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陨神真相 - 三生辞 - 弋川 道域,界门前。 黝黑的界门古朴厚重,身袭墨色长袍的男子负手立于云上,凝望着眼前高余千丈的界门,久久未能移开视线。 轮回之中辗转九万载,将自己掩埋在洪荒的岁月里,只愿候她归来。 他的一生所求就快要实现了! 可是,偏生在这个时候,他却感觉他似乎同一夕一般,在不知不觉中于命运下做了他人的棋子。 上渊莫名的警告,还有他无法解开的记忆命理,每每念及此处,那种被人摆弄的感觉尤为强烈。 天元叹了口气,朝道域走去,不论上渊是为了什么,他需要一个清楚明白的解释。 宽广的星河泛着银白光晕静静流淌,黑色的曼陀罗花在星河两岸盛开,红光璀璨的神之火焰照耀在界门两侧,在无尽的虚空,银、墨、红三色神光自天际划过,点点光芒飘曳。 这是每一个三界生灵踏入道域时,所见到的第一抹景象。 广袤星河,曼陀罗花,神之焰火,三色神光。 这是上渊在立下人界之后,他们三人送给上渊和凡界生灵的贺礼。 天元有些不解,他流落下界九万载,道域在陨神之劫下,纵使没有毁灭,只是尘封在岁月里,又怎会如此生机盎然? “主人,想不到过了九万年,这里竟然还和以前一模一样。”剑灵看了看身旁的墨衣男子,向上翻转而去,“主人,等您把下界的事处理妥当,我一定要在这里睡他个几万年……” 声音骤然停歇,翻转涌动的黑色雾气也随之定立了下来,下方的天元同样楞在原地,看着氤氲神光下的沧澜巨树,神色怔然。 太古诸神有言,樱幻玉树,擎天固地,乃成世界。 冠盖千里的古树立在星河尽头,银枝红叶,一如数万年前一般,扎根于混沌之中,支撑住了整片空间。 古树之中,气势恢宏的神殿卧于其中,静静伫立,端看世间。 星辰玉露在枝叶上静静流淌,汇成幻美的银涟直泄而下,落在长河之中溅起点点星光。 星河安然分为九路,在整个大陆缓缓蔓延,将森林湖泊巧然分离开来。 往日嬉戏山林的鸟兽,此时在古林之中静静阖眼,隔着淡薄的神光壁罩,静静卧于广袤的仙林之中。 无有声息,不见叙鸣,天元怔怔看着眼前的光景,突然疾步走到那些灵兽身边,神情似有激动。 一众灵兽身上泛着淡薄的光芒,一丝一丝地融入樱幻神树,似无气息,唯生机不曾泯灭,只在沉睡一般。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天元骤然飞至半空,抬眼环视着整片空间,各处神山洞府延伸出五彩斑斓的神光,静静流淌,直至没入粗壮高耸的神树。 由天幕向下而看,斑驳的神光在流转之间,隐隐构成了阴阳阵图的形容。 在道域的深处,浩荡的光柱自落道谷中直入天际,并上同它相对而立的樱幻玉树,分别成了阴阳阵图中的两个阵眼。 墨色人影似是激动到了极致,急速掠进落道谷的身影竟有些狼狈。 天元落定在落道谷祭台前,怔怔地看着被神光笼罩起来的祭台,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手中墨色神光挥出,神罩被驱散,天元顿时怔在了原地。 自当日得知太初还在人世,这九万年来,他这是第二次想要跪倒下来感谢天道的存在。 紧随而来的灭神剑似是被眼前景象所惊,立时定在了原地。 望着数丈之外的空间,天元眼底的惊喜不言而喻,眼角似有酸涩。 古老的祭台之上,玄吾盘腿居于其中,眼眸微阖,一身飘逸红袍,墨发如瀑,面容妖冶风流。 在玄吾的四周,数百位神君盘膝而坐,手拢在怀中,身上的本源神力自头顶逸出,汇成了光柱。恢弘的神力流淌不息,七彩光柱直入天际,同远处的樱幻玉树支撑住了整片空间。 整个道域,竟都是在阵法下得以生机盎然。 这便是陨神之劫后,太古神祇消失、道域隐于无际混沌的真相? 为了保住道域,玄吾和白玺等人竟然以本源神力布下阴阳阵图,化为念力助道域不坠。 他们从不曾消失,也未曾死亡。 他们在等六界大全,等天道之力解封他们。 亦或,他们只是在等太初归来,等她来唤醒他们,等她来拿回属于她的记忆! 他早该想到,上渊可以用三界生灵的记忆封印邪灵,自然也可以用太初的记忆助道域长生。 太初被封印的记忆命理里面,根本没有道域的记忆! 灭神剑看着神情悲愤的天元,轻轻摆了摆剑身,他主人这一生苦心筹谋,到头来竟会是主人厌恶的那个人帮了他。 “主人,我们也许错怪道君了!是他放弃了自己,成全了尊上和道域!” 低沉的声音传来,天元看着祭台中央的红衣男子,缓缓阖上眼,袖袍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抽取太初的记忆助道域不坠,是上渊阻止她成神的第一步,待上渊回归虚无之后,道域神祇尽皆苏醒,太初的记忆也会随之湮灭,她便成不了神。 可是上渊布局周密,便是无法阻止太初成神也在他的筹谋之中。 上渊没有阻止青歌晋位古神,开启道域,是因为太初已经得到星辰本源,他只能让她回归道域,唤醒道域神祇。 记忆深处,是太初藏于心间的爱! 上渊知晓,可是……他却只能一步步的将太初逼入绝境,湮灭她的心念。 不愿她成神,却又无法阻止,有无奈,更多悲哀。 天元从来不知道,这九万年的时光,竟然是上渊为他们守住了一切。 天元缓缓睁眼,眼底沉黑一片。 “灭神,上渊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这个……”灭神剑翻转了一圈,尴尬道,“主人,你守着那个封印数万年都不曾瞧出来,我……” 还未等灭神的话说完,天元已经急速向下界掠去,既然上渊未曾封印太初关于道域的记忆,那封印里面定然还有她不为人知的记忆。 远去的身影摇摇晃晃,深沉的眼藏不住那抹惊恐,心下已有猜测,可天元不敢相信。 或者他根本接受不了! 妖皇宫。 坐于王座上的妖皇一身墨色常服,瞧不出昔日半点神采,他抬眼看着缓缓走来的人影,神色愈加悲凉。 “昔日妖族四大城主,如今只余你和祁禹二人,日后复兴妖族的大任便要落在你们肩上了。” 夏冂神情坚毅,语调更是厚重深沉:“陛下,我等便是身死,也绝不会让妖族没落下去!” “有你这句话,我也能走得安心。”妖皇望着聚神池方向,神情黯淡,“我这一生志在统御三界,却从未尽到妖皇的责任,聚神池乃是妖界灵眼,我化作灵气供养妖界,不仅能为妖族生灵做一丝贡献,也可送她一份继位妖皇的礼物。” “夏冂,我是不是很自私,明知她不愿踏足这伤心之地,还让她左右为难?” “陛下,您真的要如此做?若是太初神尊觉醒过来,不愿插手妖族之事怎么办?” “夏冂,你可能不知道,昔年三界生灵皆以为太初神尊淡漠,其实她最重情义,也是个心软的性子。”妖皇慢慢起身,神情坦然,“一旦青歌入主妖皇宫,日后妖族有难,神尊定然不会视而不见的。” 夏冂眼眶有些泛红,道:“可是陛下,你一旦化为灵气,就再也没有转世的机会了!” 妖皇拍了拍他的手:“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青歌会带妖族走得更远。”妖皇将袖袍中的印玺放到夏冂手上,“夏冂,亲手把妖主印送到青歌手中,传位之召我已拟好,后面的事便交给你了。” “陛下……”见妖皇转身而去,夏冂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急道,“若是青歌神君明日不愿前来,妖族该如何是好?” 远去的苍老人影顿了顿,但终是未曾回首,径自朝聚神池而去,唯有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 “夏冂,她会来的!自此之后,青歌古神为妖族妖皇,你同祁禹要尽心辅佐于她。” 为了少衍,她一定会来! 妖皇侧眼看了看紫胜殿,似是看到那个洒脱飞扬的紫衣青年轻摇折扇,扬眉浅笑。 光华闪过,眼中景象落得死气沉沉,微不可闻的叹声消逝在了回廊之中。 这世间,有人可为爱恨情仇放弃生死,却无一人愿为名利色势奉献生命! 他或许从来不懂爱为何物,方才无知地搅灭了那份希望,无知到,亲手摧毁了一份情牵两世的姻缘。 东海琴州。 琴州景色美轮美奂,但漓星却一直留在殿中,饶是云棉不知同她说了多少次要带她去后山竹屋处走走,她也不为所动,甚是沉着淡然,似是有意避开那处地方一般。 享用过婢女奉上来的果酿,漓星拿起手边的古卷又开始静静翻阅,任一旁的云棉在那说个天花乱坠,她也未曾回应一句话。 也不知是云棉的撮合之言搅乱了心绪,还是等待太过漫长,漓星看着古卷的神情明显有些烦闷,只静读了一小会,便将手中书卷扔到了一旁。 漓星抬眼看着一旁喋喋不休的女子,敛眉道:“云棉,你可是认为除了你家道君,我便嫁不出去了不成?” “尊上,这不一样,您同君上情投意合,那可是天赐的眷侣。”云棉见得漓星终于开口说话,顿时涨了兴致,“要是因着误会错过,岂不是抱憾终生,那也忒可惜了吧。” “你不过化形数十年,哪知道什么抱憾终生。” “尊上,当年您从洪崖境回来,不就是因为害怕遗憾吗?”云棉看了漓星一眼,声音低了几分,“悔不当初的日子最难熬,云棉只怕君上没有多少时间了……” 云棉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屋外有谁向殿内急切道:“尊上,君上已经回来了,这时在后山竹屋休息。” 漓星的心思本就没在云棉的话上,况且她越说声音越低,漓星也未曾听得真切,只听到云璇有些紧迫的声音。 眼底的异样神采一闪而过,漓星起身理了理袖摆,面色淡然的朝后山竹屋走去。 “云璇,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把这事告知尊上做什么?” “能不急么!我方才去后山见君上似是受伤了。你不知道,君上的头发……好像、好像化作了白色!” 云璇磕磕碰碰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云棉已是满脸讶然,道君乃是天地开创之主,怎会真的生出天人五衰之象? 第 113 章 腐心噬骨 - 三生辞 - 弋川 樱花林延绵不绝,漓星沿着通向竹屋的小径缓缓而行。 琴州的樱花终年不谢,花海飘香,芳菲如雨。 当年她第一次踏足琴州时,景致便与眼前无二,一样的美轮美奂,一样的安宁祥和。 可是,景物依旧,人事早已面目全非。 脚步顿住,漓星怔怔地看着远处倚坐在樱花树下的男子,鼻尖微酸。 身袭白袍,云发如墨,眼帘微阖,神情如往昔般淡然,还有她熟悉了数千载的容颜。 丘罗相逢以后,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有些痛早已深烙心窍,念头百转,脑海里是当年琴州上决绝冷漠的背影,是九幽中残忍无情的话语,是落神山里毫不留恋的眉眼,仅仅一呼一吸之间,便已搅碎了所有期盼。 有一个人念了你几千年,可你留给她的,只是恨,只是绝望! 上渊,这些年,你可曾在午夜梦回时辗转难眠?可曾想起那个唤作漓星的女子,还在念你的好,还在守你那一诺,还在等你……带她回家! 漓星缓步向着樱花树下的人影走去,唇角勾起涩然的弧度,眉眼荒凉到了极致。 然而可惜的是,那份情,却是被你亲手埋葬。 “道君当真好雅兴。” 嘲讽的声音落入耳中,樱花树下倚坐的上渊骤然睁眼,看着墨色身影由远及近,眼底泛起微不可察的怅然。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无涯的岁月沉寂得只剩下孤独,一晃眼,他竟又熬过了一世。 “想不到我还活着?”漓星看着那双墨色瞳仁里的紫色印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落神山未曾取走星辰本源,道君是失望了吗?” 上渊淡淡一笑,起身倒了两杯热茶,眼帘微垂:“坐。” 漓星神情微凝,看着杯盏中浮出的雾气,端坐在他对面,眼神浓烈深沉,恍惚似要瞧到对面那人的心里。 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漓星垂眼,端起热茶轻抿一口,素手微颤。 茶水淡薄似玉,茶香清甜温润,入口微甘,是分外熟悉的味道。 “你倒挺会享受。”漓星拿开玉盖,朝壶中的茶叶看了看,“叶片秀长挺直,色泽红润似玉,叶底嫩匀成朵,想来便在三界之中也没有此等茶吧。” “这是道域的云雾澜,道域尘封以后,我带了一些。”上渊笑了笑,“苦中微甘,也是你一贯喜欢的口味。” “你倒记得清楚。”漓星笑了笑,想起一事,抬眼道,“重华告诉我说,太初已经回来了,你可知道这事?” 上渊端起茶碗,安然地小啜了一口,顾自沉默,似在回味,又似有意避开她的问题。 “重华所言虽是有些不切实际,但有些事似也应了他的描述,而我心下也的确疑惑甚多……”漓星停住声,言辞渐渐温和了一些,“太初是否觉醒,想来你比他更为清楚,你……” “你相信吗?”上渊打断了她的话,唇角微勾,“心下既然尚有疑虑,想来你是信了他吧?” “有些事,我分辨不清。”手中茶碗悄然握紧,漓星定定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星辰本源宿于我身是因为炼道鼎,而你对我出手也是因为太初,但这一切似乎没有我想的那般简单。上渊,你告诉我,太初到底在哪里?” “漓星,如果我告诉你,天元所言皆是言之有据,你待如何?” 漓星怔然,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般说来,一时竟有些言语无措。 “即便那些皆是事实,可时至现下,早已无法再改变什么。”上渊抬首,望向她,眼底划过难以捉摸的兴味,“莫说太初与你无关,便是同你有了牵连,你也还是你,而我,也只是上渊,不是吗?” 氤氲的雾气游离上来,遮住了漓星寂然的神情。 百余年了,那个人如今就那样坐在她对面,可除了相似的容貌,她却再也感觉不到半点瑶光的气息。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两颗心窍之间,再也没了数千载岁月里的牵挂熟稔。 漓星冷声道:“你说得不错,即便重华所言确切,即便我体内怀有星辰本源,却也改变不了什么,兜兜转转,我也只是漓星而已!” 因为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因为她曾在乎过,所以她只能是漓星。 前世纠葛不知几许,今生死结难以解开,这些恩怨,她看不透也放不下,煎熬中,活着比死更为难受。 上渊端起热茶轻轻一抿,唇角柔和:“终归不是百年前,走到现在,我们谁也怪不了。” 声音低浅柔和,恍惚中似有悲凉,漓星抬眼看着他,却还是只看见了冰冷的眉眼,不由垂下了眼,只觉眼眶微酸。 在绝望深处挣扎,我才想起来,你也只是上渊而已! “瑶光和上渊本为一人,但你心中所盼却是被上渊摧毁,玉曲是你这一世至亲之人,却也死在上渊手中,接二连三置你于死地之人,也是上渊。漓星,我们之间的仇怨化不开,你是该恨我。” “那我该恨你薄情寡义,还是该恨命运弄人?”漓星拨弄着手边薄胎白玉茶碗,自嘲了一句。 血海深仇是你,情之所钟也是你,上渊,我该怎样去恨你? “这些事,你难道要一笔勾销不成?”上渊唇角轻挑道。 “天地已近覆灭之灾,你此时自顾不暇,我不会趁人之危,待你事了,我自会向你讨回血债。” “为何要等到以后,你便不怕日后寻不见我?” “无论你当初做了什么,你都是太古道君,有些事,我不信你会逃避。” “逃避?”上渊轻笑了一声,道,“我的意思是,若我不在了,你的血债又向谁去讨?” “若当真有那么一日,却也省去了麻烦,我自可落个清闲。”漓星移开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清冷地道了一句。 上渊神色一僵,定定地看了漓星半响,方端起温茶,低喃道:“是吗?原来这样便可得享清闲……” 场中沉寂了半响,漓星抬首看向他,缓缓开口:“昔日还能为了让她人复生置我于死地,今日却能将罪责揽于己身,怎么,你可是不愿再斩杀于我了?” “时过境迁,终有事与愿违。有些事,能在今日说清道明也好,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怎么,道域如今开启,你是要回去了不成?”漓星嗤笑道。 上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勾了勾唇:“昔日于你出手实不光彩,但有些事,你却也不必纠缠不休……” 他的话语未完,漓星已经站起身来,周身泛着冰冷的怒气:“上渊,是你将我逼入如此境地,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想要取我性命,到头来,你竟还说是我在纠缠不休?” “漓星……”这般模样的漓星他并不陌生,原本便是拜他一言一语所赐,可当他看见她眼底深切的悲痛时,他心下,竟只剩下痛苦。 三世,无穷无尽的岁月,他不认为当初的选择有错。 可是,他却无法否认,在他慢慢向她手心放上一切的时候,也在同时将她推入了绝望悲痛的深渊。 甚至,带走了她最不愿失去的! “漓星,有些事便是我道歉也弥补不了,但我说过,你若要讨回血债只管此时对我出手,若要留到日后,我恐不能让你得偿所愿。” 漓星遥望着远处碧波茫茫的大海,沉默良久,面上的怒气渐渐化成了苦痛的悲哀:“上渊,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辞气清浅,语意黯然,上渊听在心中,唇角是苦涩的笑容。 怎么能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的太过清楚,才会这般选择,才会滞留这么久,才会在这时站在你身后。 可是…… 上渊垂下头,眼底唯剩无奈。 没有声息,漓星徐徐转眼,樱花随清风飘曳,一如那个人云淡风轻的样子。 知道也好,不知也罢,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眼过千山,耳闻万音,心中却不留片缕,于他而言,这世间万物也只是他手中棋子而已! 苦痛翻涌而来,漓星只觉全身的血液骤然间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冷到了骨子里:“上渊,但愿你回归道域之后可以夜夜睡得安详,万不要被心下魔障所扰才是。” 干净利落地转身,漓星行了两步,却微微怔住,垂眼看着被拉住的手腕,回转头。 上渊站定在她身后,眉眼冷漠,明明空洞无物,却又那般温柔至极。 “天地之大,日后你自可得偿所愿,也不必再为琐事所扰了。不管怎么说,终归是我欠了你,这一世,已然还不清了!漓星,你……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手腕处的暖热触感蔓延到心底,包裹住了心窍,是失落已久的温柔,漓星突然靠近上渊,将他拥住。 “我知道,我知道你还是他,你从未离开过,对不对?” 上渊唇角动了动,终是闭上了眼,未有一言。 “爱一个人好累!瑶光,今生……我不愿再爱你了。”泪滴自眼角落下,漓星望着随风飘舞的樱花,声声点点悲寂。 云落谷中相逢,缘起,此后经年,容颜难忘。 九州八荒,洪荒亘古,不相离,不相忘,一诺缘生。 浮生辗转,岁月湮灭所有,缘散,命运留下了伤痛,相逢已作不识。 安宁美好的画面在脑海中破碎,直至湮灭,心尖苦痛难挡,昔景昔情,竟就这样消散殆尽。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所有……没有了温柔坚韧的青年,也再没了安宁暖热的感情。 袖袍中的手死死握紧,上渊望着远方,不见悲凉,却有无穷叹息。 “这很好!有时候,忘却也是一种幸福。” 手腕处的温热让人眷恋,却不能消融鲜血堆积而成的仇恨。放下却无法忘记,血海深仇困于心,她终究不能自欺欺人。 心窍冷到了极致,孤绝冷冽之意沁入到了骨子里,是无法抑制的痛苦。湛蓝的秋殇剑在上渊身后凝聚成形,须臾之间便从上渊胸前穿过。 殷红的血液沿着素白的长袍缓缓滴落,溅在花瓣上,散开冰凉荒芜的温度。 枯槁的长发扬展,唇角逸出鲜血,上渊垂下眼,却不知疼痛为何物。 “上渊,你记清楚,这一剑是我代瑶光所刺,不是漓星,不是这世间任何一人,是瑶光。” “上渊,我会好好活着,时间荒芜,天地湮灭,我也要看着你一点一滴被毁灭。” “上渊,我漓星以天道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与你恩断义绝,不死不休。” 一字一句将他怔忪的心绪搅了个狼狈不堪,上渊忽然觉得,千万载孤寂凄冷的煎熬岁月,竟都不及漓星这一刻的话语。 冰针刺心,骨血湮灭殆尽,一声一声,摧毁了所有心力。 秋殇剑自胸前缓缓抽出,长剑折断的声音格外清晰,分作两段静静置于地上,小院中却再没了墨色人影。 殷红的血液染红了素白的长袍,血绸暗沉浓烈, 上渊抬眼,看着银色流光没入天际,看着无际混沌中的远古殿堂,看着苍茫的世界落成了永恒的孤独。 唇角是他素日未见的清浅笑容,静谧而又安然。 可是…… 隔着舞动飞扬的樱花,嫣红的光彩下,是他惨白的容颜,是他凌乱血红的长袍,是他一头雪白的华发。 朝为青丝暮为雪! 年华亘古,朝夕之间,命运留下寂灭的孤独。 碧落黄泉,有一个人,成了她生生世世的恨。 漓星或是太初,记忆是否拾起,她都原谅不了这个人。 可是,真的已经很好了! 第 114 章 覆水难收 - 三生辞 - 弋川 世界昏暗,脚步踉跄的人影不知行到了哪里,苍翠欲滴的茂林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皑皑白雪落入眼帘,白茫茫的空间透着死寂的荒凉。 漓星一身墨衣,站定在落神山的大殿门口,静静凝视了许久,方才抬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玉盘山。 端坐在大殿玉座上的女子,看着静放在御案上的妖主印,眉目寂然。 “神君,您已决定了吗?” 青歌微微点头,抬眼朝晨阳看去,沉声道:“漓星可回来了?” “小主人已经离山好些时日了,昨日老奴去后山也只见到了羽音神兽,却未曾见到小主人。”晨阳摇头,神情满是不解,“小主人不喜走动,也不知道她这些时日是去了哪里。” 青歌沉然的神情多了一抹不安,若是滞留在琴州,说不得漓星已经得偿所愿,但她却知道,事情绝不会这般简单。 “殿中的事物你先做处理,我去后山候着她。”想到心下的担忧,青歌叹了口气,起身朝后山走去。 青歌在后山足足等了一日一夜,才在翌日晨曦洒照世间的时候,看见狼狈却又熟悉的人影缓缓朝她走来。 女子青丝散落在肩,身上墨衣凌乱,印着暗红浓烈的血渍,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形容。 仿似无边黑暗淹没而来,带走了她一生最后的光亮。 漓星怔怔地看着在后山等候她的青歌,袖袍中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脚步停滞在假山旁,沉默无语。 青歌疾步走到她身边,只能看见她神情萎顿的模样,看见她茫然地抬眼,看见那一双死寂到没有波动的眼眸。 “青歌……” 漆黑瞳仁里是惨白的世界,口中话音低沉莫名,简短几个字似是湮灭了所有心力思绪。 “真的……已经结束了。” 一语落定,漓星似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朝地上倒去,青歌愣然,急忙扶住她,见她面上失尽了血色,才察觉出异象,待凝神细瞧之下才发现她一身神力散乱到了极致,心下大骇,怒声道:“你这一身伤哪里来的?是不是那个混蛋?” 漓星似是未曾看见她的一脸怒容,缓缓阖眼,声音似断若续。 “青歌,我伤了上渊。” 青歌一愣,蹙了蹙眉,浓郁的神力源源不断的朝她体内涌去,沉声道:“是他活该!” “青歌,我想还清欠她的,可是……我取不出星辰本源。” “你不欠他什么。” “青歌,我以天道立誓,永生永世,要和他不死不休。” 青歌沉下的神色骤然变得僵硬:“也许,这样很好。” “可是青歌,他是上渊。”语调凄凉到了极致,漓星抬起的双眸是化不开的悲寂,“他也是瑶光,是我念了六千载的瑶光。” “漓星……”青歌叹了口气,“他只是太古道君,瑶光在十二年前便已经死去了,你知不知道!” 漓星垂下头,眼眸静静阖起,沉默无声。 漫天绯色下,白衣同清风而来,那一幕,她念了一生! 时如逝水,她翘首以盼的相逢,见到了旧容样,却已尘世游离,死生无常。 她渐渐明白,他终究只是那个没有感情的太古道君,而她爱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只是太古道君,没有瑶光,也没有了上渊! 悲寂的神色在脸上消失不见,待她再睁眼时,又是素日那般沉然冷静的模样,唯有那扇心门似是永远封闭起来了一般。 瞧见她的这幅形容,青歌不自觉地叹了一声,人在情字面前,为何总是那般敏感、那般脆弱? “非要驱散星辰本源,现在弄成这幅样子,你可是满意了?”青歌将她扶起,忍不住恼了一句,话音方落,就见她径自朝玉云殿走去,急忙道:“漓星,我已经应允妖皇,要在明日入主妖皇宫。” “青歌,若是你还未答应妖皇,兴许我会替他说上几句,但现在这样很好。” “漓星,你还没有放下对不对?”见她径自而去,青歌疾走了几步,“尽管你从不欠他什么,可你还是想要散去星辰本源,尽管玉曲陨落琴州,可你也只是伤了他。你放不下,对不对?” 清浅的语调含着沉静和笃定,漓星顿住脚步,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神情难测:“青歌,如果不是我当年违背天道誓言,擅自离开洪崖境,后面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玉姨也不会陨落琴州。但玉姨的事,终归不是上渊一人的过错,我占了一份,一夕也占了一份。” “一夕解开你下在玉曲身上的神咒,这事你知道?” “想要散掉星辰本源,是同上渊有些关联,但原因却只有一个。”漓星转身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继续道,“无论我是太初或是漓星,我都只想做漓星,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能散去星辰本源。” 青歌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那本来便是天道的烙印,也是你的责任,又怎么能是你说不要便不要的! 可是漓星,这些真的是你说服自己的理由吗? 你可以原谅上渊对你做的所有,甚至可以释怀玉曲的离开,却还是要以天道立誓,同上渊不死不休,是不是因为……上渊在你眼里,比什么都重要? 重要到即便是他亲手摧毁你的所有,你也不愿斩断你们之间的牵连,重要到即便再也没有以后,可泪水还是甘之如饴的为他而流! 凡界生灵常言,若无爱,则无恨。 情缘成了仇怨,只因爱到痴狂,对不对? “当日你说得对,一切既已成定数,但我至少应该明明白白的活下去。”许是被她注视得有些发虚,漓星移过眼,打断了她的深思,道,“既然无法散去星辰本源,道域也已经开启,寻个日子,我想去道域看看,在那里应该能找到答案。” 青歌收敛心神,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明日我要入主妖皇宫,恐不能相陪你了。” “妖族想要向仙族讨回血债,看似众擎易举,实则已是乱作一团,此时你能统御妖族众妖,乃是一件福泽三界的好事。再者,我欲让重华同我前去,也无甚艰险,你不必忧心。”漓星看了看玉云殿旁边的竹屋,淡淡道,“对了,重华去了何处?” “他留了间竹屋之后,已经好几日不见人影了。”随口应了一句,青歌提起了另外一事,“妖族复仇心切,即便是我入主妖皇宫也无法阻止。漓星,如今玉盘山散修尽皆回归妖界,妖族得此战力,复仇火焰势必高涨,我看不如将他们召回玉盘山吧。” 千余散修,大半妖君高手,稍有不慎,三族生灵便又会饱受战火的摧残。可不论战与不战,仇恨势必会继续蔓延下去。 漓星淡淡一笑,转身朝玉云殿走去:“不必了,我还是那句话,此事由着他们,我不会插手。” 青歌微怔,明明知道她那句话里的深意,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想着她的心思,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正欲出言再行劝慰,只看着她凄凉的背影,终是沉默了下来。 漓星伫立在殿门处,目光自远去的人影上移开,投入到了无尽的虚空,眼底幽深一片。 三界生灵轮回转世,若得了造化,便不会忘记前尘往事,而太古至尊更是可以携着记忆经历轮回,就像上渊一般。 再者,本源乃世间生灵命理所在,神尊本源根本不会衍生到其他生灵身上。 可她明明身怀星辰本源,却没有太初的丝毫记忆。 这根本不正常。 太初的记忆去了哪里,她不知道,可她却无法否认,太初便是漓星的事实。 既然上渊回避,重华闪烁其词,那便只能她自己找到答案,而道域便是一切疑团的开端。 她的人生似在被人摆弄,她不需要,也不允许旁人来为她做选择,即便那人是太初,也是妄想。 东海琴州。 暮色下,琴州一片灯火通明,恢弘苍茫的太合宫在夜中静静屹立,唯有后山淹没在晦暗的天幕下,不见丝毫光亮。 “主人,九幽的阵法已经落成了。”低沉的声音响起,面容粗犷的男子落入小院,指尖的火焰将院中的烛火点亮了起来。 昏暗的烛火中,樱花树下的人影眺望着西方,雪白的长发散落在肩,素白的长袍上是干枯的血渍,暗红而又浓烈。 “你受伤了?”炎火疾步走到他身边,扫了扫地上的残剑,嚷嚷道,“怎么回事,她要伤你,你怎么避也不避?” 上渊没有出声,望着远处的眸光盛满了数不清的情绪。 炎火掌中的神力向他体内涌去,喋喋不休道:“主人,以你现在的身体,干什么还要多挨上一剑?她要多使一份力,你一生的夙愿也就葬送了,还拿什么为她改命……” “不要再说了。”声音软绵无力,上渊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缓步朝竹屋中走去,不过许久便换了一身洁净的青袍走了出来。 见上渊披上鎏金云纹斗篷,一副要出去的架势,炎火急道:“主人,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阵法既已落成,想必玄吾也快要下界了,在这之前,她和天元都不能留在三界。” “你要去见她?” 上渊顿足,摇头道:“不,以她的性子,她自会前去道域解除心中疑虑,我所担心的是天元。怕他已然去了道域,若果真如此,封印里面的秘密便将守不住了。” 炎火望着他,低声道:“主人,如果秘密真的守不住,你让她以何种姿态活下去?” 冰凉的夜色中,只有微弱的鼻息声,上渊怔在当地,默然了许久许久,终是头也不回的朝樱花林外走去。 孤绝的背影寂寥到了极致,炎火嘴唇动了动,最终沉默了下来。 第 115 章 域外世界 - 三生辞 - 弋川 天际不见星子,玉盘山落入寂静之中,浓烈的夜色里,身袭云纹斗篷的男子站在假山旁,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殿宇中。 殿中烛火摇曳,一如男子深沉的眼眸,迷离了明暗。 夜风习习,男子静静而立了许久,才缓步朝殿中走了过去。 如若无法守住秘密,她该以何种姿态活下去? 活着不如死去,是他无法想象的画面。 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解开那些秘密,即便是太初也不可以! 是家的安宁!看着殿中的布置,上渊叹了一声,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床榻上,目光瞬间变得复杂难辨。 娉婷的身影斜躺在榻上,素手撑着额头,淡紫的常服自颈间开口而下,此时女子斜卧榻上,领口开出一大片,肩颈全部露在了外面。 上渊顿足半响,眼底一片漆黑,微微摇头,紫光自手中拂出,淡绿的绫绸遮住了雪白的肩颈。 榻上之人原本睡得不沉,此时身上一暖,动了动身躯,疲倦的眼眸缓缓睁了开来。 昏暗的光晕中,那一身素青长袍格外醒目,落入眼帘中的,还有她熟悉了无数时光的面容。 “倒是奇怪,这场梦,竟醒不过来了。”女子勾着唇角,眼脸微阖,声音因迷梦未醒而有些沙哑。 上渊站定在原地,除了唇边那一声叹息,便再也没了声息。 低沉的叹息声响起,漓星缓缓抬眼,见一身青袍的男子静静站在前方,唇角勾着笑容,眼神是许久未见的安宁温柔。 她爬起身来,不知是受了寒,还是身在噩梦之中,只觉头重脚轻,遂疲倦地靠在了榻边。 漓星淡淡地看着前面的上渊,嘴角微微勾了勾:“还以为你会在噩梦之中辗转难眠,却偏生是我在重重梦魇里无法醒来,命运真是会捉弄人。” 上渊没有出声,抬步靠近了些许,解下身上的斗篷,俯过身轻轻覆在漓星身上,抬手将落在肩下的轻纱拉起,遮住了裸露在外的肩颈。 漓星抬眼朝面前屈身的人影看去,一身青衣,恍若初年,黑发垂落在肩,面容俊逸无暇,神情自若。 漓星垂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那个人怎会这般关心自己,终归只是一场梦罢了! “你方才已是走了,可是还想在我梦里遛一圈?” 没有回声,只有映在眼中徐徐回身的影子,漓星眼底却慌乱到了极致,骤然将他拥住。 上渊微微一怔,顺着她的动作靠下来,贴着她的耳鬓,声音轻柔:“做噩梦了?” “只有在梦里面,我才能这样靠近你……”她阖着眼脸,嗓音低哑暗沉,听在上渊耳中似是像刚哭过一般,“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上渊一愣,猜想她方才许是梦见他了,此刻还在睡梦之中,若是贸然让她清醒过来,只怕不妥,遂未曾动弹任由她抱着:“我不走!” “我知道你在骗我。”她把他搂得愈发紧,声音多了哭腔,“不要赶我走……要是你不要我了,你告诉我……我会自己走。” 她的声音很弱,似如梦呓一般,带着啜泣的鼻音。上渊怔了怔,微微松开她,侧过头去看她的脸,映入眼帘的是微微泛红的眼眶。她虚睁着双眸,眼中盛满了泪水,迷离地望着他。泪滴自眼角落下,滴在他的手背上,是滚烫的灼热。 怅然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上渊静默良久。 他知道,守她护她,是他一生想做的事。 立下道域,滞留三界九万年,化身瑶光与她相遇……桩桩件件,只愿多陪伴于她,哪怕只是一刻。 可是,又是他亲眼看着她陨落在眼前,两次! 四肢百骸撕碎殆尽,化作无涯岁月里的孤魂,失了归宿。那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告诉自己,终其一生,不会再让她离开,亦绝不会让她承受如斯煎熬。 记忆不起,是她可以无忧无虑活下去的资本! 无情到没了自己,可谁又知道,舍不得……是怎样的情绪? 依恋冲散了理智,上渊突然拥住她,紧紧贴着她的耳鬓,一字一句,嗓音温柔缱绻。 “太初,从今以后,你要学会一个人勇敢地走下去,即便没有我……也不要害怕!” 这是十三万年前他该说得话,或早或晚,都只是悲哀! 眷恋的语音落入耳中,漓星此时却听得格外清楚。眼眸缓缓睁开,身躯动了动似是想要看看他的脸。 想是知晓她快要清醒过来,这么一副尴尬的场景,上渊此时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于是手掌在她后脑勺轻轻拂过。她刚迷糊睁开的双眼缓缓阖上,重新睡了过去。 上渊抬手摸了摸她落在自己后颈上的手,只觉触手甚是冰凉,想来已是受了寒,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将她轻轻扶倒在榻上,上渊拉过丝衾暖被盖在她身,将斗篷放在一边,俯身坐在了一旁。 睡梦中,女子的眉头毫无意识地蹙起,似是睡得并不安稳。 上渊神情恻然地看着她,叹了一声,旋即抬手拂过她的额头。回手间,掌中已多了一团银光。掌握成拳,银色光团也没了踪影。 上渊垂眼,静静凝望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眸带着点点眷恋、点点无奈、点点悲哀。 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青丝,稍显枯槁的手自她面上划过,上渊替她盖好暖被之后,便起身离开了玉云殿。 自道域而回的天元没有直接去找上渊,而是先回了妖界无声林。 此时他驾着祥云向着玉盘山而去,眉宇寂然。他不知自己是在抗拒真相,还是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半日时间过去了,他都还未曾涉足东海琴州。 摸了摸袖袍,天元眉头蹙得愈加深。漓星的疑惑是她的身份,而他的疑惑却是玉盒中的秘密。 自他于混沌中诞生而来,数十万年了,他无比笃定的相信混沌之外不再有世界。 可自得知道域尘封的真相之后,那深刻在脑中的意识却被轰击了个支离破碎。 上渊既是道祖,玉盒上的封印,还有自域外而来的传言,种种道不明理不清的事件,似是早就说明还有一个世界存在过。 他无法相信,或者说,这根本解释不通。 能够原原本本理清疑团的人,只有上渊! 天元在茫茫夜色中接近了玉盘山,一双眼深沉浓烈。那件事,他会在明日向上渊得个结果。然现下……想必漓星已自琴州回来了。不知上渊又将她伤至何种地步,不论怎样,她的苦已然够多了。 眼睑微抬,明亮的灯火笼罩下,似有一道紫光自玉盘山而出。天元方舒缓下去的长眉骤然深蹙,身形一闪便挡在了紫光之前。 上渊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青年,勾起了唇:“我正欲去无声林寻你,倒是可以省些力气了。” 天元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去见她?” “我原以为你会在玉盘山。”上渊散了祥云,落在一处断崖边,看着跟随而来的天元,淡淡道,“磕磕碰碰了数万年,今日走到这一步,很多恩怨已经没有那么重要。可是天元,现下,我仍有一事欲要同你商榷。” “何事?” “你袖中的玉盒。”上渊看了一眼他的袖袍,神情寂然,“把它交给我,或者将它封藏起来,永不触及。” 淡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淡漠,天元冷笑了一声:“你在担心什么?是在害怕她知晓道域尘封的真相,还是在害怕她想起域外的事?” 上渊怔然,眼底似有慌乱:“你在胡说什么!你应当知晓,现下我无法阻止她成神……” “我回过道域了。”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上渊突然站直身子:“你说什么?” “你封印了她的记忆不假,但却未曾封印她关于道域的记忆。”天元向前挪了几步,自嘲道,“你既然是道祖,又同她自域外而来。我早该想到,在她的一生里,还有我未曾参与的岁月。” “她的记忆在帮助玄吾他们布下阴阳阵图,她也得到了星辰本源,你没有办法再阻止她成神,弄成现在这幅局面,终归还不是你的初衷。上渊,你不顾一切想要隐藏的,其实是玉盒里面的东西。” 天元神色微敛,嘴角轻抿:“我不知晓你们在域外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你为何要死守玉盒。但我知道,如若哪一日太初全部想起来了,即便你有苦衷,她也不会原谅你。” 上渊没有回答,抬眼朝远处灯火通明的玉盘山望去,神情莫测:“天元,那你会解开封印吗?” 暗沉的声音传来,天元顿时哑口无言,不自觉地垂下了眼。 “你不会。”上渊转身朝他望去,“不管我隐藏了什么,安乐无忧,是她想要的生活,也是我们想给她的东西。只若是她一旦想起,那些苦痛也会占据她的心扉。陷于煎熬,甚至不知该如何自处,这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你说得对,那是我不愿见到的画面。”天元猛然抬首,眼底默然一片,“上渊,你为何要带她出走域外,又是什么时候封印了她在域外的记忆? 上渊淡淡一笑,道:“已然不重要了。” “先同她自域外而来,再是立下道域,甚至不惜回归虚无也要开辟完整的天地,这些是不是因为域外的世界毁灭了?前日我见孤鸿借道域生了神智,想必是昔年创伤已经痊愈。如果不是道域残缺,它不会到现在才衍生神智,你也不会借它稳固道域。上渊,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便想将道域立成完整的世界?” 上渊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彼时的确措手不及,但道域当出,六界也该大全。只不过那时的事,毕竟同现下没有牵连,你也不必深究了。” 当年天罚在身,立下道域也只是尝试,虽然最终失败了,可细细想来,他还是觉得是一件好事。 “域外世界本已毁灭,但你却活了下来。而太初虽然入了混沌,却用了十多万年才得以诞生神智……”天元走到上渊面前,定定看着他,沉声道,“这是不是说,域外的世界根本不是由你而立?” 立万物苍生,回归虚无,是创世本源宿主的命。只有域外世界毁灭,上渊才需要在混沌中开辟世界。可如果域外毁灭了,上渊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再者,太初自本源中诞生神智以来,根本没有关于域外的记忆,而那些记忆必是被上渊封印在了玉盒之中。 可是,上渊为何能够活下来?太初又为何是在本源中诞生的神智? 上渊微微侧过身,勾唇道:“此事无人可以回答你,你也不必思虑太深,徒增了烦恼。” “上渊,创世之力……真的是你的本源?” 迟疑的声音有着他自己不知晓的惶然,天元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面上的丝毫表情。 “你这话当真毫无道理。”上渊摇头苦笑,“天道恩宠,一人身怀两大本源也未有不可,不是吗?” “那域外世界毁灭是怎么回事?道域残缺是怎么回事?”天元怒声道,“玉盒里面是她域外的记忆,你死死守护隐藏又是怎会回事?” 上渊看着神情愤然的青年,淡淡道:“天元,如若她可以安乐无忧的活下去,你觉得这些还重要吗?” 袖袍中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天元唇角动了动,却沉默了下来。 “天元,带她回道域吧,她的世界以后不会有上渊了。”上渊淡淡一笑,转身,消失在了断崖边。 看着那抹远去的身影,天元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惶然感。他只是不敢相信,他在那双清高冷寂的瞳仁中,第一次看见了祈求的意味。 域外世界真的存在过,封印的玉盒里面,真的是她在域外的记忆! 有些疑惑,已在这个凄冷的夜里找到了答案,可他却无法否认,上渊闪烁其词间,又将理清的思绪搅了个乱七八糟。 他在想,是不是到了这里便已足够了。 可是,太初呢…… 找回了道域的记忆,却还身在浑噩之中,纵然可享安乐无忧,她又愿意吗? 天元的目光移到华灯绽放的玉盘山,眼神恻然,静静伫立在原地,许久许久。 唯有唇边逸出的声声叹息,见证着时光的流逝,却无法阻止碾压而来的命运巨轮。 第 116 章 用心良苦 - 三生辞 - 弋川 翌日,漓星醒来时,只觉甚是昏沉,自知是受了寒。见身上盖着丝衾暖被,虽是暖热,但仍觉得有些冷,不由缩了缩身子。 “睡醒了?” 低柔的声音传来,漓星这才发现屋中尚有他人。翻转过身子坐起来,便见窗边的人影静静看着她,不由愣了愣。反应了片刻才记得昨晚似有人来过,身上的暖被只怕也是眼前这人盖上的。 漓星面色缓了缓:“你自昨晚便在这里?” 天元见她的神情,知她并不记得昨晚上渊来过,遂道:“昨夜归来见你似是受了风寒,不得安心,便留了下来。你可好些了?” “好多了。”拿过暖被裹在身上,漓星眯了眯眼,“你既然已经回来,我这正好有一事需要请你帮忙,不知道你可否施以援手?” 看着惦念了九万年的女子,天元暗下了眼眸,他不知道为何域外世界毁灭了,她和上渊还可以存活下来。 他也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究竟同上渊还有什么牵连。 他更不知道,上渊布下封印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他知道,他这一生最想见的人、最想守候的人,此刻就这般真实地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只是…… 太初,是不是自你启智之始,你便是残缺不全的神灵? 看着她微微蹙起眉眼,天元收敛心神,勾了勾唇:“你想要让我帮你做什么?” “带我去道域。” “怎么想着要去道域了?”唇角笑意淡淡,天元朝裹在她身上的暖被看了一眼,眼眸动了动,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漓星微愣,有些不明所以。 天元靠近,俯身抬手向她额头探来,神情坦然。漓星却陡然一僵,毫无意识地避了避:“你既然向我道明了缘由,我也该去那里看看,总不能这样糊里糊涂的活着吧。” “还烫得紧。”天元不慌不忙地回过身,蹙着眉头,“本源涣散,又染上了风寒,怎也不知爱惜自己?” “跌跌撞撞这么多年,还不是走过来了,一点风寒有什么打紧的。”漓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揉了揉额头,“能帮我倒杯水吗,口渴得紧。” 漓星承认,她是被天元细腻的举动和那轻柔的话语恍了心神。只她虽然接受了某些事实,但她终归不曾有太初的记忆。对他的认知,自然是他先前冷漠阴寒的样子,亦只能拿出对待重华的态度。 天元将热茶递到她面前,笑道:“回去看看也好,但你现在这样……” 话还未完,天元已经急速冲出了屋外。递到唇边的热茶还未饮下,漓星便被他的举动惊了一惊。究竟是什么事,竟能让这个稳重淡漠的青年失了仪态? 只也不过半响,墨色人影又重新走了进来,一双长眉紧蹙。漓星看得甚是狐疑:“怎么了?” “没什么。” 天元微微摇头,眸色幽深一片。他方才明明感觉有人在注视他们,可神念捕捉之下并无可疑之处,难道是他恍惚了? 漓星自是知晓他在搪塞她,也不深究,只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你既然答应带我去道域,那我们何时启程?” 天元道:“你现在已经决定要回去,那或早或晚也没有什么差别,再者你现下身子不适,待好一点了,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也好。”漓星唔了一唔,抬首道,“对了,青歌呢,她今日不是要去妖界吗?” “你也不看看已是几时了。”天元淡淡笑道,“她方才已然来过了,只是见你受了寒,又睡得安沉,便没有叫醒你,想必她这时已经快要到妖界了。” 见她眉眼紧蹙,天元道:“怎么,你可是对她还有叮嘱?” “也不算是叮嘱。”漓星叹了一声,“只是不知她此行是否顺利,亦不知她是否会有危险,心下有些担心。” “玉盘山一众散修皆被你放回了妖界,她现在又已晋位古神,当然不会有什么事,你也别过多忧心了。”天元拿过被她放在榻边的茶碗,叮嘱道,“我让晨阳备点汤药,其他的事你也莫再思虑了,只管好生歇息便是。待你好了,我们就回道域。” 漓星点了点头,拿过暖被重新躺了下去,神色微凝,那一双深沉的瞳仁也似在说着她此时的心思颇不安宁。 天元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带她去道域,在她意料之外,却终归是应了她的心思。 虽是这般,但以她的心性,她自是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凝神想着自与天元相识以来,以及上渊觉醒之后,才发现很多事似乎都不是她想象的那般。 她原以为,上渊不顾所有是为了太初回归三界,而天元,却是一直在阻止的那个人。 然现下,事实正好与她所思相反。 太初究竟有什么事……是上渊费尽心力想要隐藏的? 空有星辰本源,却没有记忆,是不是也和上渊有关? 东海琴州。 红日高照,竹屋前一只暗红色的大狗撑着肚皮晒太阳,不时地扑腾着两只前爪朝空中挥几下,十足的悠然之态。只是偶尔望向樱花树下静放的古琴,眼底会升起几分叹然。 轻微的脚步声在樱花林中响起,大狗打了个哈欠。想着在下界的日子着实过得乏味,还不如当年在道域被小羽音整日聒噪的日子,当年她被君上送到洪崖境,也不知现在化形了没有……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它的思绪,想是君上已经回来了,它立时翻了个身爬起来,只一眼望去并不见丝毫人影,跑到院外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 大狗摆了摆脑袋,似是有些不明所以,正准备重新躺回去享受日光的滋润。可它刚一转身,头上就生出一阵疼痛,回眼望去还是不见人影。再转身,痛意又起,大狗陡然转身,恶狠狠的四处张望着。 “格老子……” 口中的恶骂声立时被咽了下去,大狗怔在当地,恶狠的表情僵硬在脸上,配上呆愣的神情,十分滑稽可笑。大狗眨了眨大眼,看着不远处青年,惊愕的不能言语。 一身妖异鲜红的长袍,面容魅惑众生,举手投足间,骄傲而又潇洒。 “炎火,你方才想说什么?”红衣青年唇角挂着邪魅的笑容,见那只红色大狗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走近了些许。 见来人越走越近,炎火打了滚,立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抖擞了两下毛,只那声音有些低沉,有气无力的语调一点也没有方才的神采。 “尊上,您还是来了!” “你不开心个什么劲,你以为我愿意来啊?”青年大咧咧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倒了杯热茶,“走到这一步,我有什么办法。” 炎火耸拉着脑袋,走到青年身边,没有化作人形也没有出声应答。 红衣青年打量了那几间竹屋一眼,道:“对了炎火,你怎么没有留在北荒?上渊又去了哪里?” “主人去寻天元神尊去了,至于我嘛……”炎火蹲在地上,咂了咂嘴,“主人百年前觉醒之后,我就在九幽镇压邪灵了。前些日子阵法落成,我就想着来琴州偷个懒。” 青年蹙了蹙眉,道:“你说他百年前才觉醒?那他这时去寻天元做什么?” “主人觉醒之后便在布置了,此去也是为了玉盒中的记忆。”炎火语气低落道,“当年妖兽为祸极北之地的时候,只怪我没有看出来是天元神尊的手笔,否则也不会弄丢玉盒,主人现在也不会处处掣肘了。” “这事怪不得你。”红衣男子叹了口气,道,“你喜好玩闹,难为你在下界守了这么久,也是苦了你了。” 炎火连连摇头,似是丝毫不觉得委屈,反而样子萎顿得紧,眼底也甚是悲凉。 他们三人的神兽都是由上渊为他们而选,天元性子内敛深沉,可他的神兽却是个玩世不恭的主。为了约束灭神,天元愣是把灭神放在了他的本源神器里面,做了剑灵。 而他自己是个洒脱张狂的性子,偏生神兽凤灵不苟言笑。唯有太初的羽音神兽随了她的性子,还没化形就把道域一众神君祸祸得不敢出门。 他至今都在想,当初上渊为他们选择神兽时,是不是故意戏弄了他和天元。 青年见炎火神情低落,苦笑了一声。唯有眼前这家伙既有玩闹之心,又不失冷静稳重,倒好像是上渊的贴心侍从一般。 “阵法既然已经落成,我也来了下界,你就在琴州歇着吧……”青年话音刚落,前方清冷的声音便落入了耳中。 “玄吾,当年在道域若不是你们娇惯炎火,他哪会生出这疲懒的性子。” 端起温茶的手停滞在唇边,玄吾抬起眼,看着缓缓走来的青色人影,微微有些恍然。 九万年了,斗转星移,人事也早已面目全非,天元已不再是昔年那个人,而上渊……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玄吾自信,在他当年答应帮助上渊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时看着那个寂寥的人影,心中还是觉得难以承受,相伴千万载,仍是躲不过看着他消散的结局。 玄吾敛了敛神,将心下的酸涩驱散,挑眉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炎火的性子你满意得紧,宝贝还来不及,你哪会想着管束于他。” 炎火在一旁吐了吐舌头,不住地点头,见两人谈笑间也掩不住眉上的凝重,识趣地跑远了。 上渊苦笑一声,走过去坐了下来,将玄吾面前的空茶碗添满,又再倒了一杯热茶:“你下界之前,可已向白玺她们交待清楚了?” 玄吾微微颔首,道:“我方才去过玉盘山,她已决定让天元带她回道域,不过这样更好,现在也只等她回去解除阴阳阵图了。”玄吾顿了一顿,又道,“对了,听炎火说你去了寻了天元,那玉盒他打算如何处理?” “此事我拿捏不准,不过想来他不会一意孤行,即便最后真的走上了那一步也没有所谓。”上渊抿了一口温茶,淡淡道,“因为,她的情丝在我手里。” “你这又是为什么?”玄吾骤然起身,言辞里多了几分怒气,“我虽答应帮你,可并不代表我赞同你的做法。封印她的记忆,又将她的情丝抽走,你当真想让她变做一个人偶?” 似是早已猜到玄吾会有这般反应,上渊唇角勾着淡然的笑容,道:“我并不想这样,可域外神界是她,道域也是她,甚至在下界还是她。玄吾,你不知道她能安乐无忧的活下来,是有多好!” 玄吾眼中盛满了怒火,可听着他哀冷凄凉的话语,此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闷闷地坐下来,抿着嘴唇没有反驳。 “没有情丝,便是她解除阴阳阵图,拿回了在道域的记忆,也不会再记得上渊。”上渊摊开手掌,伸到玄吾面前,“好好保管她的情丝,若是天元执意解除玉盒中的封印,你便把情丝永久封存起来,如若他没有,你再还于太初不迟。” 玄吾看着那条泛着淡淡银光的线条,短短的线条,却累积了太初三世也不曾忘却的情感。他从不赞同上渊的做法,可他却无法否认,这又是保护太初的最好办法。 玄吾接过他手中的情丝,叹了口气:“太初最爱的人是你,最想留住的人也是你,你费尽心力让她好好活着,可是如果你不在了,你让她怎么安乐无忧的活下去?” “我伤她至深,即便她明白过来,也不会原谅我。” 岁月终究可以湮灭很多事,彼时珍惜、执着不忘的情感,在没有心灵寄托的时候,到底还是可以遗忘的,即便那个过程漫长而又煎熬。 “上渊,你可是认为你做的所有都是对的?”玄吾抿了抿唇,话语莫名低沉。 上渊垂眼,道:“这么多年了,我没有觉得这些都是正确的,甚至在我心里只觉一开始便是错误,可是我没有办法!” 悲凉的话语钻入耳中,玄吾看着轻轻垂眼的上渊,嗓子里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狼狈地移开眼。他知道这是上渊的无可奈何,如果还有其他选择,上渊定然不会走到这一步,可就像他说得一般:他没有办法! 压下心底不适的感觉,玄吾颓然道:“九幽阵法已经落成,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是否要再去看看她?” “不必了!” 简短的三个字仿似承载了无数的情绪,上渊起身遥望着玉盘山方向,眸子寂然淡漠,却藏不住眼底的眷恋。 他知道,这次真的是不必了! 第 117 章 君临妖界 - 三生辞 - 弋川 太深的痛苦会令人变得执着,若能遇上那么一个人,守她护她到老,已然是一种天赐的福分! 可他知道,上渊没有那么好的福缘,亦从来不曾拥有过。 他也知道,上渊不在乎负了自己的一世韶光,只要她能活下去,上渊已觉是天道恩赐了。 道祖、上渊和瑶光,三种不同的身份,却是同样的一个人,岁月洪流淹没了所有,他那一生还是只为她而活。 有悲哀,更多满足。 玄吾看着眼前寂寥的背影,轻叹一声。他无法阻止上渊走到那一步,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他的秘密,让他可偿夙愿。 他站起身来朝上渊走去,似是想要劝慰一般,然话语还未出口,眉头却深蹙了起来。 响彻三界的鼓声自人间西南之处传来,威严的龙吟声声不息。而在无尽虚空则现出一道幡来,霎时红光漫天。幡面招展,太古符文在其上游动。 “妖族怎把招妖幡拿出来了,幡上面怎还束了那么多的元灵?” “龙鼓传令,幡为招妖,现下汤桀的神力已散,想来是妖族又有新的妖皇了。”上渊看了他一眼,回身坐下,“这些年汤桀为了一统三界,将大半妖族的元灵束于招妖幡之中,此举实伤天和。不过你猜,这新任妖皇会如何做?” 龙鼓之声经久不息,越来越多的生灵自天际掠过,没入人间西南方向的妖界之门。 “今晨我曾在玉盘山见过她,瞧她那为情所苦的样子也不是不良之辈。”玄吾挑了挑眉,笑道,“那些婢女私下议论之时,虽惋惜她的遭遇,然对她倒是赞扬得紧,能有那般心性,难怪太初乐得与她为友。” 上渊有些感慨地叹息了一声,道:“少衍昔日未曾同她讲明事情原委,只怕已然做了必死的准备。将汤桀逼入绝境,使他一生夙愿转瞬成空,也算是结清了当年的恩怨。只不过一饮一啄,毕竟由天而定。如今青歌统御妖族众妖,三族又值战乱之时,无端陷入俗事之中,失了安宁,只怕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局了。” “说到底,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么多的遗憾,又怎能都得成全。倒是青歌这人……我倒是极为欣赏她的脾性,只可惜她一生都要活在煎熬里了。” 听了他这句话,上渊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怔怔地看着静放在不远处的古琴,喃喃道:“青歌么……那就不用一生那么长了……” 妖界妖皇宫。 殿中威严庄重,夏冂上君之下,妖族各司职妖君尽皆位列,俱是神色肃穆。殿外广场之上,是从四海八荒赶来的妖族生灵,没有窃窃私语,只是见得这般郑重场景,大都有些惊异。 不过是商量妖族复仇之事,何需如此劳师动众,竟龙鼓传令,以招妖幡宣整个妖族生灵觐见。 见得殿中王座上并无妖皇身影,又想起听到的那些小道消息,广场中的一众妖族才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鼓声连绵不息,当红日高悬在妖皇宫上面时,八十一道龙鼓之声终于在天际尽头落下了铿然的终章。悬挂在无际虚空的招妖幡,也缓缓落定在妖皇宫前的半空上,风吹幡动,凛冽异常。 满界肃穆之中,火红的骄阳之下,璀璨的红光自天的那头掠过,落定在妖皇宫前。来人身袭墨色冕服,云发高挽,眉眼含威,朝殿中缓缓而去。 此时俯身在广场之中的一众妖族,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 殿中一众妖君皆是肃静,唯有王座之下的夏冂妖君舒缓了眉宇,松了口气。 青歌走入殿中,请安行礼之声骤然响起,声音之恢弘叹服,便连夏冂都微微有些心惊。 昔日的城主,今日的古神,以及那准太子妃的身份,细数种种,青歌现下都是都是统御妖族的最佳人选。不论陛下做这个决定时有多少无奈,夏冂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次,陛下的选择是对的! “神君,您终于来了!”夏冂收敛心神,朝青歌行下一礼,神色激动。 青歌受了他一礼,沉声道:“妖皇去了何处?” “这……”夏冂沉吟了片刻,方拱手道,“神君,陛下不会来了,他已拟好了传位谕旨。” 青歌看得狐疑,沉下眼,淡淡道:“夏冂,究竟是怎么回事?” 新任妖皇发了话,夏冂只得将事情的原委与她分说,只是唇中话语还未出来,神情已然顿住。 嘹亮的龙吟声骤然响起,震荡三界。在妖界彼端,晦暗苍茫的世界里,雄奇肃杀的山峰上,赤红的妖龙飞腾于空,磅礴的神力在整片空间蔓延。巨龙翻转飞跃,到最后,赤红的龙身携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下方壮观的湖泊而去。 湖泊坐落于山顶,方圆不过一里,却甚为恢弘,带着苍茫的美。湖中池水清澈见底,却已透着干涸的视觉。神力弥散满天,巨龙落入水中,轰然巨响之下,激起层层浪花。 不见龙影,只有点点红光飘洒,浓郁的灵气自聚神池中缓缓向整个妖界蔓延而去。待万物陷入沉寂之中,红光消散之时,妖族生灵才发现衰弱了近千年的妖界,竟在一时之间变得灵气弥漫。 而在那虚空之上浮现的人影,更是让他们觉得震惊。 以古神之身化为灵眼,可保妖界百年平安,可护妖族千年安宁。 代价便是永生永世的寂灭! 青歌没有想到妖皇竟会用这种方式结束他的一生,心中到底震惊感慨,遂同一众妖君走出殿外,朝空中的缥缈人影看去。 “本皇执掌妖界九万载,于妖族无尺寸之功,不思妖界繁荣永存,因一己之私挑起百年战乱,致使妖族大军枉死焚夙原,实乃本皇平生之大错。本皇自知无颜再掌妖皇之位,亦无德统御妖族生灵,而今化身灵眼,只愿我妖族可永世繁荣。” 亲而听到妖皇的声音,殿中的妖君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慌乱。虽是有私利之嫌,可妖皇陛下一生所为终归还是为了妖族的繁荣,若非如此,妖族也不会自孱弱走向强大。 只是现下妖族生灵群情激愤,只愿踏破九重天宫。陛下在这个时候陨落,不仅不会安定妖族众生,更会让复仇的火焰瞬间高涨。 缥缈的人影顿了一顿,目光向殿中望来,神情坦然苍茫。 “青歌神君公正严明,又为我妖族唯一古神,乃执掌妖界的不二人选。望众卿家尽心辅佐,以应三界之乱,筑妖族万世繁荣。” 声停,虚空中的缥缈人影缓缓消逝,化作点点红光,被清风散乱,直至归于虚无。 众妖静默,宇成和夏冂这些伴在妖皇身边数万年的亲信,此时皆是眼眶泛红。 青歌怔在原地,看着红光散于世间,叹息了一声。 太古妖龙汤桀,睥睨三界,受天道之意统御妖族生灵。九万年,两次挑起三族战乱,致使三界生灵饱受战火摧残,天地徒增怨气。却在迟暮之时,甘愿落入无边黑暗,化身灵眼护得妖族安宁。 王霸之业,辗转九万载,终成了过眼烟云! 浓郁的灵气在世界弥漫,原本荒凉的聚神池此时生机勃勃,百卉从生。巨龙化成的石像缠绕在湖外,隔着氤氲的重重雾气,那一双空茫的龙眼仍是依稀可见。 遥望着苍茫的世界,落成了永恒的幻灭。 青歌默然无语,只抬步走到众妖之前,朝着茫茫云海之外的巨大龙形石像微微颔首,行下三界古老的上礼。 一众妖族生灵见得青歌的举动,也随着她行下古礼。礼毕,宇成上君最先回过神来,朝殿中的夏冂点头示意了一下。 “陛下谕旨,即日起,妖皇之位由青歌神君接任,凡我妖族生灵,皆奉青歌神君为尊。”夏冂手中拿着古朴的卷轴,声音肃穆端重,中气十足。 “且慢。” 满界肃静之中,低沉的声音响起,格外摄人心魄。 “神君您……”夏冂神色有些慌张,“神君,陛下已将原委同妖族生灵分说,不知神君还有何疑虑?” 青歌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手中挥出凝练的神力,璀璨的红光转瞬之间便没入了半空上的招妖幡中。 单薄的光点随之逸散而出,飘曳在空中,继而缓缓没入下方妖族生灵的头颅之内。 见得这幅景象,夏冂轻舒了口气。招妖幡是妖皇掌握妖族势力的手段,一旦将元灵尽皆释放,只怕……算了算了,只要现下神君可以继位妖皇,这些都可以在日后慢慢处理。 “招妖幡束缚妖族元灵,有伤天和。今日我在此解除招妖幡的禁制,使妖族生灵得享自由,也愿我妖族可以人心永固。” 元灵重新宿于己身,满场俱静,一众妖族生灵似是有些失神。宇成、夏冂和祁禹三人彼此对望一眼,携殿中众位妖君朝青歌行下叩拜之礼。 “拜见陛下。” 叩拜声**肃穆,青歌转眼,只见广场之上宫殿之内,妖族生灵跪了满地。转身,朝高台之上的王座缓缓走去,眉宇沉稳铿然。 “众卿免礼,青歌定不负妖皇所托,必将以妖族繁荣永固为先。” 高台之上,王座之前,青歌一身玄色冕服,龙纹帝靴,满目肃沉,气势凛然,自此君临妖族。 仙界天宫。 仙帝看着重重云海之下的冲天红光,叹息一声,缓缓阖上了眼。 魔尊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备战吧,有些事她阻止不了。” 三族之中,妖族中人狂暴好战,自也极为看重恩仇。三十万妖族生灵惨死焚夙原,一代妖族皇者神力被废,到最后竟不得不化身灵眼以保妖族安宁。只此两件事,妖族待仙界已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 “魔族战力已衰,此事也是由一夕而起,已然不能再将你牵扯进来,你带大军回魔界吧。” “你这是什么话。”魔尊不甚赞同,“三族势力需要达到平衡,三界才可永享和平安宁。况且昔日我也说过,战乱不止,魔族自会同仙界共同进退,此事就这样定了。” “这次,多谢了。”仙帝细细吐了一口气,叹道,“现下妖族的实力仍是强劲,不过此次战乱不会太久的。” 他隐隐的感觉到,三界就快要生成另一幅景象了,而那个人,也在慢慢靠近那虚无的境地。 第 118 章 搅弄风云 - 三生辞 - 弋川 崇仙墟。 水纹轻纱的女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崇仙墟,瞧了一眼银光流转的空间之门,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小声地禀告:“仙君,刚刚得到消息,青歌神君已经入主妖皇宫,现如今妖族已在整兵了。” “意料之中的事。”声音自崇仙墟内传出,幽寒冷冽,“琴州和玉盘山的情形如何了?” “道君这些时日未在琴州,不知去了何处。玉盘山的散修如今尽数去了妖界,而漓星妖君,听闻她欲要同天元神尊前去道域,只是她现下受了风寒,还未动身。” “消息可确切?” “千真万确,只因这些事来得诡异,唯恐生变,那边的探子才急忙将消息传了回来。” “好了,我知道了。一旦天元离开玉盘山,务必尽快将消息传给我。” 素言应了一声,朝四下望了望,便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崇仙墟内,墨衣长袍的女子盘腿坐于蒲团之上,神情浅浅凝住。 功德丰碑再次出世以来,三界陷于战乱之中,天地怨气也是与日俱增。上渊既要护佑三界安宁,自无闲暇转望玉盘山。可偏生现在天元又守在玉盘山,最为要紧的是,漓星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去道域? 忆起当日东海琴州中上渊对她的所言所为,一夕紧紧咬住嘴唇,眼中暴虐异常。 除掉太初,是对上渊最好的惩罚!只要天元不在玉盘山,待她炼化整个崇仙墟的仙界本源,结合星斗大阵,一定可以取了太初的性命! 无论如何,她无法得到的东西,别人也没有资格拥有! 玉盘山。 自一众散修赶赴妖界之后,现下的玉盘山格外清净。当然,那只咋咋呼呼的羽音神兽还如先前一般,整日聒噪的紧。因着漓星需要静养,天元直接把羽音赶去了前殿,只留了两个婢女在旁照顾漓星。 凡间生灵有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漓星此番风寒来势汹汹,饶是几服汤药入身,也不曾见好。 本来以漓星的修为,已不会受疾病所扰,但她却在琴州受了刺激之后,又跑去落神山拔除星辰本源,伤了元神。虽是修为不俗,却终究挡不住这番折腾。 因此这两日她始终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每每服下汤药之后,身子不过舒缓了片刻,便又重新烧了起来。头脑昏沉,四肢虚浮无力,天元放心不下,只好片刻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直到第三日晌午过后,她才觉精神恢复了些许。许是觉着屋子里太闷,便套了外衣,要去流莲池边走走。天元怕她见风受凉,便在殿中生了炉火,为她唤了一些吃食。待她服过汤药之后,天元便对她说着妖族的现状,以让她对青歌继位妖皇之事宽心。 “你是说,三族战乱此次是避不了了?”漓星眸光微闪,淡淡道,“三族战乱百多年,九幽也失了创世本源百多年。如今怨气剧增,天地已似有不堪重负之感。然上渊本是天地开创之主,却又对此不管不顾。此次战乱又起,想必他应该会出手制止了吧。” “终归是下界生灵的事,即便天地已有覆灭之灾,他自会有他的解决之道,也不一定要插手三族战乱。”天元自是能看出她左顾言他的心思,笑道,“你没有阻止玉盘山散修回归妖界,想是知晓妖皇会求到青歌面前。有千余妖君散修相随,已足够应对她捉襟见肘的局面。只不过他们皆对仙族仇视,你这样不管不顾,可是乐见仙妖成水火不容之势?” 漓星盘膝坐在榻上,拢了拢领口:“终归是他们自愿为之,我可未曾强人所难。” 唇角的笑容稍显苦涩,天元翻了翻炭火,道:“妖族原本乱做一团,然则就是因为你这里未曾强人所难,这才让他们战意十足。三界重新陷于战火,这次可是全都是借了你的力。” “既然你已经看了出来,那我也不怕告诉你,这正是我想看到的局面。”漓星面色凛然,抓着暖被的手泛出青白的颜色,沉声道,“上渊既然口口声声三界安危为上,我便闹他个天翻地覆,四海水竭,且看他如何收场!” “九幽怨气已有冲入三界之势,此战一起,三界必在飘摇之中。上渊身为太古道君,自然不会置之不理,所以你是想要看他究竟有何解决之道?”握着铁杵的手滞在当处,天元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动容。 太初,你还是没有变。可是,只要是为了那个人,你又何曾变过! 带着我和玄吾替他立下界面,布下两仪之阵也只为他能永久留下来。现在搅动风云,惹得三界不得安宁,竟还是为了那个人! 太初,是不是只要是他,你连自己也可以放弃? “有些事,终归是避不了。”天元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不过若你来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三界却毁灭了,你会如何做?” “天元,你可还记得当年盗走三宝之后,我是采了何种应对之策?”漓星眉眼弯弯地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的过错自由我一人承担,星辰本源的妙用我已了然于胸。若成死局,无非是殒命而已。” 手中铁杵自手中落下,撞地声格外清晰刺耳,天元定定地看着她,未发一言。 “终是猜测,又不是最坏的结果,你至于惊成这副模样?”瞧他失态的样子,漓星笑了一声,道,“谁会不惜命,我心中有分寸的。对了,今日我觉着身子轻缓了许多,你看过两日便去道域如何?” “漓星,你果真决定这样做?”天元黯然低沉的双眼渐渐明亮了起来。 “我既然已经决定,自是不会再行更改,此事却也不必再提了。我心下疑惑甚多,去道域寻找答案,才是现下最为要紧的事。” 天元打量着面前这个神色寂然的青衣女子,忽然觉得她似乎越来越陌生了起来。只两句话,像极了她往前玩世不恭的性子,却又透着荒凉到极致的凛冽之感,不禁暗暗叹息。 迫使上渊走上死路,是他多年谋划的事情。只现下才觉得,即便是他未曾搅弄三界风云,上渊也会走上那条路。不论往日纠葛为何,在知晓道域尘封的真相之后,他已不想再深究了。 无奈的是,这世间还有由爱生恨一说。爱的太深,所以容不得有一点点的背叛。 刀剑相向,不死不休,逼他临绝境入死地,这些真的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太初,拾起了往日岁月,你又会如何待他? 天元一时感慨中来:“做个了断也好,日后也难再有交集了。这下界的事交给青歌便好,你再好生修养两日,待你痊愈了,我们再回道域不迟。只是漓星,你当真确定能在道域找到你的答案?” “不确定,但这却是唯一的途径。” “那如果在道域没有求个清楚明白,你又会如何?” “我若不曾殒命,便会一直找下去。”漓星字字清晰。 “你当真要将事情的始末弄个明白?” “这是自然。”漓星微微一笑,“好了,你这几日一直守在这里,也该回去好生歇息一下了吧。” 天元眼帘低垂,好半响才点了点头,起身朝外走了去,面色淡然。 唯有那一双漆黑的瞳仁在耀眼暖和的光线下,闪动着幽幽摇曳的冷光,是死寂到没有情绪的眸色。 东海琴州。 太合宫的大殿里,上渊隔得老远便见到青歌板着一张脸坐在木椅上,不由蹙了蹙眉,走上前道:“妖皇不久前才入主妖皇宫,想来已是俗事缠身,怎还有闲暇来本君这东海琴州?” 上渊的声音远远传来,青歌面色缓和了几分,起身见他缓缓而来,忙起身见礼:“见过道君。” 言辞极为僵硬冷漠,她行完礼后便规矩地站在了一旁。旁边侍候的云棉深感讶异,妖皇对待君上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恶劣,可奇怪的是,君上似是并不在意一般。 “妖皇安坐。”上渊径直坐到高台的玉座上,看了青歌一眼道,“不知妖皇今日来琴州所为何事?” 青歌坐了下来,朝那几位婢女看了看,仍是沉默不语。上渊勾了勾唇,摆手让一众婢女退了下去,脸上犹带笑意:“妖皇若有言,只说便是,不必顾忌什么。” 青歌抬眼:“上渊道君,三族再乱已是避无可避,战火一起,生灵死伤无数,实伤天和,亦不利三界安稳。道君既为天地开创之主,当真不管不顾?” “人心所致,此事不是本君所能操控的。” “可这件事终归是由一夕引起。若非妖族生灵惨死她手,仙妖未必会成现下的僵局。”青歌沉声道,“道君既然对她情义深重,难道不曾想过减轻她的罪孽?” 上渊静静听她道来,抑郁道:“妖皇这话不算牵强。只不过妖族复仇之心迫切的原因,妖皇当比本君更为清楚。漓星妖君既要本君陷入掣肘的境地,那便如她所愿,又有何不可?” 青歌神色一怔,沉默了片刻,道:“上渊道君,我不知道你想隐藏什么,但我知道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不论是搅得三界不得安宁,还是回道域找寻记忆,她在接近真相的途中,也从未将你放下。便是这样,你待她也没有半分留恋?” “妖皇却是想多了,本君待她不过是昔年旧友而已,她是何心念,于本君而言并无甚重要。” 决绝的声音不携丝毫情感,青歌轻叹一声,缓缓道:“道君,你们牵绊千万年,六千载的岁月或许太短,可无法否认那是她一生最好的时候。她快要找回记忆了,当年的孰是孰非都好,青歌只希望你不要将她扔在痛苦里,能让她好好活下去。” 上渊眉眼微垂,半响后突然勾唇道:“漓星的六千年在她眼里也只是一瞬而已,她不会放在心上,妖皇多虑了。”上渊起身朝后殿走去,“妖皇若无他事便请回吧,不论她要如何,她终不会走到你想象的那一步便是。”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青歌微微点头,朝不远处的人影望去,只一眼,却陡然怔住。 上渊那一头漆黑的云发,在淡薄的天光下,似是泛着淡淡的雪白光晕。 她凝神细看,云发如瀑,浓墨厚重,只有寂寥的背影,却再难寻觅方才刺目的白色流辉。 第 119 章 安之若命 - 三生辞 - 弋川 天宫深处峰峦叠嶂,仙雾朦胧,隐觅其后的是一片虚无的空间。灵力流动肆虐,不生野草花卉,是那里终年不变的景象。 祥云划过重重山峰,越过山林大泽,停在了怪石嶙峋的石林中。 “她当年那样对你,你干什么还要来看她?”清脆的声音在墨衣女子肩上响起,是一向贪玩的羽音神兽。 “怎么也是相识一场,她现在落成这般模样,我该来看看她。” “天元神尊让你在玉盘山等他,等他从妖界回来以后,再和我们一起回道域。你现在倒好,书信也不留就来了崇仙墟,如果他回来找不见人,你说该怎么办?” “就你一天瞎操心。”漓星抬手碰了碰它的长喙,笑道,“道域的入口在崇仙墟之后,他在玉盘山不曾见到我们,自然会来这里。” 羽音朝外飞去,似是对她所言不置可否。翅膀扑腾了几下,看了看前方的空间之门,重新落在了她的肩上。 仙界灵眼崇仙墟,没有谁会比它主人更了解这个地方。 仙主印稳固仙界空间,崇仙墟可使仙界灵气生生不息,护佑仙族生灵。这些皆是太初神尊的手笔。羽音看了看漓星,仿似记忆起了当年仙界落成之后,它与太初神尊站在崇仙墟外的场景。 彼时,它也如此时一般立在她的肩上。只那时,它主人费尽心力帮道君立下三界,心心念念的守护,只愿道君可以留下来。而此时,她却又一步步将他逼入了绝境。 此一时,彼一时。主人不似先前,君上穷其一生也乐得此般结果。 “既然想来看我的笑话,又何必驻足不前。” 稍带冷漠的声音自墟内传出,漓星垂目滞留了半响,终是带着羽音走了进去。 墟内空间晦暗苍茫,灵力暴虐异常。在中央处的浮石上面,暗红长袍的女子坐在蒲团之上。神色凛冽淡漠,凝望过来的目光甚是幽寒。 漓星裹着一团神光行到浮石上,看着双目暗红的女子,轻叹道:“一夕,你在这里可还好?” 四十万生灵的本源神力,即便一夕身怀星辰图也无法炼化。上渊将她困在崇仙墟,想必也是想用仙界本源替她炼化那些庞杂的神力,以免除她坠入魔道的境地。不管怎么说,上渊终归还是念着昔日的情分。 说不上释怀还是执着,走到现在,漓星已不想再深究什么了。她自己尚且在泥沼里不能脱身,一夕又能好到哪里去。说起来,她们二人也只是天道下的可怜人而已。 “灵力噬体,免了坠入魔道的境地,又怎能不好。”一夕起身看着她,眼底划过莫名的意味,“我只是不曾想到,今日我落到这般田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会是你。”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不愿看见我们走到今日这一步。”漓星叹了一声,“星辰图是由星辰本源衍生而来,本不属于三界。但现下它却与你元神融合,若是贸然取出,必定会伤及于你。一夕,待你炼化那些神力本源之后,还愿你以三界生灵的福祉为先。” “这般说来,我现在是该唤你太初神尊了吧。”一夕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眼中瞳色骤深,抑郁道,“太古神尊以守护天地安宁为己任,可尊上却放任玉盘山一众散修祸乱三界。新任妖皇与尊上交好,而她现在却领兵同仙魔二族对峙在虚空之门。于公于私,尊上都未曾在意三界生灵的安宁,又何以让我这一介小仙以三界福祉为先?”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三界亦可得享安宁,此般道理,你不会不懂。但是一夕,三十万妖族生灵陨落你手,我希望你能在此好生修行,不要再插手三界之事。” “这便是你同上渊不曾理会三界之争的理由?”一夕冷笑道,“若说上渊是做此想,我不觉奇怪。可是漓星,你我心知肚明,你这般做无非是为了逼他入绝境。焚夙原之后,世人皆言我不择手段,可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漓星沉默不语,侧过身避开了她激烈的视线,淡淡道:“三族战乱不堪,终归还未到生死存亡之时。若是三界之争牵连到了凡界,我定然不会置之不理。即便是我的私心造成了过错,我也会一肩承担。” 冷寂的声音钻入耳中,一夕唇角笑意微敛。她不是第一天认识漓星,却是第一次听漓星以这般心态同她说话。无意生死,罪责自担,天地安稳为上。 心神收敛间,一夕似是才突然醒悟过来,她与那个人相识六千多载,却从来不曾走进他心里的真正原因。她不是输给了千万年前的太初,而是今时今日的漓星。 这世间,如果有女子甘愿以心上人的幸福为她的幸福,那个人又怎么忍心辜负于她? 只是…… 一夕突然想到,即便上渊是在苦心孤诣的保护她,可无法否认的是,他也在同时将她置于了苦痛的煎熬里。 上渊,这或是你这辈子最为得意的事,却也是你一生最大的悲哀。 长久的静默后,清浅的声音在巨型浮石上响起,似不携丝毫情感。一夕静静抬眼,目光幽幽摇曳。 “漓星,你不该来这里。” 漓星听得一怔,转身朝她看去,只能看见唇角邪魅的笑容和幽寒凛冽的眼神。心下忽然升起一抹不安,口中话语未出,便见一夕已向上空掠去。 星辰图现于无际虚空,磅礴的神力自四面八方覆盖而来,立时困住了她的身形。 “一夕,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漓星望着上空的墨色身影,沉声道,“崇仙墟乃是仙界灵眼,你如果这样做,仙界必定会化作尘土。” “你觉得我落到这般境地,还会在乎什么!”一夕双目赤红,青丝飘散,状若妖魔,“漓星,你为什么要出现!我在他身边等了多少年,可你一出现便毁了我的所有。如果不是你擅自离开洪崖境,我现在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如果不是你,他又怎会无情待我。你是太古神尊又如何,我告诉你,即便让我殒命,我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这一番话说得虽然有些阴狠,但却带着无法掩盖的悲凉凄楚。看着疯狂、邪魅而又阴寒的神情掠过那张静若芳华的容颜,漓星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怅然感,驱之不散。 “你这样做值得吗?” 低落叹然的声音在下方响起,一夕怔怔垂眼,见漓星定定地望着她,唇角死死咬住,沁出了鲜血来。 “你既然明白求而不得的痛苦,可曾想过仙帝?”掩在袖袍中的手悄然汇聚神力,漓星面上却神情自若,“有些人从一开始便是我们无法触碰的存在,上渊比不得仙帝情义深重。一夕,仙帝待你深情如斯,今日你若不愿罢手,欲要将仙帝置于何种地步?” “当日我便同你说过,万物存于世间,各有各的命数。仙界就此覆灭也好,亦我永生永世堕于九幽,不得新生也罢,我也不悔。”一夕抬眼,不再去看漓星,磅礴的神力自她手中而出,将漓星重重笼罩了起来。 仙帝深情,她今生无以为报!虽不愿走到这一步,可这世间也只有一个上渊! 呆愣在一旁的羽音神兽回过神来,扑腾着翅膀朝漓星飞去,却被那股神力狠狠弹开。 “不要过来!” 被扫到地上的羽音化作人形爬起身来,却因着漓星那句话停住了脚步,嘟嘴气鼓鼓地望着上空的墨色身影。 她似是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在琴州低眉浅笑的女子,到底是在何时变成了此般模样,蛇蝎心肠,狠毒如斯? 神力壁罩轰然破碎,漓星升至一夕对面,银色神力自她掌中涌出,抵挡着无穷无尽的神力覆盖。 “崇仙墟是由星辰本源演化而来,不论何时都不可能陨落星辰之主。一夕,你收手吧!” 一夕神色微微有些动容,然掌中神力没有丝毫减弱:“到底是太古神尊,生来便位居众灵之上。既然如此,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施舍。星辰图原本便是你的东西,今日我就将它还给你。” “星辰图与你性命相交,你这又是何苦!” “有苦自偿而已。”一夕唇角勾起邪异的笑容,眼底却死寂到了极致,“漓星,能让你日后活在痛苦悔恨之中,纵使我今日殒命,也已经够了!” 当年如果不是上渊阻止漓星成神,她或许永远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也许,看着她在悔恨痛苦中度过一生,乃是一件极为养眼的事情。 一夕缓缓闭上眼,已落成墨黑之色的星辰图此时急速运转,墨光逐渐驱散开来,缓缓化作银白之色。而一夕身上的神力自血脉中慢慢抽离,汇成涓流朝漓星疯狂涌去。 神脉流失,骨血散尽,九幽炼狱之苦莫过于此。一夕面容扭曲,死死咬住唇角,未发一声,只有汗滴随着血液滴落在地。 漓星叹了一声,然手中却没有半分犹疑。指尖轻绕间,银光将呼啸而来的神力揉合在了一起。是纯净的仙灵之力。 自下界匆匆赶来的天元,进了崇仙墟见到的便是眼前的景象。 “尊上……”见得来人,羽音急忙跑了过去,瘪嘴道,“我真是不明白,一夕这些年总是想着置她于死地,可她倒好,这个时候还不忘给人家保住本源。” “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她不成?”天元凝目望着上空的墨色人影,轻叹了一声。 简短几句话之间,高悬虚空的星辰图已化为银白之色,图上周天星辰、锦绣山河和飞鸟走兽巧然分布,并上淡薄的银白光晕,古朴而又玄奥。 神力消散,光团破碎,暗红长袍的女子自半空跌落而下。天元叹息一声,手中神力挥出,墨光接住了摔倒下来的人影。 发丝混着汗滴黏在脖颈上,唇角血迹耀眼,形容狼狈而又凄凉。 一夕艰难地抬起头,容颜惨白到了极致,她看着缓步而来的漓星,唇角笑意悲凉:“不论你是漓星或是太初,这辈子,我没有输给你。” 漓星站定在浮石中央,忽觉手中的星辰图竟变得万分沉重。 “我从来不曾想要同你争什么,也不在乎谁输谁赢。若然这真的是一场棋局,我们却是都输了。” “可是我要和你争!”一夕定定地望着她,声音嘶哑,“你是受天道眷顾的太古神尊,生来便可享尽荣光,我呢?先是利用你盗取三族至宝,让你困居洪崖境百年,再是布下星斗大阵,引得三界生灵所恶。凡此种种,无不是为了心头的一点期盼。可当我落得人鬼不堪的模样时,我又得到了什么?” “都说天道至公,何以太古神尊从来都是主宰苍生命运的人?既然天道不公,下界生灵又凭何要受你们的摆布?” “天道循环往复,因果业报无穷不止,便是太古神尊也无法逆道而为。”看着咄咄逼人的一夕,天元淡淡道,“一夕,今日你落得这般模样,终归是你昔日过错而来,怨不得旁人。” “过错?”一夕连连冷笑,眉目凛然,“天元神尊,这世间从来都是人人为己,我不过是为了守住我要的东西而已,又何错之有?” 天元叹道:“世间生灵若当真是为己而活,那他们也定然知晓,这世间所有事都要付出代价,苦甜自尝。只是一夕,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你当真没有后悔过吗?” 漆黑的瞳仁里划过点点迷惘,一夕抬眼怔怔地望着天元,整个人因他那句寂寥的话语竟陡然颓败了下来。 苍白的面色和着萎顿的神情映入眼帘,漓星看了看右掌上的银白光团,朝她走了过去。 天元将她拉住:“便由着她吧,至少这样,或许可以让她活得自在一点。” 漓星顿了片刻,终是动了动指尖,将手中的仙灵本源送到了她身边:“一夕,今日一别,我们日后大概不会再见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漓星叹了口气,转身朝道域入口走去。天元却看见她淡漠的面色上,落满了疲惫。 “这也许便是我的结局。可是漓星,上渊命途将至,你一生的苦痛才刚刚开始!” 脚步忽然停顿了下来,好半响才听到落寞到极致的语调声传来。 “一夕,我已经认命了!” 悲寂的话音在空间内飘散,漓星和天元以及羽音神兽消失在了崇仙墟中。一夕看着苍茫晦暗的空间,瞳中沉然到了极致。 她一直奇怪,上渊为何非要将太初逼入绝境,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可念不可得…… 太初,他给你的苦痛远比你想象得……还要多!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 120 章 前生注定 - 三生辞 - 弋川 天涯路远,百念丛生。于宿命中辗转沉沦,一生的执着被岁月洪流冲刷成了沙砾,终被搅碎为无法触碰的烟云。 雄浑古朴的界门映入眼帘,广袤无垠的流辉星河,银枝红叶的沧澜巨树,山川河流亘古相随,还有巍峨苍茫的神殿。一景一画,一点一滴,是她陌生却又熟悉莫名的画境。 幻美无暇,不携生机。漓星凝望着这片静寂的空间,才忽然觉得命运的巨轮早在不知名的时空里已经转动了起来。 那是她无法触摸的年华,也是她一生命运的起点。她不明白,那个时候的岁月该是有多完美,才能在此时还可以感觉到灵魂深处的悸动。 前尘往事尽忘,她已分辨不清今世是得了新生,还是命途不改,仍在轮回两岸苦苦挣扎。 可求而不可得…… 记忆可以沉睡,灵魂却永在燃烧! 年华如诗如酒,凄凉孤寂同行。 是命吗? 目光自远处的神殿上收回来,漓星望向前方的墨衣男子,黛眉微蹙的沉默着。 “天元,一夕说上渊命途将至,这是怎么回事?” 听见这话,天元神色一重,沉吟了半响转身朝漓星望来。 “你不必理会,她性子本就偏激,走到今天这步,心下自是怨恨颇多,说出一两句话来刺激于你,倒也在情理之中。道域如今尚在尘封,还需你来解开封印。之后你便能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天元随意地摆了摆手,拉着漓星朝落道谷而去。 “解开封印需要一些时日,便由羽音在这里陪你。过几日我准备去一趟虚空之门,三族如今对峙在那里,想来不出一年,战火必将蔓延而来。而凡界也定然会受战火波及,此事却万万不可,是以还需同他们叮嘱一二……” 一年时间不过弹指一瞬,三族终是重新点燃了战火。本是心中所愿,可漓星心下却颇不安宁,看着身前驾着祥云的墨衣青年,她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起来。 如此悄然无痕的转移话题,天元,你同上渊究竟隐瞒了什么? 崇仙墟。 仙灵之力紊乱不堪,仙界空间更是震荡莫名。彼时正在虚空之门布兵的仙帝惊骇之余,立时驾着祥云朝九重天宫方向而来。 祥云落定在崇仙墟之前,仙帝怔怔地看着靠在土石旁的女子,眼底寂然到了极致。脚步缓缓向前,沉重而又疲惫。 不过半月时间,除了熟悉的眉眼,眼前之人竟然再难寻见昔日的容颜和神采。 面上皱纹清晰可见,青丝尽成雪白,眼眉低垂,眸光暗淡无神。仿似转瞬之间青春年华尽失,已至苍老的暮年。仙帝沉默地看着她,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年华易逝,欢乐或苦痛却永久留了下来!似是忆起那个在琴州向死亡靠近的青年,仙帝的眸光落在女子身上时多了不忍,嘴唇动了动,却终究还是沉默着。 “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天地不全需要他回归虚无,自此落进永远的黑暗里?” 嘶哑低沉的声音传来,仙帝叹了一声。单膝跪在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神力沿着掌心钻进了女子的元神。 “既然你早就猜到了,为何还要这样做?” “我怎么能甘心啊!”泪滴自眼角滑下,一夕的声音越发凄凉,“我不恨他将我赶出琴州,不恨他的冷漠,甚至不恨他利用我。可我无法忍受他为了她,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 “生命虽然宝贵,可有的情义却是死生难忘。”仙帝抬眼,唇角笑容苦涩莫名,“一夕,神仙也好,妖魔也罢,但凡心中有了牵挂,谁又会在乎生死。即便是永生永世不得新生,也只惟愿那人安好,如此便已是莫大的福报了。” “一夕,和我回天宫吧。” 仙帝握紧她的手,凝望着她的目光甚是安宁醇和。一眼一眼,既是期待又那般小心翼翼。 靠在石边的一夕怔然了半响,终于在鼻息无声的寂静中睁开了眼:“炼化崇仙墟的本源,令仙界几乎遭受覆灭之灾。她惦念昔日情分,为我重塑本源,我却不愿欠她人情。可是天元终归是太古神尊,他不会枉顾三界律法。打碎元神,却留住了仙根,是他对我的惩罚。” 声声入耳,仙帝眼底的惊愕久久不散,唇角笑意已是了然无痕,怔怔地望着她,未有一言。 “天元……他还真是了解我。”一夕从石边站起,身形有些踉跄,目光落在三界彼端,声音沉然,“不人不仙,不妖不魔,不入生死轮回,永远带着这幅模样活下去。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这般惩罚果真是绝妙到了极致,不是吗?” 仙帝慢慢起身,回转头:“我们左右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眼前,以求莫在日后悔恨。一夕,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过去的每一天都在摆弄往后的岁月,思之不得,放之不下,真的可以就这样过去吗? 明明心中尚有不甘,只是到了今日,她却突然不想再理会了。纵使心中所念都得到了成全又如何,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她从来就不曾参与到他们的恩怨之中,兜兜转转,也只是在别人的爱恨情仇里做着孤独的棋子。 可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 “仙妖两族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是因为我,仙界几乎遭受覆灭之劫也是因为我。如此罪孽,打入无间地狱也是应该,如今能在崇仙墟了此残生已是恩赐,我不愿再多生枝节了。”一夕回眼看着他,目光清澈通透,“师兄,去接幽若回天宫吧,我会在这里祝福你们。” 整个空间就这样凝固了下来,沉寂又夹杂悲凉。仙帝的视线停留在熟悉的眉眼上,良久未动,只有嘴角上的淡淡微笑,似释怀又似酸苦。 “我记得你曾说过,有的人遇上便是一辈子,明知没有结果,可还是甘之如饴。”他柔柔地望着女子,声音平稳而又安宁,“一夕,你可知道,我亦不愿放下。” 不闻女子答言,仙帝朝她温和一笑,静静转身朝外走去,温柔的声音如清风拂过,暖热莫名。 “我会在天宫等你!不论千年万年,亦或永生永世。” 话语淡然柔和,但听在人耳中却让人感觉格外哀伤寂寥。一夕静静凝望着远去的青年,泪水轻柔般滴落在地,唯眼底却是素日未见的安宁。 道域。 悠远肃穆的落道谷,巨大的‘道’字镌刻在绝壁之上,透着苍茫玄奥的气息。亘古雄浑的祭台悬空在深谷之中。如墨般黝黑的巨大石柱矗立在祭台周围,足足九数。任岁月侵蚀,饱经风霜的石链自祭台而出,延伸至浩瀚无垠的混沌空间,致密的古老文字镌刻其上。 一物一景,透着世间最为苍凉的气息。 祭台之上,数百位神君盘膝而坐,手拢在怀中,神情寂然。不见丝毫生机,唯有那一身的本源神力自头顶而出,汇成了浩荡的七彩光柱。恢弘的神力源源不断地汇入天际,同远方的樱幻神树支撑住了将要倾覆的空间。 一幕一幕映入眼帘,漓星怔怔地看着数丈之外的场景,眼眶不觉有些微微泛红。 苦痛悔恨占据心扉,那是完全不属于她的情绪,却又莫名浓烈。 悲凉的画境,那些她看着陌生却熟悉无比的生灵,是他们放弃自己守护了道域的生。那些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落得这般凄凉的境地? 天元放慢了脚步,看着死气沉沉的祭台,顿在了原地,眼底惊异莫名。 时至此时,玄吾若然不在祭台,又能去哪里? 难道…… 忆起在玉盘山外察觉到的气息,天元的心绪顿时沉了下去。匆匆一瞥便行踪模糊,甚至不愿现身相见。以他的心思在知道太初所在的时候,绝不会止步。能让他如此隐觅行踪的,只有上渊。 玄吾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会望而却步? 压下心底翻涌而起的心绪,天元转身看着漓星,神情沉然:“琴州不是你的家,玉盘山也不是,这里才是。太初,他们都在等你!” 漓星跟在他身后,静静凝望着祭台上的一众神祇,抱着羽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如果这里是太初一生的起点,那么天元,这里也将会是漓星一世的终结。” “在三界生灵眼里,太古神尊主宰苍生命运,位临众生之上,尊贵又不失自由。然他们不知道,命运之下太古神尊更近似蝼蚁,甚至从来不曾拥有所谓的自由。不为神祇,做下界的生灵,终归可以活得洒脱一些。只是我们生而为神,肩上还有责任需要承担,根本不会有选择的机会。” “做漓星很好,但是……终归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漓星望向那双深沉浓烈的眼,眼底有抹无可奈何,“有些事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夕也不会无的放矢。天元,我不会插手你同上渊的恩怨,但在我解开阵法之后,我希望你能将这些事情的始末告知于我。” “若不是无可奈何,你是否不愿回到这里?”天元叹道,“还记得在北荒与你相逢的场景,洒脱又柔弱,不过百多年,你却因那些事而面目全非。可是,你也因此变得更为坚韧了。” 场中顿时静谧。 漓星缓步靠近祭台,回头淡淡一笑,道:“等你去经历一次我经历的痛苦,尝尽我所尝过的绝望、伤心和无助之后,你再来评价我吧。” 天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见漓星朝祭台上走去,负在身后的双手紧了又紧,却最终还是松了开来。 漂泊下界九万载,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命运弄人也好,作茧自缚也罢,天元忽而觉得那些恩恩怨怨真的不算什么,只要他还能陪在她身边,就已经够了。 心中痴念落下,不论各自还要经历什么,已经不足道哉了。 太初,这一生还能候你身边,真的已是我莫大的福缘!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 121 章 苦心良人 - 三生辞 - 弋川 韶华白首,浮生一场‘迷’梦,孰对孰错,孰恩孰怨,只在寻寻觅觅间得失一点方寸,唯难弃者,不过一点痴念而已。 道域神有此感概,着实是因那几位神尊一生的兜兜转转竟都折腾在尘缘里了。他们一生大风大‘浪’经历了不少,可看着太初神尊此时的模样,仍是不免一阵唏嘘。 自太初与天元回归道域之始,时至此时,已然过去了三月时间。道域一众神和神兽已经相继苏醒。唯有白玺和扬灵等数位身处阵内的神君,还正在被太初神尊唤醒,而太初神尊也在落道谷获取她昔日的记忆。 道域慢慢步入正轨,一众琐事还如先前一般尽皆落在了天元神尊身上。九万年前的陨神之劫是道域亘古未见的灾难,道域几近覆灭,玄吾神尊同一众神沉睡,其余三位道域至尊更是流落下界,辗转数万载。 虽说是神尊之间的恩怨造成了彼时的灾难,可到底已是过去的事,况且也知晓了道君同太初神尊的牵绊。他们除了无奈的感叹,遂对陨神之事极为默契的选择了遗忘。 时如逝水,扬灵等神君已经苏醒过来。他们猜测,待太初神尊重获昔日记忆的时候,在满界的欢声笑语中,道君怕是已走完了他的一生。 太古神皆知,道域若要亘古长存,则需道君化身虚无。当年天地已成,只待自九幽深处开辟冥鬼二界,六界便可完整,道君也可永久留在道域之中。若非天元神尊从中搅局,今日终归不会生成这般模样,只是一饮一啄毕竟还是由天而定。 道君已是时日无多,众神感念道君终归是为了道域,便想着为道君办一次盛会。一众神商榷了一番,遂齐赴华生宫向天元神尊请命。 此时,大殿的主人高坐在‘玉’座上,端看着下方一众神,淡淡道:“此事本在情理之中,只是九万年大限只剩下半载时间,道君恐是无暇,此事便作罢吧。” 众神自知道君此时乃是分身乏术,若不是玄吾神尊离开之前曾有言,道域神百年内不得下界,他们也不会提出这般请求。 此时听着天元的话,众神皆是沉默了下来。 容‘蒙’神君乃是值守道域的‘女’神君,生得是一副威严凛然的模样,朝天元拱手道:“尊上,三族之战到底有伤天和,此时已是愈演愈烈,我观下界怨气已经更重,怕是不利道域安稳。你看此事是否需要道域出面调停?” 容‘蒙’神君的神情甚是冷峻,但那威严的眉眼下却满是叹然。千千万万载的朝夕相伴,他们之间的情义自是不言而喻,哪知六千载的浮生便将一切搅了个支离破碎…… 恩怨纠葛之中,痴人都做了命运的棋子。不只洛泽得了惨淡收场,这些神尊也是一生悲哀……想到这里,容‘蒙’神君心底不由长叹了一声,悄然无痕的朝天元看了看,眼神疲倦。 众神虽然已经沉睡数万年,但也不过数日时间便将这万年来的事情打听了个清清楚楚。只是有些事不明白还好,一旦事实落至眼前,心下难免多了数不清的情绪。 他们认为几位神尊虽是岁月悠久,却比不得这数千年浮生里的‘波’澜曲折。原因无他,只因那桩桩件件委实破碎人心。说起来也就是那么几件事……未曾沉睡的道君化身下界仙君,与未曾觉醒的太初神尊有了一段感情。哪知瑶光仙君天命已至,回归的道君不仅断情弃爱,还将尊上在下界唯一的亲人给结果了……尊上本就没有往前的记忆,在这之后便同道君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也因着如此,三族方才终止的战‘乱’,又被尊上那一点心思点燃了战火。看那样子,怕是不将道君‘逼’入死地,她是不会罢休了。 道君已然时日无多,尊上也在获取往日的记忆,惟愿自此以后,她能够放下这件事。 容‘蒙’心底感慨莫名,暗暗看了看天元,叹着人不如初,便沉下了视线。 那些微妙的目光自是瞒不过天元,他朝容‘蒙’看去,淡淡道:“道域律法有约,若非人界危矣,道域神不得‘插’手天地之事,容‘蒙’神君莫不是忘了不成?终是三界生灵自己酿成的苦果,也当由他们自行承担。” “若是天地怨气不止,道君开冥鬼二界之事难免生出差池,尊上看此事是否再斟酌一二?” 容‘蒙’一对凤眉紧紧蹙着,怨气剧增,道君无奈之下,只得尽快回归虚无。待太初知晓往事,若然她对道君还有情念,一旦得知是她将上渊‘逼’入了死地,难免受悔恨煎熬。 天元摆了摆手:“天道如此,道君也是顺道而为,倒也不必过分忧心。诸位无事便先回去吧,如今道域百废待兴,还需我等齐心协力才是。” 命途使然!容‘蒙’叹了一声,便随着众神向外走去。方行两步,就听见了仲达神君苍松淳厚的声音。 “尊上,道域尘封九万载,洛泽神君等人的英灵也在‘混’沌深处飘‘荡’了九万年。如今道域重启,是否要在天都山为他们立下墓冢?” 众神止步,瞧向主管生死的仲达神君,拄着神茫杖,依旧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却立被他那自若的神情给折服。虽说这是必行之事,然洛泽可是天元神尊心头的痛,谁敢将这事同他讲。到底是老神君,这才是真风骨啊! 见众神小心翼翼的朝他看来,天元‘揉’了‘揉’额头,沉声道:“此事便‘交’给你吧。” 仲达神君应了一声,而众神见得天元神尊的模样,相互瞧了瞧便心照不宣地退了下去。 大殿恢复了平静,天元遥望着远处苍茫的云脚,满目悲凉。洛泽于他,便如他之于太初一般,心念不同,当是无法得成全。命运摆‘弄’如斯,却还是因他无视道域律法,酿成了惨事。 时至现在,他仍是不敢踏足那座落满了尘埃的……碧月宫!他知道,所有的愧疚都是自那里蔓延而来,包裹了他的一生。 终是他的梦魇,无关眼前一切。 天元叹了一声,他不是不想答应容‘蒙’的请求,只是一切不像他所思的那般。众神苏醒以后只知太初殉世、布阵守护道域,并不知上渊在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更别说域外的事了。 顺其自然,或可得知一点缘由。 想着白玺和胤胥几人还未苏醒,天元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声,起身朝落道谷走去。 华生宫外的广场上,容‘蒙’神君回头看了看步履缓慢的仲达神君,朝他走了过去,低声道:“老神君,容‘蒙’心下有一‘惑’,老神君可否为我释疑一二?” 仲达神君双手拄着拐杖,面上笑容温和:“不知神君有何疑‘惑’?” “道君与太初辈数有别,她虽心念道君至深,却也因此不敢表‘露’心迹,这才酿成了当年的悲剧。如今道君命途将至,她尚处‘迷’糊不知自己。”容‘蒙’叹了一声,“我与她自小长成,实不忍再见悲剧出现。老神君,这世间之事您比任何人都要看得通透,您看此般死局可还有破解之法没有?” “非是如此,这其中纠葛……”仲达神君捋了捋颔下胡须,将‘欲’出口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摇头道,“神君这一‘惑’,恕老夫无力解答。” 话语落地,仲达神君拄起神茫杖缓缓朝他的无涯‘洞’走去,只有最后一道淳厚的声音传来。 “苦心人尔,天道何忍相负,徒留奈何矣!” 天元行至落道谷,远远就看见太初一身绛紫长袍盘坐在白玺几人中间,素指结成印决,浓郁的神力自她头顶而出,同整个道域相融。逸散而出的神力,也正在唤醒最后几人。 眉宇间的怅然感不知几许,他静静凝望着不远处的紫衣‘女’子,心底荒芜到了极致。 域外世界,那里才是太初一生的起点,却是他无法触及的存在。他近些时日常常再想,是不是走到这一步便够了,无论那个时代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都该在这一世结束了…… 可悲的是,他又无比清楚的知道,太初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上渊的永生相伴…… 他给不了,那个人也做不到。 到了这个时候,他竟不知他还能做什么,还该做什么! “怨气布满三界,战‘乱’又起,他本就力所不及,你当真不愿出手?” 淡雅的声音骤然传来,天元收敛心神,见守在一旁的青衣‘女’子朝他缓步而来。 “待她明了昔日缘由之后,自会同过去做个了断,也知该如何面对他。不论此后为何,我‘插’手无益,还需她亲自理会这件事。” 虽对天元昔年的算计感到不愉,但那疲倦的语调和他眉间的怅然终是骗不了人,扬灵轻轻一叹,道:“洛泽她们已经走了,上渊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往日行酒的那些挚友,到如今也只剩下了我们几个。走到这一步,或许真的怨不了谁。只是天元,你如今还是放不下吗?” “我自诩心‘性’不俗,却不及玄吾看得明白。默然守护,是他求而不得之后的选择。唯有我,深陷魔障而不自知,牵累她遭此厄运。”天元望向扬灵,瞳中意味淡然莫名,只‘唇’角笑意稍显苦涩,“扬灵,自她回归道域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放下了。” 扬灵听得有些怔然,见他目光温润地凝望着祭台上的‘女’子,眼底浮上了几许欣慰的笑意。 “为了上渊,她宁愿永生落进虚无……”往事侵入脑海,天元面上是素日不见的安宁笑容,“在下界浑浑噩噩万载,我才重新遇见了她。守着她残碎不堪的元灵,慢慢为她重塑本源。她虽然没有丝毫意识,我却好像得到了一切。你可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有多满足。” 活着不如死去,于绝望深处得到新生! 扬灵终于明了,往日那个死寂肃冷的青年是如何多了生气的。 “我一生罪孽太多,不止欠了她和洛泽,甚至还欠着上渊。他穷尽一生也只是为了太初安然的活下去,可我却偏生同他做对,造成了这般局面。现在想来,与其让她日后难得安宁,反倒不如让她好生留在下界。” 扬灵面‘色’复杂地看着落道谷的深处,辞气多了些许怒意:“你们不介生死也只愿她能安好,自是身为‘女’子难得的福缘。可你们不管不问,便擅自将自己的意念强加于她,也不见得有多么爱惜她。” 祭台处,静默无声。 青年肃朗的面容因着话语陡然颓败了下来,一头云发被清风带起,遮住了漆黑的眼眸,显得格外凄凉。 良久的沉默,天元转眼朝她淡然一笑,起身朝外走去。却也不过行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扬灵,太初说她已经认命了!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无奈到只剩下凄凉的声音,听在人耳中竟落满了疲惫。扬灵看着缓缓而去的寂寥身影,叹了一声,终是出言唤住了他。 “天元,有个地方,也许你该去看看!” 第 122 章 一生一瞬 - 三生辞 - 弋川 落道谷 威严苍茫的落道谷是道域神灵心中的圣地。层峦叠嶂之外,茫茫云海之中,乃是九合八荒之中难得的圣境。道域佳茗云雾澜便是产自此处。 扬灵神君此时便身在此间。 手指划过枯死的树干,目光落在不远处摇摇欲坠的竹屋上,她的神情显得十分悠远。 她知道天元迟早会发现这里的事。三大神尊执掌道域乃是天道法则,护佑天地生灵便是他们肩上的责任。若因私怨将这法则打破,弃责任如敝履,才是真正的无视天道,难服众生。 无论上渊和太初在下界有何恩怨纠葛,在这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神灵眼中,到底无甚干系。唯有天元当年已经铸成大错,如若他今时今日仍旧一意孤行,致使上渊今日所为成空,只怕在天地律法面前,他也只能求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烈火焚原的痕迹被岁月销蚀,仙境留下了永久的荒凉。目光扫过死沉的景象,扬灵深感命运无常。 纵使世人心志坚韧,对苦痛的理解也只在痛不欲生。 天火焚身,无数个日夜里的魂魄抽离之苦,于上渊而言或许微不足道。唯有千万年里的孤独最是折磨。可是,等待又是他的全部希望。 她猜不透上渊在想些什么。太初回来了,可他却冰冷决绝得像是一把利刃。刺破了她的心窍,也扎伤了自己。 无涯的岁月里,无人深究他的叹息,心与身的双重折磨,他到底是如何硬撑下来的? 目光落在一旁的石桌上,却不见抚琴的人,亦不见他的知音。想着这命运真是作弄人,扬灵不由长叹了口气。 下界 掠过广袤星河,神之焰火在身后消失无踪,流光划过苍穹,天元直奔下界而去。 当年的陨神劫难便如同现今的九万年大限一般,皆是六界迟迟得不到大成的原因。虽说他罪无可恕,说到底也只是在天道下推波助澜而已。可话虽如此,给太初带去的灾劫,却使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太初以身殉世挽救三界和道域,本源尽散,落入虚无,永生永世不得新生。便是天地毁灭,亦不会残留半点气息。 于下界浑浑噩噩数万年之后,他终得以与她重逢。也是那时,他方知这世间所有的语言,都及不上虚惊一场四个字。 可是他心下的惊喜,却是那个人耗尽本源为他求来的。 他怎能甘心! 可是……那数万年、无数个日夜里的天火焚心之苦将所有的迷雾揭开之后,竟湮灭了所有的不甘,只留下了羞愧! 那映入眼睑的一幕幕中,是已然焦化的白*,是散落在地的破碎衣袍和干涸枯死的密林花草。甚至,他只是那般站在那里,那股弥漫了数万年还不曾散去的灼热之气,依然让他觉得炽热莫名。 也就是在那时,他才发现,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输给了上渊。 于轮回里候着太初,拾起她的宿命,耗尽一生的时光,为她编织最美好的命运。 上渊的一生,竟只为了那一人而活! 面上的凝重和眉间的冷峭随着深思越来越浓,天元挥手间,身影已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祭台 扬灵行至祭台,见太初一身紫袍盘腿坐在几人中间,双手合成半圆,浑厚的神力已渐趋圆满的境界。 她眉间的怅然因着眼前的景越来越浓。看着眼前静若芳华的女子,她才忆起这已不是前些日子同她交谈的那个下界神君。喜悦和焦虑这两种复杂的情绪,此时满满的占据了她的心神。 数万年的茫茫岁月,虽然和昔日有些不同,可到底和往前的日子没什么两样。上渊还是执着的做着同一件事,天元想和太初说的话仍旧没有说出口,玄吾还是个浪荡不羁的主。扬灵想着,再过些时日等白玺醒了,她便拖着她去守着归墟,永远陪着洛泽她们。管他们几个怎么折腾,她是再也不去操心了。 可是…… “啧啧啧,都说岁月催人老,咱们的扬灵神君却是出落得越发迷人了。只是这么勾人的脸蛋,偏生搭了个清心寡欲的性子,可是苦了我道域那些好儿郎了。” 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扬灵回过神,见太初收拢神力朝她走来,轻叹了一声:“你在下界数万年,怎么还是个没正行的主,也不知改改性子。” “要我说,你这性子才得改改,不然我星罗宫的门槛迟早都得被那些神君祸祸没了。” 太初双手抱在胸前,手肘朝她蹭了蹭,接着说道:“要我说,这道也修了,劫也过了,你就不必再活在记忆里了。若你日后还像往前那般,这日子一长,难免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为了不愿忘记过去,所以他们甘愿承受痛苦,茫茫岁月里从来都不缺这样的人。很不巧,我刚好是其中一个。” 她说这话时嘴角挂着笑容,是道域众生从未在这张脸上见过的温柔。可太初分明看见,那双淡然的眸中藏着一份悲伤。 幕海,是一个人的名字,扬灵记了千万年。 他是她的徒,也是她的劫。 千万年前的道域不过一片弹丸之地,萧瑟荒凉,称之蛮荒也不为过。而今道域广阔繁荣,在这繁荣背后,它的成长的却是由尸骨和鲜血浇筑的。 无常海,混沌妖兽的诞生之地,也是道域神祇利剑所指的最后一个地方。 扬灵神君温柔贤惠,道域神祇有目共睹。可他们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在千万年前,她是如何用手中长剑将敌人的头颅一颗颗砍下。她的凌厉狠辣,她的名号,让敌人愤恨,也让他们胆寒。 万年的战火将无常海烧成了血红。 只那最后一战,这位鬼将军站在无常海岸,第一次弃了手中长剑。 可怖的面具下,是她看不清的面容。可那妖异的鲜红铠甲里,分明是她亲手为他缝制的青衣。 她第一次明白不知所措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找了万年的兽王竟一直在她身边。 冰冷的长戟已经直指咽喉,她却再无半分力气躲闪。 迎着她呆愣的目光,那人摘下了面具,是熟悉的模样。 长戟飞速旋转,鲜血飘洒的景象里,她听见那颗头颅说着最好听的情话。 他说,她是他的神,唯一的神。 混沌终得安宁。 在那之后,无常海便是扬灵一生记忆的起点。此后千万年,她再也未曾踏足无常海一步。 天道之下,若然将妖兽赶尽杀绝,必是罪孽。除去兽王,是寻求安宁的最好办法。 谁也不知道兽王是怎样避过众神的眼睛混入了道域,也无人知晓他为何选择了自尽。 后来扬灵说,她在无常海里救过一个傻子。 她不愿扬灵再想那件事,忽然抬头朝祭台望去,笑道:“你看白玺也快醒了,过段时间我们在玉清殿闹上一闹,你看可好?” “你那点小心思我能看不出来。明着给我们牵红线,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响着呢。”扬灵叹了口气道,“我看啊,你干脆顶了闻世老儿的职,拿了他的姻缘簿子,给自己添上几笔算了。” “好了好了,我不提了还不行吗。”太初四下望了望,“对了,天元去了何处?” “去了下界,想必是知晓六界大全事关重大。不过他身为神尊,也是该行行护佑天地的责任了。” “鬼域和冥界兹事体大,他下去帮衬帮衬也好。” 扬灵点头,转身隔着苍茫云海,朝一片焦土的竹屋看去,低喃道:“他等了数万年,也是时候了。” “你在那嘀咕什么?”太初听得不真切,凑近了问道。 “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便会有颇多感慨,改不了了。”扬灵拍了拍她的肩,笑道,“对了,下界三族局势紧张,若不加以制止,只怕旁生变故。那新任妖皇乃是你的挚友,两位一界之主也与你有故,由你出面调停自是再好不过。反正现下左右无事,不若你去下界看看。” “您老可真会使唤人。”言语间太初已把手抽了开来,“我这忙活了半天,还想回我那星罗宫看看。再说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三位一界之主身上汇聚的乃是三族万民的意愿,哪是一件容易的事。” “纵使不易,也不能让他们干扰天道大势。如今怨气直逼道域,若是造成九幽危局,此般后果谁来承担?” “下界混乱不堪,想是他们这些年过得太舒坦了。”向外走去的太初摆了摆手,“待到他们打得累了,打得烦了,自然会罢手。至于干扰天道,不是还有玄吾他们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扬灵苦笑道,对她颇有些无奈,“太初,你便不觉得,这是你一手促成的吗?” 稳若泰山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这同我有何干系?” “很多事是不需要用眼睛去看的。眼睛有时会困住我们,你越挣扎,便困你越紧。可心不会,它会带着我们找到真相。”扬灵嘴角勾着好看的笑容,朝她走去,“往前的那些时候,我一直在想一辈子到底有多长。等到后来才发现,一辈子也只是那么一瞬。心死了,活着的人便也死了。” 前方的人影静静而立,并没有要搭腔的意思。 “能抓住就别再放过了。即便那个人在下界决绝无义,可比起道域千万年的朝夕相伴,在我看来,也没有什么所谓……” “打住。”太初转过身,双手交叉放在眼前,“神灵寿元悠久,我当年那个年纪也不过是个女娃娃,有些个女儿心事也属正常,左右不过多了憧憬罢了。你要让我现在同别人在一处,我还真学不来。再说了,你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岂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罢了罢了。”扬灵应了一声,见她转身,微微蹙眉,“归墟?” “我想去看看洛泽她们。”太初点头,步履未缓的消失在了落道谷。 扬灵没有跟上去,反而怔在了原地。目光自那片焦土掠过,眺望着远处苍茫的虚空。 在落道谷的正面,目光无法触及的世界,便是道域神祇的埋骨之地。当年太初布下大阵,洛泽等人便是在那里陨落。太初一醒来便往归墟去,想来也是对洛泽之死始终难安。 只是太初,若是上渊也不在了呢? 第 123 章 相依为命 - 三生辞 - 弋川 东海琴州 琴州此时被重重迷雾笼罩,正气磅礴的神力充斥在浩瀚无垠的海域。 身着墨袍的男子站在琴州之外,手中紧紧抓着一个玉盒,目光落在远处的神殿上,眼底满是郁沉之色。 太初回来了,上渊便该走了。天元知道,这是上渊许给自己的命。犹犹豫豫间,他还是来了这里。并非是他开始同情上渊,而是……像是冥冥中的牵引,又或者说,是他想知道玉盒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 目光扫过周围的景象,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琴州地处天地正中,其下灵脉又与九幽相连,乃是绝佳的阵眼。以天地为阵基,创世本源为祭品,鬼蜮和冥界自能成型。 上渊觉醒之后不曾回到落神山,一直留在琴州,想是自那时便在开始布阵了吧。 琴音飘入耳中,他急切的步调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却也只停缓了片刻。看着闭目抚琴的男子,天元站定,将手中的玉盒扔了过去。 “说吧,这里面藏着什么。” 琴音骤然消散,上渊没有抬头,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玉盒:“你费尽心机拿走此物,怎么此时却甘愿拿出来了?” 天元掩在袖袍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话语中却是从不曾有过的疲惫:“天火雷炎灼心的那些日子里,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和天道对弈的棋局里,所有人都甘愿成为上渊的棋子,唯有他和太初便似木偶一般,不知作为谁而活。 上渊抬头,嘴角是轻松的笑容,却未答话。 天元怔在当处,他的脸…… 上渊淡然一笑。“怎么,这模样便吓到你了?” 天元的脸色有些僵硬。天火留下的伤痕竟让古来第一人也无法躲过。逆天改命,天道诅咒也如期降临,他便是顶着这幅鬼样子在三界游离了数万年。 “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认命了,太初认命了,我也认命了。我的过错,来日我会一肩承担。可在此之前,我想知道当年你和太初在域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渊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手指划过玉盒,盒盖向上翻离,尘封了千千万万年的记忆便这样一幕幕的显现在了他们眼前。 “我与她原本也是诞生在某处世界里的生灵,那时天道不显,也就无所谓命运之说。可黑暗的尽头需要光明,纵使颠沛流离,也无法避免,我们的命运就在那时刻在了命盘上。” 天元紧紧地望着眼前的画面,看着无边无际黑暗里的两处光芒慢慢化作人形模样,没有说出一句话。 “命运始于天道赐名。一阴一阳,一生一灭。”上渊落下眼,唇角的笑容有些讥讽,“太初者,其气广大,能为万物之始本,这便是她的命。” “你的意思是说,太初最后会陨落?” 天元的话刚说完,目光便呆在了那副画面上。漫天的紫光向着无名的世界四散飘去,擎天而立的女子也在轰然声中消失了踪影。 本是不见声音的画面,可那声巨响仿似隔空传来,重重击在了上渊心上。颤抖的身躯像是经历着噩梦一般。 良久的沉默,天元突然冷眼望向他:“若太初已然回归本源,那她现下为何还在世间?你又是怎样将创世之力塑成了你的本源?还有,既然太初已经立下域外神界,又怎会毁灭?” “这世间有一个词叫相依为命,它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离开了,另一个便如同丢了性命。” 上渊抬眼轻柔地看着缓缓流转的画面,眸子温柔,唇角安然。好像就是他说的那个词让他熬过了无穷尽的岁月。 “凡间的话本子里常说,若是彼此情深,至死不渝,那即便他们之间隔着生死,也能感应到彼此的气息。天元,这句话是真的。” 目光移到那些画面里,天元看见,一个脚步踉跄的男子走遍了域外神界的每处地方,一点一滴地拾起微弱的本源。他不知道上渊寻了多少年,更不知道上渊在凝结创世本源失败时的心绪。他只看见,在毁灭本源下崩塌的世界和带着一株幼苗而去的落寞身影。 画面点点消散,这半个时辰里的影像便是他们那一世千千万万年的生活。 “你这千万年来的天火焚心之苦,难道就是因为…… “也不全是如此。天火每日来问候我,不过是因为我擅改本源罢了。至于毁神界……”上渊拿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神态悠闲,“若然那时神界已经大成,只怕我早已化作飞灰了,所幸只是打碎了我的魂根。” 没有魂根,便无法背负她的命运,所以他才掌了两种本源。如此一来,怕也不只是天火焚身那般简单了吧。 “只有域外神界毁灭,创世本源才能重新演化。你将孤鸿带到了混沌,将星罗宫安置在他的身体里,是因为你知道那一滴心口血是让太初回来的关键。” “是。如果没有那滴心血,便是我毁灭神界,让创世本源重新演化,那么回来的也不再是太初。好在太初一向贪玩,游历域外时见了孤鸿,便赐了一滴心血给它。若不是这样,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渊,你是不是以为这样的你很伟大?”看着神色淡然的上渊,不待他开口,天元眼中的怒火几欲汹涌而出,“不顾她的意愿,将她的心血付之一炬。你一个人耗尽一生的时光,背负起她的命运,以道祖的名义将她抚养长大,又弄出一个瑶光和她相知相爱,最后以道君的身份将她逼入绝境。上渊,她是一个活生生的神灵,不是你摆弄的木偶。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上渊漠然的面孔微微扭曲,落在茶水上的目光悲寂而又决绝,半响后才沉然道:“如果可以,我宁愿漓星从未遇见过我。可是瑶光的事,的确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若不是我的干预,未必是现在难堪的局面。”方才愤愤不平的模样陡然颓败了下来,天元坐到他对面,落寞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都言命运无常,不过是天道作祟。天道不可逆,六界不全便是最好的证明,此番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上渊淡淡道,“众生依附星辰本源得以延续,星辰本源也因众生得到供养,天道若想找她的麻烦便是给自己不痛快。” “六界不全是唯一的隐患。所以你从一开始便在布局,不论是星辰本源,还是鬼域和冥界。”似是有些心安,天元端起杯盏轻抿了一口,“那你呢?” “太初醒来的时候,我把自己献祭给了天道。” “献祭天道,上渊,你疯了……”似是被唇中茶水呛到,天元脸憋得通红。 上渊转头,望向神殿下的阵眼,声音似断若续:“天元,我不会看着太初在我面前消失三次,永远不会。” 明明声音极其清淡,可携着的自信没来由的让他心底一颤。天元突然想起在上渊身上渐渐消散的神威,猛然抬眼:“上渊,难道你早就已经,已经……”仿似十分艰难,半响他才吐出几个字来,“陨落了!” 话语里面是藏不住荒谬之意,可答案却又真实的近乎荒唐。 上渊嘴角扯起一抹笑容,微微摇头:“天元,昔年站在你面前的,的确只是一道有意识的本源。现下,却是一副完整的躯体。”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上渊当年才把太初赶回了星罗宫,将自己锁在了落道谷?拖着残存的一丝意识,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独自承受着天火,却永远守在她的身边。 拿住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天元只觉悲凉。他说的轻巧,世上什么事都需要付出代价。剔骨焚身,将血脉尽毁,硬生生将神魂抽离,便是献祭天道。拖着残存的意识,重塑肉身,更是需要无尽的岁月…… “你藏在落神山数万年,衍生出瑶光,便是为了重塑肉身,好在今日开辟鬼蜮和冥界?” “不错,仅凭一道有意识的本源,我根本做不到。但我没想到瑶光会自己生出灵智,在我觉醒之前离开了落神山。我不得已召唤了炎火,利用功德丰碑唤醒了自己。” “你在琴州将太初逼入绝境,是因为三界之力又衍生了新的星辰本源,所以你才用了炼道鼎。不仅可以化去新生的力量,还可以湮灭她对你的最后一点期盼,对不对?” “我只愿她今生是最平凡的生灵,可我没想到你会出手,等到我发现时已经晚了。我终究没能……”话到此处,他便沉默了。 “所以即便后来你知道她插手三族之战是在对付你,你也不管不问,是因为她终于开始恨你了,对不对?”话音是质问,语意却是肯定,天元的声音越来越沉,“那玉曲呢?玄吾既然从一开始便在帮你,那玉曲手中的红莲是不是他给的?玉曲是不是也知道所有的事?” 上渊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一旁的竹屋上,悄然沉默。 “如果只是记忆,你不会封印这么久。”天元定定地看着他,“走到今天你才愿意把一切告诉我,是不是因为……盒子里面还有需要隐藏的秘密?” “能够篡改本源的,世间也只有两个人而已。若说前世是因,那后世便是果了,因若不存在,果自然也没有了。这些记忆可以不用回到太初身上,可却永远不能消失。” 笃定的声音落入耳中,天元看着淡漠的上渊,面色数变。他筹谋千万年,背负起她的命运,将六界重新奉于她的手里。这一切的一切,若是让太初知道,以她的心思…… 天元不敢再想下去。不能让她知道,绝对不能! 上渊将玉盒收好放在他的面前,眼底死寂一片:“天元,我不曾求过你什么,唯此一事,在我走后,永远不要向她提及。” 小院陷入了良久的寂静,天元不知上渊是何时离去的,也浑然不觉有人走了过来。 “我很想知道,那些年,他对着懵懂无知的小太初抚琴时,心里最想说的是什么?” 第 124 章 梦断魂消 - 三生辞 - 弋川 归墟 暗沉的气息充斥在虚无中,晦暗的光景里是永恒的沉寂,仿似这片土地早已被人遗忘了一般。 太初不记得这段路有多长,只是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力便被抽走一分。一众神祇尽数陨落,是她的罪孽。 若说这世间还有让她后悔的事,便是这件了吧。 有很多话她没有对天元讲出来,但并不意味她能选择遗忘。将近九万年的荒芜岁月里,她还能在下界辗转流离,而洛泽她们却永久的陷落在了这里,再也回不来。 纵使被愧疚日夜折磨,在面对朝夕相伴的挚友时,她又能如何?终归怪不了旁人,说来道去,这些罪孽都是因为她的一念执着。 九万年前,她为了上渊布下大阵,累得一众神祇尽皆惨死。九万年后,却是她为了置上渊于死地,不惜插手三族战乱。 这辈子,她没有恨过任何人,即便是天元的过错她都可以选择回避。唯独上渊,那是她心底永远无法解开的结。 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太初抬头,看见数丈开外的数十座石像,嘴角泛起了苦笑。 洛泽,我来看你们了! 太初懒洋洋地靠在洛泽神君的石像下,随手从袖袍里取出了一只玉壶,灌了两口。伴着咳嗽声,那张白璧无瑕的脸被刺得通红。 她本不是喜酒的人,往日同大家行酒的时候,但凡落败必是以口舌之利为自己避祸。若遇众人不买账,便被逼着献曲。说起来,她那还能拿得出手的琴艺便是那样练出来的。 但自打她觉醒之后,她却是越来越喜欢这东西了,袖袍里总是不会缺。那些酒性柔和的她还看不上,独独钟爱烈酒。原因嘛,只因为神经被扎刺的舒畅。 又是一阵咳嗽声。 壶中烈酒洒落在石像下,太初悲伤春秋的唏嘘道:“你也算是个酒鬼了,这是我从下界捎上来的,烈是烈了点,不过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哎,你还别说,这玩意儿倒还是个妙物。” 她的目光落在周遭冰冷的石像上,泛着空洞的惨白。常言道人心不足,看着扬灵她们一个个苏醒过来,她便无比怀念九万年前的日子。 那些洛泽和上渊都还在的日子。 但凡可以交易,她愿意把自己交给魔鬼,然而可笑的是,神魔都受她的节制。 “你们啊,平日里把我当个宝贝供着,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现在正要你们出力的时候,你们倒好,一个个在这里躲清闲。”烈酒又往嘴里灌了两口,她的眼眶有些泛红,“不是说归墟和混沌深处相连,可以衍生神魂吗,我都等了九万年了,你们怎么还没有来。” 归墟因与混沌深处相连,是以便做了道域众神的埋骨之地。至于衍生神魂,不过是众神心底一种最美好的期盼罢了。 “洛泽啊,我总感觉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好。”太初伸手抚过身边的石像,声音有些哽咽,“下界亲人走的时候和我说,要我好好活着,哪怕爱比死更冷,可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成的啊……” 待她拿起壶往嘴里灌酒的时候,才发觉已见了底。抿了抿落在唇边的最后酒滴,太初干脆头一仰,闭眼睡了起来。 这酒,怎就如此不经喝呢。 石像外围,面容清丽的女子牵着身穿碧绿锦袍的女娃,站定在当处。看着烂醉如泥的女子,不自觉的长叹了一声。 “白玺,你真的要让她去哪里?”羽音神兽望着身袭青衣的女子,脆生生的问道。 “与其让她日后见到那副光景痛不欲生,反倒不如让她现在就痛起来。至少,这个时候上渊还在。”白玺神君摇头叹了一声,“这两个都是咬碎了牙往肚里咽的主,旁人若是不插手,怕是就这样了。让他们再见最后一面,也好。” “那我去叫她,你别说,她现在这个样子真掉面儿。” “她太累了,就让她先睡会吧。” 酒醉迷蒙状态下的太初,自是不知有人一直瞧着她。只觉神识昏昏沉沉的,肩有些酸。 风吹过,太初觉得有些冷,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模糊的目光瞧到不远处的景象时,不自觉的凝结了起来。 盛开的樱雲泽,妙妙然的花海,她见过的万千美景都及不上抚琴的清雅身影。 她的眸光静静地落在那个人的身上。 她没有动,亦没有出声,因为她无比清晰的知道,这是她执迷了一生的梦境。 那个时候的上渊,是她藏在心中不敢言说的爱恋,如今的上渊,是她的陌路。 她不记得这场梦做了多少次,却清楚的记得从不曾唤过梦里的上渊。自始至终,她都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人,直至梦醒。 她从来不肯承认,这是场她不愿醒来的梦。或许只有这样,那个人才会安然于她的身旁。又或许,她是害怕面对梦醒之后的茫茫孤寂。 她静静看着他,静静听着熟悉的旋律,静静候着这场梦的破碎。 这曲子他弹了数万年,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他倒不觉得厌。罢了罢了,这曲子弹完了,梦也该醒了。听着还是同一曲,太初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曲落无痕间,她才发觉今日的梦境和往日有些不同。 太初目不转睛的看着上渊转过头,站起身朝自己靠得这颗樱花树走来。衣袂飘摇,步履悠然,那姿态要有多潇洒便有多潇洒。 “睡醒了?” 只是三个字,却没来由地搅得一阵心慌。她动了动身子,只觉头重脚轻,便知还在梦里,不觉松了口气。你说说你,人家就是在你梦里晃悠晃悠,你怎么也是这个怂样? “不过学了半日,你便如此疲累,我授的课真就如此枯燥乏味?” 无奈的声音划过耳边,太初眯着眼看着将手伸到面前的上渊,唇角勾了勾。还是往前那副古板样子! 修长的指节掠过额前的发梢,分明带着浓郁的温暖,她的眼角不知为何突然一酸,忙敛了敛眉:“我这嗜睡的毛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偏生还逼着我学那些古经艺礼。再者说了,难不成治理道域,还得用上品酒的本事?” 上渊摇了摇头,转身走了过去:“便知道那酒鬼靠不住。” “你若知晓洛泽靠不住,干什么还投其所好?”看着端着两杯热茶走过来的上渊,太初笑了笑,“寻了美酒佳酿予她不说,便是上次她大寿,你不仅亲手抄了心经,竟还当众奏了一曲予她。要我说,你寻她授课是假,别有用心才是。” “你自小便是个玩闹的主,虽说那家伙没个正行,可这些年到底多亏了她。” 接过自身旁递过来的热茶,知晓上渊也靠着古树坐了下来。太初抿了一口热茶,入口微甘,是她喜欢的口味,只眼底却没来由的一黯。 “总是麻烦别人也不好,要我说,我就该搬回你那里。这一来,我自小便与你挤在一处,也无不可。这二来,也省的你四处奔走,抱着物什去走洛泽、白玺她们的门子。” “儿时倒也罢了,只你一个女儿家,现下又成年了,若还处在我殿中,成什么体统?” 太初脸色顿黑,可头却在不经意间靠在了上渊肩上,抿了一口热茶便不愿再搭理他了。 都说梦由心生,缘何她梦里的期盼还是幻影。这个人,真的木呆到瞧不出来一个女儿家的心事吗? 她多么希望在梦里,她的所有期盼都得到了成全,那怕只是一次也好。 太初静静猫在上渊身旁,戳了戳他,想把这场梦做完:“明日便是道会了,你可是又要走了?又是好几千年不来看我?” “往日应允过你,成年之后只授你万年的课,这些日子,我会一直留在星罗宫。” 太初噗嗤一笑;“儿时喜欢缠着你,可我偏生厌学的紧,你便允了这么一句,到现在我都以为你那时是在诓我。” 太初嘴角犹有笑意,微微抬头,却见上渊正看着他,一双眼沉然认真。忽然有些怔然。 上渊静静道:“若我哪一日当真哄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被那道认真到了极致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然,太初落下了眼:“你若当真做了对不住我的事,千万不要让我知晓。否则,便对不起了。” 上渊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过头沉默了下来。 不惹纤尘的画卷里,她静静靠在他的肩上。 清风扬起那人的长发,抚过她的面颊。她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却始终不敢拂开。 如墨般深沉的眼眸静然阖上,肩上的温热伴着安然侵到了心底,她没用的希望时间可以停下来。 在太初见不到的光影里,沉默着的上渊不知何时转过了头,定定地看着她。手微抬,似要拂过她的眉眼,却又缓缓凝住,直至沉重地落下来。 深沉的眼底,浓烈了一片。温柔,缱绻,在最后的光华里只剩下了眷恋。 就好似亿万年的情感,他一生的追逐,就在这一眼中永远定格了下来。 落下的手静静抬起,拂过如墨的青丝,划过安然的眉眼。 他轻轻伏下,唇落在她的耳边。 “太初,再见。” 声音似断若续,如呢喃在耳边响起,却又似自远方传来,太初猛然睁眼。 落入眼底的,只有满处冰冷的石像。没有妙妙然的樱花林,没有身旁的古树,没有潺潺而过的溪流。 没有……上渊。 她怀里紧紧抱着酒壶,一身的酒味,活脱脱像个不知生死的酒鬼。 世间没有一个人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无论相聚多久,最后的结局都是别离。不是死别,便是生离。 太初微微抬眼,遥望着道域浩瀚无尽的苍穹,轻轻告诉自己,却突然泪流满面。 第 125 章 前尘后续 - 三生辞 - 弋川 琴州 怅惋的声音传来,天元抬眼见身着帝皇古袍的女子缓步而来,微微皱眉。 “青歌,你怎么会来这里?” “谁让汤桀陨落在了星斗大阵里,现在底下那帮家伙战意高昂得紧,和仙魔两族在虚空之门已经对峙了数月。眼看着大战已经是一触即发,我又没法阻止,只能来琴州看看上渊有没有什么办法。”青歌坐到他对面,苦涩的笑了笑,“只是现在看来,怕是他都自顾不暇了。” “这么说,方才那些你都看见了?” “天元,你可会将这些事告诉她?” 对面端坐的那人放下手中杯盏,看向青歌,肃冷的眉宇间夹着藏不住的怅然。 “青歌,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青歌叹了口气,“我只知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一定不会选择做留下来的那一个。活在回忆里的感觉比死还要难受。上渊是混账,可是他又给了太初最好的保护。我真的不知道,这对太初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天元,你也是太古至尊,有没有办法能让他留下来?” “但凡还有留下来的希望,他又何必苦心孤诣做下这一切。” “你是说,这是必死的结局?”青歌紧蹙凤眉,“太初是不是不知道这回事?” 没有爱,恨也不可能存活下去。如果她知道,她断然不会将上渊逼入死境,更不会事到如今还不闻不问。 想到这里,青歌突然感觉一阵心慌。 “如若太初知道,你以为她现在还会留在道域吗?”天元抬眼看向她,笑了笑,“你不必如此生气,并非是我们有意瞒着她,只是……我这么说吧,当年我们三人帮助上渊立下了三界,虽然天地还是不完整,但如果他处在全盛之时,还是可以轻松应对。不过可惜的是,自他身至混沌便已是千疮百孔,更别说他现在那副后天演化的躯体。” 茶杯端起却未饮下,天元沉着声道:“这些记忆如今被封印在这里,太初自然不知道上渊一直都是拖着苟延残喘的身躯。不免以为此番过后,他还能留存三界。若要做成一件事,必要付出等同的代价,生命的等同值还是生命。你方才也听见了,在他选择带太初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放弃了自己。” “听起来是很伟大,说到底还是一个冷漠残忍的人。”青歌对此嗤之以鼻,眉宇冷冽道,“我想不明白,上渊明明知道她的心思,即便封印了神界的记忆,可道域呢?一旦他离开,他欲让太初如何过活?” “他抽走了太初的情思。” 叹息声幽幽传来,青歌霍然起身,怒道:“他想干什么?看着她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阻止他?” “没有情丝,神界的记忆又被封印,这样一来,一旦上渊回归虚无,太初便不会再记得他。如此,所有关于上渊的记忆便会化作一片空白。我想过拿回情丝,可这样,至少可以让她活得轻松一点。”漠然的面容极是疲惫,天元阖着眼帘如是道。 “即便是她将来永远像个人偶也在所不惜?真是混账,她要走的路,凭什么要你们替她做决定?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少衍走后,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青歌生怒的,便是那些耗尽一生,直至丢掉性命去付出的混账。一处地方,两个人,却偏要作生离,直至死别。 他们为爱用尽了一生的岁月,却到死都不留一丝时光予那人,哪怕只是半刻依偎。 不论是上渊还是天元,他们明明想要拥住那人,却甘愿承受苦痛煎熬也不愿意说出一个字。 “男子的木讷或是源于心底的理智,青歌,你是女子,同我们想得自是不一样。”知她为何生怒,天元揉了揉眉角,淡淡笑了笑,“当年是太初自散本源救了三界,但凡可以选择的话,他一定不会对她步步紧逼。可是太初觉醒是迟早的事,若是不早早赶她回道域,她迟早会起疑。他这些年也是不容易。” “上渊不容易,那你呢?天元,即便太初永远只是视你为友,你也不介怀?” 天元抿了一口温茶,笑了笑,未曾答言。 对面那人淡然到了极致,仿似如释重负一般。青歌看着他,想起同玉曲闲谈时听到的太古秘闻,心底微酸。 “甘愿放弃自己,也要守着太初想要的一切。便是隐藏在陨神劫难里的那些秘密,你也永远没有想过告诉她,对不对?” 她看着陡然凝视过来的天元,叹了口气。 那些年,三界刚刚立下,天地还不完整。是太初率一众神君布下阵法,逆转阴阳,妄图把三界与道域相连,以求能够将天地补全。 只是做下这等逆天改命之事,必然招致天道所忌。天元执掌毁灭本源,那一年,天道给他降下的旨意便是毁灭三界。以毁灭本源的力量放弃三界,才能保住道域。 九万年前,天元不是为了置上渊于死地,而是借逆转阵法的力量护下三界。以他的算计,在那场劫难中,除了他身死道消之外,谁都不会陨落。包括上渊。 可是,纵使苦心筹谋,却还是难敌命运劫数。 没有人知道陨神劫难来临前天道有过这样一道旨意,除了上渊。没有人知道天元背下了所有骂名,只为了让真相永远淹没在古老的岁月里。也没有人知道,天元曾舍弃过自己,只为护住太初想要的一切。 天元是太古神尊,执毁灭神力,冷漠寂然,可并不代表他不爱护他们耗尽心力立下的三界。 九万年前,青歌几乎不能想象,在天元放弃自己来守护太初的时候,得知太初殉世以挽救三界生灵的那一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只愿她得偿所愿,却反而将她带入了死地。所以他才在下界浑浑噩噩数万年,仿若孤魂,不知生死。 清风卷起满处的樱花,沾落在他的发丝上,带着微微的苍凉。寂然的面容泛着惨白,那个人垂着眼帘,仿似失了魂魄,狼狈到了极致。 青歌看着这样的天元,突然失了言语。 小院里,是恒久的寂静。 天元的目光停留在古树边的瑶琴上,苍凉的瞳仁里卷着化不开的疲累。 纵使这数十万年阴阳逆转,纵使漓星和瑶光当年的刻苦铭心只是一场梦,纵使太初身边只余他一人,他还是输了。 不是输了上渊,不是败了太初,却是由了天命。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上渊一生的执着,他看着那把历经他们三生的古琴,忽然笑了起来。 “多少年前的事了,青歌,若你不提,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回事。” 青歌瞥了她一眼,抿了口热茶,懒得再理他。就熬吧,看你们这些人还能熬多久。 “不管当初怎么样,现在毕竟万事皆休。青歌,有些事你就当从来都不知道吧。” 这是在警告她,永远不向太初提及这些事。青歌抬眼看过去,在那人坚定的眼神下点了点头。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等鬼域和冥界出世之后,三族的事便会明朗,你也不必过多烦心。得了闲,你也去道域看看她,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天元起身朝外走去,行了几步便又止住了脚步。背对着青歌,缓缓开口。 “青歌,不要以为谁负了我,自始至终,都是我负了他们。” 想要的得不到!他们这些人,一生都在命运的捉弄下颠沛流离。如今他还能等到太初回来,守在她身边,真的已经很好。 脚步声缓缓消散,青歌长叹一声,复杂的望了眼远处巍峨苍茫的神殿,压下心底的酸涩感,起身回了妖界。 落道谷 太初跟在青衣女子身后,步履闲散,目光扫过四下的景物,眼底浮起了几许惶然感。 “白玺,你是要带我去内谷?” 白玺回过身,笑道:“以前常听说内谷风景秀丽,偏偏上渊一直霸着此处,除了洛泽那个胆大的闯进去过,还无人窥过真容。你小时候便吵着要进去,现在左右无事,我们便进去瞧瞧。” 太初咳嗽了一声,眼晃了晃,点头。 “早年上渊在内谷布下禁制,又严令道域中人不得踏足此处。你如今答应的这般爽快,可是也对此事感到奇怪?” “此事我好奇了千万年,你不是不知。”太初蹙眉道,“里面的气息似乎很不寻常,如今来也来了,去探个究竟也好。” 见她步履急切的朝里面走去,白玺长叹了一声。 谷内不大,只那景象称之为一片焦土也不为过,哪有半点雅致。 “这是怎么回事?” 白玺指着前方破败的屋子道:“上渊一直住在那里,你想要的答案也都在那里面。” 小屋内干净朴素,陈设简单。屋内泛着可怖的温度,刺得魂魄隐隐作痛。漆黑的瞳仁里夹着化不开的慌乱,眼睛扫过案台,太初陡然怔住。 她慢慢走近,眉头一点一点皱紧。 活灵活现的女童木雕安静的立在案台上,便是隔了无尽岁月也未曾黯淡失色,反而看着生动质然,煞是可爱。 “白玺,这是……”太初拿起木雕,语调忽然变得有些沙哑,“这是他雕的?” “除了他,还有谁能做的这般神韵十足。”白玺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他便是一个人躲在这里承受天火的煎熬。太初,现在你该都明白了吧。” 不是自她启智之后,他才躲在了这里。 她几乎不用再细想,便明白她和上渊为何自域外而来。重新凝结神魂,代价便是永生永世承受天火的折磨,噬骨焚心。 难怪她启智甚晚,难怪她一直嗜睡。因为从一开始,她便是残缺的神魂。 她垂下头,看着掌间的木雕,苦笑一声。整个道域,也只有那个人会比她自己更了解她。为了免去她的疑心,他瞒过了所有人。 太初开始后悔自己来了此处,她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殉世后的死而复生,甚至从无尽的岁月开始,她这千万年里安宁无忧的人生,都是那个人耗尽生命,一点一点为她准备的。 没有道祖,没有瑶光。 百转千回,自始至终,都只是上渊。 三个年华,无穷无尽的岁月,沧海都变作了桑田,他就一个人守着残缺的神魂,候她归来。 世界落成永恒的孤独,他也再没了归途。 很久很久以后,白玺说,她这一辈子,只见过太初两次狼狈不堪的模样。 一次是洛泽惨死阵中的时候,太初内疚绝望到生无可恋。 还有一次,就是太初在知道上渊为她耗尽一生的那一刻…… 那时,她看着太初踉踉跄跄的向下界奔去,背影凄凉惨绝到了极致。 第 126 章 既见君子 - 三生辞 - 弋川 十六万七千九百年前,那时岁月静好,太初还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 道域,太初神尊及笄之日。 太初神尊身份尊贵,又逢及笄之日,也因着笄礼之后,她便要入主星罗宫,执掌道域。是以早在月前整个星罗宫便已是张灯结彩,足足一片喜乐之象。 照常理来说,值此等盛事,洛泽神君不是坐镇星罗宫便是身处无念殿,但…… 凌云府的后门处,白衣仙娥小心翼翼把院门打开了一道缝,探出脖子四下望了望,一双眼骨碌碌地转着。面纱掩盖下,瞧不清脸上的神情。 但见四下无人,仙娥明显松了口气。一手捂着头上的纱巾,一手轻轻打开院门,蹑手蹑脚的朝她右手边的巷子里钻了去。 “羽音啊,你说这洛泽神君也算的上是御下有方了,怎偏生今日府中生了贼人。你说说看,咱们要不要将这小贼捉去给洛泽神君瞧瞧。” 声音幽幽传来,鬼鬼祟祟的仙娥立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朝声音的源头望了去。 数丈之高的歪脖子树上,一身绿衣的女子斜靠在树冠上,手里捧着一个话本子,抖着双脚,满是惬意。在女子的旁边,一只五彩神鸟瞧着下方,眼睛里一股子幸灾乐祸之意。 “这闻世老儿写的话本子也忒无趣。”女子翻了两页便将其往旁边一扔,飘身而下,“走吧小仙娥,随本尊瞧瞧你家神君去。” “你说我容易嘛,我那一府的宝贝都被你挑挑拣拣选了去,哪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仙娥扯下面纱,苦着脸道,“要我说你这时候就该在无念殿里好生待着,跑我这来堵我的门子作甚。” “谁让我每次生辰的时候,你都要来上这么一出。”太初指了指对面那人,瘪嘴道,“洛泽啊,你也瞧瞧你自己,不就是给上个把物什吗,至于让你鬼鬼祟祟得像做贼一样?” “个把物什?”洛泽疾步到她身边,怒道,“我偌大的凌云府现在连个镇府的宝贝都没有,就剩一个空壳子。你倒是说说看,整个道域,那个神君的家里能有我穷。” 擦了擦横飞过来的唾沫星子,太初把手环抱在胸前,悠悠道:“少扯这些没用的,笄礼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你怎么也得给我个满意的物件。你要实在不知送什么,随便拿上一两把古琴也不是不行。” “那些个古琴……”洛泽愣了一愣,忽然眯起眼饶有兴趣的瞧着她,“哎呀呀,我说这么些年你怎么只顾着压榨我一人,反倒放了白玺和扬灵她们。合计着,你是惦记上了我那柄瑶琴。想要你就直说呗,干什么整些幺蛾子。” “你这做贼的样子委实太掉身价,你看看白玺她们,哪个不比你干净利索。”太初字正腔圆的道,“我也知你难处,这不就想着要是实在不行,你这次意思一下也就行了。” “少来,我能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洛泽扯了扯袖摆,“不是我说你,这就要入主星罗宫了,你若还是这个不着调的性子,难免会惹出闲话来。” “有你们在,我操那些闲心做什么。我是肯定不会像天元那样成天漠着一张脸,威严是有了,只那般拘着委实难受得紧。” “你这浑不怕事的,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哪还能比得往前的日子。”洛泽感慨道,“扬灵成日把自己锁在府中,白玺又是个不管事的,玄吾更是半点靠不住。你就好意思把所有的事都压在天元身上?” 太初唇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色,嗤道:“怎么,洛泽神君可是心疼了?” 洛泽素来便是个火爆的性子,听了这话脸色顿黑。不过她倒也未曾怼回去,只袖摆一甩就要朝府中走去,却被太初伸出一只脚拦住。 “洛泽啊,今日你要是帮我一个小忙,这物件你就可以随便选上个把。而且,我保证日后再也不挤兑你,你看怎么样?” 洛泽蹙眉,微微意动:“你这话可当真?” “我这人虽是有些赖皮,可也向来说一不二。”太初一把拉住洛泽往星罗宫走去,“典礼就快要开始了,我们边走边说。” 很多年以后,太初还记得洛泽对着一众神祇主持笄礼时,那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 此后六万年,她一直觉得那一天是启智以来,她做得最聪明的一件事。但再往后的九万年之外,她开始后悔了。 如果还能重新来过,她一定选择安安分分做他的晚辈,将所有的情愫都埋葬在岁月里。 两个时辰后,十里樱澐泽内,洛泽板着脸看向一旁吃着碎嘴的太初,怒气冲冲道:“你这出的什么鬼主意,你就没看见刚才那帮子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你这么紧张作甚,要真出了什么事还有我顶着,怎么也算不到你头上。” “算不到我头上?整个道域数来数去,够格为你主持笄礼的就他上渊一个。我僭越行事,要让他知道,还不得活剐了我。” “我自小便是由你照顾,你也算是我的长辈,由你主持也在情理之中。他能拿你怎么样?”太初淡淡道,“反正现在礼已成,又是他自己不来的,他可莫怪我日后与他同辈论交。” “你还真是个不知死活的。”洛泽骂了一句,起身坐了下来,“说起来,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都不来,你就不觉得奇怪?” 太初揶揄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些年无念殿门槛都快被那些女神君踩平了,他能抽身才怪。” “那棵万年老铁树一直没有开花的迹象,你说那闻世老儿的姻缘簿子上是不是没有上渊的名字?” “谁知道呢。”太初把碎嘴往她怀里一扔,朝外走了去,“不和你说这些了,明日我就要搬出无念殿住到这星罗宫来,还得回去收拾收拾。” 瞧着那抹云淡风轻的背影,洛泽从袖袍里拎出酒壶,摇头苦笑了一声。 无念殿 太初抱着从洛泽那里连哄带骗得来的古琴回了去,瞧见一旁见礼的女神君垂头丧气的模样,嘴角泛起了莫名的笑意。 后殿外的露风石上,白色的身影静静而立,恬静到了极致。 “明日我就搬回星罗宫了,这么多年还没送过你什么,这把瑶琴你就留着用吧。” 上渊淡淡笑道:“洛泽为了这把琴在混沌守了三万年,向来当做宝贝供着,你可是又逼着她献宝了?” “我哪有那么不堪。”太初白了他一眼,“物尽其用,她本就不是个擅音律的,留在那里也是浪费。你且试试看,瞧瞧音色如何。” 上渊苦笑一声,走上前俯身坐下。比玉箸还要白的手指拨动着琴弦,音也飘了出来。 声音沧沧凉凉,仿似身处无尽的黑暗里。回旋婉转之间,又似有点点曙光浮现。孤独、思念和等待在梦魇里游离,多少种情绪缠绕在无尽的岁月里,最后化成了舍不下的执着。 这便是他的心境? 太初自小性子洒脱,心思玲珑,此时却猜不透了。 曲落。 “这么多年了,你老是奏这一首曲子,怎么也不换换?” “今日那些女神君又是你安排的吧。”上渊淡淡一笑,说起了另一事,“你用她们拖住我,再让洛泽替你主持笄礼。怎么,你就那般不愿让我参加你的成年礼?” “人家都求到我面前了,你也知道我不擅拒绝人。再者说了,道域道君的终生大事,怎么也比我的成年礼来得重要吧。” “你总是有些歪理。”上渊摇了摇头,起身眺望着茫茫云海,声音微微沉然,“日后便莫再于我安排了,这些我不需要。” 那人双手负在身后,一头长发轻轻摇曳,明明是护她千万年的伟岸身形,此刻却有些萧索单薄。太初瞧着他唇角的淡淡怅然,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酸。 “你在这里这么多年,哪里也不曾去,可是在等着谁?” “我……” 只落下一字,便再没了任何言语。太初敛神屏息的看着他,想要听他的下文。却见那人慢慢转身,静静凝望过来。唇角勾着清浅的笑容,声音轻柔低缓。 “心中若有所执,自愿不顾一切达成所念。遇一人便是一生,若能携手,已是莫大的福缘,倘若得以共老,却是上天恩赐了。” 太初面色微暗:“道君遇到过这么一个人?” “明日我也要搬到落道谷里去,你若在星罗宫住得腻了,回这无念殿住住也无妨。”上渊淡然一笑,俯身拿起古琴朝外走去,“你的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脚步在将要迈入殿门时停顿,上渊静立了片刻,突然转身望向她,眸光是浅浅的温柔。 “这个世间,唯有命运最让人无奈。可是,等待又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白衣古袍,漆黑云发,眉眼纯然,温柔到了极致。 心窍阵阵刺痛,太初面色一点一点僵硬,眸光也黯然。 原来,他始终念着一个人。 彼时,她那般想。 可惜的是,在她将要永远失去他的时候,她方知那人为己。 所有的羁绊戛然而止,记忆也在脑海归于安宁,只余四肢百骸被撕裂的痛苦。 九万年前,祭台殉世,你的爱止于唇齿。九万年后,琴州重逢,你的爱落成了他的死地。 太初,你后悔了,对不对? 流光划过苍凉的混沌,太初望着漫天星辰,如是问自己。 浩瀚星河,漫天云霞,朝阳似海,是生机勃勃的世界,一切恍若未变。在命运的滚滚洪流中,他就那么一个人为她守住了所有! 隔着苍茫的云海,她的眼落在远处浩荡的光柱上,面容似带淡笑,偏生眸中满是悲寂苍凉。 上渊,你算计好了一切来保护我,是不是也猜到了我会知晓真相?你还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对不对? 天火焚心,骨血湮灭殆尽,重塑神躯瑶光,这些都不只是为了凝结我的神魂,对不对? 记忆翻涌,头疼欲裂,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一柄瑶琴,曲唤离殇,道域至凡界,兜兜转转千万年,他耗尽一生在命盘上为她写下最好的命运。可是,却又一字不向她提及。 怨命,还是怨人? 当年她拖上玄吾和天元立下三界,本想之后坦言,却始终话存喉间,难以言说。 九万年后,她以漓星的身份爱上他,却又以太初的身份将他逼入绝境。 世间姻缘或许最后便是个苦涩的结局。她寿元亘古,以为还有千千万万年得以相守,哪怕情思暗寄。可却不过数万年,便迎来了一场陨神劫难。 死而复生之后,颠沛流离,便是为友也是极难。 有些事,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身上的力气被一丝丝抽离,太初半跪在祥云上,目光落在下方渐渐清晰的岛屿上面,眼浅浅阖住,泪滴从眼角滑下来。 当初选择殉世,她以为那份不敢言说的爱恋能随着她的离去终结。不曾想生死轮回,恩怨纠葛里,属于她的人生也从未改变过。唯一不同的是,九万年前是他看着她离去,而如今…… 如若知晓得不到,不如一开始便放弃。至少那样,不必承受失去的痛苦。 所以上渊,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的欲言又止为何最后化作了沉默。 可是上渊,你怎么忍心留下我一个人? 太初站起身,目光定定望着云海下的浩瀚光团,神色茫然空洞。指尖扎进掌心,血液滴落下来,沉寂莫名。 我们错过了一辈子,你还未曾和我话别,甚至你还没有听过我说爱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怎么可以! 银白光晕渲染世间,恢弘的神力破开紫色结界,玄色的身影狼狈地扑向黑沉沉的海面,消失在云端。 第 127 章 天命有归 - 三生辞 - 弋川 琴州 湛蓝的海水滚荡成浩大的漩涡,地火在其中蔓延。雷炎电光闪烁间,仿似化作吞天巨兽,要将整个天地纳入它的腹中。 一重一重的神力将神木落成的太合宫完全包裹,四道紫色光柱由琴州而出,蔓至天际。金色的太古梵文在琴州之上飘荡,生出的滔天威势直荡无尽虚空。 暴虐可怖的气息在紫色大阵内翻滚涌动,几欲呼啸而出。毁天灭地的神力充斥在整个东海,神压覆盖三界。 淡薄的天光照下来,仍明不了晦暗的世界。 幽暗的光景里,那一抹红格外的耀眼。人影伫立在天地之间,无穷的神力自他身上而出,和整个琴州融为一体。 “我见过天元了,是情丝的事。” 语调暗哑叹然,不知过了多久,玄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望向上渊,隔着阴郁的光影,落入眼中的是一头雪白的长发和沉然的背影。 “本就瞒不过他。”上渊淡淡应了一声,没有转身,“不过我想他去九幽寻你,也不是为了索要情丝吧。”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跑我这来询问了一句就离开了,倒弄得我一头雾水。”玄吾揉了揉额头,疲惫道,“要说道域谁最沉默寡言,性格执拗,我看倒不是扬灵,也不是太初。天元这个人啊,若是认定了一件事,不论怎样,他都是不会放弃的。可是这次,他到底还是放弃了。” “这么多年,天元一直用他自己的方式守着她,便是达不成心中所愿,可只要她无碍,他什么也能舍弃。唯有洛泽……”上渊叹然道,“我到底还欠着他一份情。可洛泽的事,我还是没能帮到他。” “上渊,做人不是这样的,你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有些事,我们到底改变不了。”他不愿上渊再想这些事,向前几步望着神阵道,“这里你都布置好了?” “嗯。”上渊答了一声,“你这个时候来这里,可是还有事?” “倒不是我偷懒,只是九幽的阵法早就落成了,我也将刑罚之力融进了阵法之中。有炎火在那里守着,如今倒也没我什么事了。”目光自神阵移向了上渊,玄吾叹了口气,“没有时间了,牵绊了这么多年,想必你还有话想对她说。若你还想再看看她,我先在这里替你守上一阵。” 上渊摇头,眺望着樱花林中的几间竹屋,眸光满是寂然。沉默了许久,他才悄然转过身,缓缓开口。 “天地大成以后,道域会冷上几分。她自小惧寒,以后星罗宫还请你们布置得温和一些。此外,她一向喜欢素色的服饰,是以你们替她置备的时候还要多费心一点。还有一件事,她用惯了无常海里的龙琰墨,这件事你们也莫要忘了。” 叮嘱声落入耳中,玄吾不觉叹了口气。成人礼过后,太初便搬回了星罗宫。也就是在那时,他才知晓,眼前这个人是如何爱她的。 不论是无念殿还是星罗宫,殿中的每一处布置,她的每一套衣袍,平时惯用的笔墨,饮惯的茶水,甚至连她平日觉得可口的碎嘴,都是那个人替她备下的。 即便是那个人日日受天火灼心之苦,也从不曾一刻忘记过。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玄吾放下了那份一个人的心事。 瞧着那人眼底的担忧,玄吾微微笑了笑:“你且放心吧,当年你做的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不会忘的。” “对了,她一向喜欢入口微干的茶水……” “再去看她一眼吧。”玄吾打断了他的话,龙纹长靴踩在垂落的枯叶上,清脆的音响起来,平添几分空寂,“上渊,今日之后她便会彻底忘记你,就让她再见你最后一面,你看如何?” “不必了。”上渊垂下眼,静静道。 眼前的景灼得人心底满是悲凉,袖袍中的玉盒死死握紧,玄吾动了动唇,终是咽下了已滑到唇边的言语。 “罢了,你说得这些我都记下了。”玄吾转身走向一旁,寻了一地疲惫地靠了下来,“反正九幽没什么大碍,我就在这里守着。” 红衣青年静静回转过身,周身的神力还在源源不断的融入神阵,浩荡莫名。 “没有上渊的人生,她能活得更为洒脱。玄吾,我走后,若是天元把她的记忆交给了你,你便将情丝还予她吧。” 没有上渊,她可以安然的活下去,或许还能遇到让她动心的男子,伴她到老。玄吾看着他,心里如是念道。 “我明白。” 漫长的沉默过后,玄吾才听到了自己寂然的声音。 海浪滚滚,无穷无尽的黑暗自天际蔓延而来,威严苍茫的气息朝三界覆盖而去。 隔着苍凉晦暗的光影,上渊抬眼,最后遥望了一眼道域界门的方向,唇角有淡淡的微笑。 一切,终还来得及。 他独自游离在孤苦世间,耗尽神魂精气,宁可灰飞烟灭,也想再见她一面。 但这一见,便是永别。 他从不曾想要离开,那么期盼留下来。 他舍不得留她一个人在孤苦世间,可是…… 他花了千千万万年的岁月,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散尽心力布下一切,只是为了在他消失的那一日,太初不会如他当初一般。 世间万物俱在,他一人的绝望,永生永世的孤独苦痛。 那种痛苦,他尝过两次,所以终其一生,也不愿置她入那般境地。 雪白的长发飞舞,上渊阖上眼,恢弘的神力在周身燃烧,化作紫色的火焰。 多少年了,他带着她破碎不堪的神魂一步一步走到混沌,守着空荡荡的天地,候她归来,伴她长大。 无涯的岁月里,没有其他人。所有的年华,沉寂得只剩下孤独。 生死绝望,世界也落成永恒的孤寂。 直到最后,他已经不再奢求什么,惟愿太初能平安归来,一生安宁无忧。 血红身影一步一步朝混元一片的阵眼走去,凛冽死寂。虚无的空间里,他仿佛看见银白流光划过天幕,用尽全力朝琴州而来。 原来不知道孤独是什么,后来遇见你,便知道了。 太初,你可能不知道,我是有多幸运,才能以瑶光的身份名正言顺的陪伴在你身边,光明正大的爱过你。 我一生最隐秘的爱恋得到过成全,虽然只是一瞬,却再也没有遗憾。 血红的身影停在阵眼处,雷炎电光闪烁,紫火在翻涌,浩荡威严。 琴州之内,神阵缓缓运转,赤红的岩浆自海底喷涌而出。紫色的神火翻滚间将整个三界包裹,威严苍茫的气息席卷天地。四海翻起滔天巨浪,空间撕裂,山岳倾覆,生灵颤栗不安,犹如末世。 青歌,仙帝以及魔尊领着三界族人聚集在东海琴州之外,远远望去,浩荡的光柱直通天地。浓郁的紫火内,赤红的身影悬于半空,格外刺眼。 恐怖的气息下,三界族人眼底尽是惊惧。唯有三位一界之主凝望着赤红人影,眉间夹满了怅然。 血脉静静抽离,淡薄的光影下,上渊微微回首,望向虚无苍茫的天际,唇角浅浅勾起。 只是那沉然的瞳仁里,到底还是卷起了连自己也未察觉的遗憾。 九州八荒,洪荒亘古,不相离,不相弃…… 终究可惜的是……我们再也没了来生! 离开你的世界,是我最后还能为你做的事。 太初,再见! 随着神力的扩散,耀眼的紫光明暗了所有人的眼。 天地时空骤变,阴阳逆转,山隐海消。似度过无穷尽的时光,又仿佛只是曙光乍现的一瞬,世间骤明,整个天地恍若未变。 空洞的明亮。落眼处,只有一片苍凉凉的荒漠。没有直坠九天的银涟,没有美若幻境的琴州,没有浩荡威严的神阵。 也没有……道君! 琴州之外,急速赶来的身影怔在了原处。太初静静阖眼,良久之后,她望着茫茫荒漠和跪了满地的三界生灵,忽然笑了起来。 她知道,她失去了上渊,永远! 可是上渊,你怎么狠心最后一面也不留给我? 唇角鲜血流出,太初脸色惨白到了极致,仿似腐朽荒芜,再也没了生机。她整个人漂浮着朝冰冷的海面落去。 恍惚之间,她似看见那人一身白衣,立于云端。眉眼悠扬,端看世间,神情温柔缱绻。 “太初,这个世间,唯有命运最让人无奈。可是,等待又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太初,若我哪一日当真哄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太初,再见。” …… 耳边似有声音回响,一句一句,越来越清晰。可她眼底却只剩下空洞,再也辨不清世间的景象。 上渊,她惦记了一生的名字。 可是,她爱的人就这样离她而去,在他那么孤苦的一生里,还有太多属于他的美好没有经历。 她该是混账到了何种地步,才会忘记那个人千千万万年的朝夕相伴,才会忘记那个人为她承受的天火焚心之苦,才会忘记那个人为她灰飞烟灭直至化为虚无。 甚至,狠绝到亲手将那个人推进了坟墓…… “上渊,我以天道立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与你形同陌路,不死不休。” 一语成谶,前世今生的纠葛里,我最后悔的,便是曾经对你说过这样的话。 她朝下坠去,长发在空中飘荡,好像堕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里。 上渊,原来这个世间有你,是那么好的一件事。 第 128 章 浮生 - 三生辞 - 弋川 星罗宫 承天殿原为处理道域事务之地,自数万年前天元接手道域政务之后便空置了下来。 但近些时日,此处却是人来人往。 这时,大殿的主人高坐于王座。她手执御笔,垂眼于案上书简,声音低沉漠然。 “容蒙,百年前本尊遣常靳等人下界打理九幽。时至今日,鬼域同冥界可已步入正轨?” “鬼域主审判之任,冥界行轮回之责,两界各行其职,又相辅相成,如今已经渐入正轨。此外,三族本次也是鼎力相助。当年逃入人间三界的游魂如今大多拘回了鬼域,余下一些小鬼已是不足为虑。” “如此甚好。”太初晤了一晤,“既然如此,过些时日便召常靳他们回来吧。” 仲达神君道:“尊上,鬼域和冥界现下虽然已生制度,但若无人照看,只怕还会生出乱数。况且现在除了常靳等人,下界恐还无人可以应付此间事。若是此时召他们回来,怕是不利于两界安宁。” “当年本尊在下界历劫的时候……”话到这里,太初没来由地揉起了额头,隔了半响才淡淡道,“本尊在下界浮沉数万载,历劫往生,了悟生死轮转,倒也明白了些许道理。对了,你们可知人间的孩童是如何学步的?” 瞧见上方人影的神情,容蒙不觉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太初苏醒以后,每每提及往事总会揉揉额头,仿似患了头疾一般。 弘穆那老头子虽是个医道圣手,可听了症状,也不知所以然。 想拖着太初去让弘穆亲自瞧瞧看,偏生她又执拗得紧,怎么也不肯。 想到这里,容蒙又是一声叹。 “初初学路之时,难免会摔上几跤。那些小孩摔得多了,哭得多了,下次便会愈加小心,走得便也愈加沉稳。同样的道理,天地六界虽然是出自道域之手,但道域还需置身事外。鬼域和冥界既然已经步上正轨,下面的事交给六界生灵自行处置便好。”太初拿起一份书简,淡漠道,“还有什么事?” “还是冥鬼二界的事。”容蒙拱手道,“常靳上书来说,近年两界出现了异灵,一正一邪,俱是强悍无匹。我下去查探了一番,倒是确有其事。只是看情形,那两个异灵往前应当是整体,而且一直被镇压在九幽深处。因为两界出世,这才被分成了两份。” 容蒙蹙着清眉继续道:“不过说来也奇怪,九幽存在了十几万年,若有邪灵我等不会不知。更奇怪的是,邪灵自出世之日便被人悄无声息的镇压在了九幽,这委实让人想不通。” “天地异数而已。况且九幽代轮回之责,本就不完整,滋生邪灵也不足为奇。”御笔在书简上圈了圈,便将其放到了一旁,太初又重新拿过一份摆在了御案中央,“本就是同九幽共生的异灵,倒可执掌一方界面。既是身怀正气,便由他执掌鬼域。至于那团邪灵,本尊已差人送去轮回,待他化尽戾气之后再回去执掌冥界不迟。” 众神细细思量下,俱是微微颔首。 仲达神君的眼眸动了动,从袖袍里摸出书简,躬着身子捧向前去。 “尊上,青歌神君上书,欲辞去妖皇之位,请尊上裁决。” “她先前来道域时,为何不亲口同本尊言说此事?” 仲达神君笑了笑:“这毕竟是干系一界之主的任免,况且,想来青歌神君是不愿将此事牵扯到与尊上的交情里。” “她倒是很会躲清闲。”太初微微摇了摇头,埋首继续批阅着书简,口中淡淡道,“一界之主的任免本就不干道域什么事,她能上书过来,想来是被底下那帮人绊住了。这样吧,容蒙……” 容蒙神君应声上前,刚欲答言,便在那人接紧而来的话中失了言语,甚至脸色也变得僵硬。 “算了,这件事过两日本尊下去亲自同她说吧。” “尊上,你要去下界?”容蒙神君惊惶道。 手中御笔放下,太初揉着额头道:“鬼域和冥界兹事体大,天元又历劫去了,所以本尊醒来以后,这百年来一直在打理道域。况且两界也出世了四百年,其中是好是坏只听你等分说,本尊怎么也该亲自去瞧上一瞧。” “这……”仲达神君朝容蒙望去,脸色颇为怪异。 “怎么,诸位可是有何异议?” 一众神君听了这话彼此对望了一眼,俱是埋首沉默了下来。 女子站起身来,一袭帝袍,身姿秀挺,气息威严,淡漠的目光俯视着众神。 “天道有常,无往不复。自天地初开,磕磕碰碰数十万年,现下终是否极泰来。本尊谕,道域神祇日后自可入轮回路历劫悟道,然则,断断不可插手下界之事。” “诺。”众神齐声应道。 承天殿外 仲达神君拄着神茫杖落在了后面,满脸唏嘘的朝身旁主管众生姻缘的闻世神君诉起了苦水。 “本来以为醒来之后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不想这数百年会是这个样子。四百年前君上魂归虚无,尊上一觉睡了三百年。好不容易醒过来,天元神尊又历劫去了。你说说,这叫什么日子。” “日子是难过,可是岁月催人老,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没多少日子了。倒是尊上……”闻世神君叹了口气,“仲达,你说尊上要是将往前的事都忘记了,她又如何记得青歌神君?若说尊上没有忘记,又如何忆不起道君?而且尊上她的……” 话到后面,闻世神君的声音已是渐不可闻,只有紧紧蹙起的眉头。 “这其中缘由,我等如何清楚。不过细细想来,怕是和道君及两位神尊脱不了干系了。”仲达神君四下望了望,拉住闻世神君悄声道,“闻世,方才在殿中,众神听闻尊上欲要前往下界,皆是面色愕然,唯独你镇定如常。我看着你好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你且说说,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什么镇定如常,我那时是走了神,没听个清楚明白。”闻世神君见他狐疑地看着自己,忙收敛心神,“天元神尊三百多年前曾传旨道域六界,不得言论道君往事。老伙计,以后这些事便莫再提了。尊上他们寿元亘古,自是有时间折腾,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没多少活头了。我这忙活了数百年,左右现下无事,去你府上小酌几杯如何?” 想起天元神尊传下的严旨,又念及天命无常,不得以智力相争,仲达神君也歇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 “还是去你府上吧,你那几坛子百花醉,我可一直惦记着。” “行行行,管够!”说着便拉起仲达神君朝他的月合府走去。 若仲达神君此时心下仍有惦记,只需侧过眼,便能瞧见闻世神君眼底卷起的忧虑。 自鬼域和冥界出世,天地大成之后,下界千千万万个生灵的姻缘喜事便又在重新生出牵连。轮回稳固,多少个孤魂野鬼得了新生,又有多少爱侣得以再续尘缘。 甚至,还有那么一些人,无论历经多少轮回,他们之间的牵连仍是被那根红线牢牢绑在了一处。 譬如,青歌神君。 闻世老是再想,要是世间生灵都如青歌神君二人一般,那他左右就能多饮几坛子百花醉了。 这尘埃落定的四百年,要说道域六界谁最忙活,就属他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忙便忙吧,谁让他是个劳碌命,可是…… 三十年前,当他将胡乱搅在一起的姻缘线快要打理好的时候,眼一迷糊,瞧见了里面的某一根。当时便被骇得手脚发颤,散了一地的红线。 待他宁定心神,鼓足勇气去看时,却早已混在了万千姻缘线中,遍寻不见了。 算了,消失了三百多年的姻缘线,出现了便出现了吧。 世间情爱,到底讲究一个缘字。纵使命运摆弄! 若是不得重逢,心意所属,守到世界都寂灭又如何。 胡乱安慰了自己一番,闻世神君哼着小调同仲达神君走进了他的月合府。 归墟 肃穆缥缈的空间弥漫着淡薄的云霞,天光勾勒了画卷,满处的石像落成了坟墓格局。 两道人影穿过浮桥小径,随之映入眼中的便是满处的石像,以及沉默的静立在石像下方的男子。 白玺观了前方的青年半响,才迟疑地走了过去。脚步声在青年身后静下来,她敛眉唤了声‘玄吾’。 “往前她总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所以一直希望哪一日她也是个能担事的。可当她这百年把道域打理得井井有条时,我反而更怀念她以前的样子。”扬灵望着眼前肃穆的神像,叹息道,“洛泽,你向来聪慧,装了满肚的鬼点子。若是你还在,你会怎么办?” 玄吾仍静立一旁,目光洒在满处的石像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唯有掩在袖袍下的手掌握着玉盒,松了又紧。 “上渊最后求的便是她能遗忘,天元历劫前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件事。如今她再也不记得那个人,总算是没有辜负他们的苦心。扬灵,我知道你不赞同天元的做法,可那办法虽然冷酷血腥,但终归还是最有效的。” 白玺宽慰了几句,只想起天元三百多年前颁下的那道谕旨,自己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九州八荒,四海列国,但凡上渊之庙宇,记载上渊其人及其事迹之典籍,必须尽皆焚毁。若有人保留祭拜,私下藏有此类典籍,或提及上渊者,一律打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此道谕旨昭示六界之后,众生皆是噤若寒蝉,独滚滚浓烟在天地之间覆盖了百余年。 是从何时起,他便一人守着空荡的世界,等待她的归来。可到最后,连留下墓冢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该庆幸这辈子钟情了这么一个深情的人,还是该为自己的放不下而感到悲哀? 望着远处苍凉的云海,白玺的唇角忽然泛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自嘲来。 “我知道,天元的那道谕旨说到底是顺了上渊的遗愿,可是……”手落在眼前的石像上,扬灵叹声道,“若要心下无所思,便专注一件事。把道域政务全压在她肩上,要她亲力亲为,不正好左右了她的心思。只是情丝如今已经还给了她,以她的个性,即便记不起上渊,那一段的空白,她也定然会去找回来。” “其实……这样也挺好,对不对?” 扬灵望过去,青年微微勾着唇角,那样一双沉静的眉眼里,有了她看不真切的疲惫。 肃穆的光景里,忽然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他们能做什么,或改变什么?命运下,好像连他们的叹息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良久,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这沉寂。 “白玺,她跑去下界了,你看。” “她何时走的?”白玺蹙眉问道,将打开的纸笺递给了玄吾。 玄吾,烦你主理道域,我去妖界小住几日,勿念。太初。 俊秀的三行字落入眼中,青年一句话也未说,只盯着纸笺,良久。 “应该一两个时辰了,水碧她们送膳食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在殿中了。”羽音气鼓鼓的道,“这个人老是说话不算数,下去玩也不带着我。” 扬灵道:“羽音,她可有说何时回来?” 女童摇了摇头,情绪有些低落:“今早殿中议事的时候,我听仲达那老头说,青歌不想做妖皇了,要她裁决。估计她就是为这件事下去的。” 扬灵拧眉思索了片刻,目光落在了青年身上:“玄吾,现在该怎么办?” “这百年也确实累坏她了,就让她休息一段日子吧。”将手中纸笺折好放到袖袍里,玄吾弯腰拂着羽音的发髻淡淡笑道,“就知道你在道域待不住,去吧,好好和她在下界玩玩。” “玄吾……”白玺沉声道。 “由着她吧。” 目光自跑远的女童身上收回来,玄吾转身望着眼前的石像,静静阖眼。 洛泽,世人都说天命能猜不能变,可上渊……终归还是做到了! 第 129 章 终 - 三生辞 - 弋川 九幽,众生最后的归宿。世间生灵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 身死道消者,魂归天外,永世不得新生。但凡命途较为顺当的生灵,便还有一线生机,九幽便是他们暂时的栖息之地。只是九幽如此数十万年,其所容纳的幽魂,早已突破自身所能承载的范畴。 牵一发而动全身!九幽如若失衡,天地也落不到安然结果。 故而,上渊道君以一人之力沟通阴阳,成就鬼域和冥界,造就了天地永久的平衡。 常言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道君此举自是天大的功德,却也促就了另一幅不堪的局面。 不计其数的幽魂恶鬼涌入人间三界,肆虐百余年。 彼时,三族战乱已逾百年,战火过处,白骨累累。 值此时,三族争斗百余年终得罢兵。三界生灵摒弃前嫌,连同道域神祇捕捉恶鬼幽魂,稳固冥鬼二界。 此后四百年,三族亦未再起刀兵。 妖界 奢华的紫胜殿透着空荡荡的寂寥。微风拂过小院,隔着坠落的枯叶,青色的身影立在古树旁。 眸光落下,扇面上一行行苦涩的文字。 四百年了!不觉间,她竟在此处挨过了这么多的日夜。 身在此处,每一刻都是煎熬,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手指拂过扇面,女子眼眶微微泛红。 “少衍,我要出趟远门了。” 唇角有淡淡的笑,女子长呼了一口气:“你也是个坐不住的,游玩的心思虽重,却也只把妖界逛了个遍。你可不知道,凡间三界、四海列国,还尚有大把大把的美景轶事。如今,我便代你去瞧上一瞧,你看如何?” 叶落无声,就如同寂静了四百余年的紫胜殿一般。 “两族如今忙着复兴,妖族现下也有夏冂他们,倒也不碍事。若是再不动身,怕是又得被他们绊住了。”她嘟囔道,“也不知太初怎么回事,疏文都递上去十年了,也不见她给个回复。” 扇面缓缓合拢,低沉的叹息也跑了出来。 “活着,怎就这么难。” 她转过身朝外走去,却在听见传来的脚步声时骤然顿住。 她早已遣散殿中侍女,且已下严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处一步。为何…… 思索间, 声音已越过横廊。 “你们两个怎么会搅在一处?” 一个身形粗犷的大汉,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目光扫过二人,青歌拧了拧眉。 上渊亡故后,小离同他在三族之战中结识的数位好友重建了天问阁,门中弟子更是在幽魂肆掠三界之时大放异彩。至于炎火这几百年去了何处,她倒还真不知晓。 “半路撞见的呗。”炎火打了个哈哈,“好歹如今也是一界之主,不好生坐镇妖皇宫,躲在这里作甚,可让我们一通好找。” “炎火神尊销声匿迹了几百年,连你主子魂归天外都不曾现身,怎么如今倒想起来看我这个故人了?” 一旁不曾出声的青年苦笑地摇了摇头。 “我们神族寿命悠长,有的是时间让我们得偿所愿。”炎火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从袖袍了鼓捣了半天,掏出一个木盒递了过去,“打开看看吧。” 木盒入手甚是冰凉,点点熟悉的气泽,青歌只觉恍神。盒盖向上而启,只一眼,她便陡然怔住。 “想必那些年你同尊上怕是半夜做梦都在骂他吧。”炎火沉声道,“那日东海琴州炼道鼎之后,主人将这个盒子交给了伯颜,吩咐他去南海海眼孕养盒中人的妖丹。” “那时仙族情势危及,但念及主人尚坐镇琴州,再加上此人毕竟对尊上有抚养之恩,伯颜倒是认认真真的在南海照看了数百年。他前些日子找到我,说是妖丹已成,便托我将这人带来交由你照看。” 抚养之恩?这世间能担起此言的,数来数去不过一人而已…… 青歌抬眼,声音有些干涩:“玉曲……还活着?” 炎火挠挠后脑勺:“你如今这副样子,可完全不像数百年前我刚见你时的神态。” 当年东海琴州玉曲尽散本源救了漓星一命,想必魂归虚无之际被上渊保住了一丝生机。既怕她明个究竟,又可借海眼的灵力孕育妖丹,故此才让伯颜带去了南海深渊。 难怪她同太初寻至仙界,竟不见那个昔日弟子。 盒中碧绿的胎芽被厚重的仙力笼罩,以四海灵力孕养,玉曲醒来时便可褪去妖身,步入神境。 端着木盒,青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往日故友走的走、散的散,早已面目全非。越到后面,她越想念那些故人,想念那段纠葛的岁月。 “玉曲留在我这里倒是再合适不过,伯颜有心了。”青歌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面前的青年,“你这小子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抓鬼都抓到妖界门口了,竟也不来看看我。” “青姨这些年一直住在这里,也不出去走走,可是因为殿下?” 青歌转身坐下来,将木盒轻轻放在石桌上,淡淡道:“我住在这里不过是因为这里安静,可不是因为某个混账。算了,都是些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也听不懂。” 小离伸手向袖袍摸去,却被一旁的炎火按住,只听他道:“你这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我去找找闻世那家伙,让他给你寻一段佳缘,你看如何?” 青歌眉毛一挑,怒道:“笑话,我堂堂古神,难道还要靠你牵线搭桥才能成就一段佳缘?” 炎火似是没听到青歌的咆哮,只轻飘飘道:“你这般煎熬自己,等过些日子那位妖族太子回来了,怕是都无颜来见你。” 青歌眉眼一怔,骤然起身望着炎火,扬声道:“你说什么?当年在焚夙原少衍他是炼化本源……” “青姨,当年殿下确实是将本源炼化了,可也留下了一丝脆弱的神魂。或是星辰图妙用无穷,又或者……殿下执念太深,哪怕最后的一丝残魂永生永世被束缚于星辰图中,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也要留下来,等着哪一天回到青姨身边。”小离自袖袍拿出星辰图,眸光怅然,“青姨,你比师娘幸运。” 青歌呆呆的望着星辰图,方才的倨傲张扬消失不见。拳头在袖中松了又紧,却始终不敢伸手接过来,只一个劲的说着胡话:“炼化本源,不复生机,少衍四百年前就已经灰飞烟灭了。你们别想骗我,我才不信,我不信……” “一夕师叔也是三百年前才察觉到殿下的神魂,只不过那时她已经失去了仙力,无法操控星辰图,只能用师娘留给她的本源来孕养这一丝残魂。昨天我去崇仙墟看望师叔,她才将这事告诉我。青姨,师叔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青歌拂了拂眼角,眉开眼笑地捧着星辰图道:“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过些日子,我会带太初去见她。” “好了,总算还有个美满的结局。”炎火看着泛出神力的星辰图,笑道,“主人走了,这个世间也只有尊上的星辰之力能为他重塑神魂,待孕养个上百年,再请尊上为他塑个身躯,将两者完全融合便就好了。” 话到这里,炎火的声音忽然变得凝重:“青歌,我先在这里给你提个醒,他现在这幅模样虽然不堪,但好歹还记得你。若是身躯与神魂完全融和,他醒过来之后,就完全不记得你了。” 青歌盯着手中的星辰图,莞尔一笑:“没关系,我记得他就行。” 炎火怔了怔,见她总算有了生气,啧啧了两声:“走吧走吧,我们就别在这打扰人家小两口团聚了。” 青歌此时一心想着星辰图,哪还管他的挖苦。正准备摆手送客,却瞧见了小离眼底的寂然。 “炎火,那上渊呢,或许当初上渊也……” 炎火笑了笑,没有回答,只转身径自朝外走去。 命运……真的不由人? 青歌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青年道:“我准备去找你师娘,你也好几百年没有见她了,便随我一同去看看她吧。” “青姨,其实我今日是来同你告别的。鬼域和冥界是师父用命换来的,我……今后我会一直守在那里。”小离弯腰执了一礼,旋即转身朝外走去,片刻后又缓缓停住了脚步。 青歌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往日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枯叶掉落在扬起的长发上,透着点点荒凉,似是凄清,却偏生坚韧莫名。 “青姨,我相信命运不会忘记那些还在等候的人。我也相信,有一天,师娘一定会带着师父回来。” 话音落定,青年消失在古树下,满院静谧。 青歌良久未言,唯轻叹一声。 这世间的事当真是诡异的紧。凡间生灵偶尔胡侃,常说自己眼前刚发生的事便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经历过,又说在某个愣神的间隙里,瞧见了已不可能再见的故人。 言之奇妙,却不知煎熬的岁月里,那份念头已烙在了魂魄里。情绪在年华里变得如山般沉重,却无人背弃,终于在片刻的光影里得到了成全。 神仙终归比凡人要幸运一点吧。 青歌心里这样想着,再抬眼,便见到了那个失踪了十年的人影。 “白玺说,你这十年里可都是应该待在我的妖皇宫的,怎么如今赖在了这里?” 青歌面上挂着几分薄怒,却在瞅见太初眼底的寂寥时微微一顿,歇了挤兑她的心思。 “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像是在走来时的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走到这里的时候就再也不想挪步了。”太初垂下眼,声音似断若续,“听远处的村民说,这里叫做琴州。” 青歌唇角浮起淡淡的微笑,小心翼翼道:“你钟情此处,可是以前来过这里?” 琴州这片昔日的圣地,此时仍是四百年来的荒凉,仍是四百年里的静默,只听得到风拂过云海的声音和太初低浅的呼吸。 青歌垂眼,来不及叹息,荒芜的声音已经响起。 她骤然抬首,那人静静瞧着云海,没什么怊怅悲寂,唯眼底为那人而生的温柔一如往昔。 黄沙覆盖了琴州四百年,一如她荒凉萧索的岁月,却又仿佛在这一瞬燃起了永不熄灭的光亮。 “我要在琴州等一个人回来!可是,我好像……忘了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青歌忽然觉得,无涯的岁月里,等待已经不是一种煎熬,而是命运为某个人量身定做的幸福。 上渊,若她依稀记得你,候到世界都荒芜,定也能在某个光影里与你重逢吧。 (终~)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