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七色蝴蝶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小蝶与我一同穿越到了古代,置身于繁华的京城。她身着华丽的衣裳,犹如仙子下凡,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我们漫步在繁华的街头,感受着古城的韵味。小蝶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她的重生经历,我则在一旁静静聆听,心中感慨万分。 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宁静。一位英俊的少年骑着骏马从街头冲来,他身穿锦衣华服,面容英俊。小蝶一眼便认出了他,惊喜地喊道:“哥哥!”少年听到声音,也看到了小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那天,我从城外的寺院敬香回来,在一座石桥上遇见了一位老者,他手里拿着一个绣着蝴蝶的钱袋对我微笑。 我是一个喜欢蝴蝶的男人,认出那是我前些日子丢失的钱袋。我看着袋子上栩栩如生的蝴蝶,想,也只有如烟才有如此动人的绣功。 他把钱袋递给我,我接过来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他微微一笑,拒绝了我。 我看出他笑中的含义,如果他真想要钱,又何必把钱袋还我。我用疑问的眼神看他,他错身上前,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拍,然后走下桥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地觉得其中藏着什么故事。 有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丢下一句细碎的言语。从去年春天开始,我忽然得到了能听见蝴蝶说话的能力。 据奶奶说,我出生那天有很多蝴蝶停在我家院落里,听到我的啼哭后才散了去。她说我一定和蝴蝶有着什么渊源,曾私下找人帮我算过命,说法惊人的一致,那便是我拥有一个早夭的命数,没有什么破解的好方法,都建议定期去寺院敬香,请求佛祖的庇护。 一晃过了这么多年,也许真得到了佛祖的护佑,没早早失去性命,但对蝴蝶的喜爱越发入了骨髓。我的一切似乎早已注定烙上了它的印记,既然无法摆脱,那就不如深入其中。 阳光明亮,清风悠悠,我在回返的路上把风景收进眼底。 远远望见家门口聚了一群人,大约出了什么事,围观的人见我走过来,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 一个赤着上身的醉汉横在我家门口,酣声如雷。很显然是来找茬的,不过据我所知,好象家里人从没有得罪过谁。 我自幼练武,请他走的事情非我莫属了。我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却顺势挺身而起,一拳向我面门袭来。 本能躲闪开来,退了几步正想说话,那人不容我有喘息机会,连续攻击我的要害,让我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在我危险渐生的时候有官府的捕快及时赶到,解了燃眉之急。只是那人哈哈一笑,几个晃身不见了踪影。 围观的人四下议论着散开,我站在家门前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预感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换了身衣服,坐在桌前喝茶,一眼看见了放在桌上丢失的钱袋,随手拿过来把玩。 如烟从外面心事重重地走进来,看见我手上的钱袋疑惑地问我,不是丢了吗?我看着袅娜美丽的如烟微笑着说,它又飞回来了。 我一把搂过这个心爱的女子,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说,今天有人还给了我。 如烟拿过钱袋,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形若眼泪的精巧琥珀。 那不是我的东西,根据我的收藏经验,这是一枚价值不菲的琥珀,而且年代久远。我从如烟手里把它接过来,不由呆了。 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琥珀固有的色彩在清亮光线中让人充满了迷幻的想象。一只七色蝴蝶像沉睡在一滴眼泪里,只等那个可以唤醒它的人。 七色蝴蝶是蝴蝶中的仙品,人能遇见已属奇迹,它被凝成琥珀更是千载难逢。我盯着手中的琥珀,有些失魂落魄,仿佛想起了什么,但又不能确切清晰地记起。 如烟摇了下我的手问,木言,你怎么了?声音幽婉,如水流过我的身体。 我转过脸看着如烟,这个一直平静幽深的女子,眼中竟然有了些许的慌乱。我轻轻拥过她说,这是一个有来历的东西,好象为我而来的。 如烟靠着我说,木言,我忽然好害怕。其实,这一段时间,心头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悸动,预感要有一些事情将要发生,现在这种感觉更为强烈,难道我的命数真要结束了吗? 木言,我怕失去你。这些年,我一直惶恐地活着,生怕某天你突然离去,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生趣?她眼泪婆娑而下,落向我的心里。 其实对生死,早已看淡了,但上天既然让人来到这个世界,那就应该让生命存在富有意义,哪怕只有一天,也要担起责任与义务。 我抚着如烟的长发,到现在才知道她平静的外在下,原来内心如此惴惴不安,也真苦了这如花女子。 有仆人慌张地闯进来,少爷,少爷,那个醉汉又来了。看他披头散发的样子,显然在阻挡中吃了苦头。 话没落音,就见那人来到了厅堂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声地说,有朋自远方来,难道不给点酒喝吗? 曾在书中读过一些江湖逸事,想,这人大约是从江湖中来。难得见到如此率性不惧的人,心里暗自佩服,挥手命人散去,让上些酒菜来。 既然不是他的敌手,担心也就成为多余,用眼神示意如烟退去,然后坦然地坐在他的对面,喝一盏茶。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他好象认识我很多年了,但我对他全然没有印象。 老木头,蝴蝶已经醒了,你有什么打算,你们这一次恐怕还是不会善了。他说出这么一句没有来由的话,让我如坠雾中。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试探地问。这个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但经历的故事未必相同。 他抬起一双虎目看过来,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是另外一个人。他一仰脖子喝完杯子里的酒,随口向我喷过来,躲闪不及,被他喷个正着。 在一片酒雾中,我恍若看见一只蝴蝶一闪钻进了我的身体,心一痛,不由向后仰过去,昏沉中见那人将我一揽,跳空而起。 不知过了多久,我仿佛恢复了意识,脑海中如潮水般汹涌,各种幻像交叠着次第开放,我仿如一只等在树下的虫子,看那一瓣瓣落花,心生茫然。 竟然真有一瓣花落在眉上,用手扫落的瞬间,我看见了一双清澈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凭空出现在我面前,惊得我不由后退了一步。明媚的笑容若春风吹往心里,我看着眼前不落尘烟的女子,目瞪口呆。 一直认为这是个清冷的世界,人间所有的美丽传说都是人们想象出来的,其实最后都是惨淡收场。人永远抵挡不住时间下的平淡以及对生机的渴望。 你究竟是尘间的人还是别的什么?她无邪的笑容下隐约有山重水复的沧桑。 我一呆,看了下自己的衣服,竟然不是原先那件,如果不是木言,那会是谁?是的,当然不会是木言,我有如烟,怎么会觉得尘世清冷呢? 这是遗世之源,你能走进来,也是缘分,姑且不问你是谁了,你快走吧。她读出了我的迷茫,挥了下手,劲风如山,只是它对我并没起到作用,我有如神助般纹丝未动。 她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相信我连身体都不曾动过。你究竟是谁?难道会是那个曾在人间为相的家伙。她颦着眉自语。 空谷忽然响起一缕笛音,那女子顺着声音的来处越空而去,留给我梦般的感觉。 既然不知所在,那就信步向前。相信这里有个答案是专门等我的。转过桃林,一座翠竹楼立在眼前,一个女声飘摇而至,你还是来了。 幽婉的女声如幕布立在我的面前,似曾相识。有多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我怎么也无法把它从重叠的记忆里剥离出来。 一个身穿七彩锦衣的女子亭亭玉立,不俗不艳不落风烟地把七彩穿出了极至的美。这若是人间女子定会颠倒众生。 你不记得我了吗?她隔着声音的幕布看我。这一晃多少年了?真不愿想起它来。她叹了口气,若花瓣散落。 这个人会与我有过纠葛吗?如此绝色女子,我又怎能舍得伤了她的心呢?如果没有,她眼睛中的幽怨怎会如此分明? 她移步贴近后彩色水袖在我面前一挥,说,醒来吧。 一股清凉若流水淌过记忆之河,洗刷去繁复的往事,独有一脉幽香。我站在河上,终于捞起与她的记忆。 那一年,我是水边的杨柳,她是大野中的蝴蝶。原本不可能有故事的两个妖,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中相遇。 那一天的雨特别大,她顶着雨被一个道士追着逃进了我的树洞中,我能感受到她的惊恐与慌乱,她已混身湿透,身上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她依靠在树洞上使劲地喘息,也许她听见了我的心跳,便求我帮她度过这个难关。 我问她为什么会被如此追逐,她告诉她的七彩蝶衣是所有修道者梦寐以求的仙物,可以用来炼长生不老药。 长生不老是多么让人向往的事啊,犹如一步登上天界,从此便是自由身,不用再看时间的脸色。 我不知道她是相信我,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她能和我说这样的话,即使是破釜沉舟式的背水一战,也勇气可佳,已足以让我佩服。 我摘了一片叶子,将她裹在里面,然后一起躲进去树洞深处隐去我们的魂魄,自然就躲过了道士的搜捕。道士走后,她竟然靠着我睡着了,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幽香让我无比慌乱。 在水边停留了太久,一直听流水说尘世的故事,开始时还是美好的多,越到后来越离谱。我曾在叶子上记下那些故事,闲暇时会回头细看,那些故事开始都充满诗意,但越往后就越戏剧也越凌乱,渐渐明白人世的网早已在交织中染上了病患。 终有一天,我实在厌倦了那些伤心的故事,我把叶子葬进泥土,不再对尘世向往。在日月交替斗转星移中,我独自静静存在着,专心修炼法术,希望有一天位列仙班。其实,我也知道,追求结果也是着相,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子终会洗去我心灵的污垢。 我看着她甜美面容,发现自己的内心早已沸腾。所有修为到这一刻居然成了柴火,把喜欢越烧越旺。原以为我不会再有凡心,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所有的城池对某人来说都是虚设,可以一踏而过。 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怀抱中的女子,在她均匀的呼吸中,我愿永生和她同在,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一见钟情真像一剂迷药,能让人一陷而落,不得回转。 只是我哪里知道,事情总是不会按照人所想的方向发展。我在后来的经历中竟然与她几度生死离别。 有人说,每一个人内心都有一个恶魔,当它跑出来的时候,你的命运会从此改变。 一声叹息后,一个女声幽幽响起,小蝶,你还不死心吗?经历了这么多,你还看不破一个情字吗?从我把你的魄收回来后,你好不容易才有了虚幻的身形,即使找不到原身,你悉心修炼,相信也能回到以前,何必再与他相见呢? 小蝶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了又变,对着空蒙处说,婆婆,他此番来,会否也是天意?说完轻轻叹了口气,眼泪潸然而下,身体更是摇摇欲坠。 我试图去扶她,只是手落处一片空虚。我吃惊地看着她,她眼睛中的泪水若一汪深泉,倒影出另一个世界的我。 那你好自为之吧,希望他能把你的真身找回来。芍药,我们走吧。空中飘起一管笛声摇摇远去,像在劝说那些奔赴而来的遥远往事。 我看着她眼中的泪水,那些倒影像水草摇曳着向我招手,让我慢慢走了进去。 在走进倒影的瞬间,整个人昏了过去,我不知道当我醒来,又会是谁。 这就是长安吗?果然如荀子老师说的一样,车马成阵一派繁华。我自小跟随老师学习,从没来过长安。他教会我很多的东西,要我在这里一定要做到丞相,才能回去见他。他说我是他这一辈子最得意的门生。 站在大街上,我看着这个生机盎然的城市,知道自己来对了,我要在这里一展鸿图,一定把自己所有的抱负全部实现。 老师说,财富与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永远比不上把自己的才华与智慧展示给天下人看来得痛快与有意义,要登上权力的顶峰,手段定要干练有力。 一辆马车在我身边停下,听见有人说,吕丞相的下人也这样的排场,真让人羡慕。 喂,哪来的野小子,站在这里发什么楞,这是相爷家的地面,赶快走。一个魁梧的男子说完话后,一掌推来。 闻鸡起舞是老师一直教导的。他说一个人想成就事业,必须让生命存在,有了生命就要谋求安康强健。 我轻轻一挡,然后一拉,把那大汉牵到地上。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自是有分寸的。 那人站起来,不依不饶地攻击我,我一边还手一边看周围,围观的人都远远地站着,没有人敢靠近。 他大约是打累了,进攻的速度有些缓慢,我轻轻一笑,托起他的手推在我的胸膛,我顺势跌了出去,装着摔了很重很重的样子。 他毕竟不是笨蛋,讪笑了下走过来,随意踢了我一脚说,滚蛋。我滚了一米多远后,站起来正要走。 他在后面喊,过来,小子,看你身手不错,以后跟爷我混了。就这样,我居然第一天就混进了吕丞相的府里。 等我见到吕不韦的时候,已经是好久后的事情了。 那天,他把我叫到面前说,你叫李斯,是吧?听说你有些才能,他们推荐说你是个人才,和我说说你的学问吧。他懒散地半靠在椅子里,眼神凛冽。 我心一惊,这个人果然有过人之处,只这一双眼睛就好象能看穿人的所有。我收了收心神,把事先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在说这些话前,我精心准备了很久,应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什么,我已权衡再三。 一开始他还半靠在椅子上,随着谈话渐渐深入,他也坐直了身体,越往后他的身体越前倾,等我把话说完,他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宜深入和停留了。 我躬身而退,做什么都要适可而止,懂得进退才可从容来去。 那个和我打架的家伙现在和我好若兄弟,我私下也教了他一些养生与健体的知识,他喜欢喝酒,有时候我也陪着他喝。那天他对我说,相爷私下观察你很久了,这话你千万当不知道,内府的人说相爷很喜欢你,打算让你做官。 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何尝不知道从和他谈话到现在,他冷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我不仅不会让他失望,更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我如愿做了他推荐的官,对我来说,他也不过是一块跳板,秦王才是我的目标。这一切都拜老师的恩,是他教会了这些。 一切都沿着我预定的方向发展,而且越走越顺畅,只是我每天和演戏一样周旋在这群与那群人之间,我得到大量来自不同诸侯国的消息,经过整理,我敏锐地感觉与判断出秦国的机会来了,我要让王成为统一天下的霸主,而我也会顺理成章地抵达自己的目标。 我在接近王之前,把写好的分化六国的策一直随身携带,可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竟然把它丢了。 我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不安,如果被有眼光的人拣了去,献给了王,我所有的努力尽付东流。连只会喝酒练拳的老古都看出了我的不安,问我为什么。我无法回答他,他是不能理解我心中所想的。 我惴惴不安地度过了十天。在第十天的晚上,我独自一人喝了点酒,感慨万分。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出手,就不会另有变数,但事与愿违。 在我即将酒醉时,一股香风飘过,我看见一个穿着七彩颜色衣服的绝色女子站在我的面前。 我一眼看见了她手中的策,那是我的心血,我劈手去夺,居然连她的衣服都没有碰到。 我一惊,酒醒了几分,厉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偷我的东西。 她眉目生风轻轻一笑,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说话尽得先机。东西是你的,但不是我偷的。她在距离我很远的地方一闪到了近前,犹如鬼魅。 你究竟是什么人,在我的府第,量她也不能把我怎样,我早已在四下设了机关,只要我一个口哨,就会有几万支箭纷涌而至,我也会在瞬间躲进暗阁生命无虞。 还给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笑着问我,似乎和我很熟只是我想不起几时见过她。我从未和任何女人来往过,我认为只要能登上我想要的顶峰,其他全部可以忽略与舍弃。 我认识你吗?你是从哪里来的鬼魅,这是官府重地自有神灵保护,你还是快快退去。我把策放进袖子,用很诚恳的话说。无论如何,毕竟我要感谢她帮我把策送了回来。 你真不记得我了吗?你在桃林和我说的话全忘记了吗?我知道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她妩媚地笑,大有颠倒众生之势。 我看着这么妩媚动人的女子,心里不由生出一计来。 我看着她笑颜若花的样子,想,桃林究竟在什么地方?如此幼稚的想法让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知道自己的来处,这个女子一定是认错了人,看她眉眼就知道不是人间女子。老师说,只要你够狠,再狡猾的妖精也斗不过你。 我微微一笑,顺水推舟地问,我真想不起过去了,不如你说给我听吧。我挪动了下身体,让出了一小块位置来,招了下手示意她过来坐。 她很大方地坐在我身边,清幽的香味直往我鼻子里钻,不免有些动心。 让人焚上一炉香沏一壶茶后,命他们退了去,香烟缭绕的房间只留下我们两个人。 她看了看我,问,你真想不起来了吗?眼中有柔婉的泪光闪烁。我轻轻拉过她,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 从前,我是阳山上的一只蝴蝶,主人是一个风姿秀美的男子,他除了安排太阳起落之外就是颂经,或与我们这些花草虫鱼之类的生灵说话。 他有一本书,据说上面记载着人间种种,我曾看过他在上面批注,只是批注时的表情飘忽不定,有欢喜、哀愁、怅惘、木然、失望、向往…… 那时候,我读不懂那些表情中的含义,但随着时光的更迭交替,我在经声中,终于能依稀感受到自身世界外的律动。那种感觉很美好,是让心软软的幽幽的激动与渴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跟在主人身后,看他丰神卓绝的样子,心总是跳得很厉害,有时候连他颂经的声音都被心跳淹没了。直到有一天,阳山上来了一个客人,他叫她约儿。约儿着实动人,她一笑一颦都能让人生出卑微的心来,仿佛天地间的芳华她都占尽了。 有了她,我无法再跟在主人身后,约儿让我自惭形秽,我不过一只小小蝴蝶,怎么能与日月争辉。我难过了很久,最后决定离开阳山,到外面走走。 我做了很久的准备,成功地躲在主人的衣下,走出了阳山。当我飞出主人的衣袂后,回头已看不见来时的路了。就这样,我在世间游荡着,渴望能遇见主人一样的男子,但一直没有如我所愿。 后来,我被一只石妖化身的道士追逐着逃进了你的世界,因为我的彩衣是可以拿去炼长生不老药的,你是一个修炼数年的树妖,在你的洞天里我听见了你心跳,平稳柔和,让我觉得温暖心安。 你帮我逃脱了危险后,我幻化成女子跟在你的身边,我发誓从此与你不离不弃,你被我游说很久后才同意幻化成人形,居然与主人极为相似,其实像不像已并不重要,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爱是超越喜欢的,你知道吗? 她仰起头问我,我被这个并不动人的故事搅得有些心烦意乱,敷衍地说,这个我明白。 我用手捻了下她的衣服,原来这件彩衣竟然可以让人长生不老,我不由心花怒放。 所谓好运连连,果然有此一说,正在我为得到此女高兴时,外面有人请见。在这样的深夜,所来之人,一定是与秦王出行有关的。 因为职务的便利,早此之前我已用钱买了几个宫内的眼线,他们会隔一段时间告诉我一些王的消息,在没有见到王以前,我还需要做很多的准备,只凭几句话,是不可能得到王赏识的。 来人见有人在欲言又止,我只好走到他近前听他耳语。他悄悄告诉我王明天出行的路线,我知道是我该见王的时候了。 从衣袋里取一枚大大的金子递过去,然后亲自将来人送到门口。这个消息来得正是时候,不早也不晚。 回到厅堂,但见那女子妩媚一笑,心不禁一荡,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一吻而下。 当我从与她的缠绵中回转过来时,天已经破晓,好在没有耽误了正事,我轻轻吻了吻她说,小蝴蝶,我有事要办,你好好的在这里等我,需要什么就叫外面的人给你拿。 梳洗整齐后,穿了一身白色长衣轻身出行,来到了预先设定的位置静候佳音。 王的气势果然不同一般,我远远望见了王走了过来,便躬身立在路旁。王有吕丞相陪着从我身边走过,丞相显然看见了我,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这就引起了王的注意。 我听见王问相爷这人是谁后,便知道机遇来了。果然在列席而坐时,我得以坐在席尾。 歌舞酒令下,我看见王向我看来,我迎着王的目光,让眼神流露出景仰渴望的热情。他微微点头,向我招了招手。 你怎么不看歌舞,王问我。歌舞再好,也没有帮王统一天下来得精彩。他意外地深深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屑地笑了起来。 我不失时机地把分化六国的策献了上去,我相信没有一个王能抵挡统一天下的诱惑。 不出所料,王看了几行后,自行退出。歌舞戛然而止,像突然断了弦的琴,留下一个讳莫如深的谜任人猜度。 我走到丞相面前,小声说,相爷,我们走吧。吕不韦果然非同常人,他一把拉过我的手,和我并肩走了出去。 在路上,我如此这般和他说了自己的思路与判断,以及给王的策里提到的所有种种,无所保留。 其实,那个策也只是一个战略方案,具体的细节步骤,还在我的心里,要怎么做,从何开始还要我细细说明。我可不能事未办,先丢了性命。和丞相是不得不说的,把他拉进来,谁还敢得罪我呢? 两天后,王宣我进宫,我在丞相的授意下,有所保留地说了分化六国的方案。王要我写出具体的战略计划,并且在计划实施阶段,不得离开他给我安置的地方。 我知道丞相一定会给我来信的,我把一部分计划通过他的人传了出去,就这样,我为将来设计他,提前写下伏笔。 王果然很会用人,在短短的时间后,就有很多消息从其他六国传了回来,他们相互猜忌,有的甚至动了兵。 为了掩饰秦国的野心,我建议王让一部分兵力西上,进入草原,去购买马匹与操练士兵,并用一些士兵伪装成外戚的土匪攻打边境,在消息都是封锁的情况下,秦国兵败大将战死的假消息传向了各国。 为了加把更大的火,我请王把北部边境爆发瘟疫的假消息也传了出去,并让一部分士兵伪装成灾民,统一行进路线,安置在别国边境上,只等王挥兵直取。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后,我请命与王一同出战。 当秦国的兵力以势若破竹之力横扫三国后,其他分在不同位置上的另外三国才如梦初醒,但已不足为虑了。 在举国一片喝彩声中,我对王说,攘外后必要安内。我不能让自己努力的果实被人得去。 我清晰地感觉到了吕不韦对我的敌意,但我还是在面子上谦恭顺从,另外我也没有任何把柄握在他的手中,他一时不好动我的手,只是我哪里能等到他先动手呢? 当我把他与别国联系的证据向王汇报后,王很快采取了措施,但在设计陷害吕不韦前,我遇见了一个人,他的出现,让我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来了,吕不韦和他比还略逊一筹。 说真的,我无比讨厌赵高的笑,那笑里藏了太过的内容,像许多往事堆积在一起发酵腐烂的模样。 我真佩服他那付奴才嘴脸,好象那种本事与生俱来,但我知道这只是假象,他那飘忽的眼神早已告诉我他有着巨大的野心。 我很想知道他除了要做丞相,是不是还想做王。如果真是这样,我恐怕也未必是他敌手。 和王一起忙完大一统的事情后,我空前清闲了下来,朝中的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用我挂心。 现在最让我挂心的是怎么处理小蝶。先前我曾打算将她献给吕不韦的,后来觉得不妥,并且她身上还有一件长生不老的彩衣,怎么能便宜了他呢? 王有后宫三千,更加上他现在春风得意,区区一个女人,他不会放在心上的,我已经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礼物,这时候也没有必要再送个女人去。 我思前想后,还是发现,我是有点舍不得与这个女人分开,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似乎那么短暂,本来漫长的夜现在好象只与她说了几句话天就亮了。 她每天都会跳舞给我看,而我的眼中总会有春天的痕迹,仿佛花团锦簇一直缀在眼角。 我也曾疑惑,我究竟是不是她说的那个人,曾与她在另一个地方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只是我又为何会流落到这里呢? 老师说,一个男人不问出处,你的心中只有天下,把天下治理好了,苍生都会记得你好处。他还说,所谓爱情,不过一句说出口的话,说着时还有温度,散开去什么也没有了。 其实,我知道人聚散离合的苦楚中最惨的还是亡国的流民,回不去家园死在他乡。换做爱情苦楚,也不过是两个人的分开,而他们则是许许多多的旧国子民。 老师说,你果敢善断,要谨记忌妇人之仁,你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保全自己也就保全了声名。 最近常常在梦里遇见老师,想起他讳莫如深不说话的样子,心里有些许的不安。凭良心,我对得起天下子民,没有大一统,整个天下也不过一片散沙,最后还是要陷入战乱,继续生灵涂炭。 我轻轻翻动着简,心神不宁地思索我下一步该如何做。最近我无意发现赵高好象在筹谋一个计划,那会是什么呢? 灯火如豆,在风中跳跃,小蝶不知何时坐在我的旁边,托着下巴看着我,好象要把我看穿一样。 如果说她是妖孽,那我又是什么呢?我不仅不怕她,而且还和她在一起。我能清晰地感觉出她给出温暖,可这些真是我的魄力与自信的来源吗? 这世上,就这样存在着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老师曾和我说过,他有个知己也非人类,他们关系很好,常常聚在一起共谈天下大事。他说,一个人一生会遇见很多人和物,只要能和睦相处,又有何妨? 我看着美丽的小蝶想,我是否曲解了老师的意思呢? 你有心事吧?她依旧托着下巴问我。我看着她笑了起来,男人间的事情不需要女人过问,你给我跳一支舞吧? 小蝶说,我今天好象特别累,不如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好不? 又说故事,你哪有那么多故事啊?我笑着说,然后用手轻轻地把她拉进怀里,问,哪里不舒服了? 也不是不舒服,最近总感觉心惊肉跳的,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来尘世太久了,已经渐渐丧失了洞悉的能力。她用冰凉的手抚着我的脸问,你会抛弃我吗? 没有想到她会没有来由地问我这一句,心不禁微微颤抖了下。我会吗?在心里轻轻问自己。 没有来由地想起赵高的笑来,难道他的笑里藏着关于我们的什么秘密吗? 请你别丢下我,好吗?你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这时候,小蝶似乎悲从中来,伏在我肩头,轻轻抽噎起来。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认错了人,我的心在这一刻也被她的泪淋湿了。我把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案前的地上,像水在流动,让我若有所思。这是熟悉的月光,我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小蝶靠在我怀里,已经停止了抽噎,仰着脸问我,你还想听故事吗? 我看着她有些忧戚的脸说,如果你想说,那就说吧。我看着流淌的月光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恍惚起来。 在我与你相识的第二十个年头,我们决定搬到尘世里去住。我们在南方的一座城市买了一处住所,并且领养了一个孩子,像所有的凡俗子民一样过起了日子。 你在衙门找了一个文书的闲职,而我除了教孩子读书之外从不外出。就这样一晃十年,孩子渐渐大了,总是要到外面去见见世面的。 也合该出事,那个晴天白日的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们躲避不及被淋湿了全身,为了孩子,我一时忘记了身份,心急间动用了法力。 正巧被经过的一个行脚和尚发现了,一路追逐着我,无奈有孩子拖累,眼见就要被他追上逼回原形,被正好路过的你打了他一掌后才算逃脱。他吃了你一掌伤了筋骨,怕敌不过我们,自行退了回去。 回去后,我们一合计,这里是不能住了,只好带着孩子连夜搬了家,不远万里去了北方。我们一家三口也算过了几年好日子,半大的孩子也考了个小官可以独立了。 我想,如果不是我闲了没事做,寻思着回一趟阳山,也许再也不会遇见那个和尚,他早已纠集了几个人在一起,满天下的找我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的蝶衣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他们疯子般找了我们好几年。 我们从北方的小城刚到中原就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围追堵截,我们则慌不择路,一路南下,最后被他们逼进一个峡谷。 我们躲在一个山洞中,一连过了很多天,一向平静的你渐渐焦躁起来,连我都能感觉到你眼睛中的寒意。我们一直避让不是怕了他们,而是不想伤害了他们,作为修行者来说,对神佛弟子的伤害会留下驱赶不走的心魔,因为我们无比相信因果报应。 每个修行者在不同的时段都会有与心魔交战的经历,一心澄澈的修行者才能体悟天机得以精进。如果心里有了阴影,就很难用力量照亮那个地方。 后来,他们在山洞放起了火,这是一个没有退路的洞穴,火势渐渐把空气烧尽了。你握着我的手,我感受到了你的颤抖与愤怒,其实在那一刻我已经心生绝望。我怕你一旦杀生就再也回不到过去静好的心性了。 我喜欢你恬静安然的博大胸怀,好似万物在你眼睛里都是灵动可爱的,只要你愿意便可以和他们成为朋友。也许到真正的绝境,从你内心也会涌来绝望。 我后来想,一个人宁静的人,真正的绝望就是放弃自己。后来醒悟,你是为了我才打算放弃生命的。 你终于冲了出去,以你的修为战胜他们自然不在话下,等火势退去,我走出去后,发现地上尸体横陈,血流满地。 这是血腥的杀戮,你用最残酷的方式让来的人无一生还,而你也在杀死他们后失踪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知道我爱你就会和在一起,帮助你忘记这些杀戮,即使不能,我也愿意一直陪着你,和你同生共死的。 我在尘世流离失所,到处找你,后来实在累了,回了阳山,恰好主人外出,约儿收留了我。 我们终于成为好朋友,我也渐渐喜欢上了她。她告诉你在那次杀戮后因为了中了和尚的失心散,放出了本性中的另一个我,而你那个我去了尘世。我问她你的真我在哪里,她说你在失去本我前驱散了自己的我。 我决定到尘世来找你,她劝我不要来,说我一定会受到伤害,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的,你不会的,是吗? 月色如水,我看着月光想,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吗?他会在哪里呢?真的散去了吗?心禁不住微微疼痛起来。 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我知道一定是老古有事要说。自从离开吕不韦后,他就一直跟着我,这几年在我的调教下,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莽夫了,只是喝酒的嗜好没有改变过。 从他的脚步声里听出,他的功夫又有了精进,这样的进步有些超乎我的想象,难道他会有什么奇遇吗? 小蝶在他没有到门前时,已退回了内室,我喜欢她这样的懂事。男人间的事情,女人还是不问的好。知道的太多,难免担心、或者失望。人生永远不会只是初见的模样,总有他不为人知的破败与不堪。 进来吧,有事要说吗?我轻轻地问。他果然应声而入,俯在我的耳边说,公子扶苏,想见你。 我与公子扶苏经常见面,对他略有看法,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君王不可太过理想与直白,不仅要有仁德,更要有智慧,不懂得梳理人际关系,吃苦的是身边的人,或者是天下子民。 我看了一眼老古,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我建议你还是见一见他,他虽然威仪不足,但有蒙氏几位将军相助,以及他是长子身份,理应顺位坐上帝王之位。 这些道理我是懂的,不过在心里并未认可这样的想法。当然,见还是要见的。 与扶苏见面竟然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来。我们相约在一处郊外的住所,他一身便装,风流洒脱,完全一派书生气质,与我心中的王还有很大的差距。 我们没有寒暄,他单刀直入地说,不知道丞相是否知道皇上最近迷上了炼丹,想长生不老。 我看着他眼中的笑意,他好似早已胜券在握的样子。我点点头,心里揣摩他会往下说什么? 他说,听说你身边有一女,身上藏有良方,何不献出来,让我带了去,以后我得天下你功劳最大。 他语气平缓,但我心起波澜,从未想到这个公子还有如此手段,如果这不是蒙恬的计谋,难道他身后还另有高人?这时候,我想起了赵高,这会否是他中书令一石数鸟的离间之计,不禁汗流浃背。 我思绪千转,实在想不出如何对答,正巧有人来报,好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说,公子示意我先离开。 我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索,究竟谁让我们见面的。我承认也曾想过把她献出去,但随着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卑劣,她身上仿佛有某种力量牵扯着我,好象真如她所说,我真是那个树妖。 我的马忽然惊起,勒住缰绳把马停在一边,但见狭窄的小路上,一位老者站在月光下,像从天外来,身上散发着超脱凡尘的气息。 老师。老古跳下马来。这时,我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快马单骑的出来,原来,他不仅要我见扶苏,所见的还另有其人。 主人,我们借一步说话,好吗?老古有些心虚地说。我洒然一笑,说,既来之则安之,相信你自有主见的。 丞相,果然好气度。老者声音如线,却在风中一点也不散乱,直入耳底。 我们快马在月光下奔驰,转眼到了城外的一个峡谷处,在它深处有一个草庐,里面竟然素雅洁净,仿佛画中。 燃一盏油灯,我和老人对坐,他们显然早有准备,及时布上酒菜。 老者举起杯子说,丞相,你是贵人,还请别见外。说完一饮而尽。我在灯下看他清朗的面容,竟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举杯也一饮而尽,微笑着说,谢谢美意,果然好酒。老者说,酒是好酒,只是人却对面不再相识了。 这话里有话。我有些好奇地问,难道我们曾是故人?故人这个词在这时候说来,让我心里生出了暖意。曾和另一个人也说过故人这个词,那时觉得它有无奈的流离感,现在却觉来并非如此,确有几分美好,虽然我还不曾想起他是谁。 丞相,现在是否认为世间事要适可而止?老者在替我斟上酒前,轻声问。我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规劝来,这是诚挚的声音,来自肺腑。 这些年,我早已练就查阅他人言语真伪的能力。这是一个朋友对另一个朋友的关怀与引导,从声音里我仿佛听出自己陷进了某个危险急需急流勇退。 只是这个善意的话语,反惹起了我争胜的心,更何况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随时都可以从容进退。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在如豆灯火下,开怀畅饮,闲聊中,我得知老古在无意中认识了胡姓老者,并且得到了他的指点,在修为上突飞猛进。 在回去的路上,老古告诉我,那个老者并非人类,是一个得道的狐仙,曾和我有过一段缘分,这次来本想帮我解化险恶,只是天意难为,他也只能静观其变。 我轻轻一笑,对他说,所谓天意不过是庸人自圆其说的谎言罢了,没有实际的意义。综观朝廷,除了王,谁又能奈我何。 老师说,那个赵高心机深沉,恐怕会给你带来祸患。请你千万小心,不能落了把柄给他。老古这个貌似粗犷的家伙,细腻起来也非同一般。 我们在天亮前,抵达府邸,从小门进去后,我就觉察出了异样,凭直觉推断昨天曾有人来过这里。 我直奔内室,刚推门就听见小蝶说,相爷,你终于回来了。语气中充满了疲倦。我推门而入,扶住了小蝶摇摇欲坠的身形,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蝶调整了下气息说,从你走后,就有人试图进入内室,好在我在你离开后就设了结界,那人无法进入,就在外面下了千机散,我用百花粉刚刚才化解完它。 难怪我在进入府邸后,闻到了细微的花香,一定是她用法力逼出身上的百花粉破解了千机毒。 千机毒一直不为民间所有,大多传自宫廷,难道宫廷中有人要对我动手吗?如果除了赵高,还会有谁?真会是扶苏吗?难道他与我见面只为调虎离山? 一切不容我细想,因为早朝的时间快要到了,我不能让人看出我的疑惑来,让所有的风浪来都来吧,我要做一个一直坐在岸上的观潮人。 朝事不用细说,都是些琐碎的杂事,来自不同的地方。王最近气色不好,我想是因为吃了太多丹药的原因。 在朝事即将结束的时候,王忽然宣布了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他决定第五次巡行,他说要再看看各地的民生,以及子民。 没有过多久,我和公子胡亥获准与王同行,巡行的路线由从咸阳出发,途经武关、沿丹水、汉水流域到云梦,以及沿长江东下直至会稽,在会稽祭祀大禹后,从太湖起一路北归。 天下民情所到处一片升平,其实,我从那些沿途的风景中,看见了王朝的隐患。 王确实是人间的王,但所得到的天下太匮乏了,即使他用尽心力也是惘然,这样的世间需要另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修复才能国泰民安。我忽然理解他忧郁的眼神下,渴望长生的愿望。 我看了看长车上的王,他正在剧烈的咳嗽,一路风尘,他终究是老了,也太累了,身体不足以抵挡如山的风寒。 这时,长天上一字雁阵正在飞过,不知哪只雁丢下了一句嘶哑的长声,让我有些悲从中来。 想自己随王也是数年,子嗣们也大了,帮王也做了那么多事情,只是至今还没有弄明白内室里的小蝶究竟是怎么回事情,是梦幻,还是故事? 这世上,神鬼出没,我究竟是不是那一株柳呢? 我在车内正胡思乱想时,有人来说,王要召见我。我连忙整衣下了车去。快步跟进上了王的车。 王斜靠在车座上,一脸的疲倦,眼神流露出从没有过的空洞。这是陌生的王,他眼睛中永远都是火热的,怎么到了这里忽然有了如此的迷茫? 我看了看外面,有人来报,河北沙丘县到了,问是否要在此地停留,我看了看王,他示意住下来。 没有想到,王的一生竟然在这里结束了,这仿佛是告诉我世间城堡也不过浮沙成丘而已。 那日,王叫我过去,对我说,朕知道你怀有异宝,曾有人对我说过数次,想你帮朕统一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朕不能对不起你,知道你也是个心有天下的人,对得起子民,朕这次恐怕是不行了,为了天下的苍生,我希望你能助我大秦万世不倒,让所有子民安居乐业,等朕死后,你定要阻止天下再次陷入战乱,切记切记。这时从他眼角流下几滴浑浊的泪来。我一直都知道现在的天下,还是杂乱无序的,百姓苍生受了太多的苦,只可惜朕不能再为他们的王了。 他在剧烈的咳嗽后,一把握住我的手,随口喷出一道鲜血来,染湿了他半片衣襟。 这个曾经威仪天下的秦朝始皇帝在短暂交代后,撒手西归。我在一片哭声中为不引起天下大乱而心有忧虑。 我命令所有人按照出行时一样,每日照常令人送水送饭,不让外人知道王的死讯。我一时也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面对,后来,我一直想,那时我究竟要做什么、或者是在等什么? 按照惯例,应由王长子扶苏继位,只是扶苏迟迟不来,且他的思想倾向于儒家,何况现在举国百废待兴,儒学思想在这样的时候有些不合适宜,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我看了看身边一直悲戚的胡亥,他仿佛还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这是王喜欢的儿子,我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能不能让他来做王呢? 也许真是天意,这时赵高适时的暗自来了。赵高是胡亥的老师,想来他得到消息是胡亥传给他的。赵高说:“皇帝临死前,曾召扶苏参加葬礼的信,没等送出去,皇帝就死了,这封信没有人知道,现在胡亥手里。决定由谁来继位;全由胡亥和我来决定,你认为如何?”他试探着问我,仿佛一切不用我说什么,一切由他们去做。 我看着赵高,从他高深莫测的眼睛中,我看出了渴望,这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拿捏他的好机会呢?我没有来由地想起了小蝶,以及她那天恐惧的眼神,心动了动。我说:“这是亡国的言论,不是人臣应该议论的。” 赵高说,扶苏与蒙恬关系甚厚,他继位后必将任用蒙恬为丞相,你又会置身何地,以及你的家人呢?我自问与蒙恬比不相上下,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看惯了太多的冷遇与不幸,我也不得不思量思量。 赵高坐在我的对面接着又说,现在天下实际上掌握在胡亥和我们的手里,只等丞相相助了。这时候一直哭哭泣泣的胡亥挑帘进来,着一身白衣向我一揖到地,说,请丞相相助。 只听外面恰时响起一片“皇上万岁”声,我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赶上了架,心里飘起了隐约的不安。想,赵高一直在谋划的事情会否就是这件事情呢? 我坐在席上,心神不宁地想,如此篡改国位,会否有违天意。我想起了老古的话,胡先生也曾说过这个词,现在想来,果真让人无奈。自问一直与人谋略,互有胜负,这一次也许败到了家。 听外面一片喜悦声,我通体冰凉,想,自己在认识赵高时,一直对他有所戒备,到如今还是被他算计了,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我连忙起身,一把拉起胡亥,我王请起。我无意碰触到了他的手,那是异常阴冷的手,好象被冷水浸泡了很久,吸满了冷气。 我心头有一丝不祥一闪而过,被他扶着坐回座位,他轻声招唤,给我们拿些酒来。 在坐回座位后,我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一条完全陌生的路,至于前面会有什么,已经无法预见。 酒虽然很淡,却让心如坠火海,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穷途末路的样子,悲怆的背影若灯火下的飞蛾,命运已定。 胡亥如愿地坐上了王的宝座,我依旧是丞相,只是赵高眼神中的火焰让我极为担心。 朝廷短暂过渡后,胡亥叫我去见见扶苏。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对扶苏动手了,毕竟他的皇位有这个人存在就有无限的祸端。扶苏身边有他忌惮的臣子,若他某天想反了,对他的命运将会有很大的冲击,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我和老古一起去见扶苏,他已经被封地到了长安以外的地方,路途遥远。我们一路奔驰,在暮色四合的时候,抵达了他的住处。 远远就听见丝竹的轻响,若破节而裂的植物枝干。这是我不曾听过的曲子,站在他的门外,这里不再如他往日府邸豪华气派,却有难得的祥和与安静。 扶苏见到我后说,你还是来了。如果今天换了赵高来,秦朝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呢? 我在错愕间,扶苏大声笑起来。皇上一直以法治天下,这是乱世后必然的手段,只是皇上得到的天下,民心早已散乱了,一时间哪里能受得了如此束缚呢? 我轻轻一笑,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始皇也未尝不知道,只是散沙也只有聚在一处才能有所用途。 扶苏说,那日我见你,只是有人向我传个信来,说你有一女,身有异宝,可助我得天下。只是还未和你细谈,就有人来说,皇上到了我的府邸,要见我。我匆匆回去后,皇上问我去了哪里,我没有说,他很生气,拂袖而去。蒙恬后来分析给我听,说你我都在别人的局中,将来的命运会一样。 在沙丘时,我已经有所预见了,现在听他这样一说,想,赵高能设这么一个大局,如此滴水不漏,也已足以傲人了。 和扶苏说了一些闲话后告辞出来。他在满月下对我微笑,这是凄迷的微笑,里面有太多内容。我转过头,不想说什么。他却说,说句心里话,我有些恨你,不是你没有帮我,而是你没有坚持王的安排。彼此保重,丞相。 这仿佛诅咒,又或者预言,在月色下附在我的身上挥之不去。 没有过多久,扶苏死了,随他的臣子有的被杀,有的被驱逐,有的亡命天涯。好象一棵大树倒了,树上的鸟雀虫蛾也就有了自己的遭遇。 在一个秋日的午后,胡先生来找我。我们在府邸的后花园中落座。石桌上刚布上香茗,就有一片叶子落了进来。 丞相,你累了吧。他端起茶,眯缝着眼问我。是的,我真感觉累了,儿子们已被安排去了远方,家眷也适度遣散了,朝廷的事情到我这里已经不是问题,但还是要问问,这个问问里有致命的内容,每每在处理完后,我都有些后悔,但这世上容不得后悔,历史就是历史,不会重新来一次。 我看着亭外的空落处,春天早已过去,很多花已经没有了踪迹,恍然明白,一切不过如此,终会退场,没有哪一朵花能独占所有季节。 丞相打算怎么办?有什么好的想法吗?从他的话里我听出了他似乎对我的将来有所安排。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曾向皇上请求告退,只是没有得到允许,更何况他们不会轻易将身藏秘密的我放入江湖。 丞相,这一个江湖说得好啊。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只是我们为何不能一走了之呢?他眯着细细的眼睛向往般地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去哪里呢?更何况,我若一走了之,会有更多的人为我而死。将来,我用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呢?一阵风来,亭外有数枚叶子在飘落,摇荡间,各自散去。 这让我想起了小蝶,这几年,她一直随在我身边,虽然我知道自己面目可憎,曾想将她献出去,但终是没有舍得。 亭外阳光明亮,我居然看见一只蝴蝶停在一朵花上。 丞相是否知道,我曾私下见过了她。我们说到了你的未来,只是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他似乎志在必得,只是眼神泄露了还需努力的秘密。 小蝶一直没有和我说,难怪最近她总是心神不宁的,我原以为是自己的情绪感染了她,现在才知道她本身心里也有事情。 不想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好的办法让我脱身,我已经是弦上箭,不得不发。其实,人世间,走哪一条路都是不归路,只是我走的这条路更为险恶难测罢了。 与胡先生谈话后的数天里,我一直在想自己的最后归处,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不得承认自己输了。 我曾很想问他们究竟预见了什么,却不知如何去问。 小蝶总会在灯下陪我,虽然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做事,但我能感觉她在沉思。 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我实在忍不住去问她。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她不快乐。不知从何时起,我的心开始柔软起来,不再是那个一心权谋的人了。 和一个人在一起久了,会否也学会或者感染了他的一些东西呢? 她仰着脸向我嫣然一笑,然后说,时光果然很快,往事好象还在昨天,我总会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 又是那些故事吗?我也笑了。她的故事好似没有穷尽,里面的那个男子果真是我吗?承认曾在私下想过这个问题,但觉得太过荒谬,穿过往事本身,人还是过去的那个吗? 也许你怀疑过我说的故事,可我现在还要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她的眼神在摇曳灯火下无比迷离,让我心里微微一疼。 前几天,我回了一趟阳山,本来就是要问约儿关于你的事情,正巧主人也回来了,他告诉我,你的真我并没有散去,只是被一只狐狸封在了你的真身里,因为你有树木的本质,不能有断身的厄运。我问他什么叫断身厄运,他告诉我,你在人世会遭遇腰斩,你会因这个酷刑散去原神,从此死去。你所有的修为与过往都将会成为云烟,不留任何痕迹。 我会被腰斩吗?知道这个刑罚,并且它跟我有些联系,现在竟然要回到我的身上。我不由笑了,这世上事太过诡异了。 所谓因果报应,你也别太在意。我回来后,就去见了那个狐狸,他曾受了箭伤,几乎丧命,因为你一念之善,救了他,他对你心存感激,所以一直暗地里追随着你,但因为法术太过卑微,不能在你最困难时现身相救,但却把你散在空中的原神带回了你的真身里。主人说,如果你要回到最初,只能让两个你相见,才能合而为一。小蝶很向往地对我说,好似她看见了那一日一般。 这一切会是真的吗?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在它最深处难道真藏着一双洞彻所有的眼睛,然后用最无奈的方式还原轮回下去? 有人说,谎话说了一千次,也许就成了真。我似乎开始有些相信,在某个地方真有另一个我存在。 一直博览群书,相信人世存在着许多诡异的事情,曾幻想能得到一支阴兵,在需要时,为我攻城掠地,然后将大秦基业永久传下去。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玩笑,闹哄哄间在一切早已有了定局。 正说话间,我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响动,一定是有人来了。 小蝶说是那只狐狸来了,不过身后好象还跟着什么人。话音刚落,就听见老古在外面轻声唤我。 小蝶打开门后,胡先生闪了进来,焦急地说,他们来了。 谁来了?我把案上的书简一推,微笑着问。老古也应声而入,说,丞相,我们的府邸被士兵包围了。 这是我可预见的一幕,所以毫无所动,笑着对胡先生说,有些事该来总会来,我们谁也逃不了命运的梳理。 他也笑了,说,丞相,你虽然在尘世浪迹数年,我原以为你早已丢失了最本真的我,现在看来我追随过来,还是对的,正因为一切自有公断,所以我没有逆天而行。说完,他仰天长笑,声音清越,似曾相识。 有家人陆续跑来汇报,我请大家稍安勿躁,回去准备随身可带的衣物,听我号令。我让老古把家人们召集起来,愿意与我们一起抵抗的留下来,不愿意的可以从地道走出去,出了城后,各自改名换姓从此不要往来。 其实,在我安排儿子们前,早已命他们改了名姓,并且各自去向疆土的边陲,老死不要往来,如果天意要灭了他们,那就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的了。他们是多么的不能理解,都认为我能安享平生,只是他们哪里知道,权谋别人的同时,也同样被别人权谋着,人的命数里都有一个还字。我略微收拾了下自己,站起身来,迈步向外走出去,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老胡站在那里,在经过他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难道他在害怕或者期待什么吗?他看着我走近,手突然一扬,一股浅淡的清香渐渐夺去我的神志。在即将陷入昏睡前,我把仅有的神识积聚在听觉中,并让之不再溃散。 老古说,我带领人去抵御前门的士兵,后门的巫师请老师你去对付。夫人,你要早做决定。两个人转眼走了出去,房间静悄悄的,好像外面的杀声与这里并无干系。 小蝶走到我的席前,用手摸着我的脸自语,你曾给过我那么多的温暖,但也让我在世上独自彷徨了无数年,如果我们躲过这场劫难,你要答应我永生不要和我分开。她湿润的泪水从我的脸上,一直向地上落去。 如果那只狐狸所说不虚,果真能把你从另一个世界唤回来,即使牺牲了我又何妨?她声音幽幽地说。一个人太清冷,还是两个人热闹点,就让天意来决定我们的命运吧。 当我的神志完全恢复后,才发现,我竟然成了隐在暗处的一只蝴蝶,而她成了另一个我,原来她把自己美丽的蝶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隐在阴暗的角落里,无法离开。原来是被她困在结界中,无法离开。 当府邸被攻破前,胡先生风一般卷进来带着我离开。在匆忙中,我回头看了一眼,一片大火如花一样开在夜里,妖艳又诡异。 时隔三日,由小蝶化身的我被推到了菜市口问斩。所观者众多且众说纷纭,好坏各半。 我在远处看着小蝶,想,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日光明亮,却不明一个人的心事。 午时已到,小蝶终于抬起头来,她明亮的眼神越空而至,我读懂了那里面的喜悦与解脱。 从小到大,我从不为谁流泪。老师说,一个人不可以随意落泪,最好的眼泪可成琥珀,是留给自己的。 最好的眼泪可成琥珀,是留给自己的。我到现在才理解其中的含义。在她被腰斩的瞬间,我的眼睛不由夺眶而出,终于知道,我与她已不分彼此。 老胡在我身边用手接过那一滴泪,越空向小蝶的方向飞去。 忽然,我的耳边听到一句阴森森的话,你原来藏在这里?身后有巨大的碎石之力向我压下。 你好大胆,只听老古一句狂叫,但我已听见了自己脏腑碎裂的声响。我还是在劫难逃,终究没有躲过命运的安排,我闭上眼睛,心如死灰。原来一切都是枉然、一切都天意……我可怜的小蝶,你所做的真不值得。我闭上眼向后倒去,看见自己的影子从身体内向虚空飘去,随着风慢慢飘远。 你不能走,我的身后似乎有人在追赶,管他是谁呢?我实在太累了,你容我去吧。 在空中不知飘了多久,风终于停了下来,一直挂在风角的我,睁开了疲惫的眼睛。想起小蝶血如泉涌的样子,以及自己脏腑碎裂的声响,心灰意冷。 一声清越的钟声飘摇而来,立在我的面前,从它侧面闪出一个人来。面相庄严,眼神慈悲。 我以为是那个野小子回来了,原来是个只有魄没有魂的木头。你能到无相山来,想来与这里有些渊源,那就随我来吧。他一身道袍,身材伟岸,须发皆白。 师父叫我来带你,看来有话要和你说,赶紧走吧。他手一招,将我从虚空中拉落地面,一落了地,我居然恢复了身形。 原来是个俊美的小子,比那野小子中看多了。说话间,他拉着我飘出了数百步。 来到一座殿堂前,他指了指里面,说,你进去吧。师父正在读经,我还有正事要做,就不陪你了。说完一转眼不见了。 我跨进殿堂,看见一片香火后面,一位道骨仙风的老者眯着眼睛正打量着我。 坐下吧。他手轻轻一抬,殿堂内似乎瞬间明亮了许多。 你身上还有暴戾之气,到无相山来,一定是那狐狸的主意,只是我也不能乱改天意,而且你和她还有孽缘,分合也是命运,没有纠葛就不会有血肉相报。他自顾自说话,全然不理我懂或不懂。 既然来了,那就让我把你所有的记忆封存起来,然后再去与她相见吧。只见他隔空向我遥遥一指,一股热流在我身上巡游一个周天后,忽然一冷,隐入了身体深处。我被这一冷一热一激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后,发现坐在一个凉亭里,亭外春意盎然,赫然是另一个世界。 少爷,你又睡着了,老爷吩咐的书,你还没有读几个字,等会来问,一定又是一顿训斥。我看了看说话的少年,眉清目秀的,颇讨人喜欢。 什么老爷?你是谁?我又是谁?我纳闷地问。 看吧,看吧,又犯病了。这回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难怪老爷整天唉声叹气的。真不知道你这臆病什么时候能好。老爷那天说,也许给你娶门亲事冲冲,或许会好。我看这事真应该早办。 书在桌上,是一本《论语》,随手翻了翻,一目十行读下去,虽然里面有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但不得不承认是本好书。 正看到精彩处,一声咳嗽打断了我。一个威严的老者站在我的旁边,像看怪物样的看着我,满脸的惊奇。 老爷,少爷看了一下午的书,哪里也没有去。这回是真的,你可不能总骂人。那个小小少年,居然有点侠气,从心里喜欢。 去,没你的事,给我倒杯茶来。他声音低沉,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哼,不就一个尚书大人吗,就知道整天训人。虽然声音小小的,但还是让我们听见了。 我从他威严的脸上,居然看出了笑意来。他看了看我,说,爹知道你不喜欢读书,但也不能一字不识吧,爹已经请人给你订了一门亲事,可也不想委屈你,想叫你过去看看。 我一声不吭,准确地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点点头,装作很感激的样子。潜意识里浮出一个认知来,这个人是我的爹爹。 不是爹为难你,爹也是为你好。他语重心长的样子,竟然让我有些感动。 老爷,茶来了。秀美少年端着茶走进亭子,然后放在石桌上。 去和老夫人说一声,叫她把人领到这里来。尚书大人这回口气随和,带着商量的口气说。 当一群女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看着其中的一个女子,有些失魂落魄地问:爹,她是谁? 她似乎与我无比熟识,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她一身五色的彩衣,飘飘若花上的蝶。 她的眼神越过空间向我望来,有冰冷的水意流过我的身体,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心里充满了恐惧。这是从我内心发起的,没有来由的不安。其实与她毫不关联,或许她只是一个诱导,诱发了潜伏在我内心的魔症。 她向我嫣然一笑,即使翩翩若蝶,也让我心里生出千里之远的距离来。 这是赵家的女儿,她祖上曾是前朝丞相。我们是世交,小时候,你特别喜欢和她在一起玩,难道你都忘记了吗?爹爹站在我的旁边疑惑地问。 可是,任我怎么想也想不出她是谁,心里也就默认了和她的熟悉。 爹爹,我有点累,我想回房了。从见她后,心里涌起的慌乱,让我头晕目眩。 小顺子,送公子回房。他关切地摸了摸我的头,说,是不是受了风寒,怎么这么热? 我随着小顺子,凭着仅有的意识走回房间,然后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梦一直继续,好象有个人总在向我说着什么,要我怎么做等等,只是我一点没有放到心里去。一切似乎都是停止的,唯一存在的只有梦。 身边有人来来去去的。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好象都与我有关。 少爷,少爷,你要醒醒啊。媳妇都进门了,你怎么还不醒来啊,真是急死我了。是小顺子的声音,他话语中带着哭腔。 小顺子,你哭什么?快扶我起来。我终于睁开眼睛,好象睡了太久,身体都僵硬了。 少爷,你终于醒了啊。他一边扶我一边大声叫。老爷,老爷,少爷醒了,真是太好了,这喜冲得好啊。声音里的喜悦任谁都能听出来。 少爷,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新娘子马上就进门了。他扶我下了床,让我走了两步,看我好好的样子,高兴得直拍手,说,真好,真好。 我的大喜日子,什么大喜,我纳闷地问。 你不知道,你这一睡就是半个月,老爷请了很多医生来看,都说你没有病,但谁也弄不醒你。后来,赵家的人来看了说,那边的姑娘想来看看,后来看了你一回,回去说嫁过来陪着你。老爷说,这样也好,就把这事订了。小顺子眉开眼笑的说着,好象他得了很大的好处。 正说话间,老爷带着一群人进来,见我好好的站在那里,更是高兴。连命人张罗给我梳洗。 一趟婚礼走下来,我如履薄冰,连碰到她手,都有触摸到蛇的感觉,从心里泛出的阴冷像身在冬天。 有她站在身边,我总觉得自己无比恍惚,耳朵里好象有个声响在叫着什么,却无法听清。 日子水般流过,只是我和她不曾有过交集。她像我不愿意触摸的疼痛,被我远远的放置了别处。 她好象并没有任何的不快乐,依旧穿行在府上各处,讨了他们欢喜。 在和她婚后,我的神智似乎真的恢复了,读书过目不忘,并且能够举一反三融汇贯通。 随爹爹出去几次,每次清谈都博了满堂彩。从他们的眼神里能看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渐渐喜欢和他们在一起说话,也常常邀一些朋友来聚会,一起谈论经典、方略、数术。 有一天,我们的圈子里来了一个人。他谈吐优雅意境高远,我很快和他成了好朋友。 但就是这个好朋友某天竟然对说我身边伴着一个妖孽,让我赶快驱逐了她,或者在她眉心点一笔朱砂,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辅佐天宝的人物。 其实,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虽然我不待见她,但从心里却认为她是个好女人,她对我迁就,没有怨恨,这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如果我们的故事一开始就是个游戏,她能陪我一直玩下去,说明她对我是真心的。 那个苏姓朋友在我们的圈子里名气越来越大,不仅是他学识渊博,还因为他会变戏法。有一日,他给我们变了一个戏法,被称为天人。 那日,我们几个在野外游玩,走了很远的路后,在一个破旧的亭子里歇脚。有个姓甘的小生说,苏老师,能不能给我们变点酒菜来,在这里把酒观景,看风流天下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没有想到他一口应承了下来,和我们迅速把亭子清扫了一下后,大家围在一处坐下来,只见他从袖子里一样样掏出酒菜,只要能想到的食物,他都能拿出来。 大家自然一片喝彩,举杯子畅饮。酒到浓时,不知谁说了一句,这条锦鲤若是洞庭的锦鲤合着长白山的泉水做出来,该是什么滋味呢?话没有落地,只听苏先生一声爽朗大笑,那请小等我片刻,我去取尾洞庭的鱼,然后再去取点长白山的水来。声音还在,人已不见,只余下我们一片惊叹。 此去数千里,常人没个几年恐怕很难回来,他此举虽有豪侠之风,却难免让人不信。 其中一人说,姑且相信一下,不若喝酒相等。对空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好,我欠你一杯酒,请先把这鱼伺候好。我稍等就来。只见从空中飘飘落下一尾大鱼来,居然在尾巴处有一条金线直贯全身,这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巨大金线活鲤。据说这样的鱼,已小有道行,不为人能得到,况且此鱼产于彩云之南,比洞庭湖更为遥远。 我们看着这尾大鱼,不知如何是好,它却若了解我们的心情般,滚动着眼睛看着我们,我的心不由生出一丝怜悯来。 诸位久等了,这是西山之上的天池之水,煮这条鱼也不枉它死这一回了。苏先生飘然落下,丝毫没有风尘仆仆的疲惫,只像在外面打了一个转。 我在一片哗然中站起身来,举起杯子对着苏先生说,苏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请放了这尾鱼,不知兄台能否成全小弟?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哈哈大笑,公子虽是人中之龙,但太妇人之仁了,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你能否答应我的要求呢?他似乎知道我要说的什么,既然他有意交换,我又怎能拒绝。 但说无妨。我笑着说,然后仰脖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倒进口里。 我答应你放了这尾鱼,那你得在你身上落下一个记号,好让它将来能找到你。他眼睛里有抹诡异的神采一闪而过。 这个简单,尽管施为,只要不落在脸上即可。我看着那尾鱼,它眼睛里竟然有感激的神色。我向它笑了笑,转头看向苏先生。 好吧,那我成全你。只见他抓起那尾鱼一闪而没,凭空不见。我看着他刚刚站立的地方,有些怅然若失。 我在一片抱怨声中落座,也就是刚刚坐下,只见苏先生似没有离开般坐在我的对面一脸微笑,手里又有一尾锦鲤正在挣扎。 他没有理会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些东西来,以最快的速度弄好了鱼后,支起一口锅,点起了柴火。 我看着火焰摇动,觉得它像旷野里飞舞在花上的蝴蝶,只是被无形的力牵着怎么也飞不出去。 公子,你答应的我,可还记得?苏先生隔着火焰问我。 当然,大丈夫一言九鼎,怎可食言?我笑着说。 这里没有九鼎,只有一只铁锅,不过也可。他哈哈一笑,那就请接着记号吧。他隔着火焰向我遥遥一指。 只觉得一团火焰落在了我的心上,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向身体各处奔袭而去,最后有一簇小小的火热停在了我的手腕内侧,我看了下那里,一块火红的印记如花般生在那里,鲜艳若滴。 我抚摸了下铜钱大小的状若花朵的红印,心里竟然涌起无边的温柔来。那种感觉像股热流充满了心房。 对这印记还算满意吗?苏先生微笑着问我,他的眼睛幽深,似乎里面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很好。我摸着它微笑着说,但心里隐约觉得它一定是被赋予了什么使命,只是不知会否因此改变了我的命运。 暮色渐渐进了小亭,酒令下的我们大多都醉意朦胧了。我一向酒力过人,但这一次却深深沉醉。 我们一行人摇晃着往回走,有人一路唱歌,有人一路吟诗,我被苏先生搀扶着有些神智恍惚。 进了城门后,我们各自散去。我独自往回走。有灯火在身边一盏盏亮过去,我凭着仅有的知觉坚持往家走。 少爷,你终于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啊,呦,还喝酒了。小顺子的声音在我即将倒下前响起。 我被他扶着走进房间,被放在躺在床上,朦胧中,我听见小顺子说,少夫人,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少爷喝醉了。 吐了吗?给他喝了醒酒汤没,说话间她冰凉的手落在我的额头上,一股清凉从脑际向身体深处流去,在腹底打了转后,被一股突然升起的火吞没。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任身体里的火向她蔓延,她似乎吃惊不小,大声说,松开我,快松开我。语气焦急。小顺子,快把少爷的手拿开,他中邪了,快。 被她声音一激,我似乎清醒了许多,但抓着她的手却不肯放开,只感觉把她溶进自己的身体里才好。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小顺子焦急地问。 滚远点,我与夫人有话说,滚。我喘着粗气大声呵斥他。不顾他在与不在,我一把把夫人搂进怀抱,强行吻下去。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温柔,我无比深情地吻着她,如果时间不曾停止过,那它一定曾在某刻放慢了脚步。 她被我褪去了衣衫,只留下一条薄如蝉翼的丝带裹在腰间。她从最初的抵抗,到最后终于撤去了全部的防线。我们陷落在温柔的城池,不问天上明月星辰。 我肆意在她的身体上获取快乐,她在我身下如花般娇艳,微红的脸旁和迷醉的眼神,让我更为动心。 我低头看着那条红色的腰带,随手拉扯开她。不可,夫君,她软弱无力地呼救。可已经晚了,我看见一条细长的红色印痕裹着她的腰。我呆呆地望着她,脑子里忽然一片混乱,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说着什么,可就是听不清。 我看着身下的她,从腹底再次涌起火焰,并且与手腕的印记燃起来的火遥遥呼应,我又一次沉入她的身体。 不论身外有否风雨,我们的风雨却来临了,我身体里的火焰终于汇集到了一处,然后向她蜂拥而去。 她一声惊叫,我看见有血从她的眼角流下,只是我身体里的火依旧源源不断地向她涌去,已不受我控制,我的神志也随着它慢慢委顿趋向枯萎。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声呵斥惊醒,睁开眼睛后,看见血流满了床榻。 我的夫人,她腰似乎断裂了一般,血从那里已放慢了流淌的速度。我无力呼喊,眼泪顺着脸庞一路而下,耳边响起暗处的对话。 公子,你这是何苦。你的命运本是天定,你也寻到了高人指点,何必再结怨恨?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想我扶苏应该得到天下,但却因为他这种人从中做了手脚,改变了天下苍生的命运,这笔帐我怎么能不找他算呢?是苏先生的声音。他说他是扶苏,难道我和他有过什么过节吗? 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你也太在意个人得失,有失公子风仪。这样的心态怎么能威仪天下,造福苍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苍生也然。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 如果说一切都是天意,那就让上天来惩罚我吧。我虽然借助他的手让那只蝴蝶从此灰飞烟灭,也就是让他知道失去的滋味有多痛苦。他的声音里复仇的快意。 她的魂灵本来就是我用红帛裹着来的,这一次被他一扯,更加上她失去了蝶衣,又怎么能不湮灭呢?想我从中做了那么多努力,可每次都晚上一步,看来真是造化弄人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充满疲倦与懊恼。 他已经醒了,就让我帮他找回往事的记忆吧。苏先生的话语若冰冷的风吹过春天的花朵,令人委顿。 不可,你也太过分了。所谓适可而止,因果循环的道理你应该懂的,没有想到,你的心如此狭隘。苍老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 你已受制于我,就不用再操心了。他哈哈一笑,从暗处走了出来。 果然是苏先生,只见他换了一身前朝服饰,华美里透着高贵。他慢慢走到我的身边,用手摸了下我的脸,说,你也别怪我,只因我也曾死得好冤枉,本来想让天下安平,只因你,或者还有他人一起打乱了原有属于我的天下,你不知道失去的滋味有多难受,我在自杀时发誓一定要报这个仇。 他的手指按在我的太阳穴处,有热流慢慢流进我的心里,在那里生火成堆。 如果说冰川也可以融化,那么所有的禁锢也必将会被解封。 我终于想起往事的记忆。那些过往,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她被腰斩的瞬间。 鲜血喷涌,不仅仅在记忆里,而且此时更从我的口中涌出去。 原来是我害了她,原来她曾为牺牲了自己,原来过去的感情不仅仅是感情,还有以死相抵的支持与爱。我的眼泪无限流下,无法控制。 我无比后悔中掌的瞬间放弃了自己,怎么可以置她于不顾独自飘零,如果没信念,她又怎么能找到我? 爱究竟是信念,还是信仰,或者是与他不计后果与回报的相随?我在心里问自己。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什么前尘往事,如果真能一切都随风,我现在只愿一切都没有来过,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相遇,不要她为我如此付出如此痛苦如此湮灭。 如果爱到最后是一个人从此消失,我愿将爱凝成琥珀,让懂的人看看就好。 公子,是老夫来晚了。我看见胡先生从暗处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赫然是老古。 原来是他帮你解了封印,看来一切真是天意,那就让我们的怨恨从此一笔消解,各自为安吧。扶苏公子傲然转身,然后凭空消失。 老古刚想追出去,只听胡先生说,随他去吧,只有这样他才能转世为人,或许还能成为帝王。 我的眼泪无法抑制,像永远不能枯竭般的流淌着。 只听胡先生说,这么多眼泪流在这里真是浪费,我正有用,一起到我这里来吧。他从我怀里掏出那枚内有七彩蝴蝶的琥珀,放在手上,只见我那些流下的泪水若被吸附般全数涌了过去。 一枚更大的珠子在清冷的光下发着幽冷的光芒。胡先生说,你看看这珠子里有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原神在渐渐散失,但还是努力想看清珠子里的物件。 那只美丽的七彩蝴蝶,静静地停在其中,小蝶的面孔若隐若现。我轻轻地叫起来,小蝶,小碟,小蝶我欠你太多了。我一边叫着一边闭上眼睛。实在太累了,身体的力量终于散尽,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究竟是不是梦?我看见自己躺在血泊的床上,面如死灰。难道我死了? 他怎么又死了?我们总是晚来一步,老师。老古站在床前看着我的身体说。 没有早晚,来的正好。胡先生拿着那枚珠子看了看,说,也许这才是天的妙意所在。 又是天意,真他妈听够了。我们就不能阻止一下,助他早日回到本我去吗?老古不耐烦地说。 就让他去吧,我们随着去看看,还需要我们做什么。他似乎看见了飘在空中的我,长袖一挥,幻境随之消失。 还不醒来吗?只听有人在我的对面大声笑着说。 我似乎从混沌中醒来,看清了眼前虬髯蓬飞的老古,不禁微微笑起来。所有的故事我都想起来了,老古。 想起来就好,那你有何打算?老古眼睛亮亮的问我 不知道胡先生现在身在何处,既然他能把一株树的眼泪收成珠子,那里面一定住着小蝶的魂灵。想来他会有办法让她魂魄合在一处。我胸有成竹地问。 老师去找那只蝴蝶了,他说你们的情债太重,还要在尘世住上一段时间,还说最好的修炼就是在人世做心灵通透的自我,让万物生长在心里。老古一边喝酒一边说。 我们坐在桌前对饮,没有多久就把一小坛的佳酿喝个干净。他似乎意犹未尽,很放肆地打了个酒嗝问,还有酒吗? 方圆数十里,如果我家没有酒,那真就没有了。我叫人迅速上酒布菜,并叫来如烟。 你是那尾鱼吧?来报恩的吗?老古看着如烟问。他口无遮拦的样子把如烟吓了一跳,赶紧躲在我的身后。 有些事情,你知道就好,何必都要说出来。我搂过如烟,从心里知道,她是爱我的。 是啊,有些事有些人总在纠缠着,可又有些人有些事却永生不再往来出现。这并不是一个规则的世界,一切似乎有迹可寻,可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老古居然说出如此戏剧的话来,让我有些吃惊。 我问他,你刚进来的时候,何出小蝶醒了不会和我善了的句子来? 哈哈,我和老师打赌说,你把她原神弄散了,我想她一定会记恨你。老师说,这样更会让你们在尘世纠缠更深。现在看来,他说对了。 原来如此。我想起小蝶楚楚动人的样子,心微微疼痛起来。如烟似乎感受到了我暗处的情感流动,握着我的手轻轻收了收紧。 我看了一眼如烟,这个美丽的女子原来是一尾鱼幻化的,难怪有一手无人能敌的绣功。 人一生还是多结善果好,在这因果相报的尘世,说不定某天落难了,还有一个人等着你去喝酒言欢。人人都说这是炎凉的尘世,其实,想想,当你孤独的时候,能有一个人愿意陪你说话,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与温暖。 如烟把承载着小蝶的琥珀递给我,我看着琥珀中的小蝶,想她用了多大勇气把自己七彩的蝶衣脱给了我,好在胡先生及时把它收进了我的泪珠,不然我还有什么面目去想起她、对得起她的爱与期望? 木言,无论你到哪里都带着我好吗?如烟幽幽地说, 哈哈,你这家伙究竟好在哪里?真不知道她们看上你什么了?一个优柔寡断心灰了就放弃的男人怎么就会让女人喜欢呢?真搞不懂。他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然后站起身来。我去找老师,他让我把你的记忆还给你后,去把你的原神带来,我可不能耽误了行程。 我看着他凭空消失,从心底感激有这样两个人一直追随着我奔波来去,穿行在人间,这一路风尘也真累了他们。 如烟叹了一口气,靠着我说,其实一直都希望你不要想起过去,就让我一直陪着你,我害怕来的一天终于来了。请原谅我一直隐瞒着你,我来不仅仅只为了报恩,更因为看了你第一眼后,我就爱上了你,我一直感谢扶苏公子,是他让我在莽莽世界中与你相遇。她说着说着泪就流了出来。 我握着她的手说,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关心与体贴,你让我活得无比自如与自信,没有你,也许我一直会沉浸在混沌中,渐渐消失了灵性。我抚着她柔软的头发,仿佛感受到了她惊若寒蝉的日子在其间流淌。 如烟依偎着我,身体有轻微的颤抖,不知道是否在惧怕失去。我搂过她说,如烟,这么多年有你在身边,也真辛苦了你。 或许是因为如烟在私下的保护,才能让我如此安然地活到现在。难怪她从不陪我去寺院,原来她是不能自如进入其间的精灵。 木言,我好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可是我答应了观音菩萨,等到你恢复了记忆,我们的缘分也就尽了。她泪眼婆娑。可是,我好舍不得离开你。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着,好象明白什么在向自己靠近。 你究竟答应了观音菩萨什么?我握着她的手问。他们之间好象有着什么协议,不为人知。 她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说,那一年,我在彩云之南的湖水中和一群小鱼嬉戏,清澈的湖水像面镜子,倒影着山川与白云。有尾鱼说,你跳出去看看,山的那一面还有什么,听说是一个叫做尘世的地方,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得意忘形,一跃而起。可就在那时,我遇见了扶苏公子,他把我带到了你的面前。那时在场的人大多想吃了我,只有你眼睛中流淌着怜惜,那是从一个人内心散发出来的良善,让我一下子爱上了你。 故事仿若昨天发生一般,只是其中慢慢渗透进了太多的东西。 她靠着我,轻轻叹了口气。后来,你让扶苏放我回去,他把我带回了原处。可是心里有了你的影子,让我无法再安静修炼。有一天,观音菩萨来到湖边,让我去完成一个使命,我说可以,但要帮我去到你的身边。她说那个使命就是保护你平安地活着,当某天你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使命与缘分也就结束了,我必须回到湖里。 这许多年,她清楚地活着,而我只是混沌的存在。这种滋味谁能了解其中有多少的凄楚与不安?我搬过她的脸,梨花早已带雨,仿若春色将晚。 菩萨曾从我身上取了一片鳞去,如果我执意留在人间,将会从那个地方溃烂,直到死去。她让我再看她的后背的红印。 我曾问她后背上的红印为什么那么红,她说是天生的。果真是天生的吗?天生究竟为谁生,又为谁生? 我掀起她的衣服,看见那红印早已褪去了颜色,正在溃烂。这是可怕的宿命,让人无法拒绝与抵抗。 我看着溃烂的伤口,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我们无力改变与挽救。即使是精灵,也不过是让他人随意就可留下的伤口罢了。 我的心一点点收紧,好似有疼痛从那里染遍全身后向很远的地方飞去,带着我的迷茫与无助飘于远方。 木言,我并不害怕死去,但不能因为我让你失去自己。来之前,观音菩萨曾对我说,如果因为我的执意,将会祸及于你。如烟一脸的痛苦,仿佛她已预见了因为她的过错成就了我另外一种归宿。 我看着她溃烂的伤口,眼泪不由落了下来。如果这世上没有我,小蝶、如烟、胡老师,老古等等人会有另外的活法,或许不会有这样的痛苦与奔波。都是我的错,请你们原谅我。我轻轻闭上眼睛。 木言,木言,快醒醒,我要走了,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我。如烟轻轻地哭泣。 我努力想睁开眼睛,但就是不能,身体像生了锈一样,无法动弹。 我知道你也累了,那就好好休息吧。请原谅我的离去,请你相信,即使死我也不想离开,但如果因为我而伤害了你,那绝不是我之所愿。这是我留给你的礼物,如果有缘,请去看看我。她把一枚东西放在我的手里,我的眼泪再次涌下。 她的手划过我的脸颊,我能感受到她手上冰样的温度,只是我无力去握住她的手,给她温暖。 就这样离别了吗?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看她背影的机会?我忽然痛恨天意的弄人。 身边的人总是为我所累,来来去去,在滚滚尘世中身上落满了尘埃。想他们一张张生动亲切的脸,心如荒原上的草,任风牵扯。 阳光落在脸上,有温暖的感觉,我终于睁开眼睛。恰好有仆人进来问候,我应声了下,努力起身。 看着手上白玉样的鳞片,想,这又是一个因,可果会在哪里呢?抚摩着它光滑的表面,犹如触摸如烟的脸,清凉的背后,会否只是苍黄的昨天? 没有了如烟的房间似乎空旷了许多,放在四下的物件上也在沉默,像懂我一般在静静收去她的气息。 有只蝴蝶从外面飞进来,停在我的肩上,细细私语。外面是晴朗的世界,风带着阳光的温度落进来。 我终于听清它的话语,它告诉我有很多蝴蝶正向这里涌来,我将会见到一个故人。 果真有蝴蝶陆续飞进房间。如烟曾用心善待过它们,它们会为她而来吗? 有人来通报说外面有人求见。想不出这时候会有谁来,很久不在外面走动,许多朋友都少了联系。 郁郁地站起身向外面走,心还沉浸在如烟离去的苦楚中。原来,人世的悲欢背后竟然有这么许多的牵扯与因果。 公子,你看我带谁来了?站在门外的赫然是胡先生,他依旧是我在石桥上见到的模样,清瘦干净精神矍铄,大有不落尘烟的样子。 看见他,我不由悲从中来,如见亲人般眼泪夺眶而出,心中的委屈与无奈早已化成了水,绕在血脉上。 你还是过去的样子,心柔软得让人怜惜。真想不出,你会是木的化身。一个清幽的女声从胡先生后面转过来。 小蝶的微笑如春风,并没吹暖我此刻的心。看见她我越发伤心。这个女子曾随我受了那么的苦痛,可我却无力保护,更无以回报。 胡先生向我微笑,我忍住了眼泪,还以微笑。这时,有蝴蝶越聚越多,像在开一场盛会。 有人好奇地围拢过来,大约从没有见过小蝶的如花面容,大都惊叹。 如烟和小蝶属于两种不同类型的女子,如烟沉静大方,有仿佛可以看穿人间悲苦的从容,而小蝶似乎就是一只飞舞在尘世之上的蝴蝶,灵动妖娆,风姿卓然。 小蝶过来拉住我的手说,不请我们进去吗?明亮的眼睛里倒影着尘世之中的我。 我错身将他们领进门。这几日,家里一再出现奇事,侍从们也许早已听见过我的宿命传言,也都见怪不怪。 我让他们上了些酒菜来,然后三个人坐在一处,听胡先生说去遗世之源的经历,自然惹得我一片唏嘘。 那日,他到达遗世之源,经过劝说,终于征得了婆婆同意,见到了无形的小蝶,虽然经过了很久的时间,好在小蝶在婆婆的帮助下修炼成形,没有散去原神依附的魄。他便把困在琥珀中她的原神解放出来,两者合在一处,更在婆婆的帮助下,经过七日的自我修复,终于魂魄归一,并且在修为上更上了一层楼。 我仿若看见了她们重合时的光华与美丽,看着小蝶清澈的眼睛,真心为她高兴,她能有今天也是从苦难中获得了佛的旨意,最终抵达了超越自我的境地。 胡先生说,婆婆也算出你们还有未了的尘缘,所以才同意我带着她来见你,其实,你们也只有了了尘缘,才可以成为上仙。 其实成不成什么上仙,已不重要。也许那曾是我梦寐以求的向往,但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我觉得能够安稳的在尘世活着,然后死去才是最好的归宿。时间虽然久长,但从不为谁所有。即使成了仙家,也不过是一半清醒一半混沌的木头。 实在不喜欢近似麻木的修行。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小蝶的眼睛竟然有些心灰意冷。 如果只是为了和她一起登上仙界,我愿此刻就了断尘缘,独自死去。一个无人相知相伴的世界,不要也罢。 欢乐对我来说,是让心有所依,然后携手飞翔的自由与坦荡。如果彼此的心不再相连相通,只会成为路人,不为我之所愿。 正说话间,只见老古虬髯蓬发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他一脸倦容,好似走了许久的路。 我站起身来迎他,他看也没看我,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然后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小蝶笑着说,是不是那个木头不愿意出来?他就是那个样子,你别生气。 老古转过脸来看着我,正色地说,在你的内心里,从没有真正懂得坚持是什么?所以你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中,过着心灵流离颠沛的日子。一旦遇到了困顿,就自我退却,自我毁灭,可你是否知道,你的存在未必只是你一个人的存在,还有人会为你和你一起存在着。 他说的对,这是我心上的病痛,可我无力走出,虽然在内心中有所坚持,但到了抉择的关口却想着放弃。今天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悲从中来,内心里的伤痛像潮水一样涌出。 小蝶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那是温暖的手,也是理解的手。我明白她是了解我的,可我一直在辜负着她,从没有为她改变过什么,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不能勇敢面对的人。 婆婆曾告诉我,在所有的修行中,心的修行不仅仅是开始,而是无限伸展的,具有生命,如果心中没有阳光,一切都会委顿。小蝶说。这时,从她手上传来一股力量,像春风,所到之处泥暖草生。 在漫长的时光旅途中,我从一株树成长起来,越成长越觉得自己单薄,越觉得这个世界那么的大,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也就越想进步,可修行不仅仅是在时间中的坚持,更是心的宁静,可我一直无法找到宁静的方法,于是渴求得到指引,后来终于知道真的指引是心与万物的呼应,只是我无法找到进入万物的门。 其实,没有什么门,一切的认知是被超越的,只有凌驾在心之上,才可以看见心的本身。胡先生似乎洞悉了我的所想,出言点化。 只有凌驾在心之上,才可以看见心的本身。我从没有想过要从心中脱离出来,去看清心的所在。这是另一种境界,我未曾抵达。 一个人只有认清了自己,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会得到什么,能得到什么。我随胡老师一路走来,在尘世中追着你的足迹行走,经历了世间悠长的苍凉时光,越走越觉得温暖。因为我觉得心越走远,越可以得到更多的阳光,也就会越清澈。 这样的话不该是从一个虬髯蓬勃的男子的口中说出来,可见这世上什么事只能看它的外在。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未入门的武夫,好在有你点拨,种下了慧根,不然他也不会有这样的今天,能得长生还因他有仙缘。胡先生微笑着说,大家能聚在一起也是因为彼此有缘。 小蝶一直没有放弃向我传输力量,那股力量在我身体内旋转,试图要打开什么,但却有另一股从我身体内衍生出来的阴寒力量与之对抗。 冰火在我身体内纠缠,若解不开的绳索将我紧紧束缚,脱离不去。我渐渐有被淹没的幻觉,神智趋于混沌。 你不要妄动,他这时候正有心魔,不可操之过急,他还需要时间。胡先生说。 可话音刚落,我的心中幻象重生,有股火从心内燃烧开去,然后在身体内形成火海,将我吞没。我大叫一声,昏迷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回转神来,身体若被冰雪包裹,冰冷异常,有如身在黑暗之中,看不见阳光。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身边的景物。多少年了,这里还是一派祥和的气象。一切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可真是原来的样子吗?我还是原来的那株树吗? 有水声弥漫,还是那条隐藏在尘世之外的河流声响,依旧动听迷人。 在河岸之上,又一株遮天蔽日的垂柳,数万柳条在风中摇摆,若君子衫下的垂摆,翩翩若飞。 我终于回家了,我终于回到这里了,我终于可以回来了,经历了那么多,我还能够回来,早已对这里不再有幻想了。有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我熟悉这里的一切,只是这一趟红尘走过来,心越发空了。 我看着茂密的大树,叶子们在风中欢呼,似乎在迎接我的回来,可我太累了,已经没有心情和它们一起高兴了。 我终是被他们带回到了这里,回首往事,在那些惨烈的故事背后,许多无辜的生命因我飘零。 我想起了扶苏公子,还有大秦那些因祸乱而死的子民,更想起了如烟,以及一些身边的人,他们的命运因我改变,可我辜负了他们。总想有益于他人,但世事无常,有些事并不为我掌控。 阳光清亮,照在这一片空间上,这里曾是我的天下,现在我只想睡一会,哪怕不再醒来也好。 我轻轻闭上眼睛,感觉身形向空无慢慢而去。 不可。那一句惊诧之声并没有阻止我的消散。 就让我在这里散去吧,这世间所有的过往都已看透,到最后能走出来的,也只能是自己。不愿再活在别人眼睛和谈论里了,太累,也伤人。一个人伪装多了,到最后恐怕连自己都认不清了。 我只想做一个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容我在此死去,让那些留在身上的时光若星辰散在天宇吧。 一阵风过,把我的神知全部吹散,只是空气飘着淡淡的香味,那是小蝶身上的味道。 有五彩的光华冲天而起,更有一个青色的影子从光华中跃出,追着我星星般散在空中的神知,把它们一一收拢。 我渐渐恢复了知觉,我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那里仿若有清澈的水在流动,更有微笑在其间荡漾。 他究竟是我的倒影,还是我是他的倒影?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的脸,心生疑惑。 我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体内流淌的声音,而我身体内更有另一个声音与之呼应。 他眼睛中有晶莹的水珠在滚动,一如大梦初醒般,生机盎然。 我知道你累了,我只容许你睡在我的心里,你怎么可以放弃我呢?这是熟悉的声音,曾从我的胸腔里传出来的,但此时我什么也不想说。该说的话,不用说也能明白,不懂的话,说了只能让彼此更远。 你们两个有什么话以后说,过了时辰,你们都将在这个世界上散去。胡先生微笑的话语如春风,吹过我的心野。这是温暖的感觉,有泪从我的眼角流下来。 只见小蝶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锦囊,然后从里面掏出许多彩色的花瓣,抛在空中。 在漫天花雨中,只见胡先生双手合什,从掌间有光华慢慢伸出来,渐渐笼罩住我们。 在光华的圈子里,我回顾往事,那些无可奈何的往事像花朵,在我眉目中渐渐盛开然后凋落。 我们彼此走进,越走近越觉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力量不再为我熟悉。那是一种安静的力量,似乎与天地相呼应。这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境界,不知他是否另有奇遇。 我慢慢走进他的世界,原本以为那是熟悉的家园,直到走进后,才知道,这里早已别有洞天。 那是辽远的世界,顺应自然的走向,能感受到万物的生机。 这是我一直不能触摸到的世界,几何时生命不再单一,万物如生在心中般律动着,潮汐汹涌,却漫不过岸去。 我微笑着散开,星星般的光亮四下而去,我终于和他合而为一。 我们终于重逢,不再分散。好多年了,他独自流浪在外,凭着一腔热血闯天下,可天下怎会因一个人的力量而改变呢? 苍生自有苍生的命运,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花期与春天,想要留住时光的,只有觅得神迹。 那天,我伤心欲绝,面对杀戮,从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生命因我而死去。一直认为每一个生命都来之不易,应当珍惜。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些人想从别人身上获取果实,而且还打着理所当然的幌子。 我承认自己是只妖,但并没有为祸人间,可为什么总被苦苦相逼?我爱小蝶,他们想要她的蝶衣,可蝶衣是她的生命,而她等同于我的生命。 很长的时间,我都没有走出那一天,我藏在树身内心念灰暗。直到有一天,胡先生请来了无相大师,在他一番教诲下,我才重新燃起生念。 无相大师说,万世之物与一日之生相同,没有所谓的长短,都是命运,走不进无就不会知道有,有是相,如浮萍,在时光中寻觅生机,才能捻着水的美好。 当他说到,相由心置,相破物生,生之回回,机之荡荡。我仿佛看见一树树的桃花在次第开放,布满了山川。 我看着无相大师的背影,在空明中隐去,我隐约感觉他把什么留在了那里。 究竟有什么留在了那里?我在后来的日子慢慢领悟,我们能留下的不仅仅是往事,还有无限的生机,以及禅意。 我往空落处微笑,竟然能感受在那一面空无处,有一张灿烂的笑脸对我点头称许。 我渐渐打开心中沉淀的往事,让光阴之水逐一清洗,然后浮在明亮的时光上,让之结成一株光彩夺目的树。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我决定去一趟阳山,看看小蝶曾经的主人,我想请他帮我把小蝶散去的魂魄找回来。 我见到了那个风姿卓绝的男人,他眉眼生春,满目生机,那是一双让人永远陶醉的眼睛,他看懂了我的来意,随手撒在空中一面景。我看见小蝶在一块剔透的琥珀中沉睡,在她不远的地方围绕着无数星星般的光亮,我知道那是她所有的岁月。 我满心生疼地看着她沉睡,她曾为我做了那么多,可我连给她一个安身的所在都不曾有过,想起我们之间的种种甜蜜与忧伤,泪水不由滑落下去。 如果给我们能够重逢,一定好好待她,让她安稳存在,不离不弃地陪着她直至永生。 我在心里轻轻呼唤着她,小蝶,小蝶,快点醒来吧。我用力把心底的爱缀在呼唤上,相信她一定能听见。我沉浸在一次次没有回声的呼唤中,终于感觉到了她的回应,那是来自心的柔软,仿佛携带着来自天宇的美丽。 是她在回应我吗?我问阳山主人。他满目春风地看着我,微笑点头。 那个温暖的男人告诉我,其实,很多时候,一个人只有自己才能唤醒自己,所有的往事都是有颜色的,不是用来记恨与哀怨的,是用来包裹生命本体的,做不到透明,至少要看见自己。这世界上最珍贵的琥珀是让你看见生命一直是活着的,哪怕已经不在,还能让你感受到生机勃勃的过往,因为属于他的时光从未散去。 他把小蝶起死回生的景象布给我看,在一片花丛中,胡先生把由我眼泪凝结而成的琥珀化去,让安睡其中的小蝶魂魄相见,然后用法力让之重逢相合。 在小蝶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不禁微微一痛,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跳,更有热流从身体深处涌出,流遍全身,它似在身体内吹起的春风,所到处,花开满树。 我明白胡先生为什么要用我的眼泪来安放小蝶,是他已在无相大师那里得知,我们需要彼此点化彼此激励彼此温暖。 原来,这世上所谓的尘缘,不过是心心相印安生守望彼此鼓励的温暖。 所以,我才会在另一个我散去的瞬间飞出来与他重合,现在我们终于合而为一,我微笑着看着身边的朋友,他们一起向我走来,面生微笑。 小蝶说,一切像梦,但不是梦。还要请你随我去世间走一回,可否。 能走出来,还怕再回去一次吗?我心底一片光亮地向小蝶笑着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她妩媚如花,仿佛春天生在脸上一般。其实,我很想去看看那条鱼,不知如何? 大家一起笑起来,我微笑着说,你真想见吗? 见就见呗,但不能和她说太久的话。她故意装做不高兴的样子,却分外动人。 在大家一片笑声中,老古说,你们去就去吧,不过得先陪我们喝顿酒,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我们一起大声说,震响了整座山林。在一片回响中,我想,这世上所有同在的生命,不仅仅是缘分,更是彼此的温暖,但愿不要再相互倾轧,当好好珍惜与留念在一起的时光与记忆。 阳光在山外火红如盘,整个世界仿佛如谁也不可或缺的所在,紧紧生在一处,仿若琥珀。 第二篇:细柳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细柳有一把纤细如柳的腰和一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 有人说她是轻盈的女子。她的确是轻盈的,似从诗中来。 人怎么可能从诗中来。有人说她是隐在凡俗中的妖魅。 如果能够活得畅快,成为妖魅又有何妨。 我从一条幽深的巷子走过。一直相信这条巷子曾有过缠绵悱恻的故事。 我的影子飘过那些苔痕渐绿的青石块。它没有告诉我那个故事起于何时又结束在何处。 一声幽幽声息穿空传来,我看见了细柳。干净如一面镜子,幽婉如一句戏词。她站在巷尾等我。 她的眼睛如一汪深潭,一线光采破水而来,似一扇门被打开。那扇门中有轻扬水袖的戏子,歌声清越。 我们师从程生,学习越剧。只收女徒一向是越剧不能逾越的规矩。可程生还是收了我。 程生是一个年过花甲的女人。曾在戏台上风光无限。她仿若一个为了唱戏才来到人间的精灵。听戏的人无不在她如水的唱腔中沉沦悲欢。 她喜欢我略带沙哑的唱腔,她说这才有人生沧桑的韵味。她喜欢细柳的妖媚,更一字一句地教她。在咿咿呀呀的唱腔中,她们一抛袖一回首,宛如入到了戏中。那时,我只是戏外,听戏中风声漫过的人。 我们穿着戏服在台上来来回回的走。细柳纤细的腰让她像落在人间的妖魅。 我们在台上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仿若是尘世的一次又一次错过。 她眼神清澈,可我总觉得那里有太多的故事。一个历经万水千山的人,眼中定会落下尘烟雨雾的影子。 她捉住我的手,像一朵花开在我的身边。天空竟然下起了雨。细细的雨像清晨的雾弥漫在巷子中,我们微笑着走过。 细柳的长发因风掠过的我脸。好似有水流过我的身体。 她仰着脸看我,说,笛,这一步步中究竟有多少爱恨的纠缠? 我笑起来。细柳,你太沧桑了,好似经历了千年。 千年。千年太遥远了。细柳轻轻一叹。我隐约感觉出她心里有着什么却不愿意说出来。 你不说,我就不问。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窥得别人的秘密未必是件快乐的事情。 雨依旧如雾。我们沿着有垂柳依依的池塘堤岸向老师家走去。 白娘子卷起水袖,字句清晰地唱。细细如烟的情思飘在其中。我看着细柳,有穿越千年的感觉。 好。程生站在戏外喝彩。我从梦境中醒来。 法海默念佛语。我站在光影中忘了所有,用心演绎戏剧。 笛。程生叫我。我看见细柳倒在台上,眼神哀怨。 细柳躺在医院的床上沉睡。似乎在做梦。她问,你不再记得我了吗? 你不再记得我了吗?谁曾让她疼痛如此,我有些好奇。只是好奇,不想知道经过。 有些东西知道不如不知道。心生芥蒂是痛苦的折磨,耗费生命。 细柳终于醒来。我和她一起熬过三天三夜的时光。她向我歉意地笑,说,听着你唱,我忽然好困好困。 我的手指滑过她白皙的脸,水般的凉流进我的身体。这是别样的感受,有随时散落成烟的错觉。 我和她终于相恋。这是程生所希望的。至于我们,则水到渠成。 我们日复一日地唱戏。台上,是戏子,演过最惨烈的人生。台下,是伴侣,重复戏中片段。这像个笑话,可并不好笑。 除去尘世烟火的琐事,我们如两株相依为命的植物缠绕在一起,她在我身下闭着眼睛自语,我从她身体中获取极限的快乐。 每个月光明亮的夜晚,细柳都温柔如水。我的手抚过她身体每一寸肌肤。我的唇吻过她的眼睛唇脖子乳房小腹。在融融月华下,我们像两条只有情*欲的鱼。 细柳喜欢画画。但没有一幅画完的画。像故事讲到精彩处陡然住了嘴。 她又在画一幅叫做《记忆》的画,我是她的模特—— 夕阳西下,在日光将尽时,夜色如雾般涌起。 垂柳依依,一只蜻蜓如青衣停在池塘的荷上。 我追逐着光影,背上似乎落了谁的眼神。 她轻慢落笔,仿佛有轻微的响动就惊走了谁。我站在窗前,看窗外暮春的风景。 她从后面抱住我。问,你不再记得我了吗?笛。音色幽婉,其中仿佛凝着愁怨。 我一惊。难道我曾与她有过纠葛。我一动不动,努力去想。在所有的过往中,没有她的影子。 我转身看她的眼睛。她摇摇头说,我知道你记不起了。时间隔得太久,连我都差点放弃。何况凡俗的你。她嫣然一笑,像拨开千重云朵的阳光照进我心。 凡俗,你,我。我看着她,她眼中一线光采像握着命运的手将我拉她的世界。 从睡梦中醒来。浓烈的来苏水味道让我意识渐渐清晰。我如一个粽子般躺在医院的床上。 隐约想起,我在她的世界拼命奔跑,然后撞上一辆机车。 细柳在我枕边睡着了。阳光落在她的发上,发根深处有雪的痕迹。 千山暮雪。在沉积的往事中,光阴都是冰凉的。可我终究想不起与她的过往。 电视上播放着苗疆赶尸巫术大揭密。节目到结尾也没有弄清巫术的真相。这是诡异的学术,苗人怎可能将之告白天下。短片最后介绍了苗族的另一个巫术——蛊。这是传女不传来的巫术。它带着苗疆女人对爱情与幸福的渴望。但还是有极少数男人会养蛊。 蛊,不为利往只为情生。 我目瞪口呆地看完那些中蛊者背叛誓言的悲惨结局。 这是带着血腥的世界。某些欢快的背后隐藏致命的祸患。 细柳不知何时醒来,她问,笛,疼吗? 我早已忘记了疼痛。我看着她幽深的眼睛。她眼中尘烟如缕,我在其中游历。 千年蛊。她身上有我养的柳叶蛊。是我让一个弱女子在尘世漂泊了千年。她在流离颠沛中尝尽人间冷暖。孤独的永生是惨烈的疼痛,像明月带着水般的忧愁。 每种遇见都不能相识。她却与之相爱,可他并不是他,这多么残忍。像某些语言,你说出后,却不知会给听者带来怎样的痛苦。 夜色如绸,灯火摇曳。我看见一只只鬼魅从眼前飘过。它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忘记灵魂的生物是腐朽的木头,无从雕琢。 细柳在灯下看书。她不知道我因意外拥有了一只可以看见幽深往事的眼。 她被薄凉的时光包裹了千年,心却不曾冻僵,这是何等坚韧的女子。 她偷偷吞下我养的柳叶蛊。看着她日渐如柳的身体,我才知道蛊已与她融为一体。这只蛊必须经历千年才可杀死。中者与之同生,这是可怕的永生,但她没有养出让我同生的蛊来。 那只蛊是我为另一个女人准备的。男人都是薄情的。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独自在家养伤。历过千年,蛊已可解。只是我早已不会解蛊的咒语。偷偷去搜集关于蛊的一切。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一页书上找到了咒语。 月色凉如水,流过细柳动人的裸*体。她将不再永生,会在这里慢慢老去,也将彻底忘记我。心疼痛起来,但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 我不能再让一个女子孤独的在尘世沉沦。太过辛苦。我心何忍。 我闭上眼睛念动咒语。我要将她从蛊中解救出来。即使从此湮灭。 细柳从梦中醒来。她洞悉了我所做的一切。她趴在我渐渐消散的身体上失声痛哭。你走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你走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这是我在尘世最后瞬间听见的一生最美好的话语。 从此两忘,这是我们想要的结局吗? 冰凉的风,带着幻觉的声响载着我飘远。 第三篇:绿烟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绿烟 子鱼,一个健康阳光的男人。像一条生活在尘世水域中的鱼,游得从容洒脱。 我喜欢他微笑的样子。他眯着细细的眼睛笑,上扬的嘴角边似乎有故事在流淌。 我很爱他。如果某天我失去了他,我只有死。死不是为了证明有多爱,我只是害怕失去。 我靠写字谋生。他不喜欢看我的字。他说我的字太过妖媚,有毒。 我的字有毒吗?如果不喜欢艳丽的罂粟,你就不会中了它的毒。因为喜欢,才会深陷。 如果你是一杯毒酒,我也愿一饮而下。这是一部电影里的对白。那个男人说得异常感人,语言的背后,他和另一女子在床上做爱。这是一个虚伪的尘世。他最终饱尝游戏爱情的苦果。 在我看来,这还不够,至少他应该死去,只有死他才能对得起爱他的女子。 电影里的女子如我般喜欢绿色。所以,祖母给了我一个绿烟名字。 我喜欢被子鱼抱着的感觉。他光滑的身体像一面镜子,从其中我能看见情欲的自己。 我喜欢在他身下喃喃自语。每次激情后,他总会问我究竟在念什么咒语。 咒语,太过诡异的词。像罂粟花瓣,飘在风中。 祖母是异族女子,曾教我某些咒语。有一个是关于唤醒纸人的。剪刀下,一个个纸人轻飘面含鬼气。我在祖母的教导下一一将他们唤醒。 纸人像纸张一样苍白,他们的一切听命使咒之人。只有极少的纸人会产生感情,几乎百年不遇。 我曾剪过一个纸人,我给了他一个使命——跟踪子鱼。 子鱼没让我失望,他在一个人的夜晚观看星空。他曾对我说,他曾是一条游在天河的鱼,某天动了凡心才落入人间。 我笑话他说,你应该去写字,你的想象太过丰富,不写字还真是可惜。 他落落寡欢地坐在地毯上,听一首带着佛气的歌。 这歌似乎一直都萦绕在他心里。他闭着眼睛,沉浸在水般的禅意中。我相信他是与佛有缘的。 我和他有着天壤之别。他似修行者,而我则似鬼魅。我们纠缠着,像发生在夜间的故事,在雾中,久久散不去。 子鱼总是很忙,似乎这个世界离开了他就不再转动。他喜欢这样的感觉,我说他自恋。他说,我除了自恋还很恋你。他说这话时,喜欢捏下我的鼻子。我便顺势倒进他怀抱。 我抚摸着他的背,没有汗水。他像一块玉,贴着心脏,有情欲的流水声。 他说,绿烟,我每次想你时,心里都有流水的声响。而我也常常心生幻觉,似乎看见你摇曳在水底,向往天空。 我笑,我一直渴望飞翔。可人没有天使的翅膀,所以梦只能做做,还不如把它写进文中。 宣泄的目的就是让一切更为真实。只有真实,人才能感受到快乐与痛苦。 子鱼每日匆忙,而我则悠闲地坐在家里写喜欢的字。这是命运。我不能如他所能,他也不能如我所能。尘世因此而精彩。 不要遗憾,应该感恩。 子鱼是个细心的男子,无论回来多晚,都会给带一件礼物。有次竟然带回几只荧火虫,它们在房间忽明忽暗,像一颗颗星星。 子鱼说,绿烟,我给不了你月亮,只能给你星星。我幸福地躺在他的怀抱,任他吻我身体。 我又喃喃自语,子鱼像花般开放。男人也可以如花,有几个女人用心去看?! 细微的响动。我看见贴在墙上的跟踪过子鱼的纸人睁着眼睛看我。那双眼睛中有禁锢的咒语。 我猛然想起,祖母曾说,荧火虫可以给纸人某些记忆。 记忆。料想萤火虫不会有尘世情欲的记忆。我闭上眼睛,继续感受子鱼的美好。 一滴泪水落在我的脸上,子鱼在那一刻抵达高潮。我抱着他,看见纸人的脸湿了一片。 我忽然有不祥的预感。像浓雾,久久绕在心间。 我看着子鱼的脸,他静静地呼吸,似乎正沉在某个梦里。嘴角有笑。 燕儿,燕儿。他轻轻地呼唤。我心一惊,子鱼翻了个身又睡去了。我在安静的房间里,想我和子鱼的甜蜜。我的心好疼,无法喘息。 我轻轻念动咒语。墙上的纸人一跃而下。 他有英俊无比的脸和身型。只是眼睛中有一抹冷。他甩了一下发,那份洒脱有几个女人能敌过。 他带着我的使命潜进夜色。窗外,尘世的灯火像一双双疲倦的眼睛,看着不灭的过往。 我不想去问,他究竟如何找到那个女人。又如何将之征服。我只关心子鱼眼睛里忧伤日日深重。 或许那个女人如我般爱他,但他属于我的。不能离去。 绿烟,我爱上了别人。子鱼终于对我说出心底的秘密。她病了,似乎中了毒。我想你能理解。像你的小说最后一样,希望你给我一个善终的结局。 我看着子鱼,他说起那个女人时,眼睛中有水流倾泻。那是爱情,而我只是一个妖媚的鬼魅。一段激情,最后只能清冷独眠。 我忽然笑了。我看着他使劲大笑。只有笑我才能掩住心中的悲伤。笑让我有撕碎感。 曾几何时,他有了别的女人,而我一无所知。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我用剪刀在一张纸上剪一个男人。一个像花般的男人。我要让子鱼看我和他演的戏。 我和苏站在子鱼面前。苏是我剪下的纸人。他温柔体贴地靠着我,我握着他的手。其实我在颤抖,但脸上有灿烂的笑。 绿烟,燕儿死了。子鱼眼睛瞬间湿润。我假装不在意地说,是吗?我该劝你节哀,还是应该高兴? 子鱼很陌生地看着我。绿烟,你不是这样的女人,你变了。 我笑着说,你先变了,我才会变的。子鱼,我那么爱你。可你有了别的女子。 子鱼站在阳光下,他眼睛若雾。我似乎又听见那首带着佛气的歌。可他不是佛,他只能等待命运。 我看见子鱼的背后不远处,那个完成我指令的纸人在风中向我挥手,眼神闪亮。 一个警察向我们走来。子鱼被他带走。 我看电视新闻。警方怀疑子鱼误杀了燕儿。因为在燕儿的身体内,有子鱼的精液。她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只是没有指纹。警方推理说,可能是两个人在欢爱时,过于激动而导致燕儿窒息而死。 这是个肮脏的世界。是我让纸人将子鱼的精液放在那个女人的身体内。我也是一个坏女人。一个带着毁灭个性的坏女人。我鄙视自己,但逃不出自己爱着的心。 爱的结局难道是毁灭?我不想知道结果。随它去吧。问不了,也不想问了。 我躺在床上,苏对我说,你累了就休息吧。他欲吻我。 一声重重的倒地声,那个纸人将苏打倒在地上。 我爱她,请你走开。那个纸人咆哮。 我看着他英俊的脸,他的眼睛里所有的秘密被我知晓。他对我隐瞒了子鱼的一切。他向我撒了谎。 子鱼早就迷失,而我却一无所知。我没能将他及时唤回,这是多么伤痛的事。 请相信我爱你。子鱼也曾如他这般说过,可他还是有了别的女人。我悲从中来。我忘记了祖母的话,没有及时毁灭所剪过的纸人。 我犯了低级的错误,每个纸人只能及时剪及时指令,不能让他们停留在尘世太久。 苏从地上跃起,他们拼命揪打。我无力地看着他们相互击打。苏被他用剪刀刺穿,瞬间还原成一张破了的纸。 他握着剪刀,向我走来。眼神涣散,像失去世界般。 我念动咒语。他一个踉跄,跌倒在我身上,剪刀正好戳在我的心脏上。 我只想让你把我的心剪破。我还想看着你生活。他痛苦地说。眼中有一滴红色的泪落下。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血从身体流出去。一点点空了。全空了。似乎并没有存在过。 满山野的罂粟花在风中开放,一抹夕阳缓缓落下。 谁在山谷中歌唱?我向黑暗的天空飞去。 第四篇:夜郎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我看着绿烟的血在地上流淌。心如刀割。她在最后那一刻放过了我。 咒语散去。我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世界。偌大的夜像一块黑色幕布,上面写满了原古的字,可我一个也不认识。 在天光明亮前,我从窗子跳出去,像一片叶子落向大地。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 在尘世的路上,我没有方向。一切都是空白的。游荡的风似乎知道我的秘密,它轻笑着飞走。 车来车往,没有人告诉我该去何方。绿烟,你为什么要放过我?我的心疼起来。 是谁穿着和绿烟一样的裙装在路的对面行走?我着了魔般尾随而去。 这是个诡异的世界。她和绿烟何等相似。我看着她幽深如潭的眼睛,心生恐惧。 夜郎。你该回家了。她对我说。她唇间似乎有飞蝇向我涌来。 我大叫一声逃也开去。她如影随行。你究竟是谁?恐惧更甚。 我叫陌路,绿烟的影子。是你害了她,我怎么能放过你。她的话如蚁咬噬着我身体。 我们站在小桥上,桥下流水悠悠。陌路堵住我可以逃去的所有方向。我们对视着。她幽深如潭的眼睛中有漩涡流转。幻觉立现,我陷入她的世界。 幻影重重。天苍茫遥远,我站在高岗上,像被遗失的孩子,在风中感受寒冷与孤独。没有爱,到处都是荒凉。一株草在虫子的哭声中倒下。 暮色四合,水声幽幽。 我忽然想起子鱼和子鱼听的歌。早已将那歌记在心里。我一字一句唱起。幻景渐渐隐去。 小桥上,只有我在风中听水声漫过。 原来是那曲佛歌给了我在尘世的命运。绿烟,我早已沦为尘世的男人,怎能不爱上妖娆的你。 陌路不知所踪。风中隐约有她潮湿的味道。她会否是在咒语中活转的女子,和我有同样的命运? 每种抵达都有生命的痕迹。在命运的路途上,我们谁也躲避不及。 夜色弥漫,我久久不愿离开。一切无比遥远。我早已踏上不归路,无法回头。 月华如练,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倒在水中,似一条寂寞的鱼。 我停在绿烟的家门前。这个世界,实在没有我想去的地方。好似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归宿。 夜郎,是你吗?绿烟轻轻唤我。怎么可能,我明明看着她死去的。 陌路,我爱绿烟,怎么会让她死呢?我站在厅堂中说。绿烟从卧室走出来。我一眼看出不是陌路。 绿烟,你真活过来了吗?我喜极而泣,将她搂进怀中。她用力推开我,疲倦地说,我想请你救回子鱼。我只爱他。 我只爱他。对着爱自己的人说只爱别人。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可我无恨,因为我爱。 爱就要无怨无悔,不去计较对方爱不爱自己。最残酷的爱,是一个人的事。 我在光影中看绿烟,她如幻影般倚着墙。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我问。 陌路用咒语将我救过来,我的血流空了,所以只能成为自己的另一个影子。绿烟幽幽地说。她手一招,曾经流在地上的血成为一个个珠子飞进她手里。 谁在主宰自我的命运,只有往事的血珠落了一地。绿烟微笑着说。 我见识过绿烟的异能,她现在的好像巫术更为精进。这是我所认识的绿烟,她身上有让我温暖的气息。 那年,她指尖的血曾无意落在我身上。我便记得以后日子的种种,也记得了她血里的温暖。 每次看着她和子鱼在床上缠绵,我都会心疼。冷彻骨髓的疼痛,有流尽一切的绝望。 我倦了。你还是回到墙上去吧。绿烟说。她的手指滑过我的脸。似乎有水流过。 她的眼睛里潮湿一片,似梅雨刚过。有微微的霉。像一种沉寂在骨子里的毒,无药可解。 她手指一弹,我重新回到墙上。墙壁冰冷地笑了一声,没有言语。我知道它是在嘲笑,可我并不在意。 我从睡梦中醒来。绿烟站在一面镜子前梳妆。她的背影优美如诗。如缎的发垂直流泻,落成地上一章动人的过往。 我看着子鱼。他的眼睛布满了恐惧,毕竟是凡俗之人,怎么能经历如此波折。 我将如何与燕儿认识、如何杀死她、又如何嫁祸给子鱼,一一告诉了警察。事实如此,逻辑推理缜密的警察立刻将我拘押。 子鱼问我为什么?我摇摇头,不想再说关于这事件的一句话。 这世界哪有人会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不喜,所以陷落。 我看着子鱼沮丧地离开。心生悲凉。他终会在尘世老去,那些因他而起的爱恨也终会消失。 一切都将过去。我们只能成为陌路。你是你,我是我。散在风中。 警察到处找我。从看守所消失的我,似乎让他们染上了不可医治的病痛。 绿烟看着我,说,谢谢你。我摇摇头,苦涩地笑了笑。 夜郎,你停留在尘世多久了。绿烟问我。我仔细想了想。有些年头了。还是情窦初开时,她剪了我。春花秋月,我在轮回不尽的季节中成为与她夜间说话的郎。 夜郎,你是会被佛歌唤醒的纸人。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才能将你唤醒。对不起。绿烟望过来,眼睛中有凛冽的风霜。你必须死去,你知道吗?任何游戏都有规则,我们不能打破。 我看着绿烟,她眼睛中冰雪纷飞。 飞蝇涌来。我才知道,她一直都是陌路。生在暗处的灵魂才会让巫术更有威力。鲜活的绿烟怎会如此决绝。 水流声起,想起她滑过我脸的手指。我错过了一个致命的细节,也因此丢去性命。 咒语如箍,我跳不出它的金刚圈。在深不可测的海面上,风雨欲来,我无力飞翔。 门被打开。一束阳光照进来。子鱼站在光影中,像一尊佛。 我在声涛语浪中沉浮。阳光如利剑刺穿魔障。我跌倒在地,昏迷过去。 当我醒来时,看见陌路正在亲吻子鱼。他们如两条鱼般抱在一起。在绿烟的床上,地上隐约还有她的血在流动。 谁会记得往事种种,曾经生死的纠葛还剩下多少?这个肮脏的尘世,每个人都在堕落。 我一字一句唱起佛歌。音如蝴蝶,翩跹飞舞。 子鱼惊叫一声,我和他终于看见死去的绿烟还躺在床上,眼神空洞。 陌路鬼魅般隐去。空间留下她阴冷的气息。 子鱼的眼泪落下来,一滴又一滴。 我很想知道那些泪中究竟包裹着什么?可我不是神,无法洞悉。 谁又能完全知晓另一个人心中所想。瞬息万变的思绪来去迅疾,谁也不能一一跟上。 我站在子鱼的身后说,这对你来说像梦,可当你知道绿烟是个会巫术的女子。我想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每个做错事的人都应受到惩罚,天道循环,没有人能够改变。 我看着子鱼,他瞬间苍老。眼神不再清澈,一切随风,包括生命。 我看着子鱼跃下楼去。不去救,也不想去救。每个都有自己的命运。 我将绿烟和子鱼伪装成一对自杀而死的情侣。只是子鱼身体已经残破,似乎不再配得上绿烟。 我贴在墙上,看着警察进进出出。他们仔细检查了房间中的一切。并没有找到有价值的证据。只能如我的安排般向外界宣称是殉情自杀。 警察从房间撤出去。一个美丽的女警在关门的刹那看见了我。她眼神清亮,却布满了迷惑。 她折回来,向我一步步逼近。春天似乎不再遥远,我仿佛看见满山的桃花在盛开。 队长,你看这剪纸。像活的一般。很像我们通缉的逃犯。她的声音柔软且干净利落。 带回去研究一下。洪亮的男声。一个粗犷的男人出现,眼神如鹰。 我不愿离开。微笑着任她将我撕破,流出血来。 这是妖魅,晴。快离开。队长急切地说。他一枪将我打破。 太晚了。我的血已经渗进她的身体,我会在那里再生,和陌路一样成为一个有灵魂的影子。 夜色如墨。我还是不能认出幕布上那些天神写的字。 我在晴的身体内又尝到人间的温暖。我醉欲眠,在她的血液中我静静睡去。 陌路阴恻恻地笑声传过来。我不想去看。 故事如果没有结束,必将从某处开始。我会在其间慢慢等待结局。 第五篇: 轮回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午夜时分,她从睡梦中惊醒,像个孩子般蜷缩在一起。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如此完整的故事一定是真的。 梦里古老破旧的庙宇像饱含轮回的句子,在明亮的光线中显得极为安静和神秘。他们一起走进佛堂,然后跪拜,没有交谈,只有面露微笑的观音在高处静静地看着。 他一身长衫,有无风自动的飘逸。她素衣净面,有笑对繁花的从容。两个人很虔诚的闭目许愿。 她结束了自己的许愿,转过头去看他。他闭着眼睛神情肃穆,她很想知道他都许了些什么愿, 只是他不说,她也不会问。 他牵着她的手走出佛堂,她回头去看莲座上的菩萨,菩萨在袅绕香火中依旧无喜无悲地微笑着,众生都在眼中,没有例外。 她不止一次梦见这个场景,梦中的庙宇古老庄严,透着神秘的气息。阵阵梵唱仿佛从远古而来,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人的心灵。 她想起那个和自己缠绕的男子,短发素衣,有着从内而外的干净,只是她偶尔能隐约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烟火气息。 她与他从认识开始,就如藤蔓般相互攀缘在一起,似乎不论尘世如何演变都不能分开,但他们却没有真正的共同生活。 在一起是个玄妙的词,或许需要修行才能最后获得。 窗外,没有风,只有意兴阑珊的灯火和安静。她看着墙壁上摇曳的树影,轻轻地呼吸。 她躺在床上,想,若是此时他在身边多好,一定破例问问他在佛前究竟许了什么愿望。 她拿起手机按下他的号码,最后还是轻轻放下,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现在。惹人不喜的事情,她从不愿意去做。 从相识的那天,她就知道他是一个温和安静的男子,身上带着在时光中幽居的属性。那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自己的喜欢的,可也心有遗憾,他像像风般若即若离,无法真正把握。 她是一个随性善良的人,骨子里藏着漂泊。至于能否与他相守百年,她无从得知。 夜寂静得像水一样在流淌,只是不知能不能装满时光的杯子? 她闭上眼睛,试图再次进入梦乡,可睡意似乎不再,那些翻飞的思绪像蝶在脑海里飞舞。 梦里的寺院幽静苍黄,好像似曾相识,她想不出在那里见过,还有与他初识,也是因为那份熟悉让自己有了接近的心。 这世上真有轮回一说吗?如果有,自己和他又有怎样的故事,是爱,还是恨,或者其他? 他曾对她说,无求就是快乐的。她也认为有求则苦,可人的年华就那么短短数年,当一个人不再新鲜,还拿什么去盛开? 是的。每个人的年华都是年华,只是有人想安稳,有人想漂泊。不说辜负,只是爱情,不能给予未来的感情,真的是爱吗?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因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两个人每年见一次,在一起说说话,喝喝茶,好像很美好的样子。 有时人是喜欢在轻松的环境里交换彼此的心,去接纳和理解他人的苦。仿佛心和心可以响应般带着尘世的声响。 她也知道自己和他原本是两个精神世界的人,虽然交往没有任何的生疏感,仿佛早已熟识,一同经历过无数轮回。只是内心里的他,总像走在前面,让自己一路追寻,试图去看清他的脸,而不是修长的背影。 她是一个感性的人,闲暇会写一些清凉的小字,大多是关于他们的故事和梦境中的场景。 她一次又一次记录梦中他与的细节。即使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仿佛穿越般降临,他为了生病的她盖上毛毯,坐车马车一路颠簸就医,即使走过炮火乱飞的交战去区。她觉得只要他在身边,一切都不要害怕,可以放心地睡去。 只是果真一切都能放心地睡去吗?她在一个人的时候,会质问自己的内心。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轮回,真的只是聚少离多吗?还是彼此并不是对方的唯一? 梦中,他喜欢带她去寺院,让她记得观音的样子。只是她在心里记得的还是他的背影和观音的慈悲。有些事情,她不想知道也不想问,命运既然就是如此安排了他们的关系,那就坦然接受。 一个人只有知道自己的方向,才不会在尘世中淹没了灵性。 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方向,她不去想。如果现在是生命中必须轮回的部分,她就一直按照轨迹存在着,至于最后会成为什么样子,那就交给光阴。 她深信,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无论其间经历了什么,都是为了更好地露出原委和意义。 每次去看他,他都会给她准备一盏茶,在芳香四溢的滋味中,她透过烟雾去看他的脸。他脸上平静如水,仿佛波澜不惊,即使在光阴下,彼此都在老去。 他居住在一个靠海的地方,有海音如歌。她曾想和他比邻而居,只是一场又一场梦境交叠,她知道所有的靠近必须是缘分的皈依。 她喜欢居住在山间,有看山不是山的幻觉,也有看水还是水的轻盈。有时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蝶,来尘世轮回,一定是欠了他的,或者另有其人。 会不会另有其人,她的构图总有留白,仿佛其中住着一个禅,只等一声梵唱,才会醒来般具有妙意。 其实她也喜欢这样的活着,可以自由自在的到处旅行,虽然身边的闺蜜会带着孩子和她聚会,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她也心生欢喜,但并不觉得孤单。她曾想和他有个孩子,后来还是觉得一切随缘的好。 所有的随缘似乎都是修行。她每年闲暇的时光都会在不同的地方停留,用心去体会不同的风景。 每到一个地方,她最喜欢的还是给他寄去一罐茶,没有目的,也并不是想让他知道,所有的滋味中自己最喜欢的味道才是真味。 她曾在一个山巅没来由地想,我们是不是在博弈,像两个棋手般虽然落子无悔,但求的是不是输赢? 看着天外云卷云舒,没有海市蜃楼,有的只是一片明亮的光线和鸿蒙律动。她忽然心有所动。 她曾在纸上写,时间太仓促了。是的,时间太仓促了,我还没来及明白你,就觉得老了。 老了,真的老了吗?究竟是心的疲倦,还是彼此的眉眼中终于有了尘世的风雨? 她曾在去看他的路上去想两个人的未来,希望能够有个好的结局,虽然彼时心静如水,却也抵不过窗外流动的风景一换再换。 一个人心力总是有限的,无论多么冷静都有慌乱的时候。 她始终相信,他们之间有着某种力量存在,近不得远不得,究竟是不甘还是不舍,或者害怕还是慈悲?她想不出。 有一次,她在布达拉宫的广场上,看地面上爬行的蚂蚁,心有安宁。 一切的活着都需要行走,就像书里写的轮回也是一种追寻和叙述。 她一贯写字,也知道叙述的本身并不是置身之外,而是用心去演绎活着的好和缘分的美。 她喜欢那些烟火一样的字,有着灿烂的光明和冷寂的沉默。因为她能体会出在那些叙述的背后,每个人的心都是渴望美好的。而世间的丑恶不过是心中的戾气和不得的苦交织成的黑。 她不喜欢那些心中欲望很重的人。梦里的寺院钟声仿佛曾一次次告诉她,一饮一啄都是事出有因。所以她喜欢微笑,即使在最悲伤的时候,也愿泪中有笑。她相信,所有的果,都是自己种下的未来。 她记得曾在一张画上去描摹一张布,用了很久的时间。最初是她希望它能灵动起来,到后来,它成了一张安静的纸。 她把它挂在墙上,远远地看它,其中似乎有着光亮。她为它取了一个名字,回。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只有她知道,一切的轮转到最后都是回和去。 回和去,她曾一次又一次与他挥手告别。她说,我回去了。他说: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多好的祝愿。她在转身的瞬间总有泪水,只是不会让他看见。虽然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也不愿他看见自己的卑微和苦涩。 每一次在归途上,她都觉得这一切真像一场梦,自己沉在其中一直不曾醒来,这梦里,他有百般好,而自己也深有体会,但为什么总让自己觉得那些只是刹那? 刹那芳华,多么好的一个词,像烟花,但却有着让人仰望的疏离。人生苦短,又能有几个刹那,即使世上有一个又一个轮回又如何? 每次看他回来,她都会静静地书写,像养伤般让自己更为安静,也会在天气晴好时候去寺院看观音。 在烟火的味道中,她看着菩萨,心中没有前世今生,只有翻卷的经书和青灯上跳动的火焰。 还有风声在耳边低回和有菩萨脸上的明暗。 她想起他们的对话,他说,看见了风了吗?她说,听到了树叶在响,花在开,水在流,还有阳光很暖和。他说,闻到了香了吗?她说,有檀香,花香,还有阳光的清香。只要跟着你,就是什么都看不见,我也乐意也愿意跟随着你去用心静默地去感受这尘世的美好,闭上眼睛去领受身边的你,以及我们身外的阳光,那一种光与温和。若你不在,我就坐在阳光最灿烂的地方,让思念开成一朵花,别在衣襟上映着唇边扬起的微笑。微风拂过,水上的文字已成行成片,你没有看到,而我知道,在流过的时光中有你的笑容。 他的笑容总是那么安静,她曾想在分别的时候去看看她转身后的表情,终究没有勇气,她知道自己还是爱着,而且很深很深,这些就够了。 她想,这一生如果真是轮回,那些梦境、寺院和菩萨,还有你,都是度我去明天的好,应当用心体会。 天光终于明亮,她似乎再次有了睡意,但她毅然起身,看后站在阳台上,等待东方第一缕日光地到来。 尘世的声响也如醒来般在她身外又一次稠密起来。 第六篇:指鹿为马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子夜时分有细微的尘世声响和昏黄的灯火。他从梦中醒来,像一个孩子似的蜷缩在床上,心有惊悸。 那是一个诡异的梦,梦里他是一头年轻的鹿,身上有美丽的花纹,喜欢站在山顶遥望远方。他相信远方有一个更大的世界,他要去向那里。 他不喜欢自己是鹿,认为应该是一匹骏马,拥有绝尘千里的能力,可以轻易抵达远方的世界。 他问鹿群里有智慧的爷爷,一头鹿要怎样才能变成一匹马。老人告诉他,只有去神山祈求神王,但路途遥远,恐怕他无法成功。 因为他对成为骏马念念不忘,家人对他这样的异类也没有办法,只能摇头叹息,为了不让他丢了性命,便将他关在一个山洞里,以求消磨他的愿望。 一个人一旦有了执念,不是外力能够解决。越是压迫,反抗的力量就越强。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脱困而出,一路向神山而去。 神山高耸入云在这片荒原的最深处,沿途居住着无数凶猛的兽类,越深入就越危险。很多试图穿越荒原前往神山的生灵,大多都死在了路上。 路一直是命运最忠实的追随者,无数拥有雄心壮志的人都纷纷倒在其上,无法穿透未来抵达梦想。 其实他也并不是一个盲目的鹿,为了想成为一匹骏马,他翻阅了族群里的无数经典,随着知识的增加,更是有了坚定不移的心,并且想好了自己未来的名字——追风。 因为之前看过关于神山的介绍,以及沿途需要避过的险山恶水和凶猛生灵。他虽然一路奔跑,却耳听八方,一有风吹草动,便及时绕开。 因为谨慎,所以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即便如此,也是伤痕累累。有些伤口深如骨骼。 有一次,他成功摆脱了一头豹子的追击,却因为伤势过重,不得不躲在一片荆棘林中度过很长的时间。 这样的时间随着他的深入更为频繁。这是一种消磨意志的战斗,最大的敌人不是伤痛,而是来自内心的疑惑和孤独。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心,不停地追问内心梦想的来源有没有依据,可惜没有人回答他。他只能独自在黑暗的夜晚仰望星空,希望能得到某种指引。 他最喜欢朝阳的到来,每天第一缕光线穿透黑夜,似乎也穿透了他的迷茫。他告诉自己,不能放弃梦想,一定要见到神王,即使最后不能成为骏马,也不枉此心。 一个人一生只有不愧对本心和他人,才是成功的人生,即使不曾精彩地活过,也是不虚此行。 他终于看见了神山,那座住着神王的山,云雾缭绕高不可攀。可是,他也遇到了最可怕的危险。 他看见一只猛虎目露凶光,从不远处缓慢走来。它体型巨大,有他不能想象的威武。它仰天长啸,他头晕目眩。他知道这一次是要死了,因为他全身无力已无从奔跑。 它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用侮辱的眼光看着他的眼睛,对其中的坚韧嗤之以鼻。它像看着最愚蠢的虫子一般,轻蔑傲慢。 一头不安分的小鹿,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想来你也是累了,就让我尝尝你勇敢的血肉吧。它说完一口咬下,他感到了身体的疼痛与恐惧。 他想呼喊,可惜用尽全力也无法喊出声音。他剧烈地反抗,内心充满了不甘和痛苦。 窗外依旧是昏黄的灯火和细微的声响,他蜷缩在床上,回想梦里遇见的种种,不由潸然泪下。 他自幼心思细腻,对待事物有自己的相处方式。他认为一个人只有经过努力才能获得想要的生活。 他遇见过一些人,对他们心存感激。有些人注定是过客,因为莽莽红尘只有一个唯一。多出来的那些人,都将会错过。 他不想辜负谁,所以大多时候比较冷,就像有人说他有将人凝固成冰的能力。 不是他拒人千里,而是他不愿指鹿为马地活着,累了自己也累了他人。 半夜三点像黄昏,多好的词,只是有点凉,像十月。他闭着眼睛想。 他不知道何时又陷入沉睡,诡异的是他又进入了那个梦中。猛虎依旧咬着他的背用力撕扯,有剧烈的疼痛,却怒吼无声。 他只能任它咬着用力摔来摔去,可眼睛却是看向神山的。他没有希望神王出现,在疼痛进入骨髓之前,他终于知道有些事只要做了就好,无须成为谁。 他感到了血液的流失,最后陷入幻觉。他昏昏沉沉地进入了一个殿堂,有一个人高高地坐在那里,目有慈悲。 他相信那个人就是神王,想要施礼,却无法弯下身去。 那个人说,能来到这里说明你有一颗坚定和聪慧的心。我想问你的是,你还愿意成为一匹吗? 他看着身裹光亮的身影,忽然动摇了自己的信念。就像有一天,当你即将和她步入婚姻的殿堂,有人问,你真爱她吗? 那个人说,一头鹿和一匹马没有区别。鹿有灵动才美,马有驱使才有方向。世上所有的得都是心的呼应。我承认拥有指鹿为马的能力,但更希望那头鹿是个战士而不是奔跑的马。 他怔怔地立在那里,回忆一路的奔波,那些风雨兼程的种种,早已将他的执念化解成了勇敢和真实。他的心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似乎所有的春天都重叠成了命运的芬芳,只等有人前来收取。 他看着坐在高处的那个人说,我喜欢上了现在的样子。做最真实的自己比颠倒属性更好。那个人看了看他,微微一笑,然后大袖一挥,有云雾涌起。 他被清脆的鸟鸣唤醒,这极为难得,他有失眠症,每个清晨都是他补觉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精神无比饱满,如同拥有新生。 他隐约记得梦里的情景以及那个成语,指鹿为马。有明亮的光线照在手上,他轻轻挥手,像是告别。 电话忽然响起。子由,今天有场电影,我想和你一起去看,好吗?那边一个温婉的女声轻轻地问。 他看了看窗外干净的天空,心头甜美,对着话筒说,我请你。 第七篇:月光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站在阳台上看灿烂星空,禁不住感叹宇宙的浩瀚,地球在其中犹如一粒尘埃。 我们不过是在尘埃上活着的浮游生物,认真活好现在,没有人会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好的坏的,大多三十年河东三十河西。他想起小艾说这句时的样子,微皱着眉头,姣好的面容无比平静。 他想起初见她时,她一身黑衣从街道的另一侧走过来,若没有月光,她似乎和夜是一体的。他们擦身而过,他闻见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 他喜欢身带香味的女子,若是灵魂也有香气,那该有多好。 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她瘦削的背影,有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她与自己有过心灵的交集。 他确信自己在真实行走,身外有错落的楼群和小贩的叫卖声,熟悉的街道和味道,紧凑而亲切,绝不是梦。 他深信会再次见到她,就像相信他们质地是相同的。心底都有与世界紧密相连的渴望,以及不与外人言说的孤单。 他从小心思细腻,有天真时已苍老的心境,会轻易看见许多故事的转折间腐烂的枝叶。 他曾在书里看过一句话:这世上所有生物,从盛开到果实坠下,都如宿命,能够落地生根又开花结果的,才是光明的一生,所谓轮回不过是寻找光明的过程。 那个夏天的午后,他为这句话陷入深深地悲凉之中,窗外是高亢的蝉鸣和刺眼的日光。 他一直渴望平静而安稳地活着,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日子过得像月光,清澈明亮,没有纷扰的世事和人际关系。 他害怕应酬,在每次推杯换盏之后都深深自责,觉得生命在被一次又一次地戕害,心已千疮百孔,无法修补。 再次见到小艾是一年以后,他在朋友的新书发布会上与她相邻而坐,他一边闻着她身上传出的淡淡香味一边抑制快要跳出来的心。 她似乎发觉了他的异样,转过脸看他。他们四目相对,都有短暂的失神。 她挪了下身体,然后去翻桌子上的书,听见他如释重负的吐气,心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冷。早已习惯用无情的眼去看有情的事。她相信爱情,却不信自己能够遇见。 她是一个认真的人,喜欢精致地活着。她开一个档次较高的服装店,每天忙碌而充实。她经常独自去旅行,喜欢在一些古老的风景里找故事。她思维活跃,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她曾怀疑自己是从某个故事里偷偷跑出来的,所以总有背井离乡的愁绪。 她对他印象深刻就是因为他在发布会上说起乡愁。他们对乡愁的理解近乎相同,她心里出现难得一见的共鸣。 他站在那里,挺拔如株翠竹,仿佛自带风声,身上有隐约的清澈,掩盖了他的平凡面容。 她看着他侃侃而谈,自成一格的见解让她耳目一新。那些话语像流淌的溪水,干净明亮。 她始终认为一个人最好的活着是将自己所有情感和知识汇成光亮的河,载着梦想去向未来。 她看出他是有梦想的人,他的眉眼下有掩藏不出的柔情与果敢。这样的男子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够懂得的。 她忽然生起好奇的心,不是想探究他眉眼下的东西,而是心底那份对他的熟悉,仿佛有些年月,他们是一同经历风雨的。 在发布会后的酒宴上,他们相谈甚欢,相互留了联系方式。短暂而美丽的相聚像一朵花在缓慢开放。 在后来的几个月里,他真的给她打去电话,是为了给即将结婚的妹妹选几套衣服。 他们再次见面,只是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男子,高大英俊,说话间不经意地冒出一两句纯正的英语。 他一直是个自觉的人,从不愿给人带去麻烦,即使心里万般不愿,也不想给他人带去困扰。 他和妹妹选好衣服,微笑着和她道别。心里有淡淡的失落,却也释然,毕竟不属于自己的,再好也是别人的。 她看出了他的失落,没有在意。在她心中,他最合适的位置是闺蜜,不是男友。 界定像堵墙,你在那边永远看不见我在这边的哀伤与挣扎。 他有好几次看见她和那个男子亲密地牵手走过,他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如刀割。他有些痛恨自己,特意跑那么远过来,就为了看他们相爱? 他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有一个别人不愿去的外派岗位,他主动申请去了那里。 在南非的德班,他闲暇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旅行。有时甚至会只身去一些动荡的区域,看那里生活着的人,心有痛惜。 有一次在靠近动荡区域的山顶,他用远程望远镜看那些群居的难民,他们像一群兽类,身心疲惫地靠在一起,不安而惶恐。他不忍心转过镜头,在另一侧,他看着山那边的城市,人流如织,有难得一见的繁华。忽然流下泪来。 有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像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身体,他心有悲戚。普天之下,众生从来不是平等的,总有人活在流离颠沛中。 他失声痛哭,像看破前世今生般。在凉风涌动的山顶,他久久不愿离去,只有清亮的月光陪着他。 外国的月亮从来不比中国的圆。在任何的地方都会有阴晴圆缺,都有流离失所的人和感情。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再去旅行,在网络上写一些不知所谓的短句,试图劝说自己平静下来。 他像修行一般在静寂的时光中将自己的心一遍遍清洗,在每一个月圆之夜,他都会听国语歌曲,至少祖国没有动荡。 他也会想起她,虽然没有交往,却总是难以割舍,仿佛她就是从自己身体分出去的一部分,越摆脱越疼痛。 他在南非生活的第三个年头,从公司过来一个娇小的女子,有双美丽的眼睛,名字叫作赵敏,性格与《倚天屠龙记》中的赵敏极为相似。 他们两个人一个安静一个热闹,每到意见不统一的时候,赵敏总是低下眉眼,不再坚持。 他们会在假期一起去华人区购买日常用品,总被卖东西的婆婆打趣,直夸木风有福气,可以讨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他虽然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她却越发粘着他,和他东奔西走,从不害怕。 在他生日那天,她也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买了很多东西回来为他庆祝,他们一个喝白酒一个喝红酒,边吃边聊。 她大约不胜酒力,絮絮叨叨地对他说,她到南非来,就是为了他来的,她喜欢他和他的文字。她是妹妹的朋友,很早就认识他。他看着她的眉眼,果然是那个人,女大十八变真不是乱说的。 她跳到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粗笨地吻他。他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小艾。 等他一觉醒来,才发现了自己的荒唐,看着身边的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微微疼痛起来。 他起身收拾残局,然后坐在窗前看外面的月光,如勾的冷月亮散发着逼人的辉光,好像在是神在眯着眼睛探视他的内心。 他坐在那里心有轰鸣之声,仿佛过去的一切到这里开始需要转折,那些过往只能作为过去,包括对小艾念想。 赵敏轻轻走到他的身后,从后面抱住他的身体,像取暖一样,靠着他,身体没有规律地颤抖着。 一切恍然如梦,他们就那样靠在一起,任月光散落在他们身上。 日子平静如水。有一天,她告诉他,我怀孕了。她脸上有微亮的光。他看着她,轻轻地拥过她,用手轻轻抚弄她的头发,说,傻丫头。 他开始申请回国,理由很简单,他要结婚了。很快得到了公司的答应。 他在回国前的一个周末,带着赵敏去了那个山顶。他们站在山顶上,看不同的风景如同看不同的世界。 她说,人生总有破败与繁华,众生的路都需要自己去走,至于后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谁又恩能够知道呢? 他们回国后的第三个月举行了婚礼,他意外地看见了小艾和那个男子。后来他才知道,赵敏是那个男子的表妹。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逼窄,总让某些人在不必要见面时狭路相逢。 她以为自己不会爱上这个人,只是看着他结婚,心却很疼很疼。原以为他不是自己想找的那个人,可就是他时不时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 她想也许我们前世是在一起的,不知后来谁犯了错误,到了这一世不得不分开。 他没有与小艾说话,连眼睛也不在她身上停留。他想,就让关于她的故事沉睡在心底吧。 婚后,他们平静地生活着,过完农历年,家里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婴,他看着她圆圆的小脸,恍如隔世。 他不再写字,但从没忘记去等候每一个月圆的夜晚。他会独自坐在那里,像沉睡一般。 赵敏是聪慧的女子,看出了他的哀愁,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他自始自终与自己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冷漠不是伤痕,而是心有期盼。她以为靠自己能够温暖他的内心,可惜她越努力越觉得无力。 和不爱自己的男人生活是种痛苦,他如同路人般与自己发生关系,让人厌倦。 她一向是个勇敢的人,她不想让自己枯萎下去。她也曾随他看月亮,她知道世上事犹如轮回,圆了缺了仿佛是规律,却也有人失散。 她选择与他离婚,她从家里搬出去。他保持沉默,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犯下什么罪孽,到了现在要还回去。 他把孩子寄养在奶奶家,然后去了北方的一个城市。他觉得这一生也不过如此,眉眼渐渐冷起来,深深地把梦想藏进去。 在北京,他意外地遇见了小艾。她清洌如水地看着他。他看着她的眼睛,依稀看见其中裹这思念。 他说,小艾,你还好吗?她摇摇头,面容平静地说,我离婚了。他如被电击般身体微微颤抖,不由感叹缘分的奇妙。 他看着她,忽然想起一句诗,要努力保持你的面目,那些属于你的在奔赴而来。有微笑浮上他的脸。 他问,我们可以一起走吗?她说,世事无常,我没想过会遇见你。你怎么眉眼里还有哀伤。 他靠近她说,我们同病相怜。只是苦了我们也苦了他们。或许这就欠下了某个半生。 他们很有默契地并肩往前走,仿佛没有方向。华灯初上,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在这葱茏的尘世,他们终于久别重逢。 每个人都有前后半生,谁是谁的谁终有拨云见月的时候。 他说今天又是月圆之夜。她轻描淡写地回,可惜我们不在紫禁之巅,只能仰望天空。 他牵过她的手,没有说话,只静静地与她并肩而行,身前身后都是清澈如水的月光,不问圆缺。 第八篇:适合才是最好的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出生在一个北方的小镇上,祖辈以磨豆腐为生。许是打小吃了太多的豆制品,拥有让女人都羡慕的皮肤。 因为白净,在镇子上大多数人都忘记了他的全名,一律叫他小白。他心情温顺,也就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 在小白九岁那年,家里按照当地风俗给他举办十周岁的生日宴会,祖父特意请来一个道士,不是为了想他将来能得道成仙,而是希望他能顺风顺水地过完一生。 老道年逾七旬,颇有仙风,见了后小白甚是喜欢。对他祖父说,这孩子有道心。 祖父念过私塾,对什么是道心一知半解,但也懂老道是夸自己孙子聪慧,极是高兴。 老道住在小镇不远的山上,山不高却常有烟云缭绕,小白会在假期去庙里看老道,老道见他来,并不与他说话,任他自己翻看经文。 有一天,小白忽然问老道,什么是道心。老道笑着说,万物皆是道,心中有什么,道就在那里。 小白不大懂这句话里的玄机,见老道高深莫测的样子,就不再相问下去。彼时正好有对小鸟,在窗前嬉戏,轻易把他的目光捉了去。 家里的磨坊生意一向不错,有时家人忙,有人来买豆制品,他也会用称盘称些卖出去。早些年,没有电子称和台秤,一律是杆秤,秤杆上有银色的小星星,每个星星对应一定的重量。 有一次,他玩秤杆,看着那些秤杆上的小星星突发奇想,人会不会也如这些小星星一样,有着自己的生命重量呢?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放了很久,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去问。时间久了,也就淡了,像两个人的感情,一开始热烈,到最后就淡成一个句子。 那年,他大三,暑假的时候回去小镇,顺便去山上看老道,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猛然想起了那个问题,于是就问老道。 时隔多年,小白依旧记得老道的那句话: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重量的,它会随着人心而增减。所以人需要修行,当有了遨游空间、时光和万物的轻盈后,才算得道。 那会他不懂这些,直到他遇见清妍以后,才深有感触,才勉强知道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行走着的灯火,需要不停地给予燃料。 清妍是他大学同学,有理科生的冷静和理性,从不露出小鸟依人的姿态。而他是一个感性的人,常常会因为一些细碎的美而感动到流泪。 有一次,他们一起去参加婚宴,婚礼司仪极会煽情,他坐在那里被当时的场景所感动,泪眼婆娑。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一边流泪一边想,如果此生一直携手度过余生也算是一种好。 只是很多事大多与人的意愿相违背,清妍的家人知道了他们的恋情,极力阻止。她来自一个高干家庭,拥有强大的社会背景。用她妈妈的话说,小白,你的命不够分量。 那天,他从她家里出来的后,才知道两个人不是只有感情才能在一起,还需要对等的重量,否则无法平衡。 其实,他们两个人感情一向很好,好像不会被外力轻易击破。清妍赌气从家里搬出来和他住在一起。 书上说,感情需要磨合和经营。也许因为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不同,他们从开始的容忍到后来的小心翼翼。有时,他们会觉得呼吸重了都会让对方有看法。 于是,他们开始在心里衡量。人就这样,心里一旦支起了秤杆,就会产生不满。 对等的事情,这世上极难称量。就像在爱情里,一个人先爱上对方,就会轻去几分。若是那个人还若即若离的,更觉得惶恐。或者那个人摆明了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就更卑微到了尘埃。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个人都觉得累了。清妍说,我们还是先冷静下思考未来。我相信爱情,更相信你会给我一个美好的婚礼。她抱着他的腰,语气轻缓。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栗。 他知道她想搬出去。他说,谢谢你,我想我会拥有一颗爱你的坚固心。 他看着她上了她妈妈的车,隔着窗子泪流满面。心里好像一下子轻了很多,想,也许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和人是需要缘分的,无论最初在一起多么好,不能走到最后的,都属于缘分尽了。 他从清妍的背影里看出了两个人的距离。他承认自己还不够好,心里存在着卑微。还不能与她直面未来。 他想起老道曾说过的一句话,每一种结句都是道果,那是你将来路上的诱惑,感情也是如此。世上的道千万种,适合自己存在的才是最好的。 适合自己存在的才是最好的。他看着天上的流云,忽然心有所动。 他决定暂时不去考虑把清妍接回来,他相信属于自己的,终会回来。不属于的,就当是生命里最好的风景,放在心里也是美。 他决定去旅行,从小到大,他没有去过几个地方。他曾梦想着做一个背包客,去看尽天下的风景。 他给清妍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把自己的构想告诉她。她很快回信,支持他去旅行。她说,在一起的这些年,着实委屈了他。他确实需要用一场旅行去化解心中的结。 他按照规划好的线路去游历,他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以邮件的方式发给她。她一边整理一边联系出版社。她想在他归来的时候,用他的字送给他自己。 他在高山流水间行走,风餐露宿,所到之处皆成文字。他一直喜欢记录生命中最明亮的部分,她能从其中看出他内心的柔软和良善。 有几次,他差点失去生命,但并不影响他继续走下去的心。他仿佛朝圣般行走着,心灵得到了极大的升华。 他逐步理解了存在的美好和方向的重要。当生命不在的时候,一切的外在都形同虚设。 他喜悦地行走着,如同找到最合适的生活方式般风雨兼程。每次想到清妍,他都会微笑。 他也会想起小时候在老道那里看过的经文,终于明白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一个人只有在适合自己的修行中,才能获得生命的质量。 经过三年的旅行,他再次回到小镇,清妍在那里等着他。她把书送到他的手上,他轻轻和她拥抱。 他闻着她发上的香味,贴着她的耳朵说,请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会给你一个美好的婚礼。 他凭着自身的力量,在小镇不远的地方承包了一片极大的土地,邀请那些在旅行中交往的朋友来帮助他完成自己的种植计划。 当他的美丽庄园成为当地的旅游景点后,他们在小镇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那天,清妍笑颜如花,他心里也洋溢着欢喜。 他们相依着站在窗前,看着漫天的烟花,手握着手轻轻地呼吸。他说,深深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鼓励、支持和陪伴。她说,其实,我也试着想忘记你,后来发现,你才是最适合我的那个人。因为我相信一个人有坚固心的人,一定让生命具有分量和质量。 他看着夜空里的星星,在斑斓的星辉下,似乎看见它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那些丝丝缕缕的微光交织在一起,散发着勃勃生机。 他仿佛顿悟般凝视着天空,心中呼啸而过的不仅仅是从生命中走过的人,还有自己曾经的困惑和解脱,以及欢喜和忧伤。 那些年一个人在路上,如同修行,那些经历和时间让自己逐步饱满和成熟,才有了今天的模样。 他想起爷爷的一句话,即使一碗豆花也可以有万千滋味,用心了才会更为芬芳。 她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男性的气息,心一下子安静了。仿佛这么年来的辛苦和疑惑都尘埃落定般寂寂。 在这尘世,两个人只有彼此相爱和相信,才能修成守恒的未来。一旦谁动摇了信念,就不会再认为对方适合自己。 其实,两个人最舒畅的人生是让生命拥有飞向彼此的心灵的翅膀和他遨游在时光中。 第九篇:千帆过境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记不起何时认识她的,好像很久了。只是,她的眼神一直没变,流泻着让人心颤的忧伤。仿佛这个世界都能被她的眼神打湿。 寂寞是可耻的。他不认为在寂寞中认识她,然后和她上床是可耻的。肉欲也有短暂的快乐。在这个纷扰的尘世,人人都需要快乐。 在寂寞里,人愿意用身体去冲击灵魂,或许神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如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忧伤的眼神,美丽的锁骨,如花的身体。 每次在一起,她都睁着眼睛。他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样可以看着时间慢慢地走过,还有好好看着你,我怕一闭上眼睛就不是你了。 她的话让他有些惶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惶惑。人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希望能得到答案,可惜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凌晨三点,她起身穿衣。窗外是如墨的深夜,好像灯火都睡着了。 黑色的长裙裹住了曼妙的身体。一切好像被还原到初始。他们似乎不曾认识。只有黑色的蝴蝶,飞舞在夜色里。 他闻着枕边她的气息。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心里有些异样。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夜色葱郁的时光。他缓慢地侵入她颤栗的身体,有久违的感受。让他很迷惑。 那以后,他们像同时被欲望闹钟惊醒的男女。约见、上床、离去。 她似乎酷爱黑色。每次遇见,她都黑衣如墨。 他们同在一幢写字楼里上班,每天都会在电梯相见。彼此从不交谈,即使昨夜身体曾在一起燃烧过。 他在25层,她在19层。每次她先下,都会丢一个幽幽的眼神给他。 她的眼神,似曾相识,像埋在记忆里的墓碑,昭示着什么。 又做梦了。每一次都做同样的梦。没有新意。 长长的路。奔跑的女孩。她呼唤着什么,他听不清,也看不清她的脸。 风呼啦啦地飞过,他一边走一边看她。夕阳在她身后渲染春天。 走。人人都行走在人生的旅途。他觉得自己在梦的世界曾丢下过什么。 夜深不可测。他无法继续睡去。 温热的水从头顶流下,淌过他健美的身体。头顶上躲在黑发间的疤痕在热水冲淋下有些涨痛,让他逃离。 黑色夜幕,点点星光。他躺在床上忽然很想去飞。从32层直飞而去。 墙壁上,悬挂着父亲和母亲的遗照。闪烁不定的光线里,他们认真地看着他,可他一点都记不起他们曾给过他什么。 在一次翻云覆雨后。她依偎在他汗淋淋的怀抱。 她问,你真不记得我吗?他不解地问,我曾经认识过你吗? 她忽然笑了,摇摇头,说,或许我认错了人,你很像我的初恋。初恋,一个花蕾般的词。 他说,很像吗?她答,很像包括身体,以及给予的方式。 他笑着说,这世界真有如此相似的人吗?包括身上的疤痕。她沉默了很久,说,他没有疤痕。 她用手轻轻抚摩着他头顶的疤痕。泪眼婆娑。 他说,你该走了。夜色将要散尽。她起身穿衣。 她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穿黑衣吗?他笑着说,因为你穿黑衣好看。 她轻轻地笑了笑,说,我只穿给一个人看,他喜欢我穿黑衣。夜风如丝,裹着她离去。 电梯忽然失灵。从高层瞬间落地。他在听见一声剧烈的响声后人事不知。 走过一条长长的黑暗之路。在黑暗的尽头,他看见父亲和母亲在向他招手。 他们牵着他一直向前走。医院的门前,他们说,你回去吧。父亲在他肩头轻轻一推,他一下飞了起来。飞的感觉真好,像薄如纸的快乐写满生命的历史。 他看见躺在手术台上的自己。医生正在为他缝合头部。他向自己靠近,想摸一下自己的脸。 巨大的吸力将他吸进了自己的身体,突围不出。 人常常都有两个自己,也常常被束缚于肉身。他明白自己活了过来。 经历了剧烈的震动后,他的身体、内脏几乎都动了手术。 窗外,一片清亮的月光。她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说,小颜,你还好吗?她一下扑在他身上哭了。欲罢不能的哭。 他摸着她的头,说,我都想起来了。那场车祸,让我忘记了你。即使相见也不识。 她说,你知道我找得多辛苦吗?最辛苦的是,和你做爱,你却想不起我和我们的爱。 背井离乡地寻找,在万千人中遇见,他却不再记得。多么大的伤痛,她独自忍受。 他说,让我们好好爱吧。用尽余生。然后,轻轻地将她拉进怀里。 那夜,他终于在梦里看清了那女孩的脸,是她,还有她对他的呼唤。 他抱着她哭了,像孩子一样。 在他32层的窗前。他们并肩站着看黎明的曙光。 刺破黑暗的亮,穿越着时光。 她说,人最大的痛苦是爱你,你却不知。被你拥有,你却不懂爱的深切。 他有些惭愧地说,谁也不能洞悉生命的全部。我们只能一点点去面对。 明亮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使得他们像镀了金的雕塑。 一切如果静止多好。 不用经历、不要过往、只有你我。神也不会如此操心。 第十篇:夜鸟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高楼、人群、空气、语言,对他都构不成压力。他的压力来自内心。虽然他习惯了这样独来独往是生活,但内心并不平静。 他渴望有人同行,但在这纷扰的尘世,要找到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实在太难。大家都貌合神离。每个人都奔赴在各自前程之路上。 他明白没有成绩,就别想拥有想要的生活,就像一个人没有修为,永远得不到别人尊重。他一直渴望过一种不受精神与物质束缚的生活,随意行走在任何城市,落地而生起身可行。 他曾到过一座园林城市。在月色照人的夜晚,他在一座桥上对身边的人说,如果能在这里停下来,我也许会写出想要的文字。 朋友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他所做的工作与文字风马牛不相及。他对他说,没有想到,原来你如此文艺。 他会在闲暇时写一些字。大多风花雪月,没有价值,但这些文字能让他感情更为丰沛,他宁愿做一个饱满的种子,也不愿做一朵枯萎的花。他坚信,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无法获得想要的人生,活着也不会让文字活起来。 他始终认为文字是活着的,他把它们看成在飞行的鸟,他想给它们安稳的巢。 只是,自己的巢又在哪里呢?他笑着对她说。她是他在一个会议上认识的同行,有明亮的眼睛,娇小精干。 她会在电脑上给他写信,一些散碎的语言,从不涉及爱情。他很少回复,他认为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好的对话是需要对手的。 在一个街道的转角处,他想起她曾和他说过她住在这个城市,可他没有她的电话号码。他从北方来,却有南方人的细腻。他喜欢心无芥蒂的交往,他相信缘分,认为两个人若是有缘,自会相知。 这是一座少雨的城市,此时却下起了雨。他找一处临街的西餐店,点了咖啡和简餐。 他透过大片的落地玻璃,看窗外经过的人群。他们面容僵硬,上面写满了疲惫与心事。 他不喜欢把心事放在心里,害怕它们经过发酵后,让自己变得愤怒。他觉得一个人一旦对这个世界心存质疑,也就失去了体悟它美好的权利。 他曾在自己的小说中写过一些人,他们大多都带着属于自己的伤口,自以为是的生活,好象总也无法弄清生命存在的真实意义。 他常用文字来劝说自己,努力学习平静面对一切。他希望能通过翻阅,越发看清自己内心。他相信一个人只有知道自己的所在,才成更好地活着。 斜雨落在玻璃上,有细细的痕迹逶迤转折,像一段感情,只是不知道谁会在合适的时候遇见对的人。 他想,在一段感情后,她不会将自己想起。一个全心沉浸在生活中的人,早已点亮了自己的心。他知道她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只是似乎和自己山高水远。 有个女人曾和他有过一段交集,后来她认为他对生活的理解和做法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范围。她断然和他分手。因为见解不同,所以很多人因此而各自天涯。 他对她有所愧疚。一个人的青春无法还原。各自的属性既定,无法改变。其实,任何人的时光都是时光,只要自己心甘情愿就不用再提其他。 她有他欣赏的热忱与善良,但她已不属于他。她有自己的世界,他被抛掷在外。 暮色遮掩,灯火初上,这座城市的夜戏正在布景。他的生意伙伴给他打来电话,问明他的位置,说叫人开车来接。 他顶雨站在路边等候,细雨霏霏,场景似曾相识。多年前,他囊空如洗,在某座大桥上等回返的车,心情糟糕。同样的雨果真能飘到了这一天来吗?他有错步时空的感觉。 那时候,他活在人生的低谷,看不见未来。他曾想过放弃生命,又觉得愧对父母。从小到大,他们也是倾尽全力让他活得自如。记得六岁那年冬天,父亲去学校接他,他骑着高大的自行车,他坐在后面圈着他的腰一路顶风而行。在家的门口,妈妈对爸爸说,你不要命了啊,你的病不能再受风寒的,这么的大风。那时间,即使无风,他的心也会涌起波澜。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所以会记得很多往事。 其实,一个人记住太多的东西未必是件好事,只是他很多事,他都能清晰记得。 有车在他身边停下,下车来的竟然是她。一袭黑裙,落落大方,有风来,吹起她的衣袂,让她像极了一只飞鸟。 他说,苏晨,好久不见。其实,他们也就见过两次,但彼此感觉熟悉。这就是潜意识中所谓的故人。 其实,这样的熟悉,大多来自各自对这世界的理解、看法与接受能力的相似,以及在潜移默化中形成的相同审美等等,故而造成熟悉的错觉。 他和她很自然的握手,他从她手上获取细微的温暖。他很少与人握手,他不喜欢过于客套的见面。 她睁着明亮的眼睛问他,你来了几时,怎么不联系我。他耸耸肩说,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其实我也才到不久。 有交警过来示意他们把车开走。他坐在汽车的后座上。她问,你怎么不坐到前面来。他说,坐前面,我更喜欢开车。她把车停下来,让他开。 她一边指挥方向,一边和他闲聊,她带着他在这个城市走走停停。她像一只与他同行的鸟,让他感觉温暖。 夜幕如画,秋凉默默。他把车停好,跟在她后面去见要见的人。 一个简单的酒宴,大家相谈甚欢。在他未成行前,相互已经谈妥,他过来也就为了完成文件上的工作。 酒会结束后,她送他去酒店。在酒店的门口,她说,其实你可以住我那里。他微笑着问她,你那么相信我?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就那么不让人相信吗? 他想了想,人与人之间应该有最起码的信任,看来这一次是自己着相了。他说,那我可以去参观下。她说,好。 她住在一座破旧的公寓里,楼道上放满了杂物,墙面上贴满了各种广告纸,且年代久远。他随她一路向上,她住在顶楼,在漆黑的楼道里,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她大约是经常锻炼,她快速攀登,他想这是她熟悉的领地,她会否是在引领着他飞向自己的巢? 她站在门口找钥匙,昏暗的灯火下,他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忽然很想抱一下。他逼近她的瞬间,门被她打开了。 这是一个简单而舒适的环境,有不同的植物,以及养了很多小鱼的大口鱼缸。 她指着其中的小鱼告诉他,它们叫什么。在他看来,它们都一样,但她可以一一分辨,并且能叫出不同的名字,而且和它们无比熟悉。 这是一个让人觉得惊异的女子,发间有暗香流转。他和她头挨着头,看那些游动的鱼,他有迷醉的感觉。 少年的时光仿若重来,最初的情感像流水,婉转有声。年少时,他特别喜欢去河边,听风看鱼,并不是那会他多聪慧,而是能让自己安静。 他说,苏晨,你是一个让人意外的女子。她说,木成年,你不喜欢这里,是吗? 他笑着说,喜欢,感觉回去了少年,可我已日渐苍老。他坐在木制的沙发上,表情黯然。他一直知道自己的位置,他不想伤害人或被人伤害。他知道懂得珍惜和爱一个人就该是让对方自如和安好。 她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在瞬间换了自己的颜色。她睁着明亮的眼睛说,你是一只不愿停留的夜鸟。她站在那口鱼缸前,身后水声细碎。 他明白她是一个懂自己的人,可他终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停不下来,自己追逐的仅仅是不受约束的生活,还是一直没有找到让自己停留下来的理由和答案呢? 他一直都有身在异乡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摆脱不了这样的感觉,似乎这个世界之外的某个地方才是自己的家,只是他无法回去。 她看着神情寥落的他,这个男人和他的文字有本质的联系,只是面对生活,他还没有修成灵活应对的本领。他不是不想爱,而是不敢表达。 她知道他的内心的脆弱,她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有些许疼痛。 一个人如果一直认为自己是漂泊着的,他的心永远都不会停留下来。不知道你看过《海上钢琴师》这部电影没有,1900之所以没有下船,是他对未知世界的无力把握,他知道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可以拥有什么,一旦脱离这个领域,自己将会被更大的琴击败,我在尊重他有一个高贵的心的同时,又深深为之惋惜,他为什么不去一试呢?在尘世这座巨大的琴上,在某个集市,和心爱的人做一个杀鱼人,也是不错的生活。她语气轻缓,但字字坚定。 他无言相对,那部电影他看过,他认为1900的音乐才华无与伦比,但终被自己吹散。他承认的她说的对,只是换作自己会下船来吗?他不敢想,也不愿想,在那一瞬间,他知道了自己的属性和懦弱。 她说,要留下来吗?很晚了。他坐在那里,忽然感觉自己很累很累。他站起来,对她说,我可以和你拥抱一下吗? 她抱着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内心并不强大,他还只是飞行在夜里的鸟,虽然已经能夜的空间里自由飞翔,暂时还无法抵达天明。也许等到有一天,他找到了方向,才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在画着圆的飞,这样永远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春天,或者季节。 她认为,一个人活在这个汹涌的世界上,内心不能太丰富,思想也不能太多元化,大家是群居动物,无法脱离众生而存在。一个人内心与思想跟别人相比太超脱,便是一种痛苦,一种找不到属于自己生活位置的漂泊。由此而生的,便是曲高和寡的孤独与疼痛。平凡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能承受琐碎。 他拒绝了她的送行。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能有这样一个理解自己的人,多么难得。 他站在小雨中,看着路灯一盏盏伸出去,恍若大梦一场。 他在酒店的电脑上,给她写信。他说,是你让我明白,不是这个世界不安分,而是自己有个不安分的心。我会让自己真的静下来,然后可以和你一起喂鱼,好吗? 当他按下发出键后,才发现窗外已经露出最新的阳光。 第十一篇:心有明月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时值深冬,日光单薄,好在无风,不然会让人觉得更冷。 花店里,温度正好,有初春的味道。 苏颜端一盏茶在细品。茶名曰大红袍,汤色红亮,若一杯老酒。 有人推门进来,是个白皙的青春女子,问,请问苏姐在吗?声音软糯,极为好听。 苏颜站起身,问,你是哪位?有什么需要吗?陡然闻见眼前青春女子身上有熟悉的香水味。 香水名字叫明月,是杜子越自行调制的专属用品。和他在一起十年,苏颜怎能不熟悉。 青春女子有些局促,说,是子越叫我过来买束花,他说,你会知道他的意思。苏颜仔细打量面前女子,她若一枚新鲜的果实,散发着诱人香味。 苏颜笑了笑,心里难免有失落,自己虽与他早已分居,可还是他名分上的妻子,只是知道的人很少。到了这一刻,恐怕连这个名分都不会再有。 苏颜不是一个喜欢纠缠的人,知道杜子越既然如此做,就已经决定了分开,自己何必再自取其辱泼妇般和他闹一回,真没有必要,那样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她心里有微微的苦,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今天的结局,毕竟自己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 人一生没有多少最好的年华,数起来也就短短几年而已,哪里经得起浪费与虚度。 苏颜选了几支开得正旺的黄玫瑰,包起来递到青春女子面前,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了身孕。 青春女子脸微微红起来,轻轻点头说,子越说,他想要个孩子。然后静静地看着苏颜,眼有微光,仿佛月色。 苏颜从没见过眼有月色的女人,那抹白安静柔软,像是归宿。心里不由轻叹,杜子越确实眼光独到。 苏颜当年只身来上海,在极为落魄时遇见杜子越,这个男人有英俊的相貌和挺拔的身材,虽然身边女子环绕,对她却极好。 她因为出身乡村,他家里反对他们结合,只是他当年不知道那根经搭错了,在家里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她领了结婚证,却一直没有举行婚礼。 一晃十年,她只是他名义的妻子,外人极少知道,大多人以为她只是他身边女子之一。她也常常恍惚,难道自己给他的只是在双腿间抽动时的欲望? 他对她的问题极少回答,虽然她衣食无忧,却也觉得累。终有一日,她说我累了,放了我吧。他说,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会找人接替你。 她想起他说这话时的眼神,凛冽中有涣散的微光,心里不由一疼,想,这个男人还是爱自己的。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如果没有过多的利用和仇恨,怎能没有感情。即使是两个肉体的熟悉,也足够让人知道,曾经有人在自己身上留下烙印。 她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给他生个孩子,虽然是他的意思,但终究算是某种不完整。 她目送青春女子驾车离去,眼泪涌出来,向地面跌落。 这世上,没有谁遇到感情的挫折不会忧伤,尤其爱到深处才更能体会什么是撕心裂肺。 他打来电话,说,你若现在有空,我们去趟民政局。似乎听出了她的哽咽,顿了顿又说,你现在情绪不好,还是改日吧。 她吸了口气,说,现在就去吧,你在那稍等下。她凝了凝神,再去喝口茶,顿觉无味。 他站在风中,衣领高立,煞是精神。说一个人男人精神,说明他确实有过人的风采和气质。她对他笑了笑,想,这个男人终将与自己分开。 手续很简单,因为都没有要求和其他需要分割的种种。当她顺利地拿到离婚证,顿觉如做了一场梦。 他说,我晚上去拿点东西,你在家等我。他的语气中有命令的成分,她也听习惯了,只点点头,转身离开。 华灯初上时,苏颜关了店门,回到家发现在他厨房做饭,看见她回来,语气清冷地说,等下就好了。 他们坐在餐桌前都没有说话,他给她倒红酒,她稍有迟疑,还是默认了他的行为。 两个人像往日一样吃饭,饭后,她洗碗他去整理东西。她透过玻璃看他的背影,心有凄楚。 她收拾好家务后,洗澡上床,不再问他几时走。 她躺在床上,他推门进来,然后脱了衣服钻进她的被窝。她有些紧张,好似初识。 他很用力地运动,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她喜欢和他欢娱,有彼此相融的美。 她看着他的脸,英俊的脸上有隐约的张狂,像某种失控,这是她不曾见过的表情。 一个晚上,他要了她无数次,她被他折腾的精疲力尽,在极度困倦中睡去。 当她醒来后,才发现杜子越早已离去。看一看他的东西,虽然还有一些东西留下,大部分已经带走。看见桌子上的钥匙,才知道他不会回来。 日子如常,没有了他也要生活,毕竟生命还需要继续,她窝在家里两天后,才去了花店。 虽然分居,他还算她身边人,现在这个身边人已经离去,她才知道这个家仿佛人去楼空。 她在花店一朵朵的花看过去,虽然依旧盛开,竟然觉得它们也是寂寞的。 不知觉的,她学会了抽烟,一支支地吸,看那些惨白的烟雾,仿佛遇见知己。 大约二个月后,她第一次呕吐后,去医院才知道自己怀孕,心头的失落更甚,出了医院后坐在车上,大声地哭起来。 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因为自从有过杜子越,别人的男人再难让她动心,若有个孩子陪自己会不再孤单,只是心里对孩子有歉意。 她把花店盘给了别人,把住了十年的房子也卖了,然后回到出生的地方,那个美丽的乡村。 在征求家人的同意下,她去距乡村不远的小城买了一套房,特意装修了一间阳光房,因为她喜欢坐在家晒月亮和看星星。 孩子出生后不久,他们搬进了新家。可爱的孩儿有杜子越一样的眼睛和脸型,将来又会是一个有风姿的男子。 她越来越喜欢夜晚,然后抱着孩子坐在玻璃房子里,在清亮月色下唱歌给孩子听。 只是在某个时刻,她会偶有种错觉,仿佛暗处有双眼睛在看着这里。 她一向嗓子好,他曾经说,如果她愿意,可以让她去做个歌手。只是她不大喜欢热闹的环境才没有答应。 小小的孩儿早早地会笑,眼睛大大的,仿佛有月的微光,让她不由想起那个青春女子,好的心情瞬间失去。 或许心有感应,当苏颜再次看见青春女子,心里难免一惊。那女子依旧靓丽,完全不似有过婚配的样子。 她自我介绍说,我是子越的表妹,叫严青。这次找到你,想说件事情给你听。 事情不复杂,是关于杜子越的,他不是在破产和深有重疾的情况下与她分开,因为他确实不想和家里因她决裂,这是身不由己的苦衷,所以在苏颜说辛苦与累的时候,才忍痛与她暂时分开。谁知他没有算到,她竟然离开上海,走得决绝。难免伤心。在她离开后,他患有轻微的抑郁,在一次酒会上,他与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这个女人有背景,逼着他娶人,他坚决不同意,对方威胁要将他送进监狱,不想他却因此失踪一年了多。用了许多关系,也没知道他。通过线索,他来过两次小城,想来是私下里看她。 苏颜听完,仿若身在故事之中,辨不清真伪。不过心里还是很疼很疼。她了解他,一个心思细腻的男子,因为太看重内心的感觉,才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一旦深爱,就很难走出。现在想来,自己也走得太绝,以为自己伤了心,岂料伤得是彼此。 她现在想来,那双暗处的眼睛是一定是他。只是为何不曾现身,难道是因为身边的孩子?她不由轻轻一笑,想,他真是一个聪明的傻瓜。 严青看见她笑,不由皱皱眉,问,你是不是很恨他,其实我那会就是帮他演出戏,不是逼,而是成全。 苏颜看着严青的眼睛问,你看这个孩子像谁?后者看了一眼孩子,一下子楞住。 你就打算一个人过完此生?严青问。你错了,我还有孩子,以及这里。苏颜指了指心窝,说,内有明月。 严青瞬间明白,不由佩服杜子越的眼光和眼前的女子,他们果然是心有契合的一对。不缠绕不分离,即使风尘纷纷,都心有明月,哪里还会迷路。 严青与苏颜告别,回到上海,把所见的一切告诉杜家。杜家上下一阵唏嘘,难免羞愧。 官宦和富贵人家常常认为身边不如自己的人大多都会心有所图,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总有一些人确实因为暂时的困难而卑微,并不代表一生依附。 一个人是龙是蛇外人实在难以判断,所以也怨不得他人如何对待,只有在最困苦的情况下做好自己,心有明月,最终才会散发光彩,缘分也然。 苏颜坐在明亮的月光下,对着孩子的小脸说,小东西,爸爸来看过你了,只是不知道你是谁。孩子仿佛听懂,竟然笑出了声。 谁说月色凉如水?苏颜想,心若是暖的,月色也会是暖的,两个人心若是近的,即使各自天涯,也愿安好。 明月如盘,清亮的辉光仿佛穿过重重迷雾抵达这里,有的只有清澈和安静。 第十二篇:五角梅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日影西斜,像一个让人困顿的故事终于接近尾声,不再让人惦记。 世间让人流连忘返的故事有很多,只是不知那些置身其中的人是否还在。 米粒把书放在膝上,轻轻呼吸,像怕惊动了谁般小心。 米粒自认不是一个喜欢用力的人,身边虽有追逐者,但大多都因其清冷的性子退避而去,余下的寥寥无几。 不是她不够优秀,论起美貌和气质,她绝不输于身边那些早已成家的姐妹,只是她相信缘分,认为属于自己的终将会来。 只是,她从未认真想过,那个来的人是否真的适合,有些人注定了是种纠缠,到最后会有一方心血飞溅。 米粒把目光落在窗台上,养了许久的五角梅在静静开放,那是她无意间买的,未曾想朴素的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枝叶在蜷缩与舒展间仿佛可以轻易转换。 灿烂的小花尽显努力,像从无哀愁般活着,日复一日从无懈怠。 米粒自问是有哀愁的,可这世上谁人又不曾哀愁过?只是她愁的不是未来,也不是那个他,而是惧怕生命的脆弱和人间的离散。 米粒大学时有过男友,是个水仙少年。因为长得太好,被乱花迷了眼睛,而分开。 有时会在学校里遇见,她都会低下眉眼,不是不想看他,而是觉得没有必要。缘分尽了,无需纠缠。 妈妈说,米粒,你是一个太清醒的孩子。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美好感情。大多数的人一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活着的。 米粒知道母亲的哀怨,与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过日子,确实难熬。永远也走不近,连旁观都隔山隔水。 唤作幽幽的黑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跳到米粒的腿上,眯着眼睛看她,其中深幽的光芒仿佛从天外来。 曾一度,米粒认为幽幽是另一个自己,可以轻易望见别人的破败和心事,就像现在,它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感慨。 书间的故事并不复杂,作者以推进的形式在叙述主人公的相遇、缠绕和分别。时间仿佛是在纠正某种错误,却忘记了爱从来没有界限。 米粒从书里看见了遗憾和悲凉,最心惊的还是时间的快刀斩乱麻,仿佛一切的缘法都会被其最终毁灭。 如果一切都会毁灭,前世今生的存在就是为了纪念和清算曾经有过的种种? 幽幽在米粒膝上轻轻叫了一声,低沉沙哑,像曾经历过无数沧桑。然后低下眉眼,仿佛瞬间进入梦境。 米粒曾好奇,猫会否做梦,后来知道,所有的智慧的生物都会有梦境类似的精神状态存在。 门铃清脆地响起来,幽幽如受了惊吓般急速而去。 米粒打开门,是个着黑衣的清俊男子,挺拔如枪,有细长的眼睛。她不禁被这双眼睛所吸引,想,这是有故事的人。 我的衣服被风刮落在你家阳台上,是否可以帮我拿一下,谢谢。声音温和好听,像极了夜晚电台里的男声。 米粒下意识地让开身体,他并未进来,只面含微笑着说,麻烦帮拿下,虽是邻居,随便进别人的房子总归不太礼貌。 他如谦谦君子,神情自然,细眼中有抹光亮被米粒扑捉到。 米粒并未掩门,直接去阳台取来那件黑色长衣,上面有洗涤液的草本香味。男子接过衣服,道了谢后径直离去。 傍晚时分,天空出人意料地下起了雨。纷纷扬扬的细雨像一场相思在寻找皈依。 我的皈依会在哪里,米粒轻笑。看了会儿雨,有些兴致阑珊。 米粒在厨房里做一碗面,妈妈的电话打过来,说,天冷了,记得加衣。加衣和嫁衣音同字不同,却让她有些恍惚,忽觉孤单。 和妈妈说了几句,然后很努力地吃面。不落声响的性子让房子更显安静。 夜里,她在梦境中被一个个妖魔追赶,拼命地跑也无法摆脱,最后从一座悬崖上跳下,从而惊醒。 原来世间并非都是好梦,终有一些梦带着因果,最终露出狰狞面目。 日子如常,身边依旧有男子来去,却无法靠近她半分。即使是心性坚韧的慕寒,也只是偶尔能与她出来吃吃饭聊聊天。 慕寒说,一个女人越是神秘和拒绝靠近,越具有吸引力,但也容易让人放弃。他是一名律师,有过人的见解,活得极为滋润。 米粒并不认为他是自己的佳偶,并不是因为他面目普通,而是各有属性。 不是一个人世界的人,即使结合也会分离。人一生经不起太多纠缠,短短数年,一晃就老了。 有一天,慕寒喝多了酒,打电话给她,说,米粒,嫁给我吧。她在电话这头静默无语,不是生气,而是觉得男人有时像个孩子。 事隔多天后,慕寒过来道歉,米粒说,有些话不要说出来,放在心里就好。免得连朋友都做不了。 殊不知,爱到最后,有些人是无法做朋友的。如同病到膏肓,哪还有力气去装作平静。 米粒是教师,每年暑假都会旅游。一个人天南地北地跑,从未觉得哪个城市陌生,所经之地,仿佛都前世到过。 有一次在湘西,因为大雨,她被困在某个景区的角落,带的食物与水全数消耗干净,在几近昏迷的时候被救醒。那一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水分在身体里流淌,从枯萎到舒展涌出勃勃生机。 她再次感受到这种生机是在认识那个叫陈墨的细眼男人身上,他用力地进入她的身体,像一个债主般索取。一次又一次,好像忘记了时间,如同虚幻。只是他在最后一刻,给她注入生机。 那是清晰的感受,像烙印,深深地烙在她的骨骼与血肉中,终其一生也无法驱逐。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的霸道,只有自己的女人,才会如此用心铭刻。 她承认自己是爱陈墨的,就像那个夜晚,他闯进她的生活,许是了喝了酒,在电梯里对着她说,我要说个故事给你听。态度严肃,不容拒绝。 故事很短,是一个男人在某个场合遇到一见倾心的女子,一路盯梢至她的住宅小区,为了接近,居然买了她家楼上的房子,只要有空,就会坐在窗前,看她来去。他深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玄妙世间终会在某天成全他的愿望。也许因为太爱,他终是忍不住她身边有男子,视她为宝贝,又怎舍得与别人分享。 他说完故事,捧过她的脸说,米粒,我爱你。然后吻下去。 美好的吻如蹦极,让人飞翔。那一刻,她不是被故事感动,而是知道他们有同一属性,因此深深地喜欢上了身前散发着干净气息的男子。 陈墨对她的好全在细微处,如一涧流水,慢慢浇灌她的生命。她曾以为自己是朵昙花,他说她是他的梅。 冰天雪地里的一株梅,看起来美,却也有寒彻骨的世俗相随。米粒笑着对陈墨说。 陈墨拉过她的小手,说,惟愿此生与你相随,不许相互厌弃。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涌现出泪光。 他们如此这般地相爱着,像两株长在一起的花树,不分彼此地活着。 因为职位的原因,陈墨需要去非洲工作三年。他们讨论再三,米粒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一个男人终究需要自己的事业。 在陈墨临走的那个晚上,他抱着她的身体,说,暑假的时候我回来看你,顺便结婚证领了。她默许了他的建议,心里虽有不舍,还是任他肆意。 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总会迁就,好像所有的破败和不祥都会烟消云散不再重来。 在陈墨去非洲的第三个月,他单位的同事过来通知米粒,他在穿越某个无人区时失踪。 那个下午,她像身体被掏干般失去意识。一个人太用力终究会伤得更深。 在他失踪的第六个月,被确认死亡。遗体较为完好,手里攥着一枚类似五角梅的水晶石头,上面刻着‘米粒’两个字。 她知道他始终是爱她的,只是烟花开过,留下的确是冷寂与黑暗的天空。那一刻,她想到了死。 她用了一个冬天的时间让自己平静。海子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只是有谁知,心已成灰,哪里还有燎原星火。 米粒像伤了元气般存在着,身体日渐消瘦,再也没有他喜欢的美。那些他刻在她血肉与骨骼上的印记,也如失去水分的苔藓在枯萎。 那枚水晶石头成了她爱不释手的物件,虽然妈妈说,其中有着因果,不宜留着,可她哪里舍得丢弃。 有一日,她握着那枚类似五角梅的石头,看着刻在其上的字,感觉有种力量在其中涌动。她知道并不是有什么诡异存在,而是因为太过想念,内心有了错觉。 她闭上眼睛,关于他的记忆犹如潮水在冲刷着她的灵魂,身体内那枯萎的烙印终于重现生机。 天色分明,有光线落在窗台的五角梅上,幽幽从地面跳上去,闻着朴素的小花,时光仿佛静止。 静美的画面让她心有所悟。既然落花有伤,那就朴素存在,从世事里汲取水分,成全安静的自己与美好的想念。 有鸟飞过天空,仿佛带走她的心意,以及往事的过往和其他。 她很久没有如此自知和清醒,静静地看着天空,其间有云卷云舒。 第十三篇:蚊子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徐子墨长相清秀是个弃儿,打小被奶奶从经过的荷塘边捡回来。 奶奶是个接生婆,早年死了丈夫没有孩子,后来因为子墨一直未曾嫁出去。也有过中意的男子,可那人不大喜欢子墨,觉得是个累赘就另娶了别人。 奶奶姓徐,因子墨的后背有很大一片黑色胎记,像谁撒在那里的墨,便给他取名徐子墨。 子墨自小乖巧,常随奶奶去接生,但从不进到房子里去看女人生孩子的场景。每次奶奶从房子接生出来,他都会给她捶背,很轻很轻地捶着,别人都夸他是懂事的孩子。 祖孙二人因接生得到的费用和礼物勉强生存着,奶奶从没有怨言,一直待子墨如亲生。 子墨稍大些后懂得了人情冷暖,会问奶奶,你后悔吗?奶奶微笑着抚摸他的头说,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是缘分也是成全,不存在后悔一说。 有一年,子墨随奶奶出去接生,天上下着大雪,雪花像鹅毛一样,来接他们的男子不停地催促,子墨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说,叔叔,别急,妹妹在等我们,会平安的。 一路走去,雪越下越大,子墨牵着奶奶冰凉的手问,你冷吗?奶奶说,没事的,过去就好了。 后来,那家真的生了个女孩,奶奶问子墨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我能分辨出他们不同的味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苦楚与能力,只是外人无从知晓而已。 一些有孩子要出生的人家有意无意的会跑来问他,将要添的孩子是男是女,得到的答案没有不准的。一来二去,子墨被认为得到了奶奶的某种真传,就越发的尊敬奶奶。 奶奶是个向佛的人,家里挂了张观音像,每日观想。她常对子墨说,一个人一定要心存善念多行善举,才有善果。这尘世就是一还一报的轮回。 子墨不懂奶奶的话,就默默地观想观音像,看久了,觉得心里有了亮光。 随着奶奶的年龄增长,不再能外出接生。有人家就送过来,或者找了别人。生活的来源也因此少了一些,也巧,这时子墨恰好被一个老中医看中收为学徒。 药铺和他们家在同一个镇子上,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子墨每天早出晚归,拿着学徒的费用,买柴米油盐,日子也算平稳。 有一天,镇子上来了一个和尚,敲着个钵盂,一家家的要东西。子墨恰好在家,被和尚瞧见后,很是吃惊,没有言语转身走了。 隔了一日,那个和尚又来到他家,见到奶奶,开口就说,那个孩子不是你们家的吧?奶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意外,便问原因。 和尚说,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有点特别,不该出现在这里,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因问不出个缘由,就离开了。 奶奶并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依旧一日日的观想,以及和子墨相依为命地活着。 转眼子墨长成了一个大小伙,与老中医的孙女关系极好,老人家也有收他入赘的意思。和奶奶商量了几次,也就定下了婚事。 在婚事的前一夜,那个女子突然剧烈地吐血,吐出来的血又臭又腥,子墨闻着味道也不停地呕吐。 老中医对这样的症状也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孙女吐血而死。子墨也如失了魂魄般奄奄一息。 家人只好把那女子的丧事办了,只是子墨一日日的不见好转,徘徊在生死之间。日子久了,老中医的家人厌烦起来,趁着老人外出的机会,把子墨抬回了奶奶那里。 奶奶本就没有什么积蓄,自然无法给子墨看病,老中医回来也默认了事实,暗里写了个方子给奶奶,好不好只能听天由命了。 奶奶早已上了年纪,因为穷困买不起草药,只能自己去山上挖。有次回来晚了,失足跌下了山,被人发现后救回来,没几日也一命归西。 镇上的人凑钱安排了奶奶的后事,也算风光地把奶奶给葬了。后来据放牛娃说,下葬后的某天,奶奶的坟上出现好多亮光,让人无法靠近。 这一下,子墨成了没人照看的人,也怨不得别人,毕竟无亲无故的,又半死不活。好心的邻居隔几个时辰会给他喂点水,任他生灭。 隔了些日子后,子墨家的门被打开,他从里面走出来,因为知道身边所发生的种种再难与他们相处,便摇摇晃晃地出了镇子。 生病时,他除了清醒,还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还看见一个人。那人高大威严,目有慈悲,自称是佛祖。 佛祖告诉他,你前世是个向佛的人,因无意失手打死了妻子,未能得道。他说,生死是斩断一切缘的利刃。所以这一世,你们没有了成为夫妻的缘分,她死在你面前是惩罚你前世的过错。那些血就是她流下给你看的。你因前世欠了她很多血,这一世本应投胎为蚊子死在血上,因为修佛,所以你这一世仍然为人。 任何生灵的命运都不是固定的,都会因为某些细微的言行举止而发生变化。 子墨看着那人,因为曾观想过观音像,顿觉因果循环的妙意,刚想叩拜,只听他一宣佛号,消失在梦中。 梦里他还见到了奶奶,奶奶告诉他自己的前世是只狐狸,因为受伤被他收养,伤好后竟然恩将仇报咬死了他养的一对鹦鹉。那对鹦鹉是一个和尚送的,曾告诉他一定要善待它们,是他得道的一部分,它们一死等于断了他的佛缘。现在她要走了,以后还会相见,并一字一句地教他《往生咒》,让他多念。 后来又梦见了很多,只是不再记得。昏昏地睡了几日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出了镇子后,因得了梦的指引,他一路西去,风餐露宿从不懈怠,只想早一日走到西天,见到佛祖,聆听教诲。 他就这样一日又一日的一边心诵佛经一边行走,感受着尘世的律动与美好,心里的微光也越发明亮。 他渐渐明白活着的意义和方向,任何修行都不是形式上的做法,而是心的真正皈依。所有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如同轮回。 直到有一天他来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偌大荷塘边,看着无边无际的田田碧荷,发现其中一朵硕大的荷花好像在看着他。 他察觉出那朵花的不同,那从中散发而出的微光仿佛指引,他曾从佛的身上看见过这样的光芒。 他无法确定那是不是佛,因为佛一直是安稳地坐在大雄宝殿中闭目沉思的,应该不会来到这里。 只是他越看越迷惑,那朵花在慢慢绽放,香味也渐渐浓郁。那是一种明亮,让生灵的魂魄有在黑暗中见到光明的喜悦和向往。 他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忽然耳边有清越的钟声响起,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置身在佛堂之中,佛微笑着坐在那里。 见到佛祖,他正欲下拜,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止。佛说,你尚有尘缘未尽,还不是回来之时,这次招你来,因你还要轮回,所以想满足你一个心愿。你还欲转世为人吗? 他经过这一番过往,早已内心通透,知道人与人的缘分都是有分量的,唯一能够改变的,就是为两个的果而修行。他说,我愿转世为一只蚊子。 佛有些意外,眼睛一亮,笑了笑没说什么,只见大袖一挥。他发现自己成了它,一只蚊子。 从此以后,这个炊烟难有的荷塘边有了一棵榆木在生长,谁也不知道它曾是一个叫做子墨的人,只是魂魄转世成了蚊子。 就这样,子墨不再是子墨,而成了一只蚊子,也许因为心有执念,它和别的蚊子有了本质的区别,对那些一有美味就蜂拥而上说的同类嗤之以鼻。认为他们都是没有理想的家伙,沉沦在俗事中,注定平淡一生。 他饿了就饮花上露水,因为有了修行和智慧,他从容地越过了一个个季节。一晃数年,他天南海北地旅行着,随着去过的地方增多,才知道世界那么大,自己那么小。 他有些自嘲过去,曾以为自己是拯救这个世界的英雄,多么狂妄与自负。难免后来遇到诸多的挫折。那些曾经的忧伤是多么的不值一提,现在想来,人拥有过去是为了让更好的自己出生,而不是淹没。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所在不会成为有用的人,不务实只能无所事事。就像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即使爱到最卑微都没有用,因为你们不在同一个高度上。真爱是平等的依偎与尊重和相互的呵护与懂得。 终于有一天,它闻到了一股纯美的香味,这股香味对他有致命的诱惑,让他无法拒绝也无从拒绝。 他穿过一个种满花草的院子,停在雕着古老花纹的石窗上,看见一个清秀的女子在灯下写字。 一个大大的‘墨’字,像一朵黑色的莲花,在洁白的纸上开放。她颦着眉,眼睛里有淡淡的失落和哀伤。 他看着似曾相识的她,觉得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那些修行都是为了能够再次见到她。他看着她眼里的忧伤心很疼很疼。这时他忘记了成佛,向她飞了过去,轻轻地落在她的唇上。 他要狠狠地吻她,要与她血脉相连,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吻了下去。 她感觉到了疼痛,知道有只蚊子叮了自己的嘴。啪。她看着掌心里的蚊子和血,那种鲜艳像一个烙印生在那里。 她的心陡然一痛,有泪从白玉一样的脸庞滑落。 窗外有风,还有月亮和星星,以及众生的眼神和微笑。 第十四篇:他处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从一个边远的小城到上海生活了十年,总感觉这里是别人的城市,其中所有的热闹仿佛与自己并无关系。 他和身边的同事朋友关系大多融洽,也参与他们的聚会,并未显得格格不入。大家对他也极为认同,只是没人能看出他内心的孤寂。 一个人的内心向来不为外人所知,所有的光鲜外在只能是外在,很难表里如一。只有同类的人才能看出其中的婉转。 在没遇见她之前,他以为所有的日子都是千篇一律,朝九晚五地进行着,像潭死水没有微澜。 他曾大学期间有过一个恋人,那个女子是他喜欢的类型,纤细高挑皮肤白皙,说起话来软软的,只是性格极为刚硬说一不二。 他双重性格,理性和感性交织。不同的人对他会有不同的看法。可他的柔情并没有得到初恋的认同,后来大学毕业,两个人很自然地分开,她去了他处。 他有时会在深夜想起那段感情,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梦。他却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走到谁的梦里,会否是有人正从他处一路寻来。 那天,他去世贸大厦附近办事,从高级写字楼走出来,看见了她,她站在那里像极了家乡山上开满山坡的野菊花,娇小朴素干净,内心不由生出了亲切感。 他看出了她的麻烦,脚上的皮鞋掉了根子,正一脸无奈地望向他。空旷的大厅只有他们两个人。 后来,他想,那个遇见她的下午,好像被谁安排好的或者是种约定。 他帮她拿了鞋子去修理,而她也错过了面试一家公司的机会。他们在对方的手机上键入彼此的联系方式。 他们大约有一年没有联系,他曾想过给她打电话,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他不知道她会否还记得他。 他在工作之余会偶然想起她,因为那种亲切不曾在同事和朋友中出现过。 究竟是不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谁也说不清楚。在这个神奇的世界上,两个人的重逢从来都藏着玄机。 他看着她打来的号码有些意外,她在那头怯怯地问,请问你是林木声吗?我是常在颜。我想问你借点钱。我知道有些冒昧,可我真的需要一些钱,我在这个城市没有熟悉的人。 他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虚弱和渴望,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了困难。他想起一句话,有些人到这世上,就为了来取暖和为人供暖的。 他说,你需要多少,把卡号发过来,我给你转过去。她说,我现在在医院,不方便出去取钱。 当他到达医院后,才知道她得了急性阑尾炎,急需做手术。他看着她孤立无援和疼痛的样子,心生怜惜。 她在手术恢复期,他请了几天假来照顾她。临床的病友对她说,你男朋友真好。她有些惴惴不安。 她从北方来,目前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档案管理工作,收入所得基本邮回了家里,因为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弟弟需要治疗。 她看着他低头削苹果的样子,心里忽然很难受,她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他所下欠的钱物和人情。 她想起了前男友,那个知道她家境后面目狰狞断然离开的人,忽然好害怕。他把苹果切片递过来,看见了她神情的异样,一下子明白了她的处境。 用极低的声音对着她的耳朵说,好好养病。温暖的气息吹到耳朵里,她的心一下子热起来。 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看出了他的温和与乐于助人的良善,这样的男子最适合嫁了的。只是自己未必配得上。 在她基本能自理的情况下,他就不再来医院,会在电话里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 每次通话后,她都会出神好久,两个人萍水相逢的,得了他如此相信和照顾,在这个薄情的世界犹如奇迹。 她始终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可是总事与愿违,他竟然给了自己这样的故事,她该如何让它继续下去?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从他处来,就是为了在这里重逢,让彼此的身心成熟和完满。 他处,究竟在何处?是内心还是前世、是呼应还是归来?她看着手机上那些散碎文字中透出的悲欢离合泪如雨下。 她在电话上,编辑了很长的一段文字,把自己暂时的窘况和家境告诉了他。她不敢对他心有奢望,虽然他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类人。 他看着她编辑来的短信,读懂了她的坚强和自尊,也看见一个女子身上背负的责任和勇敢。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应该有责任和勇敢地活着,不畏惧眼前的困苦,才有走出精彩的未来。 他回了简单的一句话,一切听命于心。他承认自己对她有亲切感,但并不确定那是爱情。至于将来,不如交给天意。 因为一个职位的原因,他被某个同事诋毁,完全违背了他认为做人的原则,极为气愤,好在公司老总看出了其中缘由,知道他受了委屈,给他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他本就无意与人相争,认为很多事情还是水到渠成的好,也就听从来老总的安排,决定回家乡看看父母。 一晃十年,其中断断续续地回去过几次,也都匆匆离开。这一次他想能否在家乡干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更何况父母一直都希望他能回到小城。 他打电话告诉了她回乡的事情,她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后说,我可不可以陪你一起去? 他听她如此一说,心中忽然有轰鸣之声,父母一直希望他能带个美丽的女子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她要去,以什么身份?他想到她的身体,觉得带她回去也好。 他去医院接她,办理了出院手续。陪她一起去她住的地方,他无比意外地发现,她竟然租住在一间昏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小小的房间,被她收拾的极为整洁,角落里有一些绿色的植物生意盎然。 她说,你出去下,我换件衣服。她在房间里把自己收拾妥当。他看着她素颜淡妆的样子,心里有轻轻的声音在说,这是我想要的样子。 娇小的她加上生病的原因,显得弱不经风,可他知道她有一个坚韧的内心。他接过她的手提箱,然后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 一路上,他们没有交谈,只是彼此翻看事前准备好的书。在火车的颠簸中,享受独自的安静。 他们终于抵达小城,彼时正值初秋,整座小城都沉浸在木樨的香味中,对她来说,有与生俱来的熟悉,好像这里原来就是她的家乡。而北方的小城,不过是自己的一个他处。 她被自己这个奇怪的感觉而震惊,抬起眉眼看了看他,他正忙着从人群找来接他们的父母。他有挺拔的身材和较好的高度,坚毅的脸上有淡淡地笑容。 他对着一对并不苍老的夫妇介绍她,这是常在颜。两位老人神情温和,都显得极有风度地对着她点头微笑。 他开着父亲的车回家,他们在路上简单交谈了几句。妈妈似乎很喜欢小颜,拉着她的手,很心疼的说,怎么这么凉。 他告诉妈妈,她最近才做了手术,需要一段时间恢复。这次来只是想散散心。他没有过多地介绍彼此的关系,因为他们并没有关系。 她看到他的家庭成员后,心隐隐地疼。她从成年后,常年在外面打工,一边学习一边赚钱寄回家里。 她静静地回忆着自己的少年时光,似乎从没有过今天这样,坐在窗前,看外面明亮的天光,心中安稳和温暖。 她忽然喜欢上了这个家,好像自己从他处一路走来,就是为了能在这里开花结果。之前所受的种种就是为证明,只要坚持就会有一个好的所在。 每个人都会在生活中经历这样那样的不平和不甘,无论贵贱都会在某一刻需要温暖的怀抱和安静的时光。 他们一家待她极好,她与他妈妈不停地交谈,老人对她很是欣赏,想要撮合他们,只是他觉得事情只要向好的方向去就不用着急。 属于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想留也没有用。一个人命里有多少就会有多少,不会多一分和少一分。 他一向希望能和喜欢的人开一间花店,并且这些花是由他们自己种植得来。他看中了一间铺子,只是那家暂时没有考虑转手的意思,他只好回了上海。 她因为体质的原因一直恢复较慢,妈妈一再要求她住些日子,她实在推辞不过,只得住了下来,帮他们家打扫卫生做做家务什么的。 隔了些日子,他爸爸利用关系帮她找了一份在行政部门收费的工作,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她考虑再三,还是回了上海。 她一直都是个理想化的人,就个人而言,她遇见林木声在外人来说已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只有她知道这是真的,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好人永远都比坏人多。 她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现在,背后还有一个需要治疗的弟弟。那个身患血液疾病的少年,每一次想起那个瘦弱懂事的孩子,她都极为心疼和身上充满好好活着的力量。 他还是决定回去小城,虽然现在的职位很好,但不是他喜欢的工作,他能把工作做得特别细致,但从没有归属感。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的离去,辞去工作后,他一个人在上海游玩了几天,然后静静地回到小城。 父母并没有意外,仿佛这样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一家人很快把花店开了起来,并且还在乡下承包二百多亩的土地,用来种植玫瑰和一些其他的花卉。 妈妈偶尔会提起她,只是她在他处,还不曾前来,他想,也许他们并没有缘分。 一年后,他坐在乡下玫瑰园的田埂上,看着蔚蓝的天空,有风吹起他的衣袂,内心欢喜和安宁。他对自己说,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咔嚓,他听见相机的快门声,转过头去,看见她站在不远的埂上对他微笑。 一个人总是要战胜自己,你说是吗?她平静地对他说。他看着她素净的脸,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他看向远方,在她发间的香味中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从这里才算真正开始,那一潭水自此才有了生机。 远处,夕阳西下,如同回归般把光明带去了另一个地方。他想,一个人只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光明,就会让那个人从他乡跋涉而来。 第十五篇:旅行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又是一年春好时,渐渐暖和起来的天气,着实让人欢喜。 阳光从窗子外面照进来,落在她纤瘦单薄的身体上。被微微的暖和琥珀的光包裹着的她生出身在梦境的错觉。 近三年,因为环境的原因,让无数人生活在焦虑和不安中。她也并不例外,到现在嗓子依旧对异物有明显的抵触。 好在终于渡过了封闭式生活的模式,可以天南海北地走了。 她是一个随性的人,对未来生活也没有很明确地规划,只是觉得能够活好当下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善待。 未来太遥远。多少人曾经的山盟海誓到最后还不是被时光所淹没。这个世界实在有太多的不可知。 前几日,因为聚少离多,她居住在另一个城市的男友在微信里留言和她分手。她看着他简洁明了的言语,心生厌倦,在沉默中拉黑了他。 书上说,人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至少不会让自己面目可憎。既然对方有了选择,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她从来都认为人最重要的智慧是自知,学会放下才是管理自己最好的开始。 她从小生活在江北的小城,对这座早已面目全非的城市依旧异常喜欢,即使很难再找到旧时的建筑,但年少时的记忆愈久弥新。 她认为它无论怎么变化和发展,都是让自己心灵最安稳的所在。外面繁华的世界,可以向往,但不是归宿。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归宿,能够让自己念念不忘心有皈依的所在,才是我们真正的故乡。 和上司请年休假。矮胖的中年女人羡慕地说,年轻真好。她知道她的感叹,无非是不是自由身,生活不仅仅束缚了她的肉身,也绑架了她的精神。 其实,大多人都是这样存在着的,被现在所困,普遍认为既然无力改变,便选择了沉沦。 她选择的旅行目的地是西藏的一个小镇,在书上看了许多那里的介绍,早已心存渴望。 机场上乌泱泱一大片的人,好像经历了蛰伏许久的蝉,终于可以破土而出去歌唱。 这世界上的人似乎被某个环境圈养久了,除却被驯化的部分,其他部分更具对外界有异乎寻常的向往、追逐和入侵。 她透过飞机的玻璃窗看见蜿蜒的长江,以及茂密的城市丛林,心中既无风雨也无晴。这是让她没有归属感的风景,虽然彰显着盛世的景况,却让她的心灵上有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她的前座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听口音应该是苏北人,慢声细语地说话,让她想起一个叫盐城的地方。 人有时就这样,会因为某事某人某景陡然想起那些生命中与自己命运缠绕的人或者事,以及地方和醒悟。 人从来都是群居的,无论我们遇到怎样尖锐的过往,最终都将被尘世的文化、规则、道德,以及其他的纷纷扰扰所包裹和渗透。 她所理解的旅行很单纯,不是为了在路上获得什么指引,只是简单地走走看看,让自己在纯粹的山水中感受美。 她一直都喜欢停停走走的生活,几乎每年都要外出二到三次。她妈妈曾经开玩笑地问她,你究竟想在这个世界找什么? 她也曾叩问过自己,人一生究竟只是为了活着,还是为了在这个世界寻找着什么?那些出现在我们生命里的种种,是偶然,还是早已注定? 她曾在一篇文字里看到某个名人说的一段话,说,我们都不过是活在重复的故事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早已在唐朝或者更早的朝代里出现和重叠,时间甚至更远,远到在更久远的文明里。 她认真地读了几遍这段话,心里若有所悟,又好似一无所得。她想,或许我们到这个世界真的是为了寻找什么? 朋友说她是个感性的人,会因为一朵花、一株树、一只蝴蝶而欣喜万分。在他们眼睛里,那些都是俗常的事物。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一刻,她的心灵似乎在被某种力量而呼唤,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在外面看到的东西多了,遇见的喜悦也多,这大约就是她喜欢旅行的原因之一。另外还有几种原因,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深究过。 有一年,她在凤凰古城,在随行的人怂恿下佩戴了一回银凤冠,成百上千朵银花簇在她举手投足时随之颤动,那一瞬仿佛有无穷的念想涌来,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错觉。那清晰的感觉时隔多年都历历在目,那与生俱来的熟悉犹如烙印在骨子里的。 她曾讲给闺蜜听,做心理咨询的闺蜜说,大约这个宇宙真的存在平行世界,我们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或许只是它的投影。 闺蜜还说,这个世界或许真有一个出口,让我们的精神找到回家的路。正如你喜欢旅行,或许就是为了找到回家的路,或者让你身心安稳的那个人。 她来来往往也接触过几名异性,都因为不同的原因分开,因为她在他们身上找不到与自己契合的所在。 她并不是一个对他人要求过高的人,她认为两个人在一起,最起码能够听懂对方的心声,然后在磨合中获得生活的喜悦。 她认为两个人的生活应该是快乐和平稳的,彼此能够将对方的情绪编织成简单、年轻、妥帖、理解的温暖与亲密。 她经过几次辗转,终于抵达藏地。其实这个地方她来过几次,曾有一次还遭遇危险,但她喜欢这里的明澈与苍茫。 她记得那次遭遇危险的时候,一个男人将三名藏族男子打倒在地后,留给她的是伟岸的背影。 曾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喜欢背影这个词,只要在书里看到这个词,就会想起那个衣衫褴褛的高大男子,在她的感谢中头也不回的远去。 她和同伴下了长途客车,距离目的地还有很远的路程,她们站在路边等前往那里的客运车辆。 偶尔有自驾游的车辆从她们身边经过,礼貌地按了按喇叭。在荒芜的地方,有人打招呼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一辆高大的SUV停在她们的面前,从车里下来一名和她们的年纪相仿的气质清冽的女子,问需不需要搭车。 南京腔的普通话一下子让她有他乡遇故人的喜悦。南京对她来说算是很熟悉的地方,因为只有50公里的路程,她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从浦口坐轮渡,然后转公交去夫子庙玩。 同伴虽然心生警惕,最终还是上了她的车,一路上通过对话,才知道目的地是相同的。对方原本是一对情侣从川藏线自驾过来,因为男方高原反应强烈,不得不返回,但女子执意一个人前往,最后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 她好奇地问,这样值得吗,毕竟是一段感情?对方看了看她,说,人生本就是一场旅行,一路上有人来有人走,既是天意,也是缘分,不必谈后悔与值得。这世上,没有太多值得我们去后悔和衡量值得与否的时间,我们能走的路就那么的多,一如任何人在死亡面前并无不同一样,而生存才是我们的需要经营的道场。至于用什么方式,与自己观点不同的,均无需诟病,想得到好的现在,那是每个人的权利。 她听着她凌冽的言语,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下去,只得讪讪地笑了笑,然后拿出相机对着苍茫的远山按下快门。 夕阳的余晖终于退去,她们也抵达了目的地,那个清冽的女子向她们微微地笑了笑,然后绝尘而去。 她站在风中向她挥手,如同告别,又如期待重逢。 第十六篇:不如放飞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燕儿认识唐俊是经人介绍的。很老套的相亲。彼此没有恶感,便试着交往。 他沉默寡言。媒人说,他自小父亲死得早,母亲又体弱多病,全凭他一力支撑,自是无暇言语。 她能看出他眼睛里有火焰,只是他神情太冷。她想或许他太累了,一个人独自行走久了难免心有冷意。 她起初并不中意他。她一直渴望能遇见一个有些文艺的男子,言行温暖,可以照亮自己的内心。他完全不是她想要的样子,没有问候,直来直往。 他很少送她礼物,每次见面两个人走走路,或者停在某个路边的小吃摊上吃点小吃。 虽然她不是一个追求高端消费的人,但心里还是有淡淡的失望。哪怕是一次请喝一次咖啡,他都没有提过。 有一次约会,下起了雨。她这个人怕湿,在躲避不及时,他脱了单衣给她罩着,那隐约的男人气息,让她心生温暖。 还有一次是她生日,他和她吃过路边排挡,他看她起身要走,一把抓住她的手,塞给她一个礼盒,里面是一枚精美的钻戒。 女人最怕温暖的东西。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他们结了婚。 婚后的日子还算平静。只是他们极少同房。每次在一起,他像火焰,来的凶猛去的迅疾。她能感觉到他的慌乱,问他为什么,他总也不说。 心里有了疑问,自是容易生口角。每次吵架后,他就越发阴郁。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捧一本书,却久久不见翻过下一页。 她曾想也许是自己对他不够好,也曾像别的女子一样温柔相向,可他一直也热不起来,甚至有躲避的意思。 曾一度,她认为这样也省得清净。可看着别人的孩子像春笋一样长大,心里总也不是滋味。 他除了不愿和她生孩子,其他一切都好,虽然冷了些,也是呵护有加。虽然不够浪漫,却一反谈对象时候的样子,给她买这样那样的礼物和衣服,他赚得每一分钱都交给她任她取用。 去问婆婆,婆婆也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想的,她也是求孙心切。后来他被妈妈逼急了,就搬出去住。 她渴望正常的家庭生活,可似乎一早就注定走错了门。一晃五年,她越等越绝望,有时因吵架咬破嘴唇,他会把她拥过去轻轻一吻,但终是没有给她希望。 他去外地出差。她遇见了旧情人。旧情人甜言蜜语地诱惑,她最终入了魔。 一来二去的,她不再去在意自己的男人。只是纸包不住火,她意外怀了孕,告诉情人,那个男人如同空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无地自容有了死的心。 他本是聪明的人,看出了她的异常,旁敲侧击地问。她提出了离婚。他不同意,他说,是我不好。 听他如此说,她心虽有亏欠,但也有心安理得。在家养了些日子后,又放肆起来,得理不饶人地和他吵。 她因和他怄气搬回娘家住,他来接了几回,每次接回去不久就又闹翻。她也知道自己过分,只是看他冷冷的脸,心里就来火。 有一天,她在娘家和妈妈说话,有人来电话告诉她他出了车祸。她一惊,起身去了。 在医院,他告诉她,一个人活着太累太累,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像他一样累到不敢爱,即使自己已经爱到了骨子里。 他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不再有呼吸。她回想起他对自己的言行,刹时泪如泉涌,他那么努力工作,原来是另一种给予。 仔细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罪过。虽然让一个人安稳地活着也是一种爱,但真正地爱是相互的,要彼此了解共同面对,而不是孤军奋战害人害己。 其实,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完全地了解另一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有缘分走到一起就不要相互折磨。如果能看出对方心有火焰,就要让感情燃烧起来。 书上说,大多时候,很多缘分不是注定失散,而是我们太在乎自己忽略了对方。爱一个人不是自私的捆绑,而是让对方有飞翔的翅膀。爱是不能在阴影下存在的,即使骨肉相缠,既然深爱就要说出来,哪怕最后得不到回应。如果不能完满,就要心存善念,早早将所爱的人放飞。 第十七篇:眼睛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去精神病院见她,从病房到院区寻了个遍,最终才在一个洒满阳光的角落发现她。 她穿着白色的医护服蹲在初夏的微光中,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什么。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到她的背后,打量她关注的情景。 一群细小的蚂蚁正成群结队的从草地中抬着食物向围墙边上的蚁穴里搬运。 他们十年前相识,她是他奶奶远房亲戚家的女儿,那年他十九岁她十八岁。 他犹记得那时她俏生生的样子,犹如池塘里才露尖尖角的荷。他打量她的同时,她也闪烁着幽深的大眼睛打量他。她的眼睛大而明亮,仿佛其中孕育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 她来他家是因为考取了他所在城市里的一所大学。他的家人送她过来入学,也顺便拜访一下奶奶。 书上说,有些缘分就是在不经意间开始的,至于最终会演绎成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测。 因为在同一个城市,更加上奶奶格外地关注和喜欢她,总要他陪着去看她。 美好的事物大多是讨人欢喜的。正如他喜欢上她一样。接触的多了,他们渐渐熟络起来。 后来每逢周末,只要他无重要的事情都会带着她在这座有着六朝古都之称的城市里穿行,只是两个人的关系始终近不起来。 她喜欢在各种古迹中停留,有时会望着一座雕像发呆很久。她的特别让他认为其身上一定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 他想问她,又不知从何问起。于是向奶奶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奶奶告诉他,如意的眼睛和别人的不一样,可以看见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他听的心头一惊,追问结果,奶奶却讳莫如深。 两个人就这样不远不近地交往着,他对她的喜欢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向着更深处挺近。 她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态度,开始有意无意与他疏离。他想不出原因,只得苦闷地认为她不喜欢自己。 在千禧年最后一晚,奶奶邀请她来作客,他终于看见了她的不同。 当千禧年的钟声从远处的栖霞寺里传来时,那悠长的声响仿佛穿越了千年般带着古歌的余音穿透古城。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漫天的烟火,身上有与世隔绝的落寞和忧伤像水般环绕。他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想走过去拥抱住她。 他想,或许我能给她一些温暖。他轻轻地靠近她,在距离一尺时,她转过身来。他看见她眼睛里有一株花树,上面开满了无数的红色花朵,每一朵都是那么努力地开放着,似乎在朝圣、孕育,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她拉住他的手问,你看见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回,一株盛开的花树。他避开她的眼睛,它太幽深也太绚烂。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可惜,有花无果。 她松开他的手,擦着他的肩膀走回客厅。他听见她和奶奶告别,想去送她,却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 又是周末,他去见她。她穿一身彩衣,像极了美丽的蝴蝶,活脱脱一个活在人间的异类。她的出现引来无数的目光。 他们坐在夫子庙前,秦淮河的水轻轻地流淌着,身后有从夫子庙里传出清幽琴声和书声。 她摊开手掌,阳光落在她白皙的掌面上,似乎在跳舞。她轻轻地说,看,多么灵动的光线,它们是无数带着念想和愿望来到这里的精灵,更是生命最好的开始,这是时光赋予的种子,它们会与无数的人相遇,至于最后花落谁家,凡人不可知,即使是身后的夫子,也不尽知。 他呐呐地说,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她抬眼看他,问,命运是什么?是偶然还是必然?是选择还是被选择,是直线还是圆?是碰撞还是融合? 他无言,因为他也不知道命运究竟是什么,读了那么多的书,他还没规划好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有轻轻的风吹过来,带着若隐若现的花香,让人对现在有似曾相识的错觉。 夜色笼罩下的秦淮河依旧不动声色地流淌着,每一个水声似乎都藏着一个故事,又或者什么也没藏,只是它空洞的念头。 夜游惊艳思八艳,情洒秦淮不夜天。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问,知然,古人会是故人吗?然后又接着说,当然,你不知道。 他心头陡然一惊,想起一句话来,这世上的所有相遇都你曾割舍和错过的部分,因为你从来都是不完整的。 他忽然明白了她刚才念出那句诗的含义来,思维颤动,有无数意念在纷飞。 那个晚上,他一直都陷在那些意念中,想到了因果、轮回、有无、相空以及其他的种种。 转眼间,她在金陵了生活了四个年头,她如愿考上了京都的一家医学院。他有些不舍,她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极为苦闷。 在她离开金陵的最后一晚,他们在一家西餐厅小聚,她看着餐厅的墙面上的蝴蝶标本久久出神。 他发现她的异样,却没打扰她。他知道她心有千千结。只是不知此结,是否会是她的劫? 他看见她的眼角有泪水溢出来,却无能为力地呼唤她,如意、如意。 她似乎缓过神来,有些歉意地看着他,说,知然,谢谢你。 他不知道她谢从何来。他没问,她也没解释。 她喝一口卡布奇洛,抿了抿嘴,说,知然,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你听听就好,没有特别的意思,就当是临别时的挥手。 她说,在一个叫归墟的地方,生长了一株花树,这株树需要很多年才能开花,于是它努力又顽强地生长了无数年后终于盼来了开花。它特别高兴,就把心里的喜悦分享给了刚刚出生的一只蛱碟听。小小又懵懂的蛱蝶哪里能领会它的喜悦,但还是为它高兴,送上了自己的祝福。也许这就是蛱蝶的缘,它成为了花树的朋友,花树教它如何修行,其实也不算修行,只是一些保护自己的方法,让自己强大的手段而已。如此过了很多年,蛱蝶看着身边的同类如野草般一茬又一茬的生死往复着,心里渐渐有了不安。它把心里的不安告诉了花树,花树说,这是生灵自带的劫难,我们都会成为归墟里的尘土。蛱蝶忽然问,那么长久的意义何在,一天和一万年的区别在哪里,就是为了看见生离死别或者经历更多的风霜雨雪,既然如此,那修行是自我折磨,还是提炼来生?花树沉默了很久,说,也许我们活着更久点的时光是为让眼睛看见的一切和心里所思所想所愿的一切成为另一个生命的种子吧?花树说完,更加沉默,花落如雨,最后成为了没有花的树。蛱蝶茫然地看着花树,花树见它久久不去,说,我是一个不结果的花树,所有的绚烂似乎毫无意义,你容我慢慢思索。蛱蝶若有所悟地离开花树,没有目的地在归墟里飞舞,沿途所有的风景尽落眼底,让它的眼睛变得越来越幽深,只是它看不见生命尽头的模样,或者说时光彼岸的风景。就这样又过了无数年,它回去看了几次花树,话说都没有开花。它想,也许是自己让花树有了心魔,又或者花树在蜕变。它在花树身边停留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自己的旅行,但心里的不安越发深浓。有一天它路过一座池塘,在一朵莲上小憩,被轻微的生命律动所惊醒。原来它听见了花开的声音,这生命的声音让它欣喜,因为它发现这样的声音让它的不安减少了一些。于是,它开始聆听这个世界和打量这个世界,终于让它发现了这个世界并不是严丝合缝的,还有一条缝隙通往未知的地方,它打量了那个缝隙很久很久,实在是经不住对外界的诱惑,也带着为花树打开心魔的愿望,它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条缝隙,当它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时,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后悔,它回过头,向无尽的远处看去,它希望能看见花树,以及它开花的样子,只是它失望了。虽然它知道有些东西错过就是错过了,可它并不服气,它相信一定会找到一天和一万年区别和长久存在的意义。 她看了看他沉静的脸,男人的气质略显单薄,却不失清秀,微微一笑,然后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她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金陵,他知道她不愿意看见自己略带忧伤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还无法盛下她所有的念想和承载她的未来。 除了偶而在微信里发几句祝福的言语,他们都互不打扰,仿佛他们就是两个有些熟悉的陌生人。 只是她的眼睛一再地出现在他的梦里,还有那株花树和绚丽又纷飞的花雨。 他没有去思索她的故事和与她对话的内容。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含义都有对应的目的和来处。 他的身边也有女子出现,只是都不能打动他。他并不知道自己有意无意的开始打量这个世界,看淡了身边人的表里不一,以及理解了错误的选择导致的后果和放下了对未来的执念。他体会到了原谅自己和他人好处,以及学着善意地解释他人。他会在儿童的笑声里体会到完整的快乐,也会在风声雨声里聆听到不完整的来来往往。 初夏的最后一天,他在微信里收到她的留言,就四个字,我要走了。他看着这四个字,心里猛然涌来无尽的哀伤,他不自主地流下眼泪。他什么也没收拾就赶去机场,他要见她。 她穿着白色的医护服,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脸,有些歉意地说,你还是来了,谢谢。他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自己的眼泪再次落下。 她依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感觉到了她的不同,那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任他大声呼喊也无可挽回。 她的葬礼很简单,没有邀请亲朋,只有他和她的父母。 她父亲送他到机场,垂泪递给他一封信。他识得她的字,打开封口,薄薄的一页纸上,还是寥寥几个字。第一行是:照顾下我的父母,谢谢。第二行是:我与你同在。 他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家,在昏睡了两天后,被奶奶叫醒。奶奶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或许这是你们最好的缘分。 他在浴室里清洗自己的身体,赫然发现心口竟然多了一只蝴蝶的图腾,它幽深的眼睛似乎在笑,他禁不住痛哭流涕。 第十八篇:狐狸之火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在公车上静静地看着前排一个捧着书本的女子,她白皙略显清瘦,身上散发清冷绝艳的美。 书籍的颜色有些发黄,不过封面他是认得的,是一部自传体小说,名字叫做《简·爱》,描述的是女主不忘初心,勇于追求自由与幸福,最终获得成功的故事。 车厢里有人在低语攀谈,更夹杂着语音报站的声音,她旁若无人地捧着书本,仿佛身外的一切与她是隔绝的。 其实,一个人之所以与众不同,一定是思想中存在不为他人所知的认知与坚韧。 在当下电子产品盛行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能在嘈杂中安静读书,实属难得。他忽然觉得有些惭愧,在那一刻,她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的心灵。 有段时间他感觉自己是活在漆黑的房子里的,没有窗子,没有光亮和希望,自己就像泯灭后的灰烬,哪怕冥冥中的眼睛也没有。 图片 他以前也喜欢读书,各类的书籍都有涉猎,后来因为网络的发展,便渐渐远离了书本。 他一直没曾细想自己究竟为何入乡随俗般沉浸在当下,心中早已失去信念,不再有追求。 小时候在课本上读过《伤仲永》,那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惊才绝艳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真正成为大家的人少之又少。 除却意外,大多数原因也许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放弃了进一步的学习和抵抗从而荒废了一生的,更多数的人大约还是安于现状。 他在思绪万千中抵达自己的目的地,在临下车前,他瞥了她一眼,她恰好抬起头,四目相对,他似乎看见她眼睛里有万千星辰起落。 图片 一晃过了数月,他不曾在公车上遇见她。那场相遇如同幻觉般随着时间地推移而隐退。 他偶尔也会在自家的书架上去找来《简·爱》翻看,试图从其中找到人生相遇的秘密。 世上所有的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就是为了让一部分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内情和真相。或许是真相太过残酷,又或者藏着其他不可思议的原因。 就这样过了大约一年,他在公车上偶然听见播放机里放着的音乐,是莫文蔚粤语版的《北极光》,虽然没有中文版的《盛夏的果实》流畅动人,但让他不由眼睛一亮,他想起北极光又名狐狸之火。 古时芬兰人相传,有一只漂亮的狐狸在白雪覆盖的山坡奔跑时,忽然用尾巴扫起晶莹闪烁的雪花,于是漫天的雪花一路伸展到天空中,从而形成了北极光。 这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像光一样带着谜一样的玄妙美,有点像人间的一见钟情,明明两个人未曾见过,一眼却是千年,早已熟悉到了骨子里。 图片 他想,那个捧着书本的女子,或许就是自己的北极光,没有来由,像极了一种点醒、一种暗示、或者是呼唤。 究竟她会给与自己什么样的结局,已经不再重要。 如果注定是日月星辰,早晚终会相遇,如果注定是不同季节的花朵,也终将会散失在光阴中。 他下了车后,神情安静地站在站台上,看着车子一辆辆地驶过。 每辆车似乎都带着一个故事远去,其中究竟包裹了哪些美丽的过往,无从得知,不过又有何妨。毕竟这是美好的人间和有生机的盛世。 渐冷的秋风吹起他的衣袂,像翻动尘世的书页般带着不可捉摸的声响,他像一座雕塑般久久陷入思考。 阳光把他的影子一再折叠,只是不知其中是否缀满了尘世的光亮? 终于,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微笑,像是得到某种指引般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转身义无反顾地向前方走去。 第十九篇:选择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路过北岸的时候,我心血来潮地走了进去,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有安静地坐在这里喝一杯咖啡。好像自从与他分手后,就不再愿意来这里。 端起喜欢的卡布奇洛抿了一口,依旧是记忆里的味道,只是对面的那个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眼中不由湿润,不是因为咖啡中的苦涩,而是心中依旧有因他而起的辛酸。我并不承认这是对他的不甘,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安抚内心。 这几年,身边也有不同的男性出现,却没有一个人打动过自己。或许一生中的感动被用尽了,所以才会对他们像看戏般漠视着。 其实,世上的男人大多面容相似,有着相似的鲜活和性情,只是落在不同的女人眼睛里就成了另外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久了,女儿的终生大事,最喜欢的操心莫过于父母,母亲曾一度不能和父亲好好说话,因为前男友是父亲战友的儿子。 我和他并不是青梅竹马。他家搬来我们小城前,在一个乡镇上,几乎从没见过。而且他和他母亲一直随军。 第一次见他,是他陪父亲来看我的父亲。两个老战友见面,自然会有很多话。他坐在旁边用眼睛打量我,而我则被他帅气挺拔的样子所吸引。 那次见面后没多久,他父亲转业回到小城,在政府部门谋到了工作,住在与我家不远的地方。其实,小城那会也不大,不像现在的城区大约是过去的十倍,所以会隔三差五地能遇见他。 每次碰面,他都是匆匆地瞥我一眼,不曾上来搭讪,而我心里却有小小的欢喜,心情会很灿烂。 高考结束后,我顺利地进入上海的某所大学,而他在选择复读后的第二年考进北京的一所大学。 本以为以后我们很难再有交集,却因为他父亲的原因让我们有了进一步的接触。 他父亲在政府职能部门工作,因为能力出众和善于交际很快得到晋升,身居要职的他被他人利用牵连进一个腐败案件。 恰好是暑假,他来家里找我父亲托人帮忙。我看着手提礼品冷峻的他站在明亮的光线下,有些失神。一年多不见,他英俊中带着些许忧郁的样子越发让我心神摇曳。 那会的他像极了韩剧里的张东健,对彼时的我来说具有足够的吸引力。 我们坐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面容平静,完全看不出因为等待过久生出的焦急和不安。 我们说了一些学校的趣事,也交换了一些做人处事的看法,从交谈中,不难看出他有着属于自己的从容和自信。 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来我家,听父亲说案子的进展情况,偶尔也会陪我到外面散步。肩并肩走着时,我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男子气息,有着迷人的清新味道。 每次见到他来,我心里都是雀跃的。喜欢偷偷地打量他和他说话。会把自己看过的书里的故事说给他听。 只是没多久,案子就有了眉目,他父亲也迅速从被羁押到获得了自由。因为父亲帮忙找关系的原因,我们家被邀请去他家家宴,他母亲看见我,连说女大十八变,对我数番夸赞,并在饭桌上点起了鸳鸯谱。 饭局结束后,他在他母亲的逼迫下请我去看电影。出了家门后,我们达成一致意见,去喝咖啡。 大约是他母亲在饭桌上的话引起了他的顾虑,在对话中,他吞吞吐吐地说出在学校有了女朋友,是个东北的女孩,并且自己很喜欢她。我不动声色地笑,心里却有酸涩泛起。 我们在貌似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这次交往。他送我到小区楼下后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瘦削挺拔的身影在昏黄的灯火中越走越远,有大声喊他名字的冲动。 我回到家冲进卧室,躺在床上对着空气轻轻地呢喃,王安,你知不知道我从第一见你,就喜欢上了你了。 一晃大学毕业,他留在北京的一家财务公司工作,而我已经考研成功。这次我选择的学校在北京。 其实,这是个小秘密,我只是为了想和他更近一点,可以时常看到他,哪怕不能在一起。 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极为意外,而我则故意请他帮我租房子。于是,我们合租在一起。 他对女友说我是他妹妹,而我从来没有当他是哥哥。 或许是因为我这个外人的存在,他和女友的矛盾逐渐多起来,看着他们争吵不休的样子,我实在不好意思住下去便搬回了学校。 时隔几个月后,忽然他的同事用他手机给我打电话,说,你是王安的妹妹吧,能不能来一下医院,现在他需要人照顾。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他有些颓废的躺在床上,看见我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点点了点头。 他因为与别人发生了肢体冲突,造成肋骨骨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为了照顾他,我又搬回了他的住处。 事情发生的第三天,他才对我说了事情发生的原因。在我来到北京前,他和女友已经因为感情不合,闹了多次的分手,最厉害的一次是他动手打了对方。他很自责地说,我是不应该打她,即使不在一起了,也该看着她好,只是心里的气就是顺不过来。所以每次说话都像吃喝火药般,冷战了两天,她搬了出去,我也没有阻难。那天,她推着箱子站在门口对我说,你没有什么不好,我也知道你懂我疼我,可我却希望我的另一半是一个能够打开我灵魂之门的人,让我能够看见最好的自己以及日子的光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的权利,对不起,请原谅我没有选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深深的哀伤和不舍。他停顿了很久后又说,我只是一个素常的男人,觉得有个安稳的家和自己爱的人就足够了。两个人和和睦睦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也是极为难得的。 有明亮的光线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可以看见那些细微的绒毛,忽然有想把他拥在怀里的冲动。 他没有发觉的我的异样,又轻轻地说,她是个很独立的女子,我似乎从没有认真的了解过她,她需要精神上的共振,而我只是因为对她好就够了。现在想来,对一个人好,不仅仅是物质上的,而是去挖掘她灵魂中的另一个她,让她表里合一光彩夺目。 他抬起脸望向窗外,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实在让人不喜。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那天,我去找她,一向爱慕她的男同事大约得知了我们分手急于表现自己,对我声色不善,我没忍住和他扭打在了一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问,是不是很丢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爱一个人,如果一直心平气和,那不是真的爱。纠缠说明在乎,不依不饶才是爱得太深。 他笑了笑,似乎有些意外地认真地看了看我,说,这房子你先住着吧,我打算回小城了。听他如此一说,心里不由一紧,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这就要走,但又找不到理由让他留下来。 在他走的头天晚上,我们买了菜回来做,他的厨艺一向好,更加上同乡的原因,口味上极为相似,所以两个人兴致特别的高,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喝酒,不知觉地喝多了。 第二天,我醒来后才想起来当时喝多了的我挤进他的怀里吻他,说,我喜欢你好久了。然后该发生的便发生了。 对这件事,他很自责。原本打算回去的计划因为我的一再挽留而搁浅。于是,我们像所有情侣一样过起了属于我们的日子。 书上说,人的一生极难找到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人。但我并不畏惧。 当然,我也不会畏惧,因为我深信,命运既然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那么我喜欢他就是一个指引。 我像所有热恋中的女子一样幸福着,更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我们除了散步之外,最喜欢去北岸喝咖啡。和喜欢的人在幽静的空间地静静地听着音乐实在是件惬意的事情。 他对我极为宠溺,只要有好吃好看的,无论在哪里都会打电话给我,说,丫头,这里有个菜,特别的好,下次我带你来。或者说,丫头,这件衣服你穿一定好看,你一定要来试试。 每次听到他这些话,心里都暖暖的。觉得自己没有白白地喜欢他,他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一直会持续到天荒地老,可惜世上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们最后还是分开了。 分手的原因不算复杂,英俊的男子和漂亮的女人一样,会遇见很多追逐者,而他被某个女子设计与我分了手。 我是见过那个女人的,和我一样的青春,只是眉眼中与他的第一任女友极为相似,初见时我还以为是她。 我曾经以为他是我最好的归宿,现在才知道,每个人在暗流涌动的尘世中虽然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但左右选择的因素此彼起伏。 我并不怨恨他。并不是说我有多么高尚,而是知道这个世界大多数的人都不过如此,爱着时爱着,也算对感情和彼此的尊重就足够了。朝朝暮暮和天长地久太像诗,毕竟不是从字中来,所以入不了诗。 离开左岸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我回头去看那两个字,忽然觉得它们是特别有寓意的两个字。 第二十篇:朴素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她在拥挤的人群中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衣着朴素而干净。 这是异乡的街道,许是旅游胜地的原因,色彩格外得艳丽。 每年的暑假,她都像在追寻着什么般游走在不同的地方。 她站在街道的边上,看着不远处的他缓慢走过,可能是感觉到了她的窥视,他转过了脸来。 毕竟一别数年,他不再显得年轻,已经有了中年人的样子,但身上依然散发着云淡风轻的气息。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好像并没发现一身素衣的她,转回了脸,随着人群远去。 她心里不由轻轻叹息,时光终究会让人忘记一些东西,例如原本存在的灵犀。 记得最初在一起时,无论隔了多远,他都能在人群中捕捉到她的目光,可惜时过境迁,有些东西一旦成为过去,也就只能成为记忆。 他们从中学到大学,一路相伴行走,到最后却应了那句,有缘无份。 她知道并不是两个人没有感情,而是在感情之外,还有很多东西左右着人的命运。 书上说,两个相爱的人分开,只能说明还是不够爱,真的爱了,会为对方舍弃所有。 她当初也这样认为,后来才知道,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都有自私的一面,但却不能自私地活着,毕竟人生在世,总有我们无法割舍的缠绕关系。 他一向素衣,有些衣服价格极为低廉,但他并没有觉得不好,依然能穿出干净的自己。 她喜欢他身上荣辱不惊的淡定,仿佛所有的苦难都不足以打破他的平静。也不是他波澜不兴,至少他对待感情一直热烈。 她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火焰,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温度,除此之外,他对别人大多素面以待,不亢不卑不羡慕也不诋毁。 他说,每个人的成功都得来不易,或许存在某些不劳而获,但又怎知不是他前世修行的结果。 她对他极为了解,并不是他不努力,而是有些人在运气面前,总是落后别人几分。就像有一次,在某个风景区遇见的某个算命人所说,有些人命里有多少东西都是注定的,多一分不行,少一分自来。好的坏的,都必须统统接受。 也许是他命里该拥有的还没有到来,所以生活总是没有起色。但他却极少叹息。她深知,他在等待命运的垂青与审判。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并没有去追。她明白有些东西不能任性而为,更何况并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 他曾对她说,这个世上有些爱是朴素的,像路边的野菊,只要不毁了根茎便会年复一年的盛开。 其实,她更喜欢木樨,仿佛那种馥郁的香味拥有穿越生命的力量。 他从没有送过她一束花,她也不曾讨要过。并不是他们不懂得浪漫,而是都深知朴素的生活,不需要波澜。 他说,一个人的心若是向阳的,神会每天赐予他一朵向日葵。 她喜欢听他说话,轻缓中偶有禅意的句子跳出来。就像平静清澈的小溪,会看见游动的小鱼。 她独自一个人慢慢地在异乡的街道上行走,心里空落落的。 一晃数年,分别的场景依旧清晰可见。他轻轻的说,以后都好好的,若是将来得以相见,请彼此微笑。 她一边走一边想,他与自己分手离开小城后,又将会发生了哪些事情? 傍晚时分,她在一家面馆落座,要了一碗葱花阳春面。很快服务生端来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完全没有任何香味。 她挑了些面放在嘴里,有吐出来的冲动,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做的阳春面极为好吃,她尤其喜欢加了葱花后的味道,仿佛可以瞬间打开味蕾。 每次她吃面的时候,他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吃,从不去问好不好吃。有次她好奇,就问,你怎么不问我好不好吃。 他说,有些东西问和不问是一个道理,我用了心做,好不好你自然能感觉到。这世上,有些朴素的东西,并不是没有内涵,它们都有自己的灵魂。 她看着碗里的面,快餐式的做法,自然少了引人入胜的味道。 从面馆出来,起了微微的风,这个城市,竟然开始有了秋意。 她抬眼看身边的风景,突然发现,这里隐约有小城的味道。不过就是脱出了素衣,穿了件锦服而已。 她拿出电话,拨通了妈妈的电话,然后说,妈,我想离开你们两年。那边有轻声的呼吸,并未搭话,然后切断了通话。 天下父母心。当初他们分开就是家庭的原因,毕竟有个为了女儿幸福以死相逼的妈妈,是件幸福而又苦恼的事情。后来两位老人也许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再过问她的婚姻。 她也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好,怕自己跟了没有根基的他受苦。也许他们过够了素常的日子,知道锦衣玉食总归是好过粗茶淡饭。 这世上有些事不能回忆,一回头去想,总有这样那样的遗憾,无论怎么回味都觉得若能回到彼时最好,仿佛可以改变现在一样。 她的手机上传来微信的提示音,她点开来,是妈妈发来的信息。妈妈问,你找到了他? 她看着信息,不由想哭,真的找到了吗?她无从得知,到了这一刻她有些茫然。 有细细的雨下了起来,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像只没有方向的鸟,不知道该在哪里落脚。 在一个街道的转角,一身素衣的她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般泪流满面。 她知道他的内心或许和他的外在一样是朴素的,可真就那么纯粹吗?如果真那么纯粹,为什么一别数年,从不回来?是不是心里一直还记恨着老人家的绝情言语? 她想问他,可他又在哪里? 她在细雨中擦干眼泪,然后下定决心在这个城市住两年,如果还能遇见说明彼此的感情是简单纯粹的,如果遇不见,那就让彼此消失在尘世中各自安好。 毕竟年华转瞬而过,谁的时间也都是时间。都是在不归路上的生命而已。 一阵风来,她依稀觉得心头的尘埃纷纷落地,终将让自己露出真实而朴素的样子。 第二十一篇:玉兰花胎记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和她从不同的地方来到这座南方的小城有些年头了,各自做着不同的工作,却因一次偶然的机会相识。 那一日,他们被大雨困在小城标志性建筑物,一座园林式的宅子里,这所宅子经历过无数战火和风雨的洗礼,像颗明珠般成为当地独一无二的风景。 宅子是典型的江南私家庭院风格,布局自由,清新朴素,亭榭廊槛,宛转其间。花木翠竹触目皆是,更有一株高大的玉兰夺人眼目,据说至少有五百年历史,每到初春,满树白花,若雪若玉,散发着清香,极为壮观。 他是一个骨子里带着些许文艺气息的男子,休假时大多都会出去旅行,然后把所见所闻所想记录在本子上。不为其他,只为纪念。 她则是一个外表柔弱内里坚韧的女子,来观赏宅子,无非是听人说,这里有一株玉兰树,开起花来,实在惹人欢喜。更因为,她的右则腋下,有一个状若玉兰花的胎记。 春天的雨,很少有如此暴烈的时候,他们隔着窗子望着外面,雨打芭蕉的声音甚是密集,心头难免有些焦急。 他站在窗前看雨,像一株绿竹,有无风自动的飘逸。她因为无聊,没来由地关注到了他,心想,这样的男子有着与世隔绝的清冷,不太适合这个混浊的世界。 她早几年和一个男子交往过,后来因为性格和生活的态度不同而分手,那是一个特现实的人,所有的事情都会思量和计较一番,得不到好处的,坚决不做,包括恋爱。 分开那天,他们在一家咖啡馆里,那个戴着眼镜的小胖子,笑嘻嘻地说,林素素,你是一个太理想化的女子,注定不会遇见真正的爱情。这个世界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真爱,都无非是相互利用和凑合而已。 她笑着看他,然后轻轻地摇摇头说,这个世界总有一缕清秀的光亮,而我注定会遇上。然后站起来,丢下一张百元钞票后离开。 走出很远,隐约听见那个小胖子有些惋惜的声音,说,真是个为了爱情无可救药的女子,你终究会失望的。 他一向感官敏锐,转过头看见了她,一袭素色长衣,给他似曾相识的错觉。他大多时候是个清醒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能记得别人的好。心里明白,这个女子,自己是不曾见过的,但却有着不能言说的熟悉。 他也有过短暂的感情经历,对方是那种随遇而安的女子,对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似乎这个世界与她无关一般。他对她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让人叹息。 有一次,他们聊天。他说,在我眼里,有时你就是一个没有温度的人。其实这个世界是黑白分明的,有许多的光亮和色彩。她笑着说,沐倾言,我知道这个世界很美,可却愿意沉浸在混沌中,这样才没有烦恼和忧愁。来的来,去的去。如果说人生是场轮回,在没遇见前的日子就是煎熬,多么伤人。你是个清醒的人,我们在一起确实不合适。 自那次聊天后,她就很少来找他,他也没多大兴致与她对话,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分开了。 他从不是一个喜欢盯着别人一探究竟的人,大略看清了她的样子后,立即转过脸去。 突然,一声响亮的春雷划空而至,有一位女性游客惊叫着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脸色煞白。 他早年随爷爷学过几年中医,一眼看出她有癫痫病史,随即走过去,将她的身体保持侧卧体位,擦去呕吐物后,在保证她的呼吸畅通的情况下,用手轻柔且有节拍地拍打她的后背。 林素素看着他的动作,眼睛不由一亮,她做义工多年,偶尔会在老人院听那些孤独的老人说起中医,只是可惜中医这个国粹,到了现在基本已经沦为附庸。 她也蹲下身体看着他说,她这个病,还是要送医院的吧。他转过来脸,笑笑说,这么大的雨,短时间内不会停,而且她这个病一会就会好转起来,治疗是个长久的过程,如果体质跟不上,很难得到根治。 没过多久,那位女游客渐渐醒转过来,对他再三道谢,他并没在意,只叮嘱了些平时注意的事项。 雨终于歇了,林素素和他经过短暂地交流,彼此印象都比较好,临分开时,她大约看出了他的腼腆,便问他要了联系方式。 自此之后,他们便有了联系,大多都是素素打电话给他,约他去做义工。 他们接触最多的除了老人就是孩子,处于生命两端的阶层。一端垂暮一端鲜活,像某种暗示一般。 做义工久了,他渐渐喜欢上了这样的时光,甚至在其中学习到了很多知识,以及收获了快乐和阳光。 日子如水,一晃冬去春来,他们又来到老宅子里看玉兰树,这一次,他们靠得很近,他能闻到她发间的香味。 他看着玉兰树出神,她伸手摇了摇他的手臂说,和你说个事,你不许笑我。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很认真地点点头。 她笑颜如花地说,谢谢你,你知道吗,我觉得这株玉兰树好特别,似乎和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由一惊,初来时,他只看了一眼大树,也觉得自己和它有着某种联系。 他看着她神游的样子,发现这个女子侧面也一样的秀美清亮,难免心动,不禁发现,经过一年来的相处,自己似乎已经喜欢上了她。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怕她以为是故意附和。他只是伸手轻轻去捉她的手,她略微挣扎了下,就没有坚持。 那瞬间,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和颤抖,他心神一紧,不由将她拉进怀抱,说,素素,做我女朋友吧。 她仰着脸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会爱我吗?一生都不分开吗?他不禁有些凄然,想,这是一个和自己相像的女子。然后很用力地点点头,他明白她对爱情的渴望与困惑,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曾想过随便找一个女人简单潦草地过完一生算了,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与他抗衡。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好的爱情,那个属于你的人,只要你活着,终会遇见,只是很少人能够坚持到相认的那一刻,大多都是自己放弃或者迷失了。 转眼到了夏天,那天两个人做义工回来,许是因为孤儿院的一个孩子被母亲找来领走了,看着那娘俩抱头痛哭的样子,他们心里是开心和温暖的。 那个孩子极为喜欢素素,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素素阿姨,我喜欢你,沐叔叔也喜欢你。我长大了,一定会来找你们。 两个人一直心里有着欢喜,但被小家伙一说,不由闹了个大红脸,好在孩子的母亲似乎看出了什么,道谢后,拉着孩子走了。 两个人决定去吃顿好的,商量了下,选中了一家,但因为距离较远,他建议买菜回家做饭。 她看着他的家,干净整齐明亮温暖,完全像静止的画面,充满了舒适的美。 他很麻利地做了几个菜,并且拿出了家乡的陈酿,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看着他,问,我的酒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也喝酒?她腼腆地笑着说,小时候,父亲喝酒,总是让我喝第一口。 两个人坐在桌前推杯换盏,不知觉间喝完了一瓶,席间她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些往事让他感同身受,不由流下泪来。 她笑话他说,你看你一个大男人,我都没哭,你流个什么泪啊。然后一把抱住他,大声哭起来。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当他清醒后,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看着她睡着的脸,动人而鲜艳,不由心里惶恐。 夜黑如墨,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想,她会不会恨我?思来想去间不知觉地又睡了去。 第二天,当他醒来后才发现,她早已离去,仿佛从没有来过般,只是床上那抹嫣红像朵艳丽的花。 不知觉地过了一个星期,他如同煎熬般等她消息,只是她并没打电话来。更为可怕的是,他给她打电话,那头总是提示对方已关机。打到她的单位,对方说她已辞职。 他又去老人院和孤儿院,也是没有找到她,不由惊觉,她在躲避自己,可恨的是,自己竟然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只是有一次隐约听她说,站在家里可以看见松花江,冬天的时候,江边的树是最美的。 他坚持了一个月,最后决定辞职去东北找她,公司了解了他的情况后,给他休了长假。 其实,她真的回了东北,原因是因为身上的玉兰花胎记。自从与他同房后,那个胎记便有了变化,时不时的传出刺痛让她无所适从,去医院做了检查,也没发现什么不好的问题,医生建议休息。 寝食难安了三天,在做义工时,那个老中医说,丫头,你身上似乎有种力量在苏醒,来,我帮你把把脉。 她第一次听到这么离奇的说法,好在老人家值得相信,便让他把脉,最后老人说,这是一股奇怪的力量,但不伤人,你身上是不是有类似胎记或伤痕什么的?她心里一惊,便说出了胎记的事情,老人听后,有些讳莫如深地说,一切都有天意,如同轮回,不要担心,会好的。 又挨过两日,她决定不和他说,也实在没有精力工作,只能选择暂时离开。心中祈祷,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他只身抵达北方,在靠近松花江边上的一个小酒馆喝酒,连续两日也没想到怎么找她的方法,小酒馆的老板大约看出了他的郁闷,就过来招呼他。 兄弟,你来东北是找人吧?他抬头看见老板憨厚的大脸,不由觉得亲切,就笑着说,是的。 高大的东北汉子闻言,连忙说,你先别说找谁,我来猜猜。然后坐下来,不分彼此地端起沐倾言的酒杯一口倒到嘴里,然后咋咋嘴说,指定是个女的。 邻座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子,大约听见了这边的对话,说,找女的好办,打个条幅,挂在树上,指定能找着。 酒馆的老板娘也走了过来,朝着老板的屁股踢了一脚,说,又偷喝酒。惹来大家一阵笑声。 他站在江边看着被冰雪包裹的树木,简直太美了,难怪能让她念念不忘。 他在两株树之间拉起条幅,条幅上只有两个字,玉兰。路过的人见怪不怪地走过,大多对他报以善意的微笑。 第二天,当地媒体就曝光了这个条幅,恰好被她看见,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母亲过来问,她便说了他们的事。母亲说,多好的孩子,赶紧的,接回家。 一家三口去接他时,他正对着美丽的松花江出神。她喊他,沐倾言。他听见她的声音,犹如天籁,转过脸看见她一家三口,有些不好意地说,我只想找到你。 她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用力地哭起来,好像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一般。 说来也是奇怪,靠在他怀里,似乎感觉不到了腋下的刺痛,她仰着脸看他,问,你是魔鬼吗?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摇头,说,怎么会呢?她不禁又笑起来,你个傻瓜,走,回家。 他终于知道了她离开的原因,也是很奇怪。两位老人大约是中意这个女婿,借口说出去玩两天,收拾了下出门了。 图片 晚上,温存过后,他搂着她,说,还有刺疼吗?她摇摇头说,不。他有些好奇,不禁用手去摸那个宛如真物的胎记,不想从其中有股力量如同刺破他的指尖般冲入后抵达他的脑域。 他就此睡了去,梦里一个个画面像经过剪辑般逐一展开,他在其中看见了她,还有和她亲手种下的玉兰树。 那是起源于北宋末年的一个漫长故事,也起源于一个爱情的约定,让他们在尘世中轮回,直至到了这里遇见。 自他昏迷后,她随即送他去了医院,经过各种检查,也没有个准确的定论,只是每天挂点盐水等他醒来。 她看着他沉睡的脸,心若野火焚野又无能为力,并没发现原本有的刺痛不再存在。 大约一周的时间,他如期醒来,睁开眼睛,看见她,第一句话说的是,素素嫁给我吧? 嫁给我吧,这既是请求,又是承诺,她不禁喜极而泣,紧紧抱着他,心里想,我要陪这个男人到永生。 他没有向她提起这个故事,不是因为太过诡异,而是觉得有些苦痛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一个男人能给女人的,无非是为她遮挡风雨和苦楚。 结婚的那晚,他许是累了,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她看着他有些疲惫的脸,心生温暖,凑上去吻了吻他。然后握着他的手,感觉时间忽然静止下来。 许是天意,她一下子看见了他指尖的红印,才想起,那晚他触摸她胎记的事,不由拿起他的手去抚摸自己的脸。 指尖划过她精致的脸,突然有抹画面在她脑海里定格。他站在玉兰树下,对她说,我此去可能回不来了,可家国有恨,我不能不去,你还是忘了我吧。他毅然转身,而她伸手接住一瓣玉兰贴近心脏,说,我对你永远心如白玉。保重,来生再见。 她终于明白他醒来后的求婚,知道了他的善意和爱护,不由泪如泉涌。她靠着他,心被温暖包裹着,觉得这个世界原来真得美好,只要我们愿意不离不弃地为那个爱人的守候。 夜色终于过尽,一缕朝阳透窗而来,如同新生,又如同轮回。 第二十二篇:夏花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在寂静的山谷中,她一路拾级而上,不是为了朝圣,而是公司组织的一项活动,没有推掉的理由,只能参与。 其实,她喜欢夏天的山谷,不仅有清凉的风,更有城市难觅的寂静,能够让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下来。 在一片绿荫下,同事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谈,她坐在角落里看远处的山峦,有风吹过发梢,忽然想起一句话。 他说,你听,风的声音此时格外的茂密。他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仿佛里面住着星星。 她喜欢他天马行空的想象,仿佛一切在他眼里都是画卷和故事,而他却说,它们都是夏花,每一朵都很绚烂。 她认识他时二十五岁,因为他的出现,让她知道尘世中有些人注定会让你觉得亲近,他懂你就像懂他自己。 只是,尘世中总有太多的遗憾,懂得的背后依旧有参差不齐的所在。无人做到完美,难免生出分离。 他们曾一起爬过山,在鸟声清脆的山谷中,他牵着她的手挥汗如雨,她在身后看他并不健硕的身体,想,这个人究竟会不会陪着自己走完今生? 人世间,能陪一个人走完今生的总是很少,如果没有特别的缘分和坚持,大多数都是走着走着就散了。 不是人心凉薄,而是两个人一旦远了,就像夏花遇见了缠绵的秋雨,最终只能凋落。 导游吹起了哨子,发出再次前行的信号,她站起来背上包,随着队伍前行。 在狭窄的山路上,队伍渐渐拉长,她一向健身,不知觉间走在了前面,但回头可以隐约看见距离很远的同事身影。 她在一株树下等候,透过葱茏的树的枝叶,看明亮的天空上有几朵云在游动,一瞬间想起了家乡的山水,还有妈妈。 她在北京住了大约十个年头,从上学到工作,看似很顺利,其中经历的苦楚外人无从知道。有时,会在疲倦时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小船,在无边的大海上前行,没有陪伴只有空寂。 每年春节,她都会回家,即使在家只住三天,也要不辞辛苦地回去,只为看一看自己长大的地方和在老去的亲人。 在家乡的山水间,她才能自如的存在和想象。其实,她比较独立并不是一个恋家的人,只有在亲人的面前,她才变得柔软和觉得活的安稳与踏实。 每次回去,她都会在家乡的小路上走很久,穿行在稀疏的村落间,像个少年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渴望。 有时会停在一个小山坡上,看远处苍茫的风景;有时会在小河边看清澈见底的河水潺潺流淌;有时会村头的稻场上看石轱辘;有时会在家前屋后看攀援的植物和花草。 妈妈说,小时候的你特别喜欢夏天里开在墙角的花,一簇簇的,每到吃晚饭时,会开得特别多和美。你曾天真地对我说,你就是从它们其中来。 她早已想不起是否说过这句话,也很久没有看过它的样子,城市里有太多名贵的花草,属于乡野的花草极少遇见。 她曾以为与他的遇见只是一场花事,虽然很喜欢这样一个懂自己的人,可心底总有不甘,觉得自己更应该飞得更高一些,而他或许是阻碍。 和他交往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对话却越来越少。虽然她有时也会感动于他的照顾和陪伴,可这些并不能让藏在心中多年的梦想蓓蕾开花结果。 他曾对她说,你有时很像一朵开在乡野的花,内心朴素澄净。有时又像一只苍鹰,随时都有飞翔的渴望。 他总会说一些让她意外的话,她也深知,他对她是用心和真诚的,至少在很多地方,他是了解和尊重她的。 在一起吃饭时,他会不经意地夹菜给她吃,也会看见她就显得很开心,可她知道自己在其中是患得患失的。她曾想象过未来的生活,但似乎与他并无关系。 她知道自己的内心并不是家乡墙角的夏花,而是一只随时想着飞翔的鸟。 每个人都会对未来抱有期望,会以为生活如同故事般充满了美好和新鲜。 后来,他似乎也发觉了她的游移,显得沉默。他曾对她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要相信,有个人曾用力地爱过你。他的眼睛依旧很亮,可她无话可对。 对一个人爱自己的人,她已经找不到最好的相处方式,一切似乎在变得透明和坚硬,像个牢笼。 后面的队伍终于逐渐追了上来,她开始又一次的攀登。在一个极为狭窄的转弯处,从对面走过来一个男人,她看着他有些恍惚,原以为是他,可只是比较相像的两个人。 他们擦肩而过,如同她和他的擦肩而过,好似两个人之间仅有的浅薄缘分,如此而已。 她在山谷的最高处停下脚步,看脚下的山涧,忽然有想跳下去的冲动,她努力克制这种情绪,像压制情感一样用力。 山涧里的水声,有些像他在耳边的细语,她这时有些恍然,心里原来还是有他的,可却在不知觉间弄丢了。 同事大约发现了她的异样,走过来牵过她的手,问,你还好吗?细眉细眼的同事从南方来,声音轻而甜。 是啊,我还好吗?她在心里问自己。我还好吗?究竟什么才是好呢? 她转过头,对着同事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我没事,可能有些累了,谢谢你。她看着对方的眉眼,觉得真像一朵花,开得无比灿烂和明亮。 她知道这个细眉眼的女孩的故事,为了一个男人而停留在北京,他们的感情很好,她时常看见那个男子在公司的不远处等他,样子极为普通。 一切只要值得的,或许都是绚烂和静美的,只是没有几人愿意放下身段和拥有足够的智慧与勇敢。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这个勇敢的女孩说,走,我们一起。她主动拉过她的手,然后向前。 同事应该是个心灵清透的人,说,姐,好久没见你笑过了。她转过头看她的眼睛,细细的眉眼里满是真诚。 她有些感动,微笑着说,你真漂亮。她眨了眨眼睛说,姐,你也很优秀,我能看见你的翅膀。 她心里明白,如果没有风,再厉害的翅膀也难飞起来。 她们不再交谈,就安静地走着,山谷的风在身边环绕,还有偶尔传来某人的高喊声。 在一个半坡上她们停下脚步,这个向南的山坡开满了无比绚烂的金黄花朵。 他曾拍过这样的照片给她看,同样的夏花不同的种类,但同样美得震撼。她看着娇艳的花朵,想,原来他是个愿意把美好分享给自己的人。站在花丛中,她仿佛看见了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直到这一刻,她才深深体会出,泰戈尔说的,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意境来。 咔嚓,她听见轻微的快门声,是同事在给她拍照,她也拿出手机拍了起来。有风景,还有同事。 她想把拍的照片发给他,翻遍了通讯录,才知道他已经被删除了。 有风吹过,在灿烂的山花中,她拿着手机给自己拍照,想把此刻的自己拍的更为真实。如果有一天,还能遇到,给他看。 第二十三篇:三色堇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她从背后看他很多年,却不让他知道。直到他身边有了女人,才在惊醒中有了疼痛。 闺蜜说,世上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他了。 她在面前始终有卑微感,仿佛今生只能做他影子般活着,在阴寒中兀自生长。 他家世显赫,一路走来皆顺风顺水。而她磕绊着前行,研究生毕业后,才在一家外企谋得满意的职位。 他一直与她保持联系,说最多的话也就是邮箱的信件上。他说,你好好的,记得加油哦。 她想知道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可却问不出口。因为有些话问不得,一问就落了下乘。 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身边也不乏追求的男子,只是她的心里总有抵触,好像只有他才能走进自己的心,而其他人无论多么优秀,都仿佛隔着山水。 她从来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但在感情上,却为他守着城池,固若金汤。 他高大温和,到哪里都能自如存在。有较强的适应能力,从不因为谁的身份不够,而面露厌弃。 他在行政单位工作,仕途平坦无忧。他爱好广泛,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喜欢养花,待它们如同朋友。 她的父亲也喜欢养花,他早几年偶尔会去请教养花的学问,两个人躲在花房里可以聊一个下午,有时也留下来吃饭。她坐他的身边,喜欢他身上干净的男子气息。 她在考研的阶段,父亲身患病痛,是他忙前忙后的照顾,别人说,他是他们家的女婿,虽然心里欢喜,却也有失落。 他在她心中一直特别好,像高山般容她不停地赶路,才能抵达。 她在一次聚会中知道了他将要结婚的消息,恍然知道,一切都在改变,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 她想给他写信,像平时通信一样祝福他,只是写了称谓后,泪水不由落了下来,滴答着落在键盘上,像落在花瓣上的雨。 信是无法写了,好在外面还有花开,她逼着自己出去走走。 大片片的三色堇开在那里,在明媚的阳光下,它们如同精灵般存在着,没有因为呼应而放弃绽放。 她看着风中犹如欢呼的它们,心头有异样闪过,仿佛懂了什么,却没有及时抓住。 记得小的时候,父亲也会在院子里种一些三色堇,那些散碎的小花似乎穿透了她的少年,那烈烈开放的岁月,仿佛还在眼前,只是他却在远去。 他也曾喜欢看这些拥有三色的小花,甚至有一次还揉了下她的头发说,你就像这种小花,自由自在独立又快乐的活着,真好。 真好。她想起他说的这两个字,是的,有他在的时候,一切真好,那么从今以后,还真好吗? 她怔怔地看着小花,对自己的未来忽然心有悲戚,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和彷徨。 电话突然响起来,外企的老板在那头用商量的口气问,有没有时间出差?她毫不犹豫地答应。 她只身去了欧洲,辗转在波兰和冰岛等国家收集公司需要的信息。忙碌是忘记的良药,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他,却少了悲伤。 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心里有了祝福。既然不属于自己的,那就看着他快乐,也是美好的事情。 她前后在欧洲忙碌了三年,其间也回国几次,因为匆忙,并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他虽然还在信箱里给她写信,长的短的。她一律不看,怕自己忍不住流泪。 项目终于落到了实处,因为前期的工作做得足够,进展起来极为迅速,她也功成身退。 虽然在欧洲三年,她并没有时间游玩,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她还是决定私下看看。 在波兰的山坡上,她与大片的三色堇邂逅,整个山坡上都是,像海洋般律动着,仿佛还有潮汐的声响。 她如同归家般落下泪来。她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天涯并不是天涯,一切的远近都在心底。包括以为不会遇见的,只要命中注定依旧会遇见。 她站在花海中央,忽然想起他,如果此时他在身边多好。虽然自己一直是个崇尚自由的人,心底有着对他的卑微,但也不能无声无息的远去了的。 她用手机拍了照片,然后用邮箱发给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很快回了信来。也是一附图,图片居然有着她的背影。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那幅图,回头去找他,只是哪里有他的影子。她知道他的存在,大声地呼唤他的名字。 他躺在角落里,嘴角挂着微笑,一直牵肠挂肚的思念,此时正在尘埃落定。 她还是找到了他。她大胆地扑在他的身上,问,你一个人? 他知道她的善良,她从不会要求他做什么,20多年来,他就喜欢内心朴素的她,没有趋炎附势和妖媚,有的只是素净和实在。 他说,我就知道你没看我的信,我早已逃婚到了欧洲,换了工作,住在你的附近。我可以每天看见你,而你不知道我的存在。 她一下子想起来,难怪这几年总感觉有人在窥探自己,并且有若有若无的熟悉。 她如果还不明白他的爱,那就是太愚蠢了,她把身体靠在他的怀中,闭着眼睛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一下子坐起来,让她吓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他嘴角依旧挂着微笑,说,这是白天呢?她一下窘迫起来,转身跑了开去。 后来她才知道,他在婚礼的前一个星期取消了它。他不喜欢交易式的婚姻,也不喜欢那个女子。他辞去了工作,随着她到了欧洲。 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物质,他只能一边奋斗一边看着她来来去去。 他一直知道她对自己的爱,也清楚自己心里也有她,他喜欢她的独立和干练,这一个不愿意被束缚的女子,他一直懂她。 他们在欧洲的教堂里举行了婚礼,他看着一身婚纱的她,在一片祝福声中,心里充满了幸福和对未来的自信。 她在走出教堂的那一刻,才明白,这一场没有烟火的爱情,因为彼此心里早已认定,才不会出现意外。 她看着铺天盖地的明亮阳光,在心里默默祝福。 有时,爱情真如一场幻觉,只有在醒来后他在身边,那些曾经的沉沦和疼痛都不值得提起。 第二十四篇:不言愁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许是因为国庆长假的原因,动车逼仄的车厢里挤满了人。 森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快速移动的风景,心里有些戚然,越是人多越觉得孤单。 以前每个长假他都会和女友一起回去,看望生活在中国西北部山区小城里的父母。只是今年少了一个人。 他的女友是大学的同学,因为同在学生会,接触得多了,自然而然地成了男女朋友。 一晃大学毕业,因为他的家境不太好,回家乡也不会有多大的发展空间,于是她在家人的极力反对下,义无反顾地陪他留在了上海。两个人居住在租来的房子,清晨分开各自去工作,晚上如倦鸟归巢般回到小屋。 每当他看见她疲惫的样子,觉得十分亏欠,一个貌美如花性格鲜明的女子,本该围绕在呵护她的父母身边,却陪着自己吃苦受累,委实让人心疼。 她对他很好,平时里买菜,都是选他喜欢吃的买。他喜欢吃辣,她也陪着吃,有时会辣到流出眼泪来。他看见她辣得如此,便把她抱在怀里,说,我会对你一辈子好。 她仰着漂亮的脸看他,说,一辈子太久了,你会累的。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好不好? 他知道她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女子,外表温和,但却属于内核坚硬的一类人。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坚持,也很难被别人改变。好在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她,他一直把她当成自己最亲的人,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卑微和顺从的。 其实,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另一半是什么样子,原以为毕业了后,回到小城去,找个淳朴的女子娶了,然后安稳地度过余生。 他有时在深夜里醒来,听着她均匀地呼吸,会觉得自己深陷在梦中。会去想,这样的女子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可她现在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有时为了赶稿子,他会熬到深夜,她也会忙着自己的事情顺便陪着,从没有抱怨过。 她曾经对他说,两个人在一起时一定要和睦相处,即使最后因为某种原因而分开,再次想起来,也会觉得很美好。 她对生活一向有自己的主见和看法。有一次,她看到他为了目前的境况一筹莫展的样子,便拉过他来,说,森,不要急,只要努力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们,不言愁。 只是这世上哪有只要努力就一定会实现的好事,成功也是需要运道的。 他们工作的第二年,她意外地怀孕了,她背着他偷偷地去了小诊所做手术,也许是失血过多,她回到小屋后昏迷了过去。 她在医院的床上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的早晨,她看见了鬓角半白的父母,忽然有些委屈地哭了起来。 老人对他们的境况十分不满,执意把她接回去,她的母亲甚至以死相逼,无论他俩怎么哀求都没有用。 他理解她父母的心。这世上哪家父母不是希望自己孩子好的呢?更何况她现在跟着自己确实受苦。 她的父母也没说不让他们继续交往,只是说出了一个条件,要想和她结婚,必须在上海有自己的房子。这个艰巨的任务,一般人真得难以实现。 她回到家乡,在父母的帮助下很快有了较好的工作。可他们却不想帮他,他也明白,他们对女儿的选择存在不满。 于是,他像一个战士般为了生活战斗,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期间换了两家公司,虽然收入有所提高,可距离买房还有很遥远。 平时,她会给他打电话,问他的近况,也偶尔会在假期里来看他。 在家乡日子久了,她因为漂亮,工作家境又好,身边自然多出了追逐者。 她曾电话里开玩笑地说,你要抓紧时间,说不定哪天我都被别人拐跑了。他在电话那头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疲倦,心头不由地涌上了失望。 他知道危机已经出现,并不是不相信他们的感情,而是这样的压力对他来说太过钻心。更何况,哪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在最好的年华时嫁出去,做最美的新娘多好,谁又愿意在年老色衰时去顶着盛装,像朵即将开败的花。 有一次周末,他去看她,没有事先告知,他在她单位的门口等她时,看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与她并肩走出来,随后两个人乘坐路虎离开。 他失魂落魄地忍着不给她打电话,直到很晚那名男子才把她送回来,在她家小区门前与她轻轻拥抱了一下。 他站在光影里怔怔地看她,她转过脸来也发现了他。眼神陡然一暗。那一刻他似乎在其中看见了星海幻灭。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她看着他,淡淡地说,你为什么来看我不提前告诉我,是不是不相信我,对吗?他看着她也有些冷的脸,情绪忽然有些失控,咆哮着吼她,并且狠狠地对着她的脸扇了一巴掌。 她流着泪,什么也没说,直接离开。他追着她解释,可她只静静地看着他,到最后,她说,我累了,你回去吧。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从没怀疑过她对自己的感情,无论真假眼睛看到的,才是最好的导火索。 她给他发来微信,我们本来应该相信爱情,可有些等待也会让人累。有希望确实值得期待,但我们都在老去。 他怔怔地看着她发来的信息,下意识地回了三个字,不言愁。 她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随后又发来一段字。我们现在都需要冷静,让彼此有时间去回想过去和展望未来。 他给她打电话,铃声响了几下后,被直接挂断,再拨过去,被告知已关机。 他坐在小区的花台上,看着满天的星斗,想起他们在上海时生活在一起的情形。偶尔会在星空满天的夜晚,她靠在他怀里,听他说大山里的故事。 他曾和她说过自己养蝴蝶的往事,说的极为细致。最后他抚摸着她美丽的脸颊说,那会看着小小的蝶蛹蜷缩在树叶上,它们会用细长的嘴去吸吮枝叶间的新鲜汁液,幼小的生命充满了活力,无畏而执着地成长着,直到长出美丽的翅膀,心里是感动和震撼的,在成长的路上没有什么敌得过活着最让人向往,至于其中存在的哀愁与悲痛,不过是无需言说的微风而已。 他在凌晨时分坐上了回去的动车,没有去告别,因为她一向有自我的主见,个性中有外人难以撼动的偏执,在她未彻底冷静下来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 他知道她是善良的女子,对待亲人会分外得好。但她并是一个喜欢依靠别人的人,所以在一起时,她尽心尽力地帮助他,即使分开也会祝福。 她会祝福我吗?森因为彻夜未眠,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猜测,以及失望。 他的失望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因为命运似乎很公平,落到实处时,才发现所谓的平等不过是一句笑话。 大约一周的时间,她没有给他打电话,后来他忍不住给她打,电话的另一端是她母亲的略带愤怒的声音。他最后弄清楚了她的去向,她在他离开的第二天辞去了工作,只身去了外地,至于是哪里,没人知道。 她大约知道他回打电话来,所以在给母亲留言的时候顺便给他编辑了一份短信。 短信上说,两个人的缘分不仅仅需要经营,更需要彼此成为对方血肉的一部分,这样才不会厌倦和哀伤,因为一个人只有爱自己,才能懂得生命的意义和学会爱别人。我曾尝试着接触除你之外的男人,最后发现,我已无法与他们走近。我曾对你说不言愁,也曾憧憬过未来,只是现在我失去了方向,我需要去寻找和修行出抵抗失望的信念,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的房子里没有别的女子存在。 他一字一句地读完,忽然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还很片面,他曾以为,一个人能和最爱的人在一起携手走完余生,才是最好的一生。现在看来,她早已用自己的方式去深入生活和探索生存的意义,自己和她竟然不知觉间有了很远的距离。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寻找她,她如同凭空消失了般在所有与之熟悉的人面前失去了踪迹。 一年后,他辞去了在上海的工作,打算回到山区去管理父亲的果园。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的父母,并没有得到他们的看法和支持。 他接手果园后的第二年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水果大户,因为先后收购了另外几家园子,已经形成了产业化的趋势,经过他和专业人员改良后的水果开始在很多大城市销售。 果园经营得极为红火,手上的钱已经足够在上海买房子。他选了很多地方,并且请来了她的父母,最后终于敲定。 在她离开的期间,他觉得所有的苦累,都不如等待她来得刻骨,只是事与愿违,她再也无法回来。 后来,他去她支教的地方,了解了她处境后,泪如雨下。她真得像苦行僧般把自己安置在了已经落后不能再落后的山区中,教着十几个孩子,去一次集市需要走整整一天,所以一月都吃不上一次肉和新鲜的蔬菜。 她在山洪造成的山体滑坡中为了救一个学生被泥石流吞没。她的这一次离开真正为了最后一次。 他站在苍茫的天空下,看着山峦叠着山峦,心中的悲伤如同河流滚动。 他犹记得,她对他说不言愁时的样子,她眼睛亮亮的,仿若在昨天。只是此时,已经成为了念想,不复看见她风雨兼程的赶来。 不言愁,说得真好。只是素素,我心中因你而起的愁怨,只是想对你说。森站在贫瘠的梯田上,不由怅然泪下。 一阵风过,凉凉的,宛如秋来,只是故人无归。 第二十五篇:蜗牛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亮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让这个下午显得有些寂静。 在江雪青的印象中,似乎每个周五的下午,公司里都格外的寂静。 她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新员工的档案,因为业务的需要公司最近招聘了几名新人。 忽然,有温和的男声在门外问,请问,公司还招人吗?她抬起头看见门外一个面容平凡的男子,脸上有谦卑地笑容。 她不太喜欢这样的笑容,总觉得其中藏着些什么。 其实,每个人的笑容中都藏着些许不为人知的东西,外人大多无从得知。 这是一个性格慢悠悠的男子,轻声细语地与江雪青对话,在完成相关信息录入后,似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头没来由地涌上两个字来。蜗牛。这也是她曾经的男友给她取的昵称。 这大约是一个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男子,也许少年时的梦想早已被世俗所磨灭。 世上,很多人在青葱岁月时都拥有一双翅膀,只是有些人破茧成蝶,而有些人却在用翅膀抵御风寒时成为了蜗牛的壳。 这句话是沐明说给她听的。那时候,他们在同一所大学学习,因为是同乡的原因,在经常的往来中成为了恋人。 他也是一个人面容平凡的男子,只不过,他的心中似乎有一片海,至于是水还是火,直到分手,江雪青都没有弄明白。 沐明是一个拥有双重性格的人,一边可以很沉静一边又可以很热闹,一边是很温柔一边有时会很粗暴。 他们在一起五年,像所有曾经的恋人一样,从开始时的如胶似漆到最后争吵不断,然后相互失望直至分开。 她始终以为五年的感情都是人生中最为难得的记忆,不论结果,惟愿他好。所以,即使现在天各一方,她也不曾怨恨过他,毕竟他曾给了自己不可多得的保护和美好。 那时候,她觉得爱着的两个人,就该手牵着手像蜗牛一样悠闲地行走在时光中,有遮风挡雨的家,随时都可以安放情感,直至死去也不分离。什么荣华富贵,都抵不过朝朝暮暮的在一起。 只是世上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有无数的事与愿违和擦肩而过。 他说,蜗牛,我觉得一个人一生存在的意义有很多,不是每个人的理想都是相同的,就像你希望那个和你在一起的人可以随时守候在你身边,而我可能更喜欢飞翔。不是说我不爱你,如果在蜗牛和蝴蝶之间选择,我会选择后者。 他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和她走了很远的路。她知道他是来道别的,所以根本没有说话的兴趣。两个人就这样在沉默中行走,昏黄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拉长。 分开后的第二天,他独自去了南方的某个城市,而她依旧留在小城,做一个安稳的朝九晚五的女子。 闲暇时,她会去郊外的山间攀援,偶尔会停留在一片新绿的叶子前,看小小的蜗牛在其中行走,那种缓慢实在让人羡慕,仿佛对身外的种种苦难一无所惧。 山间的风很暖,毕竟是接近仲夏。她又一次近距离地观看蜗牛。有阳光落在薄薄的壳上,让其近乎透明,也更显单薄和渺小。 看着薄脆的蜗牛壳,她忽然心有所动,想,这世上会不会有些人像它一样,自以为有了保护,却不知这样的保护何其脆弱,又或者,既然知道这是一种束缚,为何不鼓起勇气将其打破? 世上事总是千难万难,能够直面命运打碎命运执掌未来的人毕竟还是很少很少。 这世上,懂得多的人大有人在,真正做好自己不辜负他人的却少之又少。 繁华人间,之所以千姿百态,也不过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各自用尽手段才知道也不过是俗世的戏子而已。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透过密集的林木的枝叶看向天空,因为遮挡的缘故,天显得格外的远和小。 她慢慢地顺着山路而下,忽然想起了沐明,这个男子毕竟是陪了自己一起走过一段人生岁月,虽然那时候青春年少,不曾修成正果,但也算是一场相识。 夕阳西下,她缓缓接近山脚,意外地看见了一道身影,心头不由一惊。 沐明站在那里,有夕阳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变得有些生动,更加上那抹谦卑的笑。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笑,有些不明所以。 他终于靠近过来,说,江,好久不见。 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一晃已经是三年过去了。这三年,她不曾有他一丝的信息,也不曾向谁打听过。 她相信,有些缘分,如果尽了就是尽了,不会死灰复燃。如果未尽,自有相见之时。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是啊,好久不见,只是你的笑容有些让人意外。 他似乎意识到了她话里的意思,随即笑容如花,说,蜗牛,果然还是心思细腻的蜗牛,我是怕你不待见我。蜗牛,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们的壳。 她意外地看着他,问,你不是愿意做蝴蝶的吗? 他的脸逼近她的脸,说,为什么蝴蝶飞不过沧海,因为蝴蝶心里还有蜗牛,那是他真正的爱。 她笑了笑,有些玩味地看着他的脸,然后转脸走开。她知道他不会来拉的手,因为他是一个极其自尊的男子。 只是让她意外地情况发生了,他竟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并且一下子拉进了他的怀抱。 蜗牛,让我们一起慢慢渡过余生好吗?他的声音一向好听,这时候更是让人喜欢。 她看着他的眼睛,从中看见了风雪和真诚,一时间无从选择。 夕阳的余晖在天外慢慢变淡,像时光一样,渐渐沉向岁月。 第二十六篇:夏虫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天空清亮,有不知名的鸟成群地飞过,远山苍翠伸向目光的尽头。 她坐在唤作清凉的山谷一角,看着明亮的光线在葱茏的林木间闪烁,面容平静无悲无喜。 她一向喜欢独自行走在空蒙又绿意盎然的山林中,这种喜欢与生俱来,仿佛这些地方曾是故土,自己不过是翻越千山万水来赴一场约会。 至于与谁相遇,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她并不在意。她深信自己所能遇见的种种,都是无可避免的。既然如此,何必惧怕,不如深入其中看清命运的端倪。 她是一个极具性格的女子。六岁开始读书和学琴,不好不坏的成绩和按部就班的考证,却从没喜欢过,不是因为枯燥,而是它们似乎让自己越发的孤单。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终于明白,人是以群分的,没有共同语言,两个人很难成为朋友。 她身边不乏追逐者,只是很少有人能打动她,不是她要求多高,而是她没有在对方身上获得安全感。 她并没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或者是说好高骛远,她只愿平静地面对生活,和生命中的另一半融洽相处彼此照顾安稳渡完余生。 她看多了身边发生的悲欢离合,深知人与人之间好的缘分极为难得,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 她静静地坐在巨大的石块上,看山脚下的城市,高矮不一的楼群密集地矗立着,六朝古都的样子似乎渐渐被时光磨灭。 她喜欢老城的夏天,可以在高高的城墙边,听说书人说鼓书,或者看一群群蚂蚁忙来忙去,以及在寂静的夜晚,听一只虫子旁如无人的清唱。 她觉得自己就是夏天里的一只虫子,或者是还长在茧里的蝶蛹,直到有一天等到让自己破茧成蝶的人来成全自己的喜欢和爱。 有鸟声清脆婉转,像在说一个故事,或者背诵一段诗。 他曾背诵多大段大段的故事给她听,虽然他面容平凡,但却能让她感觉到他骨子里的清秀。 他从北方来,身材瘦长白净整洁,言语精炼思维缜密,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 他是她所在公司的法律顾问,因为部门工作的原因而接触较多。起初,她对他套路式的谈吐极为反感,后来因为一个小小的案子,他看见了他的柔软。 案子很简单,无非是原告和被告间因为各自的利益关系而诉之法庭。这一次是原告家庭实在贫困,因为是公司的员工,走投无路之下,找公司请求法律援助,他一口答应下来,哪知道对方的律师是个难啃的骨头,一分钱的利益都不愿放手。最后他翻阅大量法律书籍和文件,几乎是用尽心力为原告获得了较为满意的结果。 案子结束后,他不仅分文未取,而且还个人捐助了几千元,这让她另眼相看。 渐渐熟悉以后,他们也会偶尔小聚,他会在周末陪她翻山越岭,或者跟随她去做社工。 有一次,他大约是在应酬中喝了很多酒,打电话给她,说,苏越,做我女朋友吧。她拿着电话,听见他粗重的呼吸,果断地切断了电话。 第二天,他来公司办事,远远地对她笑却没有走过来,她知道他是心有芥蒂的。 她平静地做着手头的工作,没有在意这些外在的行为,她相信,如果是爱,自当会让人奋不顾身。 时间一晃整个夏天就过去了。她依旧我行我素地工作、学习、旅游和做义工。 他从那次表白以后,就很少与她单独相见。其实,她对他是有好感的,只是他表白的方式她不喜欢。 她想,或许他并不是那个让自己破茧成蝶的人,自己所等的人并没有到来。 又一个周末,她去超市购买日用品,竟然意外地看见了他,只是他的身边有一个高挑的青春女孩。 女孩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问,徐子明,她是谁,你以前的女朋友吗? 他看着苏越,然后对身边的女孩说,不是,她是一只想飞越沧海的美丽蝴蝶。然后转身拉着女孩离开。 她看着他们的背影,听见女孩说,想飞越沧海的蝴蝶,我说,徐子明,她有没有想过,蝴蝶也不过是一只虫子,怎么能飞那么远呢?然后咯咯地笑。 她看见了他的身体瞬间一僵,然后有迈步远去。 日子依旧慢慢地过着,她身边也有了新的追求者,是个眉清目秀的大男孩,虽然岁数相当,可她只当他为弟弟。 大男孩追了一段时间后,自动放弃了。放弃的那天,他执意请她吃饭,分手的时候,他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我们没有缘分,只能做朋友。但我并不后悔认识你,你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因为你让人放松和愉悦。 她听他这么说,心底不由轻轻一叹,想,所有的自如和悠然都不过是经过繁华后的古董。可这世上又有多少慧眼识珠的人呢? 她没来由地想起了他,因为他似乎较为懂得自己心里的海水和火焰。 又是周末,她老人院意外地遇见了他,他看见她并没有意外,只轻轻地说,你来了。 她微微顿了下,回答到,嗯。 很晚的时候,两个人从老人院出来,他说,一起吃个饭吧?她没有拒绝。毕竟不是恋人,还可以做朋友。她并不是心胸狭隘的人。 其实,真的爱了,才会在意,和心胸是否狭隘没有关系。 从饭馆出来,他们并肩沿着街道一路向前,她打破平静,说,她说的对,蝴蝶也虫子,是我矫情了。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地念诵一段故事,至于是谁写的,或者是不是他自己临时编撰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故事很美,说,一个北方的男孩喜欢上了一个南方的女孩,只是经过很久的来往,两个人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又像是灵犀相通的知己。男孩的家里催他早些落户成家,并且一再给他介绍了女孩来,只是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她。可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旁若无人的淡然从让他心有余悸。 他打小读书父母离异,母亲独自带着他,后来十六岁的时候,父亲因为生意失败,患上重病,无人照料又回到了家里。 母亲依旧毫无言语地接纳了父亲,他有一次问母亲,说,他曾那样对我们,你怎么还让他回来。母亲说,这世上,谁人无错。每个人的缘分都是有数的,来来去去都是天意。是龙好,是虫子也好,我们最好自己就好。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如意呢? 是啊,这世上谁人无错?她曾经质疑过自己的坚持,现在想来,这何尝不是一种庆幸,至少自己是如意地活着的,至于其他,随缘吧。 他依旧说那个故事,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他说,男孩想带女孩回北方去,因为他深信,只有经历北国的风光和人生的历练,一只夏天的虫子也会无惧风雪,褪去蝴蝶的外衣成为美丽的女神。 女神?她笑了起来,不禁转过头看他,他诚挚地说,苏越,嫁给我吧! 她摇摇头,说,当一个人的喜欢还是不是爱的时候,婚姻只会成为枷锁。请我一点时间好吗?然后转身走如人流,消失在他的视线。 他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想她的话,不禁笑了起来,是啊,所有的故事都必须有自己的内容,爱情也不是一厢情愿的以为,还需要两个人的一起去修行。聚散离合总有时,是所有人都无可躲避的,即使再不舍也得舍,毕竟时光会还原一切的真伪。 燥热粘稠的空气,让人感觉出这个城市的夏天已到了深处。 古老的城墙上,攀爬着无数的常春藤,枝叶间似乎有无数的夏虫在欢呼。 第二十七篇:白云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在长假前的一个星期,她就开始为旅行做准备。去商场和药店买一些物品和急用药。 只是天意难违,节前的温差让她患上了感冒,不仅头重脚轻更是鼻涕横流。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假,只好把自己放置到床上,隔着窗子看外面的天空。 许是因为秋天,天空高远而干净,有大片的白云在缓慢游动。 这是相似的时光,让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因为那个男子,也是这般在寂静的午后等待病愈。当然此病非彼病。 已经好久没有想起那个人,原以为时间真的可以抹除某些记忆,只是有些风景和物事像一把钥匙,可以轻易开启往事。 她认识他是在十八岁那年,他是她同学的哥哥,从外地来学校看妹妹,她陪在身边,可谓一见钟情。 同学说,我哥这个人最好不要靠近,他不会轻易爱上谁,可她并不相信。 他大她近十岁,之前和一个女子纠缠了很久,那个女人最后指着他深恶痛绝地说,你的心是空的,任何女子在你眼里都不过是片云朵。 这句话和那个女子离去时的凌冽眼神,她深深记得,所以不想同学受伤。 一来二去的,他们竟然真的成为了情侣,同学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也只得听之任之,只是看她每个假期都跑很远去见他心生叹息。 其实每次她去他那里,他也只是带着她坐在风景区的山顶看天空飘过的朵朵云彩。 他有时也会和她说自己的故事,尤其是少年时喜欢的女子,他说那个女子像一朵荷花,或许身上带着某个宿命,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深深的思念和疲倦,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把它们一一化解。 有一次,她在离去的晚上问他,你为什么不要了我。他说,这个世上有些人注定有缘无份,就像天空里来回的白云,那一朵才能开到无尽? 白云无尽,她此刻忽然领会了他的良善,他之所以后来远走异乡,拒绝和她再有联系,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越陷越深。 她后来逐渐明白,自己的那份爱像开在心头的小花,名字或许唤作彼岸。 与他分开的第三年,她认识了另一个人男子,儒雅挺拔感情极为细腻,只是身上少了他独有的天地相合的自然和从容。 相处三个后,他在风雨交加的晚上强行要与她发生关系,在最后的关口,她忽然想起同学的哥哥,他那温润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睛,瞬间清醒,一脚踹开正在试图进入的男人,落荒而逃。 后来,任该男子再三道歉和挽留,她辞去原有的工作,来到了现在的城市,江南的一个小城。 她是北方人,看惯了天高云淡,以及特别讨厌那些可以吹裂肌肤的风,正下不了狠心离开,这一次终于有了由头。 一晃在江南过了五年,本就生的小巧的她到了此时似乎彻底成了江南女子。 来江南后,每个假期她都会去旅行,但却下意识地避开登高,也极少去看云卷云舒。 长假的第三天,同学旅行路过这个城市,打电话问她有没有空见个面。 在一家酒店里,她看着一家三口的同学,忽然感觉到了苍老,她不着痕迹地陪他们吃完饭,然后徒步走回去。 一路上,昏黄的街灯把她的影子反复拉扯,像揉捏命运般没有烟尘。 她在一个路口,在人来人往中,忽然很想家。 忽然有烟花冲天而起,照亮了夜空。她看着璀璨的烟火在夜幕中一朵朵盛开,才想起这个城市今夜有烟火表演。 她在身边赞叹声中安静地望着那些美丽的烟火,想,人生也许就是一个在培育绽放的过程,能够按照自己意愿开花结果的该有多么幸运。 长假结束后,她被公司外派去澳洲公干,她在这家外贸公司工作了五年一直很少被外派和借用,这次是因为合作的公司暂时借用一个会中、法、阿拉伯三国语言的翻译,全公司只她一人胜任。 于是,她先去法国熟悉工作内容,然后再去澳洲工作半年。 当她踏上法国的土地后,就被澄澈的天空和那些洁白无暇的云朵所吸引。在机场前的广场上,她像一尊雕塑般站立着,眼睛里尽是云彩游动。 她想起,自己爱着的那个人曾说,你看,这天空和云朵,会不会一直都在那里,动的只是我们凡俗的心? 来接机的男子是个年轻帅气的法国人,身材高大眼球是淡蓝色的,他脸上浮着淡淡的微笑。 他们很快到达目的地,是一个距离巴黎很近的城市,高层建筑很少,触目皆是风景。 因为没有语言障碍,她很快就熟悉了接下来的工作内容,在来法国的最后一天,公司安排专车送去巴黎游玩。 她看着远处高大的铁塔,并没有特别的喜悦,因为看过太多关于它的图片,早已无需震撼。 她一个人拿着地图在巴黎的街头行走,不同的文化气息侵袭着她的视觉和神经,让她不由不感叹人类文明的魅力。 在一个小小的咖啡馆里,她轻轻搅动着咖啡,看着不远处的教堂,心生敬意。 忽然,有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过来,她不由捂住了嘴,因为害怕自己会惊叫起来。 那个她以为不会再爱的男子停在了她所坐位置的玻璃窗外,他依旧挺拔如青竹,随意站在那里,自如洒脱,虽然多年未见,他还是那般未见老去,还是那么让自己的心疯狂跳动。 那一瞬间,她的眼泪落下来,像受了无尽的委屈般轻声哽咽,透过婆娑的眼泪看着,忽然明白,原来他依旧是自己心中的洁白,并不是一飘而过的云,而是拥有无尽的禅。 他似乎心有灵犀,转过脸看见了她,眼神微眯,里面尽是意外与喜悦。他推门而入,站到她面前,问,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是啊,我还好吗?我真的还好吗?她泪眼迷离地看着他说,没你怎么会好呢? 她站起来,一下子投入他的怀抱,哽咽着说,我可以把你的心填满吗? 他抚摸着她的头,说,傻孩子,我们终究还是见面了,但愿你还单身?如果已另有他人,我愿等待。 她仰着脸看他,终于看见了他的喜欢,点点头说,我还单身,因为一直都在领会你说的白云无尽。 他捧着她的脸说,我以为那个女子去了以后,我的心随之空了,直到遇见你后,我才知道,那洁白的云朵,现在修成了翅膀,让你成为我心中最美的天使。 她看着她不算英俊的脸说,是的,爱就是彼此的禅,那些无尽的缠绕就是为了证悟和填补人内心的向往和空缺。还好,我们没有错过。 他低头吻她的唇,旁若无人,她轻柔地回应。 有掌声传来,她顿时羞红了脸颊。 第二十八章:烟火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夜深而幽远,稠密的星辰像集会般挤满了天空。 28楼的房间里,空调的温度刚好,与外面的热浪滚滚相比,似乎是另外的洞天。 苏越坐在窗台上接林子笙的越洋电话。她喜欢他温和略带磁性的声音,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林子笙在电话里说故事般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给她听,她边听边看窗外的风景。 上海的夜晚从来都是璀璨的,即使在这边远的小镇,也一样灯火通明,彰显着盛世的繁华。 苏越来上海有些年头,一直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行政工作,其实她有很多机会离开,但从没想过离开。 那年,她只身来上海,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女生来说,找到合适的工作太难,在四处碰壁和极度困顿的时候,刘姐毫不犹豫地留了她。 刘姐是个干练且优雅的女子,当时闪动着漂亮的眼睛对她说,苏越,你就在我这里工作,吃住都不是问题。如果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她从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更加上实在无路可退,好在她也没让刘姐失望,现在早已成为她独挡一面的得力助手。 刘姐身边不乏追求者,但从没有人被她承认过。她说,一个人烟雾缭绕也好,风风火火也好,但我更喜欢真的火焰。同事私下里叫她凤凰,都对她又敬又怕。 苏越从心底里感谢刘姐,这么多年来,她像长辈般对她照顾有加,并给以足够的信任,使她更想为公司的发展壮大贡献力量。 不知谁在远处燃放烟火,一朵朵灿烂的火花照亮了半片天空,有惊心动魄的美。 烟火,她下意识地对着话筒说出这两个字。林子笙轻柔地问,苏越,你有没有在认真地听我说什么? 苏越心里一顿,听出了林子笙的不快。轻声说,刚才看见有人放烟火,特别美。 林子笙沉默了一会,然后挂断了电话。她知道他是个优秀的男人,有背景有事业有个性,可这些和爱情有关系吗? 认识林子笙是在一个商务活动中,她一向淡妆,用刘姐的话说,有种雏菊的美。他许是见惯了浓妆艳抹,独对她格外照顾。 活动结束,他要送她回家被拒绝。她一向自持,从不和不熟悉的人单独外出。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和位置,过于优秀的男人并不适合自己。 好的感情大多建立在对等的基础上,格外的喜欢和爱不释手极为稀少。 她来自偏远的小城,见多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所以很清醒地知道哪些是该珍惜的哪些是不对等的。 她始终认为,一个人只有知道自己的份量,才会找到真心喜欢自己的人。她不是一个让自己委屈的人,不会为了人言而迁就谁。 后来因为业务的往来,他来公司的次数日益增多,大家都知道这些琐碎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他出面,能来也不过是为了见一见苏越。 刘姐对林子笙一向回避,她说,苏越,生意和感情最好能平行存在,不要因此而左右了认知。女人一生遇见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并不容易,多年如一日的欢喜更为难得,希望他每次见你都是开心的。 随着公司的发展,她被委以重任,因此和林子笙的交集更多,她也曾见过他身边的女子,细细的眉眼,有含苞欲放的美。 那个女子看她的眼神是不屑的。她并不在意。无故吃醋的女人大多是自卑和心胸狭窄的,更何况,她对他还未曾动心。 他也会约她出去吃饭,约的次数多了,她没办法总是拒绝,便拉上同事一起去。他依旧面有春风,但她能感觉到他的不快。 她知道他对自己用了心,只是她看不清他们的未来。她不想让自己陷入不能自拔和卑微的生活中。 当初来上海,就是家里逼着她和一个男子订婚。她第一眼见到那个人,就从心底里厌恶。并不是那个人多坏多丑,而是他眼睛里藏着傲慢和冷意,看她像看猎物。 猎物从来都是被猎人征服和打死的,它们极少会有好的下场,或者根本不会遇见王子。 她从小到大都梦想能找到一个自己爱和爱自己的人,彼此取暖一辈子,有稍好的经济条件,不会为生活的困顿而彼此指责和悔恨。 显然,林子笙的经济条件是适合的,可她并不确定他到底是否真的爱自己,或者说自己可曾真的愿意和他在一起。 电话再度响起来,是妈妈的电话,她连忙接通,顿时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小越,你赶快回来,你爸爸突发心脏病送到了医院,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然后是嚎啕大哭声。 她一向冷静,然后对着电话劝慰几句后挂断电话,随即给刘姐打电话请假,一大摊子的事情,不能一声不响地回去。 深夜的机场像沉睡的猛兽,让她心生悲凉。她孤零零地坐在候机大厅里,想起当初来上海时,是爸爸开车送的她,他叮嘱她,丫头,你妈也是希望你好,我就想啊,咱闺女多好,她不喜欢的事情,老爸一定要支持。你先去避一避,不论怎么着都不要委屈了自己,遇见任何的困难都要和老爸说,老爸啊,这辈子没什么本事,但谁欺负了我闺女,就算拼了命也不行。 她坐在那里泪眼婆娑,像一个人无家可归的孩子般异常悲伤。 在天亮之前,她终于抵达医院,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见身体插满了管子的爸爸,不由再度落下泪来。 爸爸一向宠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只要她想,他都会想办法买回来。有一年春节,她看见别人家孩子放烟花,她也要放,爸爸当时就跑去买一些回来,放了几支后,有一支点了火,久久不见里面的火药飞出来,她就用手去折,爸爸看见一下子夺过去,火药在那时炸了开来,让他的手掌上满是鲜血。 这是疼痛又甜蜜的记忆,一晃数年,他对她的好历历在目,而自己对他的好又在哪里?当初离开小城,就甚少回来探望在渐渐到去的双亲,难道自己真是他们要还的债吗? 她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离开,想来父母的曾经安排自己留下身边,也不过是想着彼此照顾,让家庭和人生更为完整而已。 当天下午,院方来人说有人无法联系上她,便来通知她准备给老人转院,因为上海的院方已经安排好了床位。 她一下子想到了林子笙,在自己认识的人中,也只有他有这个能量。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才知道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她找出充电宝充电,然后开机。一下子跳出数天来电提醒的短信,让人意外的是,全部都是刘姐的。 她连忙拨过去,刘姐轻柔的声音传来,苏越,赶紧办好转院手续,我二十分钟后到医院。然后电话里传来盲音。 她推着病床,站在医院的门口,看见上海的救护车驶过来,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下来。 刘姐依旧优雅地微笑着,慢慢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说,苏越,这个世上,很多人都不是孤单的,我们只有彼此照顾,才能让人生更温暖。 爸爸的病情经过再次手术后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苏越看着平稳呼吸的爸爸,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驱车回到住处,隔着门就能闻到里面的焦糊味,顿时吓了一跳,打开门看见妈妈正在厨房里驱赶浓烟。 原来妈妈想煮点鱼汤带到医院去,因为最近疲惫,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直到浓烟滚滚才惊醒。 苏越看见妈妈有点愧疚的表情,不由心里一酸,然后走过去抱着妈妈说,没事的,妈。 她洗完澡,坐在客厅里闻着淡淡的焦糊味,忽然觉得心里有种踏实感,好像平时一个人的冷寂,被这烟火味一冲,变得温暖和真实了。 林子笙依旧从国外打来电话,她也没和他说自己的境况,两个人都像没事情发生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苏越不停地在医院和公司来回奔跑着,原本紧凑的日子更显忙碌。 在一次公司例会后,刘姐叫住苏越,笑着说,笑着觉得生活的充实吗?你现在是两点一线,就差一个学校了。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盯着她漂亮的大眼睛看。 刘姐笑着站起来,走出会议后,她才领会出她的意思来。 林子笙终于从国外回来,直接跑到她的办公室指着她问,你是不是从来没当我是自己人? 她看着眼神凌厉的他,说,有些事,我可以。他看着她,像第一次看见般,眼神里有了陌生。 她看着她的背影从办公室的门口消失,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想,这个人或许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彼此似乎隔着山水。 她把爸爸接回了家里,不再同意他们回去小城,当初自己买的房子虽然有些小,但也不显得拥挤。 每天下班回来,看见妈妈做好的饭菜,以及坐在桌前头发斑白的爸爸,觉得这才是家的味道。 渐渐接近春节,她和妈妈回了一次小城,把那边的房产以及可以处理的东西都处理了。然后陪着妈妈在小城的街道慢慢地向车站的方向行走。 她能感觉到妈妈的舍不得,毕竟这里是她生活了无数个日夜的地方,以及曾经的烟火人生。 她和妈妈从上海南站走出来,意外地看见了林子笙,他站在车前对她微笑。 他把妈妈从回家后,说,苏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也许你会喜欢。自从那次他挂断她的电话,她已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他开车来到了郊外,在黄浦江的一个支流的堤坝上停了下来,然后打开车的后备厢,拿出许许多多的烟花。 她看着他将它们一一排列,然后等待黑暗。他挺拔的背影在暮色中被夕阳的余晖映衬着,像了金色。 他们靠在车头前,没有交谈,只是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他终于点燃排列的烟火,那冲天而起的火花,像誓言般执著地照亮黑暗,美得让人心悸。 她看着燃烧的天空,感觉像一场幻觉。 第二十九章:微凉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被一个离奇的梦惊醒,梦里,他与少年的自己对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句,等我长到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能见到你吗? 养了三年的猫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和异样,喵地一声,跳下床头瞬间没了身影。 这是一只脾气有点怪的猫,有时会和他很亲热,有时会像看见魔鬼般对他充满敌意。 犹记得当初遇见瘦骨嶙峋的它卧在楼梯走道的角落里,如果不是它发出的细微声响,他不会看见漆黑如墨眼睛明亮生命已然岌岌可危的它。他一下子喜欢上了那双眼睛,便生出了救它的心思。 他抱起一身恶臭的它,在宠物医院的门口等了很久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医生,最后它得到了救治。 他从很远的山村来,大学毕业后,因为所在的县城一些好的岗位,早已被各种关系户占据,实在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又加上不愿意想起那些伤心的事。最后选择来到这座南方的城市谋生。 原本一个人的房子,自从末末的入住,才有了更多的声响和陪伴。末末就是那只漆黑如墨的猫。 他站在厨房里,打开燃气灶然后在锅里倒上一些油,待到油热了以后,放上一些切好的姜丝葱末炒出香味,然后把肉丝倒进去炒近七分熟,放进料酒、盐等等,再把蔬菜倒进去翻炒。很快三个菜一个汤新鲜上桌。 他少年时在父母的教导下学会做饭,一个人来到这里后,除了因工作忙没空之外,大多都是自己做饭吃。 他时常也会买一些鱼回来,煮好了放在冰箱里,每日出门前弄一些放在末末的碗里。 末末是只喜欢干净的猫,从没见家里有它留下的鱼刺骨头排泄物等之类的垃圾。他曾把窗台上的窗子玻璃弄出了一个洞来,它大约每日都是从那里进出的。 周末时,他偶尔会看见它坐在窗台上神情专注地望着外面,明亮的光线照在它的身上,漆黑的它显得分外的神秘,仿佛身上藏着某个秘密。 他当初学的是中文,偶尔会有些不着边际的想象,但他始终认为人一生所能遇见的种种都是缘分使然,无可避免,就像他和末末,也是缘分的一种。 他在白瓷杯子里倒了些酒,酒是过年时从父亲那里讨要来的,烈且醇厚,父亲性子孤僻,喜欢自己酿酒,不是和他投缘的人很难喝到他的酒。 他大多只在周末独酌,其他的时间和场合,从不喝酒。并不是酒量不好,而是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语无伦次或者疲于应付。 八年前来到这座城市,因为初来乍到,不知觉地换了几份工作,后来终于在现在的公司扎下了根,许是性子清冷,身边朋友甚少,更缺女子走动。 四年前,他曾与一名同样是外地来的女子交往,对方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和他的生活习惯与脾气不大相合。她电话簿上的他,不是他的名字或者其他亲昵的称谓,而是一个字,凉。 经过近两年多的磨合,两个人实在觉得不合适,便分了手,分手的当晚,他遇见了末末。 后来又有一个喜欢穿红色衣服的女子来过他的房子,房子是他来到这所城市获得的最大成就,虽然小一点。她每次来都挑三拣四地说这里那里需要调整和改变什么的,末末只要见她来,便不理会他,甚至会对他轻声吼叫。 其实,他也不喜欢她的张扬和跋扈,只是一个人孤单久了,有时会想有个伴。 他深知,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一旦选择错了,将会是一生,只是身在其中时,又有几人知道对方究竟是对是错,也只有经历了,才弄得清楚。 人间大多的悲欢离合就是这般让人无奈,所以世间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 人一生能遇见自己如意的人,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但能否在恰当的时间和恰当的地点相遇,无人可以左右。 末末蹲在旁边的椅子上,没有跑去吃碗里的鱼,而是忽闪着眼睛看他,像要洞悉他的内心一般。 他没去理会它,而是想起了那个梦,以及其间的对话,感觉那个我依旧活在与自己平行的世界里,只是一生无法相见。 他无法想出,那个我是否像现在的自己,有很多的梦想却没有一个实现。 有风穿窗而过,吹起他额前的发,有微凉在慢慢侵袭身体。他恍然想起,即使在这个南方的城市,到了深秋,气温落差依旧会显现。 故乡的深秋是美的。有高远清亮的天空和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苍茫,以及那些挂在枝头的累累果实和冷意十足的风。 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完里面的酒。辛辣的味道像点燃的檀香。 酸辣白菜的味道确实很好,也许是做了很多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道菜是她教的。那时候,他们不仅上同一所学校,又是邻居。她家在巷子的中段,而他家在巷子的尾部。 她家境不大好,还有个生病的弟弟,所以她养成了不吃早餐的习惯,因为要省些钱给弟弟治病。有时他会从家里拿一些东西给她吃。 他俩同桌,岁数相当,最让他喜欢的是她温和善解人意的性情。只要他说出上一句,她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整个巷子里的老人们都会拿他们看玩笑,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也相互中意。只是天意弄人,他考取了大学,而她留在了家乡。 有一日,她从家乡来学校找他,两个人走了很多路也说了很多话,最后,她说,要了我吧。 他不疑有别,毕竟是年轻气旺的时候,两个人于是便在了一起。抵死缠绵过后,她说,我好冷,你抱着我。整个晚上,她都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猫般。 他带她去外面玩,她也陪着,只是脸上并没多少开心。他想也许她太累,又是第一次,可能不适合走路。 他送她回去的那个下午,她一步三回头地看他,最后分手的时候说,你好好的,只有你好,我才能心安。然后哭着跑进了车站。 两个人的情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他虽然隐隐察觉了不对,但还是没往深里想。 没多久,父亲过来告诉他,小悦,结婚了。对方是当地的一个有钱人家,人家答应给钱帮她弟弟治病。 多么狗血的事情,只是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他看着父亲的眼睛问,是真的?父亲的眼神有些游离,沉默了会说,是我无能,没有那么多的钱给人家,然后转身走了。 他并不恨谁,也许天意弄人,他们之间只能是有缘分无分。从那后,他依旧安静地读书,只是身上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微凉。 有人说他清高,也只有他明白自己骨子里的欢喜和哀伤,以及渴望。 转眼过了几年,有一次他回小城,隔着街道看见她,她转过脸望着他,他们依旧还有灵犀。 她向他点点头,然后他看出她的嘴型的里的话,我们都好好的,至少我们还活着。 好一句,至少我们还活着。只是有些人活的有滋有味,而有些人像修行般心如止水。 收拾好碗筷,他泡了一壶茶靠在沙发上看电影,是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每次看到孙悟空扛着棒子远去的背影,都会心生哀伤。 末末不知道从哪里叼了一只袜子来,跑到他面前耍宝似的给他看。 那是一只女人的袜子,显然是才洗干净的,上面还有淡淡的没有散尽的洗衣液味道。 他看着末末,问,你是不是偷了别人的东西。末末像个孩子般有些扭捏,然后喵地一声跑了。丢下那只袜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只好放在末末睡觉旁边的纸盒子里。 他买下这套房子也有两年了,大多都是早出晚归的,极少能看见邻居,他想也许末末是从外面拣来的,并没在意。 隔了几日,他发现盒子里的袜子又多了两只,都是相同的样式和颜色,颇为意外,却到处不见末末。 又隔了几日,盒子里居然出现了女子的小巧的内衣,他不禁有些失了颜色,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却依旧没见到末末。 他靠近窗子玻璃上的洞,有凉风吹进来,像一只手在抚摸他的脸,让他有毛骨悚然的错觉。 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末末了,若不是盒子里增加了一只袜子,他真以为它离开了。 又是周末,他被同事安排去相亲,对方是个大方的女子,微胖而高,完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她像轰炸机般地提问,他碍着同事的面子,按着性子一一回答,最后两个人一起吃了饭,在回去的路上,同事发来消息说,对方还算满意,只是觉得他有些清冷,像碗凉水。 他在楼下想起这句话,不由笑了起来,一碗凉水,多么奇妙的比喻。 有脚步声在后面响起来,他回过脸,看见一个清瘦的女子,怀里抱着一只漆黑如墨的猫,赫然是末末,他不由睁大了眼睛。 女子大约发现了他的异样,看了他一眼,然后错身而过,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他叫了声,末末。她一下子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你叫我? 他指了指她怀里的猫,有些尴尬地说,我叫它。她看一眼怀里的猫问,它叫末末,你确定? 确定?他不由一怔,是啊,漆黑如墨的猫不是一只。他看着她怀里的猫,脖子上的红绳的末末没有的。他想或许自己认错了,便对她有些歉意的笑着说,对不起,可能认错了。 她没搭理他,转身离开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这个窈窕的身姿似乎无数次在梦里出现过,熟悉到无法忘记,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并不喜欢看诡异的故事,更多的时候,还是喜欢一些明亮的东西和纯粹的人际关系。 虽然几年前,他和把第一次交给自己的女子有过感情,但却深信,不同的人感情却是不同的,没有替代,只有唯一。 他打开门,刚把鞋子放进柜子里,却看见末末跑了过来,脖子上居然系着红绳,他不禁有些怒意。 他对着末末喊,我喊你,你为什么不答应?那瞬间他把它当成了人,一个和自己亲的人。 末末乖巧地在他脚边用头蹭着他,像是道歉又像是撒娇,他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忽然传来敲门声,他打开门,看见她,不由呆了呆,下意识地说,它就是末末。 我也叫末末,是不是很巧?我刚才留意了下你的住处,请不要意外。我从外地来这里工作,暂时租住在楼下,我很喜欢末末,真没想到,居然和我同一个名字。 她看他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于是叫了声,末末,我们走。没有想到末末竟然喵地一声跟了出去。 晚上,他被窗外的雨声惊醒,起身去看关没关窗子,发现末末没有回来,想来是被那个女子拐了去。 他想,只要它觉得好就好,虽然自己养了几年,却也不能决定它的选择。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因为非典疫情的爆发,整个城市都显得浮躁了很多,他的单位已经给大家放假,因为出行需要多重检查,他便窝在家里,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像在等死一般。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她再次敲开他的门说,末末好像生病了,你能不能过去看看。 他再次看见末末瘦骨嶙峋的样子,经不住流下泪来,她有些意外他的表现,嘀咕了一声,对不起。 他抬起头看她,问,这么久,为什么不早说。她说,你拒人千里的样子,谁敢找你? 他有些哑然,然后问,你有没有口罩,我要带它去看医生,希望不是什么不好的病。 他们一起戴着口罩走上街道,到处都是戴着口罩的人,每个人的眼神都是闪烁的,他不由心里一凉。 人与人的关系原来如此复杂,一旦有了风吹草动,最先想到的还是自己。 她和他靠得很近,他隐约能闻到她发间的香味。他们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一起往前走。 好在末末是中了某种毒,吐了很多次后,还没有排尽,所以瘦得很快。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在回到楼下的时候,他说,我想把末末带回去。她点点头,说,好吧。他看出她有些不舍,说,谢谢你的担心。 他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敲门声,然后看见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药,便把她请了进来,然后去厨房继续忙活。 依旧是三菜一汤,依旧有酸辣白菜。看着桌上的菜肴,他说,坐下来一起吃吧。 她有些清秀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说,合适吗?他一下子觉得这个女子也真是可爱。 他给自己倒酒,然后问,你也喝点吗?她闪着眼睛问,可以吗?他想也许她是能喝些酒的,于是便去柜子里拿来另一只白瓷杯,给她倒满。 两个人边喝边聊,发现两个人兴趣爱好以及对事物的看法和做人的观点有惊人的相似,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饭后,她去洗碗,他把地拖了一遍,然后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她忙碌,心想,这才是家的样子。 待到她收拾好后,他们一起去看末末,她看见了盒子里的内衣,一下子收了起来,嘴里嘀咕了句,这只色猫。 他在心里偷笑,装作没看见,但却看见了末末有些调皮地朝自己眨了眨眼,不禁呆了。 有风穿窗而来,依旧有些凉,却有了她发间的香味和一些暗自涌动的情愫。 第三十篇:幻觉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一、暮色 羽坐在船尾看清白的水痕。两岸青山缓慢后退,风景还似去年,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 好像旅行就是为了逃避爱情。不知远远离开是否就可以忘记一个人。 如果刻骨又怎能忘记,除非当初未曾爱过。 一只水鸟伴着船西飞,时而发出清脆的鸣叫,山峦深处总有一些回响与之应和。 水声绵延不去。像某天在寺院听见的诵经声。 没有人可以超度一个孤独的魂灵。每一个心事都是一朵花,盛开落败皆是因果。在深幽的寺院中,面目和善的比丘尼捻着佛珠说,在她的身后是庄严的佛,低眉微笑。 暮色渐渐将山色遮掩。轻微的冷包裹住羽。水里飘出一缕袅袅水汽,似一帕她去年丢失的白色纱巾。 羽看着悠悠东去的江水,忽然很想很想森。森,除了我再没有人如此爱你。 二、夜泊 在夜色中行进的船像一条游荡在水域的鱼。载着人世的悲欢一路行进。 船上,尘世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嬉笑、私语、议论一丝不曾停歇。 羽躺在床上,静静地想森。森是一个干净男人,有挺拔的身形和从容的气度。羽喜欢这样的男人,但最吸引她的还是森身上有着曾经沧海的落寞与忧伤。 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心疼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在看见他第一眼时,羽曾对自己说,要好好爱他心疼他。 森总是微笑着的。可从那微笑里流泻出来的寂寞像藤蔓,枝繁叶茂。他似乎总是漫不经心地对待一切事物。只有做爱时,他才害怕失去般将她紧紧拥有。身心合一的快乐让她对他更爱怜。 船在一个小城的码头停泊。岸上店家的门前挂着红红的灯笼,像欢迎一场筵席的开始。 羽对如此风景早已司空见惯,躺在床上翻一本书。即使夜泊又有何妨,她苦苦一笑,多么渴望此时森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岸上没有要找的人与风景。羽一页页翻过久未读完的小说。 三、夜歌 凌晨三点。 在沉沦人间黑色夜晚/谁是谁不变的誓言/一切转眼昨天/生命已然清冷/请把我的魂灵还我/让我静静与你缠绵/与你缠绵…… 低沉磁性的声音像佛陀读经,有慑取魂魄的力量。 江水滔滔。一切好似都是过往。 森。羽一跃而起。站在甲板上张望。岸上低回的歌声散去,寥落的掌声显得分外的俗气。 羽怔怔地看着正在唱另一支歌的长发歌手。吉他的声响从他指间流淌开来,满地的月光似乎一下碎了。他不是森,羽无比失望。 有人看我。感觉灵敏的羽回转头去看。月光下,森如鬼魅般站在不远处看她,脸上寂寞如花。 森。羽心一下疼了。她奔过去将他紧紧抱住,泪瞬间滑落。 森抚摸着羽的长发,低下头去寻找她的唇。 四、声音 在这美好的水声与夜晚,我惟愿与你成为永恒,即使天荒地老。森对羽说。 羽躺在森的怀抱闭着眼睛听他读字。森的声音在夜晚对女人有蛊惑心灵的力量。 森说着他们的过往。一字一句曼妙轻盈,如事先写在纸上一般。羽知道,森只是随口而来,全然不曾刻意。 羽的眼里森就是如此聪慧。可聪慧的森却是落魄的,这让羽很心疼。她不愿意自己爱的男人如此忧伤如此寂寞。 江风呢喃。森的声音和着风声字句清晰。 羽知道森能追随自己到来,一定是爱自己的,可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失去他呢?爱他疼他逃开他,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羽内心愧疚地摸着森的脸,慢慢地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五、雨 黎明时分,羽从睡梦中醒来,看见森坐在暗影里看着窗外零落的雨。 下雨了。森幽幽地说。语气里弥漫出来的冷像秋天的风,让羽似乎看见在冷里飘落的叶子。 森。羽轻轻抱住森。森的身体有别样的寒冷,足以彻骨。 你看雨,落进江后没了一丝痕迹。森指着江面说。眼里有哀婉如水般流淌。 点点滴滴的雨落在水面上,像细碎的过往。只是瞬间,那些生息就已不复存在。青山依就,流水依然,没有人会记得某滴雨。 沉闷的汽笛响彻水域,船终于停靠在旅途的终点。羽拉着森的手走上岸。 细雨淋漓着,没有停歇的意思。这雨好似在祭奠谁。森的话有些怅然若失去的味道。 雨散落在发上衣上,他们依偎着向城市的深处走去。 到处都是风景。一段对话、一株不曾见过的树、一堵破旧的墙,还有一些不曾谋面的人。 他们边走边看。时间静悄悄地前行。在风景的画布上,谁也不会在意时间的步履。 看。森指着不远处隐藏在城市中的教堂。红色的十字架闪着神秘的光泽。 我们去看看好吗?森。让我们一起为爱祈祷吧。我不想我们再分开。羽靠着森,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 森拉着羽远远离开教堂。我们不会分开,你永远活在我心里,即便来世。森在细雨里轻轻弹落一滴雨。 风中传来一声充满沧桑的叹息。他们一起回过头。城市中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 六、电话 傍晚时分。羽简单地吃了些东西。森说肚子不舒服,滴水未进,一身黑衣的他面色苍白,身上透着诡秘的气息。 在一家干净的酒店住下。森似乎有些体力不支,靠在沙发上休息。羽去卫生间洗澡。 羽洗完后走出卫生间,发现森不见了。沙发上,有浅浅的水迹。 羽拨森的电话。电话提示对方已关机。羽有些不解森的行为,却也没有在意。接着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妈妈才接听。羽儿,你在哪里?妈妈有些疲惫地问,语气间透露出悲哀的声息。 妈妈,你怎么了?羽问。 羽儿,妈妈知道森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这样好吗?快回来吧,我和你爸好想你……妈妈的声音哽咽。 怎么可能,森,今天还在我身边。怎么会?羽怎肯相信。 无论真假,羽还是流下泪来。森,亲爱的森,我好想你…… 风吹着窗帘发出落寞的声响。羽拿着电话,看森刚坐过的地方,那水迹在慢慢隐去。 这一切是真的吗?羽觉得这一切太过诡异。 夜越来越深了。无论真假,森一直都没有回来。 羽坐在床上,泪水不曾停止。那些一起的美好,像蝴蝶一样飞舞着,只是现在已经不再是风景。 善于书写文字的羽此时已然词尽。一首诗如果自己无法写完,森一定还会继续,可森真去了天国吗?他刚和自己的种种真得发生过?她不免怀疑。 夜越来越深。羽看着夜空,那里深不可测。 七、那日 羽,别走好吗?你不要离开我,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们相信我们是相爱的,绝不是我的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街道上,森拉着羽说。 森,我爱你。我只是想安静去旅行。让我去好吗?羽怜惜地看着心爱的男子。他神情落寞,像个寂寞失去温暖的孩子般无助。眼神无辜。 羽挣脱了他的手,走过路口。羽,等等我。森喊到。 “砰”,巨大的声响像来自一场碎裂的戏。 羽看着森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去。血如花样飞舞在空中,盛开的无比艳丽。 森……森。羽看着森落在不远处。他面目狰狞,嘴角还有血汩汩地流着。羽瞬间眩晕,然后不醒人事。 羽仔细回忆那日种种。 她无法串接那些残缺景象,只记得空中有朵艳丽的花。 每一朵花都是美好的。可那朵花,让她觉得太过凄艳。 生命的花朵本就是凄艳的。开与败,同样让人心惊。 八、原委 夜幽深而神秘。羽如失去翅膀的鸟,掩隐在夜的画里。 羽,你还好吗?森还坐在沙发上。好似一直都不曾移动过。 森,是你吗?我好想你。羽从床上扑下来。 一阵风来,森慢慢散在风里。一点一点地散开,身体、面目、眼睛。异于常日的冷蔓延在房间里,羽不由抱紧双肩。我亲爱的森,你真走了吗? 羽一下记起森出事的那日。森的血真红,像红色的幕布,可以裹住自己的世界。 森。羽跪在森坐的沙发前,泣不成声。森,亲爱的森,好想你…… 风一如既往地吹着,在夜的深处,独自悲欢。 雨还是昨日的雨,依然淋漓。一切好似不曾转变。 羽跪在沙发前,感觉自己好孤独。好像森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带走了,只留下无尽的怀念与寂寞。 原以为一切都可以忘记,即使爱情也可以假设,可一切并不是不醒的梦。森终是死了,而自己所设想的只是梦幻而已。 风波已定,我们不过是在走过场。生命亦然,如梦似幻。让我们真假不分。 羽寂寞地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好是卑微。 第三十一篇:满天星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高铁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向着家的方向疾驰。逼仄的车厢里坐满了人,混合的气味让叶宁不喜。 她出生在乡间。家的北边是座大山,南边有条小河,东西皆是田野。四季的空气皆新鲜宜人。 她喜欢乡村的广阔环境,打小就觉得原野才是自己的乐园。每一朵花的开放都像一个故事,需要她看许久。 叶宁的名字是外公娶的,大约是希望她一生安宁静美。可她的内心并不安宁,且一向胆大,有次在山里迷路,只为追一只蝴蝶。后来外婆问她,你怕不怕。她回,不怕,山里尽是好闻的味道。 她喜欢散发着香气的花和植物,视它们为同类。她不清楚为什么从心底里认它们为同类,许是因为启蒙时,听多了神话故事。 书上说,每一个故事的存在都深意,其中必然藏着让人慧悟的种子。 外婆有面缝了很多袋子的布褂,她会在不同的季节收集各式的种子放在小袋子里,然后会在不同的时间种下地。 外婆吸烟,叶宁从不反对,却躲得远远的。外婆每次见到她躲避,都会笑骂一回。 有次外婆从袋子里取种子,她在旁边问,这些种子都能长出果实来吗?外婆皱皱眉头说,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成功,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的事情。种下种子只是种下希望,是带着阳光的现在。收获多少如同做梦,是载着星光的未来。 她习惯做梦,而有个梦也成为习惯重复出现。梦里是一片星空,她一步千里,可前面有个背影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曾听人说,每个人的前生往世都是一颗星星,它们在浩瀚的宇宙中举步维艰随时可能面临破灭却依旧前行,那是因为某种约定或者守候。 她有时想,她与那个背影一步跨越无数星辰,会否是在追寻属于自己的约定,又或者是相互守候? 有段时间,她活得极为困顿,仿佛行走在河水汹涌拍岸的河堤上,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落水,生命从此为零。 她对失去的过往并没有不甘。打小外公就对她说,丫头,世上事都有缘分,人与人,人与物都是如此,越想得到的就越会失去,身外的东西我们可以通过努力再次获得,而心头的生机灭了,就不再有重生的可能。 她在无助的时候,会想起外公,这一生,也只有他给了自己足够的温暖,也教会了她如何做人待物。 她慢慢从焦灼中恢复了元气,开始了新的工作和学习,也明白世间事没有谁是必不可缺的,谁的离开都是一个句子。 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焦灼的时分,只是有些人能够轻易化解,而有些人即使时过境迁也耿耿于怀。 叶宁虽然对那些出现在生命里的人或者事物的离散不能轻易放下,但却不是纠结,而是想从中汲取力量,获得最好的自己。 许言说她是个完美主义者,她不认同也不反对。她认为事物都有两面性,或许最喜欢的东西并不美好也经不起推敲,但就是喜欢,无可替代。当然,每件事如果能够做到最好,就要全力而为。不为其他,只为心安。 他是个清瘦孤傲的男子,在她眼里不过是比较清爽干净。她对油腻有种莫名的抵触,就像对难闻的味道和不懂自己的人有深深的厌恶。 她对这个男子并没有多少的心动,就像看一本书,忽然对某个情节有了些许深究的兴趣。 只是尘世间,每一种相遇的背后都缠绕着不为人知的枝蔓,从不轻易让人全身而退。 他们忙着各自的事情,偶尔会小聚,话不多,只默默地在时光中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高铁一站站地停靠,上来和下去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像演魔术般从光明钻入了黑暗。 叶宁隔着窗子,看见满天的星辰,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像种惧怕般心有不宁。 这一次回来,是见另一个男人,他是妈妈朋友的儿子。起初她是拒绝的,后来经不住她们纠缠,便答应了下来。 她看着满天的星辰,忽然想起了梦境中的那个背影,心头的怅惘如同云烟般弥漫开来。 窗外清辉斑斓,她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流星般只有来过没有归宿。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她和妈妈朋友的儿子见面然后交往,无波无折地进行着。 直到有一天在大街上见许言,隔着街道,他身上散发着与世隔绝的清冷,慢慢远去,让她瞬间落下泪来。 她在人流涌动的街头,忽然想起他的一句话,如果我的喜欢成为你的负担,我不想你有怨恨,无论我对你好不好,都请不要在意。如果可以,我愿闭上眼睛,因为心有星空,可以独自飞翔。 心有星空,独自飞翔。她轻念着这八个字,身外的喧嚣像背景音乐的错了声,刺人耳目。 日子如常,她不惊不喜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偶尔也会在闲暇的时候想起过往,可许言像被她自动过滤了般从未想起。 这世上不存在所谓的薄情,只是有些人还不好或者不再值得被重视罢了。 转眼冬去春来,许多的世间事也是经历了盛开和枯萎,然后归于会寂寞。 在春天结束的最后一天,同学聚会后,她许是因为喝了些酒,从不夜晚登高的她也兴致致勃勃地跟着大家盘山而上。 他们坐在山顶的最高处,看着满天的星辰,轻轻呼吸,所有人仿佛回到童年般心生敬畏。 她看着浩瀚的星空,尤其是那条繁星拥挤的银河,耳边有风声吹过,如同神在低语。 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了梦境中那个人的背影,衣袂飘飞的瘦削背影,正在跨越银河离去,一直不曾回头。 同学中有人在清唱,是少年时听到的歌曲,有人随着附和。 远方城市灯火辉煌,近处林木清脆鸟已安静。没有谁知道她的心里此时波澜壮阔。 她轻轻叹息,想,谁人知谁的心,谁又知谁对谁错,或许只有那满天星。她忽然想起了外婆装着种子的布袋子。 风中有林木的幽香,她努力让内心归于平静,就像把尘事捻在指上般,捏了一个来生印。 第三十二篇:清脆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天气渐冷,袖儿发觉自己果真是老了,不再抗得住寒冷,心里隐隐有触目皆凉的惧意。 早几年冬天,她也会穿轻薄好看的衣服出门,碰见有人回头来看,心情甚美。自从与杨平分手,仿佛心头的暖已被他掳走,整个人都冷了几分。 打开衣橱,找来长衣,黑色的,是他力荐的款式。只是衣在,人却隔着万千山水。 这个世上有些人究竟是有缘还是无份,既然有缘又何必生生被逼分开? 她推着购物车在拥挤的超市选日用品,过来一个小小的女孩,拉着她的衣角,眼含泪水望着她。 这个瓷器一样的孩儿,瞬间让她的心柔软起来。她问,怎么了,小姑娘。小女孩怯怯地回,我找不到妈妈了? 袖儿怔在那里,我找不到妈妈了,多么熟悉的话语,那曾是她说过的话。很小的时候,妈妈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家里花大部分的钱给她治病,可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生病的妈妈体弱,对她却是极好,也很爱这个家,只要能撑着下床,都会做饭收拾家务。 她轻轻拉过孩子,说,别怕,阿姨帮你找到妈妈。小孩儿仰着头看她,眼中的泪水落下来。 她想起妈妈走的那天,手如枯枝的妈妈梳着她的发,轻轻地说,这些年,苦了你爸和你。我的病恐怕是不得好了,将来你要照顾好他。妈妈终有一天会走的,你就当我走丢了。 她含着泪水,不发一言,心里有深深的苦楚。这些年瘦削如柴的妈妈是多么辛苦地活着,她心里有数,却无能为力。 她想或许妈妈累了厌倦了这样活着,心里有些委屈,就由她说几句。没想到的是,妈妈给她梳发的手突然松了,从此离开了她。 绒绒,一个清脆的女声。妈妈,小女孩大声地喊。袖儿抬眼看见身穿黑色长衣的美丽女子走过来。 袖儿恍然,一样的大衣一样的个头,难怪孩子会靠近她。她向小女孩挥挥手,说,再见。 这世上有些人,一个转身已是百年,哪里还能轻易的再见。 她开着车去另一个地方,车厢里播放着陈升的《把悲伤留给自己》,声线黯哑,把藏在心头的不舍演绎的那般催人泪下。 曾和杨平一起去歌厅,他唱过这首歌,后来也去过,只是却没再听过他唱这首。有次问起,他看着外面明亮的光线,神情平静如虔诚的信徒,说,我更喜欢清脆。 那会她想,清脆也不过是一种声响,有着不同的色泽罢了,不曾在意其中的深意。 现在听这首歌,忽然有曲径通幽的了悟。他竟然不是那个她熟悉的人,心里一定藏着太多的故事。 认识杨平纯属偶然,那年她刚来上海,在一家小型的广告公司做文案设计。他是她的第一个客户。自此后,她给他所在的公司做了很多文案。 熟识后。他说,你对色彩具有特别的敏感性,但有时执着也是一种美,像叮叮咚咚的山间溪水,尽是清脆。 她和杨平的感情一直平稳,因为他的喜欢确实像山涧流水,缓慢清澈,只是她等不及。 世上总有烦恼事,谁也不知他人的苦痛和难处。 她的爸爸见她这些年一个人,下了最后通牒,无论什么样的男子,过年时,必须带回来。不然不要回来了。后来竟期期艾艾地说了她的妈妈,语气哽咽。 她打小乖巧,骨子里极有韧性,属于那种外表如水内有火焰的一类人。之所以能和杨平在一起,是他真的懂她。 在这个嘈杂浮躁的尘世,一个人能懂另一个人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因为人心已被光怪陆离击散,大多只是行尸走肉。 可杨平却非她的佳偶,因为他还有个名义上的妻子,固守着阵地,虽然两个人早已不在一起。 她曾问他,你就愿意这样耗尽平生的力气?他说,我心有响笛,以及你。说完,他哭了,一再对她说对不起。 她知道他的对不起,是他认为对自己的亏欠和不公。可爱着的人,怎会在意公不公平。若是到了论公平的时候,哪里还有爱? 她见过杨平三次流泪,都是两个人闹别扭的时候。他如孩子般流水涟涟,惹人难受。她知道他向来是个傲气的人,不到伤心处不会如此。 因为爸爸的话,她心里有了计较。他知道她的不安,却未阻止她做选择。 原先,他几乎每天都会和她联络,自从她发另一个男子的照片给他看,说,或许我也累了,理解了妈妈的坚持和放弃。 她曾和他说起妈妈的事情,他很认真地听完那些往事,望着她是眼睛说,有些声响会一直在。即使如瓷器落下,也是一句清脆的诗。 从那日起,他像鬼子摇了白旗,再也不曾出声,仿佛消失般,她狠下心说了几句话给他。最后忍不住在再见后面缀了一句,你要好好的。 他回过来,无你怎会好。她怔怔地看着这五个字,仿佛看见他心灰意冷的躺在那里,不再是一看见她就笑逐颜开无比开心的样子。 她想,或许我们缘分不够,就这样伤了彼此。 她把车停在清澈的小河边,看着东去的流水,感觉冷的要命,只是身边他已无声。 她在河边看完夕阳,乘着暮色未临,开车回家。开了暖风后,才知道身体早已里外如冰。 想不出晚上要吃什么,在一家饺子店的车位上停好车,然后走进去。 点了牛肉饺子,然坐在那里等。有清脆的孩童声传来,妈妈,你看阿姨,和你好像。 她转过头,看见那个绒绒的女孩在对她笑,不由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 女孩的妈妈走过来,很礼貌地说,上次谢谢你。她看着对方的眉眼,竟然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她在回去的路上终于想起来,她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写手,原来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仿佛能听见呼吸。 她的男友打电话来,问她晚上去不去新上映的影片。她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就试图改变,然后答应了邀请。 书上说,感情没有对错,无论怎样开始和结束,都要把最好的留下,其他的皆可清零。 袖儿在影院的门口等男友,风中忽然传来清脆的风笛声,一个青春女子拿着手机从她眼前走过。 她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第三十三篇:世间无他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日光明亮,她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想到子鱼,若是此时能在身边多好,只是事与愿违,只有凉风吹过。 她知道世间就是如此,总有来去和分别,没有谁可以陪另一个人永久存在。 她像一株植物,在深秋中静静呼吸。像是等待,又像是听天由命。 她从北方来,在这座南方的小城生活十年。十年,一段不短也不长的时光,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现在需要离开。 身为北方女子的她从小就喜欢江南,当身在其中数年后才知道,世间有些事都不过如此。所有的外在和内里都会有一部分在慢慢溃烂和更迭。 她二十二岁时遇见秦固安。他们在一家小型广告公司做策划。因为同事关系,私下里渐渐熟络起来。他温和良善面容平凡,身上有一股让人亲近的气息。 他们会在网络上聊天,天南海北地说,没有什么精准和目的性的对话,大多都是对生命和未来的看法。 秦固安对她很体贴温柔,像对待妹妹般,只要知道小城哪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邀请她一同前往。她对美食不抗拒,大多都会陪着去。 就这样,他们成为了同事眼睛里的情侣。其实,私下里他们连手都没有拉过,也从没有向对方表达过爱意。更多的时候,他们像兄妹般相处。 她曾想过和秦固安的关系,也曾试图从他眼睛里找出爱意,只是她看见更多的似乎是知己,或许是他掩藏的太好没有发现。 他会在私下里和她说自己的理想和困惑,她除了静静地聆听之外,给他更多的是鼓励和建议。 她出身书香门第,打小就读了很多书籍,自然懂得一些世间事理。所以他只要有心事,就会和她说。 他对她说,他想等到功成名就的时候,再向爱的人表露心声。她不置可否地笑笑,觉着这个男人对自己有点狠。 她在秦固安面前像个树洞,在倾吐完苦闷后,留给她的是思索和背影。 她有一次看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有些心疼这个男人。这个没来由的念头,让她吓了一跳,却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很意外地辞了职,告别的时候她才知道。他说,我打算去南方去奋斗几年。她面无表情地说,祝你一切顺利。 秦固安没有邀请她一起离开。她也没有说,我和你一起去。他们之间的缘分好像到了这里就已结束。 她的情绪并没有涌起多少波澜,因为深知,彼此之间的关系只有到了密不可分时才会有疼痛和欢喜。 或许彼此都是过客,当你选择的时候,对方又何尝不在选择。 身边少了秦固安这样一个聊天的人,让她觉得找点什么事来做最好。她选择在一家琴行学古琴,每天下班后在五弦上拨弄,当终成一曲时,心里还是有轻喜的。 技艺渐渐地高起来,考了十级,也参加了一些比赛,获得极好的赞誉,也因此认识了子鱼。 子鱼是个高而瘦的男子,说话慢声细语,仿佛所有身外事都不会让他惊动般安稳。 子鱼说,花籽,你全然不像一个北方的女子,你比南方女子更南方。语气轻缓,仿佛带着木樨香。 她初见他时,就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或许我们曾在梦里见过吧,她如是想。 子鱼是一家培训机构的幕后老板,整天好像无所事事的样子,只有接近他的人,才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努力的人。 花籽能看出子鱼一个人内心如水的男子,而自己的内心却有火焰。她无法想象这样两个人的有没有未来。 人总是活在矛盾中,很多事明明知道可能是个错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着,究竟是舍不得还是抗争,自己都被混淆其中。 花籽能感觉到子鱼对自己的喜欢。在他的坚持下,她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在培训机构里做老师。 她一向喜欢孩子,看着那些活泼可爱的孩子就会开心。她很羡慕现在的孩子,有人接送,好吃好玩的一应俱全。 她的童年记忆里,整天就是父亲和母亲在吵架,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后来他们离异,她随着母亲过日子,好在母亲从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什么哀怨的话,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母亲心里的不甘和怨愤。 人的缘分就是这般,一开始的时候仿佛就注定了结局。任谁也无法左右,即使很想好好地在一起,到最后还是分离。 所以她大学毕业后,坚持留在南方,并选择了这座每到秋天都飘着木樨香的小城。她希望这种香味能穿透她的生命。 当子鱼出现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开始喜欢上了一个人,无法摆脱。 他们好像前生约定好的,没有任何的生疏,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那年她二十六岁,在这座小城生活了7年。 他带她去家里,见他的双亲,他的母亲似乎不太喜欢她,态度极为冷淡。她也知道凭着他的家世,他应该找一个能在事业上给予他帮助的女子。 他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原因而疏远她,两个人依旧黏在一起,好得蜜里调油,彼此眼睛里没有外人。 她不小心怀孕,他知道后欣喜万分,像宝贝样的拥着她,看着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他抚着她的肚子说,我们明天去领证吧。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妈妈会同意吗? 她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极力反对。母亲并不看好他们在一起。她说,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感情,如果他真爱那么爱,何须等到现在?你会受伤的,孩子。因为你爱他胜过他爱你。女人还找个真爱自己的,才会有安稳的归宿。 她也知道母亲是心疼她,怕她受罪,可她不好和子鱼说。她知道子鱼不能忤逆他的母亲。至于母亲说的,谁爱谁多,她真的没有想过。 在她犹豫时,他的母亲找到了她,说,你们不合适,这里有些钱,你还是走吧。她看不得他母亲那幅高高在上的样子,本就情绪波动较大,被这么一刺激,内心的火焰一下子烧起来。她当面撕毁了支票,语气愤怒地说,你是一个不了解爱情是为何物的女人,不可理喻。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被一辆车碰倒在地,一直体质较弱,整个人昏迷了三天三夜,孩子没有保住。 他极为心疼她,整天陪着。但她能看出他神情憔悴后面的犹豫。她本就是聪慧的女子,原以为他是真爱她的,不会被外力所束缚,可现实并不如她所想。 她在内心里叹息。世间事总有这样那样的外因让两个人不得已而分离。他是个孝子,所以只能在两个女人间抉择。 她知道自己终将会成为一个失败者,无论什么样的结果,他都会心生罅隙。 她背着他出了院,然后偷偷地回了北方。她以为自己躲起来,那个说话慢声细语的男人一定会发了疯的找她。 可惜她又猜错了。她从离开的那一天起,他只给她打来一次电话,问她在哪里,当知道她回了北方,良久没有回声。他那种不会因外力而惊动样子,现在看来多么像掩饰。 她心生感叹,这世上不仅仅生命脆弱,感情似乎更为脆弱,无论过去多么的喜欢,一旦需要选择,就会尘埃落定般成为往事。 半年后,她回到小城,她从很远的地方看他,他依旧一丝不苟的样子,只是身上似乎少了某种神采。 她不由想起一句话,从此路过,人间无我。眼泪轻轻地落下来。是心疼自己,也有心疼他。 她找了一家琴行,教孩子学琴。和他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且深入简出,不再抛头露面。连买衣服购置食物都一切从简。 她告诉自己,并不是要躲他,而是沉淀自己的感情。她相信这世上会有一个人因她前来。 有一天,她在路上意外地遇见了秦固安。这个许久不曾出现的男子,像从某个地方跳出来般出现在她面前,眉眼无惊无喜。 他问,花籽,你还好吗?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风烟俱静,只是山水不见。 她知道他懂她话里的意思,毕竟做了几年的知己。他拉过她的手说,我是回来找你的。她轻轻拂去他的手,说,没有开始,就不要开始了。 他们面对面站着,面容都很平静。彼时,她二十八岁,在这个城市生活整整生活了十年。 他知道她内心有伤,淡淡地笑,说,最近有家做菜很好吃的餐厅,我们去吃一回。她笑起来,吃东西的时候,他们是有默契的,偶尔还会喂对方。 她在餐厅,意外地碰到子鱼,他挺拔不染风尘的样子依旧动人,身边站着一个脸色倨傲的女子。他望过来,眼神闪烁。 她看出了亏欠,微微一笑,然后挽起秦固安的手说,这是我男朋友。她也知道子鱼能看出她的借口,可惜他只是笑笑说,恭喜。 能有什么喜,这世间所有的人和物都在别离。活着或者死去的都是路过。 她眼中含着泪水,心里承认,再好的感情都会有无他的时候。不是薄,而是凉。又或者是没有真爱过。 好的爱,是无怨无悔的,无论到任何时候,它都会是一种力量,在穿越时光和自己。无论那时还有没有那个人,只要赤子心在,都不会惧怕孤单。 她很从容地吃完最后一道菜。菜肴极为可口,很合她的口味。她看着秦固安,面前的男人早已失去了青涩,拥有了某种成熟后的稳重和魅力。只是此时此地,她不想听他表白。若有缘分,另有他乡。 她和他告别,说,我想我的孩子有个你这样的舅舅。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每个人都需要承担所做事情的因果,我愿意等你。 她和他挥手,这一次她把背影丢给了他。身边梧桐的叶子落下来,让她知道,这又是一个深秋。 她终于要离开这座城市,不再回来,虽然这里有过美好,不过已经旧了,因为不曾沐浴烈火,不会成为瓷器。 她在红灯的路口,静静地站着,看着熟悉的风景,忽然想对自己说,世间无他,一切都在失去和新生。 她汇入人海,与这个城市从此别过。 第三十四篇:四叶草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风从南方来,夹杂着海水的味道,有些像他熟悉的乡土气息。 他在南方的小镇出生,住在老旧的宅子里。每年雨季,房间的空间里漂浮着浓烈的霉味,让人心生厌烦。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每年的夏季都如同重复的梦境,折叠展开如常反复。 他老家有个院子,里面有一些果木和花草,最葱茏的莫过于四叶草,它们仿佛可以翠绿成一个句子。 句子是一个女子的笔名,也只有他知道。她有着江南女子的特点,温婉纤细眉眼里有水色如烟。 她是他的同校同学,只是一直没有交集。他们住在同一条街道上,却很少遇见。 也许是性格都比较静,他们只能在学校的表彰大会上听见彼此的名字和看见对方的身影。 她的样子与他心中的女子极为想象,所以每次他看见她心里很难平静,有时候,他会坐在院子里对那一片四叶草发呆。 他听人说,四叶草代表着幸运,也明白,所有的幸运都事出有因,如果一个人修行不够,想来也难以获得好的运气。 他承认自己是喜欢她的,就像每个人都渴望成功一样。他不停地学习,希望自己越发优秀,从而获得她的青睐。 时光匆匆,转眼已不少年。他依旧初心不改地喜欢着她。她学习好,他追着她的脚步一路而去。 从南方的小镇到北方的都市,他从不回头去看那些时光,因为那里面有着她的影子像星光,点亮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他的心。 直到他们在新的学校报到后的某天,他的舍友告诉他,有个小家碧玉在楼下等他。他从窗子看出去,一下子看见了她。她穿着翠色的裙子,衣袂被微风吹动,宛如仙子。 他从楼上奔下来,站到她的面前,不敢大声呼吸。他看着她,仿佛经历而了无数岁月的重逢。 她看着他微笑,犹如清风,给他的另一个感觉有些像他少年时身边的四叶草,葱茏了眼前的时光。 她来找他,是因为她父亲从南方来帮他也带了一些家乡物品过来。他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随即邀请她一起吃饭。 她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他们坐在一家小餐馆里,默不作声地吃饭,似乎很近似乎很远。 吃完饭后他们极有默契地走了很多的路。彼此也有交谈,也不过是家乡的一些事情和新学校的种种。 他帮她拿书,是泰戈尔的《飞鸟集》,略微翻动了下,一枚四叶草飘落下来。他连忙俯身去拣,但她极为手快,一下子拿在手上,上面有隐约的字迹,但无法看清。 夜晚总有让人回味的所在。他们各自回到宿舍,舍友一再逼问他们的关系,他只微微地笑,并不回答。他无法知道她的想法。 据他所知,她虽然表面上温和,却是一个性格极为坚韧的人。 她很快进入学生会,然后一路成为学生会主席,渐渐成为焦点。而他依旧默默无闻地存在着,偶尔会有一些随笔性质的文字发表在报刊上,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她在每届的学生活动中,她的主持都成为亮点,有些巧合的是,每次出现都身着绿衣。 他在台下看她,有些恍惚,仿佛她是一枚四叶草,曾与自己那里近,而现在居然有些陌生。 他有些质疑自己的感情,也会在深夜辗转思索,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切的得到都必须付出努力和自我完善。 世上从没有轻易得到的感情,只有经过一往无前的路途,才会知道彼此的所在和契合的程度。 不是每一个喜欢都能成为现实,也不是每一个想法都是好的,不利于彼此存在的要懂得舍弃,只有这样人才能获得好的运气。 他如同修行般毕业,然后工作,而他们也是若即若离地相处着。他知道她身边有很多优秀的男子,他曾对比过他和他们的距离,也深知自己还不够优秀。 好在她从没有告诉他自己有了男友。他也身边没有女友。他们就这样隔岸对望,都没走近。 他一次去报社办事,偶然的机会知道了她的笔名。句子,一个特别而让人思索的名字。 他看了她在报纸上发表的文字,很意外地看到了篇名为《四叶草》的文字,里面写满了乡愁和思念。他从文字里看出了她的柔软和孤单。 其实,世上的人大多是孤单的,无论外在多么坚强,都有身心疲惫的时候,包括在事业和爱情中。 他忽然有些心疼,原来她与自己一样孤军奋战,从很小的地方一路拼杀,只为成就更好的自己,然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在文字里说,每个人都渴望得到爱情,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好,就不会获得对等的感情。所以人只有努力地修行,让更好的自己出现在他面前。 他从报社出来,给她打电话。他说,句子,你有空和一起回小镇吗?她说,我在小镇等你。 有时候,我们都把彼此放在心中,却总隔山隔水地活着,究竟是我们不够好,还是没有自信?也许在成功和爱情面前,每个人都是不自信的。 他连夜坐高铁赶回小镇,在火车的出站口,他看见了她。她依旧一身绿衣。 她微笑着看他,说,我早提前抵达了。他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然后说,谢谢你等我。 她没有拒绝他的牵手,只闪着星子一样的眼睛,说,其实,我一直在追逐你的脚步走。 他有些吃惊。恍然明白,他们两个人用尽全力地向前,彼此追逐只为了给对方看。 她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是那本《飞鸟集》,让他翻看,他轻轻地翻开来,终于看清那枚四叶草上的字,是他的名字。 他在一片明亮的光线中旁若无人地将她拥入怀抱,然后眼有泪光。 他们拥抱着站在风中,海水的味道淡如丝缕,他们的心中都认为这才是家的味道。 好的爱情大约如此,各自努力地奋斗,只为让更好地自己站在他面前。 第三十五篇:光与荒原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秋雨乱飞,像一场没完没了的闲话,说久了也不过如此,最后冷。 沐晴在静寂的街头看见吕子安,他一身黑衣像一只猫行走在尘世,身上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他们曾住在同一条老街的旧巷中,每次遇见,他都旁若无人地走过,像缕荒原的风,尽是不羁。 人总有好奇心,越是无法靠近的东西越想靠近,像是有瘾般执着。后来才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好奇,大多是因为某种情绪,喜欢或者憎恨等等。 沐晴是喜欢吕子安的。究其原因是因为她感觉他身上有股气息对自己有致命的吸引。直到两个人分开数年后,她也没弄明白那种吸引的根源是什么,只得自我安慰地认为或许那是缘分。 两个人的缘分究竟有多深,没人能够提前知道,只有待到时过境迁后才明白,有些人只能当做信仰,不能靠近。 人若沉浸在最深的欢喜中往往会被伤得最狠,像血肉剥离后的呼吸,一丝气息的牵扯都痛彻心扉。 他们在中学期间关系逐渐好起来,整整一个高中时段,他们除了学习之外,时常相互依偎在一起看天外云卷云舒。 他说,总觉得心那么空旷,像无边的荒原,里面没有奔跑的鹿和灿烂的光。说这话时,他身体有轻微的颤抖,她牵过他的手,无声地靠在他的肩头。 大学后,两个人在相近的城市就学,起初他会在周末去见她,后来渐渐少了。不是他身边有了什么女子,而是他患了轻度的抑郁症,偶尔有旁人无法理解的举动,最后休学回去就医。 只要有假期,她都会回去陪他,两个人也不说什么话,安静地各自捧一本书,坐在房间里,任光线在身外婆娑如雨。 每次回去,她都会发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孤单越发深浓,她怜惜地搂过他,心疼地说,子安,你还有我,我会陪你到天长地久。 吕子安年幼时父亲去世,母亲带着他在尘世中浮沉,受尽了苦楚,内心脆弱和坚强并存。 他第二年重新回到学校,依旧很努力地读书,并且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随后去了广州的某家外企。 沐晴同样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被北京的一家企业录用,这下两个人成了真正的天南海北。 许是有了各自的圈子,或者因为孤单,又或者是她身边有太多的追逐者,让她的心日渐浮躁,偶尔也会与男子出去喝茶吃饭。 那天她生日,被一个男子约吃饭,喝了点红酒,在家门口与那人纠缠,当她脸红心跳地转过身,便看见他站在飞雪中,一下子懵了酒也醒了。 他没有理会她的呼喊,断然离开,像一只猫,在冰天雪地中跳跃着远去,仿佛不曾来过。 她站在家门口失声痛哭,心里有隐约的恨意。恨他不懂自己,更恨他不问所以的离去。 他不再与她联系,也不接她的电话,后来更是换了工作和号码,从此躲着她。她想,或许不够爱,真爱不会如此决绝。 后来才知道,当真爱一个人后,才会痛下狠心,不去打扰对方的幸福,愿他一生安好,即使与我无关。 沐晴的爷爷给她取名时希望一个‘晴’字可以像一束光穿透她的生命,给她灿烂与芳华。 她原想自己的光亮可以穿越他的荒原,可惜一切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她就那样看着他像一只猫般带着诡异的成分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泪水从眼眶轻轻滑落下来。 此时她已经成为人妇,已不能与他再有情感的交集。她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年结婚生子,一对可爱的双胞姐弟仿佛成了她的皈依。 一直都是个阳光的女子,也等了他三年,只是他像消失了般离去,不给她任何的信息与勇敢,在一个温良的男子面前,她终于耗尽了对他的心气。 究竟是感情的脆弱,还是人心的凉薄,都不是,只是因为心空了,需要某种填补与放逐。 记得他曾说过,我渐渐明白,荒原并不大,大的只是我们空虚和孤单的心,当某种念想被无限放大后,会让人产生幻觉和沉沦。 人间总有让人无法预料的相见,没有预演,直接介入。 她再次看见他,是在一个大型的摄影展上,因为有丈夫的作品,所以带着孩子一同前来。 他们迎面遇见,无法避让,虽然都面如清风,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更何况他一直不善言辞,只向微微点头,然后侧身而过。 在交错的瞬间,她看见他眼睛里隐约有泪的光亮,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有轻微的颤动。 她恍然明白,他还是爱自己的。只是自己让他失去了爱的信心和勇气。对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子来说,薄的家世不可怕,最怕的是所爱人的背离。 儿子说,妈妈,那个叔叔好帅好酷,你们认识吗?她抚着儿子的头说,认识,他就是我和你们说的舅舅。 男孩子毕竟好动,然后挣脱了她的手,追逐他而去。她急急地追过去,听见儿子喊:舅舅,舅舅,等等我。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了小男孩,意外地看了看她,然后蹲下身体,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坚定,姐姐叫林简静。小男孩极为阳光,像团火焰,照亮了他的眼睛,让他的眼泪不由落下来。他转过脸把泪水抹去。 他抱起男孩说,坚定好帅。然后看着沐晴的眼睛说,每个人都有一束光,至于能不能穿透内心,外人无法得知。 她看着他干净的脸,早已没了忧郁,多了几分成熟和光亮。 他说,每个人都在改变,无论过去的时光多么阴冷,只要心有方向都会走出荒原。 妈妈,舅舅在说什么?男孩睁着大眼睛问。 他笑着说,安定,舅舅请你饭好不好?男孩迟疑了下问,也请爸爸妈妈和姐姐吗? 他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都请。男孩瞬间高兴起来,摸了下吕子安的头发说,舅舅真帅。 他放下男孩对她说,谢谢你。她一向懂他,说,或许我曾经辜负了你,所以试图让自己安稳。 他其实是懂她的,只因太爱她,却因思虑太多而失去了和她长久的缘分。他曾想,或许自己和她的缘分还不够,不然不会分离。 那一年,他去某个寺院求签,解签的和尚说,心中有光,才能看见菩提。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所失去的不仅仅是感情,还有不知怎么活着的智慧。 在寺院中,他拿着签想到了他们的感情,才明白他们都没有错,没有人生来是光,谁的内心都有荒芜,如同莽原,能在其中生出光亮的人,才会有安稳的人生。这世上没有人真的对和错,因为期望不同而结果不同。 他在一本书看到一个句话,每个人都是一粒尘沙,能修炼出翅膀的沙子才会成为鱼。他承认自己内心的荒原被自己无限放大而心生恐惧。 这世上,所有的错过都是因为彼此不够成熟和圆满,即使很努力地介入和信仰,也会在某刻被世俗击败,成为现在的在乎将来的后悔。 从寺院回去后他毅然辞去工作,学习摄影,目的是希望在图片中保存人间的光亮,让美好长久存在。 摄影展上,他的图片被评为特等奖,他把奖金和图片的版权赠送给了林坚定和林简静。希望他们一生能坚定和简静地活着,走自己最喜欢的人生。 她的丈夫一直是他的粉丝,得知他们是故人后,没有心生芥蒂,并且与他成为朋友。 他坐在她家的客厅里看着那个胖胖的男人在为他们做饭,知道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果然应了那句,这世上,有些东西原来早已注定。 他站在风中与她一家告别,然后转身离去,心中再无幽怨,只要她好,一切都很值得。 妈妈,舅舅好帅,是风一样的男子。林坚定说。你就知道游戏里话,不过舅舅确实像风一样的男子呢,妈妈。林简静说。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知道他内心的荒原已经有了光亮,自己心中的不安在逐渐散去,余下的只有祝福。 胖胖的男人把她拉进怀里,轻声说,这世上会有一个更爱他的女子在等他前去。 他们嬉闹着走进家门,身后仿佛人间的所有破败都在退去,包括荒原,因为有光。 第三十六篇:两分月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开车沿着盘山公路疾驰,车厢里漂游着低回的音乐,是一些老旧的歌曲,仿佛具有穿越时光的力量。 他做事一向专心,包括开车。从小到大,极为自律。凡事一丝不苟。试图用有限的精力去追求完美。 她告诉他,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物,就连感情也是有瑕疵的,或许那样才显得更美。 他喜欢她,感觉她是从身体里分割出去的一部分,心有痛惜和柔软。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感觉自己是完整和安静的。 他认为这是一个纷扰的尘世,两个人能够在这个世界上重逢,无论最后成为什么样子,都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因为每一种完满都是人生必不可少的存在,都具有深意。 他们偶尔小聚,在不同的地方。无论喧嚣和安静,他们心中都有深入其中的妥帖和安稳。 她会和他说一些工作上的事,他给不了太多的建议,只微笑地听,或者向她举举茶杯。 人不身在其中,不会知道彼时的苦痛。因此,所有的抉择都事出有因,耿耿于怀的往往是心还不够清透。 他希望她在自己面前是毫无遮掩的,心事或者疲惫,以及呼吸和其他等等。只是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与他就这样隔山隔水地来往着。 他是个相信缘分的人,也认为他两个人之间是有缘分的,却无法知道需要多少感情才能达到圆满。 他在盘山公路的一个临时停靠点停下车辆,因为被天空明澈的月亮所吸引。它犹如从山脚一路尾随而来,只为与他不期而遇。 每转过一圈,它就会出现在他面前,清辉斑斓,似有声音。 他站在半山腰上与月亮对视,月光洒在身上,有薄薄的凉,使人清醒。天地悠远,他似乎听见某种呼唤。一分如诉,一分熟识。 明月究竟几分,他站在那里,心如流水涌动。忽然想起她来,此时若她在身边多好。 人间总有悲欢离合,但能随时随地想起爱的人,一定是对他情深至骨。 她曾对他说过,小时候,她家门前有一面池塘,她最喜欢看里面住着月亮,那些光辉明亮清澈,仿佛可以入到梦里。 奶奶告诉她,每一分月色都带着玄妙,就像人一生所遇见的所有人都是必须和一定要遇见的。大多是为了还和被还。 被还和悲欢同音,其中是否有着无法言说的联系?她问过他,他也无法回答。 他想起书上的一句话,古人认为天下明月共三分,扬州独占二分。意思是形容扬州的繁华昌盛。 如果明月真可以分为三分,那她在自己心中应该可以独得两分。爱一个人就是这般没有道理,好像世间所有的好都要有他一份,甚至更多。 明月依旧在,只是多年后,自己能否还记得今日此时的心情和念想?他轻轻叹一口气,然后燃一只烟,坐在车头,看天地浩渺,忽然心生悲戚。 不是感叹命运的流逝,而是觉得人活着的不易。一切仿佛都缠绕着,总也看不清未来的自己。 他在心里隐约知道,自己并不是她的选择,只是在心有不甘的同时,又心存幻想。 不舍总是磨人的。就像站在瀑布下,有着让人无法承受的苦痛,而自己也在其中慢慢被磨去棱角,成为圆润和顺应现在的人。 他不想知道她在别人眼睛的样子,好与坏的。这个人就这样在他的心中美好着,他人怎么看都与自己无关。自己爱的,就是欢喜,犹如明月三分,而她有两分。 开着车,继续上路。去很久没有回去的乡村。故乡如同活着的风景,春去春来,成为每个他乡人心头的柔软。 归宿有时就这般玄异,看似没有牵绊,却有丝丝缕缕的联系。如同许愿还愿。 他在临近小城的时候,电话突然想起来。他把车停在路边,月光从车窗外照进来。 是她的电话。她说,我怀孕了,可那个人去了国外,并不会再回来。 月光照在他的手上,他看见手背上突出的青筋,有些狰狞。心忽然很疼。 他按住心口,然后轻轻地说,我知道了。等我回去。车厢里呼吸的声音变得深重,他知道自己心疼的是自己,还有她。 他缓了缓自己的情绪,然后对着电话说,今晚的月亮很美。如果明月三分,在我心里你得两分。 她在电话那头久久无法回声。其实她知道他的心意,只是他有着自己无法下定决心追随的部分。 每个人都渴求完美,虽然他在自己心中也如明月,只是有着圆缺。她的眼泪从脸颊滑落。 她以为孩子的父亲可以和自己一辈子。可惜并没有。人间事究竟辜负多于被辜负,还是被辜负多于辜负,谁人知? 她一向待他如亲人,也只有在自己最困苦的时候,才想起他。她不怕他看见自己最残破的时候,因为他不会看不起自己。 她说,你开车慢点。我会去一个地方,我们都要好好的。然后挂了电话。他呆坐在车座上,任月光如水洒在身上。 时间安静到犹如静止。只是月影却在西斜。 他把车掉转了头,看了一眼小城,月光下,它像个梦境。 第三十七篇:一种白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们同学十二年,从小学到高中,似乎很漫长,仔细想想又很短暂。 她看着他在同学中神采飞扬的样子,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很多。她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喜欢上了这个家伙。 他高而瘦,成稳大方,仿佛对所有的伤害都不屑一顾。只是她能隐约感受到他内心的苍凉。 这么多年的同学,他喜欢在放学后在学校的操场上踢足球,而她便坐在某个台阶上,一边看书一边看他。 她看着他的背影,总有某种错觉,感觉他像追风的少年,在向着某个方向一路狂奔。 他家境不好,总被这样那样的尘事缠绕,像个病人,无法恢复无力改变。 有时她能看见他眼睛里的光芒,那是对未来的自信和向往。她知道这是一个不屈服于命运的男孩,自身带着光亮,只是不知他能否穿越命运的黑暗抵达梦想的地方。 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身上透着干净的气息,是她喜欢的味道。就这样,她默默地喜欢了他很多年,却从没表白过,至于他是否知道,她并不在意。 她认为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自己的事情,即使那个人最后没有和自己在一起,也不怨恨。因为谁也不会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既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翅膀,能够彼此轻盈就是最好的。 他们终于在毕业后各奔东西。他去了南方的学院,而她去了北方的高校。他来祝福她,脸色有些白,有隐隐的激动。 她拉过他的手,身体贴近他,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了你很多年。然后松开手,转身离去。 虽然引来一片目光,她并不在乎。她从来都遵从自己的内心,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认知。 大学里,他并不出色。因为这个世上,有太多优秀的人。虽然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但却也有大小之分。 他拼命地学习,不再依靠家庭,每个假期,他都会在某些需要零工的地方出现,然后默默地做着散碎的工作。 一个人在底层生活的久了,心里难免会有渴望,只是现实总会给予迎头痛击。 他因为身体透支,倒在了工作的地方。当他醒来后,竟然看见了她。在意外的同时,眼角终于落下泪来。 其实,他一直喜欢她。只不过她一直像只天鹅,而他不过是只青蛙而已。他按捺了很多年的感情,终于对她说出了口。 她知道他所有的事情,从心底里心疼这样一个男子,虽然他没有经历人间最为惨痛的事情,和那些深陷苦海的人比起来好了很多,但一个人的沧桑并非如此。 好在他毕竟年轻,身体很快地好了起来。他在某个周末去北京看她,她带着他穿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那份熟悉和自如更显她的出尘。 他想若是今生能和这样的女子度过一生也是美好的,只是心底里却有份卑微在滋生。 在爱情中,当两个人不对等的时候,总有一条峡谷隔着他们。 他们还是把自己的初吻给了对方,只是最后没有越出界限。 他们就这样天南地北恋爱着,最多的还是她去看他,然后和他在街头散步吃小吃。他虽然觉得对不起她,却无能为力。 有人说,心里有尽了力,就不要遗憾和愧疚。那只是别人说,轮到自己头上,也不过如此。 学业终于又面临一次结束。他不再选择就读,而她自然而然地留校考研。 好在他听从了她的意见,去了北京,在某个公司做了与学业无关的工作。他因为适应力强,又有极好地沟通能力,很快得到了重用。 他并没有像很多北漂的人那样,住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公司给了他一间单身宿舍,也算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她会在每个周末过来,给他做一些菜,然后两个人坐在一起静静地吃,时间仿佛在那时是静止的。 因为业务的关系,他开始有很长的时间全国各地奔走,有时一个月也不回不去一次。但她依旧会在周末来,将房间打扫干净,然后睡在他的床上,静静地看书。 也许是因为酒醉的原因,或者还有心底的悸动。他与公司的一个女子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事情发生后,他觉得无脸见她,开始躲避着见她,言语也渐渐闪烁起来。 那个女子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他无法劝说她的,只好任她留着孩子。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心底终于又了惶恐。 他鼓足勇气约了她出来,告诉了她全部的事情。她安静地听完,一句话也没说,站起身走开。他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到了一份阴凉。 他知道她的失望,以及永远的失去。但心底还是有小小的不甘,仿佛是对命运的反抗。 他和那名女子奉子成婚,在北京五环以外买了房子,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妻子知道他沉默背后的原因,也任着他如此。 无力改变的欢喜,不如由着他去。即使那个人是高是低,或者干净和肮脏。 他拼命地工作,生活终于好起来,只是亲人也在逐渐老去,甚至不在了人间。 一切仿佛一场梦,当发现渐渐清晰时,才知道那一幕幕的过去就是火焰,在然后的背后,留下的全是灰烬。 她在他结婚的第二年去了美国,然后定居在那里。偶尔也会回来,只是去小城去看看,并不联系他。 虽然有千言万语,只是谁也知道人间这样相似的人有多少也是如此。 那年冬天,整个国家都显得异常的冷,他恰好也在小城。远远地看见她,然后静静地跟着她,看着她走进某个院落,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思绪。 他知道这一生只有她能让自己安静心无所想。可惜,是自己错过了她。辜负总是反生在错的人身上,无可抵挡。 她向来感官敏锐,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她隔着窗子看他,才发现他已经无比憔悴,仿佛一堆火,即将到了熄灭的时候。 她想起他的那次病倒,也知道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既然做了他就会去承担后果。即使很苦,也不会放下。 他终于没有勇气去参加同学聚会,因为怕见到她,害怕自己会泪流满面。 现在的他虽然身边有很多不是朋友的朋友,只是也许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孤单。 自从与她分开后,每个夜晚,他都会半夜醒来,回想梦境中的冷,仿佛只有燃烧才能温暖身体。 她思虑再三,还是从美国回到国内,这么年,她依旧只身一身,不是身边没有男子追求,而是她的心似乎只有他,即使他早已千疮百孔不再是那个他了。 爱有时固执到一定时候,犹如一个境界,像火焰焚烧后的灰尘,那种白只有懂的人能看到生机和绝望。 他再次病倒,被医院拒之门外,医生认定他无药可救。他的妻子哭哭泣泣地把情况告诉他,他心底极为淡然,说,请你给小颜打个电话,我想见她一面。 其实,她早已到了他身边,只是在忙着联系美国的医院。她一直是个冷静的人,也只有当他出了事,她才会慌乱。 两个人女人早已知道对方,尤其他的妻子本应该心有怨气,可见到她后,才知道真正的爱,是等那个人出现,然后和他一起面对未来,不计其他。 因为签证的原因,她和他去了美国。也许是天意,或者是医疗技术的问题,他的病没有想象中的严重,至少性命已经无忧。 让人意外的是,他的妻子在这时候向他提出了离婚。他知道她这些年也很苦,身边有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确实也一种折磨。 妻子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唯一的条件是房子留给她和儿子。他拿着协议静静地思索,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每个人的年华都是年华,都会随着身边的燃烧干净,只是留下的是黑还是白无人知道。 他躺在病床上,眼泪静静地流着,往事如烟般氤氲开来,一幕幕如星火,最后都归于虚无。 窗外的夕阳终于消退,在黑暗还没正式来临前,有那么一瞬的白,不知世上有几人能看得到。 他看着那抹白被黑暗吞没。心底的疼痛比病患更让人无所适从和恐慌。 第三十八篇:鲸落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凌晨一点,他站在这个城市一座楼盘的最高处,仰望星空,试图找到那颗与自己对应的星辰。 奶奶曾对他说,每个人都是夜空中一枚星辰的影子,只有找到它,才会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 他不是一个盲从的人,有着自己的梦想和见解。从小到大,他按部就班地成长着,一路而来很是风平浪静。直到遇见落落,他的心才真切体会出翻江倒海的滋味。 他出生在海边,少年时最喜欢坐在岩石上听海浪的声音,总感觉其中有着无穷的玄妙,需要他用尽余生才能领会。 他深知大海的力量,每一次汹涌的海潮之后,海滩上一片狼藉,仿佛战后的阵地,某些生命力在流失,最后归于虚无。 他喜欢大海的平静,也喜欢大海的狂放。认为一个人过分婉约或者豪放都是一种缺失,两者兼备才是最美好的存在。 他知道自己内心是婉约的,只是看见的人寥寥无几。但落落是知道的。 想起落落,他的心不由一阵悸动。那个带着神秘色彩的女子,整日身着黑衣,来去如风,犹如一个行走在尘世的精灵。 他想起他们相见的那个下午。天空晴朗,日影落在地上有明晃晃的白。他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无意闻见一股清幽的香味,让人有身在山谷的错觉。 他转过脸,看见她。她睁着大眼睛看过来,短暂的对视仿佛千年。他的内心有份熟悉从心底漫上来,只是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她浅浅一笑,然后一步跨出去。他怔怔地站在人群中像是失了魂魄般任绿灯一亮再亮。 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只是这世上很多事和相信没有关系,一旦事情临到自己头上,也不过如此。 她像烙印般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虽有点莫名其妙,却无法剥离。 当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是在他家乡的小镇,热闹的市集上,他随着母亲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玲琅满目的物品,好多年不曾出现的器具如同旧年般出现,让人感叹。 时光太快,快到我们都来不及回头去看,就已远去。 他和母亲停在一面雕刻的石窗前,他看着石刻上一条大鲸鱼带着一条小鲸鱼在游动,忽然想起那个叫做鲸落的故事。 有熟悉的香味再次钻进他的鼻腔,他抬起头看见一身黑衣的落落正对着他笑。 若是有缘,天涯何处不相逢。这是后来落落对他说的,只是这个缘究竟有多深,就不是常人能够知道的了。 原来,他们是同乡,只不过一直没有相遇罢了。作为海边的人,大多都是会在大型海市时不远万里的赶回去,以求未来一帆风顺。 既然在一个城市又是同乡,他隔三差五地约落落出来。落落每次也应约而来,但总个他隔山隔水的,有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他深知爱一个人要充分尊重她的意思。他自小聪慧,不难看出落落若即若离背后的心思。只是他舍不得放下自己的爱。 他喜欢她,感觉她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即使是声音,听来也如天籁。爱一个人就是这般没有道理,好像那个人身上都是优点,近似完美。 有很长一点时间,他约她,她不再赴约,用各种理由拒绝。只是他并不死心,像一条深海的鱼,在没有光亮的空间里独自前行。 他知道自己不是她最好的选择,像她那般的女子身边总有这样那样的男子在环绕,即使他是一条大大的鲸鱼也只能远远的观望,冲上去只能搁浅。 有一天深夜,她打电话来,语气颤抖。以他对她的了解,一下子知道了她的危险。当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几乎丧命。 因为和一个男子有了孩子,但那个人如同消失般隐退。她只能取小诊所做了手术,因为体质的原因,她流了太多的血。 他心疼地把她拥在怀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仿佛自己的生命力量在随着她流失般无力。 他整日地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可以简单照顾自己后,才去工作。等她慢慢地好起来后,他让她搬过去和他一起住,但被她拒绝了。 其实,她深知他的爱,只是她的心里总没有归属感,感觉自己到这个世界上来,只是为了找一样东西,至于找什么她也不清楚,但当她累了,他的身上有自己想要的养料。 她依旧特立独行地活着,与他的距离还是那般不远不近。至于救命之恩,她放在心里,现在还不愿以身相报。 等是一个让人难懂和考量的字。她的心还是那般漂泊着,如同一条鱼,在偌大的水域中没有方向地游动着。 在一次酒醉后,他去接她。她捧着他的脸吻他。他有将她揉进身体的想法,只是她并不愿意。 因为她想,自己错过一次,不能一错再错。只是心里对他有了亏欠。 他们就这样像海草般纠缠着,不能分开也不能结合。 无论他多么爱她,多么喜欢他身上的香味和她的一切,但都不过如同方向般,即使再用力,也还是很远。 她依旧如精灵般在尘世寻找着,至于是爱情和别的什么,她一直在思考,但没有结果。 她并不是不喜欢他,他挺拔干净内心柔软,是女人可以依靠的一类。但她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就像花开,开到一半,总也无法彻底。 他除了工作之外,别无爱好,除了想她,就是想念故乡的大海。他渴望自己是一条鲸鱼,在吞吐间感受生命的来去。 有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对她心心念念,可她说要结婚了。 他去参加她的婚礼,他看着她穿着白色的婚纱,居然感觉到了陌生。可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打转。 她把他介绍给新郎,说,这是我哥。他认真地点头,然后和那个男人握手,说,我妹就这样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能让她受了委屈,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在她结婚的第三个星期,他决定搬回故乡,不是因为伤心,还是他觉得一切早已来过,还是那里更适合自己过完余生。 他看着楼层下错落的风景,烟火依旧灿烂,这是盛世的美好,每个人都平安存在,没有硝烟的世界是安静自如的。 天空中,忽然有枚星辰陡然亮了一下,他的心也似乎瞬间被点亮起来。 第二天,他坐上了回乡的车。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眼泪会流下来。 他在家乡开了一个小型的海产品加工厂,从此不谈感情,只是收养了一个男孩,取名为鲸。 他把所赚的钱大多用来做慈善,每次到贫困地区,他都会感觉自己的渺小,因为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需要拯救的人。 他努力地工作着,不断地输出自己的养分,不计回报。因为鲸在渐渐长大,看见他,就如同看见落落一般,因为他们的眼睛格外地像。 直到有一天,鲸告诉他,妈妈来了。他没来由地想起落落,那个在他心上落叶生根的女子,不禁摇摇头。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还是愿意这般待她,不是不想困她在身边,而是她如果不快乐,自己就能够快乐吗? 当他真的看见鲸说的妈妈时,一下子惊呆了。她真的是落落,依旧如精灵,站在那里对他笑。 她说,哥,我回来了。不再走了。贝儿,叫舅舅。她的身边有个可爱的小女孩,简直是她的翻版。 他想不出这究竟是故事的转折,还是另有缘由,只是发呆地站在那里没了思绪。 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只是一同做着慈善,天南海北地跑。 他从不问她为什么不再回去,或者和那个男人怎么了。一是因为他知道有些话不需要问。而是她能在自己身边是多么好。 两个孩子渐渐地大了,整天像情侣般在一起。他们都没有去干扰两个孩子,因为他们都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有些生来是花朵,有些人生来是养分,一切都强求不得。 终有一天,他要离开他们,他告诉她,等他死后直接葬在海底,希望能像鲸落一样滋养来生。 她一直坚强,最终还是留下泪来。 第三十九篇:莲花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说,你身上有股桀骜不驯的气息,像只在修行的小兽。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无非想说,她不会归顺谁,即使走向佛陀,也只是为了闻见心里的花香。 她承认骨子里所有的汹涌与妩媚都只为一个人盛开,只是那个人一直没来,或者早就来过,那时她还睡着。 她固执地触摸自己的质地,相信总有一个人与自己相同,一样的坚韧与内心纯良。 她遇见他实属偶然,一向安静的她某次心血来潮去参加了一次朋友聚会,便留意到了席上略显落寞的他。 她觉得自己能看懂他笑里的寂静,那是看一场雪的心情,无关身外是否纷纷扬扬。 她对谁都没有好奇心,她认为人大抵相同,不同的只是那些浮动在心里的大大小小的梦。但那晚,她却对他有了好奇心,也只是好奇,她并不想走近,她知道有些花远看比走近了美。 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用花来形容。她不禁菀尔,于是给了他一个封号,妖精。她认为妖精是个中性词,不存在好坏之分,既然成了精,自是经过一段很长时间的修行。 人与人的走近有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就像走一段路,原本想绕开某个人,却又在支线上碰面。 她看着办公桌后面的他,有些发怔,她想不出他居然是个律师,她觉得他做教师比较合适。 他对她的咨询逐一作答,让她很快明白,自己之所以陷入与朋友的经济纠纷完全是入了别人的局。 他说,最好的结果是相信他会还给你,最坏的结果是当自己捐错了地方。他面容平静,像刚看了一场戏,身上有若有似无的疲倦。 我只是经过了一个局,丢了一些东西,是不是?她追问。他笑起来,居然很好看,丢了东西总比丢了心好,为什么不能相信它会回来? 她知道他的意思,其他都是无关重要的,人只有保持有一份向善向美的心才能看到生的美好。 她看着他的笑有些恍惚,就像每次去寺院,只要看见莲花台就觉得似曾相识一样,仿佛故人,只是想不起那一段时光在何地。她想,或许我真是妖精,见不得开而不败的美。 他开车送她,路过一段拥挤的街道,对秩序杂乱的路况,他置若罔闻,仿佛一朵旁若无人正在开放的花。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想,这是一个懂得自醒的男人。 她下车前向他道谢,他向她摇摇头,然后把车开远。看着远去的车子,她的心忽然觉得空荡荡的。 她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从学校出来后,她一直努力工作,不靠近别人也不让别人靠近。她从不觉得孤单,她认为一个人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看书、听音乐、写文字、或者洗衣服、洗头发、做几样精美的菜肴等等。 她把时间安排得很满,绝不让它水花四溅。就像面前的镜子,只可照人,不可破碎。 她从没想过对谁动心,看多了人间的情爱,早已心如止水。只是他,不知怎么就悄悄地来了。 年少时,她父亲死于一场意外,母亲经历了几个男人,都没有结果,她看着她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觉得她很陌生。 她不喜欢和她相处,她也乐个快活。所以,她早早地离了家,到很远的地方去上学。看着身边男女爱了散了,觉得好笑,这样的感情她不要。 一个朋友说,你像朵莲花,根在泥里,心在水上。她笑。她不认为自己曾生活在一滩泥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也许穷困与苦痛只是为了让人更早懂得生活。 她极少回去看母亲,略有姿色的母亲,依旧做着她的游戏,让人厌倦。每次回去她都会睡到天昏地暗,她可以在梦里看见父亲。她们很少说话,或许她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也知道母亲的苦,只是她不欣赏她的行为。她会固定给她汇一定数目的钱,希望她能安静。 他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有东西丢在了他的车上。一枚小小的耳钉。她想起,大约是捋头发时带掉了它。 那枚耳钉是她在凤凰游玩时买的,在那家小小的银器店,她一眼就看上了它,毫不犹豫地买下。对喜欢的东西,她一向这样,主动积极。 她站在马路边等他。远远看见他的车开过来,心里竟然涌起小小的快乐,这是她心里从没有过的温润。 他说,很美的耳钉。她笑,谢谢。然后转身走开。她居然怕看他的眼睛,那里有隐约的火焰。 他似乎说了什么,但她不回头去听。如果他想说,一定会追上来。只是他不曾追上来。 她在一家服装店买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回家后,穿起来,看着镜子里冷艳的自己,心里陡然生起了寂寞来。 她把音乐调到最大,还是觉得房间很静。她来回地走,想找什么,却想不起要找什么。 他打来电话,告诉她外面月色很美。她拉开窗帘,月色如水,湿了她的心。他听出了她的异样,问她要不要出来喝点什么,她没有拒绝。 她点了瓶红酒,然后大口地喝。他在一边旁观,不动声色。她想,他果然是妖精,否则无法如此安静。 她很快有了醉意。她说,你能不能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这样的话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说。她放肆地笑,像朵冷艳的花。 他说,他的家在北方的一个小镇,父亲好赌,每次赌输了就回来打他和妈妈。后来欠了别人太多的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有一年冬天,他和妈妈靠一筐玉米挨到了春天。在他十六岁时,母亲失足掉到了河里,早早地离开了他。他独自一个人生活,一路南下,后来停在了一座城市。 那是一座安静的小城,他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他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一个流浪汉喜欢上公主注定要悲剧收场。他受尽了侮辱和折磨。他痛不欲生,狠心地参加了那里的帮会,做了一段时间的坏人。他把侮辱他的人痛打一番,却没有找到快乐。 后来,他厌倦了那种浪荡的生活,决定离开,背上被同伙砍了一刀。他拼尽了力气跑出来,爬上一列拉货的火车到了海南。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渐渐有了人的模样。因为经历了太多,所以冷了眼睛。 她并不吃惊他的经历。她心里叫他妖精时,就知道他内心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她把瓶子里的酒一口喝完,然后站起来往外走。 他追过来,扶住摇晃的她。她推开他的手说,我能认识回家的路。 他问,你的家在哪里?她虽然醉了,但知道他的话另有深意。她站直了身体,看着他的眼睛,月色下,那里一抹雾气。她一怔,酒似乎醒了大半。 他一把搂住她的腰,然后吻下来。她从没有如此接近一个男人,他的气息像春天,让她眩晕。 她推开他,说,你是坏妖精,不该出现在这里,请让我走。然后,转身离开。 他说,这个尘世就是一面池塘,无论你多么美好,可根在这里。 他的这句话像支利箭准确地洞穿了她的心脏。她一直拒绝他人的原因是心里有着阴影。她怕自己一旦投入,就等于失去了安静。 她过了那么多年心力交瘁的生活,不想再回到过去。那是沉闷与黯淡的时光,可以让一个人的心生了霉。 她喜欢阳光灿烂的晴天,喜欢一些明亮的东西,她用喜欢去暗示自己,不要回到过去。 她站在那里,他走上来,说,没有人可以拒绝尘世,只有深入其中才能开出花来。你要走出自己,每一朵莲花在走出池塘前,都要经过泥土的滋养。健康的存在才是获取智慧的最好途径。 他扳过她的肩膀,她看着他,忽然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她泪流满面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吗? 他看着她哭着离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曾经喜欢的女孩,她的面容不再清晰,她给他的痛居然早已荡然无存,现在有的只是手臂上她留下的伤口。 他想,也许这世上,所有人都同病相连,都以为自己是莲花,却不知道如何走出心的池塘。 月光真好,连身边的影子似乎都亮了很多。他一直往前走,似乎将这些年来对生活的理解都告诉路一样,安然缓慢。 他相信她能听懂他的话,一个试图与外界脱离的人,心都是孤独的。他向她靠近,是看见了她的努力与执著,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生活过成最美。 她靠着窗子,向外看,整个尘世像面池塘,想,其实自己也无非想找个心性纯良努力又懂得自己的男子,能让自己像花一样开放起来就够了。 她一直知道生活就是平常,花开花落间人就苍老了。她愿意为他而安宁,只是他能做到吗? 在一个路口,他给她打电话,问她到家没。她说,月色很美,我似乎看见有莲花在其中开放。他笑起来,然后挂了电话。 在家的门前,他摊开手掌,手心里一枚精美的耳钉正在静静沉睡。 第四十篇:水鸟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看着她的背影走进安检门,知道她是那只白色的水鸟,已经从自己的水域划空而过,留下的只是优雅的倒影和如同思念的风声。 她喜欢穿白衣,一向素面朝天我行我素,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即使是他的话,也一笑了之,从不和他争辩。 她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作品精美有个人风格,但不得上司赏识。她说,我是一个自恋的人,喜欢把自认美好的东西展现给人,至于他人怎么看并不在意。就像感情,你的一言一行,懂得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说再多也是枉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和处事方式,别太自我,这是一个混沌的世界,并不清澈。颜小语。他说。她看着他的眼睛,说,这个世上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有另一个孩子在寻找他,这是命运,刻意修改自己的天性中的美好,是一种罪过,也会让那个寻找的人失去方向,木永年。 他穿西装,干净挺拔面容平凡,但有迷人的微笑,在一家大型企业做成本核算,面对成串数字,他喜欢把它们比作另一个世界的精灵。 她曾说他的内心里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有成群的精灵,他是王。他很想知道她是怎么看出他喜欢那些数字的,他一直以为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她的知道近乎奇迹。 她对他说这话时,是个彩霞满天的傍晚,有清风回转。他们坐在郊外的石头上。他问,你相信奇迹吗? 霞光落在她的脸上,有温润光泽四散。她说,我愿意相信有,这世上毕竟有些人很幸运。她的眼神伸向远方,似乎在那遥远的地方,才是她的家乡。 他们相识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他坐在她旁边,有孩子弄洒了饮料,泼到了她的裙子上,他去给她拿来纸巾。 有个阿姨对她说,你男朋友脾气真好。那会她才看到他,一个温和干净的男孩。她向他笑了笑说,谢谢。他的脸竟然在那瞬间红了。 他的腼腆博得了她的好感。吃完饭后,他们一起出来。他说你赶快回去换件衣服吧。她问他,你住那里?如果顺路就一起打车吧。 他们坐了同一辆车,她在一个小区提前下车。出租司机对他说,你女朋友又漂亮又有气质。他说,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刚刚在酒宴上认识。 那个司机说,看你哥们也是实在人,人家这么好的机会给了你,你还装什么傻啊。说话间,他也要下车了。付完钱后,那个司机对他说,哥们,祝你好运。 他被他的话惹得笑了起来。这世界上的缘分可遇不可求,他想如果真是有缘,来日还是会见到的。 时隔不久,他们再次相见,依旧是在一个婚礼上。他们坐不同的桌子,但可以彼此看见。微笑越过众人落进相互的眼里。 这个世界可真巧,她说。月光流泻,地上若有水波起伏。他笑了起来,说,一起走走,如何? 他们披着月光一路缓慢行走。他不是健谈的人,好在她总在提问。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在她的小区前,他们彼此留了电话号码。 一个闲暇的下午,他给了她电话。她提议去野外走走,他没有反对。 在郊外,他们说起了童年。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童年的记忆最多的是在河岸上看水鸟飞过彩霞落满的天空。幼小的她独自长大,没有伙伴,只有想飞向远方的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她说。我的梦一直停留在那里,也许有一天我真得会拥有飞翔的翅膀。 他在心中为她祈祷。她说,我知道自己不是凤凰,但能做一只水鸟也不错,至少可以飞过一些地方。 他看她神情落寞的样子,心中涌上莫名的痛惜。他想照顾这个女子一辈子,且无比渴望。 水声清越,好象多年前一样。那时,他曾是坐水边读《诗经》的弱冠少年,只有风愿意和他嬉戏。他也留意过白色水鸟,它从天空滑下来,点一波水纹后又冲向天空,如此反复。现在他才明白,这种水鸟并不是在为谁表演,而是为了获取食物能让自己与时光同行。 任何一个美妙的故事后面都有时光落下的苍凉。 他们在一起谈着不咸不淡的恋爱,彼此不远不近。他一直看着她努力,而她还是渴望能飞起来。他们彼此了解,同样能感受到对方给出的温暖,但她不给他拥抱。他也想帮助她,只是总被她拒绝。 在睡不着的深夜。他坐在床上,看外面寂静的天空,想,也许有一天,她累了才愿意停下来。她是一个努力的人,只是忽略了对自己好,以及身边那个等他的人。 他在心里为她祈祷。希望她尽早圆了自己的梦,成为一个可以坐在家里也有收入的人,和喜欢的人去向往的地方旅行。 只是,一个人等另个人是需要力气的。他不知道自己会等到那一天吗?因为《诗经》总有读完的那一天。 他想起少年时看过的水鸟,白色的羽毛和一飞冲天的轻盈,忽然明了。 她知道他对她的疼爱,也知道他在耗费自己的光阴,她曾暗示过他的,彼此并不合适,可他并不疏离而去,就像守着梦般在她身边。 她相信相爱的人是需要一起飞翔的,不是我想飞,而你却坐在书里。 她在机场给他发去短信,谢谢你那些陪过我的日子,毕竟我们不是同类。我需要去寻找翅膀,它不在你的《诗经》里。 其实,他也在机场,目的地并不相同。他曾在人群中喊了她的名字,可她没有听见。 他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删除那串文字,他知道她的歉意,并不在意。毕竟爱过就好。 每个人也许都是水鸟,注定会在某天飞去远方。不必在心里留下伤痕。他想其一本书里的话,然后心生祝福。 第四十一篇:动荡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她坐在窗前看一本书,散碎的文字,谈不上美,却让人温暖。那一个个关于爱情的小故事里,她看着主人公勇敢地去爱,然后得到认可与珍惜,心生羡慕。 书上说,一个人只有把动荡的心修到一片清明,才能拥有安宁,才能拥有生命里最美的风景。 动荡一词,在这本书里无数次出现,每一次出现都让她有片刻的失神,这是他曾对她说过的词汇。 他单身,身形挺拔,在一家企业做业务管理,而她瘦削因为工作上的接触,所以相互熟识。 她业余会在写一些字,文字幽婉内敛。他会去看,却从不留言。她把他当作一般的读者,并不在意。 在一个夜色深浓的晚上,他忽然发来一份短信,说,看了你那么多的字,那些细碎的念想花开花落,却掩饰不了你内心的动荡。 她看着那是一串字,想,他居然透过文字,准确地洞悉了自己的内心,不由高看了他几分。 她想起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平凡面容上,似乎流动着让人可以触摸的温暖以及旁人没有的安静。只是,他看她每次都眼神闪烁。这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他显然与自己交往的众多男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她没有回话,关掉电脑。站到阳台上,看二十三点后的城市。灯火闪烁,近似黄昏。 她生在北方的一个乡镇,自小喜欢看书,对江南充满了渴望,所以读书分外努力,只为将来能留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她经历过两个男人,都无疾而终。一个是上海男人,温吞得像永远煮不开的水,最后,她说,如果我是一条鱼,我宁愿冻死或者煮烂尸骨无存,可你既没有冰点也没有沸点。另一个男人是浙江人,凡事太过精细,锱铢必较,就连她买一件内衣,也来指手画脚,实在让人气馁。 她对想要的男人要求不高,有正当职业,可以养活自己或者两个人,有点血性,在困惑时能默默相伴或给与指引,和自己携手成长。 长街上,一盏盏灯火有默契般相互取暖,让这个冬天的夜晚显得不再清冷。只是那时她却觉得连脊背都像落了霜雪。 这是江南最美的城市,有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古街新城,她靠着窗台,想,哪一天,我才能在这里落地生根? 她想起老家的冬天,冰天雪地的,穿着厚厚的棉衣,无论走多远的路都不觉得冷,雪花、冰凌、脚印、还有风,哪一样在眼里都是舞伴。 她没来由地想到一句佛语,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她想问自己,自己来对了吗,如果错了,又该去向何处? 她想给家里打电话,想对父母说想他们了,可在深夜,又怎么忍心惊动他们。把电话簿一遍遍翻过,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她不是没有朋友,在同事间她颇为讨人喜欢,也有同学住在左近,只是他们看不出她内心的动荡。 她看着他的号码,想打过去,却还是放弃。她并不了解他,哪怕一星半点的事。他虽然显得平易近人,但她知道他有着自己的冷漠和拒人千里。 她忽然想写一篇字,如果他真能明白,自会前来。如果命中注定,他是那个让自己安稳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美丽,或者归宿。 当她把写好的字发到博客上时,已经是凌晨三点,连窗外昏黄的灯火似乎都睡着了。 文字发出后三天,他没有如她所想主动和她说话,开始时,她有些期待,后来扬起嘴角笑了笑,想,不过如此。 忙碌一周过后,因为表现突出,得到公司一个境外旅游的奖励名额。她关了电话,随团前往。 因为风雪,以及旅行社安排的失误,她从境外回来,已是一个月以后,其间,她得了很重的感冒,并且受了点伤。 她在家里养病,中间旅行社过来几次,谈到赔偿的事情,单位同事帮着处理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精神略好后,她再次登录网站,看见他留了很多封信。他说因公出差去了外地,回来一直在联系她,后来电话打到单位才得知她旅行在外。 他说,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只是我太普通,你的冷艳像火,早已把我烧成了灰烬。 她看这一行字,忽然理解了他对她闪烁眼神里的意义。他无非不愿把心里的秘密泄漏给她而已。 如果真爱一个人,对她来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她笑了笑,然后不再去看下面的信,点了全选,一律删除。 她靠在床上,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如果连心都不让人知道,便是失了自信,对生活又怎能自如驾驭? 人没有一个勇敢的心,即使再好,也不能抵达另一个人的心。爱不仅是给予,还要勇敢的拥有和不相互折磨怀疑。 她捧着书想,对他,我是否错过了,或许应该给自己一个了解他的机会?只是一开始冷了心,要多久才能暖起来? 她轻轻叹一口,合上书,终于明白,原来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动荡的,只是原因未必相同,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愿意给人看的总再少数。 任何一个没有结果的爱情,都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愿理解和不曾付出真心和真实自己的,大约是主要问题。 也许,所有人在得到与失去间都曾有过犹疑,也许只有先一步抵达内心清明的,便是获得了现世安稳和平静的原因,除此之外,都是动荡的缘由,如水纹,一浪叠着一浪。 她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隐约有春天的味道,心中豁然明了,不是与他没有感觉,而是与他没有缘分。 所谓的动荡,不过是身处波折中的等候,需要勇于面对。 咚咚,忽然传来敲门声,她有瞬间的失神,他曾送她来过这里。 第四十二篇:深谷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琼花的名字是外婆取的,不大识字的外公对这个名字极为不屑,认为她将来是留不住钱的。 这也应了外公的话,但身为月光族,她并不觉得羞愧,认为自己的每一分钱都有花的必要。 女人对自己亏不得,她觉得能让自己多一份美丽总是好的。只是安子不这样认为,他觉得一个人做什么都要适可而止,凡事过度大可不必。 安子是琼花的邻居,两个人算得上青梅竹马,只是琼花对安子的不修边幅不大喜欢,即使他长得很帅。 两个人虽然一起长大,但交集不多,或者说很少往来,皆因彼此都看不惯对方,只是偶尔在巷口遇见,安子会顶着蓬乱的头发大声对琼花说,丫头,你最近好像心情不错啊。她笑着与他擦身而过,并不搭话。 琼花最近心情的确还好,因为认识了嘉鱼,一个平和内敛干净的男子,是她钟情的类型。 嘉鱼从南方来,从事电子行业,生意风生水起。他们交谈甚欢,只是琼花隐约觉得两人之间有距离。这样的距离让人犹如身处山谷,所有的风景与声响都在,却如在梦中。或者像一条深渊,无法逾越。 琼花个性坚韧,越有难度的事情越想做完美。只是感情的事不等同于别类,需要的不仅仅是智慧与勇气,还需要时机与缘分。 嘉鱼每次从南方来,都见一次琼花,两个人在一起吃饭,谈谈最近的情况,都对感情的事蜻蜓点水,不愿深入。 琼花并不想让嘉鱼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有多深,她喜欢进退自如的交往,认为过多的交缠容易让人厌倦。 外婆说,别去太深地了解一个人,那样容易看见他的破败,伤人伤己,这是她能容忍外公这么多年的秘诀。 这样的秘诀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爱一个人不去深入了解他还谈什么真爱?就像一桩婚姻,除了责任与道德之外,还有彼此的心是需要活着的。 琼花想起一首叫《雾里看花》的歌,想来外婆做人大约就是这样的境界,于鲜活处看美丽,不问身后多少烟雨。 其实,哪个人身后没有烟雨,只是有些人在脸上不落痕迹罢了。哀怨向来不讨人喜欢,与其让人生厌,不如让心逐渐安和。 安和是嘉鱼的妻子,琼花是后来知道的,但并没在她心里掀起多少波澜,像嘉鱼这样所谓的成功男子,没有女人更让人吃惊。 只是琼花暗地里见过安和以后,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她想不出一个面容平淡的女子怎么会让人从心里觉得她是美好的。换个聊斋的说法,这个女子一定是在人间修炼数年的狐狸精,早已懂得如何博取人的欢喜。 琼花想,嘉鱼之所以能够成功应该与安和是密不可分的,有这样一个动力在身边,换了谁也要拼了性命。 琼花想不出自己除了年轻还有什么可以拿来与安和比,比不得却又舍不得放手,这是让人悲伤的事情。 所以琼花有了唯一一次醉酒,外婆抚着她的额头说,人间但凡让人沉迷的东西,能不碰就别碰,一旦自己沉溺,没几个人能将你捞出来。 琼花听外婆这么说,眼泪婆娑而下,想自己身边一向热闹,追逐者不少,大多人中才俊,却没一个能进到自己心里,只这么一个嘉鱼,却还是别人的。 琼花记得小时候安子总是会说,那是别人的东西不要碰。现在想来,原来别人的东西终究有另一个人在,想拥有就要拿相应的东西去换。可自己拿什么去换? 人不过俗常,自己能给嘉鱼的除了身体,似乎并无其他,身体终究会老去,如山谷上的花,落了就落了,并不影响它深秀茂密。 喜欢热闹的琼花,因为安和的出现,安静了很多,不再如往日应酬多多,大多的相约都被她拒绝。 连一向粗枝大叶的外公都看出了端倪,戏虐地说,谁惹了我家宝贝,赶明儿我揍他老子去。外婆在一边上附和玩笑着说,关人家老子什么事? 话说到这份上,容不得琼花不笑。打小住在外婆家,他们视她为己出,但凡她有个什么,最着急的是他们。 在他们说话间,安子捧了棋盘进来,外公笑着推他出去。安子回头看琼花,眼睛亮亮的。 外婆说,美人如将,没有奇兵,那就围寨练兵。自家的底子不厚,就别硬拼。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走了出去。 日光洒在她身上,围了一圈光晕。这世上果真有妖精吗?琼花不由笑了,她是不信鬼怪神仙的。 琼花再次见嘉鱼,饭后喝茶期间,她问,你怎么看我?她知道他懂自己的意思。有些事需要直接说,绕来绕去荒废时间。 嘉鱼温和一笑,像镜面荡了荡,晃得琼花心惊,她从没想到自己如此爱这个人。他顿了顿说,心有你三分之一。 天下三分,哪一个才是正主?琼花知道自己不是魏,她更想是乔氏中的任何一个,真实地拥有一个男人。 他的手覆盖在她手上,大而温软,她喜欢这样的接触,好像他可以从手里进到自己心里去。 他的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停下来,像一只唤春的杜鹃,声色妖娆,在琼花心里回响。 她看着他的脸,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他,一旦拒绝,这个男人将从此消失,她哪里舍得。 感情不比做生意。琼花微笑着说,嘉鱼,我爱你,只是我一无胜算。 嘉鱼想了想说,感情如深谷,人间所有的光电声响色彩都会存在,没有谁能一一分辨哪个是自己的另一半。行走如流水般容易,经历却牵筋动骨,但求不曾后悔。 琼花心里雪亮,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个度花不粘身的男人早已看穿了自己。她看这他的眼睛,他眼神安静并无渴望。 安子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琼花看着他西装革履英姿勃发的样子,竟然发现他隐约显露出难得一见的沉稳,不知几何时,这个弱冠少年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真不知他背着自己还做了什么大事? 世界这么小,原来你也认识琼花,安子坐在琼花的身边,向嘉鱼介绍,这是我发小。 琼花想不出这两个人会有往来,就像自己在山谷里见到一株大树,它所有的风声原来是从另一株树上发出来的。 琼花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安子竟是一家大公司的股东,决定着很多人的命运。她看着他英俊的侧面,忽然发觉这个人多么像山顶的飞来石,若是滚下山顶,会惊倒多少生灵? 她笑着站起身来,向两个人告别,不问他们用什么样的表情看自己,然后从容地走出去。 身处繁华的街市,她觉得这个尘世恰如深谷,所有的热烈与隐忍,狂放与阴郁都必须存在,人间如时光,四季轮回才更显它生机勃勃,而感情也如此,深密脆薄都是美好的,才能让人性的清寂与曲折富有诗意。 琼花踩着灿烂的阳光一路向前,想起幼年穿越山谷的往事,安子在前面奔跑,自己跟在后面微笑。时光早已不在,或者已然陌生,可那悠远的人间景色依旧历历,究竟是老了人还是错了心? 琼花最初遇见嘉鱼时,他顶着阳光而来,身后是隐约的风声,让她错以为他是飞抵人间的,完全是她想要的样子与气度,自己再强悍也敌不过自己的心。 琼花叹了一口气,爱一个人原来如此简单又如此复杂,如果都没有往事该多好?! 世界一片清明,城市的楼群如山谷错落的林木。琼花想,自己会否是飞在其中的鸟,应该栖息在哪一株树上? 第四十三篇:小艾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小艾有美好的音色和细细的眼睛,喜欢穿印着细碎小花的长衣,笑起来温婉和煦,像极了张爱铃笔下的女子。 她隔着窗子玻璃叫我。时间是下午两点二十分。天光明媚而温暖。我正在窗下看一本不知名作者的书,情节简单字句华美。 我在书店工作。午后书店的生意向来清淡。空闲时我一本本看书。在它的世界中悲欢。 小艾隔着玻璃对我说,晚上我有个聚会,你随意吃点吧。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美丽的碎花外衣仿佛透出迷人的光芒。 我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想,小艾可能是从魏晋的某个春天无意走错时空来到我面前的。至于我与魏晋有没有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若小艾真从魏晋来,那时我也许是蘸着月光磨刀的兵士,在那粘稠的时光中,我深深地爱着她。无论我经历多少的生死搏杀都不会疲倦,因为有她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将目光落在书上,看见一个词,琥珀。不由一怔,心里尽然有些许的疼痛。 这世上,有挣脱出琥珀的故事吗?我从书中抬起眼睛,望向无尽天空,希望从它的深邃中找到答案。 明亮的天光下,万物葱茏,一切都仿佛活得恰到好处,即使风景也如天国倒影。 我将目光重新落在书上。“如果你从最深处出走,最终看见的只是历史的背影,或者一无所见。一个人只有把经历的时光凝成粘稠透明的过往,才能看见美丽的自己和等到要等的人。”这是大约是一句意义很深的话,我细细思量。 等到要等的人,是多么好。无论彼此穿越了多少岁月,最后终是相遇,比起修行,是多么飘逸与优雅。 修行是固执的参悟和等候,而相遇才是行走的靠近和相知。 一个人的世界最致命的幽香则是爱情。我们都是对寂寞恐惧的虫子。我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幽幽地想。 我在昏黄的街道上行走。没有月光,只有夜色挂在秋天的外衣上。一盏盏路灯像等谁般执著,我的影子被它们拉扯成长短不一的句子。 给小艾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就像一个人在春谷中呼喊,另一个人在坐在树胶里慢慢沉睡。 街道的一角,穿黑衣的男子用懒散的声音叫卖糖炒栗子。光在他脸上游走,明暗中,让人心生诡异。 街道上没有多少人。在秋凉下,人似乎都被时间卷进了发黄的叶子中去聆听雪来的声音。 末班的八路公车缓缓驶来。在站台上招手。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流动的街景有胶片转动的声响。 一个长发女子从某个站台上来,坐在我的身边,似乎很困,靠着我竟然睡着了。 这是一个大胆或者是困倦至极的女子。听她细碎的呼吸,我想起小艾。 电话终于响起来。小艾在那边说,怎么打那么多电话,有事吗?我说没有,只是想你。她大声地笑,然后说了再见。 我知道与她的距离,走不远也靠不近。似乎平行。就像我是一枚玻璃球,而她是枚琥珀。 身边的女子被电话吵醒,想是听见我们的对话。她说,她不爱你,一个女人如果不爱你,她不会在意你所做的一切。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是的,我会时常想她。最无时无刻地想与她说话,她的电话我会第一时间接听,无论多忙。 因为在乎,才会想念。因为想念,才会关心。因为关心,才会心疼。 沉默像枚青涩的果子。可观望,不可品尝。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她眼神清澈,没有怯意。 她的长发掠过我的脸,像秋风的手指。你太忧郁,像活在风中,转无数年,也不会找到家。她转过脸对我说。她平凡的面容上有星子般的眼睛。 一个人的美似乎只要那么一点就已足够,过多的优点类似累赘和锦上添花。 我看着她的眼睛。在夜色中,我如看见水中印月。不想与她对话,不是因为她是陌生的女子,而是因为没有说话的欲望。 我给小艾电话,语音提示对方已经关机。心里有悠悠苦涩味道涌起。我知道她的若即若离,我不是她所找的人。至于魏晋,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 公车在路上缓慢行驶。霓虹在城市中闪着媚惑的色彩。街灯一盏盏后退。我在灯火中想我的爱情。 与小艾遇见的时光中,我一直停在爱情的漩涡深处。至于她爱或没爱,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像我对她喋喋不休,并不是我想说,而是我无法沉默。 爱有时很无耻,无论对方愿不愿意。恰如她在魏晋的窗前正绣一对鸳鸯,时光则无情将她卷到今天。无论那天后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车外,三三两两的人如游魂在找前世的相依。我正襟危坐,那个陌生的女子在旁边吃一枚酸味十足的桔子。 给小艾发去信息。没指望她能回,无聊而已。无聊很恐怖,像恶鬼。不知此时我是否面目狰狞。 我把存在发件箱中的信一封封找出来读。那些散碎的心事像枯萎的花,在故事的季节中冬眠。一年又一年,人究竟会有多少故事和多少瞬间? 一直认为,每一个在时光中沉浮的故事都会有年轮,在它狭小的封地中,我们走不脱逃不出躲不开。直到某天,被时光大树的汁液包裹,慢慢凝固成最苍黄的一瞬。 我的爱情会被粘稠的时光凝结成那最苍黄的一瞬吗?风无声掠过,带着秋天的清凉。 在一个叫鲜鱼巷口的站台下车。身后是那长发的女子,如果她穿一身黑衣,会很像幽灵。我们南北方向背道而行。 不回头去看,看与不看都是灯火阑珊。听着自己的足音,轻轻叹一口气,时光虽然粘稠,可惜我们不是活在一滴树泪里的生灵。 我已不愿在感情中出走和挣扎。不是我累了,而是更希望彼此是自由的。过分的想念或许是束缚,捆绑自己的同时也捆绑了你。 只是,小艾,你可否知晓。再苍凉的爱情都会被历史写成一个句子。能够一直鲜活的是彼此的心。 慢慢走,像等待时光的汁液滴落般,将属于我的爱和时光包裹,然后凝成琥珀,以待来生。 或许没有来生,那也无妨。因为每个人都是苍黄时光中的一份,靠近的都是缘分。 第四十四篇:浮生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一直知道自己内心是不安静的,但不代表我不是个柔软的人。感动与动心完全是两回事情。这世上让人感动的事情很多,让人动心的人却没几个。 从小到大我按部就班地生活,至于掌丘上的蓝色月牙并没给我带来特殊的好运,但我相信,它一定蕴藏着某个秘密。 闺中密友说我出神时像个妖精,发出穿透他人的力量。这世上有谁能穿透他人?谁不是盾牌高举,任你如何箭羽锐利。 我并不抵触密友所说,因为相信自己是坐在泉边的狼女,可以与寂静的月光融为一体,也许只有这样心才更为安宁清澈。 始终认为一个人只有内心清澈,才能看清世间纷扰,不能独善其身,也不随波逐流。 我把属于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不是害怕空虚,而是让自己在其中寻得快乐。始终认为这世上的快乐源于心生,所有外在的存在大多经不起推敲。 看着姐妹们沉沦在自己的情感中,孤绝而勇敢地战斗,心生敬意。不是身边没有这样的对手,而是清楚他们不是我要等的人,我相信所等的人一定和我前世有约,一旦遇见既已相知。 徐同学说我一定是中了桐华的毒,《大漠谣》只是一本书而已,世上哪有那么多千回百转的故事,所谓的前世今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寓言罢了。 无论她怎么说,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九爷一定存在着,还有小霍,以及狼女,或者其他。 对于狼女一说,徐同学嗤之以鼻。我说,此狼非彼狼,有些事情你不懂。她笑骂着说,你别故作高深,作为凡俗之人,渡得了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才是真本事。 日子总是要过的,但人也是要等的。我笑着看着远方,相信在遥远的西北,那个叫做月牙泉的地方,一定藏着我的微笑。 微笑不由在脸上浮动。这是美好的一天,夜晚一定会有好梦。我轻轻地对自己说。 在一次会议上,听着与会者热烈地讨论中国梦的同时,我抚摩着掌丘上的月牙禁不住问自己,我的梦一直停在月牙泉上吗? 曾经历过一段情感,找不出谁对谁错,或许缘分不够,只能分道扬镳。一直都不是宿命的人,却不得不承认冥冥中存在着某种强大的力量。 岩说,我们都是活在命运之舟上的生命,在它的力量驱使下前进,如果有幸遇见,也算缘分。 认识岩有些年头,他沉稳干练内心坚韧,与他谈话如沐春风,只是总觉得我们之间少了点什么,所以保持平行的姿态与之交往。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隔岸观火的人,因为不知道他的内心所想,所以从不与他说关于爱情的话题。我认为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曲高和寡犹如赤脚履冰。 人间日月转换,我依旧素面朝天,行走在工作学习书籍之间,不是忘记了时光的存在,而是为了更好地珍惜时光给予我的一切。 这是一个浮生荡荡的世界,无论幽暗明媚,都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能坚守住内心的一方净土是多么难能可贵。我在飞机上读到这句话时,心神不由黯然,禁不住一声叹息。 放下书,拉开窗帘,浮动的云海上,飞机若一只巨型的鸟轰鸣着前行,飞向我向往已久的边陲。那里有我梦里的草原、牧歌、牛羊、湖泊,月牙泉,以及前世埋藏在的心声。 我来了,请你等我,好吗?我轻轻地呢喃着。 这个夏季,我只身前往梦境里的地方,至于能否找回前世种种并不在意。如果这一世不能遇见,那就来世吧,只要彼此心在,即使万年又有何妨。 站在陌生的街道上,心底涌上难得的熟悉,这里我一定是来过的,街角上的老店若一方印记,刻着我的影子。 我停留在古旧的店面前恍如隔世,这一生仿佛到这里才真正活了过来,内心有温暖流过,连风都那么熟悉,只是那个人在哪里? 电话蓦然响了起来,看着电话的上的名字,心微微一动。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不是到了西北?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灵犀?轻轻问自己。莫非你感觉到了狼女气息?我戏虐地笑着说。 这浮生,哪里不是皇土,你小小的狼女还能翻出天去。他也笑着说,我在敦煌等你,顺便处理一点事情。 这究竟是诡异的开始,还是早已成为了波澜起伏的人生?我有些茫然地看着热烈的阳光,心里的安静之水不由乱了乱。 他果真在敦煌相迎,从他的眼镜背后,我隐约能看见一份神采,只是我弄不清它的来意,并不是喜欢洞悉别人的内心,而是不愿成为一句语言的注脚。 我们随着人流走进敦煌,这是举世闻名的人类画卷,我知道在这茫茫戈壁上,我不是那飞天的神女,更不是反弹琵琶的佛的侍从,我只是一个从尘世内部走来的狼女,只为在这里找到我的前世今生。 站在鸣沙山上,极目远望,这世界如此辽阔,我仿佛感觉自己只是那一粒漂游在之间的微尘,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世间除了存在以外都不过是浮云。 这是黄昏时分,夕阳在天外缓缓落下,一缕风若从远古来,让我想起了大汉王朝,以及站在那个朝代上的顶尖人物。 九爷你忍辱负重的一生让我多么心痛,这一刻你在哪里?还有小霍,你最终得到了狼女的相随,这一刻你又在哪里? 我在心里默默地询问,好似身外的世界并不存在,而我已经随着思绪去向了汉朝。 小诺,你怎么了?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不是又走进了你的梦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派云淡风清的样子。 我笑了笑,摇摇头,转过脸去,看山下那一弯月牙样的清泉,掌丘上的月牙竟然诡异地动了动。 我来了,你在哪里?会是身边的这个人吗?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的温度?我出神地看着那明澈如眼的清泉有些失神。 小诺,看那月牙泉,多像你笑时的眼睛。他站在我的身边,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惜,只有一只。请问,我的那一只眼睛去了哪里?我抬眉望着他的眼睛,夕阳在他的眼镜上反射出五彩的光亮,让我无法看清其中种种。 听我如此相问,他瞬间错愕的表情掩饰不了那一丝慌乱,我笑了笑,把目光转移开去。 情若入心,怎不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只是他不曾我满意的答案。也许是我要求的太高,或者太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与我前世有约的人,想来是我莽撞了。 坐在湖边,我闭上眼睛,用心接纳这片世界给与的我一切。思绪犹若飞在天涯与人伦之间的翠鸟,而我不过是一个寻找心中所想的女子,犹如狼一般不弃不舍。 天光渐渐暗淡,风中有尘沙的荒凉气息,水汽轻缓浮动,我若沉入水底的沙粒,身边是律动不一的水声。 这一刻,我忽然领略了浮生的意义,它犹如天光,瞬间照亮我的内心。我站起身来,仿佛找到了我的前世,或者找到了他,脸上微笑浮动。 岩在暮色下眼神闪烁,我看着如此近的他,忽然像起一句话,若是相识不在于远近。如果你想靠近,那请用心。 我们随着人群远去,我忽然感觉到背后那清亮的月牙泉似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心中有暖意流过,原来在这个世界,只要你用心活着,为了你的梦而追寻与努力,至于得与不得,都是人间的美丽。故事的存在是为了告诉人世界的美好,而不是为了证明它的残破。 岩送我去机场,他站在安检站前,轻轻挥手,我看着他平静的脸,然后轻轻笑了。 在飞机上,我想起在那人声鼎沸的小吃街上,在推杯换盏间,他说,我忽然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把自己比喻成狼女。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匹奔向理想的狼,只是有些人失去了应有的狼性。 我抚摸着手上的月牙,看着窗外浮动的云朵,忽然想家了。 第四十五篇:风沙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我们坐在小城知名的一家咖啡馆里,他白色上衣,浅色长裤,散漫地坐在对面,对我微笑,笑容里隐藏着淡淡的疲倦被我轻易捕捉。我一边搅动杯子里的咖啡,一边看他和他的眼睛。 一个人眼睛深处必然存有他最真实的一面,无论怎么掩饰都会留下痕迹。 他眼睛不大,流露出来的目光像一片沙的海洋无穷无尽地伸向远方,似乎那里才是他的归处,他到这个世界不过是为了自我的圆满而来的修士,或许其中还有更深不为他人所知的秘密,我如被淹没的错觉。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使他像一株长在尘世的植物。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曾是一株植物,长在神的庄园里,可以随意游走,去经历自己的欢喜与苦痛。 他话不多,只有我像话唠一样在漫无边际地说。那些往事,像一张张旧照片,被我铺成了一条黑白的路。他坐在那里轻浅地笑,仿佛早已洞悉了我的全部般云淡风轻。 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像游荡的风,轻飘飘地来去。三三两两的客人散落在他们喜欢的角落低语。 他一只手支着自己的脸,另有一只手端着玻璃水杯,我看着那些水慢慢地倾入他的口中,只是不知那些水能否在他眼睛的沙漠里形成一片绿洲,我居住其中?! 我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也曾经历过短暂的感情。我希望能在感情中找到皈依的自己,与那个人一起修行,直至永生。 知道永生是一个美丽的念想,如同在沙漠里行走,能够从那个人心里翻山越岭穿越荒原以后,才能得以抵达圣境。 我看着他细细的眼睛,其中的光亮如同来自远古,心不由轻轻颤动,久已安静的心弦此刻被弹响。 他温和地对我说,你很特别,像一株莲花,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听他如此一说,不由想起许巍的歌。我看着他那张平凡的脸,忽然有种亲切,仿佛在心中活了很多年。 这是一个经过别人介绍才认识的男人,曾极为抵触这样的遇见,认为只要有缘分,就能找到彼此。现在看来,这也是一种相见方式,如同七夕的鹊桥,外力有时也是缘分的一种。 夜色渐渐涌入城市。白日的故事就像一场戏散了,人们纷纷离去,只有少数人在静静地等着下一个故事的开始。 想不出谁在收拢光明的幕布,在那些并无掌声的故事背后,是否藏这神的眼睛,他的眼里会否只有的痛惜和不舍? 我和他并肩走在灯火亮起的街道上。没有人注意我们的距离。恰好是无法听见彼此呼吸距离。 他说,一起吃点什么吧。我说,还是先走一走。在一个路口,他的手伸过来牵住我的手。温暖的大手,传递着异性的温度。我并不抵触,也没有欢喜。 我相信好感情到最后都会如水般流进彼此心底,冲刷去尘世的烟尘,留给相互一个清凉的对方。 穿行于城市的夜幕,我们像两条游鱼追赶着时间的脚步,在夜的海洋中共同进退。其实时间就在我们脚下,无论前进与后退,它都不会走开。 我们经过一家陈旧的餐馆。他说这里的龙虾口味不错。我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行走。 他一只只的剥着龙虾,把肉送进我的碗里。滋味果然很好,但被呵护的感觉更好。 他背后落地窗外,一株很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一切如果静止,我们则入了画,只是画框破旧。 喝完两瓶啤酒,他的脸微微的红,似乎忽然有了说话的兴致。低沉略有沙哑的声音让我喜欢,还有他的那些故事。我看着他的眼睛,沙漠一样的眼神里,满是哀伤与坚韧。 我知道他和一样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如果不能合拍,不如彼此忘却。能让自己安静等待的唯有先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 其实,我更知道我们的内心并不安静,月光下,风沙并未停止。如那些身在婚姻中的男女一样,每个人都是寂寞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条走向彼此的路,只是那个人未必是身边的人。 一个小女孩挎着一小篮的花站在我们桌前。餐馆老板急急过来呵斥。言语急促而愤怒,好像心情不太好。 他微笑着拉住小妹妹,买了一朵玫瑰送我。快谢了的玫瑰,像衣食无忧的妇人。我不喜欢。 他似乎觉察到了我不喜欢。说,生活总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然后缄默不语。 电话此时响了起来。挂断,响起,再挂断。不想与那人再有瓜葛,既然说了不爱,又何必再纠缠。歉意地看了看他,他正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我对他歉意地笑。 他说,男的?我说,是,一个过去。 过去,是个简单词。已被人压缩成了一个瞬间,我们却要用很长的生命去还原初始的美好。 凌晨1点。这个别人的城市逐渐安静起来。连路灯都显得孤单了许多。 走,一路向前。他牵着我的手,不曾松开。他说,我送你回去吧。我说,好。人有时会被某一句话、某一段字、某一个行而深深感动,甚至从此铭记于心。 出租车在空旷的大街上飞驰,像一匹脱了缰绳的马。收音机里,电台的女子正读着张爱玲的小说。 启动,飞驰,缓行,停下。似乎很像一场爱情。他送我上楼。电梯里,他说,谢谢你陪我。我说,何必说谢。于是,我们一起笑了起来,忽然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我打开大门,然后说再见。思思。他叫我。我回头看他。他一把拉我入怀,听见他激烈的心跳,接着湿润的唇盖过来。 我推开他。一切太快,我还不来不及接受,何况这似乎和爱情无关。我说,对不起。他说,我想我们合适,我们应该相爱。 我有些委屈地落了泪。爱,谁都可以轻易的说,可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人。他用手轻轻擦去我的泪,然后紧紧地抱住我。我用力突出怀抱。 我用力关上大门,把他丢在门外。他并没敲门,我们都是自觉的人,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尴尬中。 家让我觉得温暖。一桌一椅似乎都与我有了感情,屋里的一切我都很喜欢。 即使这是别人的房子、别人的城市,但它们此时属于我。随手打开播放机,继续听那没有播完的小说。 把浴缸放满水,躺进去。温度适宜的水包裹着我的身体,很舒服。花一样的身体,曾经为某个人开放过。只是那人不曾珍惜。 不喜欢戴着面具生活。讨厌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想什么就做什么,如果可以。一个人活着就要有勇气,既然有心,就该学会把握 播放机里,那个女声如此演绎:他转身离开,她有些不舍,他是花样的男人,只是他心里是一片花园,而她不是玫瑰…… 我是他的玫瑰吗?我轻轻地吐出声息,空荡荡的房间有轻轻的回响。我想起他的眼神,风沙飞舞,忽然想,他原来也和我一样寂寞。 我在夜里做了一个一直奔跑的梦,像在追逐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具体细节早已不曾记起。 每天一个问候。不温不火,却也温暖。偶而见面,喝茶、聊天、沉默。却不言及感情。他依旧散漫,依旧眼神如沙漠,依旧安静地走在这个城市。闲暇时,我会想起他和他的眼睛。 那日,阳光洒满的大街。意外与他相遇。他远远向我走近,看着他在这个尘世演绎着孤独和清冷,心不由痛惜。他站在我面前,男人的气息逼人。仰起头,看他的眼睛,其中的风沙铺面而来,用决绝地方式吞噬着我的清醒。 在他的瞳仁里,我看见自己。绿色长裙在风里飘舞,像刚从敦煌的壁上飞出。满大街的人,还有阳光。他有些颤抖地拥抱住我。有些眩晕。 他说,思思,我好想你。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漫漫黄沙将我淹没。 他说,思思,有首歌里唱,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永远。我忽然明白你才是我的真爱。以前,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找到我所要爱的人。我的心里尽是风沙。 我要溺水般从他的眼睛逃出来,长长的大街,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嫁给我吧,思思,我要用我的生命去好好爱你。我轻轻推开他的身体,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需要问一下我的心,好吗?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风沙汹涌,忽然心生畏惧。 三个月后。他站在结婚登记的门前,手捧着火红的玫瑰。我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只在远远地方带着歉意地看着他。白色上衣,浅色长裤,伴着孤独与散漫。 我想,我不是长袖善舞的仙子,更不是一片可以孕育生命的绿洲。行走于沙漠,我只会走累了,躺下,然后死去。 我承认自己的自私,但更为清醒地认识到,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沙漠可以是沙漠只要愿意改变也可以成为绿洲,这是爱的诚意,我只所以退却,是因为我看见那些风沙背后并没有想改变的执念。 爱一个人要有摆脱一切世俗与他共同进退的勇气,而不是将对方淹没以后的厌倦。一个只会厌倦的人,是无法走出自我更不会珍惜对方。 假如结合会让两个人难过,我宁愿离去,即使不舍,也不愿让爱成为风沙,一个扬起一个跌落。 第四十六篇:第七棵树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寂寞的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孤单的呼吸。电脑蓝汪汪的光,在墙壁上印着他瘦削的影像。 一、邂逅 凌晨二点。他和她在MSN遇见。她叫思思,他喜欢这个名字。 是故事,就会有开始。因为莫名的喜欢,他加了她。 他说:你好。很晚了,怎么还不睡?她说:不想睡,也许是为了等你。然后一个笑脸。没有距离的开始,对两个人来说,是种幸运。 聊天有时候也需要对手,如剑客比剑,力与术相近,才会有激情的碰撞。他们没有顾忌地谈论着,像深海里的两尾游鱼,终于在某天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 短短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似乎有丈量生命的可能。 他对着屏幕想象着她的样子:清瘦、白衣、长发、大眼、还有疲倦的笑容。会是这样吗?他不由微笑。看了看窗外,对楼29层的窗户里细微的光亮给了他触手可及的温暖。 29层里真的住着她吗?他没有来由地激动起来。他问:你住在几层?她说:29层。他说,我也是。她答,不会这么巧吧。无巧不成书。世事纷扰,总有一两件事是巧合的。 第一缕曙光从窗外飘进来,落在不远的桌上,安静地嗅着室内的味道。 她说:阳光真美,可我却要睡去。他问:我们还会见吗?她没有回答,头像迅速灰了。 《聊斋》里,美丽女鬼总是在黎明前退隐身形。难道她是我美丽的女鬼吗?他不禁有些怅惘。 二、29楼 连续几个晚上,她都没出现。对楼29层的窗里也不曾有过一丝光亮。 她像空气一样消失了,或者就不曾出现过。一切仿若是他的一个错觉,或是深夜的一个梦。只是那灰了的头像却清晰地停在那里,不曾动摇。 每一个黎明都有不同,好像没有几人知道。他站在窗前,阳光落在他高大的身躯上,播种温暖。 29楼的窗户突然开了。一个纤细的女子出现在窗口,如一尊精致的瓷器,完全是他对她想象的样子。 这是她吗?他问自己。她发现了他在看她,瞬间就隐了身去,像网络里隐身一样。 他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一直带着诡异,左右着人的际遇。 三、街道 城市永远都不动声色地看着流水般的过往,马路是它的墓碑。我们每天都走在记录死亡的平面上。 他走过一个路口,向另一个路口接近。街道上,到处都是尘土与喧嚣。让人压抑让人想飞。上班的路永远都那么短,连风景都像是假的。 生活就是这样枯燥与单一。所有的情感,开始慢慢沉睡不愿醒来。 她曾说:有时候真想从29层跳下去。那种飞翔的感觉一定战胜恐惧。我很想飞。 如果人可以像鸟一样可以飞翔多好。他站在红灯的路口,想起她。 一位绿色长裙的女子站在他旁边,裸足穿着双绿色的鞋,像一株会移动的小树。模样清秀,似曾相识。他努力回忆却未想起。他对她微笑,她还以微笑。 他说,我好像认识你。她调皮地答,多老套的对白。于是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绿灯亮了,他们穿过街道各奔东西。 四、距离死有多远 又是深夜,她从MSN上跳出来。然后两个人愉快地聊天。 她说,我们都是寂寞的人,沉迷在夜的梦魇里追逐自己的魂灵。他看着这段话,不知该怎么回应。 人一生不停地奔走与努力,难道真为了追逐自己前世的魂灵吗?他不知道。 她问:你想到过死吗?如果可以,你愿意用什么方式去死呢?他说,没有知觉的死去。 你很懦弱,是一个没有梦想的尘世蜉蝣。她给了他如此评语。我想如果可以,我愿意在飞翔后死去,就像现在,我从29层一跃而下,飞啊飞啊,然后着地,看着血像烟花一样开放,然后死去。 我们还很年轻,何必如此决绝。他说。 尘世太厚,我翻不过它的书页,找不到自己。不如死去。她说。其实,我们距离死很近。只是一个瞬间,只是那以后,我们不再记得这世界的种种了。说完这话后,她没有声息地灰了头像。 对面的窗户里,一闪而过的灯火,像某种退隐。他久久沉陷在夜的幽深里。 五、绿衣 同样的地方,他再次遇见了穿绿衣的女子。他看着她,越发觉得他们曾经认识过。她转过头问,你是子风吗?我是席。 记忆之门瞬间打开。原来他们是中学同学。很多年后遇见,她依然喜欢绿色。他还记得,她曾在毕业前让他在她绿色本子上写留言。 如果还能相见,我们都不曾走远。这是一本书里的话,他还记得是他把这句写到了她的本子上。 小树,很久不见了。他微笑着说。风不静树不止。所以我们还是相见了。她说。 很久前,他们不曾懂得爱情。 我们应该去喝点什么,是不?他说。如果你愿意请我,自然奉陪。她笑着说。有些妩媚。 咖啡是苦涩的,却飘着香味。他们一口一口地喝着咖啡,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往事。 舒缓的音乐在店堂里飘,像从地底涌出的风,带着清凉的气息。她一身绿衣,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像极了一株小树。枝叶繁茂。 六、约见 还是深夜,思思像幽灵一样地来了。他们聊起了城市、人文、布衣、爱情、花草。 她问,你相信爱情吗?他答,相信。如果没有爱情,人们就不会记得爱情这两个字。 她问,那你爱过吗?他说,没有。但我相信我会在某天深深爱上一个人的。 她问,你有女人吗?或者说,你做过爱吗?他说,有,做过,每次结束后都觉得自己很可耻。 她说,那做的时候,为什么不觉得呢?他说,那时候,我忘了自己。 她说,没有灵魂的人都是肉体的奴隶,你也是。他说,是的。很多人都是肉体的奴隶。 窗外,天开始明亮起来,她和他道别。 他说,我们见一面好不?她问,在哪里? 他不知道她的位置,但他相信他们一定住在同一个城市,而且很近,甚至就在对面。隔着一段很小空间。似乎都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说,中山路上,好不?具体点,好吗?她回。 那就在第七棵树下,旁边有家日本料理,味道很不错,如果可以,我们一起品尝。他说。很久没有去中山路了,那里什么时候开了家日本料理?既然你说那里就那里吧。她答。 那周日下午五点,不见不散。他心情忽然很好起来。好的,不见不散。她说。 七、席 遇见有时很容易,像被谁事前安排过。他远远看见了席。席站在人群里,绿意盎然。 她也看见了他,向他挥手。今天席穿了件吊带的绿裙,美人骨裸露了出来,还有那隐约的乳沟。他仔细看了看她,发现她是那么的美好。 她说,今天还打算请我喝咖啡吗?有些调皮地笑着问他。他说,我们去喝酒吧。愿意赏光吗?美女。 她笑着说,那走吧。她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随他涌进人流。酒过三巡,她似乎有些酒力不支,话明显多了起来。 子风,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喜欢你,一直都在找你。终于让我遇见了你,我好高兴,可你喜欢我吗?她醉意朦胧的问。他看着醉态下娇美的脸,心跳不由加快了许多。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说。随即拉起她,叫来出租车。上了车后,却不知道她住在哪里。问她,她迷迷糊糊地和他纠缠,说不清地址。 他只好将她带回自己的家。一路上,她一会笑一会哭,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情难自控。好不容易把她弄进了家,放到床上。 她一把拉住他,他跌在她身上。她说,我爱你。你知道我这些年有多苦吗?湿润地唇吻住了他。火一样的欲望瞬间将两个人燃烧。 八,她死了 周末。午后。响亮的警笛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出于好奇,他从窗台向下望了望。一个女人脸向下趴在那里。一地的血。她像要把血焐热护着血。 29层的窗户洞开着。黑洞洞地窗口像吃人的怪兽。他忽然有些眩晕。胡乱穿了件衣服,奔下楼去。 那个年轻的女人,像瓷器一样碎了。变形的脸上,隐约有着笑意。更让他感觉可怕。一地的血向四处滚动,他依稀能听见那些滚动的响声。 有人把她抬上担架,有只手没放好,在担架外晃晃悠悠,像在和大地挥手告别。他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空荡荡的胃,像火一样燃烧着。看了看天,天空瓦蓝瓦蓝。是她吗?他有些魂不守舍。随着电梯上上下下,走不出门去。 它终于停在了29层,走出电梯的女人像看见鬼一样,急急逃离开去。 深夜无声地来。他打开电脑。MSN上,思思的头像是灰着的。真的是她吗?他实在不愿意去相信。他翻开和她的聊天记录。一遍一遍地看着,慢慢地流下了眼泪。 她说:人的眼泪是魂灵的汗水。她还说: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追寻我的所爱。包括爱情,住处,还有其他。她喜欢住在一个飘着花香的城市,那里要干净的、温暖的,最好还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泪水一滴滴落下,打湿了衣服的前襟。 九、第七棵树 周末。他还是决定去中山路。他想,即使她死了,也要为她去那树下哭一回。 秋天的南京,五点已是黄昏。繁华的中山路上,路灯开始一盏盏亮起来。他在街道的对面向那棵树看去。 树下,哪里有人的影子。只有孤独的风,卷着黄昏的幕布在抖落尘屑。 真的是她?她什么要死呢?人生究竟有什么越不过的坎啊,为什么要如此绝情地处置这美好的生命呢?他不由神伤落泪。 来的终会来,去的也终会去,我们无法选择命运。第七棵树下,他意外地看见一抹绿色在那里站定。 是她?席。她叫席思思。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是她呢?他欣喜若狂。整个天好像豁然开朗,等他振翅飞翔。 这世上很多人都在把不是自己故事里的人扯进故事,而是自己故事里的人就在身边却不自知。 后来,他才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是他,也并不是要迎合他说话,只是为了验证他们究竟有多近。 第四十七篇:水草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一身黑衣,从细雨霏霏的巷子里走出来,背后是幽深无法望见光亮的甬道,让她生出他是从某个幽深的故事里逃离而出的错觉。 她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这是一个与古老建筑比邻而建的新式西餐店。有轻缓的的音乐流淌。 她无意去洞悉某人的秘密,只是偶然看见从巷子里走出来的他,只因他的身形和曾经与自己有过交集的男人极为相似。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她想起了那个男人,缓慢而又固执,所有的言语似乎都被前世说尽,这一世不过是一株活在时光河流中的水草,不再和人沟通。 在轻缓的音乐声中,她竟然很想落泪。这是秋天的下午,有潮湿的空气,梧桐树上老了的叶子在飘摇落地。 她内心细腻幽婉,做事果敢干练,独自在这个南方城市打拼,做过不同的工作,违心地与人周旋,身心俱疲。 她渴望能有一个肩膀在自己疲惫时可以依靠,虽然身边也有男人在靠近,但都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 她不喜欢漂泊,可命运似乎总是在和她开玩笑,任何的工作无论做到多好,最后都会因为某种原因被迫离开。 委曲求全的事可以做,但伤了根本,或拿自己一辈子开玩笑的事情,她绝不会去做。 她在内心无数次描画心中男人的样子,可总如雾里开花,无法清晰相见。她告诉自己,属于自己的最终会来。 她梦想可以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做时装设计、插花,或者过一种边书写边旅行的日子,以及与爱的人拥有一个庄园,在劳作中获得快乐和存在感。 她会在闲暇时看书,在不同的地方,地铁、公车、路边,或者一切可以停下的地方。她背一个很大的包,里面总有一本书,不同的作者和内容。 她曾在书里见过刚才从巷子走出的那样的男子,他有她喜欢的气质。挺拔、干净、神秘,接近她心中男子的形象。 她幻想自己是个妖精,拥有可以从众生中找到他的法力,她将一直跟着他,然后知道他要找什么样的女子,最后变成她的样子和他在一起。 书上说,一个永远跟在别人后面的爱人,是无法得到那个人的爱的。 她相信爱情,任何形式的相见都是会成就一段美好。就像一条河流中的水草,总会等来一条鲜活的鱼。 低头看摊开在桌上的书,自己清晰,可她心里浮现的却是刚刚从巷子走出来陌生又遥不可及男子的身影。 他的背影丢给她无法重见的落寞。她想,一个人如果想见到谁就见到谁多好,遇见了就不再后悔。 这世上,有时候真的遇见了,也许后悔更深。词里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可见经过时光的冲刷,留有最初心境和样子的人总是很少。 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游走,旁若无人,潮湿的痕迹像人世间的路途,有交集也有平行。 妈妈曾告诉她,这世上有很多条路,每条路上的行人都是特定的,也还有一些人不行走在陆地上,他们生活在水里的,或是水草,或是鱼。 那时候她小,不明白妈妈的话。现在想来,世事未必难料,大多相同,都是在重复别人的故事,只是冷暖自知罢了。 有电话打来,业内的朋友邀她参加一个聚会。她不喜欢大型聚会,面对陌生人,常常不知交谈从何开始。 在朋友的一再邀请下,她只能答应前往。虽然心中极为不愿,可还是要遵守承诺。她一个守信的人。她认为一个不要轻易许诺,一旦答应,就要实现。 做人必须要有原则和方向。在时光的水浪下,随波逐流的只能是草根,抵达不了心中的圣境。 她坐公车去约定的地方。车上人头攒动,气味浑浊。有人在打着电话,分贝很高。 公车一站站开过去,人们在每个站台上聚散离合,心无所动。 她一直记着在一个寺院听过的故事。故事说,人们在这世上的每一次相遇,都是前世修下的善果,应当珍惜,一旦错过,也许永生不得再见。在那个山风悠悠的春天下午,她曾为这个故事心底幽凉。 在朋友的聚会上,她意外地见到了他。她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是她极为自信的天赋。她从没有认错过任何人,只要见了愿意记着,她就会认得。 他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微笑着看他们聊天。她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后化于无形。 这是一个身上藏着诡异的男子,有她喜欢的挺拔、干净、神秘和冷峻。她深信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并且深陷在故事之中。 整个晚上,她说话优雅得体,神情自若。其实,她一直在表演给他看,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她一向安静,之所以一反常态,只因为她想让自己心中的花开放一次。 他没有给她一句话,甚至一个赞许的目光。当她从另一个房间回来后,发现他已离开。 她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细雨在昏暗的灯火下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不由泪流满面。 她一直矜持自律,这一次失控让她明白,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无力掌控的东西。天气、际遇、缘分、或者情绪等等。 有些人就是能把另一个人的全部掏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忽然间空了,像失去方向的水草,不知将被因尘事而起的暗流带去何方。 这是一个人内心的世界,有旁人无法理解和看破的种种。所以,人能遇见一个懂自己的人,实在是一件难得的事情,如同奇遇。 她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战争,没有硝烟,却疲惫不堪。一个人再坚强也需要支撑。 她忽然想醉一场,试图用酒去洗净因他而起的心事。不是对人间的失望,而是对缘分的漠视心生倦怠。 她知道这是一种负面的情绪,也相信所有的等待都会有回响,只是心有不甘。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因为从未喝过酒,被呛的眼泪流溢。有朋友过来问她怎么了。她说,这酒真辣,连泪都呛出来了。朋友笑她,不会喝酒就别喝,这酒啊,就是披着水的外衣的魔鬼。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一个人在公车上忽然不想回去,那个只有自己的那个清冷的地方去。 她忽然很想家,那个远在北方的家。那里有关心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喜欢的灯火、饺子、以及雪。 她在一个不知名的站台走下车。冷清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路人像在寻找失散的梦想,面容冷竣。 夜色中的城市像一个偌大的水域,在迷离的灯光下,更显幽冷苍凉。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尘世河流中的一条鱼,现在看来也许自己真是一条无根的水草,漂泊无依。 有人在背后叫她,叶惠。她回过头,看见一个清爽的男子用意外的眼神看着她。 这是她高中时的同学。昔日有些脏兮兮的瘦削少年,现在英姿勃发。他说,果然是你。 她说,怎么会是你,刘天成。她有些意外。这个她多年未见的人,在别人的城市,竟然重逢。 他说,为什么不会是我呢。他爽朗的笑声一直没变,更多了一份洒脱。如果你不急着回去,能否陪我吃个饭,我刚到这个城市。 他们在一家路边的饭店坐下,她为他点了一份这个城市最有名的“鸭血粉丝”和一份“扬州炒饭”。 他风卷残云,在她面前毫不遮掩。一如多年以前,他曾吃光过她碗里的食物。那时候,他们住一个小区,下了晚自习后,一起去吃宵夜,她总是在碗中剩下几枚元宵,他也总是尽数扫尽。 时光果真如水,洗老了容颜,染了人心,但也沉淀下一些东西。她看着他,忽然感觉回到了过去。 他说,多年未见,你还是如此安静。她微笑着说,你也一成为变,依旧狼吞虎咽。 他腼腆地笑了笑,脸上有细微的红晕。她发现了他的窘迫,也看见了他内心的干净。 他看着她,问,你还好吗?他怎么能让你这么晚一个人走呢。她把头转向空茫的街道,灯火早已阑珊,四下冷清。 这些年,我一直一个人。她淡淡地说。我总也找不到心中的那个人。他总是和我躲着迷藏。 他把手伸过去,想握她的手。她把手退回来。她说,很高兴在异乡与你见到。时间真的很快,转眼我们都要老了。她一脸平静。 他说,还记得多年前,你说你是一条鱼,会永远自由自在。我说你是水草,无法改变命运。你看你的眼睛有多忧伤。他眼中有落寞,也有期盼。 她笑了,时光多么冷,水多么深,一个人无论是什么,有什么重要,心中有梦才最美。能不能找到梦想,则是运气,我愿意心有所属。 她和他告别。他说,我的梦想是找到你。他脸上有苦涩的笑。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很多年吗? 她挥手告别。我不是你说的水草,我只相信我是鱼,我相信奇迹。 她不回头地走远,脸上有泪。她想,在下一个街角,如果能够遇见他,这样的生命有多好。 这世上会有奇迹吗? 第四十八篇:纸上爱情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余夕认识子鱼是在空气稀薄的高原上。子鱼像一条误入浅水的鱼,落寞而孤单。 两个不相识的人,会否因为某种遇见而心生痛惜? 余夕看着子鱼的样子,心里有莫明怜惜。她坐在光影里,想起火车穿越唐古拉山时,坐在对面的修行者说,你会在这次旅行里有所遇见。那时,她呼吸艰难。 或许这就是修行者所说的遇见。余夕注视着子鱼轮廓分明的脸,嘴角浮现出浅浅微笑。 遇见究竟是怎样一句诗,什么人才能把它书写成至美?夕阳落在地上的明黄,让这一切似乎发生在越过诸多时光的纸上。 子鱼从光影里站起身时,余夕正画着他的侧影。 请等等。让我把这幅画画完好吗?一身素衣的余夕在光影里轻轻恳求。 子鱼只看看了她,没说任何话,重新坐下。破旧茶室、木制桌椅、三五个异乡人在光影里低声细语。纸上,惟独子鱼似乎随时可以走出画去。 子鱼看着余夕的画,嘴角有笑在蔓延。 我真有那么孤独?子鱼不大的眼睛里有抹神采一闪而过。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余夕在心里想,这只是陌生的相遇,为何自己对他似曾相识? 余夕看着子鱼消失暮色中,心中一片怅然。 安静的子鱼和飞羽是两种样子的男人。飞羽无论到哪里都是一群人,前呼后拥。在那群人中,他永远都是主角。 认识飞羽时,余夕以为他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自己那些小女人的情怀应该为他的事业而牺牲。那些风花雪月是云烟,在天上。不过是一时风景,她需要的是长久。 谁能把诗句写在空中?永生不灭?那便是人们期盼的天荒地老的爱情。一切都老了,你的爱还能年轻?飞羽说。 生活不去经历,我们永远不知道对错。在与飞羽生活的日子,余夕发现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样。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男子,可以陪自己说着话做着事不知觉地老去。而飞羽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他倾尽精力去奋斗。每天都烂醉如泥。两个人有时候几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余夕常在夜里看着飞羽熟睡的脸,心如刀割。为什么生活就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呢?她泪如雨下。 在光阴的河流上,那些湿冷的水气会否是我们散不开的疼痛记忆? 余夕把离婚协议放在桌上。另写了一句:飞羽,你知道我冷吗? 穿行在城市的路上,触目皆是风景。华灯依然,人已疲倦。生活总是如此。在朝阳里期望,在落日里叹息。 下班的余夕刚走出单位大门正巧遇见友人。她坐在友人的车上,看窗外风景。播放机里传出不知名的幽婉歌声。 “你说你懂我,可我却累了……”女声细腻深情,让人入神。 离婚协议书还放在桌上,只是飞羽已在上面签了字。看着飞羽的字,余夕感觉自己未曾了解过他。这是他们彼此的悲哀。 如果一切注定是个错误就让它结束吧。这尘世,遇见和相爱原是两回事情。 余夕和飞羽结束了三年的婚姻生活。 从民政局出来后,飞羽似笑非笑地说:余夕,我为了给你生活而忽略了你的内心。如果还有机会,我愿意看你为我作画。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祝福我们彼此好运。谢谢你,飞羽。余夕转身离开。她知道再停留一秒,自己会哭得稀哩哗啦。 有很多事情,我们无法改变,却无法不去面对。余夕知道飞羽是无辜的。在命运面前,或许大家都是无辜的。 余夕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毕竟是一场婚姻。 没过多久,余夕在街道上看到飞羽。他身边有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她站在橱窗前,看他们笑着走过。心静如水。 一个人,慢慢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市。她忽然想起在高原上见过的男子,那个瘦而挺拔,仿佛身上揣着某个秘密。 如果说遇见需要缘分,那么再次遇见则需要前世更多的修行。 让余夕没有想到的是,在她离婚的第三年冬天,她与子鱼再次相遇,是在她的画展上。 你好!从对面走来的子鱼向余夕问好。你好!余夕看着浅色衣装的子鱼面容平静。 单身的三年里,余夕一心作画,在业内取得了不错的声誉。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他,她想起了这个身上似乎带着秘密的男子,她还曾拿他和飞羽比较过。 欢迎你来南京。余夕说。他们曾在西藏有过短暂的旅行与交谈。只是分开后,谁也没有留下过联络方式。 我来南京已经两年。只是不曾遇见你。子鱼笑着说。我曾在你为我画像中看到你的名字。 这是一个细腻的男子。余夕想,她确实有在画作空白处签名的习惯。 怎么会来南京住这么久?余夕看着子鱼,不由好奇地问。 为了找你,请原谅我的冒昧,我知道你的近况,所以希望能走近你。子鱼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笑。 余夕看着他的眼睛,其中写满了真诚。她相信他说的话,只是她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说,请我时间,好吗? 子鱼没有失望,他笑起来,平凡的面容瞬间好看了很多。他给她留下地址和电话号码,然后离开。 这是干脆和简洁的方式。余夕觉得人与人需要相互了解,错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余夕闲时会看子鱼的文字。细碎的文字像翩翩飞舞的花瓣,在夏天的早晨还残留着昨夜的露水。 逐字去读。子鱼散落在文字里的失落像毒,侵蚀着人的灵魂。余夕能从其中看见他的落寞、自我和不甘。她从不评论,认为一个人的文字最能体现出作者的状态和内心。一个无法让自己平静的人,再美好的感情都不过是写在纸上的,像朵枯萎的花。 子鱼说:爱情是一个词,它有同意和反意两种对称。幸则同意,不幸则反意。幸与不幸则命。 这是貌似有道理的句子,却有臣服的懦弱和退却。余夕想,或许他有自己的勇敢和睿智,但似乎还少了什么。 夕阳西下。窗外是一条通往尘世的路。余夕看着画上的子鱼在向自己微笑。他像一个少年般身怀着的是那些岁月的清愁。这或许就是他的秘密。余夕笑了笑。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余夕看着三年未曾联系的号码,果断挂了。不是她不想和他成为朋友,而是她知道有些感情不能长久不如放下。 手机固执地响着,一次又一次。她了解飞羽,她知道这个男人或许真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希望你来趟医院,他一再叫我不要给你打电话,可我知道他还是放心不下你。一个柔软的女生,声音哽咽。 她心里一惊,原本一边接电话,一边画画的手猛地一抖,一笔云烟从纸上狠心落下,好似爱情。 原来飞羽早已知道自己的病情,才同意和她离婚。医生告诉她,他是一个坚韧的人,能自己熬过三年,等于奇迹。 她知道自己是爱他的,只是她想不到他更爱。可惜一切都晚了。 这世上,爱一个人的最好方式不是给对方多好的生活,而是能有健康的身体陪着爱的人一起老去,即使时有争吵。最可惜的爱情是为了爱她,把自己写进了纸里。 第四十九篇:光明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天阴沉得厉害,好像谁重一点呼吸都能从天空震下雨来。 江鱼不喜欢雨天,她出生在江南小镇,每年雨季后家里家外一片霉味,是外人不见的苦。 从小到大,她对江南一词心有抵触,每回听人说起,都会皱起眉头。 安易持看着江鱼微微皱起的眉头,觉得这是一个心有微凉的女子,不是一般男人能够靠近的。他坐在候机大厅一角,旁若无人地看着江鱼。她高而瘦,短发长衣,站在那里像朵莲花,身上有烟雨蒙蒙的意蕴。 他有职业习惯,做警察久了,会时刻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时候,江鱼的电话响起来,她看着屏幕上的一串号码,果断地拒绝接听。对于纠缠,她深恶痛绝。 那是一个有些背景的男人,高大温和,只是身上缺少江鱼喜欢的灵动。他们一个人按部就班地成长,一个人奋力拼搏有极强的韧性。他喜欢她,她极力逃避。她认为他们之间没有共性。 江鱼喜欢身上带着光明的男子,即使没有好的现在也无妨。一切经过自己努力得到的东西才更有意义。 候机室广播提醒登机,江鱼提着行李走进玄关,禁不住回头望,这曾是自己喜欢的北京,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很巧合的是,他们两个人居然同一个目的地,并且座位相连。 安易持坐在江鱼的身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本味道,他努力搜索记忆,试图找到这种植物。 他此行去江南,不是游山玩水,而是追踪一名案犯。他自入职就一直在刑警队伍中磨练,数次受伤从未心生退意。 这次追踪的案犯极为狡猾,曾在特种部队服役,且在江南的某个小镇有极为严密的组织,虽被一再清剿,其中主要人员仍未抓获。 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草木味道,竟然有了睡意。他一向自持,出差时从来都精神高度集中,不会出现这样低级的错误。 这一个能让人安稳的女子,身上似乎有隐约的阳光。他心头突然跳出这句诗。这是他早年在一本书里看到的句子。 他不再抗拒睡意,靠在椅背上静静沉睡。在飞机着陆的瞬间他被惊醒。 她听见了他在梦里的呼唤,一个女人的名字。她想,这世上很多人都是漂泊着的。 她感官自小敏锐,她在他清醒的刹那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锐利,像刀锋。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出玄关,他忽然回过头对她说,有种植物叫辛夷,是你的味道。然后转身离开。 他认为他们不会有交集,他一个随时都会丢了性命的男子,不该给人增添痛苦。 他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在外公家长大,家对他来说是最美好的存在,可惜他未曾拥有。他有过心动的女子,只是他害怕失去。 江鱼看着挺拔的安易持,忽然觉得曾在哪里见过这个男子,有莫名的熟悉。只是他身上有隐约的刀锋,让她不喜。 有人来接江鱼,一个明媚的女人,是她闺蜜,在一所大学教书,有相亲相爱的男子。 她们一路把车开回家,有小小的孩童叫着妈妈跑出来。嫩得像蓓蕾,让江鱼有些失神。 曾几何时,她们之间就有了这么小小的东西?那么温暖可爱,像天使。她看着闺蜜抱起孩子,忽然好羡慕。 江鱼从闺蜜手上接过粉嫩的小女孩,心感觉要化了,这是家的感觉。好像所有的疼痛到了这里都被转换成了安稳。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你是干妈妈吗?给我带了什么好玩的礼物?江鱼使劲地点头,有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她们三个人一起去外面吃饭,小人儿腻在江鱼身上问东问西的,有说不完的话,好在江鱼极有耐心,总是有问必答,越发惹了她的欢喜。 华灯初上,她们从一家西餐厅走出来的时候,有月光落下来,让夜更显安静。 江鱼去取车,在停车场她意外地看见安易持,他看见她,有短暂的失神。她穿一身白色长裙,有纤尘不染的干净。 他原本在那里等人,只是那人迟迟不来,当江鱼出现时,他正好接到电话,说那名案犯出现在距离他2公里左侧的一家酒吧。 江鱼看着他快步消失在视线以外,有些惊奇,仿佛只走出几步,却有了极远的距离。 安易持见到了那名案犯,他带着眼镜,一份书生模样,安易持有些意外,虽然看过他的传真照片,却并不知道这个人身上流淌着书卷的气息。 他找个座位坐下来,用余光观察周围的环境,那个他等的人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用约定的手语与他交谈。 忽然从酒吧的大门口冲进来一群青年,喧嚣张狂旁若无人,迅速占领了酒吧仅有的空间。 仅一转眼,安易持发现,那个案犯如凭空消失般失去了踪影,他的同行也如他一样愕然。 再狡猾的狐狸都躲不过猎人的追击。这是安易持外公告诉他的话,老人家曾是一名老兵,有丰富的侦查经验。 安易持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在等人一般,不问喧闹,独自喝酒。他暗地里用手语告诉同行,去外面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易持感觉有危险靠近,一个男子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似乎早已不胜酒力,他皱了皱眉,整个人瞬间绷紧。 他看到了一把刀,从遮挡的女子身边刺过来,知道自己早已被设了陷阱。他反手对了匕首,然后投向酒吧最大的照明灯。 清脆的声响和暗下来的光线让酒吧如炸了锅一般,人群纷乱奔跑,他猫着腰在桌子下看来来去去的腿。 他一下震飞桌子,看见了靠近的案犯,从对方的眼镜后面,看见了野兽一样的凶光。 两个人有短暂的交手,各自都没有讨到好处,并且都受了轻微的伤。 忽然一片黑暗,安易持下意识地向前一拳与对方硬拼了一记。他在后退中以不可思议的身法躲过了两把刀的暗袭。 一声枪响,有人大声喊,警察,原本喧闹的酒吧顿时安静。有个胖子持枪站在门口,让人想笑。 当恢复照明后,安易持已经在距离酒吧1.5公里的地方,失去了案犯的踪影。 他站在长街上,看天空星云密布,心里忽然很静。 江鱼此时也在看天空错落的星子,想起那句,每个星星都对应着一个人。只是没人知道哪一颗对应自己。 正如这世上,也很少有人知道哪一个人才最适合自己的。 江鱼没来由地想起了,辛夷,这个词,出自那个挺拔的男子之口。 安易持选择了一个方向,以最快的速度跟进,直觉告诉他,那个案犯消失的方向应该是自己选择的相同。这是可怕的直觉,让他多次立功,也多次脱离险境。 在一个住宅区附近,他停下脚步环顾四下,心中的追踪的感觉消失,他站在那里,不想离开。 很快有同行跟过来,因为定位的关系,他们能很快找到他。他让同行开车在住宅区转了一圈,在一个独立的住宅前,他看见了站在窗台上的江鱼。她仰着头,在看灿烂的星空。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 安易持心忽然轻微地痛,他摇了摇头,静静地靠在座位上,不再看窗外。 连续几日,他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感觉错误,会否被那个案犯误导了。他在这所小区的外围等候了有点失去信心。 这不是他的作风,或许是因为那个像莲花一样的女子,让他有了浮躁。 他终于又一次看见了江鱼,她抱着可爱的小女孩,从他的车边走过。他窝在车上,不想让她发现。只用余光去打量她。 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小区的另一侧走出来,在靠近车子时仿佛不经意地向车内看了看。看见安易持,向他笑了笑。他 安易持推开门,大声喊:站住。那名男子迅速跑起来。他知道这是化了妆的案犯,身上有抹不去的书卷气,他以最快的速度追踪过去。 男子在靠近江鱼的时候,一把撕开了她的衣服,她惊叫起来,吓得孩子拼命的哭。 安易持越过江鱼,把上衣丢了下来,然后远去。江鱼穿上他的衣服,浓烈的男子味道让她有点失神。 她抱着小女孩刚想离开,发现有警察靠近过来。向她询问刚才的发生的事情。她隐约听出,他是名警察,在追踪一名案犯。 江鱼把他的衣服洗干净,虽然上面有太阳的味道,但仍然有男子的留下气味。她捧着衣服站在那里,忽然有点向往与他的再次见面。 安易持最后还是跟丢了那人,只得利用电子设备,可惜一个化了妆的人实在难以跟踪。 因为总部紧急召集,有外国领导过来,需要他回去执行保卫任务,只得离开这座江南小城。在离开前,他想去拿回衣服,想起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还是忍下了念头。 江鱼等了几日也未见所想见的男人前来,告别了闺蜜,回到自己长大小镇。她需要静静修养一段时间,前段日子被纠缠的累了,连心都是阴的,她需要自由和光明。 她去镇上买日常用品,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人,身上有淡淡的书卷气,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身边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小鸟依人的模样。那个男子也看见她皱了皱眉。 江鱼的手被一个老年的妇女握住,丫头啊,你几时回来的,大姨好久不见你了的。正宗的小镇口音,江鱼有些失神,发现这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大姨,便怯怯地叫了一声。 那个男人是认识这个女人的,看了几眼江鱼,转身离开了。那个女人握着江鱼的手,用力拉了下,江鱼不由与她靠近了很多。那是个坏人,你哥哥就是被他带走,再也没有回来。声音极轻。让她猛然想起那天的事情。 她看了那个男人的远去的背影,有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用手机拍下那人个男人的背影。她很快与大姨告别,那个女人似乎看出了什么,也急急地去了。 她驱车回城里,想去闺蜜那里拿回那件上衣,有了上衣去警察局才会有人相信她的举报。 在她的车开出小镇后,就发现有车跟踪而来,她是见过市面的女子,把微信的视频打开,与闺蜜说起整个故事,并且请她立刻报警。 她的车被撞下山路,在不知道经历多少的梦境后,终于清醒。她睁开眼睛,看见了他干净的脸和笑容。 他说,你好,江鱼,我想和你恋爱。突兀而直接。这是他做事的风格,第一次用在了女子的身上。他曾翻看了她的个人信息,才知道那个小人儿是人家的。 当他看到她留在备忘录上的话,如果我能再次见到那名警察,我想愿意和他有一场爱情。因为他身上流动着的锋利,如同刺破黎明的力量,像光明。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坚强又孤单的美丽女子。 她渐渐好起来,只是额头因伤留下一块小疤痕,像朵小花。他给这朵花,取名小缘。 他告诉她,案犯已经抓获,因为有她闺蜜的及时报警和她的视频证据。 出院那天,安易持开车来接她,她上了车后,发现车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对着她笑。 他有些腼腆地对江鱼说,我外公执意要来看你。请原谅。江鱼没有理会他,浅笑着与老人家打招呼。 因为在医院听了他的故事,有一定了解,越发觉得他是个勇敢的人,身上流淌着良善和光明。她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不会被厄运包裹。 他开着车在北京的街道上飞驰,她有些感叹,好像一转眼,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城市。其中的波折似乎就是为了与他相见。 他们坐在灵山上等日出,有微凉的风,他搂过她的腰,她靠着他宽阔的肩膀,感觉之前落在心底的微凉在纷纷消散。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日光划破黑暗抵达尘世,心有所动。他们深信光明会给他们带来美好未来。 他捧着她的脸说,谢谢你,江鱼。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也和他一样因为对方而不再孤单。 他们像照亮彼此的日光眼里充满温柔地坐在山顶,此时的灵山在朝阳之下如同圣山。 第五十篇:果实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在茂密的枣林中,盛子安看着垂坠的果实,心神恍惚,有回到往事的错觉。 那年,他在枣林中遇见唐眉,她一身白色唐装,仿佛从天外来。尤其她的眉毛,像极了一弯明月。 她看着他,目光清澈,似乎有扫过魂灵的神力。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不过是卑微的臣子,她是天生丽质的贵族。 对美好的事物,每个人都会有浓浓的喜欢或者深深的爱。他努力让自己站直身体,与她目光对视。 两个人的目光很轻松地交织在一起,她脸上有清浅的笑意,而他心声退意,垂下眉眼。 这次无声的相见极为短暂,却如烙印,深深留在了他的心里。 直到三年以后,他们再次相见,在一艘渡船上,方向是舟山群岛的佛国圣地。 她站在人群中,看着波浪绵延海水,神情平静自如,只是他似乎看见了她心底的悲悯。 世事沧桑,谁的心底没有痛楚? 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窥视,转过目光看他,她没有意外,向他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说,我记得你。 我记得你,多么好的开始和鼓励。他心头涌上欢喜。举手向她微笑示意。 她点点头,他越过众人站到她的身边。她看着大海说,听说沧海之中有种树,每经过五百年就会结出果实,那些果实成熟以后,会随着海浪飘落四方,你也是来寻找果实的? 他一怔,自小也喜欢看书的人,恰好看过这个故事,故事的结尾告诉人们,只有那些勇敢、忠诚、善良和心有高贵与光亮的人才能获得果实。 他看着阳光下的海浪,波光潋滟如花开花落,仿佛一个个轮回,他忽然想知道,现在自己究竟躲在哪一个轮回里? 她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并没有打扰陷入沉思的他,而是随着渡船的靠岸和众人离开。 很久以后,他被船上的员工叫醒。他看着山上那些寺院和叠翠的林木,一下子失去了探望的兴趣。 所有的超度大多来自心,包括放不下的爱和其他。 他靠在岸上的一块石头上,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有温暖从心底涌上来和身体呼应。 他眯着眼睛,不知几何起,他站在人流如潮的街头,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她的身边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和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他们手牵着手,从他身边走过,好像并没有看到他的存在,他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流中,泪水夺眶而出。仿佛整个心都碎了,他原以为她会和自己有深深的缘分,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在他泪流满面悲伤不能自已的时候,他的手袖被人拉住,一个老年的拾荒者笑眯眯地看着他。老人的脸上风霜如同刀刻,却让他感觉亲切。他如见亲人般,眼泪再次汹涌。 有眼泪说明你还有个鲜活的心,只是你心里还没有足够的高贵。所有的果,都是有因的。没有缘分的爱情说明需要修行。这是关系交织的尘世,别人自然还有没有还完的果实。你不要哀伤,应该用高贵的心去等待和迎接她的到来。爱上和哀伤两个词虽然同音,却相差千万里。只有结善因,才有会有善果。你该祝福,而是不作茧自缚。老人轻轻松他的手,微微一笑,踏步而去。一步仿佛千里。 一阵风来,他陡然从梦中惊醒,回想刚才的梦,看身外不太远处的小花,觉得它们像在跳舞的精灵。 环顾四下,整个世界都无比新鲜活跃,每种生灵都在努力而高贵地活着,即使最后被时光淹没。 他在回去的渡船上没有遇见她,不过心里却从来时的渴望被超度而变成了自我超度。 他站在船头,迎着海风如挺拔的树,在旁观者眼里,他仿佛是一个从战场归来的勇敢战士,身上散发着高贵而让人亲近的气息。 他重新回到了原有按部就班的生活,开始学会了自爱和爱人,只要身边有人需要帮助,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施以援手。 他不再将人与人的关系划分成几类,在他眼睛里,一切的众生都是相互支撑而存在的,所有的果实都事出有因。 他的身边出现一个平凡的女子,娇蛮固执,他并没有厌烦,而是用心如她相处,他深信她的到来必有深意。 只是事与愿违,他再次遇见唐眉,在朋友的结婚酒宴上,她静静地看过来,如带着月光,掠过他的魂灵。 她对他的变化极为惊讶,曾以为他也不过是一个活在凡俗中忘记自我的人,从没有自己当作自己城池里的王。 他们目光再次交织在一起,没有火花,有的只是静静地阅读。他们像两个质地相同的瓷器,在人们推杯换盏间自成风景。 宴会结束后,她说,可以送我下吗?他点头应允。她坐在他的车后座上,看他脸的侧面,有似曾相识之感。 在他之前,她曾与某个男子有过交集,那是个锱铢必较的男人,所有的付出必须建立在交换之上。 因为物质富足,他喜欢用俯视的目光看待众生,内心冷漠而放肆,认为一切的果都可以交换,从不拷问内心和在乎他人的感受。 她向往的爱情是两个人的相濡以沫和彼此懂得,情感可以相容也可以独立,彼此珍惜又彼此高贵,而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需要交换。 她从来都是一个勇敢的人,从16岁开始就独自外出旅行,在不同的风景里感受人生的起伏与成长。 在与那个男人分开后,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遇见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她知道自己用审视的目光看人的时候早已失去了自身的高贵,她有时也不喜欢自己的苛刻和固执。 盛子安安静地开着车,把她送到山顶的一个别墅区,他帮她打开车门,有月光洒了地面。 她的挑着眉,那是好看的眉,与月光仿佛有所呼应。月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影子在他们另一侧交叠在一起。 他说,晚安。她微笑不语。她看着他平凡坚毅的脸,忽然想起养在院子里的栀子,那种洁白的花朵里究竟孕育了什么故事? 他开车沿路而下,林木快速倒退,窗外月光满天满地,他忽然想起一个地方,车子在一个路口调整了方向,径直而去。 那是一个山坡,每到秋天都会开满如星星一样的花朵,被风一吹,仿佛整个山都能飞起来。 他把车停在山下,顺着山路一路向上,在接近山坡中段的时候,他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人,那个走进他生命的女子。 他站到她的面前,她没有意外他的到来。风铃,你什么时候来的?他看着满山的野花,在月光下格外得美。 我在等一个答案。她笑着牵起他的手。你看,这一山的花,会有多少果实? 他心头陡然一惊,原来我也是自负的啊,怎么也忘记了,谁又不是高贵的王呢?他说,来年花一定会开的更多更美。 他们站在山坡上,相互依偎仿佛是一直生在那里的植物,在花开花落中去向未来。 第五十一篇:想飞的鱼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在暗流涌动的海里,一尾普通的小鱼慢慢地游着,阳光折射进海里,明暗交织中,它似乎感到了一丝温暖。习惯了一种生活和温度,当另一个温度来临,它感觉从内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激动。 水草曼妙地摇曳,像在跳舞。早已看惯熟悉的风景,不再觉得美好。穿行过水草,它向更浅的水域游去。 另一尾和它一样的小鱼叫住了它。 “你要去哪里?” “去阳光更温暖的地方,你去吗?” “我不去,那里有人类,会将你捉去的。” “可我想去。” “是啊!我也想去,妈妈说,每个生灵都有个理想,我的理想是去看看水以外的世界,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小鱼蓦然觉得自己活得很单薄,从没想过自己的理想。它抬起头,一下子看见了蔚蓝的天空,好远好辽阔,它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没有理想吗?我有,可实现不了。”那尾小鱼也叹了口气。“你去吧,小心人类。听说他们很特别。”它向另一个方向游去。 “再见。”它仰着的头,看见一只鸟飘逸的掠过天空,似乎所有的快乐就在展翅收翅间飞扬,那优美的身姿看得它心惊。那是爷爷所说的飞翔吗?它忽然好想那样飞一次,好想好想。这可以作为理想吗?如果可以,那飞翔现在就是我的理想了。 “我有理想了。我好高兴啊……”声音在流动的空间里慢慢被淹没,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它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夜无边无际。小默坐在客厅里等浅蓝的电话。她不知道浅蓝何时打电话来,但她还是要等。白天,在人潮涌动的街市上行走,工作是唯一可以让她暂时忘记浅蓝的方式,可夜里,孤单渐渐涌来,有什么能敌过无边的孤独? 小默想着自己和浅蓝的种种。脸色渐渐冷了。美好的誓言难道真会事过境迁、甜蜜真的失去水分、爱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 小默轻轻躺进沙发,轻得似乎怕惊动了谁。她透过街灯的光亮看见天花板上浅蓝色的灯具,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浅蓝,你会是一件没有温度的工艺品吗?浅蓝,你只是我生命里的一抹颜色,注定让我记住却不能拥有的人吗? 爱情是什么?小默想这两个字,觉得很茫然。平凡的浅蓝、声音温柔的浅蓝、轻轻微笑的浅蓝就这样走了,他说过爱自己一生一世,可现在他却说,他不能让爱牵绊,他的理想是飞翔。飞翔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既然要飞翔,为什么不带着自己呢?他真自私。 浅海的水随着小鱼的逐渐推进似乎更为温暖起来。它舒服的游着。天上的颜色和海相互辉映。小鱼想起一个词:无间。它看着波光跳跃在水间,折转出很多美丽的景象,它有跳跃地冲动。 海面上,一个小小的影子在跳跃。它闻到了的空气,一种柔软和喜悦慢慢添满它小小的心灵。 一只鸟看见了,在水面上回旋,它的影子覆盖了小鱼。小鱼感到了一丝冷意,它潜进水中快速游着。巨大响声穿水而来,震得它头晕眼花。一个庞然大物轰隆隆驶近,小鱼从没有如此清晰看过船,以前只是遥遥望见,现在船正破水而来,巨大的推力将它向外抛出,让它心惊胆跳。一浪起一浪落,水面终于逐渐恢复平静。小鱼的心并没有平静下来,在刚刚被抛出时,它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神情幽怨的女人,似乎满怀心事。那瞬间,它感到的压力并不是来自水流,而是来自这个人。 听说人间有太多的纷争和牵绊,更听说人类最美好的东西是一种情感,叫*爱情。这个女人是否为了爱情而忧伤?有了爱情,她为什么还忧伤呢? 船向远方驶去,它决定追随着船去再次看看那个美丽的女人。穿越水流,它向远方追随而去。 浅蓝站在人流滚动的街头等人,想起了小默,那个清瘦美丽的女人。她和自己的种种划空而至。原以为事业才是男人终极的目标,可这个女人似乎更让自己不能放弃,从离开她的那一刻自己何尝放下过她。 风从某个角落吹来,拂过他的脸,他感到了一丝来自心底的歉意和后悔。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用其他方式联系。”浅蓝的失落更甚。以前她的电话是从来不关机的,为什么这时候会关机呢?他想到了信息。“小默,你在哪里,我想你。我还能拥有你吗?” 人群里,浅蓝看见要等的客户向自己走来,他收好电话,面含微笑走过去。 这究竟是为了生活,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浅蓝在心里问自己,瞬间转变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握手,寒暄,公式化的会面与开始。 小默站在游船的甲板上,海风吹起她长长的发,可吹不散她脸上的忧郁,没人知道这忧郁是来自一个叫浅蓝的男人。 等待是种缓慢折磨。当小默感到自己快要崩溃时,她决定去看海,看一种叫做柔软又辽阔的传说。 浅蓝说过:一个人如果陷入分不清的纠葛里,去看看海。浅蓝走时说:小默,你要快乐。说得轻松,做来难。 海水翻滚着向远方淹淹而去,是浅浅的蓝色,又是浅蓝,怎么会又是浅蓝呀!天呀!这究竟是怎么了? 浅蓝此刻究竟在哪里?这个男人曾经和自己一起漫步陌生街头,这个在什么地方都云淡风清的男人,究竟为什么会忍心丢下自己?世上最难做到的事也许就是忘却一个在自己生命里刻下印记的人吧!浅蓝在自己生命里刻下图腾会否也是浅蓝色的? 小鱼在水流间像箭一样穿行着,水域里传出来自它游动时与水的磨擦声,轻轻地,细细地,可以钻进所有生命心里的声音。 终于,它又看见了那个庞然大物,也看见了那个长发飞扬的女人,阳光下,她像水底里最美的珊瑚,透着动人的光泽。小鱼想,如果她飞起来一定更美,它在心里描绘着她飞翔的样子。 女人慢慢张开双臂,小鱼似乎看到风从她臂膀穿过。女人的脸上渐渐浮上了笑,使得女人越发动人,小鱼看得呆,差点忘记了继续游。这是飞吗?飞是不是应该没有定则呢?任何一种可以舒展自我的方式,是不是都可以叫做飞翔?小鱼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高兴,它觉得自己长大了。成长是瞬间的菩提吧?小鱼笑了起来。 浅蓝坐上车,他决定到另一个城市去看看小默,因为小默不会超过8个小时不开电话,更因为他想念小默。 车子在夜里向另一个城市奔驰着,灯光来了退了,像生命里的一个个际遇,光束大小不一,但却能照亮生命某个时段的路程。 认识小默时,她20岁,一个20岁的女子是清纯的,更是洁净的,一个愿意将这些宝贵的东西交给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任何功利的色彩,那无非是为了爱。浅蓝此时想来,心底的疼痛升腾开来。 离开小默是为了心里的梦想,也是为了生命能拥有一种飞翔的感觉,可时间让自己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沉重,沉重的是自己迷失的心灵。 能让自己飞起来的人,一个是轻装的自己一个是因爱而生的她。浅蓝笑了笑,有些苦涩,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有些晚?自己真得辜负了小默。 小默,你在哪里? 风在无边的夜里孤独的飞着,像浅蓝此时的心情。 海水拍岸的声音起了退了,小默怎么也无法睡去,自从浅蓝离开后,她似乎无法安稳睡觉,睡眠轻到夜里的细微响声就能将她惊醒,在那些小小的响声里,她常会翻身坐起。“浅蓝,是你回来了吗?”回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孤独的回响着,泪水开始在她的脸上肆意。 船依然破风刺浪。小默听见悠扬的风声,她喜欢听风,风声有时很像浅蓝说话的声音,低回美好。 浅蓝的样子再次涌上心头,因他的话来看海,在辽阔与柔软间天宇都显得渺小,何况人的情感。海是蓝色的镜子,照不到情感中的小我。小默开始理解浅蓝的抱负。 船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随后抖动起来。房间的喇叭响了,“各位乘客,你们好,我们现在遇到了一点点麻烦,相信会很快处理好,为防止意外,请大家穿上救生衣,到甲板上来,不要乱走。谢谢大家合作。”本来安静的船客瞬间惊恐,大家乱成了一团。船不再前行停在公海上。 小默站在甲板上,大家相互询问着,可没人知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她靠在栏杆上,心很平静,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慌乱都没有用,只有等待结果和准备逃生。 她又想到了浅蓝,不知道浅蓝现在在做什么,她没有来由地笑了起来。“浅蓝!我好想你。” 小鱼不知疲倦地追赶着船。它终于又望见了船,船停在那里,所有人都站在甲板上,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小鱼有些犹豫的靠近过去,它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女人,月光下,女人靠在栏杆上,和船上所有人类不一样的是,她脸上竟然浮着笑,笑得像海底的绒花,温润柔美,小鱼呆了呆。 风吹着女人的头发,扬起的发在飞舞,像水流中的草,飘逸中放逐着美好。 小鱼看着平静如水的女人,觉得她有些像在天空中飞翔的鸟,写意里透着面对沧桑的豁达与从容。飞翔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生活,那么是不是书写自己的快乐?!小鱼不由自问。 理想是什么?小鱼忽然明白,理想也许就是一种追逐生命自由和舒展的过程吧!这和书写快乐的飞翔是何等相似啊!小鱼看着女人,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东西,似乎这一切的领悟都来自这个女人。 小鱼觉得自己和鸟没有了区别,自己的游动不和那飞翔的鸟一样吗?在适合自己的空间里遨游,等待最完美的抵达。 它看着女人,觉得这个女人吸引自己的是来自她内里的一种气质,一种淡定优雅气质。 船忽然一声长鸣,整个甲板上的人都欢呼了起来,小鱼远远望见女人有些懒散地伸了伸腰,眼睛里似乎有温柔在扩散。 浅蓝听着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夜里向远方无限伸展,感觉人有时就像这些声音,在向外伸展时,碰触到物体回旋出怎样的美丽,实在是需要运气和方向。不知小默会否等自己,如果错过小默,这将是自己今生最大的损失和遗憾。细细想来,小默对自己付出了太多,今生不去回报会是自己永生的痛苦。 夜色即将散尽,车子向着东方开去。他看见东天上的光亮,整个天宇似明似暗,仿佛正等待谁的来临。 她现在会不会在家?再见到她会是什么样子? 小默,我好想你!你还会等我吗?即使你不等我,我也不会怪你,是我辜负了你。我现在好想见到你。 人总有幡然醒悟时,可一切还会是原来模样吗?我们只有用心去祈祷。 车子渐渐逼近了小默的城市,熟悉的风景再次映入眼帘,他的心情无比忐忑,他默默祈祷着能够顺利见到小默。 小默坐的船又重新在水域里划开水流,驶向来时方向。她已经无法再睡去,自出来后,虽没有任何遭遇,却已放下了什么,究竟放下了什么呢?浅蓝吗?又想起浅蓝,心里的温柔又再次涌起。 窗外的光亮渐渐清晰起来,小默知道日出将要开始。日出是一个让人期待时刻,她穿好衣服,走上甲板。 淡黄在东方渐渐明亮,一抹浅红随之涂抹,色彩在转换,似乎又一场戏开始上演,序幕缓缓拉开。 小默看着慢慢升起的太阳,所有思绪瞬间停顿,眼里只有那一轮红日,在演绎着无边的轮回。 海水潮红,像一簇花朵开在水红,飘动的颜色无比诱人。 日出将尽,人们慢慢散去。 小鱼看着女人走进船舱。它想,一个故事也许又要上演,究竟是什么呢?它心里似乎有了答案。原来人是这样的可爱,那些内在的美好实在需要去理解和明白。自己对女人的追随是一个生命的历程,让自己知道只有经历后才显现出深刻来。 它忽然感觉出自己的轻盈来,它知道过去太喜欢审视自己的重量,原来放下的美丽就是轻盈的飞翔。真好。 船向远方驶去,小鱼觉得自己想飞的理想已经实现过了。 理想真髓会否是醒悟后生命的自我升华。小鱼吐了一串水泡。水泡唱着歌向海面升去。 它慢慢向深海游去,因为那里有它的家和飞翔的地方。 轻盈地滑向深海,所有看见它的鱼都觉得它像是在飞。 浅蓝用钥匙开门,他无数遍祈祷,“还能开开的,还能开开的。”钥匙如他所愿顺利旋转开来,门被打开,一切还是自己熟悉的样子。 “小默,我回来了。”声音在空间里回荡着,有些冷。 浅蓝走进卧室,一切都收拾得很整齐,小默似乎有些日子没有回来过,他满心的希望瞬间被泪水冲去。 一个男人的泪水无声地滑落,究竟是为了什么?浅蓝知道的最清楚。 他站在卧室,看着床,那些快乐的往事历历如昨,可现在小默却不知去了哪里。她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浅蓝心里默默地说。 小默又回到了自己的城市。熟悉的建筑熟悉的街道,一切不曾改变、一切更见明朗。她忽然明白,旅行带给自己的是经历过后的对生命的清晰对物事的明了。 不带所有的通讯工具,是为了不想受到扰,现在想来,有些东西并不需要刻意躲避,明白真性有时只在瞬间。 不知道浅蓝会不会给自己电话。又是浅蓝,他在哪里? 钥匙在旋转时,门忽然开了。 “小默,你终于回来了。”小默一眼看见了微笑的浅蓝,泪水瞬间充满眼眶。 只有拥抱,还能用什么方式来诠释彼此的思念呢?拥抱,深深地拥抱。很久很久。 天空一只鸟轻盈飞过。它的飘逸会否被某一尾想飞的鱼看见。 第五十二篇:流动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河水流动,月光清冽,风中有桂花的香味。 打小他就喜欢看流淌的河水,没有缘由,只是觉得彼时心里很静,仿佛自己是一朵荷花上看尘世云卷云舒。 他一直喜欢看一些叙述性质的随笔,会被其中的欢喜、忧伤,以及发生在尘世中细碎的美好而打动。那些发生在他人身上的种种好像和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书看得多了,心里就有了这样那样的故事,看人看物也就有了自己的看法,对待感情也更为执着,认为好的感情必须建立在相爱的基础之上,最好没有其他细枝末节的破碎。 任何一种瑕疵都是不完美的体现,会成为将来分崩离析的由头。 他深知这世上还有许多不同类型的喜欢,只是希望不要遇见那种自己中意却又不得的感情。因为这人间已经嘈杂到让人无所适从,若还遭遇不能相守或者心不在一起的感情是多么让人悲伤的事情。 河水涌动,安静地流淌着,一路去向大海。至于其中的鱼会否逆流而上或者怎么想,没人知道。 深夜的街道寂静空落,在灯火的映照下,半夜三点有黄昏未尽的错觉。他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街道,像一只猫般身上带着某种神秘的气息。 在街道的转弯处,他路过一个跌跌撞撞行走的黑衣女人时,被她一把抓住了衣服,她明显喝多了酒,酒气熏人。 他看着她苍白和漂亮的脸,有些失神。她说,慕言,你别离开我,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说得极为认真,只是她认错了人。 他听她这样说,心里竟然有轻微地疼痛。他想起喜欢的那个女子,自己与她的种种,中间有无法越过的鸿沟。 他曾想若能和她在一起走完余生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只是事与愿违,他们的缘分还没修行到足够。 那个女子抓着他的衣服用力摇晃,说,慕言,两个人的感情只有流动起来,才能知道彼此是否有融合的可能。 这样的话,他也曾对那个喜欢的人说过,他认为只要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身外的其他都不应该是问题,毕竟我们是为自己活着,他人能陪我们走多久? 他打量着抓着自己细腰长发的女子,在这个城市有太多这样的人,每天花枝招展地走过,没曾想在她们心中也有波澜起伏无法越过的苦楚。 他轻轻掰开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说,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那个慕言。 她抬着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说,慕言,我怎会认错人呢,你别不要我,好吗?我们在一起十年了,若是有孩子,都可以上学了。说完一下倒进他的怀中,大声地哭泣。 十年,一段感情走过十年,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情,无论结局会是什么模样,彼此身上都有了对方的烙印。 有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但因是深夜,都匆匆离去。他一向冷静,对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见。他最终选择了报警,毕竟对方是一个女子,带去哪里都不太合适。 警察很快抵达,简单询问了情况后,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后让他离去。 两个月以后,他在一间公立的画廊看展览,在一幅幅画前流连,年少时,他曾喜欢过画画,却因一些原因没有继续。 他看着画中的河流,从静止中看见了流动的美。在这幅画前,他有回到少年的错觉。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是个一个陌生的女声,她说,你在哪里?我需要见到你。简单而直接,有不容拒绝的力量。他恍然想起是那个夜晚喝醉的女子。 他告诉了她地址,然后继续看眼前名字叫做《靠近》的画,他觉得这个名字有突兀的美,在用河流来告诉我们的来处与去途。 她很快到来,站到他的身边,问,你喜欢这幅画?他看着她依旧苍白又漂亮的脸,说,是的。 她忽然笑起来。他看见了其中的明媚,忽然想起书中的一句话,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一朵蓓蕾,有些开了有些没有,是它们等到或者没有等到自己的春天和明媚。至于枯萎,是两个人的爱不曾在彼此的身体和灵魂中流动循环起来,所以难免会失去新鲜。 她说,如果我说,这幅画是我画的,你信吗?脸上有生动不易觉察的调皮。 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试图从其中看出这句话的含义以及其他。她转过脸去看画,轻轻地说,谢谢你。 他觉得承受不起她的谢谢,毕竟还是把她一个人交给了警察,这是一种变相的冷漠,不值得道谢。 她站在他的身边,身上有草本的香味,极为清新。她说,我们还是分开了,他从我们河流的一个支流去了远方。 他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没有说话,这时候似乎说什么都像在打碎瓷器发出尖锐声音。 你们很像。她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他看那个男人的样子。居然眉眼真有几分相似。他看着相册中的他,有一样的平凡和静寂。 他对她说,谢谢。她没有回声,只是把相册中的他逐一删去,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我会把这个人记在心上,无数年后他都不会老去。她说,谢谢你能喜欢我的画。她指了指墙上那幅叫做《流动》的画。 他看着有些寥落的她,仿佛能听见她心中有流淌的声响在穿越山谷。他相信他们有相同的属性。爱就爱了,即使结局出乎意料,并不影响生命的美好和未来。 他们极有默契地向外面走去,在走出画廊的那一瞬间,他看见流动的尘世一片明亮。 这是一个清凉又美好的世界,我们都该好好活着。她的嗓音优美且具有质感,让人心生安静。 他说,是的。然后走在飞舞的光线中。她跟上来,挽住他的手臂,随着他向前走。 在一个红灯路口,她松开他的手臂,靠近他说,也许我们都是尘世河流中的花瓣,需要分散的时候,就各自安好吧。无论将来如何,都要用心体会河水流动的意义。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潮水一样的人流中,没有离别的哀伤。他相信如果是两朵莲花,终会在流动的河水中听见彼此的心声。 一切的缘分都需要修行,不会轻易得到。 他从她消失的背影处望向远方,天空高远,流云洁白,仿佛在等一场雪。 第五十三篇:归途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在异乡的街头,看着一身白衣的她向自己走来,神思清明,但往事如水般在心中倒流。 他们曾居住的小城虽然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那条记忆中的小巷仿佛永远存在,住在其中的时光依旧少年。 巷子唤作雨前。他们一个住巷头一个住巷尾。她每天都会从他家门前经过,他也总会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她在十五岁那年看出了他眼睛中的情意,只是那时风一样的少年并不懂得如何表达,从而在高中毕业后,一个去了天南一个到了地北。 虽然偶尔会在假期碰面,却依旧隔山隔水的,未曾把彼此心中的念想捅破,像极了两个背井离乡的人,不曾找到回家的路。 她打小喜欢穿白衣,像朵水莲花,自带芬芳。所以身边不乏追逐的人,但因为心里有个人,总也无法投入。那个活在心里的影子像株植物,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葱茏。她也知他的眉目早已发生了变化。 书上说,爱情有时就是一场自我审视和检验的过程,那个人好与不好,如同看烟花,终归落向凡俗。 她大约喜欢上这样想一个人的感觉,无论身处何地,都会心有寂静。虽然身边男子个个优秀。 他并不知道她的内心,只一味地在事业中奔忙,唯一让他安静下来的是每年在小城时看见她。 两个人也会一起去喝茶散步,却从不谈及感情。她静如碧树,他思如微风。 树欲静而风不止,但他的风从未来过,她也只能安静以待。并不是她不勇敢,而是怕墨了他的面子。 他性格倔强,自小无比自尊,有不服输的精气神,只是在爱情上望而却步。她越美好,他就越自卑。 她在他心中就像天国神女,他自比凡夫俗子,认为追她的路太遥远。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无形中走上了一条无法向她逼近的路,在越走越远没有归途。 他曾去了她在的城市,在远处看她身边优秀的男子,心有疼痛,仿佛属于自己的宝贝,被他人夺了去。 他想不通自己所有的勇敢,为什么到了她那里都成了水,无法泛起波澜。 他像从战场回来的失败者,带着风烟回到小城。在早已拆了的小巷处站立了很久,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乡愁,还有无法回归的心思。 他想过放弃对她的感情,可心底涌上来的呼喊仿佛能将他淹没。当爱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日常后,没有人能够轻易割舍。 他连续三年没有回去小城,在别人的城市努力奋斗。并且把父母接了过去,只是乡愁在他心中如同哀伤无人医治。 他有时在深夜看漫天星辰,在熠熠星光下,会潸然泪下。想念像块磨刀石,在心中反复打磨。 她每次回去小城,也会在曾经的住处停留许久,后来打听到他举家搬迁别处,心头的失望像秋叶坠落掷地有声。 他们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活着,仿佛一个分开的从字,各自为安,不再奢求找到回家的路。 爱情有时就是如此,一个人太爱就会失去自我和表达的勇气,当一切不可挽回后,才知道彼此是深深相爱的。 这世上,水到渠成的感情毕竟很少,好的缘分还要彼此的努力与经营。不一定要照顾对放的感觉和要勇敢表露。 她渐渐接纳身边的男子,他温和有度,懂得表达和争取,是一个永远知道自己的位置和方向的人。 她曾在心里衡量过这两个人,一个轻如蝉翼,一个人厚如老茶。一个会飞却不知如何飞,另一个能把滋味溶入生命。 她妈妈知道她的心思,会在私下里说,每个女人都是一个家,谁能在恰好的时间找到归途,才算不辜负了感情。 她答应了身边男子的追求,一年后开始着手成婚事宜,她给了他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和他说是觉得爱了他那么多年,应该让他知道自己的感情。 她在挂断电话的瞬间说,我曾那么地爱你。她放下电话后,泪如雨下,不是她想如此,而是认为一朵花总有花期。 辜负有时也是一种美。不是我迟迟不归,而是你走错了路。 他看着她白衣胜雪的样子,忽然想起她说的那句,我曾那么地爱你。忽然心里明亮起来,仿佛在山峦深处,终于找到了出去的路。 天光明媚,他对她微笑,说,欢迎你来参加我的摄影展。他自她结婚后,辞去了原有的工作,办了一个工作室,致力于地态风貌和古迹的拍摄和描述。 她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说,我看了邮箱中的图片,最喜欢的是你对小城的描述,那些风景仿佛一条路上,古意美的存在是为了欢迎我们回来和鼓励我们找到自己的归途。 他问起她的生活,她有了可爱的女儿。她把女儿的照片给他看,那个灿烂的笑脸像朵花。他的心有被融化的感觉。 他说,我知道错过了你,虽然很后悔,但并没心有不甘,我相信我们会在来生有一个好的结局。 微风扑面,她笑起来,我们都是在轮回路上找寻的人,至于哪条路才是我们的归途,只有走过才能知道。愿来生还能遇见你。 摄影展得到了业界人士的高度认可,他并没有为今天的得到而高兴,他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海之中,心头平静。 他们没有挥手道别,因为彼此都相信路是自己走的,能否再次相逢还要很久,不如慢慢修行。 第五十四篇:彼岸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凌晨三点,他从睡梦中醒来,脑海里往事汹涌,仿佛没有尽头无限伸展。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株树般枝繁叶茂,其中隐约有呼唤的声响。 他向来是一个思路清晰的男子,只是一直无法从往事中找到线索去推断今后的路。他相信命运又抵触命运,虽然在无数次辗转后渐渐平静,却心有不甘。 他知道这种不甘会给自己带来影响,但无法摆脱。就像一个人从水中来,身上难免会有水意。 他想起那句她说给他听的话。你像一叶在尘世中漂游的舟,在没有找到方向前,无法抵达彼岸。 她是他同届同学,身材纤细长发飘飘,像叶柳。她是安静的女子,身上有从容的力量。 他们本无交集,大学后早已各奔东西,却在一次旅行中相遇。 那是成都的街头,因为见过,自然熟悉。他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她瞬间感应到并回以微笑。 在古城的老字号火锅店他们再次相遇,了解到对方只是一个人后,便聚成了一桌。 他们口味相同,都喜欢吃火锅。他透过烟雾看她安静地吃着,忽然心生柔软。想,如果这个人愿意和自己过一辈子也是好的。他喜欢从她身上传出的宁静和温和,仿佛指引。 他们说起校园的事,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晚餐。他问她旅行的安排,好在两个人都没有设计线路,便约好同游接下来的行程。 在一次登山中,他伸出手去拉她。她的手极为柔软,让他有些不安,犹如在茫茫的大海中,忽然出现了灯台,会以为是幻觉。在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爱。 美好的爱情像幻觉,若能持久不灭,一定是在修行中渡了人也渡了己。 世间总有离散,他们结束了旅程,在机场平静地分开后,虽然彼此留下通讯方式,却从没有联系过,不是他不想,而是觉得冒昧和没有足够的勇敢。 转眼三年过去,其间他也和几个女子有过交往,仅局限在吃饭的范围,不是她们不够好,而是少了他喜欢的气息。他有时极为固执,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无论那个人多么不堪,总有让自己牵挂的东西,仿佛这一生少了他,就是缺憾的。 他依旧按部就班地工作,闲暇时会去旅行。在不同的风景前驻足,总觉得其中有一丝熟悉,仿佛曾经来过。他对每个城市都没有陌生感,认为所有的城市都是共通的,有着让人眷念和厌恶的东西。 他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四处漂游,仿佛这世上所有的地方都是别人的,而自己不过是路过。 他想起有部电影叫作《路过你的全世界》,仔细地看了两遍,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路过了她的世界。 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有着自己的悲欢离合。在那里,有些人来了又走了,有些人留下的是伤痕,有些人盛开的是欢喜。 他偶尔会想起她,只是时间越久越不愿再去联系。他在心里想着,她嫁了人有了可爱的孩子,不再会认为自己是爱她的。 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如果某天她孤身前来,他会毫不犹豫地娶她,无论她有多少过去。 尘世如海,他就这样自以为是又不甘地活着,心中的力量在无声地流失,像极了一个看破红尘的老人,心灰如纸。 她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多少年了依旧保持这个习惯,每天写一遍他的名字,仿佛召唤。 一个女孩在家庭的压力下会去见不同的男子,只是他们都没有他身上的漂泊感,那份发自心底的忧伤深深地缠绕着她。 她知道他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却又能很好地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只是身边没有一个举着灯火看他划桨的人。 她每次想起他们在某个小城,他与陌生的当地人推杯换盏的情形,他和他们没有生疏感,像多年的老友。 那一刻,她看着他在灯影中有摇曳,仿佛穿过时光看见他们曾住在这个小城,是一对夫恩爱妻。 他有她喜欢的温婉和霸道,有时像水有时像舟,在起伏中切换着,带着没有停留的失意。 她为了他用三年的时间去学习心理学,后来渐渐印证了自己最初的感觉,他的心中有个彼岸,没人给他方向。 她想过去找他,只是不知他会否还记得一个曾经路过的女子。她相信命运,属于自己的终会到来。 他并不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孤单地存在着,如果知道,也许他们早已有了家和孩子。 世上事也许就因为没有提前知道,才有了生机和溃烂,让人在命运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下愉快又艰难地活着。 她终于遇见了一个男子,他们有着极为相似的一面,只是少了他的灵性多了温和。那个男人宠她,仿佛能发现和容忍她所有的内心动荡和脾气。 她觉得这一生与这样的男人活在一起也是好的,至少他能够了解一部分自己。总比遇见一个没有追求一路老去的人要好。 第二年的秋天,她有了孩子,他给女孩取名为念安。因为她心中的他叫赵安。 他并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如水般流淌着。他心底的安静也渐渐成了水潭,很少再有波澜。他不再旅行,自从考上研究生后,一直致力于学业,最后被学校留下任教。 他一路走来,觉得自己像逆水行舟,却又觉得心中水声轰响。分不清究竟自己到底是会水还是舟?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学生文章里的一句话,无论你是谁,心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外人看见的只是你的外在,而你看见的才是你自己。让他才猛然醒悟,自己这些年的纠结,不过是没有找到和认识自己。 他看着这篇题名为《彼岸》的文章,想不出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怎么会有种领悟。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念安时的熟悉,觉得她的眉眼像极了心中的她,只是彼时并没在意。 难道她会是她的孩子吗?他心头不由跳了跳,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毕竟每个人都不属于谁,有时修行也是如此,达者为先。 念安会在学习之余来给他打扫房间,他仿佛看见她的身影,不再觉得造化弄人,心有呼应总有结果。 他不介意她来,并且给了她家门钥匙,让她出入自由。小丫头也是机灵,和他亲昵,会说一些心里的话给他听。 她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同学,那个男生高而干净,身上有种草木的气息,只是来自农村,自身没有安全感。 他想起自己的过去和不安,以及对世界的抵触和对未来的担心,那些懦弱、胆怯和自以为是,让本该拥有的皆擦肩而过,不由深深感叹。 他对念安说,一个人的不安来自内心,那是因为对未来没有预见和向往,无法坚持奋斗的信念和把握努力的方向,才会散发出萎靡的气息。一个人不够勇敢就很难抵达梦想。 他看着念安似懂非懂的表情,在纸上写下了她文章的题目:彼岸。然后继续写,那是一个由此生向来生修行的方向,想成为什么人,就要向那个方向去努力,不能停留和放弃,即使风雨。 他在念安毕业后的第二年辞去教学,然后只身去了西藏,在布达拉宫周边的寺庙里穿行,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了她们母女从台阶走上来。 她看着他站在光影中,看出了他的解脱和平静,对他微笑。 他看着她的笑,仿佛时光回到了那年成都的街头,人声鼎沸仿佛潮汐。 第五十五篇:人世间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日色如镜,万物游历其中,来来往往仿佛忘记了归途。 林安站在城市的街头,看着人流如织,对这个热闹的尘世心生欢喜。 他来自山区,皮肤白皙身材高瘦,似乎弱不禁风,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曾挑着两百多斤的担子翻山越岭去市集。 父辈以山为生,他打小也练就了敏捷身手,并且耐心极好。有次为捉一只兽类,在埋伏地静候了三天。 他喜欢读书是因叔叔的一个远房亲戚在镇子上,每次去那里卖兽皮或者山货后会去亲戚家转一转,日子久了,老人家见他伶俐,就招了他来学徒。 老人有一门木工手艺,精于木器雕琢,木质好点的木头到了他手里,似乎只是一转眼就变成了灵动物件。 家里人自然支持他去,不谈艺术,至少可以作为一个谋生的手段。 他师从老人后,耳边很少再有风过林木的声响,换成了锯开木头和雕琢的声音。老人知道他不识字,便安排他去镇上的学校学习。 老人说,人的智慧大多来自知识和悟性。就像没有水一个容器,放多少茶叶,也无法解渴。 他没有山里人的木讷,学东西极快,而且举一反三。老人很是高兴,有时雕刻物件,会让他在身边,并对他说,你心里有了,它才能活起来。若心里没有,在精美也是死物。 多年以后,林安一直把师父的这句话,当作座右铭。他也认为,一个没有底蕴的人,不会有大的格局。就像爱一个人,心到了才有回应。 他随师父学习十年,一个不短也不长的时间。他每时每刻都在领悟木雕手艺的精髓,越雕刻越觉得这是一门艺术。 艺术是需要传播的。在他出师的第二年,被师父送到了南方的一个城市。在那里他见到了巨大的木器厂房和雕刻流水线。 制式的工艺,让他觉得木头的生命被淹没了。他始终认为,木头即使离开了山林也是有生命的。 好在工厂除了制式化的制造木器,还有一个纯手工的所在。他被安排在一群老人中学习他们的手艺。 这是一批藏在民间的木艺传人,他们制作出来的物件仿佛有灵性般,无论放在哪里都仿佛纤尘不染自带生气。 两年的时光转瞬即过,他却得到了充分吸收和培养。整个人的气质也随着木艺的境界提高有了变化。 这年冬天,行业内举行木艺雕刻大赛,他被推荐去参加。按照比赛流程,他一路过关斩将,挺近决赛。 在决赛的现场,他意外地看见评委席上坐着一位安静美丽的女孩,眼睛格外地有神,仿佛尘世的所有不好,皆可被其过滤成美。 她穿一身黑衣,坐在那群老头一侧,自成风景。对于他的注视,她似乎第一时间发现并报以微笑。 最后一个比赛题目是用赛事组提供的木料,雕刻出木头的生命。这是一个刁钻的命题。进入决赛圈的四名选手,只有他不曾皱眉。因为他一直都知道,木头是有生命的。 最后让人意外地是在其余三人均未完成雕刻作品之前,他完成了一座东方的维纳斯,原型竟然是评委席上的女子,尤其那双传神的眼睛,仿佛散发着光辉。 在一片哗然中,他静静地离开赛场,对他来说,结果并不重要,他不过是遵从了内心。只有他知道,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和感情似乎被她唤醒。 在书上见过太多的一见钟情,轮到自己后,他才知道一个人的生命有时是为了另一个人而存在的。 他一边走出赛场一边想,若是有缘自会相见。即使无缘也是一种好,至少知道她和我一起在这人世间。 毫无意外地是他没获得冠军,他的作品被评为第三名,也算较好的成绩。 他回到老人中间后,被他们一顿呵斥后,居然一个个的叫着要喝酒。他请他们去了城里最好的酒店。 大家推杯换盏,却没有一个人再说比赛的事情,他也落了个耳根清净。酒过三巡,一个老人家大约是不胜酒力,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一把掌打在他头上,很溺爱地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一个情种啊。我们是老了,在这点上,不如你。引来哄堂大笑,却一个个地笑出了眼泪。仿佛有种力量在他们其中流淌开来。 看着这群年过花甲的老人,他们在人世间晃荡了这么久,仿佛看破了尘世种种,其实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人被束缚了,心里难免会生出向往来。 林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热闹和落寞,以及其他。恍然明白原来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他想起小时候在涌动的市集上,身边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不尽相同,似乎都各揣心事,现在看来,大约是为了心中的所想在沸腾和冷却。 对于比赛后的相关信息,他不再关注,许是书看得多了,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总在路上,在没有找到最适合的相见前会一直轮回,包括爱情。 他并不后悔雕刻出她的样子,那是心底的声音和熟悉,也是一种传递和呼唤,至于能不能在人世间吹起两个人的涟漪,还需天意。 在比赛的一个月后,他决定回山区一趟,心中总有隐约的声响在摇曳,仿佛牵引。 在通过机场的关口时,他无意向左侧看了一眼,竟然看见一身白衣的她,站在那里像一朵莲花。 他们的眼神碰触到了一起,她依旧报以微笑,并且向他挥了挥手,他也挥了让挥手。两个人仿佛是多年的老友般,有着寂静的默契。 他随着客流登上飞机。它在云朵中穿行,像一只鸟般载着人们的心思飞翔。他闭着眼睛想起书里的一句话:这个人世间,我们都不会长久存在,能够相见的必然是有着因果,哪怕与一朵花、一株草、一颗菜的相遇都有妙不可言地玄机。 他想着这句话的含义,原本在心里的阴霾逐渐被明亮代替,他犹如从睡梦中蓦然惊醒般微笑起来,明明知道这世上的所有都存在生命,为什么不让自己更好地享受活着的现在,好好地与之呼应? 他看着机窗外涌动的云朵,大面积地倒退着,仿佛被谁撕碎的过往,柔软而有诗意。 在山区的路上,如同行走在城市的巷道中,两者之间似乎有着紧密地联系,仿佛在与人说着同样的故事,至于情节是否雷同,无从得知。 世上的事物总有相关,大约都是从折叠的时光散落下来的,还不曾脱离光阴的范围。 他在山里住了几天,像少年时一样随着父亲去打猎、或者去田地里劳作。父亲说,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他的手出神,而他看着父亲的白发出神。 在离开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对母亲说,过些日子我来接你们去城里生活。母亲极力摇头,眼有泪花。 他明白,每个人的人生都有着特定地轨迹,不论身外有多少的烟雨,毕竟不如心里的晴朗与安稳好。 他在小镇与师父住了几天,老人早已不在雕刻,苍老到如一株即将老去的树,身上没有了鸟鸣与晨曦。 师父说,你还需要安静,人世间最汹涌的不过是时光,能与它抗衡的不多,而爱和艺术在其中。你只有在最寂静时才能看清自己与他们契合的部分。没有人能教会里如何去爱和得到一个人,也没有人能把自己所有的智慧传递给你,一切都需要你慢慢深入和磨炼。 夕阳落在老人的身上,让整个小院都仿佛身处故事中。林安看着眼前的一幕,感觉老人是与天地溶于一体的。 林安静静地陪着老人,他没有说起在城里的事情,而老人也没有问。在离开的小镇时,老人去车站送他,他在离别的刹那竟然落了泪。 老人说,你现在是孤单的,遇见喜欢的人就要努力,这世上没有谁是谁的,只看谁能否找出两个人之间的那条红线,然后紧紧地栓在一起。 当他回到所在的城市,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的工厂被一个北方人收购了,新老板是一个海外归来的华侨。 关于那个华侨的故事有很多版本,但相同的是,他曾是这个城市的一名小混混,出海后就没了消息。 工厂的波折对林安来说没有惊喜和失落,他依旧静静地去雕一个大型物件。名为《人世间》,是一个市集的缩影。 工厂的收购终于尘埃落定,他也再次见到了她,那个叫做叶璃茉的女子。她竟然是老板的女儿。 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仿佛早已相识了无数年。她一向安静,从没有对任何男子心起波澜,只有他让自己心生熟悉。 他终于发现了她的观望,回头说,你来了。她说,我来了。光线照在她的脸上,一片明亮,他看得有些痴。 她说,过些日子,爸爸要送我们到境外去学习。清脆的声音将他唤醒,他吃惊地看着她,她没有生涩地笑起来,然后拉着他的手向外面走。 厂房外,一片灿烂的阳光,天空湛蓝没有云朵。 他忽然有些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与此同时,心里的那个故乡,似乎瞬间开满了黄花,而他们身在其中。 第五十六篇:黄昏为期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他坐在秋天的山坡上,等待黄昏到来。他能清晰记得这些年每个黄昏中自己的心情。 一个人从焦灼到平静究竟需要多少时光才能抵达,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深有体会,却无法轻易说出。 他曾是长安城里的富家子弟,而她是远在蛮荒的诸侯国公主。在一次宫廷的外围集会上,他们相识。 她有他喜欢的模样和优雅,而他有她喜欢的洒脱和学识。两个年轻人因为一次邂逅,便将彼此烙印在生命中。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他们约定好在黄昏到来前,一起离开长安,远走他乡。只是她不知,自己已被一位王爷的公子相中。 长安的桥上不多,屈指可数就那么几座。他站在约定好的桥头等她。风中有花朵的味道,他的心情极好。 他怀里揣着银票,身上背着包裹,任谁都能看出他将要远行,只是没人知道他是和一个美丽的女子私奔。 夕阳西下,她站在阁楼的窗前听丫鬟苦口婆心地劝说,大约的意思是那个王爷的公子是多么好,如果她执意离去将会给家族带来不好的影响,只是她不愿去听,只想和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远去。 她打小学习琴棋书画,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有了主见,不愿成为牺牲品,她认为一个人应该为自己喜欢的未来而奋斗,即使是一个女子,也要站成风景。她厌恶权力和战争,她理想中的生活是和心爱的人在某个小城居住,他教一群学生,她为他们把院子打扫干净。空闲的时间,可以去郊游,或者远一些,看人间新鲜和细碎的美。 他在风中看着夕阳西下,相信她一定是在路上,黄昏为期不仅仅是约定,还有彼此对未来的向往和践行。 她站在窗前对丫鬟说口渴了,小姑娘也是机灵人,知道她想离开,只是劝不动小姐,只好偷偷出去向陪同进京的管事报告。 当他们到来时,她已经人去楼空。长安那么大,他们哪里知道她会去哪里。在慌乱中,才想起去那个王爷府里汇报。 他看着她一路小跑着来,正高兴着,却听见一阵马蹄声。一个男子在马上将她一把抓住,然后飞驰而去。 他认得那个男子,是个小王爷,骁勇善战,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他看着他们远去,地上有她丢下的包裹。 他捡起它,闻见上面还有她的味道,瞬间流下泪来。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往回走,离开之前,他曾和母亲道别,他们都知道老爷子是断然不愿与官宦人家攀亲,生意做久了他不再相信他们。其中缘由,他也能理解。 只是人到了一定的时候,怎能独善其身。不同流合污不代表就能抽身而去。 他家的生意还是受了她的影响,遭到了王爷府的打压甚至王爷让人传了话来,如果他们家离开长安,将会得到一笔资助。 老爷子权衡再三,还是准备离开,毕竟一大家子要养活,私下里他也心疼这个儿子,知道他肯定有些委屈,只希望他以后能理解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她托人给他写来一封信,纸上只有四个字,黄昏为期。只是最后一个期字,有些草。但他一眼看出了她的意思。 他们都有玲珑心,知道彼此的意思。他不再哀怨,同意了老爷子离开长安,只是必须到蕲州去。 他没去过蕲州,知道她安排他去必有道理。起初老爷子也没想好去哪里更为合适,便听从了他的决定。 蕲州距离长安很远,他们一家人不远万里前去,路上吃了不少的辛苦。 他们在蕲州没有熟悉的人,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好在王爷在他们离开时给了补偿和一一封信,告诉老爷子无论到哪里,只要把这封信给当地的官员看,就会得到照顾。 不久后,他们也算安稳了下来,家里依旧做布匹生意,居然出奇得好,似乎只是一转眼,家境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他越发郁郁寡欢。 家里也给他找了些门当户对的女子,他没有看得上的。仿佛心从离开长安时,就给了她。其他人在他眼睛里都是空的。 转眼三年,她始终没来。他想象她在长安的生活,一定是嫁了小王爷,生了孩子。于是心里有了怨恨,不再相信爱情。只是心里还有星星之火,让他等待。 又过了两年,老爷子去世了,他接手了家族生意后,才知道这个行当也不是什么都能轻易做下去。 他本就心高气傲,便在生意用了心。好在他似乎有做生意的天赋,在他的带领下生意呈现出多元化发展的势头。 在离开的第六个年头,他用另一个身份重新踏上了长安的土地。在京城盘横了日子后,他打听到她的消息。 她在他离开的第三个年头,就离开了王府。有人说,她满身是伤的离开后不知所去。也有说,她一直没答应小王爷的婚事,家里来人接了回去。 无论哪种结果,他都不想听到,心隐隐地疼。她过得不好,有自己的过错。当初不能勇敢地去争取。 他有些苦涩地离开了长安,离开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他撑着油布伞,一直往外走,身后跟着随从,看着他被雨淋湿了身体。 他想如果她在身边,这伞下一定有美好的故事在生长,最后会茂密了生命。只是不知她身在何处。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像把以前对她的怨恨全部流干净一般,无法停止。 他回到蕲州,开始安排人打探她的家况,得来的消息是,她从没有回去过。他当初留在长安的人也没传来她的消息。 转眼又过了一年,他在城外方买了一座山,取名为安。意思祈愿她平安到来的意思。并安排人,平了一片向阳的山坡,种上了勿忘我。 他想,她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迟迟不来呢?在这里等她本就是她的意思。经过这件事情,他越发相信她会前来。 母亲知道他的等待,执意让他纳妾被他拒绝。他说,她一定会来的。 时光不饶人,他从青年逼近中年,留了胡须,穿上白衣,越发出尘。只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内心的凄苦和等待。 他这些年身边也有一个女子,陪他一起变老。他的生意得了她很大的帮助,他只当她为兄弟。 有些她喝醉了,告诉身边的人,只要能看到他,我心里就是快乐的。后来有人把这句话传给他听。他怔怔地望着远方,心里虽有波澜,却只能对她说抱歉。 他认为一个人不能忘了初心,爱一个人就将完整的内心给他。爱和被爱都是一个人的事情。相爱才是两个人的幸福。 有一次,他在梦里梦见她在一个村庄里,带着面纱坐在村头等他。当他跑过去后,她又凭空消失了。 自那次梦后,他有意无意地穿过许多村庄,希望能在某个庄头遇见她。 他几乎走遍了蕲州的所有村庄,风里雨里的来回,从不觉得辛苦。 看着他的奔波,他身边的女子说,等待是件美好的事情,虽蓬勃了念想,但愧对了岁月。 听她说到岁月一词,他的心头一惊。难道她出了什么不愿见他的原因,黄昏为期,难道是错过了最美的年纪,那就等到老时再相见? 多么固执的一个人,他轻叹。他悟透了某个道理般开始坐在山坡上看天外云卷云舒。 既然你如此决定,我就欣然执行。他的心仿佛被打磨出光亮般寂静。 一晃数年,他在山坡上看云朵来去,好像看出了些什么,有好像什么没看出来,心里有些动静,却不知道该问谁。 他决定去长安一次。在没人陪同下,他只身抵达长安。去了他们曾约定一同远去的桥。 他站在桥上,看桥下静静流淌的秋水,里面倒映着留在其中的风景,还有自己。他在心里呼喊,你究竟在哪里? 他有忽然的失落,觉得两个人相爱的人,无论发生什么原因都要共同面对,要相信对方身上有接纳和让自己新生的力量存在。 她怎么忍心自己孤单地流落在外面,她该和自己坐在山坡上看尘世万千故事中与最美好的那一朵。 雨突然抵达,他穿着白衣,一路而去,没有走出多远,他下意识地看见一个人的身影,正在为一个客人倒茶。 他心头忽然一疼。他认出了她,只是她真的带着面纱,而且似乎腿脚也不大方便。聪慧的他怎么猜测不出她的遭遇。 他站在雨中看着她在茶馆里擦桌子,觉得此生遇见她是自己今生最大的过错。 他站在雨中失声痛苦,引来了路上的观望,只是在繁华的长安,每天都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大家早已见怪不怪。 她终于看到了他,身体颤抖着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用手去抚摸他的脸。 雨很大,似乎在洗去他们的过去般,让他们更紧地抱在一起。他说,你受苦了。她说,不要说话。 他把她带回了蕲州,找最好的医生给她看病,只是病根早已落下,无法复原。 原来她在被掠夺走的那一天,试图逃走,被小王爷发现,虽没说什么,却也落了他的不喜。也没当初见到她时那么急切地要娶她,她也就安生地过了段日子。 有一天,他从战场回来,被敌军射伤了一只眼睛,心性大变。看她也越发有了怒意。虽然纳了她为妾,却没有一次亲近。她的极力抵抗终于惹来灾难。 他将她毁了容颜,并打断了一条腿,让人把她从回老家。在回家的路上,不良的佣人,害怕到了地头,被惩罚,半路逃了。 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就落了病根,她无法接受自己的现在,实在没有心气去蕲州,只好回了长安,每当看着那座桥,就会想起自己的那段美。 她并不恨小王爷,她深知,一个敢于在战场上厮杀的人,怎么肯承认自己的是弱者,感情也不能。 他拉着她的手,坐在山坡上,有风南来,吹动整个山林,鸟在其中雀跃。 他说,让我们用余生相爱。她说,不要说话。 有些话不要说,彼此心照不宣才是最美的相爱和知道。就像有些力量不用我们感受,早已贯穿了彼此生命。 第五十七篇:说好永不再见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细细的雨飘飞若雾,城市的喧嚣似乎被湿润了一般,稍稍收起了那份衬托尘世繁华的热烈。 我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喜欢雨天的,喜欢这样的天气,或许是因为你。 喝一口茶,感受着茶的芬芳,更感受着你的影子从心底里走来。你此时在那遥远的地方,对我来说是天涯般的距离。但在心里,你却在永远在我触手可及处,注视着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五月的周庄是热闹的,太多的仰慕者在那这嬉笑与谈论,他们用一种探视的目光找寻小镇美丽的秘密。 我也像很多人一样,随着人流走在这个小桥流水的村庄中。 我用散乱的眼神看着原本应该静寂的小小古镇,用一种怕惊动谁的步子轻缓地行走在青石板路上。 风吹起我的长发,在一条几乎无人的小巷里。我安静地向它的深处走去。两旁是斑驳痕迹的墙壁,记录着它的沧桑。 相机快门的声音在我的身后连续响起。我回转头看见了你。你正用相机对着我不停地拍摄。 我有些眩晕,你的眼神中似乎有我等待多年的温暖在流淌。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从未谋面,却又无比熟悉的两个人。那一刻,我有种走在生命轮回里的感觉。 “你好!请不要生气,我叫风。”你用磁性的声音唤醒陷入思维混乱的我。也让我看清了你,你不是帅气的男人,但你的淡定与从容让你风姿卓然。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如此简单。那么爱想来也会如此,始于瞬间。 “你好!我叫雪落。”我的脸想是是红了的,感觉像被火烤般的热。 曾在心里期望能在某天遇上一个让自己一见倾心的人。我终于等到了,感谢上苍。 你伸过手,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和你握了,从你手传过来的温度让我那些纷乱的思绪瞬间安静,这让我有些意外,不禁笑了。 “你身上有一种纯净的气质,像一朵出尘的莲,很美。”你笑着说。你笑起时整张脸无比生动。“我是一家杂志的摄影记者,这是我的证件。如果愿意的话,做我一天的模特好吗?” 我接过你的证件,很认真地看了看,并且深深地记住了你的名字。我没有拒绝你的请求,我相信在这个纷扰的尘世里存在着一种缘。 一向安静内敛的我不知道在你的面前为什么能如此轻松与快乐,我能很随意的摆出你要的造型与表情,我们像合作多年的搭档,有着无比的默契。在你的面前,我有飞的感觉。 在你的快门声中,我有从书本里走出来的感觉。仿佛在书本里,我们曾经在同一个故事里演绎爱情,而你我将要走向永远时,被谁撕去了关于我们未来的那一章,所以这个声音让我对未来有了无限的遐想。 清风飞扬,吹起我的长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可以从容面对一切的人。现在,我发现,当梦想里的东西突然真实到来时,没有人不疯狂。我承认在你面前失去了自我,像一个忽然找到了家的人,放下了所有为生活而设的伪装。 我坐在船头,你坐在舱中,船尾是摇撸的阿婆用她清亮的嗓音唱着一曲我听不太懂的歌,一切恍若画中,又恍若梦里。 安静地看着小船在河面上留下一道浅浅水痕,它像是追逐船的温暖,又像是被船丢下的心事,深幽到渐渐归于平静。 我看着你的脸,你嘴角的笑意很浓,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不问。 夜色弥漫,明月如应约而来,美妙的光华像水般流泻在尘世,如一支幽婉的曲子,飘在时间的河上。 我和你坐在河边一家小餐馆里,看着小河两旁的人家挂出的红色灯笼,一盏又一盏活在夜的世界,忽然感觉在这里我找到自己一直想找的东西。 你的眼睛亮亮的,笑着对我说:“雪落,谢谢你。”我安静地看着你,不想接受这个谢,我觉得有时候一个谢字反而让两个人有了距离。 距离,有时是个可怕的词,能动得了人的肝肠。 “这是你的报酬。”你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过来。我用手挡了回去,说:“有些东西不是用钱来衡量的,我希望能得到你最起码的尊重,好吗?”你沉默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你那时是不有些意外,但让我意外的是,你竟然在那一刻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有挣脱是因为我喜欢从你手传过来的温暖。 和你一起吃完那一顿没有交谈的饭后,你说:“我们一起走走好吗?”我点点头,一起起身离开那家叫“听水轩”的餐馆。我在那里没有听到水的声音,却听到自己心跳。 我们走在小镇迷离的灯火中,你的手很自然向后找到了我的手,我被你牵着走在江南水乡的美丽里。 风悠悠而起,你牵着我走过一块块青石板,脚步声有节奏地亲吻地面,像一种诗意的缠绵美丽着我们在一起的夜晚。 你送我回到住处,那是一间三层的老式楼房,在已经安静的小镇里,楼下,你看着我脸,眼神有些散乱。 我站在你面前,没有转身离去,我似乎在等待什么。看着你的脸,有种想触摸的冲动,可我没有伸过手去,等来的却是你把将我拥入怀抱。当你温热的唇落在我的唇上时,我泪流满面。 你吻去我脸上的泪,用颤抖的声音的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听着你的道歉,我的泪水总是止不住。是高兴,还是失落,我已理不清。 “你走吧!”我轻轻地对你说。你看着我,想说什么却没有说,转身离去。我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记忆里,那个被月拉长了的影子,像我那时的孤独,躺在冰冷的路面上被风吹得起起落落。 我独自站在无人的街道上,感受着风吹过来的冰冷,二十多年来为谁一直保留着的情感在那一刻完全被释放了出来。这是一种疯狂,也是一种荒唐,抑或是一场梦。 阳光将我唤醒,看着满房间飞舞的阳光,我知道我要离开了。 把行李包背在肩上,走出老式的楼房,站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有些茫然。 蓦然发现,街道对面的你,白衣黑裤,无限洒脱的笑容,我一下子笑了。你向我调皮地挥了一下手,阳光下,我感觉好幸福好幸福。 你越过街道走到我面前,说:“为我停留一天可以吗?”我看着你的眼睛,轻轻地点头,你又笑了,像个孩子似。“真好。我还害怕你拒绝来着。” 你很体贴地接过我的背包,在你背上我的包的那一刻,我对这场邂逅添上了美丽两个字。 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多于坏人,美丽多于丑陋。我确信你不是坏人。 你牵着我的手随着人流在已经商业味很浓的江南小镇上行走。你向我介绍这里的历史,那是一些美丽而悠远的故事。 在那些带着江南水乡湿润气息的物事里,许多东西都带着醉人的色彩,让人流连忘返。 美丽的水乡。我再次坐在船上看两岸的风景。你坐在我的身边,相机的快门声换成了你的低声歌唱。磁性的声音随着流水悠悠流淌。 风扬起我的长发,你用手接住那些落下的发,无比温柔地说:“雪落,你真美。”我莞尔一笑,大约有些妩媚。 “唉。”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歌声再起,比先前幽婉了许多许多。我看了看你,发现你脸上写满了忧郁。 风轻轻地来了又去了,小船缓慢地在小河上划行,听着你的歌,我不知道我们的故事何时精彩何时落幕。 有人说忧郁是尘世里不曾开放的花朵,它曾被魔鬼诅咒过。心里隐约感觉到一份落寞袭来。 不知觉间,夕阳西下,夜色如幕,我们踏上岸来。 在小小的酒吧,我们面对面坐着,你一杯接一杯喝着啤酒,我看着你豪气的样子不想说话。 你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你拿起电话却没有去接,电话固执地响着,引来邻桌的侧目。我问:“怎么不接?”你说:“是她。”你嘴角有笑,“我的未来握在她手里。”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你,不知你那时怎么还能洒脱地笑出来。 你忽然握住我的手,眼睛红红地对我说:“我真得好喜欢你,我相信你是我一直要等的那个人,只是你来得太晚了。”你握我的手很用力,我挣脱不去,心里一片混乱。 你的电话依然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响着,你放开我的手,端起桌上的杯子一口喝干里面的酒,竟然笑容满面地对我说:“再见!雪落。谢谢你陪我。请记得一个男人对你一见钟情,如果可以言爱,那就是爱吧。虽然我们只有短短的两天,对我来说它是我一生中最美丽的日子。希望我们以后永不再见,好吗?我怕我会伤害你。请你记住,我在冥冥中,一直注视和祝福着你。再见。”你大踏步走出酒吧消失在夜色中。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泪流满面。这真像一场梦,一个男人就这样走进梦里又走出梦去。 一个人来了又去了,像那河面划过的小船,那轻浅的水痕会否是我心里的痛呢?一直往前走,不愿回头。你说过,永不再见。好吧!我们永不再见。 风吹过脸颊,吹起我的发,它洋洋洒洒地跟着我向明天走去。 雨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细细密密得像雾一样编织着自己的美丽,一如我的心情,带着一份湿漉漉的气息,在生命的空中飞舞。 说好永不再见。一直走,直至老去。黄了你冥冥中注视我的眼睛。 第五十八篇:之后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赵生见过菊言之后,一下记住了这个犹如鬼魅的女子。 菊言瘦削,喜欢穿黑色衣裤,远远看去像一株生长在夜里的植物,带着一身夜色。没有人知道她杂草丛生的往事。 有人私下猜测她的过去,更多人愿意相信,她是一个在梦境里跳舞的女子。 赵生觉得菊言很像自己小说《幻》里边的女子,修长简约,忽闪着忧郁的眼睛。 故事中,她很深地爱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后来死于一场意外。她每一次梦见,他都好好地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她很想知道那个世界的模样。直到某天,她认识了另一个男人。幻从那一刻来临。他像一个巫师,把她送到了那个世界。只是他不再认识她。她在那个世界上与他重新来过般演绎情爱。终在某天,夕阳西下,她看着垂暮的他在尘世中停止了呼吸。 巫师样的男人将她从幻境唤醒,他们久久无语…… 每个夜晚,她都会坐在一面落地玻璃后的台子上,想那些曾经上演过的往事。 人生或许就是一场梦境。每一个人都在如幻的景里沉沦。沉沦是一池水,让人潮湿。 赵生在广场看见菊言。她在专心地喂一只鸽子。许多鸽子围在她身边呱呱地叫。她站起来,三两只鸽子冲向天空。 她站在广场上,用迷离的眼神看赵生。问,你认识我吗? 赵生看着某只鸽子,说,它好像受伤了。 每个生灵都曾受过伤,只是有些伤可以看见有些看不见。 我曾在哪里见过你。似乎就是不久,但我想不起来。赵生看着菊言白皙的脸说。 好老套的搭讪。她指了指天空里的一片云,说,语言就是云朵,都会飘远的。 天空永远都在,不是吗?即使风云变换。赵生笑着说。心里有一丝清凉卷起。 我想起来了,你是桑的朋友,我在他的婚礼酒会上见过你。 赵生想起桑曾对自己说过她。桑说,菊言需要一个能让她温暖的男人。而你不是,我也不是。 再见。菊言对赵生挥了挥手。如果有空常来看看鸽子,它们才是自由的。 赵生看着菊言美丽的背影慢慢走远,轻轻微笑起来。如果微笑是一个开始,那么结束又会是什么表情? 那个晚上,赵生做了一个梦。梦里,菊言一直在跳舞。人影摇曳,光影婆娑。 赵生一直是个自制的人,菊言的出现让他波澜不兴的心湖泛起波波涟漪。 桑看着赵生,语速很慢地说,你不会走进她的内心,那是个神秘的世界,你还没有飞翔的翅膀。 并不是每个拥有翅膀的人都能进入别人的内心。我能感觉到在某个时段曾和她生死般纠缠过。赵生很认真地说。 你几时学习写小说了?拥有丰富的想象并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桑坐在赵生的对面,很专注地喝一杯酒。橙黄的色泽似乎像发黄的往事,好坏需要一口口品味。 桑和赵生说了菊言的电话。 周末的下午,赵生拨了菊言的号码。电话长时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许是睡觉,或者是写作。他相信她是一个擅长文字的人。没有原由,只是感觉。 在人潮如水的街市上行走,赵生始终感觉自己是个找不到回家的游鱼,每一个方向似乎都不自己想去的。在街角的转弯处,赵生看见了菊言,她从他身边旁若无人地走过。一身黑衣,似一朵开在尘世的黑莲。 赵生记得年少时,曾在春游的路上见过一个僧侣。僧侣对他说,你心中有朵盛开的黑莲。老僧人面如满月,袈裟袍无风自动。那是个山峦苍翠阳光明媚的春天上午。 从一个春天走到另一个春天究竟有多远?赵生站在街头,大声地喊菊言的名字。 菊言转过身,看见了干净的赵生。笑了笑,请问有事吗? 赵生看着菊言说,我只想和你一起走路。 如此简单? 想想,人生并不复杂。赵生笑容明媚。 可你并不是一个快乐的人。菊言的头发飘起来,带着尘世的风情。 他们一起向前走,走进夜色。夜像一方深不可测的泥潭,带着腐烂的味道。 赵生请菊言吃饭。安静的地方、摇曳的烛火、缠绵的乐曲。一切似乎是个好的开始。 每一个开始都必将预示着一个结束,或许过程才是最美丽的生命演绎。 分别时,赵生问她怎么不带着电话。她说那些都是叨扰灵魂的工具,让人身不由己。即使人在江湖,也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生存方式。 在菊言家的楼下,她说,谢谢你陪我,我们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今天的经历? 赵生说,至少要握个手吧。 那就来个拥抱吧。似乎拥抱更能让人难以忘记。 菊言轻轻抱了抱赵生。他在她的发间闻到一种花的味道。 那是一种紫色的细碎小花,长在明亮的地方。赵生曾看着漂亮的邻家姐姐倒在那片花里,一身是血。那个因爱而恨的男子最终用极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感情,只是太过惨烈。 失血的脸、紫色的花、清幽的香、满世界的风和阳光。一个梦境的背景。 赵生看着菊言,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仿若只要你一闭上眼睛,那东西就会永远被自己关在心里。他不敢闭上眼睛,就那么看着她转身离去。不言不语。 黎明时分,赵生把他的小说结了尾。《幻》终于完成。 天光开始明亮。原有的暗影渐渐退去,似乎不曾来过。 菊言打来电话,说,赵生和我一起去趟长春吧,我爸爸死了。她语气有些阴冷。 赵生在菊言的楼下等她。她的脸上还有泪的痕迹。赵生接过她的行李,随手招了辆车。 每一种抵达似乎都是一个故事的结束。至于新的有没有开始,还无从知晓。 赵生看着菊言痛哭,心生疼痛。他的泪也流了下来,邻家姐姐的死,他也曾如此流过泪。死亡总是让人战栗,却无法改变结局。 在回来的晚上,菊言带赵生去看一个温和的男子。他们远远地看他,她说,那时我好爱好他,即使知道他有自己的家和孩子,还是很爱。我以为自己就是为了他而来到这个世界的。他可以看出我每一个句话的含义。他说,每一个段落都是一场爱情。 爱情,一个多么苍凉的词,需要我们有足够的热去温暖它。菊言的泪又落了下来。 他的妻子知道了这件事后,选择了自杀,并没有死掉。残了一只手。至此,我无法面对他。我只能走,远远的,即使累断了自己的翅膀,我也无法缝补事件之后的完整。 赵生说,生命就是破碎的。他把她拥进怀里。两个人站在秋天的季节里,一片叶子飘摇着落地。 赵生要菊言过来和自己一起住。菊言没有同意。 我还不确定我的漂泊何时停下。更何况你的翅膀上也带着水。 你似乎能看穿一个人的过往。赵生在电话里说。 人只能看见过去,不能看见未来。我们不是神,也不是鬼。只是肉身的人而已。所以每一个过往必然有痕迹。你的痕迹在你的文字里。 赵生把完成的小说《幻》拿给菊言看,菊言问赵生,你为什么不描述巫师样男人的眼睛。赵生说,我想象不出那双眼睛里究竟会有些什么。你想那里会有些什么呢? 那是扇门,黑色的门,通向玄冥。菊言轻轻放下书,像陷入了思考,又像是在推那扇门。 赵生看着菊言,她坐在光的暗影里安静地呼吸。赵生,你不是巫师,你没有穿越幽深往事的眼睛。 夜如忘记了明媚的纸,透着尘世深不可测的凉。赵生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白皙的脸,迷茫的眼,一切都已不再风华正茂。 很多故事在经历之后,我们才会知道结局。你没有错,人终究是单薄的。菊言轻轻地说。窗外有风,叶子在树上哗啦啦地响。 树欲静而风不止。所以尘埃终是飞扬着的。我一直庆幸自己还活着。赵生看着菊言,她像一朵等待开放的花。 我们跳舞吧,赵生。 他们相握相拥,随着音乐舞动。影子在墙壁极力模仿,像在演一场秀。 夜深如海,他们似两条渴望明媚而陷入沙滩的鱼,吞吐着对方湿润的水汽等候潮汐。 赵生把菊言拉进怀抱,轻吻她干燥的唇。她身上有使人深陷的花香。时间轻缓走过,在它不止的步点里菊言一把推开赵生。 我不能,赵生。我不能确定你就是我的归宿。菊言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蜷缩在沙发上。 好吧,菊言,我可以等你确定的那一刻。赵生用坚定的声音说。 风吹进来,书被翻过数页,似乎说了些什么。 我每次做梦都会梦见他的背影,我不知道他是否是我的归宿。可我很想知道他的样子。这是一种折磨。你知道吗?赵生。菊言捋起垂在额上的头发,眼睛越过赵生望向窗外。窗外,灯火已阑珊。 赵生送菊言回家。在一个路口,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挺拔得像一株无风自动的竹。 你看他,如果给他一支魔法棒,是否像一个巫师。菊言指着那个背影说,脸上有别样光彩一闪而过。 那人似乎听见了菊言的话,转头望过来,那双眼睛里有摄魂的光,穿越过他们的眼睛向更深的地方飞去。 他们走过路口,那人转眼不在,似乎化做了飞扬的尘土,只是不知落在了谁的发上。 你好像认识他,菊言看着赵生。赵生看着,灯火落在地上闪烁的光影想起他来。 那年。山的顶端。 他问赵生,人如果可以飞,距离神有多近?山峦连绵苍翠,阳光下,一群鸟飞向远方。 吉,人到神的距离不远,如果有爱,一切都是近的。桑一边说一边拍着山峦美景,。 吉是桑的远房亲戚,年少时曾随爷爷学过玄异之术,有超脱凡俗的气质。 吉看着赵生,似乎在等他回答。赵生微微一笑,其实没有实质的远近,只看如何抵达真性。吉望向远方,他遮了半边脸的长发随风舞动。 你有一场情劫,赵生。我却不知何时会来。 每个人都有劫难,随它何时。赵生洒脱地笑起来。 桑说,给你们照个合影吧。你们是同类人。吉摆了摆手,我不喜欢照相。没有灵魂的图片不能说明什么。 我们也不需要说明什么,赵生看着吉说。吉用手捋起那些飞舞的发,望过来。赵生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看穿。那是一双锐利的眼睛,像遥指江湖的青锋剑。 吉,你是那种心灵沧桑的人,像纳兰性德,我不理解你怎会有那么多的忧伤。桑对着一个盛开的野花按动快门。 因为我总能听见心间有水流的声响。吉看着那朵野花,轻悠悠地说。你听见它的歌唱了吗?多好的春天。 多好的春天。鸟鸣、钟声、山谷、晴空,真像一张画,不知是谁的手笔。 赵生后来听桑说,吉去了法国,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异国女子,他们结婚生子幸福美满。可好景不长,他最终失去了她们。命运无法改变。吉可以遇见,却不能避免。 每一场相遇都不是偶然的。我们无从选择。桑平凡的脸上有淡淡的伤感。吉是一株可以做箭的竹,却不能穿越尘世的盾。 赵生,还记得我吗?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赵生和菊言同时转身。一袭黑衣的吉,轮廓分明的脸上有孩子般的微笑。 赵生介绍菊言给吉认识,菊言看着吉的眼睛没说一句话。 三个人坐在落地的玻璃窗前吃几碟清爽的菜肴。吉和菊言喝红酒,赵生喝啤酒。 分别时,吉说,有时间去湖南路我的画店看看。吉好看的脸上有温暖的笑。 再见,赵生、菊言。吉转身离去,空气中留下浅淡的春寒。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赵生路过湖南路时想起了吉。 吉坐在画店的玻璃窗内神情专注地看一本书,没有发觉赵生走了进来。赵生没有惊动吉,他一幅幅去看挂在墙壁上的画。他被一幅叫《缠》的画吸引。葱茏茂密的大树上,一根藤缠绕着曲折而上,它绕住一根枝桠,让两者犹如手挽着手的恋人。葱郁的叶与枝桠间不可见的力、藤与树间温暖的相依像一首诗般美妙。 赵生,这是她的作品。我一直不愿意把它卖出去。吉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边。 吉穿丝制白色衬衫,领子边缘有手工的刺绣。这是她设计的。她是个设计师,画画只是她的爱好。她对我说,要相守一生。可这一生太短了。她和孩子在一次空难中失踪。 吉的眼睛里一抹哀伤转瞬逝去。人来人往,命数而已。命是天生,数却难逃。人在卑微中算计的却是不能确定的运。 他们坐下来下一盘棋。午后的阳光洒满街道,尘烟在那里起起落落。 赵生,年少时,我随爷爷去为那些死去的人选择墓地。偶尔会看到那些面容平静的死者。那些苍白的脸上落满了风霜。我暗暗对自己说,这只是梦。后来我知道这场梦永远不会醒。 吉,云水随缘。一切都是过往,我们永远不知道生命的本质是什么。没有永生,就永远看不清前面究竟会有些什么。 回来后,我总是想如果人接近了神,我们会否还有爱情?吉落了一子后说。 人或许就是生命的棋子,落下时或许就已定了结局。赵生推开棋盘。你的心不在棋上,我们还是不要下了。 菊言怎么没有来?吉眯着眼睛看过来,赵生的心有凛冽的风吹过。 我和她还不曾开始,或者说等待开始。 吉弄乱桌子上的棋。没有开始的局才是好局。赵生,你会等到最想要的爱情。 吉,你曾说我有情劫。菊言会是我的情劫吗?赵生望向窗外,街道上人来车往。盛世的繁华,像落在纸上一点浓厚不散的墨迹。 吉沉默了一会说,我也不知道。赵生,无论她是谁,只要爱就好好爱。不论结果。即使不能携手,至少你还可以在某个地方陪她在慢慢老去。存在才是真道理。 赵生想起邻家姐姐的死。如果她还活着,某个人一定会陪着她慢慢老去的。也许那时爱情已被亲情湮没,能够俩俩相望也是一种幸运。 活着就是幸运的。即使生命中有残缺的悲欢。 很长一段时间赵生都不曾见过菊言。她从赵生的视线和寻找范围里消失了。 在长长的大街上,赵生产生苍茫的感觉来。他知道自己爱上了菊言。她说她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她的归宿。谁又能知道谁是谁的归宿?任何一种感觉都存在着不能完美的因素。 阳光明媚,风快乐地飞舞。在夏天的天空下,芸芸众生不动声色的向秋天迈进。 赵生做了一个梦。梦里,邻家姐姐拉着他的手在遍地黄花的原野上追逐一只红色蜻蜓。一条河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在流淌不息的水边,赵生看见他们的倒影,两张年轻的脸,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却是菊言。一条鱼跃出水面,竟然是邻家姐姐残破了的脸。 赵生一惊,从梦中醒来。墙壁上,夜灯投下重叠不一的光影。 又一次路过湖南路,赵生想起了吉。吉不在店里。有一个面容平凡的女子对他温暖的笑。赵生看着她,她明媚温暖。她说自己叫平。 在店里,他看了吉最近的画。有一张《镜》赫然是菊言照镜子的肖像画。纤细的背影,动人的脸,如梦幻的镜子。蓝的色调让人深陷。 平说,这是吉的一个朋友。赵生没有理会,失魂落魄地离开。 吉和菊言的确很般配。可自己呢?赵生心生破碎。不曾和菊言开始爱的自己,深深落进她的世界,这会否是种劫难? 赵生看见了马路对面的吉,他英俊挺拔,旁若无人的走。看着他的背影,心生出些许恨来。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魔鬼。如果眼睛能够杀人,吉在他的眼神里已死数回。 赵生终于大醉。为伤人的暗恋。为一场没有赢家的自我暗战。 失眠,可怕的失眠。很久没有吃安眠药了。赵生吐完胃里的食物后,一口气吞下数片安定药片。 赵生,你终于醒了。赵生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吉焦灼的脸。你这家伙,是不是想死啊。害我两天没睡。你把电话落在了店里,我找过来,你虚掩着门睡在家里,任我怎么喊也不醒。如果不是看见你落在床边的药片,你小子死定了。一点常识也没有,酒后不能吃这种安定类药的。 谢谢你,吉。赵生的眼泪流了下来。不知为何,只想流泪。 吉,你回去休息吧。我来看护赵生。平说。 赵生,这是我女朋友,我们过些日子去法国结婚。吉搂过平的腰说。 吉,别逢人就说。平脸上有一抹动人的红色。 赵生,前些日子见了菊言。她说那个男人的妻子死于一场车祸。他想她能够回去。菊言不知该如何对你说,请我转答她的歉意。她说她只想去证明究竟那是不是爱情。她是一个为爱而生的女子。我对她充满敬意。如果某天她再回来,我希望你能留下她。赵生。吉说。 赵生点点头。窗外正在下一场雨。把他的心淋湿。 赵生,来喝口汤。平说。平总是那么温暖。 赵生喝完汤,看着平。平,你是别样的女子,你适合吉。 吉很爱她,我不介意。只要他心里有我就够了。一个人不能奢求太多。我觉得我很幸福。可以看着他画画、和他同眠、他也对我好,这是多美好的事啊。赵生。 赵生躺在病床上,轻轻闭上眼睛。 那个晚上,菊言给赵生打来电话。赵生,你能明白我的,对吗? 赵生看着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夜空里,遥远不能触及的星星像一颗颗等待的心,为了某个梦等向永生。 话只说一半,酒可到醉前。菊言,我会一直等你。赵生在扣上电话前听见菊言轻轻的哭泣声。 夕阳西下,桑和赵生坐在西窗下饮琥珀似的茶水。 桑,我会等到菊言。赵生看着夕阳缓缓西沉,脸上的微笑掩盖了忧伤。 《幻》在桌上被风翻来翻去,赵生想起后记里的一句话:夜色之后,天光明亮。梦幻之后,我们能否真正识别出哪些是自己最美丽的存在和最需要坚守的梦想。 赵生和桑看着风在翻动书页一起笑了。 第五十九篇:仿若画中缘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风带着轻轻的冷,飘飞在天地间,像是寻找似的,永不停息地一直向前。阳光灿烂地飞舞着,不曾丢下一丝温暖。 印象里,冬天的风景就像玻璃框里的油墨画,无论画者如何精心演绎,也描摹不出阳光的温度。 每一年的冬天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冷冷的温度里,我像一只未曾找到冬眠位置的动物,瑟瑟发抖中渴望春天来临。 踩着厚厚的白雪向前走,感觉像走在幕布里。 “请问商贸大厦是向这个方向走吗?”一个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转脸看去,一双像水般清澈的眸子流淌进我的心里,隐约唤醒了生命里曾有过的熟悉。 “是的,是向那个方向,在前面转角的地方,你就可以看见它了。”声音温柔得让自己都有些意外。 “谢谢。”他向我微笑了一下,转身向那个方向走去。我的目光追逐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些许失落。 他走出几步,回过头来,看见我站在那里,竟然向我调皮地挥了挥手,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快速离开。 整个上午,就坐在办公桌前发呆。我不知是否因为那个男子,他似乎唤醒了我心里某些沉睡的东西。 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在放回时,竟然失手将它落到了地上。听见玻璃破碎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时,心好像也随着跌碎,有种疼痛从心底传来。 同事走过来,将碎的玻璃拾起,笑着问:“吓着了吗?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她询问的眼神,泪无端滑落下来。 一个男人的眼睛怎么可以如此清澈?我隐约听见心里有流淌的声音。 有人说,人常常是瞬间长大的。在与他遇见后,我像孩子一样弄丢了自己。 冬天的南京虽然失去了许多色彩的映衬,却并没有失去往日的繁华,就连那些绿色的冬青也在雪里昂首歌唱。 三姨婆从无锡来栖霞的寺院吃斋,顺便来家里看妈妈。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三姨婆了,她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干净整洁、白发如雪。 陪三姨婆去栖霞的寺院。拾级而上,听着寺院里传出的声声梵唱,感觉整个心都清澈了。 石阶尽头,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矗立眼前。三姨婆双手合十,微微鞠躬,满脸的虔诚。我无意模仿,轻轻闪到一边。 “妈妈,我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头看去,心里不由想起一句词来:天涯何处不相逢。 不远的地方,那个有水样眼眸的男子风姿卓然地站在那里,身边是如姨婆一般老的女人。他也看见了我,向我挥了挥手。我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丫头,我们到后面的禅房去。”三姨婆说。 “老姐姐,你也来了啊!”那个和他同来的老人向着我们走来。 “原来是陈家妹子,刚来刚来。”三姨婆笑着说,“瞧我这眼神,没有看到你来,我们一起去禅房听经吧。” 我和三姨婆看着他们向我们走近。两位老人手牵着手边走边说,至于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每偷眼看他,总被他的眼睛捉到,便急急躲了去。 顺着青石的小径,走向寺院的禅房,远远听见唱经的声音,心渐渐归于安静。偷眼看他,他脸上浮着微笑,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好没趣。 因为没有登记名字,我和他都被留在了禅房外。三姨婆有些歉意地对我说:“丫头,叫陈家孩子陪你走走吧!”我笑着说:“没有关系的,我等你出来。” 陈家妈妈笑着对他说:“别吓着这么漂亮的女孩。”她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真是水灵,好漂亮的丫头。喜欢着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偷眼看他,他正笑着看我。 目送老人走进禅房后,他说:“我们一起走走,好吗?”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水样清澈的眼睛,我不由陷落。 随着他走在佛音弥漫的寺院,虽然风很冷地吹着,还是有走在梦里的感觉。 在一尊尊菩萨和罗汉身前走过,听他说那些关于佛家的传说。在一个个故事里,人生的要义被演绎成一个个超然而又美丽的顿悟,让人神往与迷醉。 香烟袅袅,梵唱声声。如果时间可以定格,那么我愿永远就这样和他并肩走在时光里。 如果说一个人在繁华的尘世遇见另一个人是一种偶然,那么多次遇见还会是偶然吗? “你好!筱筱,我们又相遇了。”陈陌磁性的声音响起时,我没有意外。我曾在佛像面前为我们再相遇祈祷了无数次。 “你好!陈陌。”我看他英姿飒爽地站在春天的阳光下,身后是城市涌动如潮的人群。 “冬天过去了,你像破了茧的蝴蝶,有种飘飘欲飞的气质。”他一边笑着一边向我走近。 “谢谢你的赞美。”我莞尔一笑,看他的眼睛,那里有一抹异彩一闪后逝去。 “可以请你吃饭吗?在这个美丽的星期天的中午。”他站到了我的面前,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人请吃饭是件让人快乐的事情。谢谢你。”我笑着说。 西式的餐厅少了中式餐馆喝酒者的喧哗,安静的气氛让人的心情像如阳光般灿烂明亮。 我们一边吃着面前的食物,一边听着餐厅里悠扬的歌声,感觉不出时光已经轻轻地从眼前走了过去。 我们一同吃完最后一口食物。他伸过手,捋起我低头时散下来的头发。虽然他做得随心自然,我的脸还是热了起来。 电话在包里响了起来。是好友打来的,她说看见我和一个帅哥在一起吃饭。我环视餐厅,看见好友在橱窗外向我们挥手,我笑了起来。 我向她招招手,朋友是个美丽且活泼的女子,她落落大方地走进来,站到我们的面前。 “你好!我叫陈陌。”他站起来向好友伸过手去。他白皙修长的手我却不曾握过,却让朋友抢了先。 “你好,我叫舞儿。”看见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心忽然一空。 三个人走在繁华的街市上,虽然街市里的色彩诱人,舞儿也一直牵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出她的目光不曾离开过陈陌。 陈陌谈笑风生地与舞儿说话,而我只有静静地随着他们在喧闹的街市里游走,像一条找不到方向的寂寞小鱼。 也许我的落寞被他感觉了出来,他伸过手握住我的手说:“你怎么不说话?”感受着他手传过来的温度,我努力地笑了一下说:“没有呀!在听你们说话的。”陈陌摇摇我的手,笑了起来。 在城市的喧嚣中我们迎来了黄昏。动人的彩霞让整个天空分外美丽。 “筱筱,外面有人找你。”同事在办公室里大声叫我。我看见陈陌手捧着鲜艳若滴的玫瑰满面笑容地走进来。 “送给你,筱筱。”他微笑着,如水的眸子里柔情无限。我呆了呆,接过香气浓郁的玫瑰,心仿佛也如花般开放起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我轻轻地问。 “我来你们公司办事,下楼时,在橱窗看见你的照片,就跑去买了玫瑰上来。”他微笑着看我,眼睛调皮地挑了一下。“喜欢这花吗?”我点点头。 总经理从外面走进来,看见了陈陌,快步走过来和他握手。“以为你回去了,原来在这里看我们小作坊啊!哈哈……” “哪里,哪里,我顺便看看女朋友。”他看了看我说。我有些恼怒地看着他。心想,我几时成了他女朋友?这个男人真有些霸道。 “筱筱,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哦,这么大的客户你也不往我们公司拉。”总经理笑着调侃我。我无比尴尬地看着陈陌,恨恨地踩了一下他的脚。 他收回脚,向我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两个男人同时大声笑了起来。我无比尴尬地站在那里,陪着他们傻傻地笑着。 刚走出地铁,电话就响了起来。陈陌约我去湖南路逛夜市。 上了一天的班,有些累,拒绝了他的邀请。听着他明显有些失望的声音,强打着精神和他说再见。 走进小区大门,一眼看见陈陌站在一棵树下向我张望。有些意外也有些开心。 他笑着看我。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他笑着说:“我妈妈告诉我的。”眼睛亮亮的。 “你妈妈?”我想起一定是三姨婆说的了。“是的。我妈妈说她喜欢你,当然我也喜欢你。”他眨了眨眼睛。“再次邀请,好吗?”我点点头。 和他一起走进家门,妈妈看见了陈陌。没有丝毫的意外。想来是三姨婆向她说了陈陌。 我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和他走出家门。妈妈似乎对他很满意,一再要他来玩。他一一应承,恭顺的样子让我想笑。 夜色靡丽,我们走在灯火辉煌的街市,手牵着手,像一对情侣慢慢向前走着。 曾经无数次在梦里的情景此时正式上演。我像一个青涩的戏子,努力演绎着自己的人生美丽。 感受着夜风的清凉和从他手间传来的温度,一种幸福与舒服的感觉弥漫全身。夜不动声色地将时间拉到了深夜,在城市不息的灯火里他送我回家。 “再见。”我真心道谢。 “筱筱。再见。” 我转身的刹那,他一把拉我进怀,接着温润的唇盖住了我的唇,在他温柔而有力的亲吻里,我眩晕了。 当他吻干我脸上不知为何落下来的泪时,我看见了他的慌乱与局促,我也就在他的举手无措里逃也似地奔上楼去。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睁着眼睛,想起一夜竟然无梦。 沐浴着清晨的风,步行去地铁站,下意识里感觉身后有人跟随,回头看去,一脸倦容的陈陌在距我不远的地方看我。 一夜间,他似乎憔悴了许多,眼睛却依然如流水一样永不停息地流淌着迷人的温柔。 夏天总是像一场喧闹的戏剧,用煽情的情节博取观众一次又一次热烈的回应。 我像往日一样来回,虽然和陈陌正式成为情侣,可他却没有像很多男人一样陪伴着自己的女人,他为了工作奔走在各个城市之间,留给我的时间寥寥无几。 没有他的日子,好友舞儿总是来陪我,向我说她那一场又一场的爱情。看着舞儿妩媚动人的脸,我不知道她在那一场场爱情里收获了什么,我却是满心的孤单与思念。 那一天,我问舞儿,为什么不好好找个人嫁了,她说她在等一个她喜欢的人。她说完这话时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散乱与惊慌。 时间似乎只是一转眼,又一个冬去春回,陈陌开始与我谈婚论嫁,我开始幸福地等待那一场生命里最重要的盛妆演出,我要将最美丽的自己献给他。 下午因为出来办事,正巧路过我们的新房,心血来潮地在那里下了车。 打开门,一眼看见陈陌的鞋子和一双女人的鞋子并排放在那里,心不由收紧。 站在卧室门前,男人与女人交欢的喘息与叫声像刀刺进我的心里。我推开门,看见陈陌和舞儿正忘情地欢乐着,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瞬间滑落。 一直以为爱就是一场你和我精神与肉体的全部交融,应该生死与共白头到老,现在事实却和愿望背道而驰。我不知道为什么在电影看了无数次的情节会如此低俗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无以言说的疼痛在心里膨胀爆炸开来。 我抱着像要爆炸的头歇斯底地大声尖叫起来,眩晕我重重地向后倒去,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陈陌水样的眸子,那里的清澈像秋天的湖水带着淡淡的迷茫。我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说任何一句话。 面对陈陌像做错事的孩子样的表情,我知道他心里的愧疚,可我不能再面对我们的明天,我在心里轻轻地向他道谢,感谢他给过我的快乐和伤痛,因为我知道他爱过我。 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和爱人相守百年,现在看来我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错误的人,一切已经无可继续,那就让我把像画中不曾鲜活与真实的缘分都丢了吧。 一个人从医院走出来,站在繁华的街道上,孤独塞满心的空间。看着一辆又一辆车来了又往了,泪水无声跌落。 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说了让自己都意外的地址。 车子停在栖霞的寺院门前,我像找到了某种归依,泪水又流了下来。 走在静穆庄严的寺院里,听着声声佛唱,心从迷途方向渐渐回转。 我知道自己该平静地面对这场闹剧,虽然自己在这场纷争里失陷了自己固守多年的城池,相信在心的国度里,自己一定还能收复回来。 在妈妈的护送下,我踏上了去无锡的列车。 如果爱情可以如此龌龊,我宁愿自己是这场爱情的逃兵,远远逃离。 走出车站,阳光下,三姨婆顶着一头如雪的白发站在那里向我招手。我快步跑过去,紧紧抱着她,泪水不争气地落下来,但我快速地擦了去。 对着老人,我无比灿烂地笑着喊:“三姨婆!” 和老人手牵着手离开,身边的风温柔地拂过,听着老人温暖而柔韧的话语音,又仿若听到寺内的梵音,宁静而淡然。 我把与陈陌如画中的缘分轻轻丢进风中,它如梦慢慢散去。 第六十篇:风烟俱静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一场数年难遇的大雪席卷小城,他和一个陌生的女子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大厅里停留。 他是从南方来,路过小城时心血来潮地下了车,然后按照战友录上的地址抵达时,发现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本是乘兴而来,到了此时只能败兴而归。他返回车站,却没想到下了这么大的雪,不再有班线车开出。 她是从沿海的一个小城来,是为了参加姐妹的婚礼,只是姐妹所在的地方距离小城还有二百多里的路程,她和他一样被困在了车站。 他是一个随遇而安的男子,瘦高短发眼神温和,穿一身黑衣。他坐在候车室的一角轻声与人对话。 她窈窕长发,面容素净不使粉黛,坐在大厅距离他不远的座位上听他与别人通电话。 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是她喜欢的类型。他试图通过别人来联系要找的战友,语气低回,完全没有懊丧和失落。 她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不由对他多看了两眼。他的身上几乎没有自己身边那些男子的风烟气息,静得像株不问尘事的植物。 他自小喜欢看书,当了几年兵的好处是把他心头,因为故事而起的火气打磨去许多。他喜欢安静平稳地获得和接纳生活给予自己的种种,包括悲欢离合。他认为人一生中所经历的部分,都是应该到来和远去的,自己要做的是读懂其中的含义。 她一向心高气盛,做人做事不愿留有瑕疵,对看不惯的事物大多横眉冷对,包括感情。虽然很多时候也能和身边人打成一片,心里却在拒人千里。 他终于接完电话,然后从提包里掏出一本书来,一页页翻过去,仿佛身外的风雪与他并无关系。 她终于等来姐妹的电话,因为路途较远,让她暂时在小城住下。她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只能认命。 他胖若无人地翻着书本,她静静地看着飘雪。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风景。 他的战友一身风雪地从外面走进来,木言,声音无比响亮。大有人未到声先至的架势。他抬头看见战友,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收拾好书本站了起来。 他们多年未见,虽然彼此都有变化,却并无生疏,很自然地拥抱了下,彼此在对方后背轻轻地捶了捶。 战友与他松开拥抱,大约是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她,有些意外,竟然脱口而出,这是嫂子吧? 她一惊,脸上露出羞怯的红晕,依着性子,本会立马瞪眼,这一次竟然眉眼低垂,仿佛没有听见。 他是心思细腻的人,看见了她的表情变化,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们并不认识。 战友也没深究,就抓起他的包,说,走吧。他对看过来的她,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道了歉。 她忽然有些紧张,偌大的候车室,有他在时,她并未觉得孤单,看到他要走,心里没来由地涌上失落。 他看出了她的失落,问战友,附近有没有比较好的宾馆,不如介绍她去入住。 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坐在车后座上看外面飞舞的大雪,仿佛如在梦中。听他们说起往事,也感叹时光的迅疾。 她从背后看着他的侧影,略显刚毅的脸上,有旁人不易觉察的疲倦和忧愁。她瞬间把他归为同类人。 这是一个让人不停奋斗不停越过自己的世界,总有这样那样我们无法解决却真实存在的物事,它们像一柄锋利的刀,轻轻割去我们的不舍,留下鲜血淋漓的伤痕,包括结果和缘分。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我们很难做到风烟俱静,因为属于我们的部分有些已经到来、有些还在路上,有些开始失去。 有些开始失去,她皱了皱眉,用手捋了下头发,然后继续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攀谈。 路很滑,本来几分钟的路程,却开出了很久。她与他们道别,说了感谢。他随手给了她张名片,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却并没期望她会拨打。 缘分有时候就是如此,无论自己多么不舍,它就只有那么重的分量,少一分不散多一分不行。 他在战友处盘横了数日,整天在推杯换盏中度过,好在酒量还好自控力也够没有醉倒。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又一次回到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厅。 看着人满为患的大厅,他没来由地想起她,心头仿佛有炊烟袅袅升起。他想起妈妈的话,你也不小了,早日找个女孩娶回来,我还能帮你们带几天孩子,要是晚了,怕是孙子也不会喜欢我了。 他站在人群中平静地等待车次开出,在人声鼎沸中想她是否已经离开。 转眼又是一年,战友婚礼邀请他做伴郎,再一次踏上这座小城的土地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个陪自己一起在雪中等待的女子。 世上就有无巧不成一说,在她走出出站口时,看见了挺拔的他站在那里,像极了故乡村头的榕树,身上带着炊烟的痕迹。 她的姐妹看见了她,跑过来拉着她叽叽喳喳地从他面前经过,他看着她的背影,想喊他,终究没有喊出口。 她忽然回过头说,刚才是你叫我吗?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其实自己在心里叫了他千百次。只是他没有勇气大声喊出来。 他知道自己弱点,缺乏果敢和思虑太多,时间从不等人,有时好的缘分和际遇也是瞬息而过。 她对姐妹说,我和他说几句话。他站在那里听她说,自己把他的联系方式弄丢了,她会在三日后回去,如果可以,那就在候车厅见面。他不停地点头,心头的欢喜如烟雾翻腾。 世界之大,两个人能在千万人中相遇实在是件不易的事情,最难得是彼此欢喜,更甚至是结出果实。 他们终于正式见面,好在两个人所在的城市并不遥远,每到假期他们都会相聚,大多时候,他在她的城市和她一起出没,在一些古迹和小吃街等具有民族特色的地方。 某次因为两个人都喝了些酒,很自然地在了一起。彼此并不抵触,甚至有些不舍。 两个人的好有时不仅仅是心灵的沟通,对外界事物的处置办法,还有就是肉体的吸引和契合。 他带她去见家人,他的妈妈有宗教信仰,喜欢在家里点供奉的烟火。他怕她抵触,事先和她说了情况,没想到的是,她迅速和妈妈结成联盟。 他问她为什么,她说,我喜欢人和生活都有风烟俱静的美。虽然有些烟火还在,你不认为它是为了纪念? 她带他去自己的老家,一个人较为偏僻的乡村,村头有株老树,他一路走过去,感觉它似曾相识。 她带着他去攀登附近的山峰,彼此牵着手,一路向前并不说话,仿佛所有的言语在山林中都是多余。 他站在山巅处,看她的村庄,破旧的山村早已失去的中国农村的风貌,将会在不久成为记忆。他搂过她,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 他说,我都会成为回忆,但希望在风雨烟云后,还能再次重逢。如果不能,还是希望能够彼此记得。 她知道他内心的柔软,望着远方说,一切自有天意,我们要做的是都好好的活着和走下去。 夕阳西下,山峦在明黄的光线中如同指引般伸向远方,以及更远。 炊烟从村落中袅绕而起,仿佛追问一个结局,在静静中最后融入故事。 第六十一篇:深情不及久伴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东京地铁的车厢内,人挨着人拥挤得如沙丁鱼罐头,混杂着疲惫、淡漠和腐朽的气息。 我夹在人群中,视线无意间扫过对面车门玻璃,骤然间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所吸引,在玻璃上倏忽闪过的,挺拔的鼻梁,薄唇抿紧的弧度,分明是陈暮。刹那间呼吸停滞,胸腔里仿佛被什么攥住,窒息感如同寒冰蔓延全身。 列车骤然停下车门滑开,我被人流推搡着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去,脚步却如同被无形绳索绊住般踉跄不稳,只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撞碎肋骨。人群裹挟推挤着我走出车厢,无论我怎么回顾却再不见他的身影。站台空旷寂寥,只有冷风穿梭而过,我徒劳地四下张望,唯见无数匆匆掠过的陌生面孔如潮水般流过,唯有那惊鸿一瞥的侧影,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仿佛整个世界骤然失去了所有声音与色彩,只余下那个瞬间的幻影,如一道刺目的光,灼痛了眼底。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又站在了昨天同样的位置。站台人流依旧汹涌,我目光焦灼地一遍遍扫过每一张面孔,最终却徒然落空,仿佛昨日那惊心动魄的相遇,真只是时空紊乱中短暂馈赠的幻影。 我沮丧地转身离去,却无意间瞥见地铁站口贴着的巨幅海报——京都国立博物馆的“尺素寸心”特别展。海报正中那枚泛黄信笺,竟有些眼熟,走上去仔细辨认,那分明是我当年写给陈暮的信。我盯着那封信,久久不远离去,因为其中掩藏着我青春年少时无数个念想和对另外一个人的感情,它早已楔入我漫长岁月的肌理中,或者说是我生命的脉络中无可替代牵动心弦的印记。 信的末尾画着的流星雨竟然还是纷纷扬扬不曾褪色。那年预报说有流星雨的夜晚,我们裹着厚外套爬上郊外山顶,夜色深浓如墨,寒意悄悄钻入衣领,冻得我们瑟瑟发抖。他默默解开自己宽大的外套,不由分说将我裹了进去,他身体的暖意隔着一层薄薄衣衫传递而来,像冬夜陡然燃起的一簇篝火。我们紧挨着,彼此体温成为寒夜里唯一的依靠。“快看!”他突然低呼。我急忙抬头,深邃天幕上,一道璀璨光痕正迅疾划过,如同命运抛向人间的一根银线。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流星如散落的钻石,纷纷扬扬坠落于无垠的黑色绒布之上。那一刻,宇宙的盛大与缄默同时降临,我们屏息凝望,仿佛整个灵魂都挣脱了躯壳的束缚,随着那燃烧的轨迹一同奔赴永恒。我悄悄许愿,愿此刻的并肩能长过星辰的轨迹,然而命运之笔往往只负责书写相遇的序章,却吝啬于勾勒完满的终局。 京都国立博物馆内,玻璃展柜中,那一叠整齐的信笺静静陈列,像一枚枚琥珀,凝固着青春炽热的呼吸。我屏息靠近,目光抚过最上面那一页稚嫩的字迹:“陈暮,今日校园里的樱花开得好盛,粉色的云霞一样……”字里行间,仿佛仍能触摸到那一年京都春天独有的潮湿气息,带着樱花的微甜与离别的涩意。 那时,我们尚是青涩的学子,在樱花如云霞般盛放的校园里,青春正恣意流淌。他总爱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读书,阳光筛过巨大的银杏叶,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跳跃。而我则常常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假装翻阅厚厚的书籍,目光却忍不住一次次越过书页,捕捉他微微蹙眉思索的样子,心湖便会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后来,我们终于并肩走在樱花道上,花瓣飘落如雨,沾满了他的肩头,也落在我偷偷伸出的掌心,温软轻盈,带着春天羞涩的心跳。他低头望着我笑,那笑容清澈见底,映着漫天纷飞的粉色雪片,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归于寂静。然而,命运如同永不停歇的列车,将我们载向不同的远方。毕业的钟声敲响,我执意要前往东京追寻一份崭新的事业。 临行前夜,京都下了一场猝不及防的冷雨,雨点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两颗迷茫的心。昏黄的路灯下,我们隔着湿漉漉的雨帘相对无言。我攥着他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陈暮,别让我一个人走,东京那么大,没有你,我……”他沉默着,只深深凝望着我,目光复杂如深潭,最终,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林溪,你的路在前面,很亮。我若硬拖着你留下,那便不是爱了。”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滴落,像无声的泪。他抬手,轻轻拂去我颊边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痕,指尖冰凉。他最终交还给我的,是满满一匣我们曾彼此交换的信笺,唯独剔除了所有争执、埋怨、负气的字句,只留下那些樱花、晨光、课桌下偷偷传递的纸条……他低语:“不好的,都丢了吧。记得的,该是暖的。”我抱着那沉甸甸的木匣,如同抱着一座沉默的、只收藏晴天的花园,在异乡的无数个深夜,那曾是我唯一的暖炉。 原来真正的情深,有时并非长相厮守,而是在命运的岔路口,看着对方的眼睛,忍着剜心之痛,亲手为她推开那扇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门。 我站在展柜前,指尖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描摹着信笺上早已褪色的字痕,如同抚过青春凹凸的掌纹。泪水无声地蓄满了眼眶,视线一片模糊,那些关于樱花、关于图书馆阳光、关于离别雨夜的画面,在泪光中浮沉、重叠,清晰得令人心痛。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有些东西,并非消逝于岁月,而是被时间之手酿成了琥珀,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永远温存着最初的澄澈金黄。 “这位女士,您还好吗?”一个温和而带着迟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仿佛从遥远的时间隧道里传来。我猛地一震,慌忙拭去眼泪,仓促抬头——竟真的是他,陈暮!他就站在咫尺之外,时光确实在他眼角刻下了细纹,鬓边也染了霜色,可那双眼睛,依旧如当年图书馆窗棂透过的晨光,温和而深邃,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熟悉与沉静。 他穿着合体的深色外套,手中握着小小的导览册,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关切。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展品、灯光、人群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胸腔里那颗心,在失而复得的巨大眩晕里,狂乱地撞击着。 我们默默走出博物馆,京都深冬的寒气扑面而来。雪,竟不知何时开始细细碎碎地飘落下来,像无数洁白的羽毛,无声地覆盖着古都的街道与屋檐。 我们默契地避开了汹涌的人潮,拐进一条安静的小巷,巷口有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从磨砂玻璃窗里透出来,在薄雪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推开店门,风铃声清脆。店内温暖而安静,只有角落里一对低声交谈的老夫妇,咖啡的香气在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我们拣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细雪纷飞,窗内热气氤氲。“真没想到……”他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沙哑,目光透过窗上的雾气望向外面迷蒙的雪景,“竟会在那些旧信前再遇见你。”他端起咖啡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这些年,断断续续听到些你的消息。知道你在东京站住了脚,做得很好……就很好。”“你呢?”我轻声问,视线落在他放在桌面的手上,那双手依然修长,只是指节似乎更分明了些。“老样子。”他淡淡一笑,那笑容里有种被生活磨砺过的平和,“在一家小出版社做编辑,生活还算安稳。”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只有咖啡杯碟轻微的碰撞声和远处隐隐的风声。雪花无声地堆积在窗外窄窄的窗台上。“那些信……”我踌躇着开口,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博物馆的方向,“怎么会……?” “老馆长是家父故交。”他解释道,语气平静,“他筹划这个展很久了,觉得私人信件里藏着时代真实的体温,比宏大叙事更动人。辗转找到我,说服了我很久。”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他说,有些情感像古琴,弦断了,余韵反而更长,在空气里能飘很远,也许能落到该听的人心里。好的感情不是捆绑,不是怨恨,是无论走到哪里,心里总有一处地方,听到那个名字,看到相似的风景,会微微一动,像琴弦被遥远的回声轻轻拨了一下,如同回响,即使各自前行,却在灵魂深处,始终为对方留着一个共鸣的角落。我想,或许他是对的。” 我们彼此凝望着,隔着十几年的光阴,也隔着面前袅袅升腾的热气。那些曾经以为会刻骨铭心的怨怼、分离时的撕扯、午夜梦回的遗憾,此刻竟像窗外无声飘落的雪片,在温暖的灯光下悄然消融。时光这巨大的筛网,滤去了所有粗粝的沙砾,只留下澄澈的金子般的记忆——是樱花树下他肩头的花瓣,是图书馆里他专注的侧影,是离别雨夜他冰凉指尖的触感,是木匣里那些只言片语构筑起的永恒晴空。“这些年……”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很轻,“每次在新闻里看到京都地震的消息,哪怕是很小很小的震感,我的心都会猛地揪一下,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坐立难安,直到确认你那边平安无事的消息传来。”我的声音低下去,几乎微不可闻。 这隐秘的牵挂,像深埋地底的根须,从未停止过生长。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他缓缓抬起头,眼中似有微澜涌动,嘴角却慢慢向上弯起一个极温和、极复杂的弧度。那笑容里,有深深的懂得,有无言的慰藉,还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释然与包容。“林溪,”他轻声唤我的名字,声音里有种沉淀了岁月的沙哑和暖意,“我们不怨恨缘分的长短,而感谢命运给与的交集。”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匣子。当年在湿冷的雨夜,他沉默地归还那些滤去阴霾的信笺时,那眼神里,是否早已埋藏着今日这迟来的注解? 原来最深沉的爱意,并非占有,而是成全;并非沉溺于失去的苦痛,而是珍视那曾照亮过彼此生命的交集之光。这份情意,早已超越时空,成为生命底色的一部分。它并非熊熊燃烧的火焰,而是炭火深处,那持久、恒温、永不熄灭的暗红。 雪渐渐停了,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们走出咖啡馆,站在巷口,空气清冽而干净。他要去赶开往另一个方向的列车,如同十几年前那个雨夜,我们再次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 没有拥抱,没有承诺,甚至没有太多言语。只是在他转身走向地铁口时,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汇入稀疏的人流,忽然轻轻唤了一声:“陈暮!”他闻声停下脚步,隔着几步的距离望向我。细碎的阳光恰好穿过云隙,落在他染了霜色的鬓角,落在他温和含笑的眼眸里。那一瞬间,时光的河流仿佛倒流、交汇——我看到的不只是眼前这个沉稳的中年人,更清晰地叠印出当年图书馆阳光下那个清瘦的少年。岁月风霜并未磨灭那份澄澈,反而像古玉,浸润出温润内敛的光泽。一种巨大的、温暖的释然与宁静,如同这雪后初霁的阳光,缓缓地、彻底地漫过心田。 原来,深情从未远离,它只是换了一种更沉默、更恒久的方式,沉淀在彼此生命的最深处,成为支撑我们各自前行的、无声的河床。 我望着他,没有说话,脸上浮起了一个无比真实而舒展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遗憾的苦涩,没有重逢的狂喜,只有一种历经千帆后,对往昔最纯粹美好的深深致意,以及对眼前这个人最宁静的祝福。他也笑了。那笑容在他眼角漾开细纹,如春水吹皱池面,温暖而澄澈。 他朝我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交汇处,是无需言语的懂得。然后,他转过身,步伐平稳地走下台阶,身影汇入地铁站口的人流,最终消失不见。 我独自站在雪后初晴的巷口,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全身。不远处,一株瘦小的早樱,枝头竟已悄然鼓胀起几个小小的花苞,在清冽的空气里倔强地孕育着粉色的希望。它们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韧,仿佛在无声宣告:纵使寒冬漫长,生命对绽放的渴望从未止息。 我没有立刻离开,循着心底那份被唤醒的温热指引,再次回到了京都大学。那条熟悉的樱花道静卧眼前,枝条虬劲,在冬末微寒的风中沉默伸展。 树下石凳依旧,光洁冰凉。我伸出手,指尖抚过冰冷的石面,仿佛还能触摸到当年并肩而坐时留下的、早已消散的体温。闭上眼,微风拂过耳畔,恍然间又听到了花瓣簌簌飘落的声音,如同无数个春天温柔的低语。那个怀抱木匣、在东京深夜独自啜泣的女孩身影,遥远得如同前尘旧梦。此刻的我,心中再无沉重的遗憾,亦无灼人的执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感激。感激命运曾安排我们相逢于这樱花如雪的青春渡口,感激他当年归还的不只是信笺,更是对彼此前程最深的尊重与成全。那些滤去了怨怼、只留下纯粹美好的记忆,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已然成为灵魂深处最温润的玉石,时时散发着恒久的光与暖。 真正的深情,或许就是如此。它超越了形骸的厮守,挣脱了时空的桎梏,最终化作灵魂深处一声悠长的回响。这声回响,不因分离而喑哑,不因岁月而蒙尘。它提醒我们,在这孤独的世间,曾有人以最无私的方式,深深懂得并珍视过你的光芒。它让我们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始终怀有一份温柔的回望之力,足以消解世途的寒凉。这深情的回响,是彼此灵魂在浩瀚宇宙中确认过的坐标,是生命长河里永不沉没的灯塔——它无声地诉说着,有些相遇,即使最终化为星辰遥望,其光芒也足以辉映一生,照亮各自前行的漫漫长路。 第六十二篇:最好的报应是喜欢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古籍库房里,时间沉淀成一种带着尘埃和墨香的厚重寂静。空气清冷干燥,唯有头顶几盏嵌入式的冷白灯管,在幽暗中割裂出几道锐利的光域。我正屏息凝神,指尖悬停在恒温恒湿展柜冰冷的玻璃上,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馆藏一级文物——明代泥金写本《妙法莲华经》。经卷在特制灯光的映照下,泥金小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流淌着一种沉睡千年的、内敛而庄严的光泽。   就在我指尖即将触碰到玻璃,准备进行例行检查时,身后厚重、隔音的库房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声音在绝对的寂静里,不啻于惊雷。 我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本能地猛然转身。视野瞬间被闯入者占据——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穿着剪裁极为考究的深灰色西装,姿态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浑然天成的优越感。他的侧脸在冷光下轮廓分明,鼻梁挺直,下颌线利落得如同刀削。他正微微低头,似乎在整理袖口那颗熠熠生辉的铂金袖扣,动作从容不迫。 而我的身体,却在他抬眸望过来的那一刹那,背叛了所有意志。 我的手臂以一种极其笨拙、完全失控的姿态向后猛地一甩。手肘重重撞在了恒温恒湿展柜坚固的金属棱角上。 “砰!” 闷响之后,是令人心脏骤停的、清脆而尖利的碎裂声! 展柜那厚重的特种玻璃,竟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蛛网纹!更可怕的是,撞击的震动透过柜体传递进去,那卷沉睡的《妙法莲华经》如同被惊醒的蝴蝶,猛地从托架上弹跳起来,翻滚着跌落!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我眼睁睁看着那承载着千年信仰与文明的泥金经卷,以一种缓慢而残酷的姿态,在冰冷的库房地面上铺展开来。几片薄如蝉翼的经页,甚至因这剧烈的撞击而脱离母体,打着旋儿,悠悠飘落,像垂死的金色蝴蝶。 “不——!” 我失声尖叫,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撞出绝望的回音。膝盖一软,我几乎是扑跪下去,颤抖的手指悬停在那些散落的经文之上,不敢触碰,仿佛它们是滚烫的烙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带着窒息般的疼痛,冰冷的恐惧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完了,全完了。这件国宝,这份承载着无数虔诚和历史的重量……竟在我手中…… “对不起!非常抱歉!”那个清冽如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真实的急促。他快步走到我身边,同样蹲下身,目光扫过地面狼藉的经卷和碎裂的玻璃,眉头深深锁紧。“我没想到……这门……”他似乎想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绝对禁止外人进入的核心库房,但话语最终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沉重的歉意,“我是江临。” 江临。这个名字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我一片混沌的大脑里砸出空洞的回响。我根本无暇回应,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这场灾难死死攫住,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职业生涯,就此终结。 后来在馆长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馆长面沉如水,反复翻看着那份损失初步评估报告。江临则站在一旁,姿态依旧挺拔,但那份从容里也染上了几分凝重。他声音沉稳,清晰地承担了责任:“是我疏忽,没有确认库房状态就贸然进入,造成了林晚女士操作失误。修复所需的一切费用,由我个人承担。”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意味,“非常抱歉,林小姐,给你带来这么大的惊吓和麻烦。”  我垂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惊吓?麻烦?这轻飘飘的词汇怎能覆盖那泥金经卷碎裂在我眼前的绝望?还有那份铺天盖地、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羞耻感——在他面前如此狼狈,如此不堪一击。 走出馆长室,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是苏瑜,我那号称塔罗牌能通晓过去未来的闺蜜。我木然地接起,那头立刻传来她高八度的、带着神秘兮兮兴奋感的声音:“晚晚!我刚算完!你猜怎么着?‘命运之轮’倒转!‘高塔’崩塌!尤其那张‘死神’牌……啧啧啧,指向一个男人!一个你第一眼就看到的、穿得人模狗样、气场特强的男人!听我的,赶紧离他远点!那绝对是你的报应!大凶!避之唯恐不及啊!” 报应。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还在滴血的心脏。 古籍修复室成了我暂时的避难所。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明矾水和陈旧纸张特有的混合气味。我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眼前的工作台上。那里摊开着一部清代地方志的残页,纸张脆弱发黄,边缘布满虫蛀的痕迹。我戴上放大镜眼镜,手持细如发丝的毛笔,蘸着极淡的明矾水,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几乎断裂的折痕进行加固处理。每一笔都屏息凝神,指尖稳定得近乎僵硬,仿佛要将刚才库房里那份失控的颤抖彻底锁死在身体深处。 只有工作,只有这需要极致专注和稳定心神的修复,才能暂时压住心底那头因“报应”二字而咆哮的野兽,才能不去想那张在冷光下轮廓分明的脸和他那句“由我承担”带来的、令人烦躁的复杂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修复室厚重安静的门被轻轻叩响。那声音很克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心头莫名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放下笔,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江临。 他换了一身浅米色的休闲西装,少了几分昨日的锐利,却依旧挺拔出众。只是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歉意,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打开的、硕大的锦盒。盒子里,是几片触目惊心的、泛着莹润青光的碎瓷片。那青色,深邃如雨后初晴的天空,釉面光洁温润,即使破碎了,依旧能窥见其昔日无与伦比的美。碎片的边缘锋利,反射着灯光,也刺痛了我的眼睛。 元青花。还是器型如此规整、釉色如此纯正的……看那碎片的弧度,至少是个尺寸不小的梅瓶或玉壶春瓶。价值几何?我不敢想。 “林晚小姐,”江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与他气质不符的局促,“又是我……非常抱歉打扰你工作。昨天……那个意外之后,我想着无论如何该亲自再郑重道歉一次。刚才在楼下大厅,本想等你出来……”他顿了顿,脸上懊恼更甚,“结果转身时没留意,碰倒了展柜旁边的一个立式瓷瓶……就是这个。”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青花碎片上,满是真诚的歉意:“我知道这是馆里的重要展品,损失我会照价赔偿。只是……感觉特别对不起你,好像每次遇到我,都会给你带来麻烦。”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麻烦?又是这个词!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混合着苏瑜那句“报应”带来的憋屈,还有眼前这价值连城的碎片带来的眩晕感。我看着他捧着锦盒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此刻却捧着毁灭的证明。我的视线像是被那碎瓷片的寒光烫到,猛地收回,心绪混乱如麻。 “江先生,您……”我试图开口,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就在这心神激荡的瞬间,我的身体再次背叛了我。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拉开点距离,脚下却不知怎么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下!为了稳住身形,我的手本能地向前伸出,想要抓住什么支撑物。 旁边的工作台上,放着我刚刚调和好、准备用于修补地方志残页的一小碟乾隆御墨仿古墨汁。那墨汁乌黑浓稠,沉淀着百年的色泽。 “哐当!” 我的手肘,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个小巧精致的白瓷墨碟上! 时间仿佛再次慢放。小小的墨碟以一个优美的弧度飞离桌面,里面浓黑如漆的墨汁如同挣脱束缚的恶龙,泼洒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致命的黑线。 目标,直指江临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浅米色高定西装前襟! “噗——” 沉闷的、液体撞击织物的声音清晰得刺耳。 墨汁,如同黑色的毒液,在他胸前迅速洇开,贪婪地吞噬着那纯净的米色,转眼间便形成了一大片丑陋的、湿漉漉的墨迹。几滴墨点甚至溅到了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上。 世界,死寂。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脸颊烧得滚烫。指尖残留着刚才碰到墨碟边缘的冰凉触感,眼前只有那片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墨黑。 江临也彻底愣住了。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那片迅速蔓延的墨迹,又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茫然。他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发出。那捧在手里的元青花碎片锦盒,也微微倾斜着,几乎要从他手中滑落。 修复室里只剩下浓烈的松烟墨气味,以及我们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的沉默。 接二连三的“事故”,像无形的重锤,将我砸得晕头转向,只想缩回安全的壳里。我几乎是以一种逃离的姿态,主动申请了外派任务——去市郊一处刚发掘的明代家族墓地现场,抢救性清理一批出土的纸质文献。那地方偏远,尘土飞扬,连手机信号都时断时续,正好能隔绝一切与“江临”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苏瑜的“报应”预言,如同诅咒般在我耳边反复回响,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我:远离他,必须远离。工作繁重而枯燥,却也意外地让人心静。我戴着口罩和手套,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刚从潮湿泥土中剥离出来、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纸页进行初步清理和固定。每一张泛黄发霉的残页,都承载着几百年前一个家族的记忆碎片。时间在这里沉淀成具体的形状,也暂时麻痹了我心头的惊悸。 任务接近尾声。最后一批需要运回馆里进行深度修复和研究的,是墓主家族一套极其珍贵的明代族谱原件。它们被装在一个特制的、内衬柔软海绵的金属保险箱里。箱子很沉,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抬上运输车。 那天下午,阳光刺眼,工地上机器轰鸣,尘土在光柱里飞舞。我和同事老张一人一边,吃力地抬着那个沉重的保险箱,一步一步挪向停在几米外的厢式货车尾门。箱子很沉,压得我手臂酸痛,汗水顺着鬓角滑落。老张在前,我在后,箱子的重心微微向后倾斜,更多的重量压在我的手上。 就在我们即将靠近货车尾板时,老张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哎哟!”他惊呼一声,手上力道骤然一松。 整个沉重的保险箱,瞬间失去了前方的支撑点,像一座小山般猛地向后朝我压来!巨大的惯性带着我向后倒去,我死死抓住箱子的提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却根本无法阻止身体失衡的趋势。 完了!箱子要砸下来了!里面的族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猛地从斜刺里伸了过来!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稳稳地托住了保险箱沉重的底部,同时另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肩膀! 一股熟悉的、清冽如雪松般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 我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江临!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开。他穿着深色的工装夹克,额前垂落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他此刻正全力稳住那个沉重的箱子,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 “小心!”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穿透了工地的嘈杂。 “江……江先生?”老张稳住身形,也认出了他,一脸诧异。 “正好路过,看你们需要帮手。”江临言简意赅,语气平稳,目光却牢牢锁在我身上,“没事吧?”那眼神里有关切,有探寻,还有一种让我心脏漏跳一拍的复杂情绪。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被他扶住的肩膀,巨大的惊愕和一种更深的恐慌攫住了我。苏瑜的声音在脑海中尖叫:报应!阴魂不散!为什么?为什么他总能精准地出现在我最狼狈的时刻?命运的恶意在此刻显得如此赤裸而狰狞。 “没…没事!谢谢!”我的声音干涩发紧,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只想立刻结束这该死的接触!  “来,先把箱子抬上车。”江临似乎没察觉我的僵硬,依旧稳稳地托着箱底,示意老张搭手。  老张连忙应声,上前重新抓住他那边的提手。我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再次抓住箱子后方的提手。三个人合力,沉重的保险箱终于被抬升到与货车尾板齐平的高度。 “一、二、三……放!” 箱子稳稳地落在了货厢里。 就在我如释重负,准备彻底松开手的那一刻——也许是刚才的惊吓和用力过猛,也许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带来的、无法言喻的慌乱感再次扰乱了我的神经——我的指尖,竟鬼使神差地、轻轻擦过了保险箱侧面一个并不明显的、微小的卡扣! 那是一个负责额外固定箱盖的、不起眼的金属搭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我的世界里却如同惊雷的机括弹开声! 紧接着,在我和老张惊骇的目光中,那沉重的、原本应该被多重保险锁死的箱盖,竟因为那个关键搭扣的意外开启,猛地向上弹开了一道缝隙! “不好!”老张失声大叫。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箱盖弹开的瞬间,巨大的惯性加上货厢底板并非绝对平整,整个沉重的保险箱,如同被解除了束缚的猛兽,猛地向前倾斜! “轰——哗啦!” 箱子重重地侧翻在货厢里!箱盖彻底掀开!里面那些被小心翼翼固定在内衬海绵格槽中的、成卷成册的明代族谱原件,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像是被惊飞的鸟群,翻滚着、倾泻而出!更致命的是,放在箱子角落、用于现场记录和临时标记的几大瓶防水墨汁,也随着箱子的翻滚被甩了出来!  “啪!啪!啪!” 墨汁瓶接连爆裂!浓稠、乌黑如石油般的墨汁,瞬间在货厢底部疯狂蔓延、喷溅! 那些承载着数百年家族血脉传承的宣纸、绢本族谱,如同坠入无间地狱的雪白天鹅,毫无抵抗之力地滚入那迅速扩大的、粘稠的墨海之中!乌黑的墨汁贪婪地吞噬着泛黄的纸页,浸染着工整的墨书小楷,将它们迅速染成一片绝望的混沌。墨汁特有的、刺鼻的化学气味混合着纸张的霉味,猛地升腾起来,弥漫在空气中。 时间凝固了。 我僵在原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无意碰到卡扣的那一丝冰凉的金属触感。瞳孔里倒映着货厢里那一片狼藉的、触目惊心的墨色地狱。耳边是墨汁流淌的汩汩声,是纸张被迅速浸透的嘶嘶声,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欲碎裂的轰鸣声。 价值连城?不,这已经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灾难!是学术的浩劫,是历史的断层!而这一切的源头……是我那该死的手指! 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从头顶浇灌而下,冻僵了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天……天啊……”老张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瘫软地靠在了车厢上。 在一片死寂和浓烈的墨臭中,江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他的目光,如同沉重的探照灯,缓慢地扫过货厢里那令人心碎的惨状——被墨汁浸泡、玷污、粘连在一起的族谱残骸。然后,那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指责,没有震惊。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沉重,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那疲惫感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刻在他的眉宇之间。他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无法摆脱的、令人心力交瘁的宿命。 这眼神,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让我窒息。它无声地宣告着:苏瑜是对的。我是他的劫,他亦是我的报应。这纠缠,避无可避,每一次相遇,都导向更深重的毁灭。 工地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只剩下货厢里墨汁缓慢流淌的粘腻声响,以及我血液冲上太阳穴的鼓噪。那浓稠的墨色如同深渊,不仅吞噬了价值连城的族谱,也彻底淹没了我的理智和最后一丝侥幸。苏瑜那句“报应”的诅咒,此刻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我的神经。 我甚至不敢去看江临此刻的表情。那深重的疲惫和沉默的注视,比最严厉的斥责更令人无地自容。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颤抖着手,几乎是本能地在工装裤口袋里摸索。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塑料卡片边缘,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猛地掏了出来——那张几乎从未离身的工资卡,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江…江先生…”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被车轮碾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这次…要…要赔多少?”我把那张薄薄的卡片伸向他,仿佛捧着自己被碾碎的心肝。卡片在剧烈颤抖的手指间可怜地晃动着,“卡…卡里…大概还有…八万七千六百多…”后面那个零头,我记不清了,只觉得羞耻和绝望像墨汁一样糊住了口鼻,“不够…我…我签协议…用工资…一辈子…慢慢还…”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那片令人作呕的墨黑和他深沉的轮廓。一辈子?多么苍白又无力的承诺。面对那墨海中沉浮的明代族谱,我渺小得如同尘埃。 我低着头,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小点。不敢看他,不敢面对那必然的雷霆之怒,或者更可怕的、彻底的失望。 时间在绝望的泪水和墨臭中煎熬地流逝。几秒钟?抑或是几个世纪?  预想中的斥责或冰冷的赔偿协议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轻、极沉,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紧接着,在我模糊的泪眼前,出现了一双沾满尘土和点点墨渍的工装靴。 他站到了我面前。 然后,在我和老张惊愕到失语的目光中,江临,这个无论何时都挺拔如松、气场强大的男人,竟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跪在了这尘土飞扬、弥漫着墨汁恶臭的工地之上。 他微微仰头,深邃的眼眸穿过我泪水的屏障,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那双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无奈,疲惫,一丝劫后余生的荒谬,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灼热的决心? 他沾着墨迹和尘土的手,伸进了同样污迹斑斑的工装夹克内袋,摸索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摊开了掌心。掌心里躺着一枚戒指。戒托是简洁有力的铂金,然而本该璀璨夺目的钻石主石,此刻却被一大块浓稠、未干的乌黑墨汁彻底糊住,黑乎乎一团,狼狈不堪,黯淡无光,像个被丢弃在泥泞里的煤块。  “赔我一辈子吧,林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我嗡嗡作响的耳朵。 什么?! 我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眼泪都忘了流。赔偿?戒指?一辈子?这混乱的信息如同乱箭,将我残存的思考能力射得千疮百孔。老张在旁边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瞪得溜圆。 江临看着我呆滞的表情,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他另一只手探入口袋,掏出了他的手机。屏幕亮着,沾着几个清晰的墨点。他指尖滑动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我。 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极其清晰的彩色图片。图片的主体,正是刚刚在墨海中沉沦的那套明代族谱中,最核心、封面最为考究的一册。深蓝色的绢布封面,泥金的书名题签,以及正中央一个醒目的、繁复的家族徽记——一只振翅欲飞、线条古朴的玄鸟。 “林晚,”江临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甚至有一丝奇异的释然,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你打翻的,是我家的族谱。” 玄鸟的徽记在墨点斑驳的手机屏幕上,依旧清晰得刺眼。那只振翅欲飞、线条古朴的神鸟,与我修复室资料库里,那个关于“江左藏书世家”的古老徽记档案,瞬间重合! 血液“轰”的一声全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抽离灵魂的石像。江临?江左?那个传说中几百年书香门第、藏书累万卷的家族?那套沉在墨海里的族谱……是他家的祖传之物?是我亲手……将他家族的根脉浸入了污浊的墨池? 荒谬感如同巨大的浪潮,瞬间将我吞没。苏瑜的“报应”预言在脑海里尖啸,此刻却扭曲成了一种极致讽刺的回音。我命中注定的“报应”,竟是我亲手打翻了他承载血脉的族谱?命运这只翻云覆雨的手,在此刻展示出了它最残忍、最恶趣味的戏法! “你…你是江左江家的人?”我的声音飘忽得如同呓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老张已经彻底石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江临依旧单膝跪在尘土里,没有起身。他看着我的震惊,那深邃眼眸中的疲惫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些许。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是。那本族谱,是明代万历年间首修,记载江氏迁居江左后的源流,也是家族最重要的凭证之一。”他的目光扫过货厢里那片狼藉的墨色,眉峰微蹙,却没有我想象中的痛心疾首,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早已料定的无奈?“我追踪这批文献的下落很久了,知道它们在这个工地出土,也清楚今天会运走。所以,我来了。”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重逢?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我一下。我捕捉到他话语里那微妙的停顿和深意。  “所以…你早就知道会在这里遇到我?”混乱的思绪中抓住一丝线索。 江临的嘴角这次终于勾起一个明显的、带着苦涩和自嘲的弧度。他收回举着手机的手,目光沉沉地凝视着掌心那枚被墨汁糊得面目全非的钻戒,低沉开口:“‘履霜,坚冰至’。” 我的心猛地一跳!《周易》坤卦初六的爻辞!寒意从脚下升起,坚冰将至……这不正是我修复那部《周易》残卷时,反复揣摩、印象最深的一句?它警示见微知著,防患未然。难道…… “第一次在古籍库房,”他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确实是无意闯入。但看到你,还有那卷《妙法莲华经》……那瞬间的冲击,让我想起了家里老人常说的一句话——‘第一眼就心旌摇曳的人,若非天赐良缘,便是命中注定的报应,避无可避。’”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着认命般的苍凉,“我不信命。可第二次,在修复室门口,捧着碎瓷……看到你的瞬间,我脑子里就只剩下那句‘履霜’。我提醒自己该止步了,该远离你这‘坚冰’了。”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可我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也低估了……命运的惯性。当我得知你会来这里处理这批文献,明知可能会再次引发‘事故’……我还是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掌心那枚墨迹斑斑的戒指又往前递了递,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现在,族谱浸了墨,算是彻底应验了这‘报应’之劫。林晚,这劫,我认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所以,你愿不愿意,用你的一辈子,来赔我这命中注定的一劫?顺便……”他目光扫过那片墨海,语气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帮我把这墨海里的‘家谱’,重新修好?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信息量太大,像无数块巨石砸进我本已混乱不堪的脑海。命中注定的报应?他的明知故犯?还有……修复族谱?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你是说……”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逻辑完全碎裂。  “意思是,”江临稳稳地接住我的话,眼神专注而滚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从今以后,我家的族谱,归你管。我的人,也归你管。林晚,嫁给我。我们一起,把这份被墨染了的‘报应’,写成新的篇章。”  他掌心的戒指,那团被墨汁糊住的钻石,在工地炽烈的阳光下,边缘竟折射出一圈细碎的、倔强的七彩光晕。那光芒微弱,却固执地穿透了浓黑的墨色,像一颗被尘埃掩埋的星辰,在绝望的深渊里,执拗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老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一个短促而响亮的抽气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看看跪着的江临,又看看呆若木鸡、脸上泪痕未干的我,再看看货厢里那一片墨色汪洋,最终,一个巨大的、憋不住的笑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噗——哈哈哈哈!报应!好一个报应!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眼泪都笑了出来,“江老弟!高!实在是高!这追媳妇儿的法子,老张我活了五十年,头一回见!服了!哈哈哈哈!” 那爽朗甚至有些粗犷的笑声,像一把重锤,猛地敲碎了笼罩在我心头的坚冰和绝望。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铮”地一声断了。我看着江临跪在尘土里那固执而认真的样子,看着他掌心那枚滑稽又狼狈的黑钻戒,再想想那浸在墨汁里的“他家”族谱……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绝伦又带着巨大解脱感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所有的堤坝。 “噗嗤——” 我也笑了出来。一开始是压抑的、带着哽咽的抽气,随即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只是这一次,泪水滚烫,冲刷着之前的冰冷和恐惧。 报应?是的,这绝对是报应!是命运开的一个巨大、荒诞、让人哭笑不得的玩笑!但此刻,在这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在这片狼藉的墨臭中,这个单膝跪地的男人和他那枚黑乎乎的戒指,却让这“报应”二字,诡异地焕发出一种劫后余生、啼笑皆非的光彩。 江临看着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那紧绷的唇角终于彻底软化,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如释重负的弧度,眼底深处也漾开了笑意。他依旧稳稳地举着那枚戒指,像举着一个沉甸甸的、不容拒绝的未来。 笑声中,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沾了尘土和墨迹的手在脸上留下几道滑稽的印子。我喘着气,视线再次落在那枚戒指上,那团墨汁覆盖下的钻石,似乎也在我此刻混乱而炽热的心绪里,透出了点不一样的光。 “赔……赔一辈子是吧?”我的声音还带着笑过之后的沙哑和颤抖,目光却迎上他深邃的眼,“行……但这工钱,得提前结清!”我伸出手,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管不顾的劲头,不是去接戒指,而是猛地抓住了他拿着戒指的手腕,用力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江临猝不及防,被我拉得一个趔趄才站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 “走!”我拽着他沾满墨迹和尘土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转身就朝着工地外大步走去,仿佛身后那片墨海和碎裂的过往都不再重要,“先去把你家这破族谱捞出来!修它个昏天黑地!至于这‘报应’……”我侧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我得亲眼看看,它到底值不值我这一辈子工钱!” 午后的阳光炽烈无比,将我们两人拖着长长影子、沾满污迹的身影牢牢钉在飞扬的尘土上。他手腕上的墨点蹭到了我的手指,温热的,像某种奇特的烙印。我拽着他,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风卷着尘土和墨汁的气息扑面而来,呛人,却又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蛮横的生命力。老张那洪亮的笑声还在身后回荡,像一出荒诞剧最热烈的背景音。 前方,尘土弥漫,道路模糊不清。但那又如何? 第六十三篇:初恋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窗外的雨丝斜斜切过霓虹,把城市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暗红色窗棂上时,我正在暗房里冲洗照片。 显影液里浮动的影像像条银鱼,慢慢游出五年前在青海湖拍的一组作品。那时我总以为按下快门就能抓住永恒,直到遇见明微才明白,有些东西注定要随暗房里的药水慢慢沉淀。 暗室的红灯在玻璃器皿上投下细碎光斑,我望着墙上那幅未完成的《影之书》系列,总感觉取景框里似乎永远少了一味灵魂。 手机在木桌上震动,是个陌生号码。"林先生吗?听说您擅长拍摄花卉?"对方声音带着江南梅雨季的水汽,"我想请您拍一组山茶花,我有个想法,看能否让照片也能散发出香气?"那是一个带着水汽的声音,有些似曾相识,让我的神思不禁有些恍惚。 我往保温杯里添了把枸杞,才对着听筒说:"您说的香气...""用老法子蒸馏的山茶精油,滴在相纸上。"电话那头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我奶奶说,真正的香气要经得起九蒸九晒。" 三天后我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口,白墙上的爬山虎在秋风里簌簌发抖。 木门吱呀开启的瞬间,我仿佛跌进了旧时光的琥珀,天井里的青苔漫过六角地砖,铜锁木箱摞成时光的阶梯,穿月白衫子的女人正在廊下翻动竹匾里的花瓣。"这是第十年。"明微用银匙挑起暗格里的干花,"山茶树要在霜降前采摘,花瓣上的晨露要赶在辰时收集。"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碰着青瓷碗,发出清泠的响。 廊角的铜炉腾起袅袅青烟,将她的侧脸氤氲成宋画里的仕女。我举起相机时,她忽然转身:"林先生见过夜里开花的山茶吗?"取景框里她的睫毛沾着细碎花粉,"子时绽放,寅时凋谢,像不像我们抓不住的灵感?" 暗房设在西厢房,明微搬来祖传的紫铜蒸馏器。当第一滴琥珀色花油落在相纸上时,奇异的山茶香突然唤醒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七岁那年我蹲在外婆的栀子花丛里,晨露打湿了衣衫,落满了栀子香。身边还有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我们手拉着手,依偎在花丛中,只为喜欢花的香味。我细细打量了一下她,只是没有找出一丝的相似,心里不免有些淡淡的失望。 "您奶奶的配方里,为什么要加隔年的枇杷叶?"我摩挲着泛黄的线装册页。"为了记住时间的味道。"明微将新采的花瓣铺在竹筛上,"就像您拍凋谢的花朵,不正是想留住它们最后的呼吸?"她说话时总爱用银簪拨弄炉灰,星火明灭间,我仿佛闻到了父亲书房里老墨锭的气息。 就这样我在这里住了下来,日常生活有佣人为我们准备的妥妥当当。明微是个生活较为精致的人,连下饭的小菜也要做的原汁原味。相对而言,我就比较随意,吃什么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都无非是填饱肚皮。 明微说,生活有时也是一个人自身味道的体现,好的味道可以招来好的运气。吃多动物肉,自然有些膻气存留在人的身体里,时间久了,人的身体就会有了这些味道。 第七天夜里下起冷雨。明微抱来描金漆盒,里面躺着九只琉璃瓶。"这是用不同年份的雨水蒸馏的。"她指尖掠过瓶身时,我听见往事的潮汐在玻璃上碰撞,"最老的是光绪二十三年的梅雨。" 我忽然想起十年前有个穿着旗袍女孩拿着瓶子在接梅雨,她的笑容灿烂到可以让雨水充满了色彩。 她的背后是一组高大的柜台,柜台上玻璃罐里的山茶干花泛着蜜色光泽。我一下抓住她的手腕问:"十年前南京西路有家香料铺,不知道你可有印象、明微的翡翠镯子滑到手肘,露出腕间淡粉的伤疤。"那年我为了改良配方烧伤手臂,"她轻轻抽回手,"奶奶说制香人要懂得与火对话。"铜炉上的蒸汽凝成水珠,顺着紫铜龙纹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年轮。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没有回答的问话,而是说起那到伤疤。我想她或许不记得那个片段,又或者那个女孩不是她。 子时暴雨骤歇,明微突然来找我,不由分说拉我冲进后院。月光从云隙漏下来,照见满树山茶正在次第绽放。花瓣舒展的声音像春蚕食桑,香气浓得能描出轮廓。 "快拍!"她往我怀里塞相机,发间沾着夜露的花瓣。取景框里,我看见二十岁的自己站在青海湖畔,手里攥着初恋留下的银镯。 黎明前最后一张胶片用完时,明微从怀里掏出个锦囊:"奶奶临终前留下的配方。"泛黄的宣纸上画着并蒂山茶,"她说要等个明白香气本质的人。"我不知道她想告诉我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她的奶奶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或者是个智慧无双的人。 晨光爬上飞檐的刹那,我忽然明白《影之书》缺失的那味灵魂——不是技巧,是时间窖藏的真心。所谓的真心,或许就是那份对一切事物的真挚和赤子之心,在彼此面对时,所有的外在都无需存在,只有你我。 回到上海那晚,我推掉了香港的广告拍摄。暗房里新冲印的照片上,山茶花瓣的脉络里流淌着月光的银屑。 当我把锦囊放进檀木盒时,发现盒底压着片干涸的栀子花瓣——和七岁那年夹在日记本里的一模一样。 还有一个镯子的素描,以及一段话,时光终究不是幻觉,它让最初变得越来越美。当栀子香穿越二十年的光阴再次被辨认,当银镯的素描与现实的翡翠镯子重叠,我才真正理解了明微奶奶那句话——"要等个明白香气本质的人"。 窗外的梧桐又开始落叶,这次我听见了时光在年轮里流淌的声音。明微寄来的山茶精油在相纸上晕开淡金涟漪,恍惚间又回到那个落雨的黄昏。 天井里蒸腾的香雾漫过雕花窗格,将我们的影子糅成宣纸上的水墨。我终于明白,所谓永恒不过是无数个当下的叠影。就像暗房红灯下慢慢显影的照片,重要的不是定格瞬间,而是让光与影在时光里自然沉淀。此刻电脑屏幕闪烁的邮件提示,是某品牌重金邀约的香水广告,鼠标悬在删除键上时,我闻到了七岁那年的栀子香。 记得明微说她今天去荷兰,她说郁金香在这个时候最美。当我在机场大厅看明微一身闲适的衣装出现时,她让看见了她除古典美之外的现代美。 她行走在人群中仿佛仙鹤,却没有格格不入的突兀。我向她挥手,她终于看见了我,脸上挂着笑,向我走来,然后很自然地挽起我的手臂,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香。 我知道她一直都是那个我七岁遇见的她,以及十年前的她,只是在时间的折射下有了不同的样子。 所以,真正的记忆需要光阴的锤炼和辨认,既不是简单的怀旧,也不是机械的记录,而是通过感官细节在时间长河中的反复对话。所以气味相近的人才有可能无所抱怨地携手走完一生。一如我最初遇见她时的栀子香,也是萦绕在我梦中无数的日夜,以及思恋与向往。 又或者是我们如何与时间的相处,当我们降临到这个世界时,与我们最亲近的除了母亲,我们最初的恋爱应该就是在与时间的一路周旋与相伴。 第六十四篇:花与荒木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周远第一次见到苏晴,是在公司的季度汇报会上。 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投影仪前讲解方案时,不小心把数据说错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错误,却没人出声提醒。 周远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鬼使神差地举起手,用最温和的方式指出了问题所在。"第三季度的增长率应该是7.2%,不是72%。"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苏晴愣了一下,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啊,对!小数点太重要了,谢谢你。周远。"那一刻,周远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他低头掩饰自己发烫的耳根,心想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交流。 他是北方农村出来的孩子,靠助学贷款读完大学,现在在这家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而苏晴,听说是南方某企业家的千金,来这家公司不过是为了"体验生活"。 他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但命运有时就是这么蛮不讲理,或者是漫不经心。苏晴负责的客户项目总是漏洞百出,而周远不知为何总被安排去"救火"。他会在深夜加班修改她搞砸的设计图,会在她忘记提交方案时临时赶制替代品,甚至会在她睡过头错过客户会议时,编造各种理由为她开脱。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有一次,苏晴在茶水间拦住他,歪着头问道。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远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工作。"他盯着自己的咖啡杯,"我们是一个团队。"苏晴笑了,那笑声像风铃般清脆:"那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周远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点头。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家小餐馆聊到打烊。周远惊讶地发现,这个看似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竟然对市井生活充满好奇,她会为路边摊的煎饼果子惊叹,会蹲下来抚摸流浪猫,会在听到他讲述家乡的麦田时,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你知道吗?"苏晴托着腮帮子说,"我从小到大,连厨房都没进过。我妈总说那是佣人待的地方。"周远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突然感到一阵心疼。 他想起自己母亲粗糙的手掌,想起她如何在寒冬里为全家人洗衣服。我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想。公司年会上,苏晴喝多了香槟。她摇晃着走到周远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嘴唇贴上了他的耳朵:"我喜欢你,周远。从你第一次帮我解围就喜欢了。"周围响起起哄声,周远却只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他想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酒精模糊了理智的边界。 当苏晴踮起脚尖吻他时,他闭上了眼睛。他们开始秘密约会。周远知道这段感情不会有好结果,却无法抗拒苏晴带来的光亮。她会在加班时偷偷塞给他手写的便条,会在他生日那天学做蛋糕,会在他租住的小公寓里,赤脚踩在廉价地板上跳舞。"我妈要是知道我找了个农村男朋友,肯定会气疯的。"有次苏晴躺在他怀里半开玩笑地说。 周远的手指僵住了。苏晴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转身抱住他:"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在乎那些。"但周远在乎。每当看到苏晴刷卡买下他半年工资都负担不起的包包,或者听她无意间提到家里的别墅和游艇,他就会感到一阵窒息般的自卑。 他爱她,却不知道拿什么去爱。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在爱情里,物质也是不可或缺的部分。矛盾终于在苏晴母亲发现这段恋情后爆发了。"你疯了吗?跟一个乡下人在一起?"电话那头,苏母的声音尖锐刺耳,即使没开免提,周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图什么你不知道吗?图我们家的钱!"苏晴气得浑身发抖:"妈!周远不是那种人!""我给你三天时间分手,否则我就从公司顶楼跳下去!我说到做到!"电话挂断后,苏晴哭了整整一夜。 周远抱着她,心如刀割。天亮时,他轻声说:"也许你妈妈是对的。我现在给不了你应有的生活。"苏晴猛地抬头,眼睛红肿却坚定:"周远,如果你现在提分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第二天,苏晴拖着行李箱出现在周远公寓门口。她剪短了头发,换下了名牌衣服,甚至退掉了家里给她的信用卡。"我辞职了,"她宣布道,"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工资足够我们生活。" 周远想拒绝,想劝她回家,但当他看到苏晴眼中的决心时,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他紧紧抱住她,在心里发誓要让她幸福。现实生活比想象中更为艰难。 苏晴不会做饭,不会用洗衣机,甚至不知道怎么交水电费。但她学得很快,周远常常在深夜回家时,发现餐桌上摆着虽然简单却充满爱意的晚餐。 他们挤在狭小的浴室里刷牙,在二手市场讨价还买家具,在发工资的日子去吃一顿麻辣烫庆祝。那是周远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也是最痛苦的时光。因为每当看到苏晴手上被油烫出的水泡,或者她偷偷抹去的想家泪水,他就会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愧疚。 "我应该给你更好的生活。"某个雨夜,周远抚摸着苏晴消瘦的脸颊说道。苏晴摇摇头:"只要有你在,什么样的生活我都愿意。"但生活毕竟需要真金白银,当缺少时它便会露出残酷的獠牙。苏晴的新工作薪水微薄,周远的设计收入也不稳定。当房东提出涨租金时,他们不得不搬到更偏远、更破旧的公寓。周远开始加班到凌晨,接各种私活,甚至卖掉了珍藏多年的相机。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随朋友走进了一家地下赌场见所谓的世面。打小在农村,赌博是司空见惯的消遣,他耳濡目染自是懂的一些规则,最初只是小赌怡情,他告诉自己。 一来二回他都输赢不大,有次手风不错赢了两千块。那晚他给苏晴买了她最爱吃的蛋糕,看到她惊喜的表情,他感到久违的成就感。 "公司发奖金了?"苏晴问。周远含糊地应了一声。罪恶感在胃里翻腾,但很快被更多赢钱的快感淹没。他开始频繁出入赌场,最初的小赢渐渐变成大输,然后又变成更大的赌注。 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欠下了几十万的高利贷。讨债的人找上门那天,苏晴正好在家。他们用刀划破她的包包,把恐吓信贴在卧室镜子上。 苏晴吓坏了,却仍然紧紧抱住浑身发抖的周远:"我们报警吧,或者找我爸借钱先还上。"周远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把她拖入了怎样的深渊。 那个晚上,他等苏晴睡着后,写下一封信,收拾了几件衣服,悄悄离开了。信上只有简单几行字:晴:我不配拥有你。欠的钱我会还清,不要找我。忘了我,去过你本该拥有的生活。永远爱你的远。 苏晴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甚至回到周远北方的老家,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小村庄。 周远的母亲接待了她,老妇人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泪湿的脸颊:"闺女,回去吧。那孩子要是想见你,自然会出现的。" 后来苏晴听说周远因为在另一个城市与放高利贷的人磋商时失手打伤了人被刑拘了。 她去探视,被拒绝了。再后来,周远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无音讯。 苏晴在无数次的等待后终于知道这个男人是铁了心要离开自己了,她放弃了对他的寻找。她笑话他的幼稚,生活固然重要,但缺少了感情的融入,那人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五年后,苏晴有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搬进了宽敞的公寓,甚至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 对方是母亲介绍的,家世相当,温文尔雅。所有人都说她终于"回到了正轨"。只有苏晴自己知道,每年生日那天,她都会独自去他们常去的那家小餐馆,点两人份的菜,然后对着空座位说一些只有周远才会懂的话。 她不知道的是,马路对面的咖啡馆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穿过玻璃和人群,贪婪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表情。他看着她自说自话的样子,读懂了她专注里的哀伤,不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原来周远出狱后去了南方打工,用五年时间还清了所有债务。现在他在一家装修公司做木工,手上布满老茧,眼角有了细纹。 五年的木工生涯让他的手掌布满老茧,却也赋予了他对木材独特的感知力。他能通过指尖感受到木头最细微的起伏,就像阅读一种无声的语言。 "周师傅,主卧的衣柜滑轨有点问题,您来看看?"年轻学徒在门口探头。周远点点头,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 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身体却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他走向主卧,动作熟练地检查衣柜的每一个细节。 五年前刚来这家装修公司时,他连刨子都拿不稳,现在却成了老板最器重的木工师傅。"这里,"他指着滑轨内侧几乎不可见的凸起,"砂纸打磨一下就好。记住,好的木工不是用眼睛工作,而是用手。"学徒似懂非懂地点头。 周远没有多解释,只是接过工具,亲自示范如何用最轻柔的力度抚平那处瑕疵。就像他曾经抚平苏晴皱起的眉头一样。 最近这段时间下班后,周远都没直接回租住的单间,而是去了城郊的一家木料厂。 在仓库的角落里躺着一块他精心挑选的黑胡桃木,纹理如同流动的河水。过去六个月,他都在用这块木头制作一个首饰盒。今天他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周远从口袋里取出一小块麂皮,沾上特制的木蜡,开始为盒子做最后的抛光。随着他的动作,木料逐渐显露出丝绸般的光泽,纹理在灯光下如同有了生命。盒盖内侧,他用极细的刻刀雕了一朵小小的晴天花——那是苏晴最喜欢的花,也是她名字的由来。 周远记得她曾说过,晴天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就像阳光凝固在了花瓣上。他将首饰盒小心地包好,放进背包。明天是苏晴的生日,也是他每年唯一允许自己靠近她的日子。 清晨的咖啡馆还没什么客人。周远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点了一杯黑咖啡。 十点整,苏晴出现了。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五年时光似乎对她格外宽容,只是将少女的稚气打磨成了优雅的成熟。 周远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看她笑着和服务员打招呼,看她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看她在等待上菜时无意识地转动左手腕上的银手链——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价值不到两百块的地摊货。 周远的手指在桌下收紧,掌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他多想像以前一样走过去,为她拉开椅子,听她抱怨工作上的烦恼,然后看她因为一道甜点而重新笑起来。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很突然,且越下越大,餐馆的玻璃窗上爬满了水痕。 当周远终于从回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苏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座位上,不得不结账起身,却在推开咖啡馆门的瞬间僵住了,他看见苏晴站在餐馆门口,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 周远的心跳快得发痛。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背包里的首饰盒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五年来,他第一次没有在观察结束后默默离开,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穿过马路,站到了苏晴身后。"我送你吧。"他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沙哑。苏晴转过身,雨水和泪水模糊了周远的视线,但他依然看到了她眼中瞬间的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的喜悦。"周远?"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仿佛害怕这是一个会轻易破碎的梦。 黑伞下的空间突然变得无比狭小。周远能闻到苏晴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一直用的香水。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伞柄,指节发白。"你过得好吗?"这真是个蠢问题。周远在心里咒骂自己。 他明明知道她过得不错,有自己的工作室,去年还获得了行业新人奖,甚至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所有这些,他都知道。 苏晴没有回答,而是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她的手指冰凉,却在接触的瞬间点燃了周远全身的血液。"你瘦了,"她说,眼泪终于决堤,"也老了。"周远想笑,却发出一声哽咽。 下一秒,苏晴扑进了他的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他后退一步。她在他胸前哭泣,泪水浸透了他的衬衫,灼烧着他的皮肤。"五年,五年了,周远!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她捶打着他的后背,却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仿佛害怕他会再次消失。雨伞掉在地上,但他们谁都没有去捡。 周远紧紧抱住苏晴,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这一刻,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知道,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苏晴的公寓比周远想象中要朴素。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温馨的细节——窗台上的晴天花开得正好,书架上摆满了设计类书籍,厨房里挂着成套的餐具,其中不少周远都认得,是他们一起在二手市场淘来的。"你还留着这些?"周远指着一个缺了角的盘子,声音发紧。 苏晴递给他一条干毛巾:"我什么都留着。"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客厅角落的一个纸箱,周远认出那是他公寓里的东西。 热水澡后,周远换上了苏晴递给他的衣服,竟然是他当年留在这里的旧T恤和运动裤。衣服洗得发白,却保存完好。 这个发现让他的喉咙发紧。"我有东西要给你。"周远从湿漉漉的背包里取出那个用防水布包裹的首饰盒,"生日礼物。"苏晴接过盒子,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木面。当她打开盒盖看到那朵晴天花的雕刻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然后她注意到了盒子里厚厚的一叠信。"这些是什么?""我每年写给你的信,"周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但从来没有勇气寄出去。"苏晴取出最上面的一封,信封上写着日期——是他离开后的第一个月。 信纸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晴:今天是我离开的第37天。我在南方的一个小城找到了工作,在装修公司做学徒。老板说我手笨,但肯吃苦。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会想起你做饭时手忙脚乱的样子。你学会煎完整的荷包蛋了吗?我每天都在想你。远。 苏晴一封接一封地读着,时而微笑,时而落泪。周远坐在对面,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信的内容从最初的悔恨和思念,逐渐变成日常的分享,他学会了制作橱柜,他参与了一个大项目,他在木料市场发现了一块纹理特别的胡桃木。 最后一封信是昨天写的:晴:明天又是你的生日。这首饰盒终于完成了,虽然比不上你那些名牌包,但每一寸木头都经过我手的打磨。五年了,我依然爱你,却依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站在你面前。如果你正在读这封信,那么我终于鼓起勇气了一次。生日快乐。永远爱你的远。 苏晴放下信,泪眼朦胧地看着周远:"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不是你离开,不是你赌博,而是你替我做决定。你以为离开是对我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宁愿和你一起面对债务,也不要这五年的空白?" 周远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当时只想着不能再拖累你。我配不上你,晴。现在也是。""配不配得上应该由我来说!"苏晴几乎是喊出来的,她抓起周远的手,强迫他看那些粗糙的茧和疤痕,"看看这些!你以为我会在乎你做什么工作,赚多少钱吗?谁没有错过,谁又没有过去,我在乎的是你,周远,只是你!" 直到这一刻周远才知道,苏晴是一个极为在意感情的人,也正是拥有让人性温暖品质的人,才是这个世界充满了美丽故事的所在。 他颤抖着反握住她的手:"我这五年,我一直在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还清了所有债务,戒了赌,学了手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我还设计了这个。" 那是一栋小房子的详细设计图,从结构到内饰,每一个细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客厅的飘窗,厨房的操作台高度,甚至卧室衣柜的内部隔层,都明显是为苏晴量身定制的。"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亲手为你打造一个家。"周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用我这五年学的一切。"苏晴的眼泪滴在图纸上。 她抬头看着周远,眼中的光芒让他想起了他们初遇时的那个会议室。"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年都去那家餐馆吗?"她问,"因为我在等你,周远。一直在等你。"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那张设计图上,也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周远紧紧抱着苏晴,感受着她真实的存在。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株自卑的荒木,而是能为自己所爱之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而苏晴,永远是他生命中最美的那朵花。 后记 一年后,在城郊的一栋小房子里,周远正在安装最后一块厨房隔板。这栋房子从地基到家具,几乎每一寸都经过他的手。苏晴蹲在旁边,递给他工具,就像当年他教她做饭时一样。"完美。"周远退后一步,欣赏着完成的作品。苏晴从背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比图纸上还要好。"周远转身将她拥入怀中。阳光透过他们一起挑选的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在经历了分离、痛苦和成长后,他们终于拥有了最初梦想的生活——简单,真实,充满爱。而那个黑胡桃木的首饰盒,现在放在他们卧室的床头柜上,里面装着新的信件,记录着新的故事。 第六十五篇:不自知的月亮 - 七色蝴蝶 - 应采风 书店的玻璃窗将午后的阳光过滤成温柔的琥珀色。 阮晓站在艺术区书架前,指尖轻轻掠过一排排书脊,寻找那本据说绝版已久的《东方美学十讲》。 她的白衬衫袖口沾着几点颜料,像是刻意为之的装饰,牛仔裤的破洞露出膝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艺术气息。 寻了很久也没有结果,她准备放弃时,余光瞥见角落里一个身影。 那是个年轻男子,穿着深蓝色衬衫黑色长裤,整个人像是被刻意调低了饱和度。他捧着一本厚重的书似乎正在思考,眉头微蹙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与周围喧嚣的世界隔绝。 阮晓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男孩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翻书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最吸引她的是他周身散发的那种气质——不是刻意营造的疏离,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孤独,像是深海里的鱼,习惯了黑暗,却不知自己也能发光。 "需要帮忙吗?"阮晓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书店店员站在身旁。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那个男孩看了太久。"啊,不用,谢谢。"她压低声音,突然灵机一动,",你好!能借我一支笔吗?"拿到笔后,阮晓深吸一口气,走向那个男孩。 她的帆布鞋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但男孩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靠近,抬起头来。 近距离看,他的眼睛比想象中更加深邃,像是把整个夜晚都装了进去。"抱歉打扰你,"阮晓晃了晃手中的笔,她看清了他手中是一本《西方艺术史》,"能借用一下你的书做个笔记吗?就一页。"男孩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闪烁,像是没想到会有人跟他搭话。 他犹豫片刻,默默将书往她的方向推过来。"谢谢。"阮晓翻开扉页,假装认真地记着什么,眼角余光却在观察男孩的反应。 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拘谨,目光低垂,像是在数地板上的花纹。"你是学艺术的?"阮晓合上书还给他,故意问道。"不是。"男孩的声音比想象中清亮,却带着明显的不自信,"只是有些感兴趣。""真巧,我是美院的学生。"阮晓指了指自己衬衫上的颜料痕迹。 男孩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却让阮晓心头一暖。"你好!我叫周沉。"他突然说。"阮晓。"她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周沉看着她的手,迟疑了一下才轻轻握住。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触碰的瞬间却又迅速收回,像是怕被灼伤。"你经常来这里看书吗?"阮晓问。"嗯。"周沉点头,"周末没什么事做。""那下次我们可以一起来看书。"阮晓的话被书店广播打断,提醒顾客即将关门。 窗外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要下雨了。"周沉望向窗外,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没带伞?"阮晓摇头:"早上天气预报说晴天。"周沉沉默片刻,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我带了。""那你怎么办?""我住得不远。"雨已经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急促的敲击声。 阮晓看着周沉手中的伞,突然做了个决定。"不如你送我一段?到地铁站就行。"周沉的眼睛微微睁大,显然没预料到这个提议。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走出书店,周沉撑开伞,是一把普通的黑色折叠伞,不大不小,刚好能勉强遮住两个人,前提是他们得靠得很近。 雨水在周围形成一道水帘,将他们与外界隔开,创造出一个只属于两人的小小世界。"往这边走。"周沉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阮晓不得不贴近他才能听清。她能闻到周沉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清香。 他的肩膀偶尔碰到她的,每次接触他都像触电般微微躲闪,却又在下一秒不着痕迹地靠近一些,确保伞能遮住她。"你刚才在看文艺复兴那章?"阮晓打破沉默。 周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注意到了?""当然,我可是专业的。"阮晓笑道,"最喜欢哪位艺术家?""卡拉瓦乔。"周沉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又像是后悔说得太快,补充道,"不过我也不是很懂。""为什么喜欢他?"周沉沉默了一会儿,雨声填补着对话的空白。 当他们走过一个水洼时,他小心地绕到外侧,让阮晓走里面。"他的画里有光,"周沉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最黑暗的地方,也有光。"阮晓转头看他,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周沉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 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他所说的那种光——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内而外,微弱却坚定地存在着。"你知道吗,"阮晓说,"卡拉瓦乔一生都在逃亡。"周沉脚步微微一顿,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阮晓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什么。"抱歉,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不过他的笔下光一直都在。""不,"周沉摇头,"你说得对。光一直都在。" 他们转过一个街角,雨势渐小,但谁都没有提出要分开。 阮晓发现周沉带的路并不是去地铁站最近的,而是绕了一个安静的公园。雨水洗过的树叶翠绿欲滴,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你经常这样绕远路吗?"阮晓问。周沉有些窘迫:"我以为你可能喜欢看雨中的公园。美术生不都这样吗?"阮晓笑了:"你猜对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观察。"周沉说,"有时候看人比看书还要有趣。"这句话让阮晓惊讶。 在书店里那个看似内向沉默的男孩,原来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世界,只是选择了旁观而已。"那你观察到我什么了?"阮晓半开玩笑地问。周沉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你翻书时总是先摸书脊,看画时会不自觉地歪头,笑的时候左边有个酒窝。还有,你衬衫上的颜料,群青和赭石,染迹很新鲜,应该是今天上午画画时弄上去的,画了天空和土地?" 阮晓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知道?""猜的。"周沉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群青适合画清晨的天空,赭石是你鞋底有红土,城西艺术区后面的荒地才有这种土。""天啊,"阮晓惊叹,"你简直是个行走的博物馆。"周沉的笑容消失了,眼神黯淡下来:"只是一些无用的知识而已。""才不是!"阮晓不假思索地抓住他的手腕,"这太厉害了!我们写生课的老师总说要'看见'而不只是'看',你就是那种真正能'看见'的人。"周沉低头看着她的手,没有挣脱,但全身都绷紧了。阮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连忙松开。"抱歉,我太激动了。""没关系。"周沉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是有些不习惯。" 他们走到公园中央的小湖边,雨已经停了,但两人依然共撑着一把伞。 湖面泛起涟漪,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偶尔飞过的白鹭。 "我小时候,"周沉突然说,"曾经想学画画。后来老师说我没有天赋。说我颜色感不好?"阮晓皱眉:"哪个老师会这么对学生说话?""他说得对。"周沉苦笑,"我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阮晓心中一动,想起刚才他说卡拉瓦乔的画里有光。原来那不是随便的评论,而是他内心深处的共鸣。"周沉,"她转向他,认真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卡拉瓦乔的光那么动人吗?"周沉摇头。"因为黑暗。"阮晓说,"最深的黑暗才能衬托出光的珍贵。如果你真的看什么都灰蒙蒙的,就不会被他的光打动了。"周沉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微颤抖,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洒在湖面上,也照亮了他的脸。"到了。"周沉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铁站入口。阮晓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了将近四十分钟。 她有些不舍,感觉还有很多话想说。"谢谢你送我。"她接过伞,递给周沉,"下周六你还去书店吗?"周沉点头:"一般下午两点。""那到时候见?"阮晓试探地问,"我可以给你看我最近的画,也许你能给我些建议?"周沉的眼睛亮了起来,虽然表情依然克制:"我不懂艺术,只能凭着感觉看。""但你懂'看见'。"阮晓微笑,"这比技术重要多了。"周沉低头,嘴角却微微上扬:"好。""对了,"阮晓转身要走,又回过头,"你刚才说我看画时会歪头,真的吗?"周沉点头,突然模仿了一个她歪头的动作,然后迅速恢复常态,像是为自己的大胆感到惊讶。阮晓大笑,左边脸颊果然露出一个小酒窝:"看来我得改掉这个习惯,不然会被某个观察力超强的人发现所有秘密。"她挥挥手跑向地铁站,没有看到身后周沉站在原地,久久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像是发现了某种从未预料到的可能性。 阳光越来越强,驱散了最后的阴云。周沉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手中的伞,轻轻合上。他转身走向回家的路,脚步比平时轻快了许多,仿佛那把一直撑着的伞,收起来的不仅是布料和金属骨架,还有一层他习惯了却从未意识到的保护壳。 周六下午一点五十分,阮晓站在书店艺术区,手指不安地敲打着书架。她已经提前十分钟到达,画具包里装着素描本和炭笔,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脑海中全是周沉说"我看什么都灰蒙蒙的"时那种表情——像是长久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偶然被阳光刺痛眼睛的模样。 书店的玻璃门被推开,冷风裹挟着几片枯叶溜进来。阮晓抬头,看见周沉站在门口,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的脸更加苍白,手里拎着一个旧帆布包,目光在店内搜寻着什么。 当他看见她时,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种习惯性的克制。阮晓挥手示意,周沉走过来,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书架间沉睡的文字。"你来了。"阮晓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欣喜。 周沉点点头,目光落在她的画具包上:"你真的要画我?""当然。"阮晓拍拍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美院有间小画室,周末没人。"周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我不太会摆姿势。""不需要特意摆,自然就好。"阮晓歪头看他,左边脸颊露出那个小酒窝,"就当是在书店看书,只不过换了个地方。"周沉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 他们并肩走出书店,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阮晓注意到周沉走路时总是微微低头,肩膀内收,像是随时准备躲避什么。"你包里装的什么?"阮晓指了指他的帆布包,试图找话题。周沉下意识把包往身后藏了藏:"没什么,只是笔记本。""你记笔记?像日记那样?""不全是。"周沉的耳尖微微发红,"有时候会画些速写。"阮晓眼睛一亮:"你开始画画了?""只是随手涂鸦。"周沉迅速打断她,"不算真正的画画。" 美院的红砖小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阮晓带着周沉穿过长廊,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上格外清脆。画室不大,却充满艺术气息——墙上钉着学生作业,角落堆着画架,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周沉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画室的每一个角落,眼神中流露出阮晓从未见过的渴望与怯意交织的复杂情绪。"进来啊。"阮晓把包放在一张空桌上,"别担心,不会有人打扰。"周沉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像是踏入了一个神圣的殿堂。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张空画架,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你可以坐在那里。"阮晓指了指窗边的高脚凳,"自然光最好。"周沉顺从地坐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线。阮晓支起画板,取出炭笔,却发现周沉全身紧绷,手指紧紧抓着凳子边缘。"放松点。"阮晓柔声道,"就当我不存在。""抱歉。"周沉深吸一口气,"我不太习惯被注视。"阮晓想了想,放下炭笔:"要不这样,我先去准备些茶水,你一个人在这里适应一下环境?" 周沉明显松了口气,点点头。阮晓离开画室,故意放慢脚步,给自己和周沉都留出空间。当她端着两杯热茶回来时,画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炭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阮晓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周沉站在她的画板前,手中的炭笔在纸上快速移动,全神贯注的样子与书店里那个拘谨的男孩判若两人。阳光笼罩着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显得格外生动。阮晓轻手轻脚地靠近,从周沉肩后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纸上是她画室的速写,却不仅仅是简单的复制。 周沉捕捉到了这个空间的灵魂:歪斜的画架像是疲惫的舞者,阳光在石膏像上的跳跃,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被赋予了生命。"周沉。"阮晓不自觉地出声。周沉猛地转身,炭笔掉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惊慌与羞愧:"对不起!我不该随便动你的东西。""这太棒了!"阮晓捡起画纸,由衷赞叹,"你的观察力。还有线条的表现力。"周沉摇头,后退几步:"只是胡乱画的。"阮晓指着画中一个细节:"你是怎么注意到这个角度的?这个透视关系连我都没发现过。"周沉的眼神闪烁,像是从未被人这样肯定过:"我,我不知道。就是看到了。"阮晓放下画纸,认真地看着他:"周沉,你上次说你小时候想学画画?"周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目光低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发生了什么?"阮晓轻声问,"你说老师说你没有天赋?"画室陷入沉默,只有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 周沉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紧绷。"十岁那年,"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我参加了少年宫的美术班。第一节课,老师让我们画静物,我画了一组苹果。""然后呢?""老师说我画得像土豆,颜色用得一团糟。他说有些人天生就没有艺术细胞,不如把时间花在有用的科目上。"周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内侧。 阮晓胸口一阵刺痛:"就凭一次作业否定你?这太荒谬了!"周沉转过身,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他说得对。我确实不擅长色彩。""但你有惊人的观察力和线条表现力!"阮晓激动地指着那幅速写,"看看这个细节处理,这个动态感,周沉,你知道多少人学了好几年都达不到这种水平吗?"周沉怔怔地看着她,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阮晓突然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几道淡淡的铅笔痕迹——那是长期画画的人才会留下的印记。"你还在画。"阮晓抓住他的手腕,轻轻翻转,"这些痕迹.,你从来没有真正停止过,对不对?"周沉像是被烫到一样抽回手,但为时已晚。阮晓已经看到了那些痕迹,也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与渴望。"只是,偶尔。"周沉低声承认,"睡不着的时候。"阮晓走回画架前,翻出一本全新的素描本和一套炭笔,递给周沉:"给我看看。" 周沉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缓慢地打开自己的帆布包,取出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本子已经很旧了,边角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 阮晓接过本子,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顿时屏住了呼吸——页面上是一幅精细的地铁乘客速写,每个人的神态都栩栩如生,旁边还有简短的文字描述。再往后翻,是街角的老槐树、咖啡馆窗边的老人、雨中奔跑的孩子。全都是日常生活中稍纵即逝的瞬间,却被周沉以惊人的观察力和简洁有力的线条永远定格。"周沉。"阮晓抬头,声音微微发颤,"这些都是宝藏啊。"周沉的耳朵通红:"只是无聊时的消遣。""不!"阮晓急切地翻到一页,"看这个老人的表情,你连他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里藏的故事都画出来了!还有这个雨中撑伞的女孩,你能感受到她的快乐!" 周沉站在那里,像是被阮晓的热情吓到,又像是被她的评价震撼。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我。"周沉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一直以为这些没什么价值。" 阮晓合上本子,郑重地递还给他:"那个老师大错特错。你不只有天赋,周沉,你有的是绝大多数专业画家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看见的能力。"周沉接过本子,手指微微发抖。他低头看着封面,长久沉默后,轻声问:"真的有那么好吗?"阮晓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起炭笔和一张新纸,迅速勾画起来。 几分钟后,她将画纸转向周沉——纸上是他站在窗边的侧影,阳光为他镀上金边,睫毛的阴影落在脸颊上,整个人像是被光与暗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这就是我看到的你。"阮晓轻声说,"不是灰蒙蒙的,而是光与影完美交融的样子。" 周沉接过画,手指轻轻抚过纸面,眼神逐渐变得柔软。他抬头看向阮晓,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真实的微笑,不再是转瞬即逝的那种。"谢谢你。"他说,声音里有一种阮晓从未听过的坚定。"不用谢。"阮晓微笑,"现在,愿意做我的模特了吗?真正的模特,不是那种僵硬的姿势,就是做你自己。"周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回到窗边的高脚凳上,这一次,他的姿态自然多了,肩膀不再紧绷,目光也不再躲闪。阳光流淌在他的发梢和指尖,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阮晓重新支起画板,炭笔在纸上飞舞。 这一次,她不仅画出了周沉的轮廓,更捕捉到了他眼中逐渐苏醒的光芒——那种长期被掩埋,却从未真正消失的对美的感知与热爱。"你知道吗,"阮晓一边画一边说,"我大一时的素描课差点挂科。"周沉惊讶地抬头:"你?""是啊。"阮晓笑着回忆,"教授说我线条太死板,没有生命力。整整一个学期,我每天练习到凌晨,手上全是炭笔灰,洗都洗不掉。""但你现在画得很好。""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阮晓的笔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遇到了好老师,他们告诉我,技术可以练,但热爱和坚持才是根本。"周沉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我从来没想过可以重新开始。""现在想也不晚。"阮晓轻声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技法。当然,"她笑着补充,"在观察力这方面,恐怕我得向你学习。" 画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两人的呼吸。阳光慢慢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地板上。 当阮晓完成最后一笔时,周沉从高脚凳上下来,走到她身后看画。画中的他不再是那个低头缩肩的男孩,而是一个沉浸在阳光与思绪中的年轻人,眼中有着隐约的光芒和无限可能。"这是我吗?"周沉轻声问,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阮晓点头:"这就是我看到的你。"周沉长久地凝视着画作,然后做了一个让阮晓意外的动作——他拿起一支炭笔,在画的一角写下日期和自己的名字,字迹工整有力。"谢谢你,阮晓。"他说,声音里有种新的东西,"不只是为了这幅画。"阮晓微笑,左颊的酒窝深深陷下去:"下周六还来吗?我可以教你一些水彩技法。"周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当他转身时,眼中闪烁着阮晓从未见过的决心。"不只是周六。"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你。""随时欢迎。"阮晓开始收拾画具,"对了,你平时都在哪里画速写?""不同的地方。"周沉帮忙整理散落的炭笔,"公园长椅、地铁站、图书馆,安静又能看到人的地方。"阮晓眼睛一亮:"能带我去吗?那些你常去的地方。"周沉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她:"你真的感兴趣?""当然!"阮晓笑道,"我想看看你是怎么观察这个世界的。"周沉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好。" 离开画室时,暮色已经笼罩校园。周沉坚持送阮晓到地铁站,这一次,他们不需要共撑一把伞。 秋夜的风带着微凉,却不再刺骨。"下周见。"地铁站口,阮晓挥手道别。"下周见。"周沉回应,站得比以往都要挺直。 当地铁驶入站台,阮晓透过玻璃窗看到周沉依然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灯光下,他的轮廓清晰而坚定,不再是那个模糊的影子,而是一个逐渐显影在光影交界处的完整的人。 车厢内,阮晓打开素描本,看着今天完成的最后一幅画——周沉站在阳光里的样子。 她在画旁写下日期,然后加上一行小字:"不自知的月亮,终会发光。"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那个在书店角落里默默看书的男孩,那个说自己看什么都灰蒙蒙的周沉,正一步步走出自我否定的阴影,而她很荣幸能成为见证这一过程的人。 或许,阮晓想着,在下一次见面时,她会告诉周沉,在芸芸众生中,她只见他一相。不是因为他多么耀眼,而是因为他那种内敛的光芒,恰好照进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地铁呼啸着驶入隧道,窗外的黑暗转瞬即逝,前方站台的灯光已经隐约可见。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