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崇吾山旧事 第一章 帝女初长成 六月初七,是姐姐阿桑大婚的日子。 我们比翼鸟族向来不和别族通婚,按照旧例,姐姐作为父君母后最疼爱的长帝姬,要嫁的是从小便青梅竹马的长老之子戚彦哥哥。这场婚礼大约是这三万年来最盛大的一场,据说天帝颛顼都送来了贺礼,昆仑SX海、青丘、章莪山都差遣了使者前来崇吾山观礼。 按少卿的话来说,真就是我父君那样的德行圆满劳苦功高的君主才有面子可以请得来如此多的上神谪仙,真真会是这几千年来最最热闹的好日子。 可我不这么认为,在我心里,父君那样的老顽固,兢兢业业守着这崇吾山下的暗河,其实不过是一件特别清闲的差事。从我出生这一万年来,简直是和风细雨,万物欣然,传说中的崇吾恶水连个滴答的声响都没有,这所谓的功劳二字,又何以见得呢? 至于婚礼这样无聊的事,我更是并无多大兴趣,无非是那些个老头老太太装模作样吃茶喝酒闲话八卦的大聚会,能有什么乐子?而现下于我最紧要的一件事便是趁着夜色赴一场约,且要偷偷摸摸的去,万不可被父君母后晓得。 月下,少卿皱着眉,苦哈哈哼唧唧的跟在我身后,走几步就哎呦一声,妄图吸引我的注意力,阻挡我前行的脚步。我自然是不理他,自从三千年前我在戚彦哥哥的花园子里偷蘨草被他坏了好事的时候,我就认定了他是个胆小如鼠的主儿,他那点小心思,抬下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少卿比我小两千岁,是毕方鸟族的二公子。自从偷蘨草那日被我毒打了一顿后,我本以为他会见了我就跑,然而他却一点害怕我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再也不纠缠着戚彦哥哥,改缠我了。堂堂毕方鸟族二公子,却成日里跟屁虫一样追着我身后,开始了在崇吾山偷鸡摸狗上下求索的混账日子,活生生让他威严的父君操碎了心。 有时候我也偶尔有点不好意思,但毕竟我这样一个在崇吾山赫赫有名的混账帝姬,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徒弟来?不过,想到少卿,我还是很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我带他打了这么多场架之后,他还是这么脓包,只要我不在就给人欺负了去,还得本帝姬出马约架,真是没出息,也不想想,放眼这崇吾山,有几个打得过我?必须一出手就给秒了不是。 按理说,姐姐婚期在即,我这个做妹妹的好歹应该是安生几天,不该在这样重要的时候给父君母后添堵,这才是个为人子女的孝道所在。但是,按照我这无法无天的脾性,这样的窝囊气,是必须忍不了的。起因么,还是因为少卿太闲得,闲到出了门瞎晃悠就能把人家的娃捡回家去。 前几****奉父君之命去了章莪山,给眉开姐姐家送婚礼请柬,把少卿自个儿扔在崇吾山里瞎溜达。据说那家伙因我不在,便觉得百无聊赖,晃晃悠悠荡到一条小溪边,一脚踏上了一条刚褪了皮窝在那里休息的小青蛇的尾巴。少卿寻思着既然踩伤了这条小蛇,而我又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不如一个顺手捡了回家去,先照顾几日,等到我回来,送给我玩耍几日,等新鲜劲儿过了,约么伤也好得差不多,我就能给放生回去了。 可谁知这一捡不打紧,没成想却把小青蛇的娘给招来了,当夜便冲了过来,一尾巴给了少卿一个大耳光。等我回来,看见少卿那高高肿起的左脸简直是火冒三丈怒发冲冠,问了才知,感情是因为我才惹了这麻烦。 其实原本这小蛇的娘我也是知道的,她是在崇吾山后山冲天涯上修行的一条大灵蛇,据说曾经是某个上神在崇吾山渡劫的时候养着玩的,整日里仙果仙酿的喂养,终于是沾了灵气,有了些修为。后来听说那上神,渡了劫,顺利飞升后便回了自个儿府上,却把这灵蛇遗在了了冲天涯,不曾带走。 冲天涯于我们比翼鸟一族而言,是个神圣的地方。任何一对比翼鸟夫妻倘若要求证对方是否对自己情义深切赤诚以待,必定会双双攀上这冲天涯去试飞。按照旧例世世代代的比翼鸟夫妻都会在成婚后的第二天,攀上那冲天涯,然后跳下去,等着彼此张开翅膀,腾空而起。当然也有不去试飞的或者试飞不成功的,所以因此冲天涯下,也埋着不少比翼鸟族的尸骨。 少卿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比翼鸟族会有这么个奇怪的传统,我含糊着混过,告诉他,此乃吾族辛秘,不足为外人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末了,他终是收敛了这层好奇心,不再问下去。 那灵蛇在冲天涯上待了这许多年,本来是与我族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却因这么个误会给了少卿一个耳光,着实是不讲道理。我素来不喜欢与人废话,那些假惺惺的套路一句也说不出口,我这里的套路也特别简单,谁是谁非,打一架,谁赢了算谁对。这会子,气哼哼的我,满心满脑就那么一个念头,必须先把这一个耳光还回去,至于其他的事,打完了再做道理。 许多年以后,少卿总是与人后悔道:“当年要不是我手欠,捡了那条小青蛇,或许后来,苏苏就不会一个人从冲天涯跳下去,终究是我对不住她。” 第一卷 崇吾山旧事 第二章 君面胭脂色 西次三经山系的首峰就是崇吾山。 崇吾山在离河的南岸,倘若站在峰顶的冲天涯,便是北望冢遂山,南望泽SX望帝之捕兽之丘,东望焉渊。这样一个灵气逼人的地方,自然是有许多奇珍异宝,这四海八荒都知道,这崇吾山里长着一种树,圆圆的叶儿,月白色花萼,胭脂色的花瓣,黑亮油滑的树干,每到夏夜月色正好的时候,便会结出一种果子。对于住在这里里的比翼鸟族来说,这种树的果子是给新娘子最好的补品,吃了这种果子的新娘,将来便可子孙满堂。 我有些烦躁,恨自己偏偏忘记了这事儿,好巧不巧被趁夜给姐姐采果子的侍女堵到半路,还不得不去听这样的墙角。 “吖,听说了么,青丘帝君的酒终于醒了,这次长帝姬的婚礼,他老人家也收到了请帖,兴许也能来观礼呢。” “是呢是呢,据说青丘帝君这次醉了三千年了,偏偏这么赶巧,这个时候醒,若是真的能来,我们也是有福气的,能远远地瞧上一眼,也够出去吹嘘了呢。” “不过,这位帝君……“ 我拉着少卿,猫着腰蹲在了暗处,看样子只能等这两个碎嘴的姑娘忙活完了才好上涯去打架,总不能给她们瞧到了。不管是等下的场面过于血腥把她们给吓晕了,还是落下让她们去父君那里告状的口实,总归今晚的事儿只能天知地知我知少卿知,呃,好吧还有那条灵蛇。 “苏苏,她们说的青丘帝君是你送的请柬么?” “没有,我去章莪山送帖子不过是为了瞧一眼眉开姐姐,你当我那么闲,大老远的跑过去装模作样,同眉开姐姐的娘亲闲话那么一会子都已经够我受的,只叫人拿腔捏调坐的腰酸屁股生疼,青丘那边的帖子应该是你戚彦哥哥那边差人送去的吧。不过,我说,你管那么多干嘛? “哎呦,没什么,我就好奇一下,我也听族人说过,这位帝君故事讲起来,真是手指加脚趾也数不过来的。“ “呸,手指脚趾,说的好像你有很多似的。“ 嗯,忘了说,毕方鸟生来只有一只脚,这是我常常嘲笑少卿的地方。少卿听了我的话,脸白了白,禁了声,再不言语。 终于,那两个话口袋采好果子走了,我站起身,抖了抖有点发麻的腿,向着冲天涯的方向行去。 那一日是六月初六,我姐姐阿桑大婚的前一夜。 那条灵蛇并没有休息,而是对着月光吞吐着命丹,用月华来滋养自己灵力,她修炼的时日并不长,身形也只有一丈来长,浑身油亮,大约是墨绿的颜色,这样的修为还浅,既不能化形也不能言语,真不明白,就这样的货色,少卿还能挨那么一个耳光,我有点泄气,感觉本以为的一场恶战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灵蛇发现我的到来,一下子慌起来,匆匆收了命丹,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嗯不,灵蛇是没有爪子的,也就是瞪圆了眼睛朝我嘶嘶吐着信子。 我从怀里掏出软绫,抬手便甩了出去,直直的抽到了那灵蛇蓝幽幽的眼睛上,她本以为我要说些什么才动手,然而我这风驰电掣的架势让她全没防备下便吃了亏,她向后缩了缩身子,一个绕弯张嘴就向我旁边的少卿咬去。从小就爱打架的我自然不会给她机会,一个回身便把软绫缠上了她的七寸,然后大喊,“快,少卿。“ 少卿的功夫不好,但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力气比我大,他毫没犹豫,从我手中抓过软绫和我一起一提又一甩,那条灵蛇便被软绫缚住缠在了一棵枳实树上。我得意的拍了拍手,笑道:“活该,少卿,你去揍她!“ 少卿瞧瞧我,又瞧瞧那条灵蛇,磨蹭了一下,回到:“苏苏,要么,就这么算了,你刚也给她眼睛打了一下,咱就这么扯平了吧。“ 我不由得恼怒,斥道:“你怎么这样没出息,真是丢人现眼!” 冲天涯上,荡起了一阵凉风,吹散了夏日里的暑气,我转过身,瞪着少卿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撕拉”一声,我觉得脑后有阵寒意。 “苏苏,小心!” 眼看着对面的少卿向我伸出手,却没能抓到我的衣角,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已被那条灵蛇紧紧的缠住,胸口气闷起来。 真是见了鬼,父君不是说我这条软绫是水火不侵的宝物,怎会突然这样不结实了,竟让这灵蛇走脱了呢? “少卿,放火烧它,快!“我冲少卿喊道 “啊?可是。“少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冲自己呲牙咧嘴的灵蛇,伸着手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快啊!”我急道。 “可这样会烧到你的啊。” 少卿一边叽歪一边现了原身,在我看来毫无气势的吐了那么几个小火球,灵蛇倒是没伤到,偏把我的头发燎着了几根。我心下暗道晦气,正寻思着要如何才能逃脱的时候,却发现局面有点不对。 那灵蛇躲过了少卿的火球,朝他吐了口黑烟,便转头向我咬来。 我被紧紧缚住,躲也没处躲,生平第一次觉得有点怕起来,这么一口咬下来,且不说有没有毒,如果咬掉了我的鼻子可怎么是好,明天姐姐的婚礼上,我一个没鼻子的帝姬要怎么见人呢? 欲哭无泪,又无计可施,我只好把头一扭,闭上了眼。 然而想像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我听到有人说话。 “够了,青青。” 我睁开眼,转头循声望去,清浅明丽的月华下,来了个人。 他持一把银壶缓缓而行,穿一件天青色的袍子,披一头海藻绿的长发,踩一双淡金描边的靴子。 “你是谁家的姑娘。”他看着我,微微一笑,问道。 我有点晃神,只觉得眼前的人面含酒色。 嗯,胭脂的颜色。 第一卷 崇吾山旧事 第三章 十里桃花醉 六月初七,是崇吾山比翼鸟族长公主阿桑帝姬大婚的日子,天帝派小儿子昙敖送来了贺礼,“十里桃花醉“。 有幸参加这场婚礼的人无不觉得这是四海八荒这三万年来最最热闹的一次。那一日,崇吾山仙气缭绕,灵气磅礴,各位散仙、上神竟然是随处可觅。果香、菜香、肉香混合在一起,本就让人食指大动,何况是加上天帝送来这“十里桃花醉“,据说,许多到席的宾客其实是冲着这仙酿来的,也不知比翼鸟族做了什么功德,还是长公主阿桑帝姬攒了什么福分,竟让这样难得的酒被摆上了婚宴桌。 那场婚宴摆了七天,喝喜酒的宾客也跟着醉了七天,传说中光是酒香就能让十里的桃花被熏的微醉的佳酿,大约是每个人心中的美好记忆吧。我不知道那一天在姐姐的记忆中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只晓得,我过的不大好,嗯,特别不大好。 一大早,父君便接到消息,说是昨夜里不知怎了,冲天涯上的枳实树给人烧了,唯一庆幸的是阿桑姐姐的侍女已经把婚礼要用的枳实采了回来,倒没耽误大事,不过神木被毁却不是小事,尤其是大婚前夜这样的当口,真是相当晦气。父君气得拍桌子,胡子一抖一抖的下令让负责守护崇吾山的将军必须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少卿在听说这消息的时候给吓得不轻,急忙忙跑来找我。 我一边跟那几缕被烧坏的头发做斗争,一边劝慰少卿道:“你先别急么,父君就是这会儿把这个当作一件大事,等礼仪结束了,大家吃起酒来,他必定是第一个醉倒的。等他醒过来,只怕也要好几日,保不齐就忘记了呢。那些将军自然也不会追查下去,总归还是会成了一桩悬案,你且把心放进肚子里,若是他们过来找你问话,再做计较也不迟啊。” “可是,昨天那人,怕是哪边来的宾客吧,万一他与人说了呢?” “哎呦,你怕什么,昨个儿他问名字的时候,我们不是没回答么。况且今天是姐姐出嫁,大家关心的是她,你我也就是露个面就可以跑掉的主儿,即便他和人说了,总要指认吧?将军们都在忙着招待宾客和巡逻,今天必定没空计较此事,只肖躲过这两日,这婚礼结束酒席散去,谁还能这样闲留在这里不走帮忙查案么,你呀,胆小鬼!” “可是……” “哎呦,你烦不烦,我说没事就没事!” 我被少卿缠得有些着恼,又折腾不好那几缕半长不短的头发,索性提起剪刀,给自己弄了个刘海出来。嗯,不好看就不好看吧,总比那么晃荡着强。 对镜子剪完,转过脸,问少卿:“你觉得这样可还行?“ 少卿看到我这新造型,扑哧一声笑了。 我很是不快,抹了他一眼,谁知他不但没住口,反而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在许久以后,人们回忆六月初七那场婚礼的时候,还会时不时提到,那一日,比翼鸟族的小帝姬顶着一个奇怪的刘海出现在婚礼上,相比较她之前那调皮捣蛋的恶名起来,反而是这头发更令人记忆深刻。 而于我而言,那天的头发究竟如何,我早不记得了,因为那天我醉了,且整整醉了七天。 其实我绝不是嗜酒的人,我只是稍微有一点贪杯。 母后常常冲着父君埋怨:“你说这苏苏到底是像谁,跟阿桑比起来简直是是天差地别,我就想,这是我生出来的孩子么?“ 每每这时候,父君便捻着胡子不说话。 嗯是的,我似乎是继承了父君贪杯的脾性,且,我把它发扬光大了——我自小就酒量好,几乎没怎么喝醉过。然而,那一日也就是因为我这一项引以为傲的特长,反把自己坑了。 从那以后,填诗斗酒这样的事,我是再也不做了。 那一天,我看着姐姐披着大红色的嫁衣,按部就班的演绎那繁琐冗长婚礼仪式,整个仪式从晌午折腾到日落,终于快熬到了我唯一感兴趣的环节——新郎新娘去未央湖去点花灯。偏生我因席间酒吃多了去更衣,回来时之间满朋的宾客已经过去未央湖那边了,少卿一边催我一边抓了两把花生,两人急忙忙向着未央湖奔去,到的时候才发现,好位置已经给人占了去,姐姐早已被观礼的宾客围得不见踪影。 我探着头往人群里挤,这一刻恨不得自己能脚长脖子长一点。 “少卿,少卿,快把我举起来,我看不见!“ 我一边跳着脚,一边拉扯着少卿的袖子。 少卿依言将我拦腰托起,架在自己肩上,我一边看一边笑道:“少卿,你说这样好的花灯为何只有皇族婚礼上才有?父君也真是小气,平日里让我们随意来放是该多好。“ 少卿没回我话,我继续啰嗦道:“下次再这样花灯,怕是要到我婚礼上才有呢,到时候啊你来看,我便是那个点灯的新娘子。“ 我有点得意忘形。 “哎呦,这就完了么?也太短了吧?好没意思啊,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喝酒吧。“ 少卿把我放下,我拉着他便回身往酒席冲去,一边跑一边嘴里叨叨着:“天帝给的桃花醉不多,万一给别人喝完了,那可就亏了。“ 跑着跑着,我突然听到少卿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苏苏,苏苏,等我一下!“ 少卿? 少卿在喊我? 那,我牵着的这个是谁? 第一卷 崇吾山旧事 第四章 但问家何处 我吓了一跳,忙甩开牵着的那人。 “你是谁?“ 那人刚好背光站着,他比少卿略高些,略壮些,散着发,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瞧着我。我觉得很尴尬,也不知到底何时拉错了人。 “苏苏帝姬,我们才见过。“他缓缓开了口,听起来有些凉薄。 恰逢一支烟火腾入了空中,绽开一场绚丽,从他的头顶洒落到肩。 “是你?“ 天青色的袍子,海藻绿的长发,微红的面色,却是昨夜冲天涯上的那人。 “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问出这句话我便后悔了,这样的反应更是丢脸。 “苏苏,苏苏,啊——“ 少卿已经跑到了我面前,我适时的捂住了他正要喊出不该说的话的嘴,直憋得他一对眼珠子滴溜乱转。 “我们去那边说。“ 我一手拽起一个,往人少的地方跑去。 眼见着四处再无熟人,我便不再奔跑,站定,理了理裙子,准过身,朝那人仪态万千的施了礼。 “上仙,苏苏有礼了。是苏苏贪玩,和您养的灵蛇起了些误会,好在大家都没什么损失,还请上仙看在今天是个大喜日子的份上,莫要和旁人再提起了。“ “怎么叫作大家都没什么损失?青青可是伤着眼睛了呢。“ “那少卿还被她打肿了脸呢。“ “他要是不把小蛇儿捉去,青青又怎么会恼他?“ 我一时没了言语,心想,还是服个软吧,免得再生事端。 “那上仙,您说,这事儿如何才能了,还要我去给您的青青赔个不是么?“ “那倒不必了,我已经让人把青青送回了我府上,真要赔不是,还得小帝姬山高水远的走一趟呢,不过却有件事,还得小帝姬出手。如你刚才所说,那十里桃花醉所存并不多,若是小帝姬送我几壶,我这一醉再醒来,便是什么都忘了。” 听了这话,我心下明了,原来这人是个酒鬼,不过是为了骗我几壶酒喝,也罢,去姐姐房里偷几壶给他便是。 “好,那请上仙去冲天涯等着,我去去便来。”盈盈又施了一礼,我冲少卿使了使眼色,要他与我同去。少卿忙跟着我飞也似的逃开,一边喘气一边道: “苏苏,你是怎么被他逮到的啊?“ “我怎么知道!“ “那,这宴席上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你是要去哪里弄啊?” “当然是去姐姐房里偷了,这还用问!” “啊?去新房里偷?” “嗯,趁着这会儿他们都还在席上,屋里没人,你给我放哨。” “不是吧,苏苏……” 六月初七果然是个大好的日子,以至于让冲天涯上的月色显得过于妩媚,我和少卿一人怀里抱着一坛“十里桃花醉”。我曾想过,也不知那夜在他眼里,我和少卿究竟是个什么光景,到底是傻呢,还是傻呢? “青峰月如水,” “枳实果易摘。“ “美人执玉壶,” “花间酒满杯。“ “君面胭脂色,” “十里桃花醉。” “但问家何处?” “青丘故人来。” “重游为何事?” “只贪醉一睡。” “酒醒何处去,” “天地皆可归。” “何日君再来?” “且等山花开。” 我再醒来时,已是六月十五。前来道贺的宾客早已散去,我看着眼巴巴望着我的少卿问道:“我是喝了多少,怎么醉了这许久?” “也就半坛而已,你看你,看你以后还说你能喝不?” “你把我背回来的么?” “不是,是青丘帝君差人送咱俩回来的。” “青丘帝君?哪一个?” “苏苏,你到底酒醒了么?怎么还傻着?青丘就只有那么一位帝君啊。” 我仿佛有些印象起来,那日在去冲天涯路上听来的墙角也慢慢变得清晰。 “不过我听说啊,这位青丘帝君虽然风姿绰约,可品行却不怎么好呢。” “不会吧,那样好看的上神,怎么会品行不好?” “说是这位帝君,容颜确实惊世,品行也是让人叹为观止,我听到的八卦,总是传说他一会儿手挽岐山神女游珈霖江,一会儿又和西海的三公主品茶下棋,据说他和魔族的悠夕长老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更有甚者,还有说他和混沌初开孕育的那位水麒麟尊主有”断袖“的关系。” “呸,你这都是那里听来的胡话,反正我是不信,倘若他真如你说的这般不耻,天帝又怎会把锦冉帝姬指婚给他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依我看,这分明就是个联姻的手段,总归是因为天帝有些不足道的心思,毕竟青丘山高水远,离九幽又那么近,那里的子民又是只认青丘这么一位帝君,若是哪天青丘帝君一个糊涂,与九幽的人生了交情,那天帝必然是脑仁儿都要痛了。” “这话倒也有那么点道理,不过我总觉得,那样颜好的人物,又是位那样尊贵的帝君,品行能差到哪里去。” “哎,随你,这位帝君的品行终究与你我无关,我们这样的人,能见他老人家一次便不错了,想这样多又是为何?” 我又想起,一点模糊的片段。 那过于妩媚的月色下,少卿已经醉的不醒人事,我托着腮,望着对面的人,醉的迷迷糊糊,我问道:“上仙,你叫什么名字?” “夜笙。” 第一卷 崇吾山旧事 第五章 避辞崇吾山 崇吾山平常的日子是特别无聊的。我这样贪玩的人,本就是不能安生待着,虽然父君心里有数,但总还是抱着一丝幻想,想着或许哪天这丫头突然就突然转了性呢?然而,自我大醉这次,父君是彻底断了念想,自此怎么看我怎么不顺,除了会给他丢了脸,一无是处。 一族尊贵的小帝姬,在姐姐的婚宴上喝成那个样子,醉倒在路边,还让路过的青丘帝君看了笑话去,真是出尽了洋相。 所以,不管我这次如何撒娇揉脸装可怜,还是没能躲过被罚关在家里静心练字、做女红一个月的命运,连少卿都不能来探视。我虽然颇为气闷,但也觉得已是侥幸,毕竟父君只道是帝君在路边捡了我,倘若给他知道我其实是和帝君对酒斗诗喝趴下的,那岂不是要拔了我的灵羽,从此给关在家里,再不许出去。 当我被关的第六天,母后差人喊我去见她。我心下暗喜,知道交代少卿去办的事已经办好了,赶紧换了身衣服又重新梳了头,兴冲冲的往母后房中去。 “苏苏,你眉开姐姐差人来说要你过去帮个忙。说是家里来了个求药的,要你带些未央湖水过去,与她一同制药。” “是,母后,那孩儿这就去。“ “慢着。” 母后喝了口茶,道:“你炼完药便即刻回来,你父君罚你的一月禁足并不曾取消。“ “啊?是。“我顿时泄了气。本以为让少卿去找眉开姐姐帮忙,把我从这禁足中解放出来,谁知却是这般结果。 “父君母后这次也是太过小气了,罚起来没完了嘛?!“ 我一边气鼓鼓的收拾行装一边同少卿抱怨:“不就是喝醉了么,不就是让青丘帝君差人送回来了么,这有什么大不了,难道比我打碎了西海龙王送父君的琉璃灯还严重吗?真是太小题大做了。” “哎呦,苏苏,你就别抱怨了,这不是还能让你去邽山玩个几日嘛,你就知足吧。等见了眉开姐,我们再商量,到时候再想想如何能多拖几日便是。” 少卿宽慰我:“你想呀,这来三日去三日炼药三五日,我们再编个幌子拖个四五日,这么半个月就晃过去了,等那时候回来,兴许你父君母后就把禁足那事儿忘了呢。总归这几日先开心开心,其余的事情回来再说也不迟。” “哎,好吧好吧,先这样,再做计较吧。”我长叹一句,忍不住更加记恨起那位青丘帝君来。 堂堂一族帝君却是个酒鬼,骗我这小姑娘的酒喝不说,还如此多事。醉便醉了,让人冲天涯好好躺着便是,父君自会派人找到我们,干嘛要多此一举把人送回家里,这不是故意让我挨骂么!果真如姐姐侍女说的那样,真是品行不端,白长了那样好看的脸……嗯,不对。 “呸,也没比少卿好看到哪去,不过是名气大而已。” “啊?苏苏,你说什么?谁比我好看来着?”少卿奇道。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很是尴尬,暗道,怎就把心里想的这样讲出来了呢。 “哇,苏苏,你怎么了,脸怎么这样红?” “滚!” 我们比翼鸟族的职责是镇守崇吾之水,而赢鱼族则是掌管蒙水的一族。比翼鸟族善歌舞,赢鱼族善制药,可我作为比翼鸟族的小帝姬于歌舞一道却是特别平庸。嗯——大约在父君母后眼里,那不叫平庸,应该是耻辱。不过我却从不引以为耻,我在歌舞上不行,在制药上倒是颇有天分,眉开姐姐算我半个师父。 母后怀我的时候,因为一次变故动了胎气,我生下来后就有些不足之症,颇为瘦弱。因为比翼鸟与赢鱼一族向来交好,父君便把我送去眉开姐姐家养病。眉开姐姐长我四千岁,又是族中的制药高手,所以照顾我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她的头上。她是个特别温柔的人,见我生的孱弱,不免特别优待,这在旁人眼里或许是宠溺,可我却总认为是我们两个特别有缘。 在邽山的那些日子,眉开姐姐除了帮我治病,还教会了我炼药,所以相较姐姐阿桑,我与眉开则更显亲厚。这次我让少卿去央她帮我解围,她编出帮人制药这么个幌子也是不易,我虽知道不过是个托词,却还是装模作样的带了些未央湖水启程。 从崇吾山到邽山不过三日行程,我与少卿却足足拖了五日,眉开姐姐见到我时也忍不住骂我,一点也不让人省心。我拉着姐姐的手玩闹着转了好几圈,笑道:“眉开姐姐,还是你心思灵敏,编出个帮人制药的故事来,不然我要真被父君关个一个月,那可真是整个人都要枯萎了!” “你这丫头,一刻也不能安生。如今长大了,别的不会,倒学起人家吃酒来。你那醉倒路边被青丘帝君送回家的事迹都传到我邽山了,你还这样皮,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眉开姐姐刮了下我的鼻子,嗔怪道。 “哎呦,我的好姐姐,快再别提这事儿了,还是带我去水边钓鱼吧。” “先别忙,还有正经事儿要做,要你带未央湖水是假,可是帮人制药却是真的。我倒没同你父君母后撒谎,这味药却是要用未央湖水做药引,但只是这位寻药的主已经自己取来了。” “啊?还真的是要炼药啊?这人得了什么病啊?” “嗯——健忘症。” “健忘症?” 第一卷 崇吾山旧事 第七章 幽骨锁灵识 我睁开眼,刚想起身,却是右肩一阵剧痛,手上拿着的车马芝也不知摔去了哪里,望望四周,几无光亮,想是跌入了一个洞中。我心下奇怪,自己也在这邽山住过许多年,却并未曾听闻山中有这样一处地界,今天这一个跟头,貌似栽得有点重。不过好在少卿并未一起跌下,使得我略放宽了点心。若他没事,必定会回去找眉开姐姐帮忙,我的伤也不算太严重,只消等着人来救便可,可是,我坠落时出现的那个声音究竟是谁,怎会把我弄到这里? 想到这里,我又有点慌,毕竟这里不是崇吾山,万一眉开姐姐找不到我呢?我忍着痛,撑起身来,结印唤出一道灵光为自己照明。这是一个潮湿的岩洞,头顶的石壁上长满了青苔,时不时还有有点滴的水渗下,看起来我好像在很深的地下,头上也许有水源。 检查了下右肩的伤口,是我翅膀的位置,这疼痛让我右臂脱力。我有点后悔,自己总是整日忙着调皮捣蛋,父君日日叮嘱的打坐炼气我总是嫌枯燥,所以练得是有一搭没一搭,用灵力止个血还行,但要复原伤口却是有点难了。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崇吾山其实也许是个好地方,我每日里那样折腾,像今天伤得这样严重,可真是头一遭。这件事,决不能给父君母后知晓,实在是坠了自己的威名,我心下打定主意,一边想着要如何说服眉开姐姐不告密一边慢慢地往与我这个洞穴相连的另一个走去。 洞穴的地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我的肩膀应该就是被那些碎石割伤的,这些碎石有黑有白,那黑色的还好,只是白色的石块好像还泛着一丝丝蓝幽幽的光来。我捡起一块白色石头,靠近灵光仔细查看,突然发现那白石头上的蓝光闪了一闪——不对,这蓝光,好像是残留的灵力。这也不是白色的石头,那是骨头化成的。我吓得一抖手,白色的骨石跌在地上,激起了一层蓝色的灵光。 天,我好像真的到了一个特别可怕的地方。 “你是谁,为什么要偷我的东西?“ “啊——“我吓得尖叫一声,向那个声音望去。 说话的,竟是一个蓝衣少年,嗯,不,一个漂浮在半空的少年的灵体。我意识到这个少年的原身应该在别处,我看到的不过是他灵力幻化出的一个影子。那少年的脸特别的苍白,眉心有一道像火焰一样的印记,远远看去,竟像多长了一只眼睛一般。 他看我不回答,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我定了定心神,答道:“我是这山主人家请来的客人。“ “客人?我记得我并没有邀请过你。“那少年扬了扬眉。 “你?这山的主人?这里明明是赢鱼族的地盘,我是他们帝姬请来的客人,你又是谁,怎说这山是你的?“我看他不过是个灵体,便不再惊慌,听他这样乱说,不免有些气愤。 “赢鱼?那种小东西也配说是这里的主人?哼,笑话。所以,是他们派你来偷东西的咯。“那少年冷笑道。 “偷东西?那车马芝长在路边的草丛,谁捉到了便是谁的,怎么能说是偷,又没刻着你的名字。“我有点火起来,怎好这样污蔑我,若不我受了伤…… “这座山是我的,水也是我的,连那些赢鱼也是我的,何况这里生出的车马芝。“那少年瞪了我一眼。 “所以,是你把我弄下来的?“我问。 “那是自然。”少年很是骄傲的瞥了我一眼。 “那车马芝也是你拿走的咯?那既然你拿走了,我们也算误会一场,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也不计较你弄伤了我,你这就送我回去吧。“我转了转眼珠子,道。倘若真是这少年我把弄到这洞穴,那他应该是个厉害角色,现下这种情势与他起冲突不是好事,不如先付个软,等脱了困境,回头带齐了兵马再来计较。 “哦,你要走?嗯,我只会把人弄进来,送出去么,我就不会了。”那少年说罢,嘴角勾了一购,竟是有点开心起来的意思。 “你!“我有点气结。“那行,你不送,我可以自己走。“ “自己走?那更不行了,你还是这里呆着,回头我把你也变做块石头,你就在这里守洞吧。”少年打了个哈欠:“我回去睡觉,睡醒了再把你变石头,你待着不要乱跑。”说罢,金光一闪,竟不见了。 “喂,你别走,喂!” 这叫一什么事儿?竟然有这样的人,我抓起一块石头朝他消失的地方砸过去——只听清脆的如玉石的碰撞,又溅起一层灵光。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小孩儿又是谁,我急得想哭,叫道:“少卿啊,少卿,你快来救我啊!” 空荡荡的岩洞,只传来回声,再没有人应我。 “你不送我,我便自己找路!”我恨恨的喊了句。 遇到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就不该费那么多话,我不再纠结,朝着那少年消失的方向行去。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山洞,却始终没觉得到了新的地方,那些个山洞好像长得一样有不一样,我该是被一种幻术困住了。终于,我瘫坐在地上,熄了灵火,嘤嘤的哭了起来。 “父君、母后,你们在哪里?呜呜呜……谁来救我,呜呜呜……这是什么鬼地方……呜呜呜“从未这般委屈过,出生到现在一万多年,记忆里就没有这么倒霉的时候。不过是采一株草,却掉进这样奇怪的鬼地方,没有父君母后,没有姐姐,没有少卿。如果,如果他们找不到我呢?难道我要一直被困在这里,然后等那少年醒了,把我变成一块石头? 想到这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向我袭来,我第一次发现,这世上也许原本就有很多很多不是我可以想象或者控制的事情。原来离开了崇吾山,离开了家人,我好像连照顾自己也做不到。 “父君,母后,我也后再也再也不捣蛋了,呜呜呜……我会听你们的话,好好的练字,好好的做女红。呜呜呜……我会乖乖的学歌舞,呜呜呜……我就不应该去找那个灵蛇打架,不然也不会把枳实树烧了,也不用去偷酒,呜呜呜……不偷酒就不会喝醉,就不会被罚,也不会来找什么佩兰,呜呜呜……我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你们赶快来找到吧……”我越哭越伤心,觉得自己最近好像真的是运气差到一种境界,怎么会这样一步步的跌进一个无法自拔的深坑里。 ………………………………………………………………………………………………………… “噢,真的么?我怎么不信。” “谁?” 我惊得止住了哭声,忙幻起灵火,之间一直白皙修长的手凭空出现,搭在我的腰上,轻轻一挽。 四周突然亮了起来,头顶是一片湛蓝澄净的天空,脚下是一片浅紫色的佩兰。 “多谢帝君出手,救了舍妹。”居然是眉开姐姐的声音。 我转头望去,眉开姐姐竟然朝我盈盈一拜,施了大礼。 “小事一桩而已。” 耳畔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我发现,我竟在他怀里。 “帝君?”我有点懵。 他转过头,看向我,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夜笙?”我失声喊道。 “噢?我们认识?” 那一刹,我看见自己满是泪痕的脸,还有他眼中诧异。 第一卷 崇吾山旧事 第八章 逢君不识面 “难道我们不认识么?是我认错了人?还是你不叫夜笙?” 我觉得有点可笑,眼前的男人莫名惊诧,明明是那日与我对饮大醉的青丘帝君,怎么却偏生一副不认识我的模样。 “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我大约有点恶狠狠地盯着他。 “这位姑娘好大的脾气,我应该要记得你么?”他眼里的疑惑散去,转成了明了,然后挑了挑眉,勾了下嘴角,似笑非笑。 “你……”我有点哑然,这话倒把我问住了。这样一位名动四海八荒的上神,应该要记住我么?不过是宫醉一场的情谊,充其量就是个逢场的酒友,酒醒人散而已,便是忘记了又如何呢。话说的似乎没错,可我却突然觉得难过,一时间眼眶里竟然要有东西落下来。 “放开我。”我咬了咬嘴唇,冲他道。 他的左手原本还揽着我的腰,并不曾放开,听了这话,他眨了眨眼睛,缓缓松了手。 我站定,理了理裙子,向他施了一礼。 “比翼鸟族小帝姬在此谢过帝君的相救之恩,待小女回过我父君后,改日必再专程去青丘道谢。今日还有事暂且告退,还请恕小女的仪礼不周。” 大约,那一日,应该是我从出生以来,最仪态端庄的一次吧。我一直都这么告诉自己,告别这样的事情,必须要做的风度翩翩,谁说不是呢? ………………………………………………………………………………………………………… “苏苏,怎么就那样跑了,不该失礼了啊。” 回到眉开姐姐房中不多时,她果然追了来。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以后我们也不会有什么碰面的机会,失礼就失礼吧,只是今天我这个运气呦,姐,我遇到的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故意绕开话题,不再去想那位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神尊。 “你呀,我平日里同你讲的话,真当是就饭吃了?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不要去后山,这才多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眉开姐瞪了我一眼,有些微怒。 “哎呦,姐,你不要生气嘛!”我有点惊讶,眉开姐姐性子那样温柔,今天这般生气,我还是第一次见。 “难道是真的从未听说我赢鱼族的职责吗?”眉开姐正色道。 “不是掌管蒙水么?”我有点尴尬。 “穷奇。这里封印着穷奇!幸好你今天遇到的只是他幻出的灵识,否则,你还能站在这里同我讲话吗?不过,这也说明,这封印,怕是不久便要失效了,也不知天帝打算让哪一位来重新封印呢……”说到这里,那清丽又温柔的眉眼,染上了一层忧虑。 穷奇?我似乎忆起某年某日曾在书院被夫子逼着念过一段的文字: “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头始,所食被发,在犬北。一日从足。” “所以,我今天是遇到了上古的凶兽,一只会飞的老虎么?天,我这运气,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姐,我就觉得把,最近这段日子,我简直就是运势低迷啊。且这倒霉貌似还是自从遇见某人便开始的,难道真是八字不合,简直好像是灾星一般!” 我着实觉得懊恼,忍不住愤愤道。 “某人?你想说谁!不要乱编派人家,明明是你自己爱惹事。” “我说谁你还不知道么,除了您要治病的那位,还能有谁。真是为矫情的神尊,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就知道,你在恼人家一脸不认识你的样子!你以为,他为何来求药?就是在你姐姐阿桑婚礼上饮了些十里桃花醉,帝君酒醒了后便什么都忘了,才被水麒麟尊者架过来治病的,不记得你却是再正常不过了。” “啊?真的?醉一场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为何,我莫名有些高兴起来。“那他这病还是有些蹊跷呢,酒后神思不清也并不是什么大病,但这样忘得一丁点儿渣都不留的也真少见。” “哎,又怎会是寻常的症状。你不知道,据说许久以前,因着一些变故,这位帝君取出了自己的一丝灵识并封印起来,所以才会现在这样呐。”眉开姐姐叹了口气。 “为什么啊?把灵识摘出来,那可是,相当的损耗元神呀!”我奇道。 “嗯,自然是为了忘记啊。” 忘记?…… 嗯,为了忘记…… 额,等等,我好想也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姐,少卿呢?!” “你啊,这会儿才想起来少卿。”姐姐颇有点责怪的意思。 “他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现在人在哪里?”我也有点着急,生怕少卿同我一般掉进了什么地方。 “晕着呢,还没醒,在客房躺着呢,不过没什么大事,放心。” “啊?我还以为是他跑回去找得你来救我呢。”我翻了翻眼珠,就知道这个笨蛋靠不住。 “自然是我看你们久久不归,便打算后山去寻,只是想到那穷奇封印近日有松动的意思,所以才特地去求了帝君去帮忙。你也是运气,幸好帝君这几日在邽山修养,等着我的药,否则,我可没本事把你从那溟灵幻境里给捞出来。”眉开姐姐忍不住又敲了敲我的脑袋,道:“你以后啊,安生点,把话听进去点,否则,真要出个什么岔子,我要怎么跟你父君母后交代!” “哎呦,多谢姐姐今天的救命之恩,我去看少卿了啊,你先忙。”我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往少卿房中去,突然又想到什么,站住问:“姐姐,那佩兰可曾采好?” “好了,我自然不会忘记这样的正事。”眉开姐姐笑道。 “哎,只是可惜了那株车马草,否则加进帝君的药里,效果会更好些。”我颇有些遗憾。 “噢,所以你是为了那株车马草才惹上穷奇的么?” “是啊……”我撅了撅嘴。 “是谁之前还嚷着不要给帝君制药,怎么转脸就记挂着把那样珍贵的东西给了人。” “没有啦,我只是医者仁心!” “是么?” “他那样的人,是病是好,我是不在乎的,帮他采药只是为了不坠姐姐你医者的盛名罢了。”我一边回头答着,一边往外行去,挑起帘子,却差点与谁撞了个满怀。 “所以,我其实也不用谢你帮我采药,对么?” 一个略有点凉薄的声音响起,我一惊,觉得,心跳好似被吓得慢了一拍。 第一卷 崇吾山旧事 第六章 名药怎易求 “白豆蔻仁、缩砂仁、葛花、干姜、神曲、泽泻、白术,橘皮去白,猪苓去皮,白茯苓、人参去芦,木香、青皮去瓤……嗯,眉开姐姐,依我看,你这葛花解酲汤虽好,可若是要治那人的健忘症,还得再添几味。喏,石菖蒲、郁金、佩兰这三样,你看如何?“ “嗯,是了,这样更好。再用你家的未央湖水煎服,便可治他这呕吐痰逆,心神烦乱,胸膈痞塞,手足战摇,健忘失忆的毛病。“ 眉开姐姐点头称是,转身去药屉寻我新添的几味药。 “不过,姐啊,这是哪里来的酒鬼,竟然贪杯成这样,看你这药量吧,他这醉病积时已久了。“ 我拿着方子叹道:“你今日给他用了药,他略好些后只怕又去吃酒,这种人啊,治了也是白治,何必要为他费心!” “你呀,就别那么多废话了,医者仁心。他来求我,我自管我用药,以后的是以后的事。好了,别站在这里啰嗦,我去备药,你去把你新添的佩兰给我找回来,这里没有备用的。” 眉开姐白了我一眼,不再废话,专心理起药材来。 “哎呦,我的好姐姐,人家是来找你玩的,你怎么净打法我去做苦力,这样的事还是让少卿去办吧,我在这里和你聊天多好啊。我啊,就想跟你八卦一下嘛,这个找你来求药的人是谁呀?” 我死皮赖脸的围着她不肯动,非要问个水落石出来。 “你可知道,那位天地初开,蛮荒万载,寒潭所出的喜欢吞噬妖物,能御万水,震慑群妖的尊者?” “水麒麟?就那个青丘帝君“断袖”的对象?”我颇为惊讶,喊道。 “你这什么跟什么,什么断袖的对象,莫要胡说。”眉开姐姐放下手中的药,正色道。 “噢,我也是听人说的嘛,都说那位水麒麟尊者生性寡淡,数十万年来也不曾娶亲,却偏偏同那位青丘帝君甚是要好,时常同吃同住。这样看来,不是断袖又是什么?况且,那位青丘帝君我也见过,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神尊,一把年纪了还欺负小辈。那位水麒麟尊者与他那样的人交好,一定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的主。这次找你又是来求醒酒药,八成也是个酒鬼,眉开姐姐,你快别给他治,随他醉去罢!” 提起那位帝君我就满腹牢骚,不依不饶起来,非得说服眉开姐姐不要管他们的事儿。 “苏苏,这几年不见,你是越来越不懂礼数了。尊者和帝君都是长辈,怎好随意编派!这次求药的虽是尊者,可要治病的却是那位帝君。何况,尊者之前有恩于我族,他老人家既有事差遣,我赢鱼一族必定竭尽全力,誓死相报。至于,你听来的断袖之说,我向你保证,他们绝不是。” 眉开姐姐忍不住敲了敲我的脑袋:“你说,你这个小脑瓜里成日想些什么,怎么不能学学你姐姐阿桑,做点正经事,也让你父君母后少操点心!” “哎呦,阿桑姐姐做了什么正事?嫁人难道就是正事?倘若这样,那我可不要做这样的正事,简直是无聊死,不和你说了,我去采药,就知道训我……” 我一边嘟囔一边逃出了药房,眉开姐姐这几年真是变了,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母后,真是好没意思。 “少卿,少卿,去陪我采药啦——”我一边跑,一边喊。 “苏苏,你们小心点,记得不要往后山去!”眉开姐姐在后面追道。 “我知道了啦,每次你都这么说。少卿,快点。” “哦哦,你别跑那么快,急什么啊。” 少卿本在喂兔子,听了我的喊叫忙放下手中的草料,跟了上来。 邽山多水,山间常有溪流瀑布,我与少卿一边玩闹一边逆流而上沿溪寻找,不知不觉便行的远了些。 “苏苏,你看,那个是不是?”少卿手指前方,问道。 我抬起头,只见前方是个瀑布,上游的灌丛旁有紫红一片,远远望去随风轻荡,温柔的如丝缎一般摇摆着,甚是好看。 “是了,佩兰喜温暖湿润,这个季节正是开花的时候,走,我们上去。” 时值盛夏,天气闷热,行了半日的我有些出汗,好在离佩兰越来越近,空气中散发着阵阵香气,使我有点昏郁的脑子清醒了起来,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亮,那片浅紫的背后隐隐透出一道七彩的灵光。 “少卿,别动,别出声。”我做了个手势,放缓了脚步,猫着腰,一点一点朝那灵光挪去。 少卿依言站住不再前行,看着我蹑手蹑脚的样子,颇为不解。 近一点,在近一点,我悄悄的把本用来系发的红丝带解下,缠在手中揉搓成绳。目不转睛,屏气凝神,任夏风拂过,长发被吹得散开,然后,飞身一跃,红线一绞…… “哎呦,捉住了!哈哈,少卿,你快看这是什么!”我喜得大叫道。 “什么好东西呀?”少卿得了敕令,忙向我跑来。 “车马芝呀,还是上上品,竟给我在这里遇到,今天这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呀。” 我飞快的把红绳缠了好几圈,牢牢的打了几个死结,正要把缚好的车马芝拿过给少卿欣赏,突然,觉得地动山摇起来。 “混账东西,敢动我的宝贝,放下!” 刹时间,林子里突然暗了下来,一阵阵怪风盘旋,然后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入耳。 我惊觉脚下一空,便直直地坠了下去,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