪在这座冰宫的正门口。 第一天,雪神仙来看他了:“小子,你何必这么固执呢?就算你跪到死,我也还是不会收你为徒的。”陆晴雨不理,雪神仙悻悻而去。夜晚来临,天气更加寒冷,不久还飘起了鹅毛大雪,陆晴雨只觉得身上的熊皮夹袄根本和薄纸没有区别,摄人的寒气直接从毛孔渗到骨子里,冰到心里。他一眨眼的话还会有冰渣从睫毛上掉下来,只怕再过不久自己就会冻成冻成一尊雕塑。 “大哥哥,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小雪挽着小篮子跑过来。陆晴雨看到她竟如遇救星一般。谁知小雪从篮子里取出的尽是些林中野果,但都是果中极品,像紫玲珑、白灵果、玉龙眼,陆晴雨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你们平时就是吃这些度日?”陆晴雨显然很失望,他现在最需要的还是两碗热腾腾的白饭,没菜都可以。“是啊!”小雪清脆地答道,“师父总是吃这些的,我偶尔会从冰河里捞几条鱼吃。”陆晴雨想也对,神仙嘛!当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如果天天在厨房里烟熏火燎的还作哪门子的神仙啊?现在能有些果子吃已经是万幸了,尚且要留着性命与那老头周旋到底。谁知刚拿起一个果子就掉到了地上,原来双手早已被冻僵,连捉拿的基本动作都做不到了。 “天哪!”小雪忙把陆晴雨的手握在双手中摩挲,还不断往上面哈气:“有没有暖和一点?” 陆晴雨注视小雪,一时间竟有点感动,已经好久没有人对他这么好了,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陆晴雨突然忍不住问,“嗯……,”小雪想了好一会道:“我对师父也很好啊!”陆晴雨听后无奈地摇摇头,心想道:“可能她太小,这个问题对她来说真的很难回答。有的时候对一个人好并不需要理由。” 第二天,雪神仙又道:“因为你戾气太重,而且是应劫之人,要是教了你绝世武功,你不闹得天下大乱才怪。” “我学了武功才能医治这个天下,这个天下已经病了。既然神仙你不肯教我武功,我只好长跪不起。” 陆晴雨说完便强支着身体跪好。 “固执的小子,你就只管跪吧!”雪神仙又大甩袍袖,扬长而去。 第三天。 “那小子还跪着?”雪神仙对刚给陆晴雨送完饭的小雪道。 “是啊!”小雪心虚地点点头。 “去告诉他,说我已经改变主意,决定收他为徒了,要他快点进来拜师。” “真的,师父?”小雪简直比自己拜成了师还要高兴。 “我要是再不收他为徒,只怕我的小雪要冻坏了。”雪神仙怜惜地把小雪搂入怀中。 “原来师父你都知道了……”小雪低下头。 “若不是你每天晚上又是送吃的又是送棉被,那小子不饿死也冻死了。……其实我内心也很矛盾的,明知不能收他为徒,却又舍不得他这一块大好的练武材料,可能天意如此吧!注定了他要作我雪神仙的衣钵继承之人。” 五年以后。 天威镖局内堂。 “头儿,有个大户来托镖,肯出这个数!”心宽体胖的陆笑坤向龙在天比了个手势。 “五万两?”龙在天已经来了兴致。 “是五十万两。”陆笑坤乐得嘴都何不上了。 “那他人来了没有?”龙在天急道。 “正在大厅等侯。” 龙在天大步迈入厅堂,生怕得罪了这个大主顾。 来人一身素洁的白衣,长得极为俊俏,举手投足温文尔雅,但怎么看都不像很有钱的样子。另一个则是一身静默的黑衣,神色冷峻,眼中时有杀气在涌动,看上去根本就是个走江湖的,更不会有什么钱。 龙在天也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依旧笑脸相迎。 “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现在我有支镖要托你帮我运到敦煌城主那里去。”白衣男子开门见山。 “敢问是什么货?” 白衣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示意黑衣人把一只方方正正的匣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不知公子你的镖呢?”龙在天想准是这家家奴粗心把货弄丢了,再想这小小的匣子,又能装个什么,一颗头颅差不多。 “我的镖还没到。”白衣人说话始终都是一个音调。 “敢问公子的镖到底在哪里,我们可为公子取来直接送走,绝不收你额外的银子。” “我的镖就在眼前。” “在哪?”龙在天还环顾左右。 “就在你脖子上。” “……我的头?”龙在天指着自己地鼻子惊叫道,“公子,你在开玩笑吧?” “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 “你到底是谁?”龙在天这才觉出情势不对。 “你现在的分支宏福镖局以前的头儿是谁啊?”白衣人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杀气已经足以震慑周围的每一个人。 “陆笑乾……你是……”龙在天来不及脱口而出“陆晴雨”三个字,因为在这之前他的头颅已经离开了脖子,正好落在那个匣子里。 陆笑坤此时哪里还笑得出来,掉头就跑,但陆晴雨早就堵在门口了。 “二叔,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陆晴雨冷冷地看着他。 “晴雨,你……你别杀我,你父亲不是我害死的,……我什么也没做。”陆笑坤忙跪地求饶。 “什么都没做比什么都做了也好不到哪里去。贪生怕死,迫害亲兄就是不仁,淫兄之妻就是不义,像你这种不仁不义的小人,杀你我还嫌脏了我的剑呢?”陆晴雨道。 “是……我是不仁不义的小人。”陆笑坤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全身瑟缩不止。 “樊伽,把匣子给他!”黑衣人樊伽领命,把匣子合上递给陆笑坤,陆笑坤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接过。 “不如就由你来帮我把这支镖押到敦煌去吧!不过我可不给镖钱。”陆晴雨拎起陆笑坤的后襟直视对方的双眼。 “小的一定不负厚望,一定把镖送到。”陆笑坤敷衍几句后便连滚带爬地抱着匣子出门了。 “我还以为你会赶尽杀绝呢!”樊伽走上前道。 “本来我也以为我可以,但一个人再怎么狠心好像也无法对自己的亲人痛下杀手。他再怎么样也是我二叔,而另一个更是生我养我的母亲,纵使他们千万般错,我也不能做出弑叔弑母的事。”陆晴雨感慨良深道。 “那你以为他真的会去敦煌吗?” “哼!他当然不会去敦煌了,如果他对我母亲是真心的话,应该会带着她远走他乡,远离我的视线。” “没想到你竟然仁义至此。”樊伽佩服地拍拍陆晴雨的肩膀。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陆晴雨了。”陆晴雨飘忽的眼神突然凝,“住明天宏福镖局就会搬空,我们可进驻那里,然后以宏福镖局为基地,扩展我们的势力。” “那下一个目标是?” “断刀齐延。” 人物篇 玉手拈花折空枝(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建康城是陈朝的遗都,自隋攻入以后,仍是南方最繁华的城市,而燕语楼则聚集了整个建康城所有的繁华。 何为燕语楼? “醉眼观花花含笑,举首望月月有情。何处最销魂?莺歌燕语楼,任他茕身孤独百般愁。凭影弄清秋,当歌舞流袖,纵然衣带渐缓人消瘦。”白衣公子喻洞秋此刻所吟的辞就是燕语楼,但燕语楼是一个地方,不是辞。这种地方不但繁荣昌盛,而且历史悠久。 灵武踏歌,建康燕语,这两处乃是全天下除皇城以外最豪华最能显示本人身份的所在,不同的是踏歌楼乃是一座酒楼,而燕语楼却是一家妓院,全建康城最气派最高雅的妓院。只因为来这里的恩客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王侯巨贾,所以这里的妓女也都是颠倒众生的绝色佳丽,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果你刚开始不知道她们妓女的身份,绝对会以为她们是大家闺秀。不过这么多“大家闺秀”能够齐集一堂,并且喝酒陪笑,高歌作舞,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景象。 喻洞秋已经在这里流连半个多月了,只为等一个刚刚名躁建康的高等妓女——莫颦眉。据说要见这个女子得先出三百两的黄金作为订金,然后她会给你一个编号,上面是几号就表示你要过几天才能来见到她。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恩客竞相出资排队。 有的时候一个人的身价往往是自己给提高的,当你自己把自己看得很高的时候,别人自然也不会看低你,作妓女也同样可以做得很骄傲,更何况男人本就是在争夺当中才会越发觉得所求的东西价值不菲。喻洞秋很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选择了殷勤地等候,只因为他已到了只有骄傲的女人才能引起他的兴趣的地步。世人只道拈花公子最多情,却不知那不羁的笑颜之下和慵懒的举手投足之间掩盖着怎样的落寞情怀,而那一双明眸之中又深藏着怎样的伤心过往。 妓女往往都更喜欢喻洞秋这样的年轻公子,他英俊、风流、怀才、多金且慷慨,远比那些明明已身在妓院却还是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作风的古板又无趣的老头子要可爱得多,所以她们多会围着他,与他调笑、喝酒、吟诗、对弈,也都羡慕那个高高在上的莫颦眉姑娘,因为有喻洞秋这样风流不羁的男人为了见她一面而等了足有半个月。 其实喻洞秋只是想为自己盘桓燕语楼找一个合适的理由罢了,他很喜欢这种热闹,活跃的气氛,那样他至少还会觉得他是存在的。在江湖中浪荡的这五年来,他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经历过呢?他极力寻找的感情那些女人并不能给他,她们爱他的也不过是他的外貌,钱财和名气,而他想给的却一样也给不出去,反而落了个拈花公子的称号。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武功还是他的风流才落得这个称号。 “来啊!喻公子,你干嘛愣住了,快陪我喝酒啊!”一个娇滴滴的妓女勾着喻洞秋的脖子就要给他灌酒,喻洞秋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一饮而尽,马上又倒了一杯酒回递给那个妓女,这时他身旁的另一个妓女不高兴了,噘起嘴巴道:“喻公子,你真是偏心!”喻洞秋戏谑般的笑笑,另外斟了一杯酒递过去。 突然,对面楼上有一条黑影如离弦的箭一样朝喻洞秋这边射过来,还夹带着一道森冷的青光,两个妓女的发丝和衣襟全都被震飞起来,眼见着那道青光朝着喻洞秋端酒的手指切下来,都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到地上,而喻洞秋此时却依然面不改色,纹丝不动。 来的是个一脸稚气的少年剑客,望着喻洞秋的眼中尽是鄙夷和失望的神色,口吻中也充满了傲慢之气:“我这一招‘流光夺色’,阁下以为如何?” 喻洞秋嘴角一抿,笑道:“不错!” 少年剑客道:“这招是我所有招式中最浅的一招,阁下竟然都没有躲开,是因为这花天酒地的生活耽搁了武功,还是因为‘拈花公子’本来就是浪得虚名?” 喻洞秋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少年见对方不动声色,很是沉不住气:“手指被我切下了,难道不疼吗?” 喻洞秋把那只只剩脚跟的酒杯展示给少年道:“果然是好剑法,杯口与杯脚断开得很整齐。”然后他一根一根的伸出自己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头道:“可是我的手指都还在!” 少年剑客的语气缓解了一些,道:“你的手法还挺快!” 喻洞秋不屑地笑道:“是你的剑太慢了。”说完,他就仰头把左手杯子里的酒倒进嘴里。 少年见喻洞秋的态度如此嚣张很是不满,正欲再向他施以颜色的时候,剑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了,或者说由手指升起然后传至整个手腕的悚然无力让他没有办法拔剑,因为他并未看到喻洞秋端酒,却不知何时他手中又多出来这样一只完整的还盛着酒的杯子。再看地上,顿时便有一串冷汗从额头飙起。原来喻洞秋的脚下只有一个断开的杯口,却无一点酒浆,那么就是说在他向喻洞秋斩出那一剑的时候,喻洞秋已经不知在何时拈起另一只酒杯,接住了坠下的酒液。这是怎样的手法和速度,他已不敢想像,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然后他枯黄的脸上泛起一阵羞赧的红晕,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剑客像决定了什么似的:“我要跟你决一死战,你挑时间和地点吧!” 喻洞秋无奈地摇头笑笑:“为什么一定要决一死战呢?如此良辰美景,佳人满座,坐下来喝杯酒,交个朋友,岂不更愉快?” 少年剑客更加坚定道:“我要作天下第一剑!” 喻洞秋慵懒地说道:“怎么你认为赢了我就是天下第一剑了吗?” 少年剑客道:“我师父说你十五岁就已成名,一双快手天下无双,如果我的剑能快过你的手,那么……” 喻洞秋怜悯地看着对方:“孩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天高地厚啊?你到底又知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使剑的名家,就是我也从不敢说自己是第一,你赢了我又有何意义?”接着他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你知道‘第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少年眼中的坚定渐渐消弥,充斥其中的是无数的迷惘和困惑,喻洞秋问他的是他从未接触过也从未想过的问题。 喻洞秋叹口气道:“孩子,你快回去吧,江湖不适合你!”当他看到少年略有不甘的神情时,又道:“趁它还没有迷失你的心境,令你为之疯狂的时候,赶快……远离它,不然当你后悔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再也静不下来……”说完,喻洞秋又苦笑几声自嘲道:“你是怎么了?对一个傻小子反而这么多话!可能是真的太寂寞了!” 少年越发迷惑了,但他坚定的一点是他此刻必须拔剑,不然他才真的会后悔,等了多少年,他终于等到了与这个隐形的对手,心目中的神话一决高下的机会,又怎能白白错失。虽然刚才的确见识了对方的快手,但他也并未尽全力,他——还有机会。 喻洞秋看着少年就要出鞘的剑锋冷冷地说道:“你依然要拔剑?” 少年郑重地点了一下头,于是他青筋暴起的手就开始在自己的剑柄上摩挲起来,“噌——”的一声,宝剑出鞘,剑锋正指着喻洞秋的下巴。 喻洞秋轻巧灵活地转动一下手腕就拨开少年的剑,道:“我们不用比了。” 少年忙问:“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败了。”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肉团从楼下飞上来,这个身体看上去本来很笨重,但动作却又是轻快而迅捷的,就像打仗攻城的时候被人用巨勺抛上来的石丸一样。 喻洞秋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就像捏到一只臭虫那么厌恶。 那个肉团站稳后,才慢慢地舒展开身体,竟然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只是他的穿着极为怪异,那件浅绿色的绸衫像裹粽子似的把他肥硕的身形紧紧包住,勒出条条肉痕,让看着他的人都为他的喘气是否顺畅而担心。这老者一看到喻洞秋就“咯咯”笑道:“好徒儿,原来你躲在这销金库风流快活,害得为师好找!”喻洞秋背过身去:“你胡说什么,我可没你这么胖的师傅!”老者像孩子一样拉住喻洞秋的衣襟求道:“你就拜我为师吧,看在我找了你这么久的份上!”喻洞秋奋力甩开他的手道:“笑话,这世上只有人求着拜师的,哪有人求着收徒弟的?”然后他眼珠一转,又道:“上次在汀兰馆你还输我三招,凭什么让我拜你为师?”老者满脸堆笑道:“你不是老喜欢扮读书人吗?难道没听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吗?” 少年被凉在一旁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已经败了?” 老者显然对他极为不耐烦,转过身来看一眼他的剑摆手道:“不中用了!不中用了!”少年这才低头仔细打量自己的宝剑,吃惊地叫道:“怎么会这样?”原来他的剑上已经有三个明显的缺齿,可他自己却还一点都没感觉到。 这三个缺齿是喻洞秋刚才拨开他的剑时留下的,“纤云弄巧,力比千钧”——仅凭一双肉掌,而且是在他全无感觉的情况下进行的,那么就是说喻洞秋接下来想要断其剑夺其命也绝非难事。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武功,有这样一双手?少年突然深刻体会了“自不量力”这个词的含意,于是“噗通”一声跪在喻洞秋的面前求道:“请你务必收我为徒!”喻洞秋冷漠地看着他道:“我说过不拜胖师父,也没说要收瘦徒弟!况且你本就有师父,又怎能另拜他人为师?” 少年支吾道:“我已出师,可以再拜他人……” 喻洞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指着老者道:“他正想收徒弟,你不如拜他!” 老者更加不耐烦,一把扯过喻洞秋,叫道:“先别理他了,我告诉你啊好徒弟,你只要学会了我那独步武林的轻功——倾心混元步,保你以后受益无穷,我也算衣钵有继了……”喻洞秋终于忍不住粗鲁地打断老者:“你烦不烦啊!为什么我喝个花酒你们都要来烦我?”少年还不识趣地上前劝道:“武者当勤加练习,贪杯拥美只能令身心堕落,不益于……”“够了!”喻洞秋再也不能用风度来解决问题,他的忍耐已到达极限。只是这轻轻的两个字就把少年和老者都镇住,也让在座的所有宾客都闭了嘴,谁都知道拈花公子喻洞秋虽然爽朗随和,但生了气之后往往会做出些与他身份不符的极为残忍的事情,所以聪明人多会选择顺他的意讨他欢心,只有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硬往刀尖上碰。 燕语楼内寂静良久,终于还是喻洞秋的笑声缓解了这种紧张的气氛,他其实真的生气了,但是他也注意到对面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是一双美人的眼睛。在美人面前,喻洞秋从来不想留下暴躁和残忍的形象。 “诶!你那个什么倾心混元步是不是那个把身体窝成一个球的步法?”喻洞秋突然温和地询问老者。 老者一见喻洞秋非但不生气,反而对他独创的轻功步法产生了兴趣,立时转骇为喜,忙道:“是啊!就好像我刚才那样,我告诉你啊!你可是全天下最适合练这套步法的人了,你不但骨骼轻软,而且身法灵活,……”“行了行了,”喻洞秋又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快演示一遍给我看吧!” 老者更加兴奋了,道:“你可仔细看了,其实很简单。”他先叉开双腿,然后躬下身体由胯下钻过,直到双眼可以看到自己的背部,最后曲起四肢,拧成一个球状。在座的从未见过这样柔软的身体和奇怪的动作,无不惊起呼叫,有的甚至鼓起掌来。老者看着喻洞秋得意地笑道:“好徒儿,聪明的徒儿,你可看清楚了?”喻洞秋坏坏地笑道:“看得再真切不过了!”他冷不丁地踢出一脚,正中老者的肥臀,老者惊呼一声,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自然是磕磕碰碰滚下楼去,一路上疼得咿呀大叫,但因为受力太猛,一时间竟然无法停顿下来,只能任由身体翻滚而去,滚到燕语楼门口的时候还被门槛高高弹起,落回地上的时候有继续往前滚动。 痛叫声渐远,人们都张大了嘴巴望着喻洞秋,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极具攻击性的怪物,而刚才还跟他调笑缠绵的妓女此刻也只想远离他。 喻洞秋抖抖身上的衣襟,很轻松的笑道:“竟然让我这样优雅的男人学那种猥琐不堪的步法,实在是没长脑子……”转过头来发现那少年还在看他,于是指着外面道:“你师父都跑了,还不快追!”少年痴愣一下,赶快展开步伐朝外面追出去了。喻洞秋这才坐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对面的珠帘被掀开了,一个红衣使女搀着一个盛装的清丽女子从里面走出来。在满头珠光的映衬下,使这个女子的脸显得更加苍白和冷漠,而她的身形也太过消瘦了,那样一件紧凑的衣裙穿在她身上也还是显得松弛。而这样一个算不得完美的女子却偏偏有着一番让人难以忘怀的韵致,不知不觉中就会用“绝世”这个词去形容她,还有这样骄傲的神情,不是那莫颦眉是谁?她的骄傲已经到了即使她偶尔对你笑一下也不过是对你的恩赐的程度,这种骄傲绝对能够挑起任何男人的征服欲。 在所有人还在为莫颦眉的冷艳而称羡的时候,喻洞秋已经以他那超卓的轻功站到莫颦眉的面前,他向她深深一揖道:“在下为谋姑娘一面,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难得姑娘肯赏脸相见,实是三生有幸。”“喻公子你讲话还真是客气呢!”莫颦眉莞尔一笑,犹如料峭风寒中绽放的一朵雪莲花,美得让人心醉,冷得让人心寒。“不知喻公子对人是否总这样温文有礼呢?”莫颦眉略带讽刺意味地问道, “我待人一向都很客气。”喻洞秋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 莫颦眉浅浅一笑道:“是这样吗?可是我刚才分明看到你将一花甲老者踢下楼去,这也算客气吗?” 喻洞秋走近一步用更温柔并略带调戏意味儿的声音说道:“这要看对什么人了,如果是对姑娘你,我就一定会很客气。” 莫颦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霎时又给这个美人平添了几分动人的娇媚之情,喻洞秋更是看得有些发痴了。 莫颦眉话锋一转:“素闻喻公子不仅‘快手无双’,而且琴画称绝,还有那出神入化的赌技更叫人咋舌,不知阁下可有兴趣与小女子赌一局?” 喻洞秋道:“‘快手无双’那是世人夸大的传闻,喻某自是受之有愧;对于抚琴作画也只是出于喜好而已,称绝自然不敢,至于赌呀什么的更不知从何说起了。” 莫颦眉道:“喻公子真是太谦虚了,不过我听说喻公子两年前曾在迷津城内豪赌三天三夜,使得六家赌坊都垮了场子,不知可有此事?” 喻洞秋道:“在下实在想不到一点小事都能传得如此风云!” 莫颦眉道:“喻公子行事一向只图‘爽快’二字,可见正是性情中人,为何就不愿成全小女子呢?” 喻洞秋一拍手道:“好,难得莫姑娘你也这么爽快,喻某今天就索性与你赌一场,不过……”他的眼神慧黠起来,“我的赌局向来得下足了本钱才行。” 莫颦眉道:“如果我输了,今夜自当尽力侍侯公子!” 喻洞秋大喜,又道:“若是我输了呢?” “那……”莫颦眉举起自己并不是很美丽且有些苍白粗糙的手同时报以一个慧黠的笑容:“你可得让我打一巴掌。” 此话一出,不仅喻洞秋惊住了,在场所有的人也都惊住了,一个巴掌抵一夜的销魂缠绵,这样的赌注未免太不公平了,但是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赌局,尤其是对燕语楼的这些男人来说。他们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因为输了之后的代价顶多也不过是一个巴掌,况且被这样的美人打一巴掌,或许有些人还认为是荣幸之至呢!喻洞秋也是男人,吃惊之余也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老鸨已经命人摆好赌桌,色子牌九都在上面,喻洞秋和莫颦眉相对而坐。“姑娘要赌什么,随便选吧!”喻洞秋做了个很优雅的“请”的姿势道,莫颦眉淡漠地看一眼桌面,然后耸耸双肩道:“那些我都不懂,我只想赌公子的一句话。” 喻洞秋道:“什么话?” 莫颦眉指着自己的右肩道:“你说我这里有没有伤?” 喻洞秋仔细看了看莫颦眉即使在多层轻纱覆盖下也依稀可见的光洁肌肤道:“没有!” 莫颦眉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她一面得意地看着喻洞秋,一面慢慢地抬起左手,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华光夺目的金钗,然后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注视下,毫不犹豫地把它插进自己的右肩。血,顿时如鲜花绽放般瀑出来,浸红了她华贵的衣裳,而这个女子却还在笑,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这种一般女子根本无法忍受的痛,仿佛能够打到喻洞秋一巴掌才更能让她感到舒畅。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怎么会这样的刚烈和决绝,甚至对自己都要这么残忍?喻洞秋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失败,竟然令一个女子为了打他一巴掌而不惜伤害她自己,天生的怜香惜玉之情让他恨不得这一簪刺在他身上才好。 烛光中女子的笑脸显得妖艳而诡异,朦胧中展现出一种令人心痛的美丽,当喻洞秋还沉浸在这种美丽中的时候,他的左颊又重重的遭了一记耳光,不仅打得他眼冒金星,还差点从座位上跌下来。他万万没想到真会有女人忍心打他,可这一巴掌实实在在是刮在他的脸上,现在他洁白的面颊上只怕已经出现五道指痕,他也万万没想到一个普通女子的手劲也能这么大,他再也不敢说被女人打一下跟被摸一下没什么区别了。 莫颦眉心满意足的回房去了,留下喻洞秋还在那里默默的吃愣,老鸨自然不敢上前多舌,因为她深知平日的甜言蜜语之功在喻洞秋身上完全不凑效,其他人也都只敢静悄悄地喝酒,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喻洞秋这个怪物盛怒之下将他们全杀光,这绝对是有可能的事。 喻洞秋的嘴角轻微地上扬,眼神中闪现出迷蒙的色彩,他端起桌上的一壶酒仰头就喝掉一半:“好像该回去看看了!”之后,大步流星地走出燕语楼,这样所燕语楼所有的人才都松了口气。 人物篇 玉手拈花折空枝(二)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邵亲王府内此刻已是悄然无声,一片寂静,除了守夜的士兵所有的人都沉迷在酣睡之中,这样的初夏之夜,不燥不冷,正是酣畅入眠的好时节,可是西厢中邵亲王的书房内依然亮如白昼,外面清爽的凉意和周围浓重的睡意仿佛丝毫不能入侵这里。 这个忧国忧民的邵王爷此刻还在为黄河水患的事情不惜挑灯夜战,奋笔疾书,誓要趁夜写出一封言辞诚恳的万言谏书,以让炀帝能体恤百姓疾苦,尽早将此事提上日程并商讨解决方案。但是一想到当今国势,邵王爷的笔头又不得不踌躇起来,如今炀帝终日纵情声色,完全不理朝政,政权尽落在杨丞相手中,可杨丞相太重权力,只知道一味地纠结党羽,铲除异己,从而不断制造朝堂血腥事件,致使朝纲紊乱,臣将缄口,民事搁置。而唯一能与其抗衡的国师宇文拓又醉心武功和术法的修习,完全像一介江湖人士,丝毫不尽辅政之职。 “现在也只能凭老夫的一己绵薄之力和一颗忠君之心来拯救这个衰微的国势了!”王爷这样想着,笔头又急促了起来,纵使蚊虫飞扰,也再也不能使他分心了。 烂醉如泥的喻洞秋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进王爷的书房,没有行礼亦没有问安就靠倒在墙上。 “你还知道回来!”邵亲王眼也不抬就知道是喻洞秋,整个王府内也就只有他会这样没规矩。“我回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喻洞秋的言语竟然也十分无礼嚣张。王爷的笔划顿时出了错,喻洞秋的这句话还是对他构成了影响,虽然他是在关心他,但说的话听起来却分外刺耳。 “这个月初一的时候帮你料理了一个十分不简单的杀手,想来杨丞相那边想再找更出色的杀手来行刺你,也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借此我也到燕语楼轻松了半个月,真是快活啊!”喻洞秋撑了个懒腰,做出一副很惬意的样子。想起半个月前的那次刺杀,王爷就觉得胆战心惊,后怕不已。若不是喻洞秋拼力保护,只怕自己早就沦为那鬼影杀手的剑下亡魂了,一股感激之情犹然升起,但一听到喻洞秋说他在燕语楼流连半月,气就不打一处来,再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更加气盛了,放下笔来走到喻洞秋跟前一把提起他的前襟骂道:“你看看你这副德行,哪有半点四品护卫的样子,就知道豪赌宿娼,惹是生非,你……你真是气死我了!”王爷此时的神态和话语更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在训诫自己不知悔改的儿子,但看到喻洞秋昏昏欲睡的表情时也只能叹口气松开了手,“唉——,亏你博学多才,武功高强,竟然不用来为国效力,这哪里像我的……”王爷说到这里的时候,喻洞秋突然像被雷劈到一般惊跳起来吼道:“别说出那两个字,我会感到羞耻。”他的语气近乎命令。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皇上一人可以让邵亲王住嘴,但喻洞秋仿佛也被赋予了某种特权,他这么制止,王爷果然也住了嘴。那个字对这二人来说都显得太沉重了:一个人把它当成孽,另一个人把它当成伤。 喻洞秋扭转话题道:“你也真是糊涂,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去惹那个杨丞相,搞得自己跟箭靶子一样天天被人射,害得我也跟着受累……”他晃了一眼桌上的万言书冷笑道:“写这个有用吗?那个昏君就算难得有时间从女人堆里爬出来也绝对看不到。”亲王急问:“为什么?”喻洞秋道:“杨丞相若没有看过奏折,又怎会知道你有异己之心,从而将你视作眼中钉,千方百计地想要派杀手除掉你。”亲王怒道:“敢情他扣压了奏折,真是好大的胆子!”喻洞秋道:“狼子野心者向来胆大包天,难得你现在才知道。你是斗不过他的,我劝你还是挂着这亲王的头衔赶紧享受荣华富贵才是。”王爷的剑眉又紧蹙起来:“你是叫我放手?”“是!”喻洞秋坚定地答道,“活在这个世上本就不容易,你又何必为别人忧心,给自己制造敌人?”“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更何况百姓又怎会是别人,得保民生安康,乃是为官者之重职。”王爷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提高了,他实在为喻洞秋的冷眼旁观而感到失望和寒心。“你还真是伟大呢!”喻洞秋讽刺般地赞扬着,转过身去撂下一句话道:“我要去休息了,有事大声叫!” 看着喻洞秋修长挺拔却又略显颓废的背影,王爷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本来还想再数落他的话也硬生生吞回肚里去。对于喻洞秋,他实在亏欠得太多,他这一生都从无愧于天地,却唯独会在喻洞秋面前觉得抬不起头来。 喻洞秋,一个本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孩子,注定了他要饱受孤独流离之苦,邵亲王私生子的身份让他变成一个外表极度自负内心却又极为自卑的人,从小就经受的近乎囚禁的生活使他的内心也筑起了重重的围墙,即使看似随和开朗,可他的心却是孤傲难近的。所以江湖中人只知道拈花公子快手无双,贪杯恋美,其他的却一无所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他一个朋友甚至一个敌人都没有,他没有给任何人了解他的机会,哪怕他时常会被内心的孤独逼得发疯。 二十年前,隋国还只在北方建国立都,但闻南朝陈国衰弱疲弊,君主昏庸无能,便早起兴师讨伐统一南北之心。当时,邵亲王还身任开国先锋之职与其他五位大将军南下刺探陈国军情,顺便动用金钱策略收买一些关口要塞的将军和总兵,功成而返的途中经过一片茂密葱郁的树林,就在众人驾马将饮的时候突然有一团紫雾袭来,将众人重重笼罩起来,王爷当时毕竟年轻识浅,又因为不会半点武功,遭如此突变未免有些慌乱起来,一阵叫唤和摸索之下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出很远,待浓雾散开的时候才知自己早跟五位将军失散了,无奈之下,也只能自己逡巡前进,但在这片树林里转悠了很久后竟然还是又回到原地,眼见人困马疲,暮色将临,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袭上王爷的心头。就在这时,他以他读书人特有的细密心思注意到地上长有一种很小但是很美的紫色兰花,这种兰花竟然不是胡乱生长的,而是连结成条,一直伸入树林深处,像在指引什么似的。王爷看到这兰花的时候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来,抱着赌一把的想法,王爷就顺着兰花的长势走下去。越往前走,树林就越稀,奇花异草反而多起来,耳中还传来泉水叮咚声,王爷心中大喜,忙四下环顾寻找水源,赫然发现一个巨大的花冢,而那流水声就是从花冢后面传来的。 翻过花冢,就看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王爷喜出望外,扑上去就捧水猛饮,喝到正欢的时候,却在溪水中看到另一个除自己以外的的身影,吓得差点被水呛到。身后的那紫衣女子掩口一笑道:“我就那么可怕吗?”王爷忙转过身笨拙地摆手道:“没有没有!”接着细看面前的女子,虽然天色暗沉,可却依然掩盖不了这女子的绝世容颜,她的肌肤白如积雪,似乎还蒙着一层淡淡的光辉,整个人就像来自九天的神女一样,王爷这二十几年来所阅美女无数,却从未见过美得如此动人的女子,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 紫衣女子佯怒道:“你到底看够了没有?” 王爷这才觉得失礼,忙作揖赔不是,然后又细问树林的出路。那紫衣女子一听就笑得花枝乱颤:“我就是告诉你,也很可能是骗你的。”王爷又再三恳求,于是又道:“我是说给你指路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那山洞中人。”她指着不远处一个被藤萝覆盖的洞口怅然道:“他该来了罢!”王爷看了看她指的洞口,正准备问“他”是谁的时候,却发现那女子早已消失不见,心中一阵寒噤:“难道今天竟是撞妖了么?王爷也便不再多想,扯开那一团藤萝就走进洞里面去了。 洞内寒气逼人,但又能使人感到精神振奋,湿润的空气中似还夹杂着某种摄人心魂的香味,让王爷整个人都感到有些飘飘欲仙起来。藤萝蔓结处正有一池冰水,刺骨的冰寒之气就是从这里面冒出来的,可这池中又像是蕴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似的,不断地吸引着王爷靠近。 池中坐卧着一个妙龄少女,虽没有前面那紫衣女子的绝世容光,却也是冰肌玉骨,另有一番清冷的美感。只见这女子杏眼微张,聚神敛气,似乎并未在清洗沐浴,倒像是在修炼某种高深内功。王爷本来准备掉头就走的,却发现那女子嘴唇乌紫,发上结冰,虽然他是一介舞文弄墨之流,但也听说过武林高手练功的时候若是出了岔子,就会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就去推那女子的后背,一触到那女子滑腻的肌肤,王爷整个人都不由地颤抖起来,跟着就听那女子就说冷,王爷就忙出双手抓住那女子的双臂,硬是把她拉到岸上,只是看那洁白无瑕的身体一眼,他的一颗扑腾乱跳的心仿佛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全身的气血也都立马膨胀起来,忙转过身去四下找寻女子的衣物,就在这时,王爷突然感觉有一双柔软的臂膀勾住自己的脖劲,正吓得失魂之际,又感觉有一阵奇香扑鼻,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刚好对着那女子的一双秋水含情目,而她的鼻息就喘在他的颔上,扰弄得他心潮澎湃。那女子紧跟着把柔弱无骨的身体都缠绕上来,让王爷一点推开的力气都没有了,而她一面似醒非醒地喊着冷,一面则把冰冷的身体更加贴紧王爷温暖的身体。当时,王爷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哪里抵挡得住如此诱惑,虽然平日里家教甚严,自己在作风上也是极为小心谨慎,但当真面对这样一个异常美丽的裸身女子,所有的礼法教化竟然全都抛诸脑后,对着那女子的樱唇深深地吻下去,立时有一种冲动的快感涌遍全身,从而再也压制不住强烈的情欲就与这异地的陌生女子度过了一宿销魂缠绵之夜。 翌日,王爷穿戴整齐就准备离开了这个诡异却又香艳的山洞,隐约中忆起昨晚的春事来,慌忙看身边,除了剩下几条白色的纱巾以外,根本没有什么美人,由此竟然怀疑起自己昨晚是否作了一宿春梦,可是梦里那女子冰冷光滑的肌肤和灿如星辰的明眸却又是那么的真切,而且自己恍惚间还告知了姓名,并许诺回京述职后定当来接,那女子温柔甜蜜的答允也依然还能回忆起来。到底是不是梦呢?到最后,王爷自己都分不清了,想到回京要紧,也就不敢再有耽搁。 走出山洞来时,王爷顿觉神清气爽,昨日障眼的一切今日再看就豁然开朗了,可他分明记得昨日来时洞前有一个花冢来着,现在却是一席平地,那片害他迷路的树林仿佛一夜间被人砍去大半似的变得极为稀疏,王爷没花到一个时辰就重新返回大道,没走多久,就在驿站跟失散的五位将军会和,王爷只说在树林中迷路从而耽搁了时日,对于山洞中事只字未提。回京途中一路念及此事无不透着悬疑鬼魅之气,而王爷本就信笃鬼神之说,越发想来,就觉那林中指路的紫衣女子是得道的狐仙之类,而与自己在那山洞中一夕欢寝的美丽女子定是女鬼无疑了。王爷回京述职之后,其父又为其与尚书大人的千金戚筱竹订下亲事,紧接着政务繁忙,也就将途中这件离奇诡异而又香艳的事情彻底淡忘了。 而那日在山洞中修炼的自然不是什么女鬼狐仙,而是天衣神宫的四姑娘喻凤仪。此女子极有武学天才,被其宫主母亲定为下任宫主继承人,只是她生性好玩,怠于勤修。宫主失望之余只有狠下心肠点了她的穴道,强行剥去她的衣服并把她丢入寒冰池中,让她静心修炼天衣神宫的上乘内功。前七日都还好,眼看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邵王爷偏偏误闯入内,喻凤仪分心之下内力外泄,从而导致寒气入侵,内息大乱,神智也开始错乱起来。就在这时邵王爷手指的触碰让她从内心深处温暖起来,那种冰凉混乱的感觉瞬间被这种深深的暖意转化成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什么道德礼教和女子该有的矜持警醒,在这一刻仿佛根本就不能再束缚住即将宣泄而出的情欲,于是便与这胡乱闯入的陌生男子成就一夕之欢了。次日,东方的曙光驱散林间的迷雾的时候,喻凤仪就已经醒了,今天本是她出关的好日子,但是昨晚的不速之客无疑扰乱了她平静的心境。就在她完全清醒的时候看到身旁躺着的这个陌生男子时还是吓了一大跳,但细看这男子俊朗不凡的面孔时又不觉得后悔,忍不住凑近询问对方的姓名,那男子也是谦和相告,谈吐不俗,并承诺此去必当来接,心下也就愈发欢喜起来。喻凤仪突然想到今日出关母亲必会派人来迎接,若是撞上这等画面岂不是十分尴尬,于是马上穿起衣服离开洞穴。 喻凤仪万万没想到经此一别,便化永久,越是执著的守望换来的越是悔恨的痛苦。直到发现自己珠胎暗结,后来东窗事发,王爷都一直没有出现过。而未婚先孕,有失妇行之事对于天衣神宫来讲也无疑是莫大的耻辱,虽然宫主深谙爱女的苦痛,并无过多责怪,但依然得按神宫的条列剥夺喻凤仪的后继职位,并对其处以三年的幽禁之刑。而其余曾经对其无不称羡和崇拜的姐妹却是冷眼鄙夷,窃窃私语,实在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喻凤仪难以承受。在幽禁期间,她就生下了喻洞秋,她本来还可以毁掉这个耻辱的标记,但只因为心中还有盼,想着再过几年说不定她就来接我了,就是守着这份执迷她一共熬过了六个年头,直到她彻底绝望,绝望到憎恨,憎恨到疯狂。 喻洞秋就这样在母亲爱恨交加的感情中成长起来,印象中母亲从来都不跟他说多的话,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道巨大的伤口,六岁前的记忆就是跟在母亲身边的时候,总会有旁人指指点点,若要是跟那些姨母的孩子玩在一起的话,他们就会用稚嫩的声音骂他“贱种”,然后狠狠地把他推倒在地上,并用石块扔他。他总是遍体鳞伤的奔回母亲的怀抱里,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是贱种”,母亲就只会默默地流泪,他深刻地记得那眼泪滴在他脸上的感觉——好冷,好冰。六岁以后,喻洞秋就很少再见过母亲和看到完整的天空,因为他被母亲关在一个四面都是高墙的大院子里面,那里面只有堆砌如山的书籍和无限的寂寞,一个六岁小孩远不能忍受的寂寞。 渐渐地大了些后,开始和每日来院里打理的宫女搭讪,才得知了些他母亲的事情,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忍受寂寞,因为他是母亲的耻辱。他开始习惯孤独,因为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如果不能习惯,那么他就只有疯掉。到他十岁的时候,院子里不再冷清,因为母亲给他请了五位老师,分别训练他诗书礼乐艺,唯独不教他武功,他学得很快也学得很好,也开始羡慕高墙外面的世界。每到初春,外面的海棠树就会探进头来,风吹过的时候就会带来无数纷飞芳香的花瓣,不自觉中他就用手去抓拈,就这样拈着拈着,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吹进来的花瓣都被他拈进了花囊里,于是他又想去够那高枝上未被吹落的花瓣,够了很久,喻洞秋突然发现他竟然能越过高墙了,那一年他正十四岁,也是他刚学会杀人的时候。 那日,喻凤仪难得来检察他的功课,喻洞秋却诡异地笑道:“老师都不在了,谁来检察,你吗?”喻凤仪道:“老师都在哪儿?”喻洞秋抬手一指,正是五墩花冢。“他们被我葬在花冢里面,海棠花冢,算是便宜他们了。”喻洞秋笑得像个小魔灵。“为什么?”喻凤仪竟然有些怕起自己的儿子来。“因为几个老头子把能教的都教了,还死乞白赖地不走,这倒算了,他们还总是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终于把我惹火了……”喻洞秋冷冷地看一眼陌生的母亲,“我还想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江湖人的后代终究还是江湖人,终归改不了嗜杀的本性。”喻凤仪几乎忍不住要出手打他一巴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他不会回来了,你就算把我训练的跟他一样也无济于事。你始终是江湖中人,我也是。”喻洞秋轻盈地腾起身体,终于越过了那堵束缚了他九年的高墙,他已决定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此后一年,“拈花公子,快手无双”的名号响彻江湖,但总有很多人难以置信这样一位传奇人物竟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这个少年仿佛生来就具有某种洞察人心的能力,抑或是长期孤苦的生活使他早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任何事,因此,进入纷繁杂乱的江湖中反而游刃有余。之后,拈花公子的名号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甚至是某些想要变得潇洒飘逸的男人们的偶像。 人物篇 玉手拈花折空枝(三)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王爷的还在沉思中,突然,随着“嗖——”的一声响,就见一道光弧破窗而入,如雷电般向王爷射来,王爷已知无法躲闪,甚至连喊叫一声都已来不及,只是本能的抬起双臂护住头。这时,另一条鬼魅般的白色身影也不知在何时出现,硬挺挺地挡在了王爷的面前,而那三寸寒锋就被他并在两指之间。王爷发现自己还没受伤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面前站的一定是喻洞秋了。 “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喻洞秋展开匕首上连着的纸条,忍不住皱着眉头笑道:“好丑的字!” 王爷忙道:“上面写着什么?” 喻洞秋念道:“‘君之颈首,吾已筹谋。明晚三更,洗颈等候。’” 王爷不解道:“‘洗颈等候’是什么意思?” 喻洞秋不耐烦道:“就是让你洗干净脖子,让他好割!”王爷一听此话,吓得瘫倒在椅子上。被人当成箭靶子的这两年来,所有的杀手都选择出其不意的暗杀方式,可唯有今晚这个杀手却自信到把自己的刺杀时间都告诉对方,难道当真是个谁也挡不住的厉害角色? 喻洞秋摸着下巴道:“这次的杀手虽然字丑得很,可却是个性十足啊!排场也不小,竟然张狂到无视我的存在,倒是很想会会他呢!”但当他看到王爷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情时,又忙改戏谑的态度,正色道:“放心吧!如果有人真的能杀你,那么前提是我已经死了。”王爷一时间感动得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你不是恨我的吗?”喻洞秋想了想,说道:“至少你也该死在我手上不是吗?……但在这之前,谁都别想碰你一根汗毛。”他的神情是极为严肃的,严肃到可以令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不去信任他。 喻洞秋正对着大门盘膝而坐:“今晚我就守在这里吧!” 王爷有些支吾道:“那杀手说他明晚才来,你今晚还是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喻洞秋冷笑道:“你当真是只能当王爷的人啊!竟然丝毫不懂江湖险恶。那杀手既然要杀你,就随时都会来,为了杀你,也绝不会跟你讲什么信义。他说明晚来,当然也不能尽信他一定是明晚来。”一听此话,王爷变得羞赧起来,对于江湖的事他实在知道的太少了。“那,……谢谢。”王爷最后只能这样说,他实在觉得世间没有比他和喻洞秋之间的感情更奇怪的父子了。 看着喻洞秋年轻英俊的却表现着与年龄极为不符的老成的脸时,王爷的心里有些酸楚,但想到这个年轻人正在极力地守护着自己的时候,内心又腾起些暖暖的欣慰感。其实喻洞秋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拼尽全力地去保护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比伤害和不幸的男人,打从三年前在建兴大道上救下了这个冤家父亲,以后他就一直在做同一件事——保护,他曾经多次想象着自己若是碰到那个“那个人”时,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可他恰恰做着相反的事情,后来当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狠下心肠离开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敬爱着这个父亲,哪怕他从未照顾过他,也从未给过他关爱,甚至还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他,但至少他还是赐给了他生命,至少在那些老百姓的眼中他是个好王爷,这就够了。 翌日晚,冷月无星,湖心小筑,正对燕语楼的后墙。 喻洞秋对月抚琴,琴声悠扬婉转,引得夜莺啼唱,湖波相和。 他在等人,等一个今晚一定会出现的人,一个女人,兴许还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果然,喻洞秋一曲未完,就见一条黑影从燕语楼的后墙翻越出来,接着又跳上更高一些的护城围墙,然后匆匆而行,她的目的地是城东的王爷府。 喻洞秋的琴声嘎然而止,他的手临空轻盈地翻转,像变魔术似的拈出一枝白色的玉兰花来,然后轻轻地掷出去,仿佛根本没有用力,可那还在城墙上急奔的黑衣人却如触电般从墙上跌下来,喻洞秋展开衣袖,飞身在湖面上轻点几下就来到岸上,再一起身就把黑衣人接在怀里。 “真是个女人,看来我没错。”喻洞秋的一只手揽着黑衣人的腰,另一只手就按在她柔软的胸脯上。黑衣人大骂一声“无耻”,拔出手里的短剑来就去割仅在咫尺的喻洞秋的喉咙,喻洞秋从容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还顺势扯掉了黑衣人的面纱,黑衣人摔倒在地上后正想再爬起来,发现左腿已经毫无知觉,低头一看,腿筋上赫然扎着一枝白玉兰的根茎,挣扎几下后又摔倒在地。她实在不知这花花公子到底练的什么武功,为什么仅凭这样一根脆弱的花枝就能封住她左腿上的经脉,导致血液无法流通,出现麻痹症状。起初她的反应是吃惊,现在却是害怕了,她本来还想骂喻洞秋“淫贼”,“败类”的,可现在却忍不住瑟瑟发抖。 喻洞秋也在吃惊,因为面纱摘下后他看到的并非是他想像中的那张脸,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跟莫颦眉有几分相似,但论起冷艳清雅,她是断然不如的。 怎么会这样,据他分析,今晚出现的该是燕语楼的当红名妓莫颦眉才是,怎么会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到底哪里错了?直到他看到对方握剑的右手时,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脚下生风,慌忙朝王爷府赶去。而黑衣人也只有瘫坐在地上,虽然她今晚的任务是拖住喻洞秋,可她非但一刻也没有拖住,还弄得自己受伤难行,其实就算她现在双腿完好,也绝不会去追喻洞秋,因为她不敢,喻洞秋绝不是一个像他长相那般和蔼的人。 王爷府内此刻已完全陷入恐慌之中,谁都没料到这次来的杀手竟然有万夫莫敌之勇,那些平日里还训练有素的侍卫在她的狂剑之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半炷香的时间就死伤过半,王爷的右手臂也被划伤,在众侍卫的保护之下退避书房,但眼见着侍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王爷也跟着陷入绝望。 这时一条白影掠过,带来一阵如神明降临般的清风,挺立在黑衣人与众侍卫之间,阻止了疯狂的杀戮,也带来了无限的希望,每一个还活着的侍卫看到这个人的慵懒却又自信的笑容时,自己的脸上也都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容,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人的出现将会带给他们生命的延续。 王爷焦躁,害怕,绝望的神情也随着白衣人的到来一扫而光了。这个带给他生存希望的白衣人当然就是拈花公子喻洞秋,举世无双的喻洞秋。他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刺客对侍卫说道:“扶王爷下去休息,然后关上门,谁都不许进来。”那些侍卫自然是顺从地扶着王爷出去,然后关上门,没有丝毫的担心,因为他们绝对相信喻洞秋可以杀掉眼前这个疯狂的杀手,他们甚至觉得“高手”这个词就是为喻洞秋而诞生的,他们只祈祷那个杀手不要死得太难看。 喻洞秋笑道:“莫颦眉莫姑娘,你还是把面纱摘下来透透气吧!”黑衣人裸露的双眼还是惊得又睁大了些,但马上就淡定自若了,她依言扯下面纱:“我想你也猜到是我了。不过我是想不到你是怎么一瞬间就从我给你制造的迷障走出来的。” 喻洞秋道:“为了向你证明我的智慧,我本也急不可待地想要告诉你。首先我已经可以肯定你是摘星楼的杀手。” 莫颦眉问道:“何以见得?” 喻洞秋道:“摘星楼的杀手素有‘半月杀’的原则,因为他们比任何杀手更注重出手的成功率,为了摘星楼金牌杀手楼的名声,你们绝不会在没有完全摸清对方底细和找到万全的刺杀策略的情况下出手,所以摘星楼杀手的原则是‘半月杀’,即在接到任务后半个月甚至更久才会动手,而你也是半月前才在燕语楼里出现的吧!你一天只接一客,也只是给你探听王爷府的虚实挣得时间吧!” 莫颦眉道:“你对摘星楼的事倒还了解不少啊!但是尽管一切如你所述,也很可能是出于巧合。” 喻洞秋道:“本来我也完全不可能怀疑到你身上,但是你放出的那张纸条却把你出卖了。” 莫颦眉道:“怎么说?” 喻洞秋道:“那张纸条上的字不但比划歪斜,大小不一,而且还有明显颤抖迹象,我当时就想如果这个杀手不是第一次写字,就是手臂的筋脉受了伤,于是我想到了昨晚你右臂受的伤,你当时一定是太想打我了,所以自刺的时候没有掌握好力度而伤到筋脉。” 莫颦眉的表情变得兴奋起来,仿佛在听一件与她完全无关的又很有意思的事情:“继续说啊!” 喻洞秋道:“你用金钗自刺和打我的时候都用的是左手,再看到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时,我就断定你一定是个左撇子,但是这世上的左撇子岂非太少,你如果用左手去写那张纸条的话很容易露出破绽,于是你用从未握过笔的右手来写,但受到筋脉的限阻,所以字迹不但丑陋,而且发抖。”他抚摸一下自己洁白的右颊,仿佛还未忘记那灼烧的疼痛:“说实话,你的手劲实在太大,而一个弱质的妓女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手劲呢?所以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你练过武功。……我这样把零落的思绪组织起来,就怀疑到是你了。” 莫颦眉道:“真是很有联系性!不过你该是埋伏在湖心小筑那一带,也肯定已经与我的同伴交过手。我知道她绝不是你的对手,可是当你摘下她的面纱后发现不是我的时候,又是怎么立马反应过来的呢!” 喻洞秋道:“很简单,因为你是左撇子,而她却是用右手握剑。” 莫颦眉道:“一般人对敌时很少会注意到对方是哪只手使兵器的。” 喻洞秋道:“可我不是一般人。你也不是一般人。其实在你发出纸条之后,你也想到了我可能想到的,于是你就将计就计,提早行动,再由你的同伴绊住我,你想即使我摘下她的面纱,也要得好一会儿反应。” 莫颦眉忍不住张开了嘴巴,那是惊愕的表现,在当杀手的这十二年来,已经很少有人能让她这么惊讶,她实在已经佩服起眼前这个清高孤傲的充满贵族气的男子,她对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因为她的每一个心理变化过程他都想到,而他的心理变化过程她亦想到。他们好像根本就是同一种人,都同样经历过和忍受着人类难以忍受的巨大的孤独和寂寞。 长久的对视,时间仿佛都在他们的眼神交汇中停止了,也不知是高手对决前的声势缔造,还是两颗孤独的心正试着向对方靠近。 终于,莫颦眉用冷漠之水浇灭了眼中难得升起的激情之火,转而用一种更冷漠的声音道:“我真没想到世上还存在这么一个‘理解’我的人,我实在应该尽早解决掉你,你的存在真是我的威胁。”她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准备拔剑。 喻洞秋用少有的真挚的眼光看着莫颦眉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他们都出去并关上门吗?” 莫颦眉冷笑道:“是你太过于相信自己杀人的能力了。” 喻洞秋静静地摇头道:“好方便我放你走。” 莫颦眉吃惊道:“你放我走?” 喻洞秋道:“你的计划那么周详,暗杀伎俩想必也是一击得手,又怎会只是伤了王爷的臂膀,后给他呼救的机会呢?你心里还是有善恶之分的吧!” 莫颦眉的眼中决绝的坚定消失了:“……王爷是个好王爷,出手的时候……剑拿捏不稳。”但是她马上敌视的看着喻洞秋道:“奇怪了,我怎么会跟你说这样话?现在我就杀了你,再去对付那个老头子。”说着闪电般拔剑出鞘,一剑就刺向喻洞秋的肋下,喻洞秋脚尖轻转,灵活闪过:“对,要杀老头儿,就一定得先杀了我。”“好——,我们就先开一战吧!”莫颦眉再次拉开架势,喻洞秋却轻灵地从窗口飞跃而出:“开一战好说,可是我不想在这里。”莫颦眉道:“去哪里?”喻洞秋又跃上围墙,面带一点狡黠的笑容道:“你跟着来就是!”再一起身,人已经扒在墙外一棵巨大的榕树之上,莫颦眉二话不说就跟上来,好像根本已经忘了她此次本是刺杀来的。喻洞秋离开榕树继续向前跃行的时候就彻底笑了,见过他的人从未见过他这么明朗纯真的笑容,那笑容中不仅包含着一种甜蜜的憧憬之情,更有一种难得的生气。 不多时,两人已踏着低矮的栀子花丛行出数十里路,他们虽都是轻功高手,但莫颦眉比起喻洞秋始终稍逊一筹,所以她始终落在他身后不到三尺的位置。月色朦胧中,这样一浓一淡的两条身影轻盈地跃行着,就像两个夜之精灵在兀自戏耍,从而使那充满战斗意味的追逐变成一种极具美感的游乐。一时间淡香沁人,流光飞舞,让置身其中的两个人都沉醉,甚至期望永远就这样追逐下去。 四 去建康城五十四里,三色丛林之间,有白楼巍峨耸立,直入云霄。楼壁乃白色鹅卵成砌,触手圆润,光滑可鉴;楼檐为千年雪岩所覆,层理分明,密不露隙,是所以不透阳光,致楼内终年积寒,阴冷异常。然此楼之高可攀星月,故又名曰摘星楼。 摘星楼,武林中无不谈及色变的神秘白楼,亦是上至达官贵族,下至江湖门派不惜出重金相聘的金牌杀手楼。据说,只要一个人的名字被刻在摘星楼特制的铜片上了,那么这个人的头颅顶多还只能在他的脖子上停留半个月,那个人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躲,最后只好自己挖好一个坟墓等死。江湖中人宁可得罪“诛其九族”的洛神宫也绝不敢去得罪“半月杀”的摘星楼,因为得罪了前者至少还有逃生的机会,但若是得罪了后者,那么他的脑袋就只能是寄存在他的脖子上。 此刻,这座白楼的主人,为天下英雄所恫吓的中年男子——单青榕,正独自踱步在空旷阴冷的大厅之中。他的脚步很轻,但是在这样一间孤独寂静的大厅里面听起来却显得十分响亮,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的耳畔。这座摘星楼里好像就只住着他一人似的,但是只要他稍微拍两下手,马上就会有杀手从不同的角度出现在他眼前听候他差遣。这个一度沉稳内敛的孤独男人今天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虽然不肯承认,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只因为派出去了那个人,是那个人在牵动着他的情绪,他本也清楚不该去在乎一个杀人工具,但是他却也知道他不能再把那个人当成杀人工具,他甚至不想再把杀人的任务交给她,因为他不想她涉险。 焦灼之际,有一个杀手从正门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单青榕看到她,眼中本来的满是期盼的神色立马被嫌恶所替代,指着瘸腿的少女杀手冷冷说道:“这么狼狈的样子,竟然也敢出现在我面前!”少女杀手并未吭声,只是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受伤的右腿,她的腿筋上还插着一枝白玉兰的花茎。 单青榕嫌恶地摇摇头,只一抬手,就把那根花枝吸在手中,少女杀手痛叫一声,单膝跪倒。单青榕略有愠色的问道:“是喻洞秋那个小子干的?”少女杀手微微点头,单青榕又道:“就知道他不好对付,只是想不到这个小子竟然还有如此了得的手法和内力,看来‘拈花公子’的称号也绝非浪得虚名。”他神色转为紧张:“这么说,你们失败了,那……倩伶呢?”少女杀手道:“被喻洞秋引走了,暂时没死!”“被那个花花公子引走了?”单青榕声音都有些变调,往日的持重干练也都一扫而光,“我得亲自去一趟。”少女杀手吃力地挡在单青榕面前道:“这是倩伶自己的选择。”单青榕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问道:“什么叫她自己的选择?”少女杀手疼得快叫出声来:“在燕语楼会逢喻洞秋的第一面起,倩伶就变得意乱情迷起来,那个男人在燕语楼长饮半月,她就在珠帘后面看了他半个月……”“你住口!”单青榕加大手中的力度,直捏得少女杀手不能再说下去,而此刻从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似乎都能看到条条青色的经络。 单青榕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还是松开了手,只是背过身去不再看少女杀手的婆娑泪眼。可这个少女杀手却挣扎着站起身来,酝酿了一些时候终于用从未有过的镇定坚决的声音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倩伶任务失败是情有可原,而我白吟君任务失败就是未尽全力。” 单青榕突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看着白吟君:“为什么?” “因为……”白吟君停顿一下,终于说出了憋在心中很久不吐不快的话:“因为您根本就是爱着她,是男女之爱。” 单青榕猛地提起白吟君的前襟:“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掌打死你?”白吟君的嘴角已经咬出了血,道:“我今天说出这番话,本就没打算活着。其实您心里明白得很,只是您不肯承认罢了,您每次看倩伶的时候眼神中都会焕发出一种青春的光彩,但仿佛还带着某种憾叹和感伤,好像在说——如果我能在年轻一些该多好。”单青榕此刻的神色是捉摸不定的,不知他是喜是怒,是惊是叹。但是他还是笑了,用一种不会牵动脸上任何肌肉的笑容道:“想不到这偌大一座摘星楼里面,最了解我的竟然是你。” 白吟君也难看地笑道:“所以就算您不惜多年来的栽培之功,也会因为我如此了解您的心意而不杀我吧!” 单青榕放开白吟君,踱步良久,突然转过身道:“我们不妨等等看,今晚的结果如何?” 白吟君道:“倩伶的武功不在喻洞秋之下,但我敢打赌她就算有机会也绝不会杀了他。” 单青榕又准备发作了,但是这次他却强忍下来,只是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努力着让自己平静,等待他期待的结果。 人物篇 玉手拈花折空枝(四)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去建康城五十四里,三色丛林之间,有白楼巍峨耸立,直入云霄。楼壁乃白色鹅卵成砌,触手圆润,光滑可鉴;楼檐为千年雪岩所覆,层理分明,密不露隙,是所以不透阳光,致楼内终年积寒,阴冷异常。然此楼之高可攀星月,故又名曰摘星楼。 摘星楼,武林中无不谈及色变的神秘白楼,亦是上至达官贵族,下至江湖门派不惜出重金相聘的金牌杀手楼。据说,只要一个人的名字被刻在摘星楼特制的铜片上了,那么这个人的头颅顶多还只能在他的脖子上停留半个月,那个人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躲,最后只好自己挖好一个坟墓等死。江湖中人宁可得罪“诛其九族”的洛神宫也绝不敢去得罪“半月杀”的摘星楼,因为得罪了前者至少还有逃生的机会,但若是得罪了后者,那么他的脑袋就只能是寄存在他的脖子上。 此刻,这座白楼的主人,为天下英雄所恫吓的中年男子——单青榕,正独自踱步在空旷阴冷的大厅之中。他的脚步很轻,但是在这样一间孤独寂静的大厅里面听起来却显得十分响亮,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的耳畔。这座摘星楼里好像就只住着他一人似的,但是只要他稍微拍两下手,马上就会有杀手从不同的角度出现在他眼前听候他差遣。这个一度沉稳内敛的孤独男人今天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虽然不肯承认,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只因为派出去了那个人,是那个人在牵动着他的情绪,他本也清楚不该去在乎一个杀人工具,但是他却也知道他不能再把那个人当成杀人工具,他甚至不想再把杀人的任务交给她,因为他不想她涉险。 焦灼之际,有一个杀手从正门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单青榕看到她,眼中本来的满是期盼的神色立马被嫌恶所替代,指着瘸腿的少女杀手冷冷说道:“这么狼狈的样子,竟然也敢出现在我面前!”少女杀手并未吭声,只是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受伤的右腿,她的腿筋上还插着一枝白玉兰的花茎。 单青榕嫌恶地摇摇头,只一抬手,就把那根花枝吸在手中,少女杀手痛叫一声,单膝跪倒。单青榕略有愠色的问道:“是喻洞秋那个小子干的?”少女杀手微微点头,单青榕又道:“就知道他不好对付,只是想不到这个小子竟然还有如此了得的手法和内力,看来‘拈花公子’的称号也绝非浪得虚名。”他神色转为紧张:“这么说,你们失败了,那……倩伶呢?”少女杀手道:“被喻洞秋引走了,暂时没死!”“被那个花花公子引走了?”单青榕声音都有些变调,往日的持重干练也都一扫而光,“我得亲自去一趟。”少女杀手吃力地挡在单青榕面前道:“这是倩伶自己的选择。”单青榕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问道:“什么叫她自己的选择?”少女杀手疼得快叫出声来:“在燕语楼会逢喻洞秋的第一面起,倩伶就变得意乱情迷起来,那个男人在燕语楼长饮半月,她就在珠帘后面看了他半个月……”“你住口!”单青榕加大手中的力度,直捏得少女杀手不能再说下去,而此刻从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似乎都能看到条条青色的经络。 单青榕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还是松开了手,只是背过身去不再看少女杀手的婆娑泪眼。可这个少女杀手却挣扎着站起身来,酝酿了一些时候终于用从未有过的镇定坚决的声音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倩伶任务失败是情有可原,而我白吟君任务失败就是未尽全力。” 单青榕突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看着白吟君:“为什么?” “因为……”白吟君停顿一下,终于说出了憋在心中很久不吐不快的话:“因为您根本就是爱着她,是男女之爱。” 单青榕猛地提起白吟君的前襟:“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掌打死你?”白吟君的嘴角已经咬出了血,道:“我今天说出这番话,本就没打算活着。其实您心里明白得很,只是您不肯承认罢了,您每次看倩伶的时候眼神中都会焕发出一种青春的光彩,但仿佛还带着某种憾叹和感伤,好像在说——如果我能在年轻一些该多好。”单青榕此刻的神色是捉摸不定的,不知他是喜是怒,是惊是叹。但是他还是笑了,用一种不会牵动脸上任何肌肉的笑容道:“想不到这偌大一座摘星楼里面,最了解我的竟然是你。” 白吟君也难看地笑道:“所以就算您不惜多年来的栽培之功,也会因为我如此了解您的心意而不杀我吧!” 单青榕放开白吟君,踱步良久,突然转过身道:“我们不妨等等看,今晚的结果如何?” 白吟君道:“倩伶的武功不在喻洞秋之下,但我敢打赌她就算有机会也绝不会杀了他。” 单青榕又准备发作了,但是这次他却强忍下来,只是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努力着让自己平静,等待他期待的结果。 小河岭的绿坡之上,两条人影正气喘吁吁地对立着,正是喻洞秋和苏倩伶两人。从到小河岭立住脚开始,这二人就已过了整整七百三十一招,但是仍未分出胜负,现在两人均累得站立不稳,只能相对僵持,暂作休息,但仍不忘打口舌之战。 喻洞秋道:“我喻某人纵横江湖这五年来,还是第一次碰到体力像你这么好的女人。若不是你天生丽质,我还真会怀疑你是个男的。” 苏倩伶冷笑道:“看来你的体力已经透支了,这次是我要得手了,我现在就来杀了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她说着就准备再次举剑,但是手臂已经颤抖不止,她明明说要再杀人的,但她的明眸之中分明又隐藏着无限深情——其实他二人若真是想置对方于死地,又何必相斗这数时,不知有多少得手的机会都在他们故意换招的时候错过了。 喻洞秋乏力地笑道:“你也不必逞强,看你连走路都不稳了,还想杀人吗?” 苏倩伶道:“看我能杀不能杀。”提剑便朝喻洞秋迈出两步,软软地向他刺出一剑,而喻洞秋也只是伸臂把剑夹在腋下,再后退一小步,就把苏倩伶的剑带了下来。苏倩伶又出掌去打喻洞秋的小腹,掌力绵软无力,喻洞秋出双手抓牢苏倩伶的掌,只稍微用力,就把苏倩伶拉入怀中,苏倩伶大怒,伸腿去绊喻洞秋,而这喻洞秋却死不放手,即使自己绊倒了,也还是要把对方一起拉倒。 这样两人同时摔倒在地上,而喻洞秋一个不稳,差点滚下山坡去,苏倩伶忙伸手拽他,这才把他拉回来,同时也看到喻洞秋一张“卑鄙”的笑脸:“看来你还是不希望我死的对不对?”苏倩伶秀眉一蹙道:“你敢骗我。”腾起身来就像喻洞秋的胸口按下一记狠肘,喻洞秋痛得差点呕出一口血来。“对不起,对不起,还请苏倩伶姑娘饶命!”喻洞秋连连求饶,苏倩伶方罢手,又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喻洞秋无辜地说:“你前面恶狠狠地要杀我的时候,不是说‘我苏倩伶手下不知死了多少名门高手,还会怕你一个只会窃玉偷香的小贼’吗?”苏倩伶听后竟然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喻洞秋凑近她:“你这样笑起来不是更美了吗?干嘛老是板着脸呢?”苏倩伶的神色一下变得很凝重,喻洞秋更加不知死活地问道:“你是不是有童年阴影啊?”苏倩伶神色彻底暗沉下来,又准备再用同样的方法向喻洞秋顶出一肘的时候,喻洞秋却突然抬头看着天上,又恢复他一贯慵懒的神情:“难怪你跟我的眼神那么像,原来我们都很寂寞啊!”苏倩伶自然没有再出手,只是平摊身子,和喻洞秋并肩观赏天上皎洁的明月,那月亮大得好像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他们甚至已经可以感觉到那清冷的光辉正在慢慢笼罩他们的全身,让身心和这大地一起在寂静的沉默中恢复曾经的明澈。 苏倩伶的思绪也在这时飘走了很远…… 苏倩伶原本不叫苏倩伶,但是她原来叫什么,她早已经忘记了。 十二年前,她还只是个平凡的农家女孩,那么其生活也不过是深养家中,习得些针织女红,日后再嫁得一个憨厚朴实的乡野村夫,就此平凡安宁地终老。 本来她可以就这样做个普通人的,因为家里虽然清平,但她毕竟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父母勤劳忠厚,日子也还过得幸福和睦。但是直到第二年,这个家便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本来妹妹的降生应该是这个家里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紧接着连续两年的干旱使得整个村庄颗粒无收,而依傍土地而生的农户自然家家难安,不仅自己衣食无保,而且还得向没心没肺的地主上缴沉重的地租,生活苦不堪言。而在这个时候,倩伶的眼睛突然失明无疑又是让这个农民家庭雪上加霜,善良勤劳的父母在勉强维持妹妹的生命之余,实在是无力支持昂贵的药费。这样,苏倩伶,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盲了,成了别人小孩口中的小瞎子,但是她不哭也不闹,七岁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很懂事。 接着,在一个躁动不安的夜,苏倩伶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隔壁传来父母低沉的交谈声,她冥冥之中感到谈话的内容肯定与自己有关,于是悄悄地把耳朵贴到墙上去。 “怎么办?连地窖里冻烂的白菜都快吃完了,而官粮到现在都还没有派发下来,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墙那边传来母亲低低的抽泣声。 “我前儿听村头阿明说再过一个月官粮就会派发到咱们村来,只需再熬过这个月就行了。”这是父亲的声音。 “我还可以到姐姐家里去借几斤红薯来,应该还能撑一些日子,只是……” “唉——,她现在又这个样子,为了全家人,看来只有……” 母亲哭得更厉害了,而同时小倩伶也呆呆地愣住,她似乎已经用她敏感的神经猜到父母没有说出的话。不知怎的,这一夜她到睡得十分安实了。 第二天,母亲早早叫起她,说是带她去赶集市,还特意找出一件半新的棉袄给她穿上。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破旧的板车车轮碾在冰面上的声音和母亲默默的抽泣声,还有父亲带着痰意的咳嗽声。到了集市,母亲把她领到阳光稍微充足一点的市角,告诉她父母将要去办年货,让她耐心等待,不要乱跑。她乖乖地点头,其实她已经知道他们这么一走是再也不会回来接她来了,她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了,她甚至可以用她的心眼看到母亲一步一回头的不舍表情和父亲佝偻褴褛的颓废身影。 晚上,气温似乎又下降了很多,倩伶身上那件拆出将近一半棉花的夹袄已经不能起到任何御寒的作用,她只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逐渐冰冷、凝固。漫天飞雪之中,一个仅穿着单鞋的瘦弱盲女在市集一角蜷缩成一团,任他天下之大,唯此女茕身孤独,无所依靠,可怜之甚以。 就在倩伶已经徘徊在死亡的边界线上的时候,一件柔软的狐裘大衣披在了她身上,来人用冷冰冰的却很有磁性的声音对她说道:“我可以给你活命的机会,但是你得向我奉献你所有的能力。”一阵清冷的寒风带过,她知道来人已经向她伸出了手,她也知道当自己牵住这只手的时候可能自己的一生将就此改变,但她也几乎毫不犹豫地牵住了那只冰凉的却很干燥而且很能给人安定的手,于是她被他带进另一个世界,一个灵魂永远都不能得到救赎的世界。 而后,这个冷酷阴鸷的男人把她带回了人人为之恫吓的摘星楼,不但治好她的双眼,还教给她足以谋生的杀人伎俩,于是她就彻底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当她想要回头的时候,竟然发现她已完全忘记了来时路,双手可以洗干净,但那上面沾染的血腥味是怎样都无法去除的。当她下定决心离开摘星楼的时候,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竟然面带残酷笑容地牵着另一个少女的手来到她面前,他要留下她,仅凭他牵着的这个少女就以足够,因为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苏倩伶的亲生妹妹,他即将再让这个少女走上杀手之路,倩伶却依然不知她到底该去恨谁,是该恨单青榕,还是该恨命运。白吟君也许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必须守护她,她必须留下…… 此刻却有另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怂恿倩伶的私心,这种吸引力的源头自然来自喻洞秋。苏倩伶的视线移到喻洞秋的脸上时,发现他竟然也在凝视她,眼中温柔缱绻之意甚浓,眼波流转之间还蕴含着深深的怜惜之意。他的手竟然已经抚在她的脸颊上,触及格外柔软温暖,足以融化她脸上堆积多年的寒霜,苏倩伶突然间感到内心那道用于隔离一切人和一切伤害的并不小心把她自己也束缚住的高墙正在慢慢瓦解,她甚至都忍不住伸出手来去抚摸喻洞秋仅在咫尺的脸颊。“我仿佛能感受到你内心的那种孤独和悲哀,因为那种感觉我本比谁都清楚。”喻洞秋深情地看着苏倩伶柔声说道。 就在这两人快要执手的那一刹那,一道红光正射在两人之间,他二人忙各自向外翻滚,站起身来,发现那红色类似铁锏状的事物已经深深地植入地面,并且腐蚀掉周围的一片草地。两人心下同念不好,这时云已闭月,黑暗之中又显现出几个黑衣蒙面人来,各自拿着红色铁锏朝苏倩伶狠戳过来,苏倩伶抬起手臂,袖中放出数十枚袖箭,那几个黑衣人玎玲哐当地挡掉大部分,但闻两声惨叫,两个黑衣人从半空中落下,其余的黑衣人就此又隐入黑暗之中。喻洞秋上前问道:“这帮人怎么这么诡异,什么来头?”苏倩伶看都不看喻洞秋,冷冷地说道:“这是我结下的梁子,不关你的事,你且去吧!”喻洞秋有些生气:“就凭你打我那一巴掌,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苏倩伶的声音这才缓和下来:“他们是暗罗堂的人,武功都很稀松平常,但他们最擅长用黑暗隐藏自己。上个月我杀了他们二当家,只怕一直寻思着要报仇雪恨,此番与你之战,只怕他们早就在旁观望多时了,若是你不能帮他们杀了我,也可等我力竭之时,来一招‘渔人得利’。”说话间,就感觉有两道凌厉的劲风朝他二人直戳过来,等眼睛适应过来的时候,红光已经迫到肩头,两人只来得及稍微侧开身,大臂上已经被划下三道参差不齐的血痕。两人同时向对方发出一掌,但却又落空,黑衣人再次隐入黑暗之中,寻思下一次的进攻角度。苏倩伶依然对喻洞秋冷笑道:“这就是你逞强的下场,我是个杀手自然受惯了伤,你这个贵公子只怕要疼死了吧!”喻洞秋却也不恼,只是陡然转身,长展白袖从坡顶跃下,身形极像一只白色的巨翅蝴蝶,一会儿他的人已经站在山坡下面的湖泊边上,苏倩伶鄙视地笑笑:“终究还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于是扭转薄剑,准备孤军奋战,谁知这时喻洞秋又回到山坡上,并且一把将苏倩伶扯入怀中,把整个背后让给敌人,苏倩伶眼见着七八道红光都朝他的背部穿射过来,平生第一次竟然有了害怕和担心的感觉,正准备把喻洞秋扳过来跟他换个位置,谁知喻洞秋却狡黠地对她报以一笑,转过身狠摆衣袖,就见两道水柱朝那几道劲风喷射而去,原来他冲到湖泊中去只是为了用衣袖聚敛真气,在把两汪水充斥在这股真气之中,这样,就算这些黑衣人在怎样会利用黑夜隐藏自己,身上的水珠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苏倩伶心头一喜,同时又对喻洞秋产生了由衷的佩服。 如此,二人都不再受视力的限制,自然倾力协作,不多时就将一群黑衣人纷纷杀死,苏倩伶和喻洞秋依然背靠而立,似乎还不舍得离开对方给自己的这点令人心安神定的体温,它可以让对方都感觉到自己从此不再孤独。 “是真正该离开了,既然自己杀不了他,那么就只有回去领罪,可为什么心中亦有这么多不舍呢?既然不舍?为何一定要离开呢?”苏倩伶低下头去默默地走开,喻洞秋听得她的脚步声渐远,也低下头默默地向前走,眼中充斥的悲哀与痛苦似乎让天地都忍不住哭泣。 “你前面说,就凭我打你那一巴掌,你也不会丢下我不管。那是什么意思?”苏倩伶停下脚步,突然问道。 喻洞秋黯淡的眼神中恢复了神彩:“因为你是第一个因为爱我而打我的人。” 苏倩伶的两颊绯红,但依然神情冷漠:“爱你?我看是你自以为是了吧?” 喻洞秋道:“这半个月来姑娘不是一直躲在珠帘后面观望着我吗?看到我跟那些妓女调笑,你心里很不舒服,所以忍不住想要打我吧?” 苏倩伶急道:“怎么可能?”但却忍不住去想:“难道我真的已经爱上了他,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已经对他动了情,看着他跟别人调情的时候,我心里的确很不舒服,似乎还很痛很不甘心,这难道就是爱吗?” 月光遍撒的湖泊之中,两人的身影相隔越来越近,他们都在向一个未知的却能带给他们传说中的幸福的人靠近,微风轻起,湖波荡漾,两个人的身影就这样重叠在一起,仿佛是两个前世就已山盟海誓的恋人因为命运的捉弄而不得不在宿世轮回中寻觅千年,而后生命又终于开始纠缠。 人物篇 玉手拈花折空枝(五)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摘星楼。 凰牟正厅。 单青榕坐在寒月奇石雕刻的宝座之上,故作镇定却又焦躁不安地等待着苏倩伶,就在他的耐心快要到极限的时候,苏倩伶纤细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厅门口。 这也是他第一次劳师动众地想要留下一个人,准备着留下一个人,这也是摘星楼第一次齐集所有的杀手,每一个杀手森冷的目光都紧紧地盯住门口,手中随时准备拔剑。 苏倩伶不屑地横扫一下周围众人,道:“我什么时候面子变得这么大了?” 单青榕威严又略带欣喜地问道:“你成功了?” 苏倩伶淡淡地摇头道:“不,我是回来离开的。”“回来离开?”单青榕的脸由白转青,“就是说我来道明一声就离开。”倩伶补充道。 “我那么辛苦地把你培养出来,你现在给我说你要离开……”单青榕的声音在颤抖,整个大厅里也回响着他的声音,那些曾经历生死的冷血杀手此刻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只知道单青榕一旦生起气来,后果往往很严重,甚至很可怕。而此刻,就只有苏倩伶这个纤细的女子敢直视这个异域恶魔的双眼:“我为你做的已足以报答你曾经的收留之恩,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况且那又是哪门子的恩德啊?”苏倩伶轻蔑地笑笑,看单青榕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败类。 苏倩伶又问白吟君道:“可是你通知暗罗堂我与喻洞秋决斗于小河岭之事?” 白吟君毫不避讳地答道:“是,因为只要有你在,楼主就绝不会重用我,所以你必须得死,而且背叛摘星楼者,本就该死。”这个可怜单纯的少女却全然不知自己一直嫉妒仇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姐姐,就是知道,她又将以何种姿态面对呢?终究还是不知道得好。 苏倩伶艰难地笑道:“好,很好,够狠!”她的眼中竟然全是些怜爱之情,绝无半点仇恨怨毒的意思,“单楼主,你有这么一个忠诚优秀的杀手,应该好好珍惜啊!”苏倩伶意味深长地撂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单青榕却还未作反应,他明慧的双眸中此刻也罩上了一层迷蒙的色彩。所有的杀手便都拔剑纷纷围上来:“不能走!” 苏倩伶拔出剑来高声喝道:“我苏倩伶要走,谁拦得住?” “是的,你们确实没谁拦得住她。”单青榕缓缓地站起身,朝苏倩伶做了个去的动作,那群杀手自然听命退去了,由此,苏倩伶脱离摘星楼。 …… 苏倩伶独自来到小河岭的时候,喻洞秋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看着她越来越近的窈窕身影,喻洞秋的紧张的脸上终于呈现出一丝欢快的愉悦,但同时,另一种愁苦之情又随之而来,邵王爷临别时的话让他又不得不回味一番:“孩子,虽然我对不起你跟你娘,你恨我是应该的,但是邵王府始终是你的家,你要走我不留你,自然也留不住你,但当你在外面觉得身心疲倦的时候依然可以回来这里,邵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人啊!真是一种又容易恨又更容易爱的感情动物,老是恨他恨得要死,真正离开的时候,却又是如此的舍不得,喻洞秋,你可真是没出息啊!”喻洞秋竟然发现有一滴冰凉的不受约束的东西从眼中缓缓滑落——拈花公子最多情。 “好好的,你哭什么?还是不是男人啊?”苏倩伶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哪怕已经决定跟眼前的男人共赴天涯,话语却依然辛辣冷淡。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有些时候全然不知自己恨的其实只是命运。”“命运?”苏倩伶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喻洞秋调侃道:“你这样来的话,放心得下你那妹子吗?”苏倩伶吃惊道:“你怎知……”喻洞秋道:“仅凭感觉,因为我在你眼中看到了厌倦,还不离开摘星楼想必是因为那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女子。”又被对方说中心事,苏倩伶淡然一笑道:“你呢!这样离开的话,不怕还有别的杀手去杀你亲爹吗?”喻洞秋也吃惊道:“你怎知……”苏倩伶道:“你护卫他的时候完全像儿子在保护老子!”喻洞秋背起双手道:“好,姑且让我们都自私一次吧!” 两人终于执手,颤抖的双手,受伤的心灵,是否能在这样一次挣扎似的的挽救中得到救治呢,抑或是受更大的伤害?只有命运知道,一个寂寞的人当然就很寂寞,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时候往往会带来更深的寂寞。可这二人却还满怀憧憬地并肩走在小河岭的百花大道上,仿佛那大道的尽头就是他们幸福的天堂似的。 一晃就是半年光景,喻洞秋、苏倩伶二人由南至北一路虽抱游玩之心,终究难逃江湖羁网,而寻觅无果之后,方得知他们心目中那处绝幽佳境,其实是没有的,只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江湖。 喻洞秋和苏倩伶虽然心意相通,但各自内心的病症却无法根治,害怕受伤以至于对彼此的不信任使得他们的感情极为脆弱,各自都紧守着不堪的过去而不愿向对方吐露只言片语,只因为他们都太骄傲也太怕再次受伤了,而两人多年来成长的环境又是如此地大相径庭,性格也绝然不同,一个嫉恶另一个的风流债不断,一个责怪另一个视人命如草芥,这些无疑都成了他们矛盾的根源,可即使彼此之间矛盾重重,这样的两个人却偏偏要在一起,表面上虽然像极了一对人人称羡的侠侣,实际上他们的心却始终不能靠近。 终于有一天,所有的矛盾堆积到了极限,终于酝酿出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这晚,正是月黑风高,桐梓丘的破庙之内只剩白衣公子一人酣睡的身影,其实他并非没有钱财去投宿豪华的客栈,拈花公子的囊中就从没缺过黄白之物,他似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过着优雅从容的生活。之所以沦落到要投宿这样一间破庙,实在是苏倩伶之故,他心知肚明,只因为倩伶杀过不少名门大派的掌势之人,以前都有摘星楼撑腰,才可安然无恙,现在既然已经脱离出来,自然仇家都纷拥而至了。喻苏二人武功虽高,却也不能力敌千百,如此喻洞秋只有带着苏倩伶一路逃回南方,想要借助邵王爷的朝廷之威势暂时避祸,此桐梓丘就已是距离建康城不到五十里的所在了。 喻洞秋突然噩梦惊醒,一摸身边,竟然已经没人了,心惊之下变得绝望不堪:“难道她终究还是离开我了吗?”他一直都担心苏倩伶如此要强的性格肯定会因为不想给他带来杀生之祸而离开他,想不到事情真的发生了。 喻洞秋按着前额努力安慰自己:“不会的,她可能只是起夜,大概一会儿就回来了。”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口,月光正照在她的背上,看不清她的面容,依稀仿佛是苏倩伶,喻洞秋十分高兴,正准备扑上去抱住对方时,却突然愣住了:“是你!” 两个时辰后,苏倩伶才回到破庙,只见她身穿一袭夜行衣,执剑的手中还略有颤抖之色。刚一踏进庙门,就被地上的一滩鲜血所震慑,心骇之下忙去寻找血迹的来源,只闻一声平静而熟悉的男声道:“放心吧!死的不是我。”苏倩伶听后内心稍安,但当她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的时候,无疑比刚才的吃惊惧怕还要多得多,因为地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妹妹白吟君。 “人……人是你杀的?”苏倩伶颤抖着声音指着喻洞秋问道,“是。”喻洞秋淡淡地答道,“为什么?”苏倩伶赫然向喻洞秋拔剑道,“因为她勾引我,”喻洞秋回答得很轻松,“你说过,如果再看到我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的话就拔了我这条油腔滑调的舌头……”“可她不是别的女人……”苏倩伶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些哭腔,喻洞秋其实心里想说:“我杀她的更大一个原因其实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我,只怕你不能理解吧!杀你的亲人,就是为了让你不要离开我。”这时月光已经从侧面的窗口照进来,正打在苏倩伶身上的夜行衣和她手中还未擦干血迹的利剑,喻洞秋心头猛然一揪:“怎么,你今晚也跑出去杀人了?”苏倩伶只是低着头,完全不予理会,但是喻洞秋已经大概猜出了答案。“你难道杀了……邵亲王?”苏倩伶这才用怨毒的口吻说道:“你该问我,是不是杀了你爹才是!”突然,她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怎么可以杀了我妹妹,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她双手持剑猛地向喻洞秋的胸口刺来,而喻洞秋竟然没有躲闪,硬挺挺地吃下她这一剑,鲜血顿时浸染了他半边衣裳,也瀑了苏倩伶一脸。这大概是喻洞秋有生以来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也是苏倩伶第一次杀人杀得这么狼狈。 “你为什么不躲?”苏倩伶吓得松开手,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当然不是真的想杀喻洞秋,只是气急之下,才会刺出这一剑,等恢复神智的时候,才发现错以酿成。“我……我还在想你为什么要杀我爹。”喻洞秋艰难地问道,“笨蛋,还有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不让你离开我。眼见着你回到建康,就是想投奔你爹爹来的,你一定是嫌我给你带来太多危机了,所以想离开我回到你爹爹身边寻求庇护。”苏倩伶几乎是跺着双脚说出这些话来,“我想只要你爹爹死了,你就无处可去,只能跟我在一起了。”“原来如此,我们……我们真是……”喻洞秋实在不知道此刻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来他们两人都不惜去杀对方的亲人竟然出自相同的理由——把对方留在身边,这个说出去给任何人听都会被称为荒唐的理由。真不知道上天创造他们这样的两个人到底是垂怜还是嘲弄,不在一起的时候无比孤单,而在一起的时候却只会互相伤害,而证明他们相爱的方式竟然就是互相伤害,这岂非是天底下最讽刺的笑话。 可悲的两个人,即使去爱,也爱得这么极端! 八 就在两人都在为命运的不堪痛苦无比的时候,庙外琐碎而轻微的脚步声引起了他们的警觉,等彻底醒悟过来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倩伶,扶着你的情郎出来见见我吧!”单青榕久违的冷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倩伶忙思量对策,但全然猜不出单青榕何以在此时此地出现。“我们出去会他吧!”喻洞秋强行封住自己右手臂的三条重要经脉,才勉强将血流止住:“我当初就想他本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你离开,只是不知道原来他等的竟是这个时候。” 喻洞秋尽量让自己的身板直起来,在单青榕这样骄傲的男人面前他也要努力维持自己的风度。走出庙门来,正看到单青榕一张苍白但写满得意的脸孔,看到这张脸孔,喻洞秋就发现自己再也优雅不起来,而是想冲上去打烂它。 “一个杀手跟一个花花公子竟然说要在一起,这本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一直都在等着看这个笑话的最终结果,只是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单青榕向苏倩伶扬起了他修长细致的眉毛,他现在已不是某个组织的最高首领,而只是一个刚刚在情感上获胜的普通男人。“倩伶,在某个时候我就对你说过,我不会放走你,而且对于你的背叛,我将给予你最严酷的惩罚,看来我的惩罚已经降临了,我已经在你的眼中看到了你内心的痛苦,有什么事比亲手重伤自己在乎的人更痛苦呢?”苏倩伶恨得向前冲出一步,立马被喻洞秋拽了回来,只见一丝鲜血从苏倩伶的嘴角缓缓流下来,原来她已经气得把牙齿咬出了血。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们各自性格上的缺陷……”单青榕此刻的笑容近乎残忍,而他偏偏又用最平缓的语调演绎着这种残忍。“你们连最基本的相互信任都做不到,你们根本不懂爱!”他很权威地说着,仿佛自己就很懂感情似的,“看来今晚走白吟君这一棋当真是绝妙,转眼就把一对生死与共的恋人变成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现在真感觉我是个天才,制造裂痕的天才。”单青榕突然不顾身份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 苏倩伶的手又在剑柄上摩挲了几下,她已经愤恨到了要跟单青榕玉石俱焚的地步,但当她听到“裂痕”二字的时候,眼中突然闪过一道清光,仿佛顿悟了什么似的,进而用平静的语调对单青榕道:“裂痕是本来就有的,又何须人来制造。单青榕,你不过也是个不懂感情的可怜虫。” 单青榕的笑声嘎然而止:“我救你,教你武功,总是袒护你,就算不说这些,我也从不曾伤害你,你竟然说我不懂感情,你……” 苏倩伶此时目光如炬:“你把我变成杀人工具,为了留下我,进而把我心爱的妹妹变成杀人工具,难道这都不是伤害吗?” “你……”单青榕倒退几步,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王者风度一扫而尽,“好!”他的目光突然凝定在喻洞秋的身上,道:“索性我就伤害到底,先把这小子杀了,再废了你的手足,这样你就永远无法离开了。”单青榕猛一顿足,整个身子就贴着地面朝喻洞秋飞过来,身后带起一大片枯叶。喻洞秋半膝跪在地上,见此情状,便知这单青榕的内力深不可测,又见他来势凶猛,知道只能硬接他一掌,方暗自在丹田聚集真气,这时,苏倩伶也已拔剑,从单青榕的背后跟刺过来,眼见要得手了,单青榕头也不回地回伸右臂,竟然将苏倩伶的剑绞缠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力一推,曲剑脱臂,剑柄正搥在苏倩伶的胸膛上,她的身子经此重击便飞了出去,夹带一口浓血喷射出来,喻洞秋还没反应过来,单青榕的掌力已经迫到跟前,喻洞秋只得与其对抵一掌,但是内力实在悬殊,只觉胸中一闷,随即喷出好几口鲜血,兀自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眼见着单青榕再次发掌打来,苏倩伶纤细的身子迎上去,其他杀手也都也逼越近,可他实在伤得太重,再加上失血过多,眼前一黑,便晕厥过去…… 九 喻洞秋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在一个破旧的渔民小屋里,桐梓丘、白吟君还有血腥的厮杀似乎只是一场噩梦,一切仿佛还像往常那样,他照例先喊苏倩伶的名字,但只是无人回应。半宿,才听到外屋里面有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喻洞秋碍于伤势不能动弹,只能伸长脖颈去瞧,正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他而坐,背影像极了苏倩伶,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打到这人身上的时候,喻洞秋几乎吃了一惊,原来那人的脑壳上竟然没有一根头发,身上穿的也是灰布尼衫。“倩伶,你怎么……?”喻洞秋简直快要哭出来,“这是我跟单青榕交换的条件,既然我不回到他身边,当然也不能跟你在一起,不能跟你在一起的做法只有两种,第一是杀了你,第二是我现在这样。”这人的声音圆润可亲,定时苏倩伶无疑了,只是较之以前冷漠的口吻,她的话音里面又多了些超然的意味。 “既然你没死,贫尼可以离开了。”苏倩伶突然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斗笠戴在头上,举步准备离开,“你怎么可以自称贫尼,你只是为了我,你并非真的……你要去哪儿?”喻洞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谁知脚下无力,竟然从床上跌下来,再用力把身体撑起来,哪知肩膀胸口上的剑疮又裂开了,痛得他再次瘫软到地上。门口的人只是停了脚步,却始终不肯回头,“等我杀了单青榕,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喻洞秋几乎是平生第一次用这么祈求的声音跟一个女人说话,他已经抛下了全部的骄傲,只求对方留下来。 门口的女尼轻声道:“杀了单青榕又怎么样?你我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我们继续在一起的结果只能是互相伤害。”她抬起头来望了望海天相接的那道连线,黯然道:“或许我们就像这片天跟这片海一样,看似相连,其实相隔不知有多远……也好……”“什么也好?”喻洞秋急问,“我说我现在这样也好,我们都不妨仔细想想怎样去爱。或许当你得知的时候,我会回来。”苏倩伶的身影悠然探出门去,始终没有让喻洞秋看到她最后的容颜,而喻洞秋只恨周身痛乏,无力追赶挽留,只能透着窗子放目远送,直到那一条纤细的背影在金黄的余晖中化作黑点,喻洞秋才忍不住痛哭起来,生平第一次像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 …… 同年九月十五日,拈花公子喻洞秋加入洛神宫,条件是洛神宫必须为其诛灭摘星楼,尊主陆晴雨欣然接受,并扬言早有攻占之意,至第二年底,洛神宫灭摘星楼,喻洞秋亲自取得楼主单青榕之首级奉上,不出半月,喻洞秋遂晋升为洛神宫书艺舍舍主,从此征战江湖,声名显著。 第二十一章 大漠孤烟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冷风萧瑟,月华紧收。 灯火阑珊,万籁俱寂。 一个娇怯柔弱的身影闪现在黑黢黢的街道上:一袭蓝色碎花的粗布衣裙伴一盏破旧的油纸灯笼,身形摇曳,举止匆忙。 妇人急步奔走着,神色慌张而恐惧,一路向前又不住地回头张望,就像是身后有猛兽追赶着她似的,腰上系着的灰色小布包被她死死的按在身侧,仿佛那是她的全世界一般。 月亮从云层显露身形的时候,妇人拐进了一条深远狭长的小巷,白色月光打在小巷斑驳肮脏的墙壁上,同时也显映出另一个女子的身影,飘忽如鬼魅,幽然跟上了前面的妇人。 急行中的妇人仿佛觉察到什么,加快加大了步伐,只是她的三寸裹足实在难以承受,很有几次都险些摔倒在地,而她身后那鬼魅般的身影却近一步接近了她。 就在这妇人回头张望之际,突然有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掌挡住她的视线,妇人惨叫一声,全无抵抗之下,被一股强悍的力道卡住咽喉,身体重重地被抵到墙壁上,墙壁上的灰尘落到她的头上,脸上,令她睁不开眼,只能一味地哭喊大叫。 “闭嘴!”是个女子的声音,年轻的女子的声音,这个声音本该是清脆悦耳的,但此时透着沙哑和无力。 胆战心惊的妇人强行睁开眼,正和一双幽深的蓝色眸子相撞,又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蓝眸的主人忙出另一只手堵住她的嘴:“除了哭喊,难道你就不会点儿别的?”妇人这才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这个扼住她咽喉的人,令她吃惊的是,这个具有强大臂力的把她的性命系于鼓掌之间的人竟然是个女人,一个异常美丽却又苍白无比的女人,只有那一双妖异闪动的蓝眼还能证明眼前这个女人是个活人,而整个苍白的面孔上那一点艳丽的唇色则更让人感到森冷恐惧。眼看着这个女人张启红唇,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犹带血迹的牙齿向她的脖颈处咬来,妇人却完全不能动弹,只空留下一串串的泪珠,眼中虽也有临死的惧意,更多的却是担忧,不是担忧自己,而是担忧心中挂念的那个人。 “紫华,你干什么?”另一只强有力手搭在了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肩上,强行把她拉回来。妇人忙对来人投以感激的目光,见他气宇轩昂,神采飞扬,面如冠玉,白衣翩翩,便以为是神仙降临。 这个正要饮人喉颈鲜血的鬼魅般的女子竟然就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紫华玉心,怎么也令人无法置信,就连此时撞到正的陆晴雨也决不相信。 “你……干嘛跟踪我?”紫华有气无力地问陆晴雨。 “我发现你一天都神色有异,所以……没想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陆晴雨很少有说话欲言又止的时候,但是这次他却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话说得完满,紫华此刻的神态语气让他这样一个历经无数的男人都禁不住背脊发毛。 紫华抬头望了望惨白的月色,进而对陆晴雨幽然道:“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我都要饮足三人的喉管热血才能……” 陆晴雨紧张道:“才能怎样?” 紫华咬紧下唇道:“才能活下去。”她看陆晴雨抿嘴不语,又跺脚道:“是真的,……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话语中明显带着哭腔,根本不似以前那个从容不迫,慧黠无双的绝美女子,现在的紫华倒更像一个做了错事在等待大人处罚的孩子。 紫华加大了掐在妇人手腕上的力度,自嘲般地笑道:“怎样?洛神宫的尊主,你没想到我紫华玉心竟然是这样一个要饮人鲜血才能苟活的怪物吧!” “……那……还不是因为你。”紫华别过脸去,语气中尽是埋怨之意,在往日她是绝不会用这种口气跟陆晴雨讲话的。 “我?”陆晴雨怔怔地指着自己,“不这样做的话,真的会死吗?”紫华这次没有回答,但陆晴雨已猜到了答案,他默默地松开了手,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看那妇人求助的双眼。随着“嗑——”一声齿入筋肉的声音,也让陆晴雨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这些年来,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剑上不知缠绕了多少亡魂,可他依然可以眼也不眨地继续增添他的杀孽,但是此刻,他却不敢转过脸来正视这场他自己都觉得残忍的画面。 妇人的挣扎声和抽搐声渐消,随着她的挣扎的双手无力地垂下,那个被她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布包也掉在地上,那里面是一些稀有的,以她这样的身份本不能拥有的珍贵药材。 紫华饮足了鲜血后又变得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了,她眼中的蓝色已经退却,只是嘴角的血迹还在向陆晴雨提醒刚才残忍的一幕。 陆晴雨若有所思地拾起地上那一包药材,喃喃道:“你再次向我展示了作为一个平凡人的痛苦。” 紫华擦拭了一下嘴角溢出的鲜血,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个女子叫秀莲,住在巷尾那个破茅屋里面,他丈夫是个跑江湖的,半个月前与人武斗受了重伤,听说只有长白山的千年人参和东海的龙须鱼肝才能治愈,这个贫苦的女子无计可行之下只能趁夜去做些皮肉勾当,好在看上她的张员外还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与她好了这几日,到最后还是把药材都给她了……她这一路的奔跑就是赶回去给丈夫熬药。”陆晴雨黯然道:“如此情深的女子,你竟然选择她……”紫华苦笑一声道:“可是你知道她回去之后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吗?” “是死。他丈夫正磨好了刀子等他,等这个‘不知廉耻’的**一回来就挥刀结果她。”紫华说完,抱起地上死去的妇人的尸体,目光闪动,“她这样死在我的口下,岂不是好过死在她男人手下几千倍?” 陆晴雨愣住了,他认为走到了他这一步本已看遍了世间所有的讽刺与不公,可是今晚遇到的这一幕,无疑又一次冲击了他的心灵:“到底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可爱一点?做一个平凡人真的就这么不堪么,连起码地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都没有。” “你在想什么?”紫华抱着妇人的尸体走了没几步,发现陆晴雨并未跟上。 “你难道算不出?”陆晴雨反问。 “这世上有四个人的心思我是算不着的:你,小雪,宇文拓,还有独孤宁珂。” “我在想……我一定要得到这个天下。”陆晴雨的神色突然变得异常坚定,然后不再理会紫华,转身离去,背影坦荡而疏离。 紫华却感叹起来,她跟陆晴雨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一道万里鸿沟,即便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逾越过去,真正与他站在一端。 次日,彼千城。 晴空万里无云,骄阳明媚如新。 彼千城是隋国的最后一个城镇,此去绵延戈壁数百里,中转敦煌城,直通玉门关。 这个城镇不仅气候干燥,而且水源奇缺,但终因是西陲重镇,缔结胡汉,经济极为繁荣,贸易频繁,不少波斯,大食以及龟兹等国的子民都纷纷前来经商或是定居,使得这个城镇呈现出一种中西杂糅的别样风情。 此时身在城中的紫华早已恢复往日神采,面若桃花,眼含春水,仿佛刚服用过瑶池圣母的仙丹灵药一样精神抖擞,活蹦乱跳地四处游窜,先是看看这个摊上的瓷器,又去动动那个铺上的丝巾首饰,甚至跟着那些金发碧眼的胡姬一起扭动灵活的腰肢,翩翩起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完全像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少女。 陆晴雨默默地跟着她,看着她,心思莫名地不由自主地被她所牵引。他试图想摆脱这种无端而纠结的情愫,但是怎样都无法将视线脱离紫华的身影。 “我这倒底是怎么了?”陆晴雨有些迷茫,他原以为在这世上除了小雪本没有人什么人再值得他上心,可是每看紫华一眼,总会有些局促的心动。 抬眼望见越来越近的城门,陆晴雨的眉头也越收越紧:“出了这扇门,我就离那里越来越近了,真的不想再去那里!”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可是谁又知道那里是哪里呢? “要不,我们不去敦煌,备足干粮直接到楼兰国去,养精蓄锐之后再从楼兰出发,绕道去哈什库?”紫华一句便道出了陆晴雨心中所忌。 “你怎么知道……”陆晴雨又惊又喜地问道。 “我就是知道。”紫华笑眯眯地回应着,声音清软而柔和,让人听了说不出得舒服。“总之呢!你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包括你对这敦煌城的忌讳。”紫华说完又不容陆晴雨发问,“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陆晴雨的确对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充满了疑问,想来自己从澜沧江上认识她起,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竟然都是跟她在一起的,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牵引着他们似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又在想什么?”只出了一会儿神,紫华就已经背着大包干粮,笑盈盈地朝这边走过来,陆晴雨看着她纤细的身躯在这包袱的压力下竟然有些摇摇欲坠,怜惜之心大起,忙接过她背上的包袱负在自己的背上。不止紫华愣住了,连他自己也被自己的行为惊住——大名鼎鼎的洛神宫尊主,竟然会自己背包袱,这实在可以成为江湖中的第一大奇闻。 但是连陆晴雨自己都不知道,只有跟这个女子在一起的时候,他那颗孤傲难近同时会经常躁动不安的内心才能暂时获得平静,而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才能从神的位置上走下来。 “我也只能自己背包袱了!”陆晴雨很平淡地笑着说道,“如今洛神宫会逢大难,四大舍主两个迷失心智,一个生死未卜,还有一个得留守家中,剩下的那些人都羽翼未丰,就是带出来也都不能成事,所以,不是我这个尊主背包袱还有谁背?”紫华咬着嘴唇忍了很久,终于大笑起来,陆晴雨忙问笑什么,紫华道:“我看到你这种平凡人的表情就觉得不像,就觉得很好笑。”陆晴雨也笑道:“我还真想做个平凡人呢!”紫华的笑声止住,用一种很郑重的语气问道:“你真的想做个平凡人?”陆晴雨答不上话了,其实他只是脱口而出的。 见陆晴雨半天不张口,紫华期待的目光变为失望:“算了!”她黯然地转过身去,背影显得萧索而颓唐。 看着这样的紫华,陆晴雨竟然也有些懊悔。 其实他本不必这样。 这时,听到有人用极为不标准的官话叫卖道:“玉蓉膏,顶香顶润的玉蓉膏,快来看看啊!”陆晴雨一喜,忙上前拿起一盒,问道:“怎么卖?” 卖玉蓉膏的是个黑胖老妪,脸上的皮肤粗糙到足以让人们怀疑她的玉蓉膏的质量,但陆晴雨把它拿到鼻前一闻,就笃定这是比较正宗的沙漠人特用的护肤膏了。 “小姐,您是外地来的吧?”老妪见到陆晴雨就尊称小姐,起初陆晴雨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又听了几次,当真是在喊他小姐,他生平最忌讳最厌恶的事情就是被人当成女子,一时间勃然大怒,杀机四溢。 谁知这老妪竟然不知死活地拉住陆晴雨道:“小姐,您这么好的皮肤,到了这里如果不用我老婆子这特制的玉蓉膏,只怕不出半日你这白嫩白嫩的脸蛋儿就要脱皮裂口喽?”陆晴雨越听越气,粗鲁地甩开老妪的黑手道:“你胡说些什么?没看到我一个大***在这里吗?”老妪也急了:“莫气,莫气!我不说出来就是了,嘻嘻!你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不然哪会生得这么白净秀气,你是女扮男装偷跑出来玩的吧?”因为她说得急,唾沫星子更是溅了陆晴雨一脸,陆晴雨怒道:“睁大你的老眼看清楚了,我是男人!”老妪一时被镇住,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串动听的笑声响起,像一盆冰水似的瞬间浇灭了这里陆晴雨愤怒的火焰,“小姐?女扮男装?”紫华指着陆晴雨,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笑?”陆晴雨还是脸色阴沉。 紫华不理,只是朝那老妪抛下四两多银子,拿起两瓶玉蓉膏道:“不用找了!”拽住陆晴雨往一边走,陆晴雨愤愤然甩开道:“我还要与那老妪理论呢!”紫华拦住道:“说你是女子就证明你长得俊俏啊!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我……”陆晴雨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再说,你就是杀了她也无济于事啊!”紫华蘸了一点玉蓉膏涂在手背上,惊道:“这是女人用的东西吧?尊主你怎么……难不成你……”她马上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陆晴雨,陆晴雨脸上一红道:“我怎么可能用那种东西,是买给你的,……沙漠里的日头很大,你这么细腻的皮肤是经受不起的。”他说完,马上背过身去,不让紫华看到他的表情,“这是一种关心吗?你……关心我?”紫华的眼中流溢着动人闪光。 “算是吧!”陆晴雨想起了十一年前,自己第一次和父亲到关外押镖的时候,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那个时候父亲也是买这样的玉蓉膏给他,他还拍着胸脯对父亲抗议道:“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谁用那种女人用的东西。”父亲却狠狠按住他的肩膀,强硬地说道:“这是在关心你,懂吗?为父不希望你被晒伤。”陆晴雨便乖乖地把脸上手背上都涂了一层玉蓉膏,果然皮肤就不那么干燥难受了。现在……他正在做着跟父亲同样的事情,对着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玉蓉膏还是当年的玉蓉膏,人已不似当年人啊!陆晴雨一时千头万绪,感慨良深。 “经过这么多事,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紫华冷不丁地站到陆晴雨的面前,戏谑般地背起手问道。 陆晴雨轻睨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可真不害臊啊!”随手就把包袱抛还给紫华,大摆着袖子走到前面去了。 紫华也只好背着包袱跟上,眼看就出了城门。 城门外驾马走过数十里的戈壁滩,才到闻名遐迩的烽火台。 二人在此处换了马匹,穿上沙漠人特制的防砂防晒的黑色斗篷,又补充了些干粮水源,这才向楼兰行进。 一进沙漠,风沙就变得狂野肆虐,卷舞直上,横来纵去,连呼吸这种自然的事情在这里也变得极为困难,火辣辣的日头当空炙烤着,而身上的斗篷却缝制得密不透风,热意全部都被逼在体内,让人变得焦急烦闷。 陆晴雨和紫华玉心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进七日,到第八日的时候,紫华便已有些支持不住,行到申时,紫华就忍不住去解身上的斗篷,陆晴雨忙制止她:“别脱,这样你的皮肤会被晒得裂开。”紫华有气无力地答允着,可没过多久,身体就摇晃起来,直到脱缰而落,陆晴雨眼急身快,忙翻身下马把紫华接在怀里,拉下她的斗篷一看,简直把他惊呆,紫华的脸上和手背上的皮肤均已裂开,还有血丝从裂口处不断渗出,乍一看,这个绝世美人竟然变得有些恐怖。 陆晴雨只道紫华的肌肤脆弱,却没想到这么好的防护下她还是被晒伤,担心之余,心里也有些内疚起来:“若不是为了我,她远不用来这个鬼地方” “我是自愿来的。”紫华娇弱无力地睁开眼,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来,“我来自北海,这样的气候我实在是受不了。”紫华的声音轻如细蚊,眼睛也不如平时明澈,陆晴雨大惊,忙扶起她给她喂水,紫华却一口也没喝下,只是愧疚地说:“看来我不能陪你去哈什库了,我……只可惜,我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让你喜欢上我,看来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陆晴雨心头一热,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你只是急热攻心,不会……”他话还没说完,紫华的身体已经软软地瘫在他怀里,陆晴雨一怔,甚至都不敢去探她的鼻息。 就在陆晴雨手足无措的时候,身后驶来两头骆驼,驼上也都分别坐着一个身穿黑色的斗篷的人,只是从那二人的动作举止来看,竟似是两个女子。 这二人在陆晴雨的身边停下来,其中一个女子先下驼,然后扶着另一个女子下来,陆晴雨看着她二人轻盈走来,就感觉有一阵清凉的水汽朝他吹拂过来,令人精神一振。 更令他惊奇的是,这其中一个像是主人的女子,明明身形瘦小单细,可在这样的狂风肆虐中行走竟能够安之若素,双脚竟似踩在云中一样悠闲轻快。 这单细的女子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但只看到这一双眼睛,就已能够确定对方定是美貌非凡。 这女子优雅地在陆晴雨跟前蹲下,淡然地在他脸上扫了一眼,细细探视紫华的伤势,可陆晴雨却觉着她的眼神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蒙面女子悠然地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来,手上笼着一层淡蓝色的光雾,仿佛还带着清水的味道,她把手按在紫华的额头上,蓝色的光雾渐渐地传到紫华的脸上,遍至身上,只一会儿,紫华开裂的肌肤就都愈合了,只留下了些殷红的痕迹。那蒙面女子起身,用细腻婉转的声音说道:“我当是多重的病症呢!只是晒伤过度而已,这么就要死要活的!”说完,踩着另一个女子的背脊,又翻身骑上骆驼。 陆晴雨对蒙面女子拱手告谢:“多谢姑娘相救,在下陆晴雨,陕西洛神宫宫主,他日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敬请吩咐就是。”那女子只是淡然一笑,随意地朝陆晴雨摆摆手,并未有多么吃惊的表现,仿佛早就知道陆晴雨的身份似的。陆晴雨见这女子态度这么平和超然,也不再多说什么,抱起紫华上了马,准备继续上路。 “尊主何须这般匆忙,您的女伴天生体弱,加之内热攻心,我刚才也只是治好了她的外伤而已,若不及时找个阴凉的地方令其细心调养,只怕还是有性命之忧。”蒙面女子一边说着,一边还指着前面的方向。 陆晴雨抬眼一望,敦煌城,敦煌城就近在眼前,可怕的敦煌城,无论他变得多么强大,在面临这座城池的时候都会显得脆弱不堪,虚弱无力。他不敢面对它,只因为这里是令他整个人生发生转变的地方,哪怕是事隔多年之后,他再回到这里,也依然无法忘记那曾经刻骨铭心的蜕变之痛。 转眼之间,那两个女子的骆驼已经驶到前面,渐渐地,蒙面女子的眉尖有了笑意,她根本不用回头,她知道陆晴雨无论如何都会跟上的,可她的眼中却明显滑过一丝哀伤的神情。 “敦煌城,敦煌城……”陆晴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数千遍,即使万般不愿意,他还是得一步步地向它靠近,重拾曾经的伤逝。眼看就要进城了,陆晴雨忍不住回头看看,那马蹄留下的一串脚印早已被掩盖在黄沙之中,由此打了个寒噤,感叹人的力量与自然相较实在是渺小,纵使你武功天下第一,在强大的自然力面前,也会变得束手无策,颓然无力! 第二十二章 古城客栈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如今的敦煌城已经易主,现任城主乃是回鹘毗蒙一族。 虽是番邦外族,却把这座塞外古城建设得日趋繁盛,短短数年间,敦煌城就增加了近万的人口,更成了丝路之要扼。 陆晴雨抱着昏迷的紫华住进一家叫作有来居的客栈里面,才命小二牵走马匹的时候,正看到那一对黑衣女子走进二楼的一间客房,因那蒙面女子回生之术甚是高超,陆晴雨就在那女子的隔壁房间住下来,想到若是紫华病情有变,也好方便求助。 安顿好紫华,陆晴雨便到楼下的大堂中暂作休息,点了几个馒头和两碟小菜,可却烦闷得一点都吃不进去。 过不不久,楼上就下来一队人马,正是楚星云、韩语休跟司空韧楠三人。 楚星云一眼就瞧见陆晴雨,提着剑似笑非笑地走过来,在陆晴雨对面坐下,而韩语休跟司空韧楠就像随从似的分立在他左右。 陆晴雨瞧了瞧这排场,笑道:“才相隔不到一年,师兄就已‘荣登’千叶陵头号鹰犬的位置,实在是可喜可贺!” “我只道经过这一年的时间师弟你能够变得谦虚谨慎一些,想不到你说出来的话还是这么令人讨厌,什么鹰犬不鹰犬的,应该是得力的助手才对!”楚星云也煞有介事地学着当家掌势人的说话态度,只可惜终究是草莽出生,就如穿上龙袍不像太子一样,举止风度跟陆晴雨比起来差之甚远。 韩语休斜瞟一眼这个装腔作势的“领头人”,心中厌恶以极,但只能归于一丝不屑的冷笑,而司空韧楠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饭桌,似是在细细聆听陆楚的交谈,又仿佛是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楚星云左右环顾一下,确实未见四舍主及陆晴雨的贴身侍从蝴蝶的踪影,不禁得意地讪笑道:“想不到比武招亲这样的小事竟然也要劳烦洛神宫尊主亲自出马,难不成是师弟你的那些得力干将终于弃暗投明,所以一发让你洛神宫人才凋零,这才不得不亲自出马?” 陆晴雨不动声色道:“听说那位黛丽莎公主艳绝西域,我若有心结亲,务必自己出马才行,不然岂不是被我那几个部下得去了便宜。不过你们就不同了,老爷子年纪一大把,女儿大概都与那公主同岁,即使有心也撂不下面子,你们三个年轻人倒大有机会,只是届时会不会为了美人打得不可开交,从而颠倒了主从关系才是正经呢。” 楚星云仿佛未听出陆晴雨话中意味,还在故作优雅地笑着,韩语休更加瞧他不起,另外也不禁在心里佩服陆晴雨,素闻他是当今武林中最有书生意气的霸主,今日才真正见识到,刚才他那一番话,既暗骂老爷子老不正经,又暗指千叶陵不过也都是些见色忘义气之徒,同时讽刺楚星云的武功稀松不济。 素来沉闷的司空韧楠终于开口了:“洛神宫尊主,虽然你与我家老爷子是平辈,但说话还须多加留意才是,我们三人你可随意拿来消遣,还请不要扯上我们家老爷子。” 陆晴雨见司空韧楠态度还算诚恳,也就不再开口,谁知楚星云这时才反应过来,一跃而起怒道:“我们三个又岂是你拿来消遣的?”说着,就想拔剑,司空韧楠忙将他的手按住,嘴里却在暗暗叹气,韩语休则凑到楚星云的耳前小声道:“我们是来打擂台的,不是打野架的,出来的时候老爷子也吩咐过不要妄动干戈是不是?”楚星云虽然多有不服,却还是松开握剑的手,他其实也不是一个不冷静的人,只是每当他面对陆晴雨的时候,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就会逼得他头脑发热,常常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 韩语休不禁想道:“其实就是我们三人联手也未必是陆晴雨的对手,那么上擂台单打独斗的话我们就更无胜算了,既然知道陆晴雨有可能亲自出马,而唯一能与其抗衡的老爷子焉有不出面之理?他一向做事讲求稳妥,按理不会打这么没把握的仗,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哎哟,这儿的火气好大啊!奴家来降降火——”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从后堂传来,然后就见一位丰满白皙的中年妇人掀开布帘走过来,这妇人长得并不算美丽,只是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种风骚诱惑的气质,加之她的皮肤白嫩细腻,在这样的沙漠之城中也算得是个美人了。 “这店子的老板娘,名叫金三娘,是个寡妇。”韩语休轻轻地对楚星云说道。 “哼!我看她这寡妇倒是做得很惬意。”楚星云一看到这个金三娘扭捏造作的神态,就浑身不舒服。 “这个鬼天气,就是蹲在屋里也还是嫌热啊!瞧瞧这位公子,热得满头大汗,奴家看着都心疼了!”这妇人一面做着骚姿媚态,一面从怀中掏出块锦帕去擦拭韩语休的额头,带着一阵浓腻脂粉香扑鼻而来。 韩语休轻哼一声,厌恶地躲开了,其实他额上哪是热出来的汗,而是担心真的和陆晴雨开战急出来的。 金三娘遭到拒绝,笑得就有些勉强了:“看来奴家的降温剂还下得不够啊!”她拔出腰间的蒲扇,不住地朝四人这边扇风,另一只手不断的去拉动衣领,雪白的胸脯就在这一拉一合中若隐若现,格外撩人。 可四个人的眼神始终都没有转移,依然凝定着,只要一个人稍有微动,势必拉开一场恶战。 金三娘见自己的魅力展示丝毫不得回应,当真是有些恼怒了,正准备再靠近一些的时候,司空韧楠冷冷地说道:“想继续开店子,偷汉子的话,就快点滚到后堂去,不然别怪大爷的剑不长眼睛。” “哼!”金三娘狠狠地掷掉蒲扇,躲着脚,叉起腰道:“这是老娘的店子,你竟然让我滚?”她索性就站在两方的中间,用她较为宽大的身躯挡住双方的视线,“老娘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官家的地方,岂容你们胡来!” 一直没说话的陆晴雨也不得不再度审视一下这个金三娘,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江湖气息。的确,这个寡妇很有些气概和能力,能够独立支撑这样一间鱼龙混杂的江湖客栈,绝非一般等闲之辈,单凭这点,就不能轻视她。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众人都朝门口望去,看到七个身穿麻衣,头戴斗笠的人走进来,那叮叮当当的响声就是他们笠缘上的铃铛发出的。 “老板娘,可还有上房?”那为首的麻衣人问道,“有有有,多的是上房。”金三娘恢复媚态,咯咯娇笑着迎上去,“上房多得很,就是要十间也够了。” 麻衣人又道:“不,只要三间。” 金三娘道:“可是你们一、二、三……有七人啊!”麻衣人笑道:“他们三个人一间,我一个人一间。”金三娘撇了撇嘴,仿佛已经把心里抱怨的话说了出来——七个穷鬼! 那麻衣人似也看出了她的鄙夷,很不以为然道:“我们是很穷啊!没看到我们穷得都只能穿麻衣?”金三娘满脸堆笑道:“哪有的事!我这就给你们备房去!”匆匆爬上楼去打点,又不忘招呼小二端出冰窖里的葡萄美酒,让陆晴雨四人降火。 其实现在陆晴雨和楚星云哪里还有斗气,他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在西北角挤成一堆的七人众身上,无论怎样猜测,也猜不出这些人的身家来历。 小二端了葡萄酒上来,楚星云见那夜光杯莹润可爱,葡萄酒鲜红欲滴,还透着阵阵冰寒之气,酒兴大起,狂饮数杯,看得司空韧楠和韩语休直咽口水。 陆晴雨也喝了两杯,顿觉口中清凉不尽,甘甜的凉意直沁入心肺:“如此美酒,享之不及,这架不打也罢!” 他的话语中丝毫听不出商量的口气。 当今天下,谁都知道他陆晴雨要做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不想做的事也没人能逼迫,他既然说了不想打架,这架决计打不起来。 韩语休一把拉过小二低声问道:“你可知这七人来历?” 小二得意地答道:“知道,是甘肃麻衣教的人。” 司空韧楠道:“怎么一直都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门派?” 小二道:“各位爷是中原来的,自然没听过麻衣教了,不过它在西北一带却十分有名,据说是专门以尸体修炼的邪教。”“以尸体修炼?”楚星云不禁再次把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那窝在一堆的麻衣人,陆晴雨耳聪目明,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不觉有些倒胃。 一阵悠扬悦耳的琴音从庭院中传来,彻底将大堂里面的杀气压制下来,众人都凝定心神,侧耳倾听。 陆晴雨听这琴音,虽然弹得远不及叶秋池娴熟精湛,却饱含着一种婉鸾缠绵的情致,就如情人的耳语在倾诉衷肠。一时间,他的内心竟然有些微微的感动。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庭院中聚集而来,都想看看这抚琴之人究竟是何方高人。 只见那位面蒙黑纱的女子静静地坐在一尊石几旁,十指灵活地琴弦上拨动着,酉时昏黄的阳光地铺洒在她的身上,令她全身都泛着一层淡淡的柔光,显得神圣且神秘。她的身旁是几株难得在沙漠地带存活下来的翠竹,本已经病态毕现,半死不活了,但在她的琴音的催动下,似乎又恢复了几分生机。 原来草木并非无情,更何况是人呢? 蒙面女子被众人这样一围,似乎有些局促不安,但她马上就能镇定自若了,仿佛刚刚才想起自己原来也是个美貌女子,本该自信地面对所有人看她的目光。 陆晴雨细细地聆听了一会儿,才想起该去看看紫华的伤势了,转身准备走的时候,那蒙面女子的琴音嘎然而止,听她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对陆晴雨柔声道:“那位姑娘的外伤可用我这瓶凝血生肌膏涂抹,至于内伤,就要劳驾陆尊主跑一趟恒生店了。”她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来,抛给陆晴雨。 陆晴雨接过谢道:“多谢姑娘赐药,但还请姑娘赐一张药方,在下也好按方抓药。” 这蒙面女子轻轻一笑:“洛神宫尊主好像很少说谢,更没有求过什么人,现在你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竟然不惜屈降一主之尊……?” 陆晴雨道:“紫华姑娘是在下的朋友。为了朋友,做任何事都可以。” 蒙面女子黯然地垂下头,声音有些颤抖:“好吧!你就让药铺老板给你抓两钱黄柏,三钱百合,两钱龟板胶,五钱淡竹叶。” 陆晴雨再次道谢,正欲动身前往的时候,转念想到此去至少要耽搁一个时辰,如此一来紫华岂非就相当危险,于是有些后悔出来时没有把黎恨或是张小侠带上。再看眼前,除了对头就是陌生人,也只有跟这个看似和善的蒙面女子还算有些交情,不得不躬身道:“还望姑娘能在在下回来之前,帮为照看一下我的……朋友?!” 蒙面女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吧!” 恒生堂是敦煌城药材储备最齐全的药铺,但其出名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药铺老板周非群订下的奇怪规定,那就是江湖人看病抓药一律费用减半,但必须表演几招绝妙武功,或刀或剑或拳脚亦可,倘若这个江湖人愿意出全部药费而拒绝演示武功,那么他也会拒绝给他抓药。 因为他知道江湖人一般求药心切,而且都不怎么有钱。 陆晴雨一进药堂,就被周老板认定是个高手,原因就是只有高手才配使用湘妃剑,陆晴雨笑着说那是他拿着装样的,周老板也笑着说如果真是那样,你岂非早就死了。陆晴雨再也笑不下去,只有遵从周老板的老规矩表演了四招幻英剑法,分别是“霰雪纷飞”,“冰冻三尺”,“银妆素裹”,“风雪夜归”。周老板看得眼睛都直了,当陆晴雨问是否能抓药了的时候,周老板就摇头说太快太花哨了,他来不及看清楚,陆晴雨无可奈何之下,又似模像样地使出几招樊伽的飘花剑法,周老板又摇头说使得不够纯熟流畅,肯定不是自己的剑法,陆晴雨火冒三丈,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周老板还是友善地说我死了,没人给你抓药,你自己也不会识辨吧。陆晴雨咬着下唇,当真是无奈至极,只得生生把一口怒气咽下去,回过头来,以龟速把那四招幻英剑法一一重使,如是几次,等周老板点头说看清楚的时候,已经是亥时。 陆晴雨回到客栈,这时所有的人都已就寝,大堂里面亮着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只有守门的伙计还在哈欠连天地等候他。 一看到陆晴雨来,伙计马上来了精神,殷勤地点头哈腰:“爷您可回来了,想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去为您准备。”陆晴雨道:“你……这么晚还不就寝,就是等我?”伙计摸着后脑勺,傻乎乎地说道:“为您守着门啊!不然您怎么进来呢?”陆晴雨不由地暗自好笑,其实以他的本事,想要进来这家客栈,起码不下有七种方法。“况且,”小二继续道,“老板娘说您可是个大主顾,万万开罪不得,所以命我等着您!”这个伙计一副憨厚耿直的样子,说话也完全没有心机。 陆晴雨又问:“为什么单单要你守?”伙计不好意思地笑道:“可能是因为我最笨最没用吧,所以这种事情就总是轮到我……不过能有这样一个地方给我容身,我已经很满足了,呵呵……”他说完就开始傻笑,却完全不知道他面对着的是怎样一个人,这个人物曾经有着怎样惊天动地的过往。当然,他只是个平凡人,满足于现在的一切生活,不想改变什么,不想失去什么,更不想争取什么,只是这样平凡地活着,他就很快乐了。 陆晴雨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作为平凡人的幸运还是悲哀,他们确实不能理解站在高处俯视一切的快感,那种被万人拥戴的荣耀和翻云覆雨的权力,都足以挑动一颗躁动不安的内心和一腔激昂澎湃的热血。但他不禁想到,当人达到那个高度的时候,伴随而来的却也是无上的寂寞与孤独,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这种眼光所包容的世界恐怕也只有他本人才能理解! “你随便给我取几个馒头和小菜来,就去歇着吧!”他把油灯摆到就座的这张桌子上,挑了挑灯芯,看着一大包药草,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再给我取个药罐来!” 陆晴雨匆匆吃罢饭,掌灯到厨房,亲自为紫华煎起药来。 他自觉煎药的手脚还算麻利,对火候也了如指掌,想来这世上除了小雪以外,紫华却是他第二个为之亲手熬药的女人。 一想到小雪,陆晴雨就惭愧万分,心痛不已:“我竟然完全忽略了她,她现在身在何方,是死是活?可我却跑到大漠来夺什么宝镜!” 大堂传来几声极轻微的脚步声,本来很难被人察觉,可陆晴雨内力何等高深,即便是如此轻微的声响,也依然逃不过他的双耳。 “这客栈中竟有人脚步能如此之轻!” 他自窗口望出去,见一只健硕的黑猫从外面的围墙上经过,全身的绒毛黑得快要融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若不是两只猫眼碧幽幽地闪烁,就连陆晴雨的眼力都快要辨不出来。 “我也真是神经过敏了,竟然连猫和人的脚步都分不清!”陆晴雨自嘲地笑笑,继续熬药。突然,那只黑猫凄厉得叫了一声,直令人的毛发都竖了起来,陆晴雨三步并两步跟了出来,正看到一双苍白的手敏捷地把黑猫拖到后院去了,自然急步跟上。 那揪住黑猫的人走到后院,沿着一段墙垣盘腿坐下,他身旁分别摆着一桶清水和一个白色的器皿。此时,月光正打在他笑露的一排牙齿上,散发出阴森森的白光,而他的脸和手均是苍白的,白得发青,就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僵尸。真正的“吸血僵尸”陆晴雨是见过的,只是眼前这个抱着一只黑猫的尸体而暗自发笑的人,看起来却更诡异和恐怖,就是陆晴雨这样的人看着他笑,也不禁毛骨悚然,因为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食欲。 这个苍白的男子开始赤手撕扯黑猫的毛皮,连皮带毛,而黑猫并没有死透,他每扯一下,黑猫就会无力地呼叫一声,然后跟着轻微抽搐一下,情状之血性残忍,连陆晴雨都不禁发指。 终于,半色的黑猫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死猫。这个男子随即把猫身盘放进器皿里面,撒上一把白色的粉沫,就像妇人用盐来腌肉一样,那猫尸一触到粉沫就立马膨胀,溶化,最终成为一滩血水。 最后,就是令陆晴雨最为倒胃的一幕:这个僵尸一样的男人端起器皿,把里面猫的血水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心满意足地大笑,陆晴雨此时才看清这人的脸,正是今天来得那麻衣教七人众的领头,他突然想起韩语休说过的话,原来这个教以尸体修炼是这么回事,如是现在这里还横着一具人尸,估计这个人也会毫不犹豫地用同样的方法把他喝下去。 “还好紫华不在这儿,不然她肯定要吐出来。”陆晴雨自己其实都很想呕吐,他也很想冲出来就此干掉这个令人倒足胃口的恶心家伙,只是他实在找不到杀他的理由,人家只是“喝”了一只猫,并没有碍着你什么事啊? 陆晴雨悻悻地回到厨房,看到那一罐子泛黄的药液,越看越恶心,随手就把它倒掉了。到房间就寝的时候,陆晴雨久久不能合眼,令他不能合眼的不是对面住着的对头楚星云,而是这客栈整个给人的一种诡异的气氛,“但愿明天不要出事。” 第二十三章 回魂梦魇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仿佛经历了一场梦境,陆晴雨原以为已经沉沉地睡了一觉,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仍坐在楼下大堂里面,楚星云杀气腾腾地向他挑衅,这时,丰满白皙的老板娘笑着出面阻止,接着小二端上冰镇葡萄美酒。 “怎么会跟昨天发生的事一模一样?是我还在做梦吗?”陆晴雨努力摇着脑袋,想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些,但他深知自己确实处在现实之中,那么现在发生的一幕又算什么? “难道真的存在一种时间滞留,而我不幸被卷入其中了么?”陆晴雨想到这里的时候,纵使沉稳如他,也还是惊惶地战栗不止。 庭院中传来一阵婉转悦耳的琴音,陆晴雨已经知道是谁在弹奏,为了证实自己确实堕入时间的轮回之中,他还是跟着被琴声吸引的人们走入庭院,一切就跟昨天见过的别无二致:在昏黄的日辉笼罩中,面戴黑纱的神秘女子,优雅而从容地抚琴,然后她的琴音嘎然而止,接着就跟陆晴雨说了相同的话,陆晴雨也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地再次前往恒生药铺。后来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也丝毫未变,他还是以那四招剑法换得四种草药,又是拖到亥时才重回客栈,那个憨笨的店小二依然在等他。同样的,他看到了那只黑猫,也看到他被那个麻衣教的掌教捉去,亲眼看到他把黑猫化成血水,一饮而尽。仿佛历史重演,一切都真实得令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确实被卷进了时间的漩涡,不断重复着同一天发生的事情。 “明天还会是这样吧!”陆晴雨忐忑不安地睡下。 果然,当他一觉醒来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坐在大堂正中的饭桌旁,跟楚星云横眉冷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陆晴雨自己都不记得过了多少天,因为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他其实每天都在过今天。这种感觉是痛苦的,焦灼且无所适从。纵使信念坚定如他,也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和意志在一点一滴地被消耗殆尽,哪怕他自负武功盖世,才智过人,却无法从这个时间的漩涡中挣脱。在他看来,生命里再无未知这种事情简直比死亡更可怕。如果他每睡一觉就能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当作是充满创造机会的新的一天,那么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偏偏记得,照这样下去,他已经可以预测到自己的下场,不是自杀,就是疯掉。 这个晚上,陆晴雨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已经想到了脱离这个时间漩涡的最好方法,那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却这段无涯的轮回。在这之前,他决定看望一下紫华,虽然从时间上来讲,他也只是有半天没有看到她而已,但他心里明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她了。 轻轻地推开房门,紫华还躺在床上,酣然沉睡,吐气如兰,连姿势都没有换,就如他离开时那样。 一看到紫华,陆晴雨的心中突然产生一丝浓重而亲切的柔情,他感觉自己原来并不孤单。 他默默地在她身旁坐下来,仔细端详面前这张熟睡的脸孔,他惊奇地发现紫华竟是如此的美丽,用倾国倾城这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此刻,这个女子的睡脸宁静而祥和,全无平时机警与狡黠。 陆晴雨的柔情更甚,竟然伸手去抚摸这张几近天人的完美脸庞,触手的肌肤光滑如丝缎,娇嫩如花瓣,他指间突然凝滞,仿佛觉察了什么,然后去查看紫华的手臂。 “果然如此,原来如此。”陆晴雨惊喜地站起身来,又恢复了霸主的嚣狂与傲气,最重要的是,他还重拾了信念,“哪个在背地里算计人的蠢材,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倒我陆晴雨么?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陆晴雨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就蒙头大睡,这是他入敦煌城以来头一次这样高枕无忧,因为他知道等明天他一睁眼的时候,一切都将改变——由他亲手来改变。 翌日,陆晴雨再次睁眼,果然又坐在大堂中央,对面就是楚星云红着一双眼睛瞪着他。这时,丰腴的老板娘立到二人的视线之间,叉腰跺脚道:“老娘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官家的地方,岂容你们胡来!”陆晴雨却笑道:“我偏偏喜欢胡来。”如游龙般灵活地绕过老板娘宽大的身体,拔剑向楚星云刺去,楚星云的脸色微微一变,右手抽出桌上的佩剑,左手狠狠在桌面上一按,就将身体弹起一丈有余,由上方把斜劈过来,直抵陆晴雨的天灵盖,陆晴雨也飞身而起,惊鸿掠影地躲过这闪电一击,左手扳住楚星云持剑的手腕重重按下,剑身陷入地面,一时间难以拔出。司空韧楠见其不敌,挥动着重剑也要冲上来,陆晴雨的身法极快,在他手腕还未抬起之时,就以剑柄迅速而精准地撞击司空韧楠手臂上的列缺,太渊,大陵,神门四个穴位,司空韧楠腕力被封,自然无法挥动重剑,不败而败。韩语休本不想跟陆晴雨动手,但看他确实欺到头上,为了老爷子的面子着想,也不得不与之一战,只是他近身对战的招式浅得很,而使用暗器的话必须得有距离优势,只可惜陆晴雨身法奇快,又怎会轻易跟他产生距离,单出一招移形幻影,就快得让韩语休捉摸不定,正当他想要动用“千针”的时候,陆晴雨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侧,而他的剑刃就比在他的针囊上面。 “我相信你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肚皮上都扎着自己的毒针。”陆晴雨笑道。 “的确不想。”韩语休镇定地放开了手。 陆晴雨移开剑,稍微伸展了一下手臂,露出一副很惬意的神情:“果然还是活动活动对身体有好处。”他侧目一望,发现那几个麻衣教的人已经在大堂的一处角落团坐下来。陆晴雨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把剑就地一放,对着那掌势人说道:“老板娘被吓着了,没空招呼你们。是不是想要三间房,你一个一间,剩下的人三个人一间?”那掌势人吃惊得猛一抬头,正把一张惨白的面孔对着陆晴雨:“你怎么知道?”陆晴雨笑道:“那只黑猫是不是很好喝,你们的武功就是靠喝下高手的尸体来增长的吧?既恶心又无耻!” 那掌势人气得拍案而起:“在下素来不爱生事,如果尊驾一再言语逼人的话,休怪鄙派不客气。” 陆晴雨道:“好——,我今天倍感肢体困乏,正想找人练练。” 就在这时,庭院中传来一阵悠扬清越的琴音。音质虽同,琴曲却不同,陆晴雨不由在心里愧道:“原来她每天弹奏的都是不同的曲目,我竟然忽略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然后咬了咬牙,把剑又收回剑鞘,对麻衣教的一干人等挥手道:“不打了。”经他这么一闹,那美妙的琴音竟然变得毫无吸引力,大家的心思仿佛还全都放在他的身上,生怕这个武功高强,又狂傲不羁的人会再来找麻烦,所以神经时刻紧绷,根本无暇顾忌这耳边的乐声,自然也没人前去庭院围观。 陆晴雨悠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随手为这铮铮有力,悠长婉转的琴音打起节拍来。 过了不多时,琴声终于止住了,那蒙面女子抱着琴自己走了进来。 陆晴雨拱手对她笑道:“姑娘的乐曲真是舒情畅意,妙不可言,闻之令人如沐春风,如饮岩泉。” 蒙面女子道:“尊主想必也是精通乐律之人,为何不到庭院中来与奴家探讨一二?” 陆晴雨不以为意地理了理衣襟:“我怕热,还是屋里凉快。” 蒙面女子微微变了脸色,只是她蒙着面纱,别人也看不出来。她抬头望了一眼紫华的房间:“您的女伴正在内火攻心,皮肤龟裂的煎熬痛苦中挣扎,尊主难道一点也不在意?” 陆晴雨煞有介事地问道:“那么我是否该去为她抓几味药?” 蒙面女子还来不及开口,陆晴雨又道:“只是我觉得我抓得药似乎已经够多了。”他话音刚落,身体已像燕子般掠起,湘妃剑应手而出,直取这女子的眉心。 这蒙面女子惊得睁大了眼睛,身体却未有任何动作,仿佛是惊得呆住了,直到瞳孔中显现出剑尖的形状,才有一颗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璀璨星眸中凝结而成,陆晴雨出鞘以来还从未迟疑过的剑,却也在这一刹那停住了。 那丰满的老板娘却变得轻盈起来,出其不意地拦在陆晴雨面前,迅速在手中结了一个手印,一道强劲的冲力向陆晴雨的剑尖迫近,他的人也被逼退了几步。 “想不到你也非等闲之辈!”陆晴雨暗暗握紧剑柄,大有斩尽杀绝之势,因为他可以容忍被认作是冷酷的,残忍的,甚至是卑鄙下流的,却决不能被人当作是傻的。 这两个人却偏偏犯了他的大忌。 这老板娘一把揽住蒙面女子,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炫目金沙飘过之后,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包括那一干麻衣教的人和几个店小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星云等人如大梦初醒,却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晴雨!”楼上的一扇门被急迫地打开,紫华强支着病体冲下楼来,一头扑进陆晴雨的怀里:“我在梦里看到你有危险,我很想醒来帮你,可是总有人给我灌**,我总也起不来,我真怕你……” 陆晴雨抚着她如瀑般的黑发,笑道:“你以为自己醒着却是在梦里,我以为自己在梦里其实是醒着的。还好,都过去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紫华才知自己一时失口,只因实在太关心陆晴雨的安危。 “以后你就这么叫我吧!”其实此时陆晴雨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快活,因为自他当尊主以来,确实已经没有人会这么称呼他了。 “现在讲正经事儿呢!你们矫情个什么劲儿啊?”楚星云十分不耐烦地拍打桌面。 “好,出了这家客栈,我们又是对头,在这之前,我可以解答你们的疑惑。”陆晴雨自己先坐下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七天前,我们如今天这样动武之时,就已经被人下了蛊。” 紫华随手在空中一捞,然后摊开手心,就见一团蓝色的火焰聚集在她手中,而火焰之中似有什么黑色的颗粒在攒动:“这就是你们身上所中的蛊,我不用意念之火烧它们的话,你们根本看不到。其实,在这家客栈里面无处不悬浮着这种肉眼无法看到微小蛊虫,只要你们双脚一踏进来,就势必会中招,但这种蛊虫的危害并不大,只是会让人的思维滞留,甚至是记忆停滞。” 楚星云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说七天前?” 陆晴雨道:“怎么,你以为你总是在重复同一天么?” 楚星云被他这么一问,窘红了脸:“你怎么知道?” 陆晴雨道:“因为我也是,其实我们一开始就被困进一连串的提示情节里。拿我来说,我的记忆里面的情节就是与你武斗被老板娘的葡萄酒劝下,然后大家都被庭院中琴声吸引,纷纷上前围观,接着我就去恒生药铺以四招绝技换得四帖药剂,最后就是月夜下看到那个麻衣教的老大喝了一只猫。” 紫华道:“因为蛊虫的影响,你们的大脑麻木到失去自我思考和创造的能力,只是不断重复着第一天发生的事情,而下蛊之人也不断安排着相同的情节,这就让你们误以为自己真的在重复经历同一天。其实,什么麻衣教,什么恒生药铺,根本都不存在。” 韩语休惊愕道:“以此来消磨我们的意志,把我们活活急死?!” 陆晴雨叹道:“就是耐力再好,意志力再强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精神折磨。” 楚星云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又是怎么醒悟过来的呢?” 陆晴雨斜睨着紫华:“这多亏她。” 紫华吃了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我可是一直在睡大觉啊!何时帮过你?” 陆晴雨道:“可是你脸上的晒伤却都已经痊愈,又同以前一样明艳照人了,如果时间真的停滞在同一天的话,你现在的脸孔应该还不能见人。” 紫华本来还在为“明艳照人”四个字沾沾自喜,但是一听陆晴雨说到“不能见人”,马上嘟起嘴来。 陆晴雨道:“我能走进紫华的房间就说明我已经做了一件与七天前不同的事情,这样我就醒悟过来,其实我本可以做很多与七天前不同的事情,只是因为思想总是被禁锢在一个固定的框架里,所以才忽略了改变。只有改变,才能创造。” 韩语休大悟一声:“原来如此。”心下对陆晴雨佩服不已。 司空韧楠为人尤其现实,随即对紫华恳求道:“还请姑娘为我等除去身上的毒蛊。” 紫华笑道:“你们身上的蛊虫已经在和陆尊主开打的一瞬间就自行死亡了,因为这种幻影蛊的生命非常脆弱,尤其惧热,一旦人脑恢复了自我意识,它们就无法从活动的脑神经产生的热量中生存下去。” 楚星云冷笑一声,拱手道:“那么,陆尊主,我们就后会有期了。”起身离座,大步流星地跨出门去,韩语休和司空韧楠自然忙不迭地跟上。 紫华长吐一口气:“以后我们得多加防范独孤宁珂,总觉得她不单只是个皇城里面高高在上的骄傲公主,我一直都低估了她。” 陆晴雨道:“怎么说?” 紫华道:“因为我觉得这次的幻影蛊和两位舍主体内潜伏的幻心蛊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杰作’,这两种蛊虫都是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小生物,生命都极为脆弱,很难培养和操纵。还有,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惧火怕热。不同的是幻心蛊的毒性更强,它甚至可以令人完全忘却自我,沦为蛊母的意识操纵工具。” 陆晴雨道:“所以,卓英乔说在洛阳夜宴上,当黑衣术士提出意念着火的比试时,独孤宁珂的脸色大变,而且他并没有下杀手,黑衣术士却吐血而亡,很有可能就是独孤宁珂自己暗中下的毒手,因为她不愿空气中的蛊虫遭遇火光。” 紫华叹道:“如果真是那样,独孤宁珂就太不简单了,不止是她下蛊的本事,还有她杀人于无形的本领。” 陆晴雨也不禁变色:“想来,若是在此地阻住了我和楚星云,那么哈什库的宝镜之争的最终得胜者,也只有皇庭无疑了。”他突然有些焦急:“既然如此,我们还得赶快动身才是。” 紫华恋恋不舍地环顾四周:“其实这地方倒也还清静雅致,再这儿住几日远比迎风沙赶路舒服得多。” 陆晴雨有些抱愧:“你身子才刚好,本不宜跋山涉水,过分操劳。不如你就在此地休整,我办完正事自会来接你,然后一同回去洛神宫?!” 紫华双眸一亮,激动得反问道:“同你一起……回去?” 陆晴雨兴致高昂地说道:“你如此本领,大可助我成事,……我需要你的能力。” 紫华的神色随之黯然下来:“是因为这个!”她默默地垂下头去,却是大感失望受伤。但试问,爱上陆晴雨这样的男人,又怎能不做好受伤的准备。他的心里本就是除了天下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情欲这种事情,在他眼里不过是无聊的羁绊,他总是以至高王者的身份,尽可能利用周围的一切人和一切事,她只不过是心甘情愿被利用而已。有的时候她倒希望他能够因为需要她的能力而故意说些甜言蜜语来哄她,留住她。可他从来没有,这样的事,陆晴雨是绝对不会做的,所以她不仅是个心甘情愿的傻瓜,还是个明知故犯的傻瓜。 “我们上路吧!”紫华收敛感伤,似有意挑逗,“晚了,尊主就要错过这位西域第一大美人了。” 陆晴雨也不予理会,只在心里暗忖道:“管你什么大美人丑八怪,我的目的只是昆仑镜,不给的话我就硬夺。” 两人整理好包袱,牵了马匹走出门来,这才被眼前的一幕惊住,原来他们根本就不在市集,而是在敦煌城西隅的一片废墟之中,放眼而观,周围都是一些土坯和残垣,疮痍遍地,荒凉至极。 紫华暗暗惊叹:“好厉害的幻化术,竟然连我都骗过了。”陆晴雨当场就拔出火褶子,点燃了写着“有来居”三字的破布条:“这鬼地方,差点急得我自杀,还是烧了好。”拉着紫华,双双驾马远去。 火势蔓延,借助风力,衍变成熊熊大火,火焰中显现出两个淡淡的人影,正是那蒙面女子和另一个陌生的红衣女子。 只听这红衣女子十分诚恳地说道:“上次京师外竹林一役,多有得罪了。”声音却似那个风骚的金三娘一样娇媚入骨,只是身形苗条许多,容貌十分美丽。 蒙面女子道:“我只道你的幻化术厉害,想不到你的易容术也天衣无缝,就是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你竟然就是上次那个假扮宇文拓的人。” 红亦女子严肃起来:“这次任务失败,我等还要赶回去向主人领罪。” 蒙面女子恨恨地笑道:“他是何许人也,怎会被区区尔等打倒。还有你记住,她是你的主人,不是我的。哼哼!我倒真要赶回去质问她,为什么要对他出手。” 红衣女子道:“你总是以这种态度冲撞主人的话,难保她不会在盛怒之下取了你的性命。” 蒙面女子不屑地说道:“想取我性命,对她来说,似乎不大容易。” 红衣女子略带嘲讽地笑道:“但对他来说,却是易如反掌,真没想到他还会对你拔剑,而你却不躲不闪。” “你闭嘴!”蒙面女子狠狠地瞪了红衣女子一眼,目光冰寒刺冷得可以把这熊熊大火浇灭。 红衣女子马上闭了嘴,她知道面前这个女子的目光虽然可以熄火,但她的意念却可以烧死一个人,她领教过,已经尝过苦头。 “你当时真的是想杀了我吗?”蒙面女子的眼神变得悲哀而幽远,眺望远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黄沙的浑滚之中渐渐隐去,她的心痛得快要滴出血来。 第二十四章 轩辕出鞘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去敦煌城三百多里,就是哈什库族的聚集地桑夷城。 城外是广袤无垠的草原,碧色湖泊连向远处的群山,山顶上间错着金黄和雪白两种颜色,使山峦美得既**又神秘,就像一位俯瞰苍生的高贵神女,永远以她博大的胸怀慷慨地接纳脚下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子民,而受其恩泽的人们也给她取了个极为神圣的名字——天山。 “绕过这片湖泊,我们就进城了。”紫华兴冲冲地走在前面,她实在已经被这片不可思议的绿洲深深吸引打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她神秘的面纱。 “我们还是先休整一下。”陆晴雨不动声色地在湖边席地而坐,心情仿佛很沉重。 “好不容易到了,你似乎一点都不高兴!”紫华看出陆晴雨不痛快,就如小猫一样顺从地在他身边坐下。 “我不高兴的是,你为什么不吃饭?”陆晴雨泠泠双目探索似的望向紫华,令她有些惶恐不安,但乖觉如她,亦马上听出了他话意所指。 今晚,是望月。 “因为我只用吸人血就够了。”紫华负气地站起身来,“我这就进城去吸人血,我才不要让你看到我蓝眼尖牙的样子。”才走了几步,她的心就猛烈一抽,疼得她蜷伏在地,身体不住颤抖着。 “你怎么样?”陆晴雨急忙上前扶起她,看她一双黑葡萄般的明眸中赫然呈现出幽幽的蓝色。 “我不要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紫华猛地推开陆晴雨,身形翩翩一跃,往他左侧掠去,陆晴雨跟着望去,见紫华奔去的方向正有一对胡人夫妇在湖边撒网捕鱼,很是恩爱甜蜜的样子。 那个妻子见有一条紫影朝自己飞来,不明所以,正要举步逃开,那十根尖尖利指却已迫在眉睫,她惊恐得呆住了,他的丈夫则想都不想,毅然把身体挡在了爱妻的前面。 但是他们谁都没受伤害,因为伤害已被阻止。 陆晴雨在关键时刻按下紫华的双手,并速点她的天突,巨阙两穴,随即抱住她的腰肢,将她托住。 夫妻两惊魂未定,双腿尚在打颤。 陆晴雨冷冷道:“不想死得很难看的话,就快给我消失。” 这个黝黑健硕的男子连忙拉着惊魂未定的妻子逃开。 “放走了他们,你想看着我死是不是……” “我当然不想你死。”陆晴雨极力打断紫华的话,“只是我不想看到你以那样的方式杀人,虽然我陆晴雨手下不知断送有多少条性命,却自问没杀过一个无辜之人,我不希望你将来罪孽深重,死后难登极乐。” 紫华不屑地笑道:“你死后就能去极乐世界?” 陆晴雨道:“我双手沾满血腥,死后直入地狱。” 紫华黯然道:“极乐世界中没有你,我又怎能极乐?” 陆晴雨被问得全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悄悄地潜入了他内心深处,触及了那块他从来不向人展示的最柔软的部分。 陆晴雨突然拔出剑来,划破自己小臂上的血管,殷红的鲜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流淌下来。 “你干什么?”紫华急得就要施术为他止血。 陆晴雨却粗暴地把手臂堵在她的唇上:“吸吧!这样你能活命,也能减轻我的罪孽。” 紫华只有颔首吸吮,眼泪却已模糊了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陆晴雨的臂膀上,混着血水,一同被紫华吸回口中。过一会儿,幽蓝色从她眼中慢慢退去一些,她突然奋力一挣,脱开陆晴雨的手臂,扑入他的怀中,像孩子一般大哭起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陆晴雨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她的背脊:“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救你。”陆晴雨一直都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了解女人的,现在却发觉他对女人其实一无所知。 “你是个大笨蛋,大混蛋。”紫华一面抽泣,一面捶打陆晴雨的胸膛,“你从来都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 陆晴雨默默地点点头,他的确是如此,直到现在对怀中这个女子仍是一无所知,不知道她的来历,不知道她的目的,不知道她喜为何忧为何,哪怕她一次又一次地帮他,也从未向他要求过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是挺混蛋的。 这个叫紫华的女子,自己应该明明是跟她不熟悉的。 为什么她的体温却是如此熟悉,她的眼泪令人如此不安。 “对……对不起。”紫华冷静下来,才忆起方才的失言和失态。 “……” 陆晴雨第一次变得十分笨拙,不知如何应答。 紫华默默地掏出系在脖颈上的一件香囊,从中取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凝视良久,终于把它放入口中,不多时,涔涔冷汗自她额间流下,脸色惨白之后变得潮红,两枚尖牙渐渐退了回去,眼睛也由蓝转黑了。 陆晴雨舒了一口气,但又觉得不妥:“那颗药丸虽然可以暂时制止你的嗜血,但对身体极为不利是不是?” 紫华笑道:“反正时间已经不多,怎样都无所谓了。” 陆晴雨还要再问“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紫华已经结法印在手中,平静的湖面在流光的拂动下,泛起了层层涟漪,淡淡的影象自湖面显现出来。 “这是城中擂台比武的景状,好像已经开始了。”紫华轻描淡写地说着,却惹急了陆晴雨:“我们还不快进城!在这里看幻象有什么意义?” 紫华道:“我想先看看那宝物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昆仑镜,如果不是,你我至少不会徒劳无功。” 陆晴雨想了一想,斜睨紫华,半开玩笑道:“你是不是怕我赢了,得娶那个胡人公主?” 紫华吃惊道:“我都没想到那一层……不过,想不到你……呵呵……”她笑得花枝乱颤,“以前总把你当神,现在却觉得你却还有几分人情味儿。” 陆晴雨喃喃道:“作神其实很累……” 两人不再言语,纷纷把目光投向湖面。 擂台上已经热热闹闹打斗起来,四周围坐的有龟兹国的大皇子和大食国的三皇子,还有一些大部落的族长或酋长,都生得虎背熊腰,狂野剽悍,谈吐、举止、风度都远不能跟中原贵族相比。 圆顶白楼上的美丽女子就是黛丽莎公主无疑了,虽然不似中原女子的端方秀丽,却有一种如大漠般浓重大气的美态:蜜色的光滑肌肤,立体的面部轮廓,大而有神的深碧色眼睛,饱满丰润的红唇。这些都足以坚定每一个来者的争斗之心,他们对于公主的欲望远胜过通天宝镜。 许多按耐不住的人已经高声朝楼上喊叫,大颂一些肉麻入骨又低俗不堪的赞词,可公主的一双妙目却始终停留在一位俊朗不凡,器宇轩昂的戎装将领的身上,而这位将军却也如一个初动情怀的少年一样,向她投去近乎痴迷的目光 这些人中,唯一没有为公主的美色所动的,就只有擂台正对面这个从比武开始就没有换过姿势的青衣男子,他的眼睛始终都不离铜铸高几上那一只红色的木盒,只有这个才是最吸引他的。 “楚星云倒真是比我积极许多。” 陆晴雨有的时候对楚星云执着的野心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紫华变化法印,穿透木盒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摇头道:“这根本不是昆仑镜,只是许多年前由名匠用难得一见的幻彩玄赤铜打制的镜子,看起来很像宝物而已。” “这个人是谁?”陆晴雨指着那个相貌出众的将军。 “他叫作万里行,现任护国大将军一职,宇文拓的心腹。想来,这次的擂台可能就只是他跟楚星云的战场吧。” 陆晴雨看着擂台上的莽汉肉搏摔跤式的武斗,连连点头。 “奇怪!廖湘君为何没有出现?” 陆晴雨道:“她为何一定得出现?” 紫华道:“因为天山剑派在西域享有盛名,许多部落间的纷争都是由其出面解决的,掌门廖湘君更是被推到西域守护女侠的位置上,按理,哈什库部落如此盛大的集会应当邀请到她才是。” 陆晴雨道:“指不定她心高气傲,瞧不起这些蛮夷的不入流的比武方式,所以不肯前来。” 紫华道:“她不来,我们就不好救人了。” 陆晴雨道:“她在与不在都无所谓,我要救的人照救便是,如遇反抗,血溅当场。” 紫华不得不再度凝视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狂纵不羁的年轻霸主,那种纵横捭阖的气魄就好像九重天界都被他踩在脚下似的,其实以前和现在自己不都是匍匐拜倒在这种气魄之下的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廖湘君不在亦玄宫的话,那么她在天山入口处设下的神兵四象阵就应该由她手下门人掌控,这样我就有信心闯过去,而不费吹灰之力。” 陆晴雨有些吃惊:“这个女人还精通奇门阵法?” 紫华道:“你太小看她了。这个女人曾以一对寒锋刺连挑中原十大高手,大胜而归,扬名天下,那时她却只有十六岁,被誉为天才女剑客,一直旱逢敌手,后来她终于败给了……老爷子赵明修,可老爷子赢她的时候,足比她大了十岁有余,事后就连心高如老爷子,也感叹不知再过十年,他是否还有幸胜过这个武林奇女子。” 陆晴雨道:“怎么这个女子还如此出名过,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紫华嫣然一笑道:“二十年前,你还是个毛头小孩呢!” 陆晴雨道:“你为何又这般清楚,二十年前,你岂非还只是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女孩?” 紫华认真地说道:“我说我二十年前也是这个样子,你信不信?” 陆晴雨笑着摇头,再去看湖中显映的擂台上的打斗情况。 这时,擂台上立着的是塔扎姆一族的族长塔赫加希,经过一番激烈的肉搏战,他终于把大食国的三皇子千力达掀下台去,遂交负双手,一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傲慢姿态。 楚星云再也难耐不住,正要起身跃上擂台,被司空韧楠一把拦住:“杀鸡焉用宰牛刀,让我来。” 他随便一跃,落叶般轻盈地落于擂台之上,引来场上一片唏嘘,也令塔赫加希的嚣张气焰减了几分。 司空韧楠连剑都不屑拔出,也不尽比武前的拱手道名之礼,单只是伸出左手:“来吧!” 塔赫加希见对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横眉倒竖,赤手笨拙地向司空韧楠抓来,活像一头被遮了双眼的莽撞的笨牛。司空韧楠只信步一挪,就矫捷地闪到他身后,塔赫加希差点止不住脚步,摔到台下去。如次几番,司空韧楠依然气定神闲,而这头笨牛却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急火更盛。他抬头看了一眼白楼上面美丽的公主,立时像受到莫大的鼓舞似的,卯足了劲向司空韧楠扑来,这一扑却实实在在的抓住了对方的双肩,正要用他那大漠数一数二的大力将司空韧楠高高举起,然后重重摔下,令他粉身碎骨,**迸飞。谁知这左一举,右一举,竟然未动对方分毫,不由心中大惊,心想道:“莫非这个中原小子竟然身重千斤?”其实,司空韧楠使的只不过是中原武林最常见的内功——千斤坠罢了。 塔赫加希提不动司空韧楠,又来上腿去绊他,司空韧楠冷笑一声,只是随意将双肩一抖,就甩开塔赫加希的一双厚大的手掌,然后退开几步,背向对方。塔赫加希又要来抓,一只手已经搭到他的左肩上,司空韧楠脚下一转,肩头跟着一摆,就把塔赫希加壮硕的身体带得飞了出去,这也是中原武林人士最常用的招式——四两拨千斤,只是通常想要碰到能使用这招的对手少之又少,因为每个练武之人都知巧劲,只有这西部蛮夷还在以蛮力决强弱。当然,他们是死也想不通,一个高大壮硕的大汉怎会被一个瘦巴巴的男子就这么甩下台去。 “不知还有哪位想要上台赐教?” 楚星云轻哼一声,随即跃上擂台。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诶——,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吗?怎么自个儿打起来了,中原人真奇怪。” “公主生得美丽非凡,哪个男人看了不动心?只怕不光是为了通天宝镜吧!” “就是就是,谁也没规定属下不能跟主子争胜吧!这个擂台上可是人人平等,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一律以武论输赢。” 这“属下”二字钻入楚星云的耳朵的时候,他的嘴角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不快的阴霾漫上他整个面孔。 韩语休悠闲地坐下来,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他本就不喜欢司空韧楠,却更瞧不起楚星云:“哼,两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谁赢都无所谓,你们慢慢打吧。”他干脆从怀中掏出折扇来,轻轻地为自己扇风。 看到这里,陆晴雨笑道:“韩语休这个人我喜欢,想跟我洛神宫的某个人定会十分投缘。” 紫华吐舌头:“你是说那个花花公子?怎么会投缘,他可是个离不开女人的家伙,可这位韩公子,一看便知是个用情专一的正人君子。” 陆晴雨怅然道:“我却说那人是个少有的痴情种子,正是因为心中存在那份始终不灭的执念,他于人于事才总能以一种超然的态度来对待。有的时候我反而会羡慕他,羡慕他的心中还存在这样一种羁绊。” 紫华道:“你的羁绊岂非就是这个天下!” 陆晴雨道:“人生短短数十载,却可历经沧桑变化,时过境迁,繁华尽演之后,你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无从把握,”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唯有埋在这里的感情可以始终不变。”他的语调中透露着少有的疲倦和颓废之情,完全不像那个狂放不羁的中原霸主,反而更像一个看破一切的方外隐士,正对这大起大落,充满无奈的人生做着最简单又最精辟的总结。 紫华按着他的胸口柔声问道:“既然已经倦了,为什么不罢手呢?” 陆晴雨道:“我现在已是快爬到顶峰的人,唯一使自己不至于掉下去摔死的最好方法就是继续往上爬,罢不罢手已经由不得我。即使我攀到顶峰,也还得放目去寻找更高的山峰再行攀爬,因为如果我停下,那些攀上更高峰的人就会把我蹬下山去,我依然是死。”他把目光转向自己紧握的手掌,“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将一刻也不得安宁。” 紫华只能默默点头,她理解的,她真的理解。 但她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因为她本也身不由己。 擂台上的又一轮打斗已经结束,自然是楚星云技高一筹,但陆晴雨却觉得司空韧楠并未尽全力,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在他心中一直扮演着深藏不漏的角色。 楚星云虽然胜了,脸上却并未显出任何表情,哪怕他的心里已经感到有一点兴奋和荣耀,依然可以不动声色地把各种情绪隐藏得很好。 终于,那个俊朗不凡的护国大将军万里行跃上擂台。 两人各自道明身份,正式拉开阵势。 楚星云长剑指出,万里行却只是把手伸进披风里面,动作虽然傲慢,神情却极为谦卑,更可以说近乎虔诚。就在陆晴雨感觉这个动作似曾见过的时候,一阵狂风突然席卷过来,随着万里行的这一拔剑动作。 狂风过后,人们华贵的衣衫上面都蒙了一层细细的黄沙,擂台上也是,而万里行的右手中赫然多出一把黄金宝剑,上面盘绕着一条威武狰狞的五爪金龙,龙眼是两颗绿莹莹的碧石,最重要的是剑端镌刻的两个篆体大字——这把剑的名字——轩辕。 第二十五章 廖湘居士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在场的胡人只道这把黄金剑稀奇好看,却全然不知它在中原武林的地位,所以表现都十分平静,但陆晴雨却变得十分不平静,他甚至已经兴奋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城去一领这上古神剑的绝世威力,哪怕赢了之后对他并无任何好处。 “看来宇文拓是下定决心要夺通天宝镜了,不然怎会连他视如生命的轩辕剑都令手下带了出来!” “有没有本事使用这把剑还是个未知数!”陆晴雨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仿佛并未听进紫华的话。 “既然如此有心夺宝,他为何不自己来?” 紫华笑道:“大概是不想让那个刁蛮任性的大隋公主伤心吧!毕竟,赢了的话是要娶黛丽莎的。”心里不禁想道:“如果宇文拓真对那个可疑的公主动了真情的话,无疑是一对比我们还糟糕的组合。”她看看身边一直紧盯轩辕不放的陆晴雨,突然觉得他离自己还是如此遥远。 擂台上,楚星云已经被轩辕剑凌厉的剑气逼得睁不开眼,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后倾倒,而这股强烈的剑气并不是来自持剑之人,而是来自轩辕本身。 “这就是传说中的霸道之剑么,剑中之王,攻者之最?”楚星云的一想到这把剑曾在魔瞳的挥舞之下,以斩天拓地之势,将千军万马瞬间化为劫灰,就膝盖打颤,指节发抖,于是就忍不住想道:“这把剑的气压如此凌厉,倘若在施以人的内力,不知又会变得多么强势,我会不会也在他随意的一挥之下就此殒命?”他本是个身经百战的人,本可以在任何可怕的兵器面前不动声色,安之若素。可是此刻他做不到,因为他面对的是威慑天下的上古神剑——轩辕。 “既然楚少侠不肯动手,那么在下就抱愧逞先了!”万里行话音刚落,位置就已经转换了三次,却完全看不出他何时挪动的脚步。强大的剑气朝着楚星云的四肢百骸施压过来,仿佛毋须皮开肉绽,就能切入人的身体内面,从而搅断经脉,冲击五脏。他本能地后退着,斗气却全然消退,已把自己立于不胜之地。 “噹!”火光迸裂,裂声清脆。楚星云的灵诸也算是把绝世好剑,却在轩辕霸道而凌厉的锋芒之下,断成了两截,而楚星云仅仅只用它走过了一招。 “看来‘神影无踪’也不过是浪得虚名。”万里行其实并不想狂妄自大之人,可说起话来竟然十分嚣张。 楚星云手持残剑,既不能硬攻,也不能防御,只能一味地躲闪回避,眼看就要被逼下擂台,只有暗自不甘和着急,却全无一点还手之力。 陆晴雨道:“楚星云现在心里肯定想,‘若不是你手中有轩辕剑,我岂容你这般嚣张。” 紫华道:“这位万将军倒是宇文拓专门为尊主你准备的。其实他就算手中没有轩辕剑,也能稳赢楚星云,但论起武学造诣,他比尊主你又略次一等,而轩辕本身威力弥补了他剑法上的不足。” 陆晴雨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只是他没想到这场雄战我却无意参与。”转念又问道:“难道他就没想到稍有差池我就会把他的宝贝轩辕抢走?” 紫华道:“他当然想过,只是……那个骄傲的公主这个月将出嫁突厥,他更要护送她。” 陆晴雨怅惘地说道:“他冒这么大的险,只是为了送她最后一程!?” 他越来越搞不懂宇文拓——这个被他视为劲敌和知己的男人,就像他搞不懂他自己有时候做出来的某些事一样。其实,一个连自己都不了解的人,又如何了解别人? 其实,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活着,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时,擂台上的激斗进入白热化,只见万里行终于以一剑“倚天”重挥,把楚星云逼得脚尖离地,接着使出一招“八荒独我”的狂霸招式,使得楚星云重心大偏,终于掉下台去。 万里行紧绷的神情稍有缓和,正要撤剑称胜的时候,突见楚星云倒下的身体并未落地,而是神奇地环转回来,恰似以脚尖为圆心,画了一个圆弧。万里行心惊不已,双手持剑猛斩,孰料楚星云的身体竟然变得异常柔软和灵活,只是一欹一探,像喝醉酒似的,等万里行转过神来的时候,楚星云的身体已经破入他的臂圈里,慌乱情急之下竟然不知如何应付,楚星云却抿嘴一笑,双掌变化手刀,重重地削在万里行的两边肩胛骨上。万里行闷哼一声,随即松开了轩辕,楚星云趁势伸腿后踢,宝剑飞起,他纵身一跃,志得意满把轩辕接在手中。 “好招式!”陆晴雨都不得不拍案叫绝,“这样的破解之法连我都未曾想到。” “定是有高人指点。”紫华放眼寻找,看到楚星云正转身,向贵宾席上的白衣女子投去感激而崇拜的目光。 “廖湘君!”陆晴雨和紫华异口同声道。 “她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完全不知道。”紫华实在惊异于这个女剑圣诡异的出场。 “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陆晴雨也暗自信服起来,“原来她以一根丝线连住楚星云的身体,再用其疏导自己绵密而沉厚的内力,所以楚星云才被及时拉回,还能出其不意,反败为胜。” 楚星云强抑制住内心的狂喜,还硬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将轩辕双手奉上:“阁下好剑,好剑法,承让了!” 万里行也毫不失礼数,道:“在下确实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哈什库族长,黛丽莎的父亲喀齐那多笑容**地走上擂台,郑重其事地宣布道:“如此,我哈什库的驸马就是这位楚英雄了。”台下顿时陷入一片哄闹,有拍手祝贺的,也有出言不逊的,还有大喊大叫瞎起哄的。 “慢!”楚星云只出一个字,瞬间鸦雀无声。 楚星云走到万里行跟前:“我想说的是,‘君子不夺人所好’,所以,黛丽莎公主是老弟你的。”他像老朋友一般随意搭住了万里行的肩膀。 喀齐那多脸色骤变:“这么说楚少侠是嫌小女形容粗陋,看不上小女,不愿娶小女为妻了?” 楚星云道:“不,只是我觉得黛丽莎公主更中意这位万将军,你这个作父亲的,难道不希望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么?” 喀齐那多只好望着楼上的女儿,高声问道:“丽莎,你可是更中意这位万将军?” 黛丽莎公主毫不含糊地连连点头,并无半点娇羞做作之态。 其实,这种父女之间直言对于某男子的喜恶的情形,在中原是绝对看不到的,那些怯懦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惯于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什么,白白错过了好姻缘,相反,在这蛮夷之地,正是因为缺少世俗礼教的束缚,爱情就显得纯粹而自然,那完全是出自本性的。无人干涉,任谁也无权干涉。 “哈什库一族的驸马就是这位万里行万将军。” 这一次台下寂静无声,大家似乎都默许了这个结果,仿佛中原皇庭来的人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权威。 万里行也毕恭毕敬地说道:“承蒙族长的厚爱和公主的垂青,我大隋也正想借此亲事与贵族交好,届时礼尚往来,互通有无,共御外敌,相信定能够使两邦更加稳定和繁荣。” 喀齐那多实在说不出万里行这样文绉绉的话来,只能一味大笑。 楚星云向万里行拱手道:“不过在下也有一事相求。” 万里行想都不想,就道:“尊驾可是有意于通天宝镜?” 不等楚星云开口,喀齐那多就抢道:“这是自然,楚少侠能够技压群雄,理应得到这面宝镜。”其实,在他心目中,女儿的终身幸福远比什么宝物重要得多。 万里行虽然面露难色,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眼睁睁地看着宝物落入他人之手,但他一想到自己娶了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心里又有些喜滋滋的。 看到这里,紫华道:“楚星云真是很会为自己打算啊!” 陆晴雨道:“是,他向来如此,从我入门的那一天开始。” 紫华道:“毕竟,娶赵老爷子的女儿比起娶这位胡人公主,于他的好处要多得多。”她坏笑一声,“不过,当他兴致勃勃地捧着宝物以为可以在老爷子面前邀一大功的时候,竟然发现这只是一面普通的古镜,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她解开幻影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廖湘君还未离城,我们趁现在赶去天山亦玄宫,兴许不用跟她正面冲突就能救出喻洞秋。” 陆晴雨遂点头默许。其实依他的性格,本是遇强则强,誓要挑战到底的,但是这个廖湘君,却让他由内心底产生了一丝畏惧感。不知道是他惧怕她这个人,还是惧怕失败。他的感觉是,他如果遇上了她就可能失败,再此之前,从未有人令他产生过这种感觉。 天山顶上,草木青葱,千岩竞秀,流水淙淙,自天池而来,成小瀑布状宣泄而下,美不胜收。亦玄宫则隐匿于天池旁的一片云蒸霞蔚之中,远远观之,好似神人所居。 陆晴雨和紫华被困于一重千奇百怪的石林之中,眼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向上各悬有捕风刀,凤霓剑,洗银枪,冲天戟这四样神兵利器,方知已经闯入廖湘君未阻外人所置的神兵四象阵。 所为四象,就是指这四样神兵利器悬挂方位所呈现出来的景象,一旦兵器的位置交换甚至只是本身的转向都可能引发整个阵象的变化,每次阵象变化都涵盖三十二种方位走动,也就是说这个迷阵是个活阵,当有人闯入其中的时候,石林的循环变化就开始了,而他在茫然无路中胡乱摸索,与这石林处于相对静止状态,所以他丝毫感觉不到石林的活动,这也是这神兵四象阵的新奇所在。 紫华带着陆晴雨先走乾位十三步,震位二十步,坤位十五步,巽位二十三步,后来发现不对,反过来又走一遍,想要回到原地后在另择他路,谁知石林在这期间已经发生变化,即使按原路返回,也未必会回到原地。如此一来,紫华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把这些烂石头都毁了,看什么还拦得住我。”陆晴雨向来有些玉石俱焚的念头。他说完就准备毁掉石林,谁知刚拔剑出鞘,那四样神兵竟然自行向他发动进攻,就像有人在此以气御行一般灵活,四件兵器各取所长,搭配得天衣无缝。 虽然陆晴雨的剑法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有致,亦能令自己的防御固若金汤,但纵使湘妃剑坚韧无比,也不能承受四样神兵的轮番撞击,眼看火星迸裂,铁粒横飞,剑刃上已经伤痕累累。 “这样不行。”紫华正欲施术牵制住四样神兵,却见楚星云的身影出现在阵中,走离位,换巽位,随即没入一道夹壑,与此同时,四象神兵也都回归各位,这说明法阵已破。 紫华拉住陆晴雨跟上去,走离位八步,转走巽位十五步,就又能看到楚星云的背影了,平时他总是昂首挺胸的,这会儿看他却弯腰驼背,步履沉重,可见是受了重伤。 “楚星云怎么会知道这个怪阵的走法?” 紫华撇嘴一笑道:“亏你还跟他同门五年,竟然不知道他入门之前,已经师承天山剑派么?” 陆晴雨道:“在绝域的时候,我多与小雪要好,全然已把她当成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对于他这个大师兄,我却没有什么情谊,五年来都不曾跟他说过几句话,他的经历我也一无所知。”每一念及小雪,陆晴雨就觉好生愧疚,现在回想那时同在飞雪绝域纯洁无垢的日子,就好像是在昨天。 紫华看着陆晴雨失神的双眸,心里多有不快 ,就道:“洛神宫尊主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容易感怀伤情的人?” 陆晴雨耸耸肩头,笑道:“还是先跟着楚星云离开这个法阵再说!” 过神兵四象阵之后,清洌而澄澈犹如处子一般婉约的天池就在眼前。陆晴雨夹着紫华点水而行,起跃轻盈,风姿绰约,白色和紫色的衣袂在微风中猎猎作舞,仿佛一对游戏人间的仙侣。 落脚之时,掀起地上无数莲花花瓣,而这条花路却一直铺到亦玄宫的入口,道路两旁各设有两尊青纹白石雕刻的波斯喷水池,池水中加有楼兰的秘制香精,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陆晴雨和紫华进入亦玄宫,沿途避开几个门下弟子,直抵**,一路所见布景陈设,无不清新雅致,却更容易把人导向混乱,到最后,二人竟然又发觉迷了路。 就在这时,有一阵凄婉哀怨的琴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二人寻声而去,终于在一叠悬岩上的临风阁里面,找到了喻洞秋,也看到了廖湘君。 廖湘君和喻洞秋竟然同处一室,一人抚琴,一人聆听。喻洞秋不但没有被当成阶下囚对待,反而好像是被奉为上宾。 “喻洞秋这小子还真有手段,连廖湘君这样的女人也能摆平。”紫华人虽在窗外,心里却对喻洞秋的拈花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真的很快!”陆晴雨佩服的却是廖湘君,“其实,前面我们刚到山顶的时候,她就已经回到亦玄宫了,等我们闯入神兵四象阵,她就已经在这间房里面操纵法阵了,同时还可以跟喻洞秋品茶论琴。” 紫华经他这么一说,也严肃起来:“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 这时,只听喻洞秋道:“廖掌门这曲《心念念》弹得甚是绝妙,不仅音调精准,而且琴意交融,只是琴音之中暗含一些凄凉哀婉之意……” 廖湘君颔首一笑,道:“你果然也是乐律中的高人,竟能听出我琴音中的心意!” 喻洞秋也不失优雅地笑道:“乐器本就是人们用于抒发胸臆的物事,只要是稍懂乐理的人都可以听得出,无所谓高低之分吧!?” 陆晴雨见廖湘君一时间竟然对不上话来,也暗暗有些佩服起喻洞秋来,尽管他是自己的部下,但他那份从容不迫,笑看风云的气度却是他怎么也做不到的。现在,哪怕是面对廖湘君这样一个人,他依然能够谈笑风生,镇定自若,可陆晴雨的手心却都开始冒汗了。 喻洞秋道:“不知这位能使廖掌门心有所念的……‘幸运’的男子又是谁呢?” 廖湘君突然起身,朝窗口这边走来,静静地抚弄一盆白色曼陀罗的花瓣,陆晴雨也才近距离地看清这个不凡的女子。她看上去还很年轻,绝对想不到她竟然年近四十,皮肤有些苍白,较宽的额头和细长的眉眼,把男性的刚毅之气和女性的柔和之气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一身细麻白衫虽然宽大,却依然掩盖不住她瘦削的身材。 “绝对没有任何人想得到,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廖湘君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似的苦笑,“感情这种事情真的很奇妙,它可以令人平静,也可以令人癫狂,可以增加快乐,也可以助长仇恨;可以将人导向善道,也可以把人堕入魔界。”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喻洞秋,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年纪的女人还在讲情爱之事,未免太不自重?” 喻洞秋急忙摇头:“不,任何年纪的人都有资格探讨情爱之事,而且,我对廖掌门刚才的一番话也深有感悟。” 这时,门外却传来楚星云的叫唤声:“师傅,救我!”廖湘君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是轻挥广袖,强劲的内力隔空为楚星云打开了房门。 楚星云一头栽倒在地上,鲜血喷了一地。 “谁把你打成这样?”廖湘君背负双手,不动声色,显得异常冷酷无情,仿佛她更在意的是重伤她徒弟而使她这个师傅大失面子的凶手,而不是急忙施救保住徒弟的性命。 “是……”楚星云正欲说明,抬头却看见喻洞秋,吃惊得话都说不连贯:“怎么?……你还没有死……?” 喻洞秋冷笑一声道:“你伤得这么重都没死,我身强体健的又怎会死?” 楚星云说不出话来。 廖湘君却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温柔地扶起这个自己收过的唯一的男徒弟,道:“无论发生什么,师傅都会救你!就如当初把你从焉耆的奴隶队伍中救下时一样。”楚星云却被她这句“无论发生什么”说得心虚不已,他此时全然猜不着这个反复无常的师傅的心思。 “你真的比任何人都适合生存在这个时代,因为你敢于反抗命运,就像当初你想要逃跑,所以你鼓动其他几名奴隶联手杀了奴贩,单凭这份胆识和能力就足以证明你将来会成为强者。”廖湘君继续不着边际地说道。 “结果我却遭到更多奴贩的追杀,当初若不是师傅救我,我早就……”楚星云极力表达着自己对恩情的铭记。 “后来你求我收你为徒,你告诉我说你不想再作奴隶供人驱使,你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可我当时却迟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廖湘君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徒弟的后脑,马上就要移至他的玉枕穴。 楚星云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廖湘君的手上,自然没法理会她说的话。 廖湘君继续道:“因为我知道你的内心其实藏着一只狼,一只一旦认准了目标就会凶狠绝情地把途中的障碍都撕碎的狼。”她的声音低缓下来,“小师妹子霜是你杀的吧?!” “啊?”楚星云顿时大骇,心虚得不敢抬头看师傅的脸,只是在她的手指进一步动作的时候,他的右手本能地向对方的腹部击出一掌。 喻洞秋,包括屋外的陆晴雨和紫华都大吃一惊。 而倒地吐血的廖湘君却仿佛料到了这个结果,她刚才只不过是在跟自己打赌,想不到楚星云真的对她出手。 “心机深,下手狠,六亲不认……好……够了,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本钱。”她本来沉厚而洪亮的声音此刻却在颤抖,不知是气愤,还是后悔。 她默默地站起,转身,对喻洞秋笑道:“喻公子,多亏了你来,我这一向寂寞的亦玄宫才热闹了起来。” 喻洞秋还不明所以,她又道:“洛神宫尊主既然莅临,何不现身一见?”她迟疑了一下,道:“老爷子,请您也现身吧!” 第六章 陆晴雨和老爷子分别从东西窗翻跃进来,对视之时,脸色都微微一变,大概他们谁都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碰面。 廖湘君看着老爷子的眼中显露出一些古怪的神色来:“别来无恙吧!”语气竟然变得十分柔和温婉,语意也显得跟对方极为熟络。 喻洞秋心里霎时间明白了:“难道那个令廖湘君‘心念念’的人莫非就是……老爷子?” 老爷子赵明修缄默不语,单只用怀疑和鄙视的目光打量重伤在身的楚星云,仿佛并未将他非凡的女师傅放在眼里。 廖湘君强行一笑,忍回一口怒气,尽量保持风度道:“陆尊主到我这里是为了救人,不知老爷子前来又是为甚?” “杀你!”赵明修的眼中突然射出一道凶茫。 “你……”廖湘君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第六十五章 强敌难御(一)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晏青璃三人展开轻功,脚程飞快,不出一个时辰就已到了伏魔山脚下。青璃抬眼观望,只见山峦起伏绵延,山体巍峨苍翠,顶尖云雾缭绕,霞光明灭,好一座上古灵山,好一处清修道场,只是神圣肃然中隐隐透着一股阴寒的邪气。 沈炎冰微微蹙眉:“大师姐,这股邪气不像是妖气,仿佛蕴含着一种更为强大且不可知的力量,咱们是不是要……” 晏青璃点点头道:“既然来了,就不妨闯上一闯,你们若是害怕,在山下等我便是。”说着,身形一转,人已在三尺开外。 小高叹息道:“唉——咱俩这两条小命,迟早要陪着她玩死。” 沈炎冰道:“是啊!可是明知如此,咱们还总是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伏魔山山腰处葱荣苍翠,植卉繁茂,颇显盛夏馥郁峥嵘之气,可再往山上行进,便感到四面包夹而来的阴邪之力愈来愈盛,冲荡胸臆,令人呼吸不畅,心中烦恶。 沈炎冰道:“真不知这、这里究竟出了什么古怪,竟会泄出如此强大的邪气来,我等有道行的人都难以抵挡,也无怪那些村民有去无回了。”她嘴唇发青,声音颤抖,显是已被山中阴邪寒气所侵。 晏青璃默默走到她身边,想要握住她冰冷的手,沈炎冰本能的一躲,她深知晏青璃平时修习的都是水系法术,内功心法也是走的阴冷一路,平日里她的身体就冷于常人,这个时候自然是碰也不想被她碰到一下了。 晏青璃不顾沈炎冰的躲闪,还是握住她的手,可令她称奇的是,竟有一股暖流自晏青璃手心中传来,透入沈炎冰的掌心,暖流自手掌散入四肢百骸,最后回聚丹田,将刚才的彻骨寒意一扫而光,整个人如沐春风,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沈炎冰对晏青璃拱手笑道:“恭喜大师姐修为更上一层楼。”原来,晏青璃已感悟五行相化之理,即水生木,而木生火,故而相生相化之后,水属真气亦能转化为火属真气,若能将五种属性的真气尽皆融汇贯通,那么修习天下任何玄功道法岂非都如探囊取物! 登上伏魔山顶时,满眼便都是皑皑白雪,偶尔裸露出零星几棵极为耐寒的火焰草。四野望尽,也不过是些贫瘠的山石,腐朽的枯枝,没有丝毫异样不妥之处,唯一有些不同寻常的便是这一株从两块人形怪石的包夹中生长出来的海棠树,海棠本是极为骄矜的树木,在如此寒冷的气候下本难存活,更何况是被夹在石块之中,还能生长得枝繁叶茂,娇艳欲滴,世所罕见。 “大师姐,这……”小高围着海棠树走了一圈,越看越奇。 “我知道,你们都走开些。” 晏青璃话音刚落,只见这棵海棠树飕飕抖动起来,突然耳中“嗡——”的一阵长鸣,天悬地震,雪片飞舞,眼前一片迷蒙,不时又有七彩流光聚合幻化,忽而天地陷入死一般的漆黑沉寂,忽而无数萤光飞舞闪动,立马又被黑暗吞噬,一时竟分不清身在何方,置身何地。 好像又回到七年前那个夜晚,电闪雷鸣,火光冲天,群兽的奔走吼叫声,亲族的哀嚎哭泣声,纷纷再次充斥着晏青璃的眼眸和双耳,她好想冲上前去,制止那些四处游窜的凶恶妖兽,好想把那些不知所措只能哀求祷告的的族人们全都护在身后,可是周身仿佛被一重无形的气罩所阻,只能如此触目惊心的默默承受着,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时,天空传来一阵响亮浑厚的男音:“西沧晏氏一族镇守金翅大鹏不力,放逐太虚混沌境服凿山苦刑,每日降下四道天火焚烧,以消罪业,即刻执行。” “不——”晏青璃猛然攥紧双拳,尖尖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疼痛让她恢复了理智,只见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不分昼夜,只有一条红色的长廊蜿蜒曲折地呈现在眼前,望眼欲穿却看不到尽头,环视左右,彦冰和小高均不见了踪影。 “糟。”晏青璃暗自悬心,想到这株海棠已然修炼成精,如今自己连同那二人估计都已陷入它的妖法幻术之中,一时间还抽身破离之法,只有先走进那条长廊看看,再见机行事了。 长廊如悬浮在某个异空间似的,踏上去的每一步都虚浮而支撑感,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坍塌让人随着它一起坠入这不知名的空间,晏青璃多年来降妖无数,不知经历多少稀奇古怪的情况,却是第一次碰上这么让她心里没底的情境,越是往前走,越是觉得全身的力气在被一分一分的抽走,而想退回去,来时的路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一片虚无的黑暗。 这时,一阵混杂着海棠花瓣的香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得人心荡神驰,全身**绵软,直恨不得就此躺倒下来昏睡过去,耳畔仙乐飘飘,旖旎缠绵,有如情人的耳语,又使人加重了一层睡意。 晏青璃暗道不好,手中急忙结印,口念清心咒,睡意立时减轻了少许,脑里的浑浊不清之感消散这才大半,忽而想起从腰袋中掏出法宝龙血赤晶镜,这是由龙血浸泡百年的红色晶石制成的宝镜,外表朴拙无奇,实则也无法用来降妖捉怪,不过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使人内心清明,不受外物邪术蛊惑,平时没事了还可以拿来当梳妆镜用,是几年前晏青璃无意间在一古董店中所得,如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法诀念动多时,宝镜仍是没有一点反应,晏青璃心里不由着慌起来:“到底是这劳什子坏了,还是……”她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到:“难道我根本不是中了什么幻术,而是直接被吸入了那棵海棠树妖的虚海之中,若然如此,这棵树妖该是修炼到何种境界了。” 晏青璃一边想着,手心、背脊均冒出一阵冷汗。 就在晏青璃一筹莫展之际,那条长长的回廊终于走到了尽头,出现眼前的是一座巍峨华美的红色宫殿,除了四根蟠龙金柱,殿中几乎没有任何陈设,只有左右林立的人形石像,也不知是真人所化,还是惟妙惟肖的泥俑。 晏青璃一眼就看到木然呆立的高崇月,此时他眼中神采尽褪,只是一味的傻笑,双手临空好像在温柔抚摸着什么,青璃看他面泛潮红,知他定是中了什么妖邪媚术,自己也面上一红,手上结一个“破”字诀的法印施放在小高身上,可还未近他身便被反弹回来。 晏青璃被法术反弹之力震得胸口生疼,气急败坏道:“究竟是何方妖孽,还不快现身?” “呵呵呵……”身后传来一阵绵软魅惑的娇笑,“奴家早就现身了,只是你自己眼拙看不到罢了。” 晏青璃猛然回头,见身后站着个娉婷婀娜的女子,一袭殷红的曳地宫装,眼细眉长,双颊酡红,虽不算美丽,却十分妖娆动人,她一手掩口而笑,另一只手却正托着昏迷不醒的沈炎冰。 “你这妖孽,还不快放开她!”晏青璃临空一指,一道剑气自指尖流出,直刺向女妖的面门,那女妖又是咯咯一笑,身形连带着沈炎冰一闪不见,再现身时已站在离晏青璃十尺开外的地方。 “这孩子有趣得紧,长这么大了内心竟然纯净得一点杂质都没有,奴家分别用了离心镜术和忘忧血咒,仍然不受一点蛊惑,依然坚持着本心苦苦挣扎,哈哈,我偏喜欢跟她耗上了,看看到底最后是谁会赢。” 那妖女像抱孩子似的将沈炎冰托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掌间隐隐泛着红光,晏青璃知她又换着法子想要折磨沈炎冰,气急败坏之下噌然拔凝夷剑在手。 “与其想着怎么解救这个小姑娘,不如先想想怎么破了我的阳春媚术吧!不然等那呆小子元阳一泄,便跟这些村民一般,都变成石像了,哈哈哈……” 晏青璃冷笑道:“其实你也没什么本事嘛!不过仗着各种五花八门蛊惑人心的幻术逞威风罢了,你等着瞧!”她聚起全身十中之八的灵力,施展最近所悟到的绝学“瀚海冰天”,先筑起无形冰墙将敌人困住,片刻间召唤漂泊大雪,将施术范围内的所有物事全部冰冻,一方面可以捕捉移动较快的对手,一方面也可保护人质,一旦得手后再使个暖春诀便可将人质救下。此术虽然方便好用,危险性也很大,需得在真气充盈时发动且身旁得有同伴护持,一旦发动施术者的灵力也消耗殆尽,若还没得手,就只能任人宰割或是以武力与对方死拼到底了。 晏青璃本想一招定胜负,谁知大风雪只召唤到一半,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涡流全部吸走,再想提起真气时,体内已空空如也,急得只能干跺脚。 红衣女妖笑道:“奴家还准备着看好戏呢!怎么只刮风不下雪呢!是时运不济,还是你功夫没练到家呀?” 晏青璃猛然醒悟:是啊!我是陷在这海棠妖的虚海之中,无论施展任何法术,还不都白白被她吸纳了去,无故为她做嫁衣,我真是傻! 红衣女妖道:“刚才看你表演了半天,也该奴家来耍耍了。你不是说我只会些不济事的幻术吗?那么让你也见识一下奴家的真本事。”广袖一展,两团紫火自她袖口处生成,双袖一挥,两团火焰“噗噗噗”地朝晏青璃席卷而来,来势汹汹,热浪滚滚。 按照晏青璃以往的性子,敌强则我强,她势必要使出个潋冰术回击过去,只是现在自己仅剩一点保命的真气如何能挡,急忙从腰袋中翻找法宝,眼看两团火焰并作一股有铺天盖地之势当头压来,晏青璃只觉呼吸一滞,气血翻涌,便闻到自己秀发上的焦糊味,气得直恨不得冲上去跟那女妖拼命,要知道自己何其珍爱这一头秀发,可是当即敌强我弱,逞能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只能将一件雪鸟羽衣披裹在身上,饶是如此,背脊上还是被烤得热辣辣得生疼。 第二十章 料峭风寒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众人均觉得这个“拔剑自刎”来得太过突然惨烈,别说那时就在当场的端扶不能接受,就是作为这些听故事的人也都不能接受。 “端扶万万没想到玄滢宁愿自杀也不愿意为了她而脱离摇光,说到底自己还是比不上他的‘道’,她一时间惊怒交加,沉痛难当,强烈的情绪激荡之下,竟入了魔怔,迁怒于恩师迁怒于整个昆仑,她一解去自身咒枷,瞬间灵力暴涨,再加上魔气缠身,当真是神魔出世无人能当。我本来在此修炼,一望天象便看到昆仑山顶彤云密布气流涌动,便猜出是昆仑神殿大乱,急忙使个‘瞬身法’赶到曦光殿,以阻止她酿出大祸来。所幸她并未造成过多杀戮,我赶到的时候正看到她一身的黑气,面目狰狞,头发不断生长着,几乎要铺满曦光殿外的长阶,这些都是魔化的初征。她一心想要冲入殿中推倒天尊圣象,摇光派也算是被逼入穷巷,就连明镜真人也敌她不过,只能联合诸人法力一起制造结界壁阻止她再向前冲,但此时的端扶灵气何等强悍,再加上意识昏聩魔气入体更增凶狂,区区一个结界如何能挡得住她,我赶到时结界已经出现裂缝濒临崩溃,连忙瞬身到端扶身后,急急在她背上刺出七根定魂针,封住她的灵脉,这才让她魔气泄出安定下来。唉——其实这样钉她极伤她的身体,我其实也心疼得要死。” 一向秉着“打死也不说话”精神的小透明冲云子却突然打断道:“等等,尊驾提到的这个定魂针,可否传授给在下,在下愿用三瓶九转紫金丹来交换,如何?” 众人皆鄙视地向冲云子望了一眼,觉得这人真是太没眼色,如今两方是就算不敌对也不可能成朋友的尴尬关系,今天能侥幸免去一战就该谢天谢地了,他倒好意思去学人家的本事。 冲云子虽然没眼色,但是也不傻,能解读出来众人眼中对他不满的意思,便道:“你们也不用如此看我,非我觊觎她天狐族的密技,而是想着若是学了将来于我们降妖伏魔也有助益,至少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伤亡,何乐而不为呢!何况一码归一码,我看这位紫老板也不像是个小气的人。” 晏青璃一听之下不由改观,觉得这个冲云子也不是个一味沉默刻板的人,一番话说来也是头脑清楚严丝合缝的,顺便还不忘挤兑一番。 紫月流音冷笑道:“我自然不会小气,只是这门技艺得有两个诀窍,一则须得出手如电,二则是要你的修为至少得与对方不相上下才行,若是相差太远,对方灵力反弹,你就是用五方真英千锤百炼出来的针也会被凹断的。呵呵!”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就是说你道派每每所谓的降妖伏魔,都是出剑阵法阵动辄数人合围齐上才能得手,单打独斗的能力极差,当然修为上比之一些高阶的妖灵精怪也要差得多,这一手封别个灵脉的法子交给你们也是无用,别丢人现眼了。 冲云子待还要说什么,晏青璃连忙制止:“好了,听她说下去。” 她深感这个算作她师叔辈的端扶仙子,很可能就是此番能否交涉成功的一个切入口。 紫月流音接着说:“端扶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派恢宏规整的修仙道场被自己毁得面目全非,同门师兄弟也多有负伤,很是歉疚。我也代她向明镜师尊一干长辈道歉赔罪,同时也道明了我二人的真实身份,明镜真人明知实力悬殊,自然不敢留难我们,但是端扶不准带走玄滢的尸首,端扶心里也明白玄滢一心在道,宁死也不肯离开昆仑派,所以怎么也样让他尸骸留在昆仑,我当时看着她明明不舍却不得不咬牙放弃的可怜模样,也一般的难过。” 晏青璃喃喃叹道:“唉,向来情深,奈何缘浅!这个端扶仙子,第一次是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贬,第二次又看着他当场拔剑自刎,想来一颗心已是千疮百孔了。” 紫月流音道:“这还不止。之后的一百多年她都与我在此相依相伴勤奋修炼,我们互帮互持,修为都突飞猛进。我原以为她一颗心已经定下来了,不会再去想那个小仙,便觉着是不是该带着她一起回山海界算了,毕竟那里才是我们的家,而且这些年过去,想来族长的气也该消了。谁知……唉……” 晏青璃一颗心也随着她一声叹气而吊起。 “谁知,那日她本来是去罗浮山采集千年石朱果的,回来的时候又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与一百多年前那次回来时的神情一样,我便猜到她应该又是遇到那个命里的冤家了。听她说这次小仙投身在北祁国一个士族之家,自己也很上进,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一个兵部的大官儿,反正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只觉得这次至少是个尘世中人,于她而言阻力应该不会再有那么大了。说实在的,这近两百年间,她的两次恋爱把她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不算,把我也弄得心力交瘁,也不敢再报太多奢望,只希望她能平安顺遂便好。后来我看她如愿嫁给玄滢的转世高承,而对方也对她极爱惜体贴,也就没再继续跟着她,自己独自回山海界去了……” “然后呢?” 紫月流音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哽咽,沉默良久才说:“后来,又过了几年,大概在我成年的前一个晚上,我正睡着突然青光一闪,端扶就出现在我面前,我因第一次离开她那样久,乍然再见如何不惊喜万分,便紧紧地将她抱住,她任由我抱着许久才说说出一句话来,问我是不是明日还是准备变为男身,我当然斩钉截铁地答道是,她便不说话了。我觉得古怪得紧,心头一惊连忙将屋内所有的灯火齐齐点燃,前后左右仔细打量她,看她是不是又受了伤,这样突然返回山海界本来就够奇怪的了。直到确定她一身完好,全无受伤的痕迹,我这才放下心,但是马上就感觉到不对劲:她似乎过于安静了,以往在我面前的颐指气使任性妄为的劲儿全没了,一双灵动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仿佛被抽去魂魄一样,像一具行尸走肉,倒不如那满身血污一身悍勇不计后果的状态,至少那还是鲜活的生命。我担心急了,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摇头不说,但是要我答应她一件事,我平时就是对着她或撒娇或威逼的要求一概都答应,何况如今这凄楚可怜甚至有些黯然绝望的央求,自然是一万个应承,不过她这个要求确实也算断送了我的一生啊!” “莫不是要你答应做女子?” 紫月流音道:“是啊!我想了几千年的事情,就是要做个七尺昂藏的男子汉,结果、结果、可哪怕是如此违背我的心意,我也依然答应了她。” 晏青璃若有所思道:“端扶也是糊涂了些,大概就是世间常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其实她没有想过,这两百年来,甚至这一万年来,参与她生命最多的却是你,陪伴她最久的也是你,她只以为她与那个小仙牵扯三世闹得轰轰烈烈的是情,殊不知与你这样相知相依细水长流的也是情啊!说到底她追求的情太过自以为是了,总是得不到才想的万般美好,真正得到了才发现这份情根本就不完美。” 紫月流音突然定定地看着晏青璃,眼眸盈盈闪动。 其实晏青璃说这番话一面是有感而发,一面也是为了投其所好,将这个实力高出几倍段位的神族人物说感动了说高兴了,或许直接能免去一战,甚至也能跟“偷渡”去无间界的生灵一样,走个后门就能直接拿下看门的妖兽。 “你这番话真是深得我心,她临走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走?她去了哪里?” “她说她这一世过得很心累,且越是修炼就越是迷茫,闻言西方的西牛贺洲有如来传经,修的是‘明心见性,证悟因果’的空妙法门,她在道界想不通的道理去佛界也许能参个明白,到时候她若真能参佛入圣,修成个金身菩萨,与我可能就要东西永隔了,我说我要随她一起去,她说她尚有事情留待我去做,既然应承了她便要应承到底。” “是什么事呢?” “便是守在这个幽冥地界,为她的孩儿渡劫。” “孩儿?” 众人又是异口同声,吃惊到合不拢嘴。 “是的,是她与那个高承生下的孩儿,她说她算到他二十七岁时会有一个生死劫,且劫后还有一劫,这一劫至关重要,若是渡得好就是飞升成圣,若是渡不好便要灰飞烟灭,应劫之地就在这幽冥地界,我只需等在此地便是。我问要如何帮他渡劫,她说只要一切听从她孩儿的吩咐尽一切力量保护他就是。听到这里我才知道,她为何央求我变成个女子,想来是觉得我若是变成男子性格自然刚强自负,未必会完全听从她的儿子;但若是成了女子,自然是会被继承她优良血统的俊美儿子所折服吸引,多些柔情出来,加上我对她本来的情分,想来就驯服多了。” 晏青璃道:“是啊,父母爱子女,必为其计深远,经过这第三世,她倒真是成熟多了。” 第二十一章 料峭风寒(中)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天色黯淡迷蒙,雾霭低沉浓重,笼罩着一片幽暗且罕见的紫色树林,树林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好像是一个被众生所遗忘的失落之境。 偏偏就有三条身影并行在这片诡异迷幻的树林里,可他们的步伐却并未打破这里的沉寂,哪怕地面看上去湿滑泥泞,他们仍可足不点地,走得轻盈无滞,树枝和杂草擦过他们的衣袖鞋边也不带一点声音,仿佛他们的身体本就是透明的,任何外来的物体都可以直接穿过。 渐渐的浓雾转淡,这才看清楚这三个人的大致身形轮廓,分别是两个魁梧高大,着黑袍和白袍的中年男子搀扶着一个身形单薄的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押解来得更贴切。 两个中年男子的容貌不算平庸,可是看过一眼之后再想描述出他们的长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书生的脸颊两边瘦得深深凹陷,面色苍白如纸,走起路来也是有气无力的,好像如果他身旁的两人若不搀扶,他就会立马跌倒。 走了好一会儿,黑袍男子骤然开头问道:“哥哥,这脚下怎么越走越湿啊?不会是快到三途川了吧!” 白袍男子接口道:“三途川?还早着呢!贤弟你第一次出来办差,不认得路也是寻常事,咱们得走过了黄泉路才能到到达三途川。” 瘦弱书生仿佛被“黄泉路”三个字刺激到,空洞的眼神乍然凝聚了焦点,失声问道:“什么?黄泉路?你……你说我们快到黄泉路了?” 白袍男子嘿嘿一笑:“如此惊慌作甚,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瘦弱书生打个激灵:“我……我已经死了?” 白袍男子道:“你难道不记得咱们就是从你的灵堂里把你给提出来的吗?好小子,家境不错啊!那么大的排场,啧啧!” 黑袍男子道:“你刚死不久,意识散乱也属正常,再走得几天你就全都想起来了。不过,你也就这点时间可以想了,等饮过了忘川水,这一世的所有事你都会忘记,所以你不妨赶快趁着这些时间,好好缅怀一下你的父母,朋友,还有……你的小情人,嘿嘿……” 瘦弱书生似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我已经是鬼了?” 白袍男子像是怕他要挣扎逃脱,扣紧他的肩头:“鬼还谈不上,你现在不过是一条游魂,等去阎王老爷那里报了到,是人是鬼是畜生是草木才有定论。” 这时,前面忽然变得一片漆黑,像是出现一个吞噬万物的黑色巨洞,又像是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我不去,我不去,前面再没有路了。”书生怕得要死,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面走。 黑袍男子不耐烦地在他肩头推了一把:“你给我老实点,人间的路你已经走到头了,前面才是你这游魂该走的路。” 书生仍是怕得退缩不前,讨好地向白袍男子求救道:“话虽如此,咱们赶了一天的路,现在天色已晚,咱们不妨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再走不迟。” 白袍男子笑道:“黄泉路上正好有家客栈,咱们这就去投栈。” 书生变色道:“这位大哥你又来说笑了,小生虽是一介书生,却也知道‘黄泉路上无客栈’的话。” 白袍男子道:“以前是没有,不过现在却有了。” 黑袍男子喜道:“哥哥,你此话当真?” 白袍男子露出猥琐笑容,对他附耳说道:“那黄泉客栈的老板娘很是风骚漂亮呢!哥哥每次出来办事都要借故去她那里住上一宿,此番良机,贤弟可愿与哥哥同去?” 黑袍男子大点其头:“自然一万个愿意!不过这女人是何来头?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白袍男子道:“那便无从得知了。”又是用力一推,将那书生推进黑色巨洞,书生惨叫大呼,声音回荡良久,三条人影全都消失不见。 “大师姐,你瞧那一黑一白是什么来路?” “是冥界鬼差。” “那咱们要不要赶紧跟上。” 用隐身符隐去了身形,一路跟踪至此的昆仑剑盟一行六人此时方全部显现身形,晏青璃心中所纠结的问题并不是要不要赶紧跟上鬼差,而是觉得两个鬼差押解的鬼魂身形像是在哪里见过——对了,是那位青州城的楚公子,没想到才半个多月,他就魂归九泉了,想来定是他生前与那女鬼纠缠太深,元阳消耗过盛,已虚空了身子,早知如此,救人救到底,我当时便该留下来为他调养身体才是。不过她转念一想,那个楚公子负心薄性,留在世上也只是平添冤孽祸害,指不定他一调养好身体,又恢复成一个文采斐然,风流倜傥的佳公子,岂不是又惹得这世间许多红颜为他苦受相思煎熬,死了也说不定不是什么坏事,反正自己的本分已经尽到即可。 “青璃,现下咱们该如何是好?”辛绾云觉察出晏青璃的失神。 晏青璃答道:“你没听到白无常说要去见见那个风骚老板娘吗?咱们也不妨到那黄泉客栈中住上一住如何?” 众人听到“黄泉客栈”四个字均是一凛,哪里还有人敢接口。 晏青璃继续说道:“相传这黄泉客栈的后院大门就是黄泉的另一个渡口,而咱们要找的赤瞳独角犀就是看守渡口的妖兽,相传渡口是死过生不过,鬼过人不过。” “哈哈,哪会有人想过去黄泉啊!别说是人,妖和仙也都不会想过的吧!”小高干笑两声,想缓解一下此时凝重的氛围,却发现自己的笑声都在颤抖。 “你们可知黄泉的彼岸是哪里?那可是三途川,三途川一川通鬼界,一川通神界,一川通无间界,凡是在六界中犯了事的仙妖人鬼,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逍遥法外,逃避制裁,听说那里是一片无边无界的未开化之地,任何仙法道术到了那里都会失效,所以你就算想要把谁从那里抓出来或是杀了他,也根本不可能。” “这么重要的关口的看守灵兽想必也是极厉害难缠了。”沈炎冰一想到此节就瑟瑟发抖。 “无论怎样难缠,咱们也都一定要取得它头上的镇魂灵珠,师尊说魔界即将卷土重来,这次还将携上古妖兽九曜翼火蛇来攻,只有本派的法宝翻天印和镇魂珠一起祭出,才可将制服,所以镇魂珠是非拿到手不可。”这话本该是晏青璃来说,可是一经由小高说中,就变了味儿。 “咦!晏师妹,你对这黄泉之事怎会知晓得一清二楚?”蜀山派的冲云子不经意问道,此人一路走来都闷声闷气,很少发言,存在感极弱,但每每开口,都令人猝不及防。 “我……都是听说的。” “听说?听说能听得这么详尽,这也是少有之奇事。”冲云子面露怀疑打探之色,言语中也带着几分挑衅。 “你这人真是别扭,有人能够多知道些信息告知咱们,可以试先多做防备部署,总比打没把握的仗要好,你光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辛绾云脾气火爆,心直口快,一连串的发问怼得冲云子再不讲话了。 六人走入黑洞,发现与刚才走过的不归森林并无区别,几乎一模一样,就像镜子里面反射出的另一面,只是这次紫色树林的尽头并非是另一个黑洞,而是一座巍峨耸立,雄伟壮丽的阁楼,与其说它是一间客栈,不如说更像是一户官宦人家的豪华大宅,正是如此强烈对比的违和感,才更是显得这间客栈神秘莫测,阴森诡异。 “黄泉客栈”四个金漆大字的匾额挂在正中倒是赫然醒目,只是这间客栈门户紧闭,一点也没有招揽生意的样子,倒像是在向世人扬威:“识相的就赶快给我滚开,别来打扰爷的清静。” “大师姐,门关着,咱们怎么进去?” 虽是小高发问,其他四人的目光也均望向晏青璃,全部在等她的安排,意思也很明显了:你拿主意好了,出了事黑锅也是你来背。 方法有三: 一、敲门、不开,再敲,敲到有人应门为止。如果一直无人应答,可参考方法二。 二、六人同时开大脚,将门踹开。 优点:简单、直接、有效;缺点:太过粗鲁、引人注意,容易暴露身份。 三、用道派基本功法——穿墙术。 优点:低调、有效;缺点:无,但是有点无故浪费真气的感觉。 晏青璃先用方法一,无果,后参考方法二被小高阻拦,最后一行人还是用方法三进去了。 客栈大厅之中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奏得极响亮,正中央设了一架三尺高的大鼓,上面有一位穿着暴露神情冶荡的红衣女子豪放地跳着艳舞,引得鼓周边一众男子尽皆跟着忘乎所以的起哄,有朝她挤眉弄眼打口哨的、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咽口水的,有神情猥琐恨不得持手去摸摸人家雪白裸足的,有朝台上投掷鲜花和金粒子的,更有甚者脱了上衣袒露着胸膛,在台下附和着那女子的节拍一起手舞足蹈的。 总之要多放浪有多放浪,要多不成体统有多不成体统。 哪里像是一家客栈,根本像个妓院啊! 小高斜睨一眼晏青璃道:“他们这样玩法,咱们刚才用方法二进来,估计也不会有谁主意咱们。” 晏青璃没有理他,指了指那个赤着上身,陶醉忘我,恨不得冲上去跟舞娘一起跳的白面男子:“这个、像不像上次在清风酒馆跑脱的白鹿精?” 小高定睛一看,连连点头:“还真是它,这小子真是死性不改,一看到美女就脱衣服,身材又不好,长成这样一身排骨非得人前现眼……” 辛绾云指着那个神情猥琐,软趴趴地扒在鼓边上,头发像稻草一样的尖脸男子道:“苏师妹,你看!这个、像不像去年在碧玉阁盗取两枚金丹的双头蛇怪,据说他有两张人皮的,这次换了一张,不过脖子上的妖印却是换不了的。” 晏青璃冷笑道:“看来这里除了咱们几个,就没个人类了,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致开‘法眼通’看看这里一众人皮下的真面目?”说着,自己先结了法印,念道:“明心见性,予我慧通,开!” 法眼一开之下,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所见真可算是群魔乱舞,百妖毕集,果真是没有一个人类。 尤其是那个大跳艳舞的红衣美女,此刻落在道派六人眼中,不过是个持着个大脑袋花冠,跟着乐拍左摇右摆的喇叭花妖,以肉眼见时说不出的妩媚诱惑、动人心魄,如今露了真相,只能说一句傻头傻脑、滑稽可笑。 沈炎冰撇了撇嘴,叹息道:“这般摇头晃脑的傻花妖也不知道都跟瞎起哄个什么劲,到底都是妖!反正互相也不嫌弃。” 辛绾云忍耐不下去了:“所幸都在这里了,不如大干一场,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说着,就要拔剑在手。 晏青璃连忙按住她的手,小声道:“你这冲动鲁莽的性子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如今情况未明敌众我寡,就是三位仙尊来了也未必敢妄动干戈,何况你我。” “各位道长,来了到这里好好休息放松一下便是,有这现成的歌舞可以欣赏,就以世人之眼度之岂不甚妙,管他是真是幻是虚是实呢?诸位虽入仙门亦为世人,何必自寻烦恼,妄动干戈呢!” 说话的正是见过的押解楚公子的白袍鬼差,他举着酒杯,阴恻恻地对晏青璃一笑道:“在下谢必安,这位是我的贤弟加同僚范无咎,失敬了!” 晏青璃拱手笑道:“谢神君说的是,我等受教了。”带领着诸人,在这两神一鬼对面的一套桌椅前坐下来。 小高轻声道:“大师姐,这两个家伙修为并不高的样子,你何必对他们如此恭敬?” 晏青璃道:“修为再不高也是得道有封号的正神,得罪不起。” 这时,浑浑噩噩的楚公子突然清醒,认出了晏青璃,连忙站起身来想要到她身边去,被谢范二神拦住,大叫大嚷道:“晏仙师,请救我一救!我家定重金相酬。” 晏青璃摇头,冷冷说道:“你已死,重金也好世家也罢,都是你身前事了,既入黄泉道,便该知道‘身前种种隔世抛’。我,救不了你。” 第二十二章 料峭风寒(下)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看公子的穿戴气质,想是尘世中的富贵显赫之人,怎会到此荒郊野岭,还与人大动干戈?”晏青璃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又换成一副桀骜不驯,拒人千里的冷淡神情。 “实不相瞒,”高谡拱手道,“在下一门原是祁国皇室宗亲,父亲乃是当今的兵部尚书令,一直殚精竭虑,忠君爱国,却因大司马的多番挑拨,圣上竟然怀疑我父有谋反之意,一方面削弱我父的兵权,一方面四处搜集罪证想要置我满门于死地。所幸我家与国师大人甚为交好,他颇有法力,以易数卜得此地会有宝物出世,可助圣上摆脱虚弱咳血之症,在下不得以来此,也是希望上天垂怜让我一举斩获此宝,献给圣上一则表我父子忠心,亦可解我高家门庭之患,若圣上果真因此宝而痊愈,也是我祁国之大幸。” “那个人又是……” “那人是大司马门客中的顶尖高手,不知如何探知我要来此掘宝,我们正战到酣处,突然红光一闪,直冲霄汉,那棵海棠树犹如活了一般,嗖嗖抖动,无数的花叶带着刺目的红光遮天蔽日地将我俩包裹住,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见周围一片漆黑,一群神情妖媚,衣不蔽体的女子却将我二人围住,轻歌曼舞,搔首弄姿,就是在勾引迷惑,我见那些女子来路蹊跷,便依着国师曾教我的一些法子,闭目养神,抱元守一,封锁六识感官,可能正是因此才能等到各位仙师来救,再次谢过。”高谡直言不讳,事无巨细,全部和盘托出。 晏青璃虽然点着头,但仍觉得仅靠一点点的封闭六识这等浅显的道术就能抵挡住阳春媚术的蛊惑实为牵强,想来这人定还有其他特异之处,然后为祁国的运数掐指一算,秀眉微微而蹙:“你们那个皇帝多年来纵情声色,过度虚耗,本已没几年好活了……” “青璃——”辛绾云连忙打断她,怕她泄露了天机。 晏青璃不理会她,继续说道:“即使你真的取回什么延年益寿的法宝去为他延寿,也不过是逆天而行罢了,何况这个瓦片一样的东西异常霸道凶险,连我道门中人都尚且难以驾驭,更何况尔等凡人。” 高谡连忙跪拜道:“姑娘高明,在下自然不敢再去染指那宝物,只是我高家现如今遭逢大难,还请仙师指点一二迷津,助我高家脱困。” “我……” “晏青璃你闭嘴吧!已经说得够多了,你是修道之人,不便太多沾染尘世。”辛绾云气得脸通红,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份关怀之情是从何时产生的,本想事不关己的,却总是控制不了。 “这样吧!”她在腰间的罗千袋中挑挑选选,摸出一块通体雪白,晶莹剔透的宝物,像玉又不是玉,泛着暖暖的柔光,触手生温,“此宝名为‘雪精灵壳’,给那皇帝贴肉佩戴在胸前,每日不离身,至少可保他三年无虞。”她对着灵壳施了一点法术,这才递给高谡。 高谡接过宝物,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晏青璃却在暗暗肉痛,她生平两大爱好,一个是脂粉衣饰,二个就是收集各种奇珍异宝,这雪精灵壳是她用尽各种坑蒙拐骗的方法从雪山女仙玉珑心那里得来的,乃是千年雪参精历劫飞升留下的躯壳,戴在身上不仅可以避百毒,还可以把真元驻留一部分在灵壳当中,在自己真气耗尽的时候,可以从中攫取一些回来利用,刚才被关在海棠妖虚海中的时候倒是忘了还有这么回事,如今这灵壳中大概已聚集了她五年多的真元,她刚才施了一点法术在上面,若有人将灵壳佩戴胸前,其中的真元会自动流入那个人体内,想想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真元将要不明不白地流入一个狗皇帝体内,真是剜心之痛,可谁让求她的人偏偏是他呢? “高谡还要赶回京都,这就告辞了,姑娘尊姓大名,仙山何处可否告知?在下日后也好登门拜谢!” “登门?”辛绾云冷笑道,“那地方也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去的?”她一向喜欢观望美貌男子,可对这个男子已经产生了说不出的厌憎之情,只恨不得将他直接从这山上抛下去。 晏青璃却神情柔和,一反常态的有耐性:“我的尊姓大名?你日后自会得知。” 高谡心里已对这年轻姑娘十分信服,听她这样说,就不再追问,转身正欲下山离开,又被晏青璃叫住:“等一下!” “姑娘还有何吩咐?” 晏青璃神情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口道:“你们那个国师能测得埋藏如此隐秘的宝物本领的确不小,那么他应该不会不知道这宝物非但于人体无益,有可能还会贻害无穷,让你去献给皇帝未必就安了什么好心,依我看你回去之后还是要与他保持距离。” 高谡如醍醐灌顶,拱手作揖:“多谢姑娘提醒。” 晏青璃道:“你不如将灵壳交由令尊去献奉,顺便向皇上辞去兵部尚书令之职,这两件事做下来保管皇帝疑心尽去。” 高谡虽然点头称是,面上却很不解:“可是这样一来我高家……” 晏青璃道:“你如今是要保住满门性命重要还是保住门楣重要,何况秋闱试举不是马上就要到了么,凭阁下的文才武功,难道还怕不能在试举中一举夺魁吗?” 高谡大喜道:“正是正是,姑娘实乃我高谡的命中贵人。”他连连向晏青璃叩拜:“姑娘日后若有机会莅临邺城,还请一定告知在下,虽然在下能力微小,若能得幸在姑娘跟前侍奉一二,吾心亦安。” 晏青璃笑而不语,心里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我还要帮你夺得魁元呢!” 高谡转身离去了。 晏青璃犹自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晏青璃——”辛绾云冷不丁地一记重拳打在晏青璃的后背上,险些将她推得摔倒,“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说了多少泄露天机的话,做了多少逆天而行的事,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欠那小子的?才一见面就为他做到如此程度,你那两个忠心的跟班到现在一个痴痴呆呆,一个昏迷不醒,你却不闻不问,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晏青璃被她一连串的质问轰然点醒,连忙去看高崇月跟沈炎冰,见他二人均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知道还需要花费大工夫才能救得他二人醒转,可如今自己真气耗尽,亦十分虚弱,如何还有力气去救他们?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又把目光锁定在蓬莱仙子苏落伊的身上,素闻这位苏仙子虽然很少入世,名气却远播道派仙界,绝非因为美貌这么简单,也因其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被奉为蓬莱百年来修仙第一人而被称道,且蓬莱现任掌门幽昀玖十分器重她,直把她当做未来掌门人在培养,因此这位碧玉年华的少女凭借着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已习得蓬莱全部道法及二十多项绝技,是则人虽未入世,名气却早被传扬,此次幽昀玖掌门派她出来执行任务,想是让她多经历练,立下功劳,为将来继任掌门做准备。 “唉——老天真是不公平,给她这么好的资质不说,还给她一副迷死人的好相貌……哼!”晏青璃心里愤愤不平,脸上却堆满了笑,走到苏落伊身边,倾身作拜道:“苏仙子,劳你再耗费些心神救我这两位同门一救,晏青璃在此先谢过了。” 辛绾云抢白道:“晏师妹,你不是一向自认灵力出众,道法高强么,干嘛不自己去救?” 晏青璃白她一眼,继续讨好苏落伊:“其实说到灵力出众,当今道派同辈中有谁比得上咱们苏仙子呢!若非如此,即便掌握了冲破树妖虚海的法门,没有强大的灵力做支持,自然也无法顺利打破神物设下的结界啊!”说完,向辛绾云投去轻蔑的一笑。 苏落伊道:“其实晏师姐本不必求我,既然大家同属昆仑剑盟,互相帮扶救助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若是相求,反倒见外了。”她声音轻柔婉转,神色始终是冷冷的,不苟言笑。 苏落伊说完,就径自走到沈高二人跟前,细细查探他们的情况,对晏青璃说道:“晏师姐请放心,他们只是中了海棠妖的幻术,内息都停止了流动,如今海棠妖已解除幻术,我只要输入真气到他们体内,帮他们打通经脉,疏导气血,便即醒转。” 晏青璃无力地答道:“多谢了。”随即眼前昏花,头脑混沌,再也站立不稳,坐倒在地,她清楚地知道,此次真元消耗过度,随时有虚脱晕厥的可能,与其担心沈高两人,倒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妆镜,镜中自己的脸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乍看像一个刚从地底爬出来的僵尸,她忙收起镜子,连忙运功,闭目调息。 良久,丹田的内息才恢复了一点点,只因脑中始终挥之不去那长身玉立的身影,即使身体极度疲惫,却始终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与喜悦之情,七情乃为修道之人大忌,尤其是在调养内息的时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逆行,吐血身亡,是以每到重要关头,晏青璃只能停下来收敛心神,如此反复,内息恢复得也就特别慢。 忽然背后有一股暖流传来,晏青璃向身后一望,竟是辛绾云将右掌抵在自己背后,源源不断地给自己输送真气,她与她同属水属性,因此真气很容易相融,不多时,晏青璃便感到四肢百骸的僵麻感逐渐退去,丹田也即充盈起来,头脑一片清明。 “那个、谢、谢了。”让她对辛绾云说出这个字来实属万分不易。 辛绾云吐了吐舌头,讥笑道:“你这人一向都是冷酷无情,心无旁骛的,怎会突然心猿意马,六神不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恢复不了?我猜定是还在想那个公子哥,真看不出这种家伙有什么好!你这人不仅心坏嘴毒,看男人的眼光也实在不怎么样。” 晏青璃微微一笑,一改冷漠刁钻的口吻:“你前面不是问我是不是欠那小子的,我现在就回答你,的确是欠了他的。” 她清冷的目光变得闪动起来:“我十四岁的时候,家乡突遭变故,不得以流落市井江湖,那时为了能够活着,草根树皮,臭水果烂菜叶什么都吃过,不知不觉流浪到邺城的时候,已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叫花。这还不算,我体内仿佛时刻都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着,每每我心中若有怨气怒意,便会不自觉地汹涌喷薄,那种肌肤都要被迸裂的灼痛感我至今都记得,正是这样的反复发作,我的皮肤上出现无数红褐色的如大地龟裂般的痕迹,恶心恐怖,以至于我向人乞食的时候别人都把我当怪物,轻则将我驱赶辱骂,重则棍棒相加……” 说到这里,晏青璃看了看辛绾云,见她神色无异,左手却按住了自己的肩头,知道这个嘴硬心软的家伙此刻定是十分同情怜悯自己曾经的遭遇,也不以为忤,毕竟这世上她只允许三个人同情怜悯她,辛绾云算一个。 “后来呢?后来呢?”辛绾云似乎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追问道。 晏青璃道:“有一日,我又被一群小男孩逼到角落,他们骂我‘丑八怪,麻风女’,然后纷纷朝我扔石头,而他们的大人则冷漠地立在一旁看热闹也不阻止,我躲又躲不掉,只能任由那些石块砸在我身上,好痛好痛,就在这时,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挡在我面前,其实个头尚不及我高,但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势,他虽然有些瘦弱单薄,我却如找到靠山一般心里感到说不出的踏实。接着又有两个身着戎装的人走上前来各立在他两侧,向那些小孩大人喝道‘你们这些刁民,兵部尚书府的门前也敢造次,快些散了,散了!”我当时就想‘冰布’是什么‘布’,‘商树’又是什么‘树’,我本想走到他面前,看看他长什么样,可能是头被砸伤了,血流进眼睛迷住了我的视线,也许是我心情太过激动,脚下竟然立定不稳,一个趔趄就要摔倒,他竟然赶忙将我扶住,急得那些随从大叫‘公子当心’,我知道他们是嫌我太污秽甚至怕我携带病源,所以我知趣地想要躲开他不碰到他,可他还是将我托住了,还埋怨那些手下说‘本公子堂堂男子汉,扶个小姑娘怎么会扶不动啦!瞎操心’,呵呵,他是太过纯良太过心慈了,怎会猜到那些下人狗眼看人低的心思。那时我想他就在我眼前,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他,于是努力睁开眼,天哪!怎么会有这么温柔好看的笑脸,我简直看得呆住了,心里暖洋洋的,灼烧的痛被砸伤的痛通通消失了,像踏上云端似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情不自禁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那些下人大声喝止我‘大胆,你怎敢质询当今尚书令公子的名讳?’他反倒说‘不妨事’,然后用温和舒缓的口气跟我说‘在下高谡’。高谡,高谡,这三个字自此便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哪怕当时还从未学过读书写字的我根本搞不清这两个字怎么写,但我知道这个人我将一辈子都无法忘怀了。” 第二十三章 红衫凌乱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一定要活着,回来,拯救。”又是这句叮咛,似就在耳畔,深入我的脑海。我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火光,尸体,血泊……这些凄厉的画面又一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无数次的重复着这样的梦境,让我灵魂也为之沉沦混淆,仿佛真的已经脱离这个卑贱的躯壳,化身成为一个备受期待的拯救者,可当我一抬头的时候,却又彻底被拉回现实中:桌上还摆着我昨晚没喝完的小半碗糙米粥,斑驳的墙壁上还有我用木炭写的“正”字,还有这床怎么也盖不满我全身以至我每天早上起来都双脚冰冷的破棉被。原来我还住在梅岭小筑的破旧阁楼里面,是一个白天被人呼来喝去还得笑脸相迎,夜里要辛苦工作到很晚且不能有半句怨言的店小二,我甚至是一个平凡得连名字都没有的人。 我重新蜷起身子准备再睡的时候,老板尖利嘶哑的犹如催命鬼般的叫喊声从楼下传来:“旺财,你这个臭小子,都日上三竿了,还不快给我滚下来!”我慌忙起身穿衣。 正着鞋袜的时候,残破的房门却被气急败坏的老板“砰——”的一脚踢开,我忙趁他还没扬起手里的竹鞭的时候,猫着腰溜了出去,可还听他在背后骂:“死旺财!”其实我不介意他咒我死,我只是听不惯旺财这个名字,感觉像是在唤狗,可我硬是想不起我本来的名字,所以贪财的老板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发达的名字。 我一边下楼,一边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天气:依然是白雪茫茫,铺天盖地,完全没有阳光活动的余地。 “什么日上三竿嘛?”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没想到这么小的声音也被老板听到了,他挥着竹鞭又要冲下来,我忙高声朝外面应承道:“这位爷,您赶早!请里边坐!”他一听我这么叫喊,也收敛了怒气,独自踱步到柜台,又开始细细地对他的账簿。 现在真的很早,店里还没几个客人。老板开的这间梅岭小筑其实也不是什么豪华酒楼,只是占尽了地势,因为刚好坐落于城郊这片梅林之央,再则地基较高,从窗口望出去即可将整座山岭的雪景尽收眼底,此时,若是手中再捧一只暖炉,身旁煮着一壶醇厚顺滑的红梅雪酿(老板自创的美酒),边饮边赏,当真也是受用无穷。当然,这些都是富贵闲人的消遣,我是断然不敢奢望的。 店里除了常来一些惯于享受的纨绔子弟,最多的就是那些酸溜溜的在我看来是附庸风雅的文人,他们总是凑成一伙来吟诗做对,大赞特赞这雪染红梅的唯美与浪漫,却丝毫不提民间疾苦。有时候也会来几个江湖人,总是神色紧张,来去匆匆,尤其是入冬以来的这几场大雪以后,来的江湖人就多了起来。说也奇怪,在我仅存的三年的记忆里,这是头一遭遇上如此罕见连绵的大雪天气,中州一向气候温和,而且樊城居南,潮湿温暖,又怎会持续降下如此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偶听那些江湖人谈论,说是因为跌宕山上用来阻隔东北寒流的玄黄印被人盗走了,才会引起中州的气温骤降,还说中州大祸将至什么的。这些我都不懂,自然也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我的志向其实很小,就是等老板死了以后,我来继承这家梅岭小筑。 我招呼好几个客人后,就独自执帚到门前扫雪,扫着扫着竟然扫出一双肮脏僵硬的人脚来,我惊呼一声,吓得倒退好几步。稳定心神之后,我慌忙把所有的积雪都扒开,果然下面伏着一具冻僵的尸体,而我对这个因为熬不过严寒而死去的人相当熟悉,正是前两日上门来讨过饭的乞儿,当时我本想央求老板收留他的,没想到只因我施舍了他一个干馒头反而招来老板的一顿臭骂,原以为这个乞儿已找到一处能挡风避寒的所在,到头来却还是死在了这霜雪摧残之下。我知道我现在即使十分惊讶的告诉老板门前冻死了一个人的事情,他也只会无所动容地叫我尽快把他清理掉,免得晦气了门楣。所以我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把尸体搬到一旁,用活着冰雪的泥土把他草草掩埋,转念又想,这乞儿生前衣不蔽体,难道死后也还是要裸露受寒么,于是又把土堆刨开,脱掉身上仅有的一件用于避寒的旧棉袄裹住那乞儿瘦小的身子,这才又覆土将他掩埋起来。 这时,我又看到一双脚,一双穿在红底金花的皮靴里面的秀气好看的脚,一双女人的脚。 我一边打着寒噤一边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光脚底就显示着高贵之气的人。这个身系红色绒毛披风的女子绝对是个少有的美女,皮肤白得就如这飞雪一般没有瑕疵,而那两片红唇就如落入积雪的红梅一样鲜艳动人。我渐渐地看得痴了。 “大胆,竟敢这样盯着我家夫人的脸看,你皮痒啊?”红衣女子身旁的小婢大声呼喝我。 我吓得赶忙低下头去,不知所措地执着扫帚胡扒。 这个红衣女子却只是静静地走近我,用细腻却又冷淡的语音问道:“你自己都难以御寒了,为何还把仅有的棉袄送给一个死去的人?” 我咬紧下唇,怅然地望着那个又被积雪覆盖的小坟包,道:“我只是在想,那下边应该更冷吧!” 红衣女子淡漠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点柔和的光芒:“世情险恶,人情凉薄,此人间弃儿,唯尔独惜之。难得!难得!”她转而吩咐道:“黛痕,把车里那件绛榴绒袄取来送给这位小二哥!” 我抓耳挠腮地推辞道:“我没理由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啊!”这女子又道:“我诚心送你,你便接下!”她虽然长得斯文秀雅,可是言语之间却透着一种令人不得违抗的威严和气势。自然,在这种气势的威吓下,我战战兢兢地从小婢的手中接过这件珍贵的绒袄。 “想来,我也许久没有做好事了。”这女子抬起头来看了看飘雪的天空,几片雪花融化在她雪白柔嫩的脸颊上,变成水滴,像泪一样滑落下来,好久,红衣女子才收起这落寞的神情,独自走进梅岭小筑,立时引得里面一片哗然。 而那看似循规蹈矩的绿衣小婢却回过头来朝我骂道:“该死的蠢材,连红夫人给的东西也敢拒绝,你以为你长了几个脑袋?”嗔而带娇,怒而含笑。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看这个乖张的婢女,发现她虽然远不及红夫人那般端庄淑丽,却颇具几分娇俏可人的明艳。 她又朝我吃吃一笑,转身跟着红夫人走进去。 红夫人命我在楼梯口的转角处为她置上桌椅,正当我不解其意的时候,却见那个叫黛痕的婢女掏出一包不知为何物的紫黑色粉沫,扬手一洒,全部盖到墙上,就听到“刺啦刺啦……”地腐蚀墙壁的声音,不出一刻,墙上竟然就这样多出一口窗子来。寒风夹雪呼呼地灌了进来,其他客官全部都打了一阵寒噤,老板吹胡子瞪眼地爬上楼来,道:“这位姑娘,随便在别人的墙壁上开窗户可……”一锭白银堵住了他的话,老板像变戏法似的换成一副和颜悦色的笑脸,“这样该没问题了吧?”“完全没问题。”老板哈着腰从黛痕的手中接过银锭。“另外,我要你把这个洞彻底变成一扇窗户也应该没问题吧?!”红夫人的目光中充满鄙夷,“那也没问题,只是……”老板用大拇指不断的捻搓食指,要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哼,贪婪的家伙。”黛痕又给他一锭金子,老板笑嘻嘻地接过来放进嘴里咬了又咬,然后谄媚道:“绝对给您装一扇有大又漂亮的窗子。”正巧我端菜上来,老板临下楼时恶狠狠地叮嘱我:“好好给我伺候这位大主顾。”我点点头,但却看到那个绿衣小婢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邪恶的笑意,料想这锭金子可不怎么好拿。 “夫人,在这里看雪景可不如在楼上看得自在。”我好心劝导。红夫人摇摇头:“我在此处却并非是要看雪景啊!”我自然不好再多嘴,只是静静地摆好酒菜就要下楼去,红夫人却突然问我道:“你说,这风雪天气还要持续几天?”“这得看老天的心情,小的这样的凡人可猜不着,只知道什么事都要顺天顺命。”我随意说出自己惯于妥协的想法,谁知这女子却一瞬间变得十分低落:“顺天顺命?真的是这样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这位小娘子,独自饮酒赏雪难道不闷么,让本公子陪陪你如何?”一个歪鼻斜眼但却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上前搭讪。这个人我本是认识的,是樊城冯太守的长公子,也是梅岭小筑的常客,其人胸无点墨却喜欢附庸风雅,形容粗陋却又镶金度玉,混在一群粗通文墨的纨绔子弟中总是闹出不少笑话。而此刻,这个傻公子却来招惹神秘莫测的红夫人,实在是蠢笨到极点。 第二十四章 素手出锋芒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好啊!”红夫人不动声色地答道,冯公子立马欣喜若狂地推开我,殷勤地斟了一杯酒奉上:“鄙人先敬姑娘一杯!”红夫人看也不看对方,只是如游蛇般探出手臂来,白玉纤手就按在冯公子的手腕上,我亲眼看到她两指间并着一样金晃晃的东西,心里为那冯公子捏了把冷汗。 “啊——”冯公子惨叫起来,脸色先白后青,痛得呲牙咧嘴。而他刚才端着酒杯的那条手臂,正被红夫人以一根青色的丝线牵持着,难缩难伸,他的整个身体就以这条手臂为重心,抖成一团,像有千万只蜈蚣在噬咬他一般。 不对,我定睛一看,红夫人手里牵持的并非是丝线,而是……冯公子手臂中的筋络,看清楚这一点的时候,我的胃里就开始翻腾起来:从来都只听说武林中人在废人武功的时候,会挑断别人的手筋和脚筋,可像这样将人的整条筋脉都拉出来的手法确实恐怖。不仅恐怖,而且恶心。我对红夫人刚升起的一丝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以伦比的畏惧感。 “黛痕,听说金吴钺若是出手快的话,就可在拉出筋脉的一瞬间而不带血液,今日一试,果真如此。”红夫人张开手指,果然有一根类似鱼钩的金色物事,而她的神情却是淡漠而嚣张的。 “那也得亏得夫人出手奇快!”黛痕也笑着恭维红夫人,完全没有把身边这个痛得快要死掉的并没有犯下什么大的过错的人放进视野里。 她们竟然只是在讨论一次实验的结果。 “好,好毒的妇人!”冯公子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还敢骂!”黛痕抬腿一记重踢,就将冯公子踢得滚下楼去,而红夫人却并没有松开他的筋脉,这样最后的结果就是筋被扯断了,不是被利器挑断的,而是如橡皮筋一样绷到极限而断裂了。那轻微的一声断响,我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如果说刚才我的胃里还在翻腾,那么我现在已经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冯公子滚到楼下的地板上,挣扎了半天却站不起来,想是痛到了极致,最后终于双手一摊,整个身体就这样平倒下去,略微抽搐几下就不再动弹。这时,店里其他未经世事的顾客都以为闹出了人命,纷纷惊叫着往外逃逸。 “阿雪,你又胡闹了!”一个黑衣男子逆众人之向,偏偏从外面走进来,偏偏还要面对红夫人这样变化无常,心狠手辣的女人。 “我爱怎样就怎样,轮不着你管。”红夫人扭过头去,还是那副不容侵犯的神态,但言语中却流露出一些难得的孩子气。 黑衣男子不再说话,径自走上楼来,在红夫人的对面坐下来。 当他摘下斗笠露出脸孔的时候,我惊呆了,我敢发誓在我有生之年也还没有见过这样英俊的男子:古铜色的皮肤,脸部的轮廓立体而精致,剑眉星目,神采奕奕,诠释着男性所有的阳刚之美,跟这冷艳夺人的红夫人到也甚是登对,但就目前两人的阵势来看,却很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我都管不着你,只怕这天下再没人能管你了。”黑衣男子满不在乎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而那酒壶和酒杯本来是准备给红夫人的,我不禁又为其捏了把冷汗——简直在太岁头上动土嘛! 奇怪的是红夫人这次并没有发作。 “只是个玩心甚重并无恶意的小儿,给点教训便是,何必……”“你再敢啰哩啰嗦惹我火大的话,我就让你尝尝我新研制的‘蓝桦之鸩’的滋味。”红夫人全然没有了正襟危坐的风度,竟然用一种很粗鲁的态度打断黑衣男子的话。 黑衣男子顿了顿,也有些沉不住气来:“说到火大,我才更该火大,风情馆天井里面的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可是邢夷和祝乘风?” “是我杀了他们。” “只为他们嫖妓?” “没错。” “他们两个可是为我檀云堂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重要兄弟,只因为德行上有所放纵就痛下杀手,这……未免太惨无人道了。”黑衣男子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更何况如今大事将临,他们不但不以身作则,勤修苦练,反而寻花问柳,松散纲纪,我这样做不过是想以儆效尤,整顿纪律。”红夫人也相当理直气壮。 “你……”这个英俊的男子终于气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定定地看着红夫人美丽的脸良久,终于一掌把酒杯按碎在桌面上,大概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么美丽的女人会有那般狠毒的心肠。 我看着随时会爆发武斗的二人,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想他二人待会若真是打起来,我无疑是第一大无辜受害者,慌忙想了个开脱:“小的这就另取一对杯盏来!”然后一溜烟地窜下楼去。 我故意泼了一大盆水在地上,这样我就可以不停地在楼下擦地板了,而老板此时也吓破了胆,独自蹲在柜台底下念叨“阿弥陀佛”,自然也没空来命令我去伺候他的大主顾,可以说,我暂时还比较安全。 “你擦地板啊,要不要我帮你?”黛痕笑嘻嘻地在背后叫我,吓得我差点跑掉一魂两魄。我把食指比在嘴上示意她小声,她就干脆在我身旁蹲下,问道:“怎么了?”我道:“你家夫人就要跟人动起手来,你不在旁边‘陪架’,跑下来干什么?你的主仆之谊就这么虚伪么?”“陪嫁?……哦,‘陪架’!”她托着下巴反应了一会儿,才大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是这么风趣。” “还是?”我不禁惊喜道:“莫非你以前认识我?” “怎么会?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又笨又穷的店小二呢!”她极不自然地笑道。 我也不再理会,看看楼上还在默然对视的两人,感觉战事一触即发,就对黛痕急道:“那个黑衣男好像挺厉害,你还不快上去帮忙,看你刚才踢冯公子的那一脚挺扎实的呀!”看她还没有行动起来的样子,我又道:“你难道想弃主人于不顾,独自逃跑不成,这可是卑鄙小人所为。” 黛痕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又破口大笑:“你当真还是……不,你真是迂腐,他们俩可是夫妻——” 这次换我愣住了,我再次小心翼翼地窥视他二人:论身姿和相貌,他们绝对是一对天作佳偶,可是论起他们之间的言语和态度,又很有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味道。我仍不相信地小声嘀咕道:“就算是夫妻,也是一对关系很差的夫妻吧!” 黛痕有些出神地望着楼上:“也许是因为太相爱了才导致关系很差呢?!”我完全听不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黛痕呆呆地望着我,竟然流露出跟红夫人一样落寞的神情来,眼中也似有泪光在闪动,令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心痛感。 但闻楼上传来几声瓷器破碎的声响,黑衣男子终于气恼地把满桌的酒菜都掀到地上,拂袖扬长而去。 红夫人没有叫住他,也没有发脾气,更没有哭泣,只是轻轻地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进而骄傲而执拗地把头扭向“窗外”。 我看战事己解除,才另外端了一盘酒菜上前,红夫人还在望着窗外出神,完全没注意我的到来,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正看到那个黑衣男子独行于红梅霜雪中的侧影,修长挺拔,凛凛傲然。原来红夫人选这个位置只是为了能更好的瞭望他的身影,可是为什么她既然爱他爱到连他走路的身影都不忍放过,却不肯把自己的一腔浓情厚义原原本本地表达给他,而要如此这般地冷语相向呢? 情之为物,当真是难以揣度。 “这个位置不能再让别人坐,因为……它是专属于我的,知道么?”红夫人突然起身嘱咐我,我忙拼命地点头,红夫人淡然一笑,步履盈盈地下楼去了。 我看她主仆二人就要离去,忙不迭地叫住那个绿衣小婢:“黛……黛姑娘!”“诶——”她也甜甜地回应我一声,“什么事?” “那个——,请你把解药给我吧!” 黛痕想了一下,笑道:“你眼神倒还犀利……不过他死了,对你岂不更好?况且那毒是檀云堂特有的‘别红尘’,官府也不会找上你。” 我道:“我只望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黛痕摇头叹道:“没想到你还是这个性格。”她腰间掏出一个小纸包来掷在地上,随后搀着红夫人离去。 我走下楼来,把小纸包揣进怀里,然后伸手在冯公子的鼻孔下一探,发现他还有些微弱的气息,慌忙背起他送进城里的太守府,那太守大人本来还气愤难当地向我深询何人造次,当我一提起檀云堂三个字的时候,他便吓得惊慌失措,还大骂儿子有眼无珠,冲撞太岁。当然我也是得了五两银子的答谢费,我知道因为我只是个低贱卑俗的店小二,所以哪怕是有救命之恩,我能获得的报酬也只是五两银子而已,在那些富人眼里这些足以打发我。 第二十五章 飞星传恨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这个位置不能再让别人坐,因为……它是专属于我的,知道么?”红夫人突然起身嘱咐我,我忙拼命地点头,红夫人淡然一笑,步履盈盈地下楼去了。 我看她主仆二人就要离去,忙不迭地叫住那个绿衣小婢:“黛……黛姑娘!”“诶——”她也甜甜地回应我一声,“什么事?” “那个——,请你把解药给我吧!” 黛痕想了一下,笑道:“你眼神倒还犀利……不过他死了,对你岂不更好?况且那毒是檀云堂特有的‘别红尘’,官府也不会找上你。” 我道:“我只望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黛痕摇头叹道:“没想到你还是这个性格。”她腰间掏出一个小纸包来掷在地上,随后搀着红夫人离去。 我走下楼来,把小纸包揣进怀里,然后伸手在冯公子的鼻孔下一探,发现他还有些微弱的气息,慌忙背起他送进城里的太守府,那太守大人本来还气愤难当地向我深询何人造次,当我一提起檀云堂三个字的时候,他便吓得惊慌失措,还大骂儿子有眼无珠,冲撞太岁。当然我也是得了五两银子的答谢费,我知道因为我只是个低贱卑俗的店小二,所以哪怕是有救命之恩,我能获得的报酬也只是五两银子而已,在那些富人眼里这些足以打发我。 我却感到无比愉快,因为五两银子对我来说,的确已算是一笔不菲的财富,我拿这五两银子,到街上买了一双棉布鞋,五块糯米糕和四个白糖烧饼,最后剩下一两五钱,我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揣进怀里。 回到店里的时候已是晚上,老板和厨师都已经就寝,我照例把店堂全都清扫一遍,又检察了各处的窗户和门窗,除了今早被红夫人开的那个洞还在呼呼灌风以外,一切正常。我随便洗漱了一下就钻进我那个破旧的小阁楼里面,从床褥下面掏出两本书来,一本《神州上古志》,一本《异人异闻录》,就着昏黄的灯光,一边啃着酥脆的白糖烧饼一边看书,实在是我幻想过的最惬意的事情。 突然,我听到楼下的房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声“咚——”的巨响,料想是老板出了什么事,因为我这个小阁楼下面就是老板的卧房,而他刚好又是个走路都吃力的大胖子,只有他那样的体格摔倒了才会发出那样一声冗长而厚重的,几乎把楼阁都要震得摇几晃的声响。 我暗暗把黛痕给我药包攥在手里,然后冲进了老板的卧房。 果然,老板就趴在地板上,嘴角旁边已呕出一大滩白沫,四肢都曲蜷在一起,乍看像坨肉球。他见我来,挣扎着向我伸手,可是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嗯嗯啊啊”地发出怪音,我忙把他扶起,将那一小包药末尽数倒进他口中,他刚开始还以为我要进一步谋害他,挣扎着不肯吃,我又强行灌了一杯水才将那药末带下去。我一面做着这样的事情,一面为人间无信感到悲哀,想我这三年来虽然饱受老板的驱使和亏待,却终不忘他于冰河游畔的救命之恩,如今正是报恩之际,又怎会暗度陈仓,落井下石呢? 老板吃下解药之后,不多时便恢复过来,确认我真的救了他之后,变得有些尴尬,也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他其实很想对我说声“谢谢”,可“我的老板”这个身份在他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对我呼来喝去的早已成了他的生活习惯,虽然我变成了他的恩公,可他的舌头一时间还适应不过来。 “ 我们也可算是互不相欠了。”我十分放松地笑着说道,转身去扶倒掉的洗脸架。 “对了,你怎么会有解药?”老板尽量转移话题。 “那你又知不知道为何会中毒?”我问。 “难道是那锭金子?” “正是如此,谁叫你那么贪心!”我因为身份有所转变,于是变得更加直言不讳了。 老板脸色一变,正欲发作,但念及我救过他,才把到口的谩骂生生咽回去,转而问我为何有解药却不早拿出来。我笑道:“如果我平白无故地拿出一包药粉来给你吃,你会作何反应?”老板想了想,道:“我会先拍你的脑袋,然后骂你神经病。” 我道:“这不就结了!” 重新回到小阁楼的时候,已经是二更时候了,我把红夫人送给我的绛榴绒袄裹在身上,然后盖上我的破棉被,感觉十分温暖。辗转反侧了许久,我却始终难以入眠,的确,今天发生太多不平凡的事情。红夫人,黑衣男,“别红尘”,金吴钺……这些都让我对江湖这两个字产生了神秘的遐想,哪怕我本生并不想与它产生半点联系,但它却足以挑动每一个男儿全身的血液。“什么时候再碰上那个黛痕姑娘,还要向她打听下我的身世啊!……总感觉她跟我很熟似的……”我伴着这个想法,终于进入梦乡。 翌日晨,我赶早进城买了副槐木的窗棂,回到店里就找工具给红夫人的特座钉窗户,正在我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老板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难得你第一次不用我叫啊!”我道:“我这么勤快也只是为讨红夫人高兴,她高兴了对我们大家都好。”“说的也是,买窗棂的银钱我就搁这儿了,还有厨房里给你留了碗皮蛋瘦肉粥,你干完活儿就去喝了它。”老板今天的语气也格外温和,我一时间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我通常都是吃不到早饭的,而平时老板差我为店里买东西的银钱总要我三番五次地提醒才行,因为老板在这个时候总会变得很健忘。 窗棂终于装好了,果然是又大又漂亮,我耐心地等待了红夫人一天,可她始终都不曾露面。相反,我今天却听了很多关于她的江湖传闻,从那些江湖人的口中。 听他们说,红夫人原名叫作红雪伊,乃是当今武林强派血雨楼下第三分支——檀云堂堂主秋残梦的发妻,因其生性喜红,名又姓红,才得了这红夫人的称号,而就其美若天仙的容貌,毒如蛇蝎的手段,也有人暗地里称其“红蝎子”,而且听闻这红夫人才是真正的太上掌门,若说檀云堂的门人对堂主敬畏三分,那么对红夫人的敬畏就有七分。 他们还说什么因血雨楼的楼主倪新燕突遭暗杀,凶手仍在追查当中,而今为维护作为大派的实力,必须在以下的堂主中推选出新的楼主来归顺人心,之后的人物关系就越来越复杂,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当他们提到比武场所定在梅岭琼台的时候我才有所意会:琼台就是我们小店后面不到二里路的一方宽敞的石台,因为知县曾在这里设坛祈雨并且成功过,所以就显得格外神圣,而如此说来,梅岭小筑的江湖人一下多了起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来,梅岭在以后的几日都不会平静! 第三日,我依然在等红夫人来,虽然我对她畏惧有余,却很希望她来,不知道是基于一种怎样的情绪,我就是很想向她展示我钉制的窗棂,我就是想看她笑一笑,因为她冷漠的眼神中已经隐藏着太多的辛酸。真的,我能看到。 来的是黛痕一个人,我有些许失望,但还是很热情地迎上来,问道:“红夫人什么时候来,我给她钉了个很漂亮的窗子。”黛痕却冷冷一笑,快速看了一眼门外,然后正色道:“怎么,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么?”我的笑容僵住了:“我……没那个意思。”仔细打量她,才发现她今天穿的是雪白色的短袄和淡粉色的百褶裙,头发也是按小姐式样梳成流云髻,没有多的配饰,只是随意地插了一支珠钗,淡雅而别致。而我看这支珠钗,却感到十分眼熟,好像那日红夫人也别了这样一支钗。 “我看你是心虚!”黛痕轻描淡写地说着,神情淡然而庄重,脸上也看不到脂粉描画的痕迹,但按我之前对黛痕的印象,却认为她对我说这句的时候,神情应该是调侃而逗趣的。 “怎么才两天,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我不禁在心里发问。 这时,店里又来了一个人。他又如第一次那样让我惊呆了,只是我第一次是惊讶于他的样貌,第二次却是惊讶于他的身份。黛痕一见到他,就马上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似的,温柔亲切地挽住他的胳膊,而他亦没有拒绝。两人就此到楼梯的拐角处坐下来,那个我专门为红夫人准备的位置。 没错,他就是檀云堂的堂主秋残梦,一个俊朗不凡的男子,权力与财富并重,却终于背叛了他的爱情。 我在心里暗暗为红夫人不值,哪怕她是如此的心狠手辣,高傲难近,却仿佛依然在执守着某种近乎神圣的感情。 楼上的两个人一坐定,店里的人就都非常识时务地陆续离开,仿佛刻意地要把清静留给这两个看似深情款款的人,或许他们心里还会想着:“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第二十六章 银汉迢迢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重新回到小阁楼的时候,已经是二更时候了,我把红夫人送给我的绛榴绒袄裹在身上,然后盖上我的破棉被,感觉十分温暖。辗转反侧了许久,我却始终难以入眠,的确,今天发生太多不平凡的事情。红夫人,黑衣男,“别红尘”,金吴钺……这些都让我对江湖这两个字产生了神秘的遐想,哪怕我本生并不想与它产生半点联系,但它却足以挑动每一个男儿全身的血液。“什么时候再碰上那个黛痕姑娘,还要向她打听下我的身世啊!……总感觉她跟我很熟似的……”我伴着这个想法,终于进入梦乡。 翌日晨,我赶早进城买了副槐木的窗棂,回到店里就找工具给红夫人的特座钉窗户,正在我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老板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难得你第一次不用我叫啊!”我道:“我这么勤快也只是为讨红夫人高兴,她高兴了对我们大家都好。”“说的也是,买窗棂的银钱我就搁这儿了,还有厨房里给你留了碗皮蛋瘦肉粥,你干完活儿就去喝了它。”老板今天的语气也格外温和,我一时间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我通常都是吃不到早饭的,而平时老板差我为店里买东西的银钱总要我三番五次地提醒才行,因为老板在这个时候总会变得很健忘。 窗棂终于装好了,果然是又大又漂亮,我耐心地等待了红夫人一天,可她始终都不曾露面。相反,我今天却听了很多关于她的江湖传闻,从那些江湖人的口中。 听他们说,红夫人原名叫作红雪伊,乃是当今武林强派血雨楼下第三分支——檀云堂堂主秋残梦的发妻,因其生性喜红,名又姓红,才得了这红夫人的称号,而就其美若天仙的容貌,毒如蛇蝎的手段,也有人暗地里称其“红蝎子”,而且听闻这红夫人才是真正的太上掌门,若说檀云堂的门人对堂主敬畏三分,那么对红夫人的敬畏就有七分。 他们还说什么因血雨楼的楼主倪新燕突遭暗杀,凶手仍在追查当中,而今为维护作为大派的实力,必须在以下的堂主中推选出新的楼主来归顺人心,之后的人物关系就越来越复杂,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当他们提到比武场所定在梅岭琼台的时候我才有所意会:琼台就是我们小店后面不到二里路的一方宽敞的石台,因为知县曾在这里设坛祈雨并且成功过,所以就显得格外神圣,而如此说来,梅岭小筑的江湖人一下多了起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来,梅岭在以后的几日都不会平静! 第三日,我依然在等红夫人来,虽然我对她畏惧有余,却很希望她来,不知道是基于一种怎样的情绪,我就是很想向她展示我钉制的窗棂,我就是想看她笑一笑,因为她冷漠的眼神中已经隐藏着太多的辛酸。真的,我能看到。 来的是黛痕一个人,我有些许失望,但还是很热情地迎上来,问道:“红夫人什么时候来,我给她钉了个很漂亮的窗子。”黛痕却冷冷一笑,快速看了一眼门外,然后正色道:“怎么,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么?”我的笑容僵住了:“我……没那个意思。”仔细打量她,才发现她今天穿的是雪白色的短袄和淡粉色的百褶裙,头发也是按小姐式样梳成流云髻,没有多的配饰,只是随意地插了一支珠钗,淡雅而别致。而我看这支珠钗,却感到十分眼熟,好像那日红夫人也别了这样一支钗。 “我看你是心虚!”黛痕轻描淡写地说着,神情淡然而庄重,脸上也看不到脂粉描画的痕迹,但按我之前对黛痕的印象,却认为她对我说这句的时候,神情应该是调侃而逗趣的。 “怎么才两天,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我不禁在心里发问。 这时,店里又来了一个人。他又如第一次那样让我惊呆了,只是我第一次是惊讶于他的样貌,第二次却是惊讶于他的身份。黛痕一见到他,就马上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似的,温柔亲切地挽住他的胳膊,而他亦没有拒绝。两人就此到楼梯的拐角处坐下来,那个我专门为红夫人准备的位置。 没错,他就是檀云堂的堂主秋残梦,一个俊朗不凡的男子,权力与财富并重,却终于背叛了他的爱情。 我在心里暗暗为红夫人不值,哪怕她是如此的心狠手辣,高傲难近,却仿佛依然在执守着某种近乎神圣的感情。 楼上的两个人一坐定,店里的人就都非常识时务地陆续离开,仿佛刻意地要把清静留给这两个看似深情款款的人,或许他们心里还会想着:“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我也放下手中的活,只是把目光锁定在楼梯拐角处,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从刚才到现在只是面无表情的相互凝视,并无言语,并无动作,难道这样成功的避开老婆跑出来偷情的男人此时不该是暗自窃喜,情意绵绵的么?我正在纳闷,老板重重地推了我一把,向我做了个剜眼地动作,意思是说如果我继续用这种带着监视意味的目光观望下去的话,这两人之中肯定会有一个下来插瞎我的眼睛。 这时,黛痕终于斜睨了我一眼,竟然有一丝颇为不安的神色爬上她的脸颊,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那幅高不可攀的神态来:“旺财,你去城里给我打一斤玫瑰露来。” “你也喜欢喝玫瑰露么?”秋残梦的声音既温柔且痴迷,完全看不出这个平静祥和的男子就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堂主秋残梦。 “真是的,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干嘛不去对待红夫人,你若是也能这样对她,兴许她就不会那么暴戾了。”我在心里暗暗说道,如果我现在手里有一把剑,又有一身可跟秋残梦相匹敌的武功,我肯定走上去跟他说出这些话。 可惜我只是个又笨又没用的店小二。 “不,你不是她。”秋残梦的表情突然又失望得像个小孩子。 “把我当成是以前的那个她不就行了,现在的她岂非也已经不是她。”黛痕含着微笑,把手轻轻地搭在秋残梦的手上,终于,他的脸上也呈现出一丝满足而惬意的笑意。 这二人她来她去的说了一听,我马上就糊涂了,但我清楚的是如果我现在不立时去城里打酒的话,我的脑袋很可能会跟脖子分家。 从城里最有名的酒坊里面打了酒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几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立在隔壁的“杨氏铁器”门口,好像商议着什么,我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埋头快步走过,但却听到其中一人说:“难得那娘们落单,雷家兄弟已经把她困在城郊了,咱们几个也赶快去助阵!”另一个人也附和说:“就是,除了她,秋残梦等同失去双臂,再难成势。”一行人大笑着,纷纷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地朝城门走去。“不好,红夫人有危险!”我急步前进,想要赶在他们前面去通知红夫人,只可惜我这普通人的脚程,又怎赶得上这些江湖人。我又想到反正报信已然来不及,倒不如是先回店里通知秋残梦,还望红夫人能拖延到她的夫君去救她,但转念一想,这秋残梦会不会巴不得红夫人早死,这样也好光明正大地跟她的婢女谈情说爱,如此一来,我这通风报信之人也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只动了这一会子的脑筋,那几个江湖人就已不见身影。“糟糕!”我拔腿狂奔起来,“不要有事啊!” 第三章 沧桑历尽使遣还 城外郊区。 我看到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 红夫人虚弱地靠在一个青衣男子的怀里,脚踝虽然已经被包扎好,但依然有随时会瀑血的意向。他们的身旁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体,全部都死相可怖,肢体不全。洁白的雪上流淌着鲜红的血,天地仿佛也在这一瞬间陷入沉默。 青衣男子一手紧紧地拥着红夫人的娇躯,仿佛与这天地一起陷入沉默,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按住他的兵器——一把青月斩冥刀,那种坚定而虔诚的表情,仿佛是在守护他的整个世界一样,如果有谁误闯这个禁区,他定要遇神杀神,遇佛。我终于知道那些江湖人为什么会死得如此难看了。 这时,红夫人似乎恢复了些神志,仿佛刚从一场美妙瑰丽的梦中醒来,红晕漾满了她雪白的双颊。 当她发现抱着她的并非她梦中人的时候,慌忙推开他:“大师兄,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 青衣男子温柔地笑道:“我宁愿你再多睡一会儿,这样你就不会推开我了。” 红夫人立马板起脸来,道:“霍沉汐,你听着,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但是你总说这些无聊的话的话,我就请你滚回江都!” 霍沉汐,这个名字可谓是朝野闻名,就是我这样一个不问世事的店小二,也对他的事迹一清二楚。他不仅是名震天下的绝天冥狱的下任狱主,而且其出生本也是大富大贵,不似一般的江湖人,据说他的两个叔叔都在朝中为官,且为三品以上的要职,其父虽然下海从商,但如今已经垄断整个中州的盐市,手头聚集财富之盛可想而知。 霍沉汐还是很不以为然地笑道:“你的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啊!我以师兄的身份说我想你了,所以忍不住来樊城看望你,总可以吧?!” 红夫人依然斩钉截铁地回道:“不行,……别忘了,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霍沉汐的笑容僵住了:“你的家室好像对你并不怎么负责啊!”他扫视满地的残肢断体,“如果我晚来一步,躺在地上的岂非就是你。” 第二十七章 人不如故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开始还以为我要进一步谋害他,挣扎着不肯吃,我又强行灌了一杯水才将那药末带下去。我一面做着这样的事情,一面为人间无信感到悲哀,想我这三年来虽然饱受老板的驱使和亏待,却终不忘他于冰河游畔的救命之恩,如今正是报恩之际,又怎会暗度陈仓,落井下石呢? 老板吃下解药之后,不多时便恢复过来,确认我真的救了他之后,变得有些尴尬,也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他其实很想对我说声“谢谢”,可“我的老板”这个身份在他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对我呼来喝去的早已成了他的生活习惯,虽然我变成了他的恩公,可他的舌头一时间还适应不过来。 “ 我们也可算是互不相欠了。”我十分放松地笑着说道,转身去扶倒掉的洗脸架。 “对了,你怎么会有解药?”老板尽量转移话题。 “那你又知不知道为何会中毒?”我问。 “难道是那锭金子?” “正是如此,谁叫你那么贪心!”我因为身份有所转变,于是变得更加直言不讳了。 老板脸色一变,正欲发作,但念及我救过他,才把到口的谩骂生生咽回去,转而问我为何有解药却不早拿出来。我笑道:“如果我平白无故地拿出一包药粉来给你吃,你会作何反应?”老板想了想,道:“我会先拍你的脑袋,然后骂你神经病。” 我道:“这不就结了!” 重新回到小阁楼的时候,已经是二更时候了,我把红夫人送给我的绛榴绒袄裹在身上,然后盖上我的破棉被,感觉十分温暖。辗转反侧了许久,我却始终难以入眠,的确,今天发生太多不平凡的事情。红夫人,黑衣男,“别红尘”,金吴钺……这些都让我对江湖这两个字产生了神秘的遐想,哪怕我本生并不想与它产生半点联系,但它却足以挑动每一个男儿全身的血液。“什么时候再碰上那个黛痕姑娘,还要向她打听下我的身世啊!……总感觉她跟我很熟似的……”我伴着这个想法,终于进入梦乡。 翌日晨,我赶早进城买了副槐木的窗棂,回到店里就找工具给红夫人的特座钉窗户,正在我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老板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难得你第一次不用我叫啊!”我道:“我这么勤快也只是为讨红夫人高兴,她高兴了对我们大家都好。”“说的也是,买窗棂的银钱我就搁这儿了,还有厨房里给你留了碗皮蛋瘦肉粥,你干完活儿就去喝了它。”老板今天的语气也格外温和,我一时间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我通常都是吃不到早饭的,而平时老板差我为店里买东西的银钱总要我三番五次地提醒才行,因为老板在这个时候总会变得很健忘。 窗棂终于装好了,果然是又大又漂亮,我耐心地等待了红夫人一天,可她始终都不曾露面。相反,我今天却听了很多关于她的江湖传闻,从那些江湖人的口中。 听他们说,红夫人原名叫作红雪伊,乃是当今武林强派血雨楼下第三分支——檀云堂堂主秋残梦的发妻,因其生性喜红,名又姓红,才得了这红夫人的称号,而就其美若天仙的容貌,毒如蛇蝎的手段,也有人暗地里称其“红蝎子”,而且听闻这红夫人才是真正的太上掌门,若说檀云堂的门人对堂主敬畏三分,那么对红夫人的敬畏就有七分。 他们还说什么因血雨楼的楼主倪新燕突遭暗杀,凶手仍在追查当中,而今为维护作为大派的实力,必须在以下的堂主中推选出新的楼主来归顺人心,之后的人物关系就越来越复杂,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当他们提到比武场所定在梅岭琼台的时候我才有所意会:琼台就是我们小店后面不到二里路的一方宽敞的石台,因为知县曾在这里设坛祈雨并且成功过,所以就显得格外神圣,而如此说来,梅岭小筑的江湖人一下多了起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来,梅岭在以后的几日都不会平静! 第三日,我依然在等红夫人来,虽然我对她畏惧有余,却很希望她来,不知道是基于一种怎样的情绪,我就是很想向她展示我钉制的窗棂,我就是想看她笑一笑,因为她冷漠的眼神中已经隐藏着太多的辛酸。真的,我能看到。 来的是黛痕一个人,我有些许失望,但还是很热情地迎上来,问道:“红夫人什么时候来,我给她钉了个很漂亮的窗子。”黛痕却冷冷一笑,快速看了一眼门外,然后正色道:“怎么,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么?”我的笑容僵住了:“我……没那个意思。”仔细打量她,才发现她今天穿的是雪白色的短袄和淡粉色的百褶裙,头发也是按小姐式样梳成流云髻,没有多的配饰,只是随意地插了一支珠钗,淡雅而别致。而我看这支珠钗,却感到十分眼熟,好像那日红夫人也别了这样一支钗。 “我看你是心虚!”黛痕轻描淡写地说着,神情淡然而庄重,脸上也看不到脂粉描画的痕迹,但按我之前对黛痕的印象,却认为她对我说这句的时候,神情应该是调侃而逗趣的。 “怎么才两天,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我不禁在心里发问。 这时,店里又来了一个人。他又如第一次那样让我惊呆了,只是我第一次是惊讶于他的样貌,第二次却是惊讶于他的身份。黛痕一见到他,就马上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似的,温柔亲切地挽住他的胳膊,而他亦没有拒绝。两人就此到楼梯的拐角处坐下来,那个我专门为红夫人准备的位置。 没错,他就是檀云堂的堂主秋残梦,一个俊朗不凡的男子,权力与财富并重,却终于背叛了他的爱情。 我在心里暗暗为红夫人不值,哪怕她是如此的心狠手辣,高傲难近,却仿佛依然在执守着某种近乎神圣的感情。 楼上的两个人一坐定,店里的人就都非常识时务地陆续离开,仿佛刻意地要把清静留给这两个看似深情款款的人,或许他们心里还会想着:“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我也放下手中的活,只是把目光锁定在楼梯拐角处,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从刚才到现在只是面无表情的相互凝视,并无言语,并无动作,难道这样成功的避开老婆跑出来偷情的男人此时不该是暗自窃喜,情意绵绵的么?我正在纳闷,老板重重地推了我一把,向我做了个剜眼地动作,意思是说如果我继续用这种带着监视意味的目光观望下去的话,这两人之中肯定会有一个下来插瞎我的眼睛。 这时,黛痕终于斜睨了我一眼,竟然有一丝颇为不安的神色爬上她的脸颊,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那幅高不可攀的神态来:“旺财,你去城里给我打一斤玫瑰露来。” “你也喜欢喝玫瑰露么?”秋残梦的声音既温柔且痴迷,完全看不出这个平静祥和的男子就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堂主秋残梦。 “真是的,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干嘛不去对待红夫人,你若是也能这样对她,兴许她就不会那么暴戾了。”我在心里暗暗说道,如果我现在手里有一把剑,又有一身可跟秋残梦相匹敌的武功,我肯定走上去跟他说出这些话。 可惜我只是个又笨又没用的店小二。 “不,你不是她。”秋残梦的表情突然又失望得像个小孩子。 “把我当成是以前的那个她不就行了,现在的她岂非也已经不是她。”黛痕含着微笑,把手轻轻地搭在秋残梦的手上,终于,他的脸上也呈现出一丝满足而惬意的笑意。 这二人她来她去的说了一听,我马上就糊涂了,但我清楚的是如果我现在不立时去城里打酒的话,我的脑袋很可能会跟脖子分家。 从城里最有名的酒坊里面打了酒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几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立在隔壁的“杨氏铁器”门口,好像商议着什么,我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埋头快步走过,但却听到其中一人说:“难得那娘们落单,雷家兄弟已经把她困在城郊了,咱们几个也赶快去助阵!”另一个人也附和说:“就是,除了她,秋残梦等同失去双臂,再难成势。”一行人大笑着,纷纷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地朝城门走去。“不好,红夫人有危险!”我急步前进,想要赶在他们前面去通知红夫人,只可惜我这普通人的脚程,又怎赶得上这些江湖人。我又想到反正报信已然来不及,倒不如是先回店里通知秋残梦,还望红夫人能拖延到她的夫君去救她,但转念一想,这秋残梦会不会巴不得红夫人早死,这样也好光明正大地跟她的婢女谈情说爱,如此一来,我这通风报信之人也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只动了这一会子的脑筋,那几个江湖人就已不见身影。“糟糕!”我拔腿狂奔起来,“不要有事啊!” 第二十八章 沧桑历尽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这时,红夫人似乎恢复了些神志,仿佛刚从一场美妙瑰丽的梦中醒来,红晕漾满了她雪白的双颊。 当她发现抱着她的并非她梦中人的时候,慌忙推开他:“大师兄,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 青衣男子温柔地笑道:“我宁愿你再多睡一会儿,这样你就不会推开我了。” 红夫人立马板起脸来,道:“霍沉汐,你听着,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但是你总说这些无聊的话的话,我就请你滚回江都!” 霍沉汐,这个名字可谓是朝野闻名,就是我这样一个不问世事的店小二,也对他的事迹一清二楚。他不仅是名震天下的绝天冥狱的下任狱主,而且其出生本也是大富大贵,不似一般的江湖人,据说他的两个叔叔都在朝中为官,且为三品以上的要职,其父虽然下海从商,但如今已经垄断整个中州的盐市,手头聚集财富之盛可想而知。 霍沉汐还是很不以为然地笑道:“你的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啊!我以师兄的身份说我想你了,所以忍不住来樊城看望你,总可以吧?!” 红夫人依然斩钉截铁地回道:“不行,……别忘了,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霍沉汐的笑容僵住了:“你的家室好像对你并不怎么负责啊!”他扫视满地的残肢断体,“如果我晚来一步,躺在地上的岂非就是你。” 红夫人倔强地别过头去:“你管不着。我愿意。”说这些话的时候,泪珠已经在她的眼眶中打转,纵使坚强如她,也还是没有忍住哭泣。 霍沉汐负气地摇头道:“错错错,一开始就都错了。你很不开心是不是,不开心就离开啊!我可以带你走,去天涯海角,什么都不管……”“够了!”红夫人犀利地打断他:“我要回去了。”她说完就强行站起身来,霍沉汐忙要来扶,“别碰我!”红夫人又严厉的呼喝他,霍沉汐果然不敢再碰她。 “你在这里,想杀人也好,想放火也好,怎么都行,就是不许跟来,我不想产生多的误会。”红夫人最后警告道。 霍沉汐只有呆呆地立着,眼看着那一席红衣摇摇欲坠地消失在皓雪红梅之中。 我也被这些江湖人的爱恨情仇感染着,困惑着,越来越羡慕起这个神秘的江湖来。 回到店里的时候,黛痕和秋残梦早已离去。那一斤上好的玫瑰露自然是我跟老板分着喝掉了。“真是多事之秋啊,但愿明天一切能回复如初。”老板倒是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而我却觉得明天才真正会发生一件大事。 翌日,我又起了个大早,因为我料想到红夫人,秋残梦,黛痕和霍沉汐这四人中总有一人会来店中。 果然,晌午的时候,一来就来了两个,还是我完全没想到的组合——红夫人和秋残梦,在我眼里,他们本已算是冤家无疑,这样携手到来,却很是令我吃惊。 他们在楼梯拐角处的特定雅座上坐定。 “小二,去城里打一斤玫瑰露来!”秋残梦吩咐我。 “啊——”我不禁失声。 “今晚还有大事要谋,玫瑰露也是酒,不喝也罢!”红夫人第一次用如此平和舒缓的说话。 秋残梦虽有些不愿意,也还是顺从了她。 接下来,就是沉闷的寂静和无声的等待…… 他们就这样对坐着,四目交错变幻,却始终不曾对话。 终于,未时时分,有个黄衣门徒进来传话道:“我们堂主命小的再来通报一次。她现在被缚御香堂,想要她安然无恙的话,就放弃血雨楼楼主之争。” 秋残梦想都不想,答道:“好,我放弃!” 红夫人突然腾起身来,木然道:“原来这都是真的。” 秋残梦却显得异常平静,竟然完全不去理会红夫人脸上那失落得近乎崩溃的表情。 红夫人默默地从袖中抽出那一支珠钗,那支在她的头上和黛痕的头上都插过的珠钗。泪,犹如决堤的洪水一样从她的眼中奔涌出来:“你为了她,可以放弃,那你为我,又做过什么呢?” 狠狠地,她狠狠地把这支她奉为信仰的珠钗掷在地上,珍珠被摔成细碎的一颗一颗,就像受伤的心灵一样。然后,她转身,离开,也许是永远地离开。 过了没多久,就有一把青色的刀从门外射进来,直扫秋残梦喉管,这掷刀之人想是已经愤怒憎恨到极点。 秋残梦一直未有动作,仿佛根本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这一把足以置人于死地的飞刀,直到刀尖快要触及他的喉咙的那一刹那,他才轻微侧身,算是躲过了,但锋利的刀刃还是在他的腮帮留下一道划痕。 只见霍沉汐如雷电一般飞进来,拔出插进梁柱三寸有余的钢刀,再次向身旁秋残梦横砍侧劈。愤怒,已经让他的刀路全无章法。秋残梦游刃有余地躲开了对方地轮番攻击,直到再也忍无可忍的时候才终于抽剑回架:“你我师兄弟难得碰面,本该饮酒叙旧,何以拔刀相向,就算是切磋武艺,又何苦招招必杀呢?” 霍沉汐喝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她为了你背叛一切,到头来你却如此待他。你还算是个人么?” 秋残梦讽刺地笑道:“敢情大师兄你是来替她申冤的?……不过如今她已身为我妻,大师兄的袒护似乎过了头,难不成你们想整顶绿帽子给我戴!” 霍沉汐骂道:“你难道就不能说句人话!?”他手上一转,就凭空舞起一圈青色的刀花,秋残梦只是稍有疏忽,刀锋就已迫到眼前,慌忙挺剑挡开,但是刀势来得太猛,竟然把剑也斩断,连带削下秋残梦大臂上的一块血肉。 秋残梦轻点后退,使出一招“霞绡云幄”抽开身,顺便拔出桌上的另一把宝剑,再一招“帘卷西风”,长剑就变得如游蛇一般轻软灵活,进而绕开对方的青刀破入空门,正要横刺雪耻的时候,霍沉汐的左手却换掌劈在他的手腕上,秋残梦痛得手上一松,剑已经掉了下来,慌忙抡腿回踢,翻身接住剑。 “好极,早就想领教大师兄的‘破锋十七斩’了。”秋残梦不顾臂上淌血,重又拉开阵势。“正是该这样!”霍沉汐举刀再攻,秋残梦持剑再上,不知又要打多久,我实在想要阻止他们,只是我实在没这个能力。如果我在这种高手对决的时候,还不知死活地冲进去的话,结果无疑是我会身首异处,血肉横飞。 他们又过了数十招,终于有暂停的迹象。 我瞅准机会,冒着被刀剑洞穿的危险,迅速冲到他们之间,大喊道:“停——” 他们果然停下了,不是因为我这一声喊叫,而是因为他们确实已经累了。 “你们要打,至少也该先去看看红夫人怎么样了。” 一语点醒这两头近乎疯狂的野兽。 他们同时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当然要跟去,当然要看到故事的结尾。 赶到琼台的时候,一切都仿佛已经结束,血雨楼的楼主之争已经过去,就在秋残梦跟霍沉汐拼了命地打斗的时候,红夫人却身着她丈夫的黑袍代为出席,其他堂主当然也知道她并非真人,但若是能借此机会折去秋残梦的一对羽翼,又有何下不得杀手呢?哪怕她是如此一位美丽忠诚的女子,江湖却不会对任何人仁慈。 如今,血雨楼新的楼主是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伊人已逝,香消玉殒,她已经不会再回来,哪怕此时那个正在黯然哭泣,懊恼万分的男子是多么想亲口告诉她,他是如此地爱她。 琼台之上依然空旷萧索,沉郁寂寥,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只有地上死去的美人的尸体和身旁两个哭泣的男人在提醒人们发生了怎样残忍的事情。雪,又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重新把红红的鲜血覆盖,世界仿佛又回复到一片纯净与祥和之中。 “是你害死了她!”霍沉汐面无表情地指着秋残梦的脑门。 秋残梦一动气,正欲拔剑,只是剑还未拔出鞘,霍沉汐的刀就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拔剑远不如他拔刀快,这已是他们武功造诣上很大的差距。 “你真以为你当了檀云堂的就天下无敌了么,告诉你,在我的眼里,你的剑法不过如同三岁孩童。”霍沉汐声声逼人。 秋残梦大觉受辱,正想挣扎着起来再战,却被霍沉汐用刀畔重重一按,不得不重又跪在地上。“不会的,不会差这么远的,我一定是太激动了,我得静下来,”秋残梦像是在自我安慰,突然又去拔剑,“来,我们再来过!”霍沉汐手上再使力,逼近一步说道:“你还没明白过来吗?前面在梅岭小筑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在跟你打,只是想让你挂个彩,解解气,可是我现在却很想杀你,因为你太他妈不是个人了。” “原来,我终究还是不如你吗?”秋残梦的神色低靡下去。 秋残梦大觉受辱,正想挣扎着起来再战,却被霍沉汐用刀畔重重一按,不得不重又跪在地上。“不会的,不会差这么远的,我一定是太激动了,我得静下来,”秋残梦像是在自我安慰,突然又去拔剑,“来,我们再来过!”霍沉汐手上再使力,逼近一步说道:“你还没明白过来吗?前面在梅岭小筑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在跟你打,只是想让你挂个彩,解解气,可是我现在却很想杀你,因为你太他妈不是个人了。” 第二十九章 残梦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原来,我终究还是不如你吗?”秋残梦的神色低靡下去。 “你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你之所以走到檀云堂堂主这一步,都是小师妹帮你的,她为了你,求我帮你,呵呵……”霍沉汐露出一副残忍的神情来,他的一字一句都在打击着秋残梦脆弱的骄傲和自尊:“你身为卒子给血雨楼打拼天下的时候,多少次被人围攻,都是我派人暗中搭救的,包括你现在身边最为得意两个助手秦正和朱义,都是我调派冥狱的人前去投你,助你,还有血雨楼楼主倪新燕也是你的妻子求我杀的,她见不得你空有野心却无胆识的窝囊样子,于是就作主铲除倪新燕,好让你有出头之日,哼哼,到头来你却说要放弃,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秋残梦已经捂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他的自尊本就不堪一击,更何况他还一直幼稚地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匹敌大师兄,结果却发现自己却一直苟且地生存在大师兄的庇荫之下,这又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自己又是多么愚蠢的一个“窝囊废”。 霍沉汐的脸上还挂着几丝得意的笑容:“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那就是我不会杀你,因为你的妻子曾经让我向她承诺,无论你犯下多么大的甚至是触犯冥狱条例的罪责,我都要放你一马。” “我宁愿你杀了我!”秋残梦把整个脸都埋进雪里面,痛苦地捶打地面。他实在已经无地自容。 “我不会杀你,因为我答应过小师妹,我爱她,正如她爱你一样。”霍沉汐扳起秋残梦的脸,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 “她爱我?”秋残梦突然如梦初醒,看看身旁死去的妻子,顿时醒悟过来,“原来她是爱我的,原来她如此爱我。”他更加用力地捶打地面,失声痛哭,但却悔之晚矣! 霍沉汐大笑着说道:“是你的自卑害了你啊,哈……”他抱起红夫人的尸体转身离开,当他面对着我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低头黯然地对怀中的佳人说道:“他得到了你的爱,总归还是比我幸福。走吧,我带你回江都,带你回家,到了那里,就没人会欺负你了。” 该离开的人终于离开了,此地却还有一个伤心断肠人。 我想:“当一个人到了连自己都憎恨的时候,最好的止痛方法就是忘记,忘记自己是谁,那样的话,对于伤口的疼痛也许就会麻木。” 这时,黛痕出现了,还是如初见她时那般穿着一袭翠衫绿裙,在这寒风瑟瑟,大雪飘零之际,显得格外清冷和单薄。 她温柔地蹲下身来,拂下秋残梦头上的积雪,我才看到他的一头青丝竟然全都转为雪白,而这个本来翩翩俊俏的美男子,却如一瞬间就老了十来岁。 “跟我走吧!”黛痕的声音轻柔地如情人的耳语一般。 “去哪里?”秋残梦的声音也变得嘶哑。 “去一个可以忘记自己,忘记痛苦的地方。” “我跟你去。” 黛痕又走到我面前来,第一次郑重而温柔地托起我的脸来,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道:“我此番来中州本是要渡这个伤心断肠人,没想到却遇上你,看来我们真的有缘。”她又有些愧疚地说道:“我不叫黛痕,我叫雨千尘,这个你本该刻骨铭心的名字,你却忘了……”她伤感地低下头来道:“我是宁愿你永远恨我,也不要你忘了我。” 终于,她也离开了…… 有一种久远的但是却很熟悉的砰然心动感在我的胸膛里面涌动起来,我几乎忍不住想要挽留这个即将离去的女子,但我知道我是留不住她的,我只能默默地目送她,就如埋刻在忆深处的某个画面一样,原来这个女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我的内心土壤里面埋下了她的种子。 所以我决定等她,因为我相信我们有缘,我相信我也是有故事的,那个故事一定有这个叫雨千尘的女子参与。 秋残梦跟着雨千尘渐渐走远,在这茫茫雪海留下一串脚印,就像一个一个的故事,那是他自己的故事,不是我的,却依然令我痛彻心肺,潸然泪下…… 第四章 残梦 冷月当空,北风萧瑟,密林如织,流水湍急。 一条瘦长的人影出现在这路途难辨的密林之中,拔腿盲逃,纵使轻功高超,也还是气喘难当。 尽管累得大汗淋漓,他依然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一放慢脚步,就会被俘于羁网,他天生就有着狼一般对危险事物的预知感和警觉感。 当他只顾埋头潜逃的时候,却完全没注意到前方的两棵大树之间已经张开了一张网,一张等着猎物自己投奔进来的网。只不过织网的并不是蜘蛛,却是一个人。 “啊——”,他大叫一声,待想要退避开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乃至四肢已经牢固地粘附在这张丝网之上,当他使出看家本领——分筋缩骨功的时候,却发现还是动弹不得,他已经完全成了别人的猎物。 “不用挣扎了,这张网是完全针对你的‘神功’特制而成,也就是说,眼下你绝无逃生的机会。”身边的树杈上坐着个人,看样子早已恭候多时,月光正打在他半边微扬的嘴角上,显得格外生动。 “我没见过你,与你也无怨仇,为何要囚缚于我?” 树杈上的人苦笑道:“我从鬼方国一直追你到西州,期间穿越不归之森,再过迷失绝壁,前前后后用去三个月,你现在跟我说你没见过我?!”转而他又释然道:“不过也是,如你‘通天游龙’戚解忧这般有着通天彻地的本事,不仅轻功绝顶,而且还有一套随时可以用于逃命的脱缚之术,自然潇洒一方,哪里还须理会身后的人。还好,我总算还是捉到你了。” 戚解忧惊道:“你、你到底是何人?”“我——?”这人终于从树上一跃而下,进而把整张脸的都曝露出来,“绝天冥狱狱使秋残梦,幸会了!” “是你。” 当知道对方的身份时,戚解忧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无求生的希望,他自信落在任何一个人手里都绝对可以逃脱,但唯有这绝天冥狱,他却从没设想过能从哪一个狱使的手上逃脱,因为据他所知,自古以来,还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如果落在冥狱之人的手上,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准备——在暗无天日的冥狱之地牢里面终老。 戚解忧这个时候甚至都盼望自己的罪行在狱主的判决下属于罪大恶极的那一类,这样他反而会被送交中州朝廷,以求一刀速死之快,不用面对那无尽的黑暗与凄苦。 秋残梦仿佛已经读懂对方的心思,道:“你的罪行还算轻,就算判决的话也只会到第七或第八层狱牢。”看着对方面如死灰的脸,又略带同情道,“有的时候死不了也是件痛苦的事啊!” 他收起丝网,随手搓成一根长绳,缚住戚解怜的双手道:“你也别寻思着逃跑,先不说你根本跑不掉,就算跑掉了我也还是会抓到你,”他靠近他一步,放低声音道:“到时我再向狱主上报你一条拒捕罪,你可能就会去第十层狱牢,那里连我都没去过,会面临怎样的黑暗和怎样恐怖的狱友,就是我都说不准的了……” 戚解忧堂堂一条大汉,吓得冷汗直冒,齿唇相战,连连摆手道:“小的绝不敢寻思逃跑。” 十天之后,秋残梦押解大盗戚解忧回到江都——中州的皇城。 皇城被砌魂江成环围绕,唯一的通道就是明日斋,明日斋底就是绝天冥狱,一共有十八层狱牢,至于第十八层狱牢到底恐怖到何种程度,只有狱主一个人知道,里面到底有关押着怎样穷凶极恶的犯人,也是常人不敢也无法想象的。 秋残梦站在明日斋的门口,被这张灯结彩的喜庆之气惊得目瞪口呆,要知道明日斋向来是很少有人造访的。 转念估算一下日子,才知今天是十月二十三日,正是那个人的生辰,那个一直被他视为劲敌,却总是对他爱护有嘉的大师兄。 大师兄霍沉汐兴致勃勃地亲自出来迎接他,满脸都是和善的笑容,但就是这种笑容最让秋残梦不爽。 “师弟,你可回来了,大家都等你呢!”“等我?”秋残梦难看地笑笑,再打量一下对方:只见他身穿一件质地良好,剪裁极为精细的墨绿绸袍,头发梳得贴顺和规整,头顶还系着一顶莹润清透的玉冠。这身打扮让并不算英俊的大师兄看起来精神抖擞,神采出众。相反,秋残梦看看自己,这几日来急着赶路都不曾饱眠,现在不仅衣衫褴褛,满面尘灰,身旁还牵着个面目可憎的江洋大盗,马上便自惭形秽起来。 “师叔一向好清静,如此大张旗鼓地举办生辰筵席,只怕他老人家会不高兴。”秋残梦暗暗做着隐晦的对抗。 霍沉汐轻快地笑道:“可是小师妹喜欢热闹嘛!”一提起小师妹红雪伊,两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第三十章 清宵绮梦回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不由分说,霍沉汐就拉着秋残梦连带戚解忧进入明日斋。 一进大厅,本来还哗然起哄的二十六桌宾客全部寂然,纷纷把目光投向本来就难堪以及的秋残梦,这些人都趾高气扬,衣着光鲜,其中不乏位高权重的朝廷高官和富可敌国的巨贾,他甚至还发现右丞相竟然也来贺辰。 “师叔,我回来了。”秋残梦低下头来。 “二师兄,你可回来了。”小师妹欢呼雀跃着跑上来拉住秋残梦。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纱裙,梳着可爱的双花髻,美得就像从天而降的仙子。 秋残梦却自惭形秽地躲了躲。 狱主红虞翰微微皱了皱眉头,略有不满道:“只是抓戚解忧这么个盗贼,竟然就一去三个月……要知道你师兄当年缉拿‘千面郎君’柳画桥的时候,只用了半个月,看来你跟他还差得很远啊!” “爹——,二师兄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你就少训几句吧!”红雪伊跺着脚为秋残梦鸣不平,红虞翰只好不再多说什么。 马上就有两个狱卒上前来押走戚解忧,秋残梦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红雪伊则兴冲冲地把座位挪到他身边。 “令公子年少英雄,意气风发,霍老真是好福气,生子如此,夫复何求啊!”一个肥头大耳的富商连忙巴结霍父。 霍父却也并不谦虚,以子为荣的骄傲之情尽显面上,包括狱主红虞翰也大感脸上有光。 在座的无论什么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起霍氏一门,霍沉汐虽然听得极不耐烦,终因父亲跟两个叔叔包括一向不苟言笑的师傅都十分受用,只好耐着性子在席上坐下去。 终于,吏部尚书岳玄光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对霍父道:“下官见令公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实在喜欢不已,想来世侄已到婚配之龄,特此厚颜为小女晴湖许下这一门亲事,不知霍老意下如何。” 霍父哈哈大笑道:“承蒙侍郎大人不弃抬举,我等自是荣幸之至……”坐在一旁的霍沉汐惊得差点把酒都喷出来,忙去掖父亲的衣襟,默默示意,霍父领会其意,便道:“不过犬子还想一心一意地为国效力,所以婚配之事还暂不想提……”“是啊!”狱主红虞翰也心领神会地附和道,“现在正是他刻苦修业,大展宏图的好时光,不该被这婚姻之事分了心思。”其实他早已把这个得意门生内定为乘龙快婿,又怎舍得把他让给别人。御史大人虽然大感脸上无光,但是碍于红虞翰在朝中的威慑力,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霍沉汐再看红雪伊的时候,却见她正嘟着小嘴拉秋残梦出去。“难道她生气了?”霍沉汐此时真恨不得把那个侍郎大人扔进砌魂江里去。 明日斋的花园里。 红雪伊心不在焉地打着秋千。 秋残梦强笑着说道:“怎么?为了你大师兄的事不开心?” 红雪伊愣道:“他会有什么事令我不开心?”接着又撇起嘴,“倒是你,每次都惹我不高兴。” 秋残梦无辜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我又能做什么令你不高兴呢!”他的声音低下来,“我做什么你又怎么会在意。” 红雪伊像是根本没听到,只是娇嗔地说道:“听说你这次还去了鬼方国,结果什么礼物都不给人家带,大师兄每次出去都会给人家带礼物的……” 秋残梦道:“礼物是带了,但是跟你大师兄的比,只怕寒碜了点儿……”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怀中的那支珠钗掏出来,“鬼方的珍珠素来天下闻名,所以就给你带了这个……” “好漂亮。”红雪伊简直是一把夺过来,高兴地反复转看一番,就把它插进自己的发髻里,然后又摆了个很妩媚的姿势,问道:“我美吗?” 这时,正有一丛鲜艳的蝴蝶兰开在她的身旁,却也不如她娇媚可爱,秋残梦几乎看得出神:“简直美得像个仙子。” 红雪伊“嘤咛”一声,随即转过身去,笑盈盈地跑开了。 “这样的美,能够属于我么,我有资格拥有这样的美吗?”秋残梦惆怅地自言自语着。 “你跟他还差得很远啊!”师叔这句话又响在耳边,还有大厅中那些人看他的眼光,他们奉承的话语和驴子一般的笑声,这些都使秋残梦极为不爽,他尤其反感大师兄的那张平和无公害的笑脸,明明是在掠夺,却总好像在无限地施舍一样。 秋残梦突然血液沸腾,变得极为躁动不安:“为什么?就因为他生来就是大富大贵的天之骄子,而我却是到现在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过梁小丑么?这就注定了我的失败?”他愤怒地拔出剑来乱削一气,满园的鲜花顷刻间就剩残枝败叶,终于,他的双手也紧握在锋利的剑刃上,鲜血顿时瀑了一地,活着花枝碎瓣混进泥土里面。 只有疼痛才能令他暂时冷静。 他轻蔑扫视着面前这几座历代狱主的雕像,看到自己的师叔的时候,他竟然气恼地把剑掷出,正钉在雕像的额头上,按理他已经做了大为不敬的事情。往日里,他都是十分顺从的,只是他已经忍耐得太久。 “我在这里呆下去的话,是永远都要被他踩在脚下了,因为他叫你师傅,我去叫你师叔,是么?”秋残梦和无声的雕像对话,“更何况他还有如此牢靠的家世,那么……”突然有一丝莫以名状的笑意浮在他的嘴角,“索性我跟你对抗到底,我现在就去入伙中州第一大邪派,届时我以楼主的身份昭告天下武林的时候,看你最重要的面子是要往哪里搁?”他长笑一声,腾起身来,跃出那堵束缚他多年的高墙。 “二师兄,你要去哪里?”红雪伊闻声赶来,失落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之中。 他没敢回过脸去,只敢在心里道:“小师妹,你可知,我在这里做的,和我现在将要去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她刚刚梳妆完毕,对镜顾盼的时候,却恍然失神。 铜镜里面的人影难道不是自己么,为何却这般陌生? 这样苍白无血色的一张脸,颧骨因为消瘦而略微突出,秀眉轻扬而上挑,显得狠厉而决绝,还有这两片为了掩饰憔悴而刻意涂成朱红色的双唇。“这、这是我吗?”她懊恼地掀翻了一桌的胭脂水粉,钗环配饰。 突然,她翻箱倒柜地寻找,像发了狂似的。终于,她在床底的一口木箱子里面翻出了那幅画像——她视为珍宝的画像。 展开卷轴,上面画着一个清丽娟秀,霞晕双颊的小姑娘,穿一席淡粉色的轻质纱裙,婀娜多姿,顾盼含情。乍看之下,画上的女子竟与这执画伤神的女子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这画中人的脸轮廓更加丰润饱满,嘴角洋溢着说不尽的幸福跟甜蜜。她默默地把卷轴挂在身旁的墙壁上,细细的观赏,久久地回味,诸般愁绪尽上心头。 “阿雪……”一个穿着体面,英武非凡的男子急匆匆地闯进房来。这个人正是她的丈夫,她的宿命冤家,也是这威慑天下的檀云堂的主人——秋残梦。 他漠然地撇了一眼墙上的陈年旧画后,就有一丝不满的情绪爬上他的眉梢,她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只有轻声问:“什么事?” 秋残梦忍了一下,尽量把声音放平和道:“苏拂杨的事到底是怎么搞得?我不是已经传令下去不许伤她分毫,怎么她还会……” 她底气十足地说道:“唐洹当然没这个胆子敢自作主张,是我吩咐他挑断那女孩的手筋脚筋。” 秋残梦的眉头狠狠一皱:“为什么?” “别忘了,你可是灭族她全家的罪魁祸首之一,你因为她曾经在浅草村救过你一命为由就要放过她,可知她是否会放过你。我只是挑断她的手脚筋,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秋残梦微微张了口,却又被她打断:“莫给我说知恩图报乃是大丈夫所为的无聊话,怎么?你还想对这个残酷的江湖讲原则吗?总是讲妇人之仁的话,怎能成大事……” “红雪伊。”秋残梦终于忍无可忍,几乎是咆哮而出这三个字,她也深为一震,住了口。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你的名字,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是檀云堂堂主的夫人呢!”秋残梦的语气中充满了诋毁之意。 “你什么意思?”红雪伊怔怔地看着自己陌生的丈夫。 秋残梦冷冷地扫了一眼墙上的挂画,道:“你真的变了。” 他冷酷地拂袖而去,像这四年来每次话不投机的时候一样,这个动作已经被他做得相当熟练。 红雪伊负气地“哼”出一声,转身用手捂住嘴,她怕自己一忍不住就会哭出声来,然后她就狠狠地咬自己的手指,想让肉体的疼痛转移她心上的疼痛。 “我变了……你可知我为什么会变?”红雪伊的泪无声地从脸颊滑落下来,一滴接一滴,几乎连成线,而这样的哭泣却只有面对秋残梦的背影的时候,才敢显露。 第三十一章 身在情长在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她不禁想到那个雷雨的夜晚,她终于决定背叛父亲,背叛冥狱,背叛女子的矜持,不顾一切地前来投奔当时还只是身为血雨楼的一名走卒的秋残梦。富贵也好,穷苦也好,总是要跟定了他,而当他看到湿淋淋的她时,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大师兄成亲了,所以你来找我?”如此无情,但似乎那时她自知已无法回头,之后跟着他一路走来,参与这江湖中血腥的争斗与仇杀,为了帮助他出人头地,自己也不得不警醒自强,逐渐执掌生杀大权,同时双手也占满血腥,赢得了“红夫人”这一‘令人敬畏’的称谓,而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却如梦幻泡影,她最想要的只是和心爱的二师兄长相厮守,现在这个她最爱的人却对她说你变了——变得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再不似以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师妹。殊不知她的改变到底是为谁?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地想到一切都值不值得的问题。 “夫人,您看这晚饭还摆么?……堂主好像走得很急……”贴身侍女婉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摆上。”红雪伊已经决定等待,他什么时候回来,她就什么时候吃晚饭。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着。 已经是亥时,秋残梦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 这时,婉儿又进来报:“夫人,有位兰馨别院的姑娘求见!” 红雪伊问道:“兰馨别院是什么地方?” “回夫人,是……”婉儿稍加考虑了一下,道:“是妓院。” 红雪伊的眉毛低垂下来,她似乎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会客厅里,立着个黄衫翠裙的标致女子,其自知身份低微,所以一直都不敢坐。 “你叫什么名字?”红雪伊连正眼都不看对方。 “回禀夫人,贱妾名叫黛痕。”此女子随即欠身,毕恭毕敬地向红雪伊行了个大礼。 “说吧,所为何事?” “秋堂主他……此刻正在鄙舍。”黛痕的声音细腻而轻柔,讲这句话的时候更是低得快要听不见。 红雪伊强押住一口怒气,道:“你怎么不在身边伺候他?” 黛痕的头垂得更低了:“我已经劝了堂主数次,可他已经喝得烂醉,根本就听不进去,只说在哪儿都可以就是不回去。”她小心地观察一下红雪伊的脸色,继续道:“所以,我就只好来找您了。” “哼哼!”红雪伊从牙缝中挤出两声冷笑:“只要你伺候得周到,讨得那副软肠子的欢心,兴许他一高兴,就出钱帮你赎身了,如此好的翻身机会,你竟然自行放弃?” 黛痕道:“贱妾当然很想翻身,但是……贱妾更怕死。” “其实堂主流连兰馨别院已经一个多月,以往总是在我这儿坐坐聊聊就走,这次却要睡下……贱妾实在怕得很……” 红雪伊点头笑道:“你倒是很识相。好,我现在就与你同去,把那个醉汉带回来。”婉儿一听,便十分有眼色地取来一件猩红色的绒毛大氅披在她身上,正要出发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两声守夜门徒的惨叫,副堂主关霆伟带着一帮门人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红雪伊一看就知来者不善,强自心平气和地问道:“不知关副堂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关霆伟本也是个英俊儒雅的年轻人,此刻却一改斯文派头,露出一副野心家的嘴脸:“红夫人是聪明人,事已至此,难道还不知我来所为何事?” 红雪伊依然不动声色:“我确实猜不出关副堂主的心思,但是莫怪我没有提醒诸位,现在堂主正在内室歇息,他近日来脾气一向不好,若是惊扰了他的清梦,我想后果一定很严重。” 关霆伟哈哈大笑道:“红夫人不愧是我关霆伟素来敬重的女中豪杰,不仅手段高明,装蒜的本事也是一流。”他走近红雪伊,飞快地使出一招“云开雾散”。红雪伊虽为绝天冥狱狱主之女,但终因女儿身的缘故,没有习得冥狱高深的内功,武功招式的变化也知之甚少,跟着秋残梦以后,就只研究毒药暗器了,所以关霆伟如此突袭妙招,却迫得她不知如何应对,转眼就被关霆伟扣住手腕,再难去触腰间的暗器囊。 “不得无礼!”红雪伊用力甩动,却完全不能动弹,反而被他随手一拽,拉入怀中。红雪伊窘得面颊通红,可关霆伟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附耳对她说道:“你那个没用的丈夫此刻正在兰馨别院烂醉如泥呢!不过他能不能醒过来就是个问题了。” “你卑鄙!”红雪伊的身体被制,只能空骂,“想当堂主的话,找他单挑便是,你武功好过他的话,他自然会心服口服地把位子让给你。” “哼哼!只有他那种笨蛋还在以武斗的方式称强论弱。在这个江湖中,只凭一身武功逞凶的始终是莽夫所为。”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成大事者,靠得是这里。”他又凑近红雪伊一点:“秋残梦对你无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又何须对他有义,你不如跟我算了,到时候夫唱妇随,整个天下都是我们的。”红雪伊气得强抽出手来,狠狠地扇了对方一个耳刮子,关霆伟白净的脸上顿时显现出四条指印,可他却是很不在意地笑笑,仿佛这巴掌抽得他很受用。 红雪伊突然想到秋残梦尸横血泊的惨状,不得不软下态度,几乎跪下来求道:“别杀他!” 关霆伟托起她的下巴道:“你这副求人的样子我第一次见,真是楚楚可怜,可是……我必须杀他……” 在场众人看到他们一向敬如鬼神的红夫人竟然也有这样狼狈不堪的光景,纷纷又对关霆伟信服了几分。 婉儿趁众人稍有分神,就想偷偷地从后厅溜到南庭求援,谁知才迈出两步,关霆伟却连看都没看她,就冷冷地威胁道:“你再敢走半步,我就让你永远不能走路。”婉儿吓得立时僵住。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传来两声雷霆之音:“叛徒,休得猖狂!”红雪伊一听到这两个声音,就彻底宽下心来,她知道是檀云堂的两大擎天柱秦正和朱义来了——奇怪,他们怎么会知道北庭出事? 关霆伟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大声命令道:“杀了他们。”只可惜他手下虽有数十余人,论武功也都算是堂中的好手,可一到了秦正朱义面前,就变得脆弱不堪,十分不济。关霆伟越看越急:“拦住他们,拦着他们!”心里也不住纳闷:“以这二人的身手,完全可以自立门户,为何会来投奔檀云堂,甘愿当别人的卒子,还这般死心塌地效忠于秋残梦?”也只有红雪伊知道是为什么。 秦正轻功较好,转眼就穿过重重包围,向红雪伊这边冲过来。关霆伟惊惧得汗如雨下,抽出腰上的佩剑来架在红雪伊的脖子上,随即威胁道:“放我走,我就放过她。” 秦正立马停下脚步,其他正在厮斗的门徒见关霆伟刚才在红夫人面前还耀武扬威,现在一碰上强者,就变得灰头土脸,想要夹尾潜逃,顿时对他都充满了鄙夷之心,架也就打不起来了。红夫人狠狠一笑:“就凭你这样的卑鄙小人,也配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随即左手握住刀刃,强行拉开,右手探入腰间,再抽出的时候,指间已经多出三支金针来,她抬手用力一拍,就把这三支淬过剧毒的金针刺入关霆伟持剑的手背上,关霆伟大叫一声,不得不松开剑。红雪伊趁机脱离束缚,来不及包扎鲜血直流的手掌,就向门外冲出去,她实在担心秋残梦的死活。 就在这时,却见秋残梦扛着剑,一步一跌地走进来,在看到红雪伊的一刹那,他那双始终警醒的双眼才重又蒙上一层醉意,就像一个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一处温暖安全的处所,进而安心地缱绻入梦。 红雪伊轻柔地托起秋残梦沉重无力的身体,才发现他身上前前后后地共有十二处伤口,忍不住又心疼又愤懑地骂道:“活该,我还真希望你就这样醉死在别人的刀下。” 秋残梦也半梦半醒地答道:“我没看着你安安全全的,又怎么死得放心。” 红雪伊鼻子一酸,泪水就要流淌出来。原来他们在遇难之际,心心念念地都还是对方。 “夫人,关霆伟跑了,追还是不追?”秦正知道不合时宜,却还是走上前问道。 红雪伊摇摇头:“他深中剧毒,活不了多久。” “那这些人该怎么处置?”朱义再问。 红雪伊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为数不多的跪求讨饶的活人,她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你们自行处置吧!”她实在已经不想再思考什么。 说完,扶着也同样疲惫不堪的秋残梦回房,朱义本来还想询问什么,但是被秦正止住,他知道此时没有任何事比她去照料她丈夫更重要。 过走廊的时候,正看到黛痕生生地站在那里。 红雪伊懒懒地问道:“是你去南庭报的信?” 第三十二章 不共彩云飞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黛痕微微点头道:“是堂主说的,‘出事找朱秦’。刚才他们没谁注意我,我就趁机逃了出来。” 红雪伊怅然道:“他竟然连这个也告诉你。可见真当你是红颜知己了。” 黛痕不知如何作答,只有低头不语。 红雪伊失神地撇一眼黛痕,又回复到高傲的姿态:“我檀云堂也不想白欠你人情,那个兰馨别院你也不用再回去了,过来作我的使女如何?……这样,堂主也可以有事没事就找你聊聊。” 黛痕完全想不到红雪伊做事竟会如此地出人意表,“把一个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女人留在身边,真的可以吗?”她忍不住在心里问道。 转眼,红雪伊已经架着秋残梦走到长廊的尽头,两人的身影都是疲惫而无力的,但他们却也是互为依靠的。 四年了,也只有此刻,他们的心还是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第六章 沉汐 霍沉汐握刀的手已经在颤抖。 虎口浸着血渍,顺着刀柄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他已经练了足足七个时辰。 他总劝自己安定下来,可内心底却总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和怨气暗暗升起,搅得他郁郁寡欢,烦躁骚乱。 这种情绪是内功修习者的大忌,所以四年来他都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刀法的修行上——拔刀快,挥刀准,斩刀狠。只因为除了这样疯狂无休止地练刀他实在找不到让自己安定下来的事情。 按理,霍沉汐已经是得到了老天最大眷顾的男人,不仅家资殷实,有权有势,而且自己又是闻名天下的少年英侠,最重要的是还娶了吏部尚书的美貌千金岳晴湖为妻,以后的前途更是一片光明,这些许多人修了几辈子都修不全的福气,都被他一个人占尽了,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霍沉汐突然皱起眉头,一股压抑许久的杀意顿时腾起,他赫然转身,双臂持刀,抬臂,斩下,他似乎就这一斩发泄出全部的劲力,只见眼前的几行翠竹在如此强劲的刀气侵袭之下,逐个从中间破开。 “以后没事别来这里,刚才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你岂不是要被劈成两半!”霍沉汐冷酷地背过身去,他虽然让对方不要再来,自己却要先走。每当他面对这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子的时候,他就会产生一种深深的厌恶感。 “相公。”这个女子在身后轻轻唤他,声音软得如绵,甜得似蜜,而她本身也是个端庄淑丽,柔情似水的女子。面对这样一个女子,百炼钢都会化成绕指柔,更何况是人的一副血肉肠子。 霍沉汐却对这两个字极为陌生,就如同他对面前这个身为他妻子的女人一样。他之所以为这两个字停下脚步,全部是因为它提醒了他已是一个有家室的人,这才是真正令他厌恶的。 “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叫我,那只是出自‘崇高’的圣旨,并非我所愿。”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讨厌我?”这个名为岳晴湖的女子——堂堂吏部尚书的独身千金,本该有着一副颐指气使的高傲姿态,此刻却如同祈求般地拉住自己丈夫的衣襟,“我到底哪点做得令你讨厌,请告诉我,我可以改!” 霍沉汐别过头去道:“你哪儿都没错!”他自己似乎都已经弄糊涂了——他到底是在恨面前这个无辜女子,还是在恨命运。“就算我没有娶尚书千金,她爱的也依然是他,那我这样颓废又算是什么呢?”他轻轻地按住胸口,这里还埋有一丝隐痛,哪怕事隔四年之久,也会在他不自觉的时候暗暗发作。 霍沉汐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对他千般顺从,万般讨好的尚书千金。她本该是个骄傲的女子,为了赢得他这个作丈夫的哪怕仅有的一点儿温存,竟然丢盔弃甲,受尽委屈。 “我们一起用晚膳吧!”他终于言语温柔了一些。 “好啊!”岳晴湖高兴就如一个刚刚得到糖糕的小孩,幸福以极地上前来,牵住霍沉汐的手。 霍沉汐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他们成亲以来,第一次牵她的手。 桌上摆着四盘精巧细致的菜肴,全是岳晴湖亲手做的,她本是个在适合不过的贤妻良母。 “相公,你尝尝我做的珍宝酿刺参。”岳晴湖笑语盈盈地给霍沉汐盛上一碗参汤。 霍沉汐只觉面前热气一腾,香气扑鼻,顿时感到食欲大增,正要拿起勺子来喝的时候,突然有个小厮进来报:“有人命小的捎来这个东西。”他双手呈上手中的物事,竟然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紫玉。 霍沉汐又惊又喜地站起来,问道:“给你这东西的人是何样貌?” 小厮道:“是个戴着面纱的冷冰冰的女子,她说在陈记酒楼等您!” 霍沉汐不等小厮把话说完,就飞也似的跑出门去,只留下岳晴湖愣愣地呆坐着,最后终于大哭起来。 陈记酒楼。 霍沉汐迫不及待地冲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楼上独坐一角的红衣女子,他所有痛苦的来源。即便如此,他却还是要去想,要去念,要去痛。 人生在世,也只有你在乎的人才能让你痛。 霍沉汐怀带着复杂而纠结的心情走上楼,在红衣女子的面前坐了下来。 “四年了,她该变成什么样子了呢?”霍沉汐暗暗在心里揣测着。 “大师兄!”红衣女子笑着掀起面纱,正是霍沉汐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声音也还似当年那般细腻婉转,只可惜人已不似当年人:她的眼神已经不再纯净,而是饱含着迷惘和失落,同时也充斥着狠厉和决绝,她绝不再是当年那个活泼俏皮的小师妹红雪伊了。 “你……过得好不好,我是说你跟着他?”霍沉汐突然变得笨嘴笨舌的,本来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江都的玫瑰露最正宗,我在樊城都喝不到。”红雪伊不经意地转移着话题。 霍沉汐的眼睛望向她托杯的手掌,才发现上面还缠着纱带,红红的血迹都还隐约看得见。 “这是新伤,怎么回事?”霍沉汐极为关切地问道。 红雪伊十分不在意地说道:“出了点岔子!”她的眼波渐渐凝定起来,“大师兄,我此番亲自前来,却是有件大事想要托付于你你,只怕……太难,你不会答应。” 霍沉汐随意一笑,道:“你最初飞书要我暗中搭救他,我做了,后来又让我派两个高手去助他,我也做了。试问,我还有什么不能为你做的?” 红雪伊一字一顿地说道:“杀倪新燕。” 霍沉汐惊得酒杯都掉在桌子上。 红雪伊继续道:“只有杀倪新燕,他才能借势出头,而且我查出他现在人就在江都。” 霍沉汐平静地说道:“我明白了。”随后起身,离座,就要下楼。 “你是帮我不帮?”红雪伊追问道。 “那要看你是以红雪伊身份还是以秋残梦妻子的身份求我。” “我是不会以秋残梦妻子的身份求你的。” “为什么?”霍沉汐转过身来认真地问道。 “因为……我不想我丈夫的人格受到半分折辱,所以无论之前或是现在,都是我红雪伊在求你。” 霍沉汐怔怔一愣,突然放声大笑,眼圈却已经红了:“看来我注定是个败者。”真英雄之气量,无外乎一笑释怀,他无疑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好——,小师妹的忙,我又怎能不帮。” 当晚子时。 江都观星大道上。 倪新燕醉醺醺的身影渐渐从夜色中显现出来。 他极力想站稳脚跟,立定身形,只可惜他醉得实在厉害,他甚至看到自己走路的脚都多出几双来,他也完全不知道这样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上,会潜伏着杀机。 “在天香楼过得可愉快?!”突然有一个声音冒出来,惊得倪新燕差点跌倒。 前面不到十尺处,竟然有一个人在等他。在这样一个沉寂的夜晚,再加上他一对迷蒙的双眼,本已不能像清醒时那样以他睿智的头脑很快分析出对方的身份来历及习性,但是他看到了刀光,青色的刀光,还未出鞘就已经向外散开的刀光。 “刀是好刀,持刀之人也绝非等闲之辈。”作为同样是刀客的倪新燕来说,天生就对刀有着一种特殊的敏感,这无关乎他是醉是醒。 “樊城有的是姑娘,干嘛要只身跑到江都来,难道你不知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已经足以构成很多人杀你的理由?”这个人依旧不动声色地问道。 倪新燕却完全不以为然,反倒如遇知音般,道:“唉——,我倪新燕一介江湖草莽,倒是什么都能将就,唯独女人和酒却要挑最好的。”他继续道:“试问,中州哪里的女人和酒能好过江都这座天子之城呢!你说是不是啊,霍狱使?” 霍沉汐的嘴角微微一动,握刀的手更紧了几分:“你还能猜出是我?” 倪新燕笑道:“青月斩冥刀,天下闻名;破锋十七斩,举世无双,我又岂能不知?” 霍沉汐直接道明来意:“我是来杀你的,没有理由,只因为我想杀你。” 倪新燕笑得更开心了:“这样好极,我早就想领教你的刀了,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第三十三章 沉汐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霍沉汐道:“你很可能会死在我的刀下,这样你十几年来创下的基业岂非就要毁于一旦!” 倪新燕拍着大腿,无奈地叹道:“名利的东西,都……麻烦!”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只有刀是我的毕生追求,让我们以刀客的身份,痛痛快快地对决一场!” 霍沉汐道:“我可以等到你酒醒……” 倪新燕抬起头来,道:“你看我像醉的吗?” 霍沉汐发现他的双眼竟然变得格外澄澈明亮,身形也稳如泰山,看似比他这个滴酒未沾的人还要清醒。 世上真的存在这么一种人,他们把毕生的精力都放在某件事情上,甚至把灵魂都注入其中,更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求他们想要的那种境界。 倪新燕无疑就是这种人,霍沉汐也是这种人。 不同的是,倪新燕的刀之信仰乃是舍,霍沉汐的刀之意念却是守。一舍一守,究竟谁的精神力量更大? “你的刀呢?”说这句话的时候,霍沉汐的手掌心已经在冒汗。 “刀在……你的废话真多,我看是你喝醉了才对。”倪新燕的脸上赫然腾起杀气,右袖甩出,就有几条蛇影一样的蓝光刺入霍沉汐的眼帘,他的眼睛瞬间就花了,只能单凭听觉判断攻击的来向,他一共挥挡了九次,青蓝相交,火光四射,倪新燕的九把连环软刀终于显现身形。 “别以为只是挡开,它们就会停下来!”倪新燕抽手回收,那九把软刀就又活跃起来,像是从四面八方朝霍沉汐包削过来,变得更快更没有规律,大有把人卷袭起来搅成肉片之势。 “这就是传说中的九斩连环刀么,如此难以把握的活刀,他竟然操纵自如,真是难得!”霍沉汐暗暗信服,只是这一分神,就有两道蓝光朝他的脖颈处划来,顿时有一串冷汗自额前飙下,他忙潜身匐地,亲眼看见自己肩上的布片纷飞而下。如此几番过后,霍沉汐渐渐体力不支,可他依然未发现连环刀的任何破绽。 “这样不是办法,光是躲过攻击就很困难了,而他却只是活动手腕而已,这样下去,即使我不被刀片搅碎,也会被累死。”霍沉汐暗自,晃眼瞥见连环刀的接口处都是一个个小小的金属环。“是了,把刀破向那里。”霍沉汐飞跃起来,自行进入刀圈,这让倪新燕吃了一惊,自他所遇的对手算来,霍沉汐是第一个自己跳入刀圈的人。到底是自找死路,还是绝处逢生?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霍沉汐却以迅雷之速破开了连环刀上的金属环。这样一来,九刀脱节,散落在地,破铁器而已。霍沉汐紧跟着栖身上前,使出一招“清风拂面”,看似虚造声势,却是内藏杀机,倪新燕退无可退,手中亦无兵器招架,眼看着霍沉汐的青刀就要斩向他的喉咙,他的眼中却竟是满足的笑意,似是在说“能死在斩冥刀下,也绝无抱憾了。”霍沉汐也看到了他那副近乎虔诚的表情,只可惜……他突然换手,出另一把刀。 名人倪新燕终于没有死在一把名刀之下。 霍沉汐看着倪新燕惊愕的死状,心里颇有些不痛快,想来,这倪新燕也是他难得碰到的值得尊敬的对手之一。 一直躲在角落暗暗观战的红雪伊终于出现:“大师兄不愧是‘中州第一刀。” 霍沉汐难看地笑道:“哦?我却没在你的眼中看到丝毫崇拜之情。”他又叹道:“倪新燕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手,刚才若是稍有差池,死的也许是我……”红雪伊却坚决地打断他:“你不会死,从你们开始比试开始,我就知道死的一定是他。” 霍沉汐不再说什么,红雪伊却笑着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用这把刀杀他?” 她指的当然是另一把形状独特的曲刃刀。 “是因为青月刀的至伤太过明显,你怕我日后会终日被血雨楼的人纠缠?”霍沉汐傲然地抬起头,不屑地说道,“哼哼,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耐烦。”他一想到这个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的小师妹竟然也为自己担心,终于还是有几分喜悦,哪怕这种喜悦感来得如此卑微。 “不是……我是怕你跟他最终会兵戎相见……”红雪伊的神色变得极为担忧。 霍沉汐想道:“是啊!如今血雨楼楼主被杀,为稳定人心,势必会立刻推举出新的楼主,而最有可能当选楼主的就是秋残梦,届时,他难免迫于压力而前来与我寻仇,这……大概是小师妹最不想看到的吧!” 红雪伊郑重其事地道:“大师兄,我最后求你一次,请你一定答应我?!” 霍沉汐只好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种无与伦比的酸楚感来。 红雪伊道:“请你答应我,无论日后他做下多么严重的错事哪怕是违犯了冥狱的条例,也请你放他一码。” 霍沉汐听她话语说得甚是凄凉,不由地难过起来,却看她已经翻起斗篷上的绒帽,像是要离开了,不知经此一别,是否还有相见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来,眼看着这一席红衣就要离他而去,却不知怎样挽留,却也无法挽留,只能如兄长般嘱咐道:“这北风刮得甚急,想来今年的冬季定会非常严寒,你……多保重!”红雪伊嫣然一笑道:“你也要保重,我这就去了。”她随后骑上一头青驴,就此飘然远去。大雪就在这时忽然降临,很快就淹没了大地,也掩去那红衣女子远去的痕迹。 霍沉汐突然觉得内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空虚过:“为什么是最后一次求我,我倒宁愿永远都被你求,永远因为你的关系去帮助那个人……只要能再见你。” 第七章 千尘 她终于又被组织重用了。 被重用的意思就是说她又得放弃自己真实的身份,再去伪装,去欺骗。她已经厌烦,已经疲惫,但她却不能拒绝,因为她想活着。 更何况眼下组织还有一种比死更可怕的惩罚方式。她是宁愿死,也不要再回去那个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怕的地方去。 现在,她化名为一个叫作黛痕的青楼女子,入驻兰馨别院,等着那个人前来,那个不幸被组织看中的人。 她本来不信以这样坐等的方式会有结果,但是长老说等就可以。她可以不信这天底下任何人的话,却从来不敢怀疑长老。 来兰馨别院已经三天,那个人依然没有出现,就是出现了她也不知道,因为这次组织连张画像都没有给她。 她已经有些不耐烦:整天就是这样抚琴唱歌,以声色取悦那些形容猥亵,举止放浪的嫖客,偶尔还会被他们调戏两下,也只能忍气吞声,笑脸相迎。 “是不是长老算错了?”当然,这样的想法她只敢憋在心里。 “阿雪,你怎么可以来这种地方?”有一只手重重地搭在她的肩上。 黛痕大吃一惊,慌忙转过头来,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个搭她肩膀的人竟然是个极为英俊挺拔的年轻人,且一脸正气,完全不像是会出入烟花之地的淫邪之徒。 “大爷,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阿雪。” 这个男子定定地望了她一阵儿,才道:“你不是阿雪?……那你是谁?” 黛痕掩口一笑,道:“我是黛痕啊!画眉之黛,苔绿之痕。” “残梦兄,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大家都等你呢!”另一个魁梧的青年男子走到他跟前,拉他的衣袂,示意他过去。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挪开脚步。 “没错,目标出现,他就是檀云堂堂主秋残梦啊!”黛痕心想道:“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难道竟会对一个勾栏里的妓女一见钟情么?”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鸨笑嘻嘻走过来,道:“黛痕,快过来,那边几位大爷叫你过去唱歌呢!快点儿!”她的脸笑得就像是一截烂茄子,皱纹层层叠叠,看着就令人厌烦。 黛痕应声随老鸨来到兰馨别院的头号雅座。 喝得东倒西歪的一帮人中,就有秋残梦。哪怕周围的人都放浪形骸,吵闹不休,然他却依然正襟危坐,面不改色。 “残梦兄,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极品,怎么样,呵呵……”前面拉他的魁梧男子也喝了不少酒,言辞就放肆起来,“虽然论姿色跟你家里边那个没法比,但肯定比她更温柔更善解人意,而且在你不开心的时候,她还会为你弹琴唱歌,讨你欢心,你说……是不是比家里面那个好很多?”“你是在说你家那只河东狮吧?”秋残梦不客气地扒下对方搭在他肩上的手,满座也都哄堂大笑,谁都知道点绛堂堂主雷鸣娶了菏泽一带的老大戚项的女儿,是一只有名的河东狮。 雷鸣的神色有些窘迫,但马上嬉皮笑脸地对秋残梦道:“不过,似乎是你比愚弟更怕老婆呢!我每月至少来这里一两次,开怀畅饮,温香满抱,好不快活,回去只消给那婆娘说我在这里谈公事,她却也不能说什么。但据我所知,这好像是残梦兄第一次涉足兰馨别院啊!是不是该多感谢我呢!” 第三十四章 千尘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秋残梦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雷鸣讨了没趣,只好把目光投向黛痕:“姑娘,你的今晚,我包了,这里有一千两银票。”他随手一甩,将一叠银票扔在桌上。 “一千两耶——,有一千两。”老鸨见黛痕全无动容,站在一旁极力提点。 “大爷,我想您搞错了,我只卖艺的。”黛痕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一些。 “你敢拒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雷鸣前面就觉大失面子,此刻又被一个低贱的妓女拒绝,更觉脸上无光,赫然发起脾气来。 黛痕装作害怕得低下头来,后退几步。其实以她的武功,又何须惧怕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雷兄弟,这种事也得讲个心甘情愿,人家姑娘不喜欢,你也不该强求吧!”秋残梦伸出手来,握住雷鸣即将探出的魔爪。“我就是喜欢强求……”说着就要往前冲。今晚,秋残梦不止一次使他难堪,此刻又阻止他亲近一个妓女,就更加对其不满了。 秋残梦也早对这个粗俗不堪的堂主难以忍受,直接揪起对方前襟道:“你敢!” 剑拔弩张的气氛很是浓重。 倒是雷鸣先平静下来,他用力甩开秋残梦的手,理了理前襟,然后道:“我们本好像是谈联盟的事情来着,不过……你我好像很不合拍。哼!我们走”他气呼呼地甩袖而去,酒席也就不欢而散了。 老鸨轻声地对着黛痕咒骂一句:“不识抬举的东西。”随后满口陪着不是,送客出门。 黛痕呆着无趣,抱起琴也要跟着离开。 秋残梦突然阻止道:“你过来,陪我喝酒!” 黛痕只好在他身旁坐下来,可酒却被他一个人喝着,转眼两壶酒已经见底,秋残梦的眼神也迷醉起来。 “借酒浇愁愁更愁啊!”黛痕只敢轻轻地劝导。 秋残梦道:“你怎知我愁,说不定我是开心才喝酒的。” 黛痕按住他倾斜的酒壶,道:“别人我说不准,但是对于阁下,我却看得出你绝不是因为高兴而喝酒的人。”她已经对这个深邃内敛的男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是不是长得很像某个你认识的人啊?” 秋残梦用微红的双眼扫视了一下黛痕,撇嘴苦笑道:“就是因为像,才令人痛苦……”他似乎突然想起一些极不痛快的事情,猛往嘴里灌几口酒,然后气恼地掀掉一桌的菜肴,像是发泄般地咆哮道:“我从来就不喜欢作什么堂主楼主,我如此拼死拼活都只是为了给你一种体面富足的生活,我想让你知道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可你在心里面却总瞧我不起,我总也比不上他是不是?”咆哮声中竟然带着几丝呜咽,令人闻之颤然,而这种声音却出自男子汉眼中的男子汉秋残梦。 “你喝多了!”黛痕不知如何才能安抚这个受伤的男人。 “我真是喝多了。”秋残梦清醒了几分,手在眼睛上重重地一抹之后,他俨然又变成了人人敬畏的檀云堂堂主。 “今晚的事你最好不要说出去。”他临走是还不忘嘱咐黛痕,他本可以为了维护自己的光辉形象而杀了她,可惜他已不舍,只因为她像极了那个人。 “是,贱妾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您请慢走。” 秋残梦走后,黛痕就换上夜行衣,她实在太想跟去看看,这样一个男子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黛痕来到檀云堂的北庭,过穿花小径,正看到东厢里面还亮着灯,于是攸身上前,轻轻一跃,就上了房顶,进而双脚勾住房檐,把身体贴在窗棂上,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附眼上来,细看房内的动静。 屋里面有个绝色女子正在说话:“唐洹报我说,今晚的事没谈成是么?” 秋残梦只是板着脸,却一句话不答。 “为什么?”这个女子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不为什么。” “你难道不知如今御香,紫宸两堂暗自勾结,不断壮大势力,行风堂深得楼主器重,自可独当一面,眼下唯有檀云堂跟点绛堂各自为政,时刻有被吞并的危险,而你本就与御香堂堂主萧靖有隙。当务之急,就是赶快与点绛堂结盟,而你却……如此一来……” “够了!”秋残梦突然按座而起,道:“我不想再听你说下去,眼下的形势我比你更清楚,我自有分寸,毋须你操劳……” “你说什么?”这个女子突然暴怒地把一盏茶壶摔在地上,“一个作妻子的难道不该为她丈夫的安危和前途操心,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作是你的妻子,我到底要怎么做才不错?” “你……”秋残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拂袖而去,“我去南庭视察视察,等你气消了,我再回来。” 关门声一响,这个女子的眼泪就“簌簌”而落,其实她已经忍了很久。悬在外面的黛痕看了,也不禁为之心痛:“傻气,在他面前,还装什么坚强呢?” 黛痕也终于清楚她的任务之所在了,那就是在这对本来就矛盾重重的恋人之间,再制造矛盾。 此后一个多月,秋残梦每日都要到兰馨别院流连数时。 终于,黛痕瞅准机会,利用机会,终于摆脱妓女身份,成为檀云堂堂主夫人红雪伊的贴身侍婢。 这日,黛痕又像往常一样,先到东厢房来打扫。红夫人不知为何,赶早就出门了,房里只剩下看她看到吃愣的秋残梦。 黛痕暗自窃喜,偷扫了一眼墙壁上的挂画,她今天确实是按照那画上的女子的穿着打扮的。 秋残梦情不自禁地拉她到梳妆台前坐下,郑重的从金盒中取出一支莹润可爱的珠钗来,轻轻地插在她的发髻上:“你似乎更像以前的她……” “贱妾愿意作她的影子,只要您高兴。” 秋残梦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去梅岭小筑吧,那个地方看雪景不错……看人的背影也不错。” 当日晚,红夫人带着几处伤口回来。 黛痕赶忙给她清洗,包扎,然后扶她到梳妆台前,给她卸妆。 “你今天一天都没看到堂主?”红夫人突然开口问道。 “没。”黛痕微微一颤,还好动作不大,没有被精明的红夫人觉察。其实,她今天一天都跟秋残梦在一起。她素来惯于说谎骗人,可却无论如何不想骗红夫人。 “我的那支红尾珠钗你看到没?”红夫人见金盒里的重要物事不见,显得心急如焚。 “没。”黛痕略一抬眼,才想起这支珠钗还插在自己的头上,心惧之余,梳子掉了下来,可她甚至不敢躬下身来捡,生怕一低头,就会被红夫人看到,她不敢想象被红夫人发现真相后她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也许,女人天生就会很容易同情女人,只因为大家在面对命运的时候,都会显得颓然无力。 “我又没说是你拿了,你害怕什么……好了,你下去休息吧!”红夫人疲惫地朝黛痕摆摆手,黛痕顿感如释重负,赶快退出门去。 黛痕穿过园门,正要回自己房间的时候,突然有两条黑影从天而将,一人缚她双手,另一个则用手帕掩住她的口鼻,手帕上涂有使人闻之昏厥的*药。但黛痕的内功是何等高深,小小蒙汗药又能奈她何,只是她想起长老临走时吩咐过,任何时候都不能使用武功,就只好假装昏迷过去。 当她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悬吊在半空中,屋里没有窗户,只有神龛前一点油灯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面前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眼神十分冰冷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道:“你现在在御香堂的囚室里面,在下正是堂主萧靖。” 黛痕道:“可我不是你的囚犯。” 萧靖冷笑道:“除了我以外,谁到了这里都是囚犯。” 黛痕道:“你的人也太没种了,就抓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还要两个武功高强的大男人联手,真是窝囊!” 萧靖道:“不愧是秋残梦的红颜知己,此时此刻还能面不改色,言辞犀利……想必他也一定很看重你。”突然有一丝阴险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 黛痕也不禁变色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什么,只是想从你这儿借走一样东西。” 翌日晨,檀云堂南庭的东厢房里。 红夫人渐渐有些坐不住,秋残梦则在房内来回踱步。 “你在担心今晚的比武?”红夫人故意问道,她其实已经猜出秋残梦到底在紧张什么。“怪了,都这个时辰,怎么还不见黛痕这丫头,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红夫人想进一步证实秋残梦在意的事情,果然,一提黛痕,他的神色就会很不经意地为之一变,而红夫人坚定的信仰也在轻轻摇晃。 这时,有一样物事破窗而入,连带着一张字条钉在桌子里面。 秋残梦拿起字条来略微扫了一眼,就气愤地重掌拍桌。 “说什么?”红夫人也紧张起来。 秋残梦忍了忍,还是如实道:“萧靖抓了黛痕,要挟我放弃楼主之争。” 第三十五章 比武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婳儿,你瞧,叶公子还是如此气宇轩昂。”琼煌台上,正义楼楼主的擂台比武之争轰动了整个京城,也搅乱了凌云阁两位千金的芳心。 “就如天神一般。”这个满眼都是痴迷与沉醉的碧衫女子正是凌云阁阁主苏亦斌最为珍视的掌上明珠——苏姽,而在她身边,一脸的不屑,隐匿的城府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妹妹苏婳却是阁主的四房所生,庶出的身份令她在这个单纯质朴,天真善良的姐姐面前,总有些抬不起头来,哪怕她的容颜更加俏丽了三分。 阁楼高筑,虽不能近距离凝视,却可眺目远远观望,也算是略微满足了两位足不出户的闺阁秀丽的小小期许。 “花痴!”苏婳鄙夷地甩了姐姐一眼,然她自己也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擂台上那一袭锦衣的挺拔身影,也忍不住砰然心动,然后徜徉在这种肆意的甜蜜和纠结的痛苦里面,或喜或悲,只因为那个人实在卓而不群,实在华丽得令人不得不驻足凝眸,哪怕他并未动作,并未言语,却总是散发着一种摄人的魅力和耀眼的光芒。 叶匪君,正如诗经上所说,“有匪君子,如砌如磋,如琢如磨。”这个男子的确人如其名,丰神俊朗清华郁丽,而他偏偏又文采出众,武功超群,不仅是贵有忠勇侯头衔,兼任兵部尚书的叶知洲最引以为傲的长子,自己亦在十七岁之时便入昭文馆司职,绝对是达官显贵教导儿子的优秀榜样,也是侯门千金窃自倾心的最佳夫婿。 此刻,这个万千少女都视为梦想的男子却格外专心,因为这次擂台比武正是由他代表父亲,亦是代表朝廷与执武林牛耳的凌云阁共同举办,意在为正义楼尽快选出楼主。 正义楼并不能算是一个帮派,也不是一座楼,它是一股正气的存在,是诸多自诩名门正派的人潜移默化中凝结成的一股势利,代表武林浩然正气之所在,自然也成了江湖中的审判所,若是出了十恶不赦,死不悔改的人物或者门派,正义楼都可代以执法,严惩不贷,甚至将其诛灭。 自这股无形的正义之势强大起来以后,江湖似乎立马肃清了,连朝廷都认可了正义楼的存在,而“九州风雷”谢无忧更是以“清风一啸”的绝世剑姿和“为苍生而战”的高行美誉,当仁不让地出任了正义楼的第一代楼主。由此,正义楼也变成了实体的门派。 然而,自一年前正义楼的第四代楼主洛彬添离奇死于卧房之内,接下来的两任楼主也都在短短的一年内相继死去,死因皆是心脉断裂,从此正义楼也就变成了神秘而危险的存在。试想能出任正义楼楼主的人无一不是内功精深,武功卓绝之人,绝无可能轻易地就被人切断心脉,而且部位精准,不差毫厘;若是蓄意下毒,何以其尸体中全无残留毒素。终于,诡异的死亡让难得平静的江湖变得紧张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安因素在潜滋暗长,正要向武林的正义宣战,或许……还有更大的图谋。 朝廷最终也按耐不住了,下令举办这场正义楼的擂台比武,然而本来有心竞逐,武功高强又有威望的江湖名宿,却因怯于前几任楼主的离奇死亡,而变得畏首畏尾。倒是一些武功稀松平常,大名儿也未曾听过的少年剑客雄姿英发,争相上台,可打到现在都并未显露什么精彩绝伦的武功,使得嘉宾席上前来瞧热闹的武官全都无精打采,哈欠连天。 一直静坐不动的叶匪君终于起身离座,正想要抛砖引玉,以谢皇庭,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什么吸引了,其实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 走向擂台的是一只碧眼森森,矫健威猛的黑豹子,其一身皮毛在阳光的照射下乌黑锃亮,实在漂亮,它自己仿佛也意识到这一点,神情竟也十分倨傲,而跟在它身后的貌似是它主人的黑衣男子却显得太不相称,披散着的乱发就已遮掉他半边脸,身上的黑袍又脏又皱,靴子底儿也磨掉了,隐隐约约露出里面不知是什么颜色的袜子来,整个人就像是被狠狠揉过,又重新展开来的一团纸,邋遢到极点,就算是最想嫁人的老姑娘也决计不想多看他一眼。 可这个男人却仿佛浑然不觉,居然大摇大摆地朝擂台走去,朝叶匪君走去,眼神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如果现在全城的姑娘被允许可以不顾矜持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她们恶毒仇视的目光绝对可以化为利箭,顷刻间就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变成一只刺猬,只可惜叶匪君本人的修养实在太好,竟然对着这个不善的来者报以最有风度的微笑。 “你这个人到底懂不懂规矩,京城之内怎可带着如此凶猛的野兽肆意闲逛,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怕你这一颗脑袋担当不起!”一个难得出宫的内务官尖着嗓子说道。 黑衣男子并没有理会他,拍拍黑豹子的头:“黑风,你去那边趴会儿。”黑豹子似懂人言,摇了摇尾巴,顺从地走开到一边,随便找个地方趴了下来,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边,仿佛已经意识到它的主人将与人有一场精彩的恶斗。 “这位兄台,还请上来赐教。”叶匪君向黑衣男子拱手笑道。 黑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膝盖并未弯曲,人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七尺多高的擂台上。 叶匪君又笑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对方并未答话,他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叶匪君的身后,那正是两张方桌,上面堆满了银锭,一锭为五十两,共两百锭,是朝廷为鼓励擂台比武而特地赞助的,比武共三天,每轮比武的胜出者可获得白银五十两,直到第三天的最后胜利者,方可获得皇帝亲笔题名的武林第一的金字匾额及额外的白银六千两的奖励,若无不良的江湖纪录,便可出任正义楼的第七代楼主,也算是名利双收。 “是不是打赢了你,就可以得五十两银子?”黑衣男子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使得叶匪君微微一愣,满座也尽皆哗然。 “什么啊?这小子是哪儿来的,倒底懂不懂规矩?竟然说出这种话?” “这里是在擂台比武,他以为是善堂呢!” “若是善堂赏银,岂不是连架都不用打了!这小子准是想钱想疯了。” 其实在场来比武的人哪一个不是抱着做不了楼主得五十两银子也好的侥幸心理呢? 叶匪君道:“呵,这位兄台直接道明来意,足见是个直肠直肚的爽快汉子。”他上下打量了黑衣男子一阵,勉强笑道:“阁下……如此不拘小节,卓尔不群,想来自是身负绝世武功了,那么就请赐教一二。” 这时,不知从哪儿冲上来个毛头小子,提着柄比他人还高的关公刀,指着黑衣男子喝道:“你这家伙太也不自量力,一来就想挑战极限,叶公子武功何等高强,只怕当今天下没几个人能出其左右,他本是留到后天给这场比武压轴的,你这么个无名小卒就想逼他出手?呸!”这少年大啐一口,继续说道:“你若是赢了他,银子就一股脑儿都搬走吧!反正都是你的了。”意思是说,如果他能赢了叶匪君,自是再无人能跟他比对,赏银自然就是他一人所有了,由此对叶匪君的赞誉已是高到极点。 黑衣男子却仿佛全然听不见少年的话,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匪君道:“那么我们这就开始吧!” 那少年怒道:“我说的话你难道还不清楚!”横起关公刀,就向黑衣男子冲杀过来:“要跟叶公子比武,还得先把我撂倒。”他用的只是很平凡的一招“一马平川”,却是有板有眼,气势纵横,虽然人小身矮,膂力却十分惊人,关公刀横挥过来,似有千斤之力,刀风赫赫,煞有威势。 黑衣男子还是一脸的漫不经心,眼都没抬,只是微一侧身,右手在那少年的手腕上轻轻一带,就将千斤之力消弭于无形,而这少年在他这一带之下,却已收不住势,老大一个跟头栽到台下,姿势既滑稽又狼狈,惹来无数笑声。 叶匪君的手心却暗暗渗出汗珠,果然来了个劲敌,刚才对方露的这一手,看似稀松平常,漫不经心,实则蕴藏着高深的武功技巧,正所谓“四两拨千斤”,对方当真是发挥到了极致。 他默默地走近黑衣男子,脸上平和宽厚的笑容不变,手中却已多出一把华丽而不失锋芒的宝剑,剑身上镶有无数细碎耀眼的宝石,汇成一条龙的形状,剑端系着一条月凌冰丝绦的剑穗,风中飘动起来如水的波纹一样,与他的宝剑相得益彰。 而这黑衣男子大臂一摆,从腰间拔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钢刀,刀口上还有几个缺齿,砍柴都嫌钝,他却以之来挑战叶匪君的超凡武功和绝世宝剑。 台下一片嬉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第三十六章 试剑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呵呵,婳儿,你看这个莽汉,真是不知轻重啊!”凌云阁上,偷偷观战的苏姽亦忍不住讥笑起来,苏婳却只是懒懒地扬了扬嘴角,算是回应她了。 叶匪君的神色更凝重了,他深知这黑衣男子非但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而且很有可能经此一战而扬名。 “哼,你不出手,那只好我先动了。”黑衣男子话音刚落,人已在叶匪君跟前,黑色的刀光已迫在他的颔边,其实这样的钝刀怎会有刀光,只不过出手的人动作太快,留给视觉的却是一串黑影,好似刀光一样。 叶匪君亲眼看到自己鬓边飞舞的发丝被刀气震断,忙一侧头,刀锋便擦着鼻尖掠过,惊出了一身冷汗,回手出剑挡架,“噹”的一声巨响,钝刀不但没有被宝剑削断,反而因刀上附着的沉厚内力震得持剑之臂生疼。 如此过了十几招,叶匪君已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虽然并未被对方讨到便宜去,自己却也始处于招架的地位:对方出刀滞涩而朴拙,姿势难看至极,但招招均是以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完成,绝没有多余的动作和幅度,也决不浪费多余的力气,而自己的剑法虽然飘逸轻灵,张弛有度,但未免太过于规矩,往往失掉很多先机。 台下看客无不欢呼叫嚷,台上嘉宾不无鼓掌叫好,直到此刻,正义楼楼主之争的比武才显示出该有的水平来。只见擂台上两条激烈对战的身影迅速交换着方位,令人目不暇接,神经紧绷,虽然这二人的对比正演示了华丽与粗鄙的两个极端,但经此一役,却没有人敢再轻视这个黑衣男子了。 又是“噹——”的一声巨响,刀剑再次相撞,这次大家都使足了内力,结果钝刀上的缺口又多了一个,地上却也多了一些细碎的璀璨颗粒,貌似是从叶匪君那把华丽的宝剑上震落的。 “停——”此次擂台比武的另一个主持者,凌云阁阁主苏亦斌终于站出来,示意停手,“此轮比武结果为双方平手。” 叶匪君胜负心极重,实在不愿就此罢手,但见对方的脏袖口已被自己的利剑割破,也便停手了,突觉左颊一阵湿粘感,用手去揩拭,竟抹来了几颗血珠,这时脸颊的刺痛才隐隐发作:“哼,我只割破了他的袍袖,他却划破我的脸,到底是我输了一成。” 他心下恼怒不已,但更加惊惧的是:“这人的钝刀竟然如此锋利,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划在我脸上的?”再看对方一脸木讷懵懂的表情,仿佛还并未意识到自己己然制胜,又不由地自我安慰道:“这定然是侥幸。”他在光环下长大,本就是个十分有自信的人。 “这样就完了吗?可是还没有分出胜负啊!”黑衣男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银两,再不移开分毫。 苏亦斌笑道:“今日两位的超凡武艺确实令我等大开眼界,作为武林中的后起之秀,造诣如斯,实令老夫倍感欣慰,但天色已晚,就以平手作罢,明日再来打过,以定胜负。” 叶匪君突然如解脱般放松了下来,这才感觉到自己原来是深深地惧怕着这个黑衣对手的,不知道是对输的惧怕,还是对这个黑衣男子本身的惧怕。 苏亦斌仿佛看透了黑衣男子的心思似的说道:“不过作为晋级的奖励,还是每人各领五十两白银。” 黑衣男子十分开心地笑道:“这样最好,我还以为白打一场,若不是为了银子,我本也不会来。”此语一出,场下唏嘘一片,或笑或骂,多有鄙夷之声,可他还是乐呵呵地笑着,全然不以为意。 “这人还真是市侩,讨厌。”连那香闺之中,从未口出粗言的千金小姐苏姽都忍不住骂了一句,苏婳也不知骂了多少遍,可她都骂在心里了。 就算温文尔雅如叶匪君,也无法再保持君子风度。他是何等身家,又怎会在乎这区区五十两银子,但令他着恼不已的是,竟会碰上这么个恶俗低劣的对手,而这个人却恰恰身怀绝妙武功,构成他“武林新秀第一人”头衔的威胁。 黑衣男子郑重地从苏亦斌手中接过银两,掂了掂分量,也不道谢,挥手招呼他的同伴抑或是宠物的黑豹,就要走开,却又说了句连苏亦斌这样修养极好的武林名家都想扁他的话来:“明天啊!我就不来了,总这样打架的话,太累!” 苏亦斌本想叫住他,讲一些正义楼楼主的选拔比武之争关系到武林将来的运数,作为一个有正义感和责任心的武林中人,应该慎重对待。尤其是你这样一个修为惊人的少年英雄,更要以除魔卫道,保家卫国为己任,切不可执著于钱财浊物,耽误了大好前程一类的说词,但一想到对方这个德性,这番说词实可谓对牛弹琴,也就住了嘴,眼看着对方离去。 其他人的眼光也都追随着一人一豹而离去,心里都在暗暗揣度,这个人到底是不通世故,视财如命的乡巴佬,还是深藏不露,故意做作的世外高人。 天色终于黯沉下来,一弯昏黄的半月在乌云中时隐时现,映照得人间各处也时明时暗,好像这本来就很难被察觉和洞悉的世事一样。 叶匪君人已站在自家门前,匾额上侯爵府三个金铸大字,在两只大红灯笼的映射下,仍散发着闪耀光芒,门口两尊威武的石狮仿佛就在代替自家主人一样,以最轻蔑的眼光傲视门前过往的一切人和一切事。仰视这全城除了皇宫以外最气派的家门, 叶匪君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 他驻足良久,终于懒懒地拉起门环扣了几下,睡眼惺忪的僮仆本来有些光火,开门一看原是这栋府第的少主人,立马满脸堆欢,精神百倍。 叶匪君也懒得理他,径自朝厢房走去,途中路过书斋,看到父亲叶知州伏案疾书的疲惫身影投在窗纸之上,知道他还在为边关的战事伤透脑筋,也就不去打扰他,自行回房间去了。 富丽堂皇的卧房之中,弥漫着上等的紫檀香木散发出来的清馨香气,叶匪君支颐沉思,半寐半醒,身上已换了件轻软的冰丝睡袍,好像马上就要睡过去,又仿佛是在闭目养神。 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叶匪君突然睁开双眼,沉闷地喝了一声:“谁?”这个声音与他平常谦谦有礼的贵公子形象颇为不符,门外的人也吓了一跳,接着娇声娇气地说道:“公子,是我!” 叶匪君一听这个声音,便知是自己的侍女琴旖,厌恶的神色浮现在他脸上,但只是稍纵即逝。 琴旖未等主人召唤,就自行开门走了进来,因为她总以为叶匪君待她多少有些与众不同,不过事实的确如此,在她过分殷勤地讨好下,叶匪君至少记住了她的名字,而服侍叶匪君的婢女却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公子,奴婢知道您为了主持正义楼擂台比武之事很是操劳,特地准备了您最爱吃的桂花松子糕和五果碧玉酥,还有樱桃燕窝汤,您趁热喝吧!”琴旖忸怩造作地走到桌前,把夜宵一一摆放好。其实叶匪君看到她这副模样就已经倒胃了,哪里还会去理会什么松子糕,碧玉酥。 “公子,请用汤!”琴旖满满地盛了一碗燕窝汤,双手捧给叶匪君,表面上虽然极为恭敬,眼中却不时露出欲拒还迎的羞涩神态来,使得叶匪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轻轻地推开燕窝汤,意味深长地说道:“琴旖,你今年该有十六了吧?哪天我帮你说个好婆家!” 琴旖吓得一头跪倒,又是痛哭又是磕头:“奴婢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责罚,但是请您千万不要把奴婢赶走,奴婢誓要一生一世都服侍公子的。” 叶匪君淡淡一笑:“一生一世?这世间又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用一辈子去承诺的?” 他托起琴旖的下颏,温柔而残酷地说道:“这世上啊!龙配龙,凤配凤,蛆壳配臭虫。人贵在自知,若是总做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妄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最终只能是自取其辱,知道吗?”琴旖含着泪,咬着下唇,努力点点头。 房里终于又只剩下叶匪君一个人。他一个人就坐在镜子前面。 “你风流俊朗,才华出众,地位尊崇,富贵无匹,天都嫉妒你!”叶匪君一手提起自己的长发,一手抚着日里黑衣男子留在他面颊上的划痕,跟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说话,“无怪乎女人都想打你的主意,什么千娇百媚,国色天香,在我看来,女人只分为两种——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 镜子里的人突然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令人实在无法相信这样的笑声竟然来自一个前途无量的标榜青年。 叶匪君终于站起身,踱步到书柜旁边,轻轻扭动花架上的一只金麒麟摆设的机括,书柜赫然翻过一面,露出一条黑乎乎的甬道来。 第三十七章 世事难料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书柜赫然翻过一面,露出一条黑乎乎的暗道来,隐隐透着碧色的荧光,他也不拿烛台,大踏步地走入地道,于这道路熟之又熟。 地道狭窄而潮湿,仅仅只是高过叶匪君的头顶,两边的墙壁上都镶嵌着细碎的幽光石,散发出碧幽幽的点点光芒,使整个甬道看着阴森而诡异。 叶匪君一席白衣,披散着长发,脸孔苍白而木然,徐徐前行,像极了墓地中突然苏醒的尸体,又仿佛是把众生之魂拖入地狱的白无常。 迂回而漫长的甬道终于走完,近两百级的台阶出现在眼前,叶匪君依然背负双手,气定神闲地走上台阶,足下绝无半点凝滞或犹豫,可见这些台阶他已上下不知多少次了。 台阶的尽头是一扇圆门,门上雕刻的是两条绞缠盘绕,狰狞吐信的巨蟒,蛇眼凝碧聚光,就像活的一样。 叶匪君推门便入,比进自己的卧房还随便。 只见波斯地毯上,几个蜜色肌肤的美女正在扭曲着身体,摆出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姿势来。这些女子均来自异域,每个人都生得浓眉大眼,身材曼妙浮凸,穿着也十分暴露,不仅裸臂赤足,而且袒胸露腹。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浓郁而糜烂的香气,墙壁上尽刻着男女缠绵的淫邪图案,跳动的烛火,轻舞的纱纱幔,美妙的*体,组成一幅绮丽香艳的画面,绝对可以瞬间挑起这世间任何一个男人的情欲来。 可叶匪君却无动于衷,他甚至连心跳都没有变速,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形态各异的美女,轻描淡写地问道:“莎瓦蒂呢?” “我在这里。”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其中所包含的无限欣喜之情悉可听闻。 叶匪君掀起珠帘,见一绝色女子正斜倚在一尊装饰精美的小喷泉旁边,长发的一半都浸在水中,身上只随便裹着一条半透明的纱巾,光滑细腻的赤足露在外面,脚踝上还各系着一只金铃,更显脚踝纤细,玲珑娇美,她见叶匪君来到,报以千娇百媚的一笑。 叶匪君却没有回应她,依旧神色漠然地踱步到旁边的软垫上,盘膝而坐。 绝色美女赶忙起身,拖着一路水珠,笑嘻嘻地捧过一只食盒置于叶匪君身旁的小茶桌上,柔声说道:“尝尝我新制的糕点。” 叶匪君瞧也不瞧:“没胃口。” 这女子也不生气,依然笑靥如花:“你就不想知道外面那些女子在干什么?” 叶匪君道:“我根本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莎瓦蒂道:“她们在练一种叫作瑜伽的健身术,若练到极致,便可将身体曲成任何一种你想象不到的形状,亦可延年益寿,是我天竺国婆罗门的不传之秘……” 叶匪君十分不耐烦地打断她:“我都说了没兴趣了。” 莎瓦蒂柔软的身体像蛇一样缠住叶匪君,细声问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啊?” 叶匪君正色道:“杀人喽!神出鬼没地杀人。” 莎瓦蒂道:“如今江湖中武功能与你相若者都已竞相铲除,正义楼楼主之位迟早非你莫属。” 叶匪君道:“不,又有一个强敌出现了,非得杀了他不可。” 莎瓦蒂搂住叶匪君的脖颈,娇嗔地说道:“你难道就只会杀人不会疼人?” 叶匪君没好气地说道:“以你百岁高龄,还这般撒娇扮痴,就不怕把别人生生恶心死?”他粗鲁地挣开莎瓦蒂的搂抱,一把将她掼在地上:“而且,这里不通风,你却还搂抱厮磨,我就算不恶心死,也热死了。” 莎瓦蒂如棉絮般轻软得瘫倒在地上,栗色的长发扑了一地,媚眼中已饱含泪水,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如何能令人置信此女已有百岁之龄? 叶匪君站起身来:“我只想问你,你如今还能不能帮我杀人?像前面那样不留痕迹,神出鬼没?” 莎瓦蒂忙道:“可以的,我可以的。” 叶匪君不动声色地笑道:“是吗?那你腿上这些亮晶晶的类似鳞片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莎瓦蒂用丝巾盖住裸露的小腿,怯生生地说道:“这些就是鳞片,蛇鳞。离魄咒虽然厉害,但终究是禁术,婆罗门本将其用于对付十恶不赦的奸徒,却不是用来成就个人野心的,这些鳞片便是蛇神对持续施术者的惩罚……” 叶匪君平静地打断她:“多余的话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你的咒术是否还有效?再用的话会不会败露形迹?” 莎瓦蒂却像犯了重大罪状一样,低下头来:“这个……奴家也不能保证。” “哼哼!”叶匪君冷笑两声,“看来这个人得由我亲自出马解决了。”他撇了一眼地上莎瓦蒂,故意将声音放温柔:“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说完,大步往外走。 莎瓦蒂细细体味他这最后一句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休息好后能更好地被他利用,还是就此让我一直休息下去,不再用我。” 一想到叶匪君可能不再用她不再见她,就感到一股莫名的绝望,但她又觉得十分讽刺,自己曾经也贵为一教圣女,神圣不可侵犯,如今却甘愿被人利用,还低贱到生怕自己沦为弃子。到底是这百年孤寂和颠沛流离,令她害怕失去这世间唯一的羁绊和容身之所?抑或是她真的对这个表里不一,冷酷无情偏又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的叶公子彻底动情,从而甘愿为他生,为他死?望着叶匪君离去时的骄傲背影,她心里不禁又升起一丝暖意,嘴角上却挂着凄楚的笑容:“可能真是我前世欠了你的,注定要我今生用泪和命来偿还。” 第三章 世事难料 夜还是那么静,静得连草木凋零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到;风更冷了,冷得直透入人的心底;寒蝉的低鸣,子规的哀啼,都预示着清秋已经到来。 妻子为丈夫添置厚衣,母亲为孩子加盖被褥,在外流浪之人,你的衣食冷暖可有人上心? 清冷孤寂的残破庙宇内,燃着一个随时会熄灭火堆,火旁趴着一只神威凛凛的黑豹,碧森森的双眼如电光汇聚,比这奄奄一息的火堆倒是明亮百倍。 黑豹的背脊上懒洋洋地靠着一个人,这个人就像一团被狠狠揉过又重新展开来的纸,乱蓬蓬的头发几乎盖住他整个脸,让人看不到他的一点表情,更让人无法揣测这个人到底来自何方,是何身份,有何过往。 不过,从他身旁横七竖八歪倒的酒壶看来,这人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黑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主人手中仅剩的半壶酒,滴答答地流下馋涎,他的主人嘿嘿一笑,打开壶盖,将剩余的酒浆尽数灌进黑豹的口中,黑豹也毫不客气地咕噜咕噜喝下,喝完后眨巴双眼,显是意犹未尽。 他的主人更开心了,一拍他的脑袋笑道:“好小子,真没想到你也是个酒鬼呢!” “嗑哧!”一声轻微的脆响,不知从何处传来。 一人一豹同时惊起,黑豹于危险的感知乃是来自它与生俱来的本能,而这个人如野兽般的警觉则是在多年来的艰苦岁月中锻炼出来的。 他微一摆头,终于从乱发中露出他的双眼,从来没有人的眼睛能有他这么黑这么亮,仿佛有夜视功能,又是那样的深不可测,仿佛能洞穿一切人与事。 栖身于庙门外,枯树林中的叶匪君被这神秘莫测的黑衣人一双黑瞳扫视之后,一向淡定自若的他内心竟然莫名地狂跳起来,不知是出于对这个人本身的恐惧,还是基于这个人对于危险竟有如此感知力的诧异。 “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仅仅是踩碎了一片枯叶的声音,竟然也能被他听到?”叶匪君有些沉不住气了,“怎么还不来,难道又在翠玉阁玩姑娘忘记了正事?”正在叶匪君后悔所托非人之际,一阵急速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正在向他走来。 叶匪君心头一喜:“太好了,他来了。”转而又变得失望:“不对,杀手的脚步又怎会如此杂乱无章?不是他!” 定睛一看,来者是位身量矮小,白皙俊秀的少年,虽然一副世家公子哥儿的打扮,但叶匪君一眼就认出这少年乃是个女子所扮,虽觉得有些眼熟,却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她了。 令这女子神色慌张,几欲哭泣的乃是他身后这个着玄色劲装的瘦高男子,这人仿佛自夜色中诞生,悄无声息,脚不沾尘,削瘦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木讷的,但那两道斜飞的剑眉却又给这张脸平添几分生动且冷酷的魅力。 这人的目光很是飘忽,也不知道在看着哪里,手中的剑却已暗暗出鞘了。 骄傲如叶匪君,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帅的拔剑姿势,心里不禁暗喜道:“这才是杀手本色,也算对得起你这‘鬼影儿剑’嫡系传人的身份了。” 哪知这个杀手虽然以最帅的姿势拔出了剑,但却不是指着他今晚应该指的对手,而是指着这个本已吓得胆战心惊的弱质女流,他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破庙里面还坐着一人一豹,抑或是他实在太骄傲,根本视他们为无物。 第三十八章 斯人若彩虹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脱!”这一个字轻描淡写从杀手口中蹦出,却令一向优雅从容的叶公子几乎倒地,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他真恨不得冲出去指着这个杀手的鼻子大骂:“他妈的,如此好色,你这算哪门子的杀手?” 此刻同样有如此疑问的人还有苏婳,这个俏生生的公子哥儿正是她所假扮,她一边后退着,一边想要大哭或者呼救,可是一看到对方阴鸷无情的双目,就如被抽去了所有的气力一般。 或许她自己都想不到临危之际,自己竟然还能表现得如此从容镇定,她更想不到的是传说中那些冷酷无情的杀手几乎是没有个人喜好的,更遑论是女色,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个顶尖杀手虽然做着淫贼的事情,他的神情依然是那么严肃,目光依然是那么冷漠,看不出任何一丝猥亵的意图。 良久,他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你不脱,我帮你!” “咻”的一声,寒光一闪,苏婳的发髻散落,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落下来,胸前的衣襟也被无情地划开,露出里面鲜红的抹胸,人却未被伤到分毫,但叶匪君分明看到杀手只出了一剑,而且剑招亦没有停顿转向,而是一气呵成。 “如此神乎奇技的剑法竟然用来轻薄女子,真是……”叶匪君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词来形容这个好色杀手,只是嫉妒之心令他有些烦躁起来,“倘若此人能够心无旁骛地专于剑术,只怕再过五年,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哼……好在你还有弱点,每个人都有弱点。” 苏婳这才吓得大声哭喊起来,从小到大作为庶出的身份虽然饱受轻视,到底还是大家闺秀,几时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杀手步步进逼着,苏婳却退无可退,双手交叉着紧紧护住胸前袒露的肌肤,羞耻得恨不得立刻去死,泛滥的泪水非但不能引起这个冷血杀手的半点怜惜之情,反而更加助长了他的情欲。 这时,一头迅捷凶猛的野兽身影突然袭击,一只前掌已向杀手的后脑抓去,月光照映下泛着森然寒光的利爪,伴随着孤注一掷的扑食之力,势必让这杀手脑壳碎裂,*泵散不可。 杀手的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的弧度,他的身形依然稳定,手腕迅速朝后翻转,斜拉,一道凌厉慑人的青光便自他剑尖而起,黑豹颈上的一圈黑毛随风散落,若非黑豹本身有着对危险敏锐的洞察力和矫捷的行动力,那这一剑划过之后散落的可能不是皮毛,而是颈中鲜血。 “好剑!”豹的主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哼,你倒挺识货!”杀手依然背对着这一人一豹,他太骄傲了,骄傲到连看都不愿看看他的对手。 “我想你误会了。”豹的主人依然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是说你这人好贱!” 杀手目光一凛,一柄细薄软剑游蛇般递出,青光交错,剑风呼啸,豹的主人钝刀尚未拔出,小腿和大臂已各中一剑。 杀手不愧为天下闻名的鬼影儿剑传人,身法当真如鬼魅般飘忽难测,又能完美地与这夜色结合,每每只能看到青光闪烁,却根本看不到出剑的招式,每每在黑袍男子难得挥出一刀的时候,杀手已经走过了六七招,在这场对决中,人们才真正领略到光的速度。 不过杀手对这个似乎很迟钝的对手兴致很高,他本有很多次一击必中的机会,但偏喜欢猫捉老鼠似的,定要将它耍弄得筋疲力尽,才将它吞入肚中。 鬼影儿剑太高明,直接一剑将对手杀死太无趣,而在对手的身上留下许多大大小小的划痕,仿佛能使他更加兴奋。 豹的主人却总不气馁也不示弱,他似乎有着钢铁一样的意志和体魄,他的目的就只在击杀对手,那么只要他还没有死,身上的剑伤就再多也无所谓。 直到一个空档被他抓住,他横起钝刀猛力一斫,随即旋转刀身,绞住了杀手的软剑。 杀手发出一声低呼,化左手掌刀向对手的锁骨处劈来,豹的主人胳膊肘一抬,掀掉这一掌,顺势将肘力抵在了杀手的肩上。 杀手阴恻恻地笑道:“小子,竟然能跟上我的速度,也算有些本事儿,报上名来!” “夏侯绝。” “很好,问你姓名,只因为我鬼影儿剑绝不杀无名之人。”杀手突然松开自己的软剑,从剑柄处抽出一把短刃,朝夏侯绝的咽喉刺来。 与此同时,黑豹再次扑上来,为了营救自己的主人,利齿迎上了杀手的手腕,杀手脸色一沉,目露凶光,夏侯绝的脸色也变了:“黑风,小心。”钝刀撤离了杀手的软剑,随即侧身挡住了黑豹的去路。杀手再次握住自己的软剑,同时也把短刃缩了回来。 两人同时退开三步,就此立定,久久对视,却谁也不再先出手了。 默默观战的叶匪君见二人良久不动,急得直想跳脚,正踌躇着自己是否该现身的时候,杀手终于开口说话了:“叶公子,这可就是你让我杀的那个人?果然是个硬手,不过这三千两白银的价位是否低了些?咱们从新定个价如何?” 叶匪君紧闭双唇,思量对策,不知道是否该作答,今晚这一出出的变故都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他本想在杀手跟夏侯绝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现身收拾残局,务必将二人同时击杀,这样不仅可以解除自己楼主之位的威胁,也可以节省三千两银子,还可以让自己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永远成为秘密。 杀手笑道:“我们鼎鼎大名的叶公子还真是矜持啊!你虽然不出声,但我却知道你一定在这里,是在等待么,等我把这家伙收拾得如死狗一般,你再出来给他致命一击么?好威风啊!” 轻蔑的声音和话语气得叶匪君青筋直爆,但他的忍耐力实在是好,而且反应也很快,马上就明白过来杀手这样说无非是想激自己出来跟他一同对敌:能让骄傲如鬼影儿一样的杀手都感到棘手,这个来历不明的乡巴佬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哈哈哈……原来所谓风流名士,不过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喜欢藏头露尾,鬼鬼祟祟。”杀手鄙夷地朝黑黢黢的树林望了一眼,身体突然鱼跃而起,凌空迅速翻转,夹杂着时隐时现的青色光影,就仿佛是一团黑色的飓风,向夏侯绝的胸前卷舞袭来,无数的枯枝残叶也被卷溺其中,使这团飓风更加声势浩荡,也令对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可以说这招“浪里寻花”已经发挥到他剑法的极致,这一阵旋转突袭直指对手最难防御的中段,圆转如意的剑圈也成了自己固若金汤的防守。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叶匪君也暗自拔剑,对准了杀手毫无防备的后心,只待他一剑刺入夏侯绝的胸膛,自己则来个黄雀在后。 “噌——”宝刀出鞘的破风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极速的马蹄声,又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这片是非之地,虽然还看不清来者的长相,但趁着月色,来者佩戴的那枚独一无二嵌着“朱”字的金制腰牌,还是泛着淡淡的光芒。 “是他。不好!”叶匪君再不犹豫,挺剑刺出,虽然他心里万分懊恼杀手为什么不早出绝招,咒骂这个不速之客为什么不晚点出现,可他的剑还是无可奈何地刺入了杀手后背,直到没入贯穿,可杀手的剑才刚刚只在夏侯绝的胸前破了一个极窄的小口。 杀手徐徐回头,拼着最后的气力想要看看这个在背后出手并置他于死地的人是谁,他当然也猜想过叶匪君会在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来个黄雀在后,只是怎么也想不到精明如叶公子,竟然也做起了蚀本的买卖,他本该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可是叶公子不会让他再有回头的机会了,他在自己的剑上又增加了几分内力,杀手狂吐鲜血,匍匐倒地,抽搐几下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其实这个世上的事情往往都不能想当然,从它开始发生的那一刻,就要设想到它所会导致的种种结果,否则就会付出和生命一样沉重的代价。看人也是如此,没有人天生就被界定了是哪一种人,尤其当你还不太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就更不能用常理去推断他将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就好像此时的叶公子,他本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但他在杀手倒地的那一瞬间,也对自己突发的行为感到质疑:“我是否太沉不住气了?是否该再稍等片刻,至少该等他杀了夏侯绝以后,这也许是我杀他的最后一个机会了,竟然被我错过了么?……不,一定还有机会的。”想到这里,叶公子淡然一笑,又恢复了往日优雅从容的气度。 第四章 不速之客所乘的马蹄终于止步于这片狼藉的战场上。 来人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一席朴素整洁的蓝色布衫,虽然骑在马上,亦能看出其身形十分高大魁梧,方正的脸庞显现出无比的刚毅,两道浓密的刀眉格外的英气逼人,他就跟他的高头大马一样,都是那么的神气活现却又有一种令人不可侵犯的威仪。 第三十九章 怎敌他晚来风急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没错,果然是他。”叶公子在心中暗自窃喜,还好临机应变,若然惹上这个难缠的人,岂非更加得不偿失。 此人正是京城六扇门中名头最响的神捕裴方镜,与江如许,楚画堂,燕无愁三人并称六扇门“四魁”,分别持有“朱”、“晓”、“和”、“玉”的特制腰牌,也是由当今圣上亲笔题字,特许恩赐的令牌,得此令牌者不仅可以随时号令各地方官府县衙,还可以此为凭,在江湖中自立门户。 裴方镜瞥了一眼刚刚死去不久的尸体,冷冷地说道:“此地虽为荒郊野外,到底还是天子脚下,你们如此斗殴生事,致死人命,该当何罪?”他其实是认识叶匪君的,只是不知是因为他太过骄傲,还是对叶匪君有所偏见,竟然对他视如陌路,这让一向被人看重的叶匪君心里颇为不痛快,但是出于他良好的风度和教养,他还是对裴方镜拱手微笑道:“裴捕头,你好啊!公门差事虽然奔波劳碌,裴捕头你却神采依旧,风健尤胜往昔,真是可喜可贺。” 裴方镜神情依旧冷淡:“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其他的毋须多言。” 叶匪君的笑容瞬间僵住,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未被人如此直言冲撞过,但出于裴方镜的身份和此时尴尬的场面,他也确实必须给一个完满的答复,于是强忍住心头的怒意道:“裴捕头,不妨仔细看看这个死人的脸!我相信你一定认识他。” 裴方镜终于下了马来,走近那具尸体,扫视一眼之后,有些讶异道:“鬼影儿?重金杀手曲岚?” 叶匪君微微点了点头:“在下深夜无眠,于是独自到郊外来散心,正巧撞见曲岚跟这位兄台战得如火如荼,想来这鬼影儿杀人无数,臭名昭彰,正是我辈中人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于是拔剑助战,谁知刀剑无眼一时不慎,便将这人杀了。” 裴方镜的目光又渐渐转移到缩在一角,充满惊恐和羞涩的苏婳身上。此时的苏婳衣不蔽体,发丝凌乱,羞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其实也是认识裴方镜的:这个名满天下的神捕其实也是世家子弟,其父与自己的父亲乃是至交,所以从小这个神气的大哥就经常来串门,总是打着讨教武功的幌子,不过是为了亲近自己的姐姐苏姽。 裴方镜漠然地跳过苏婳,把质疑的目光投向夏侯绝:“你是谁?” “他竟然没认出我!他竟然没认出我!”苏婳的失落之情尤胜刚才的窘迫,“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就算三年未见,也不至于认不出的……”苏婳的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了下来,然而这股凄凉的自怨自艾之情瞬间又化为满腔嫉恨:“是了,他的眼中何曾有我,哪怕是在一起玩耍,他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姐姐而已。我长什么样?他哪里又会记得。” 夏侯绝慵懒地说道:“你都没告诉我你是谁,我为啥要告诉你我是谁?” 裴方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叫裴方镜,是个捕快。你呢?” 夏侯绝道:“我复姓夏侯,单名一个绝字。是个……”他看着裴方镜神威凛凛的样子,也不想掉了架,抬起自己的钝刀亮给裴方镜:“我是个刀客。” 裴方镜点了点头,见他周身血迹斑斑,却丝毫不以为意,又问道:“你身上伤口甚多,看来并非曲岚的对手,若非叶公子出手相助,你岂不是就要成为剑下亡魂?” 夏侯绝道:“我确实打不过他,可是他欺辱这位姑娘,我又怎能不出手?不是有句话叫作什么为什么不为吗,我虽然说不出来,意思我还是懂的。” 裴方镜哈哈大笑道:“是。大丈夫立于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锄强扶弱而死,虽死犹荣,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裴方镜搭住夏侯绝的肩,显是觉得这个怪人颇对自己的脾胃。 夏侯绝也被他说得激动不已:“嗯,是这个意思。哈……” 被冰在一旁的叶匪君心里深为不忿,想你狗屁神捕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跟一个脏汉这样惺惺相惜起来,这不是摆明了掉我的价。他把目光转到抽抽噎噎的苏婳身上,眼珠一转,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脱下自己质地良好的外衫,轻轻地附在苏婳裸露的身上,并将她扶起,对裴方镜道:“裴捕头,这曲岚性情残忍好色,孤僻阴险,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葬身于此人剑下,又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被此人玷污。今日能将此人除去,也算是为武林为百姓除了一大害。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裴方镜看了看形容憔悴的苏婳,似乎明白了叶匪君的意思。于是对苏婳道:“这位姑娘受惊了。现在就由我们这位京城第一美男子护送你回家如何?” 苏婳望了一眼此刻就在身旁的心上人,她多想被这个惊才绝艳的叶公子就这样搀扶着一路走下去,别说是回家,哪怕是去地狱,她也欣然往之。不过玲珑如她心里也清楚,她不过是叶公子摆脱裴方镜的一个借口罢了,所以她毅然摇了摇头。 这个举动让一向对女人自信满满的的叶匪君大受打击,其实他今晚已经受了很多打击了。 裴方镜又问道:“那么让在下护送你呢?” 苏婳还是摇了摇头:“我……我不回家。” 裴方镜心想你这女子女扮男装,深夜出行,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也不再做理会,傲然跨上自己的爱驹对夏侯绝道:“夏侯兄弟,咱们就此别过了。” 叶匪君也松开苏婳,颇为懊丧地向夏侯绝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可裴方镜还是不肯放过他,竟然悠然驾马,于他徐徐并行,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却把叶匪君比得一点儿气派都没有了。 “不知裴捕头还有何事要赐教?”叶匪君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露出几分奎怒之意。 裴方镜却道:“曲岚残忍好色,孤僻阴险……叶公子对此人脾性如此了解,莫非是同道中人?” 叶匪君疾言厉色道:“裴捕头说话还是慎重的好。” 裴方镜笑道:“在下只是开个玩笑,叶公子又何须动容。不知明日何时叶公子会在府上,在下还有些事情想登门请教?” 叶匪君想了想道:“午时之后都在家中。” 裴方镜道:“好,那就说定了。”双腿一夹马肚,黑马纵蹄奔驰起来,扬起一阵尘土。 叶匪君紧握双拳,露出狰狞神色。 夜又恢复了宁静,如果荒野上不是伏着这么一具尸体,那么谁也不会想到这里刚刚发生了怎样惨烈的一场恶斗。 苏婳还是蜷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哭声小了。 夏侯绝静静地走近苏婳,轻轻地问道:“你怎么不回家呢?” 苏婳哼了一声:“不用你管。” 夏侯绝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在林中掘了个坑,将曲岚的尸体放进去草草掩埋了。 苏婳忍不住问道:“这人很坏,你干嘛还给他设坟?” 夏侯绝道:“他虽然品行不端,到底也是个有名的剑客,如此曝尸荒野岂不是太折辱了他么?” 苏婳心道:“这个来历不明的脏汉,心地倒好!”见夏侯绝又向她走过来,她心头一惊,本能地拽紧叶匪君披在她身上的长袍,“你想干嘛?” 夏侯绝忙摆手道:“还是让我送你回家吧!你这样一个女子深夜跟我一个大男人独处,若是被人撞见,于名节有损啊!” 苏婳厉声道:“我都说了我不回家了!”“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夏侯绝慌了神:“好好好,不回家不回家,求求你别哭了。”说完冲进庙里面,把火堆重新生起,对苏婳道:“姑娘,外边冷,你进庙里面歇着吧!” 苏婳确实感到阵阵冷意,于是听了夏侯绝的话,走进庙堂里面,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她刚一坐下,夏侯绝就起身坐到了庙门外的台阶上。 那黑豹见苏婳容颜娇媚,生了几分亲近之意,竟没有自觉地随着主人出去。苏婳一撞见它那双碧森森的双眸,又不禁一声低呼:“别过来。” 门外的夏侯绝呼喝道:“黑风,快出来,别惹这位姑娘烦心了。”黑风颇为不愿,摇头晃脑地走到主人跟前,缱绻而伏。 苏婳确实感到阵阵冷意,于是听了夏侯绝的话,走进庙堂里面,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她刚一坐下,夏侯绝就起身坐到了庙门外的台阶上。 那黑豹见苏婳容颜娇媚,生了几分亲近之意,竟没有自觉地随着主人出去。苏婳一撞见它那双碧森森的双眸,又不禁一声低呼:“别过来。” 门外的夏侯绝呼喝道:“黑风,快出来,别惹这位姑娘烦心了。”黑风颇为不愿,摇头晃脑地走到主人跟前,缱绻而伏。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苏婳还是倍感凄凉和委屈:从小圆滑乖巧的她哪里敢动离家出走的念头,只是这次父亲却硬要逼她嫁给盐运大臣刘秀明的三公子刘毓南,并且过不了几天就要过门。 第四十章 正伤心时 - 一刹芳华三生梦 - 雪妖小蝶 身为四房的母亲向来低声下气,惟命是从,又哪敢为自己争辩一句,或许在她那卑微的心里只怕觉得能攀上刘家这门亲事还是福气呢。为什么非要她嫁给刘毓南这样一无是处的酸腐书生,为什么要牺牲她的幸福来成就父亲的事业,为什么只有姐姐才有资格跟叶公子在一起。她不甘心,所以她要前往雁门关,投奔自己的亲大哥,也是当今的守边大将苏仲瑄,希望这位从小对自己疼爱有加,又被父亲深为器重的哥哥能够为自己出面,挡掉这个令她深恶痛绝的婚姻。只有此计方为上策,否则她如果想逃婚,那就只有终身流浪在外了。 苏婳双唇一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那副女儿家少有的坚毅和刚强之色竟然再次出现在她娇美的脸庞上。她从贴身小衣的口袋里面掏出一只锦囊,里面全部都是金叶子,这是她苦心孤诣多年,通过谄媚、讨好、奉承等各种方法从父亲、母亲,甚至是其她姨娘那里得来并积攒下来的财富,在卑微的庶出身份和纸醉金迷的富贵生活的矛盾挤压下,让这个女子过早的领悟到两个道理:金钱才是最有用的朋友,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她突然站起身来,优雅地踱步到夏侯绝的跟前,柔声问道:“你今天比武不是得了五十两白银么?怎么不为自己添置几件好衣衫?怎么也不香汤沐浴,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齐些?” 夏侯绝闻了闻自己的身上,笑道:“我难道不干净么?我身上又没什么气味儿,我的衣服旧是旧了点,可没有破啊?为什么要买新的?” 几句反问倒让苏婳有些招架不住了:“那你的银子都跑到哪里去了?”她斜眼看到地上滚落的酒坛,“难道都用来买酒了?” 夏侯绝连忙摆手:“不,不,怎么可能?我才不是酒鬼呢!我只不过用几两银子买了酒和干粮,剩下的钱我现下也用不着,就分给永安巷里面的乞丐了。” 苏婳讶于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不顾生计的人,不知是真潇洒,还是大傻瓜,但她还是平心静气地说:“眼下就有门挣钱的生计,你做是不做?” 夏侯绝挠了挠头道:“我酒也喝过了瘾,干粮也够我吃好几天的了,我还去挣那些多余的钱干什么?” “你——”苏婳实在被这个不通世故的人惹火了,一手指着对方的鼻子,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突然明白跟这个人讲绕弯子的话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本小姐明早就要赶往雁门关,路途险恶,所以需要一个忠心的跟班护送左右,就是你了。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这是预付的一半的酬劳!”说完,将一片金叶子抛入夏侯绝的怀中,也不管他作何反应,径自又回到火堆旁。 她突然发觉自己在做一件极其危险和愚蠢的事情。正所谓钱财不露白,对于这个看似简单淳朴的陌生男子,谁又难保他不是深谋远虑,包藏祸心,哪怕他本来没有害人之心,但如此多的钱财的忽然显现眼前,而且是被她这样一个弱质女流所持有,难保他不会来个财色兼收? “算了,管他呢?反正从小到大我也没有信任过什么人,干嘛不破例信任一次。反正从我逃出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是拿自己的生命在赌博了,我干嘛不敢赌他就是个老实纯良的好人呢?”想到这里,苏婳打了个哈欠,从包袱中取出一件披风,紧紧地将自己裹严实之后,便倚着墙壁睡去。不知怎的,这一觉睡下去竟感到万分踏实,门外那一人一豹仿佛就是她忠实的护卫一般。她那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却浮起一丝笑容,仿佛有一阵暗香从她鼻尖飘过,让她的整个梦都甜美了起来。 第四章相思难平徒远征 深秋的寒意自翌日朝阳升起的时候变得更加浓重了,秋风吹红了枫叶,也吹皱了凌云阁后花园的湖水。 湖畔立着个妙龄女子,一袭鹅黄色衣衫,身形纤细,好似弱柳一般不胜凉风。飞扬的发丝,卷舞的衣袖,却又透着几分凌波出世的飘逸。 女子伫立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满地残花败叶,落寞哀伤之情渐渐浮上这个女子素净的容颜。她摇了摇头,俯下身来,将脚下的残花一一拾于袖中。 这个女子正是凌云阁的大小姐苏姽。她太善良了,正为妹妹的乍然出走怅然难过。 “苏姑娘……如你这般才貌双全,身份高贵,世上之事于你而言全部都轻而易举,又何必愁眉不展呢?”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突然温柔地漂浮在耳边。 苏姽芳心一颤,抬头起身,正撞上叶匪君一双深邃的俊目,羞红了脸颊,想要转身逃开,却怎么也挪不开双脚。 叶匪君朗朗一笑:“更何况苏姑娘你人淡如菊,洁净若雪,将这等污秽之物拾于袖中,岂非腌臢了你?” 被心上人如此赞美,苏姽愁容尽敛,心里甜甜痒痒的,忍不住嫣然一笑:“这些花现在虽是污秽了,可是它们凋谢之前可是很美很美的,我只是不忍心这么美丽的东西混入污淖之中。”这一笑,如春水破冰,夜雪初霁,美得令人窒息。 叶匪君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纯美的笑容深深吸引了,若自己此刻不是叶匪君,也许真会忍不住在她眉间那一点鲜红的梅花印上吻一吻。但正因为他是世人公认的谦谦君子叶匪君,所以立马收住了绮念:“落红本是土壤最好的养分,倘若能够化作春泥,岂不是会让明年的繁花更加鲜艳?” 苏姽想想觉得有理,于是认真地点点头。 叶匪君俯身轻柔地抚弄一朵新鲜的木芙蓉:“更何况秋季虽然百花殆尽,但依然有他特有的美丽存在。你看这些木芙蓉,不是越开越娇艳么?”手中加力,想要掐掉这一朵芙蓉花。 “叶公子……”苏姽来不及制止,叶匪君已将芙蓉折下,并轻吟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走上前来,温柔地将芙蓉簪在苏姽的鬓边,笑道:“人花相映,更增淡雅。” 苏姽欣然抚弄鬓边的木芙蓉,心里幸福得也像开出一朵花来了似的,一想到叶匪君诗句中的深意,更加羞红了脸。 这时,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冷秋花园中的春意。裴方镜的到来绝对是苏姽,至少是此时不想看到的,更是叶匪君不想看到的。 “裴大哥,你来了……”苏姽颔首一揖,低眉浅笑。 裴方镜朗声道:“小颜,别来无恙?” 苏姽微微点头:“裴大哥,此番暹罗国一行,又增长了不少见闻吧?” 裴方镜道:“改天再与你畅谈这一路的见闻”,冷峻的双眸已经转向叶匪君。 苏姽见他神色抖变,心道:“难道裴大哥今日登门竟不是会晤家父?” 裴方镜道:“当然不是。我今日来只是为了想见这位京城第一公子。”他虽然嘴角含笑,目光却已变得犀利而敏锐:“叶公子跟我说午时以后你必在家中,可在下未时造访却吃了闭门羹,在下本以为叶公子要务缠身,难免奔波,没想到竟是在这里吟风弄月,引乐佳人。” 叶匪君优雅地摇动着折扇,也不甘示弱道:“裴捕头若是一本正经,心无旁骛,又怎会专门造访人家的后花园呢?莫非也是冲着佳人而来?” 两人一来一往,互不相让,倒是让一旁面红心跳的苏姽甚为尴尬,随即欠身道:“小女子先告退了。两位若是有要事相商,何不移步凤仪亭?不时会有小婢前来招待茶点的。”盈盈一拜,悠然离去。 裴方镜却并未有移动步伐的意思,只是盯着叶匪君:“叶公子若是存心想避开我,还有什么理由比跟凌阁主商谈正义楼比武之事更好呢?只是公子多情,风流不羁,既然途遇佳人,又怎舍得擦肩而过,没想到甜言蜜语地一耽搁,却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撞了个正着!” 叶匪君哈哈一笑:“叶某前来拜会凌阁主倒是实情,只是不忍见佳人独自徘徊于冰冷湖边,黯然神伤,自然要上前宽言抚慰,这风流二字却是万万当不起啊!不过……”他斜睨一眼裴方镜,意味深长地说道:“从裴捕头的一席说话中,叶某倒是嗅到了一股浓重的醋酸意。呵呵,不过自古英雄爱美女,于心上之人,自然是不愿别的男子再接近她,哪怕是多说一句话也不行,此乃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裴方镜冷笑道:“叶公子不愧是翰林院大学士,果然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不过你说担不起风流二字,何以锦绣山庄少庄主花想容的锦澜芙蓉绡会在你的手中?”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条轻软细柔的红绡,上面绣着一只彩凤,双目炯炯有神,似展翅欲飞,浑身彩羽根根可辨,令人惊叹的是如此繁复的图案和精细的色彩变化竟能自然的绣在这样一条薄如蝉翼的丝巾上,就比画上去的还逼真。如此神乎其技的针法巧夺天工,不愧是锦绣山庄的镇庄之宝。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