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此生,不复相见 孟良语吧,她就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平日里顶多跑到山脚底下去和说书老头儿算命瞎子吵吵嘴乐一下。 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东街角那家糕点坊了。再远了……不去,懒。 但这一趟,她走的挺远。 若不是雁荡山惨遭横祸,血流成河,她定不会义无反顾的去找那个人。 孟良语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去江州,找掩月公子。 掩月公子,遗世九仙侠里排第一的高人,名唤孟云韬。 那是她爹,她当然认得。但,没见过。 她一出生,就在雁荡山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 后来有一回,师父悄悄告诉她说,若是日后师父不中用了,你又遇着了难处,便下山去江州找掩月公子孟云韬,他定会帮你。 她不傻,一个和她一样姓孟的人,又是会无怨无悔帮她的人,除了是她爹,还能是谁。 但孟良语只当自己不认识,也没听过孟云韬这个名字。 一个从她出生之时便抛弃了她的男人,算什么爹。 她曾发过誓,说自己这辈子,定不会去看他一眼,若是碰到了,定要绕着道儿走。 没想到,那誓言竟那么快就要被她自己给破了。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找孟云韬学剑法,然后替雁荡山报仇。 曾经恨恨的说过此生不见的人,她终究还是要去求他。 真是荒唐,曾经师父说让她日后得找孟云韬报个恩的时候,孟良语冷冷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生我的是我娘,养我的是师父,不知孟云韬干了什么能让她感恩戴德的大事。 师父才是她唯一的靠山啊。 只是师恩还未报,大仇却已临。 孟良语觉得老头子真是可怜。她小时候还说以后要出师,要挣大钱孝敬他。 老头子捋着胡子笑眯眯的问她,要怎么挣大钱啊? 孟良语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她要出去做生意,开个酒楼或茶馆什么的,到时候请师兄师姐们都过去玩儿。 老头子怔了半晌后,笑了笑,说行。 孟良语没想到老头子会说好,她以为老头子一定会生气,她是故意气他的。 大师兄要下山继承家业之时,老头子沉默着坐了好久,从天一亮,坐到天黑,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后来大师兄磕了九个响头,背着包袱下了山,师父才缓过神来。 “走了?”他沙哑着声音问。 当时孟良语点了点头,师父又问,“真走了?” 孟良语又点头。 老头子闭了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走吧,都走吧……” 借着月光,她依稀看见,师父的眼睛竟有些湿润。 但是孟良语骗他说自己以后要做生意的时候,老头子却叹了口气,对孟良语说,“好,你若想做生意便好。女孩子家,终究是要安稳些。” 这不是老头子的作风。 孟良语的几个术法是修的都不太好,可这并不能妨碍她的鸿鹄之志,她是有着满腔要复兴雁荡盛名的热血。 孟良语总觉得,时间还多,修炼的日子还长还久。 可她不过是吊儿郎当了几年……从前头顶上的天,就塌了。 塌了一回也就算了,偏偏她好不容易架起的那点坚强,在孟云韬面前,又被瓦解的粉碎。 孟云韬,根本就不认识她。 她一字一顿的说,孟云韬,我是孟良语。 可孟云韬一脸的疑惑道,孟良语是哪位? 孟良语又说,我是雁荡山上的孟良语。 她在心里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孟云韬,你的女儿是你亲手扔到雁荡山上去的,你不知道?! 可对方还是说,抱歉,在下鄙陋,实在不晓得姑娘是哪位。 孟良语猩红着眼睛问他,声音几近颤抖:孟云韬,雁荡山,你去没去过? 孟云韬思索了半天,才道,好像是去过。 一脸的云淡风轻。 孟良语啊孟良语,你这是在奢望什么呢? 你奢望着一个从你一出生便将你丢弃的爹,热泪盈眶的迎你进门吗? 孟良语,你想的真多,连良语这个名字,都不是他给你起的。 也许曾经有过一个女儿的事情,她早就忘了吧,你如今站在他面前,又能算什么东西。 她不想跟孟云韬学什么剑法了,真的。 她不愿意将自己维持了那么多年的自尊,就那样拱手送给孟云韬,让他踩在脚下。 “孟云韬,你记不记得,十七年前,你曾有个女儿?” 孟云韬讶异,目光总算是有了些波澜。 “孟云韬,我曾在雁荡山上发过誓,说我孟良语此生,与你绝不相见。这誓言我破了,我遭遇横祸,走了千里路从雁荡山跑到江州来找你。如今我不求你帮我寻仇人,也不求你教我剑法,更不求你能与我相认! ……孟云韬,此番我站在这里,为的便只是听你说一句话。我求你,告诉我,你从来就没有过女儿;求你你告诉我,我并不是你亲生的;我求你告诉我,我无父无母,生来便孑然!” 眼前的女孩儿目眦尽裂,眼眶红的吓人。 孟云韬只是淡淡的说,“我是曾有个女儿,十七年出生的,却并未与她见过一面。” 孟良语却笑了,唇角讽刺的上弯,笑尽世间炎凉。 “孟云韬,如你所愿。此生,我便只见你这一面。日后,依然如从前的十七年,直至你尸骨成烟,也不复相见。” 去他的遗世仙侠!放屁的掩月公子! 抛弃生女,不见不认,更是不曾惦记! 如此一人,竟配的上他在江湖上千里传扬的名声? 孟良语,你若是不姓孟,该有多好。 你若是不知道自己的爹便是那掩月公子,该有多好。 你若真是个无父无母生来孑然的孤儿,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此刻,你便不会疼痛难忍心如死灰了。 第二章:大侠,还请留步 孟良语回到雁荡山脚下的时候,碰见了神神叨叨的算命瞎子。 那瞎子叫着,孟大侠! 倒不是说孟良语有什么侠风道骨的名声,这一带的人,都是管她叫孟大侠的。 刚开始是她逼着别人叫的,后来镇子上的人们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 孟良语没心情理他。 算命瞎子又叫唤,孟大侠留步! 孟良语强打起精神走到那瞎子跟前说,你最好是真的有事找我。 算命瞎子捋了捋胡子,道,阿炎不见了。 孟良语终于有了表情,惊慌失措的表情。 “阿炎去哪儿了?” 瞎子说,被绑到洛阳城,弄进皇宫里去了! 孟良语又笑了,捂着眼睛笑的,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浸湿了袖口。 祸不单行这个词,还真他妈说的对。 “瞎子,”孟良语叫他,“告诉我洛阳城怎么走。” 她已经失去了师父,失去了师兄师姐。 还失去了从一开始就没拥有过的父亲。 这些人,她失去的都彻彻底底。 阿炎,她不能再失去了。 那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亮了。 从雁荡山,到江州,在到雁荡山。 然后是洛阳。 舟车疲顿,劳累不堪,孟良语却对此毫无知觉。 大约是麻木吧,她已经感受过了太多绝望的情绪,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享受劳累了。 今夜,不见月,只有几颗稀稀拉拉的星还闪着。 孟良语轻巧的跳上了宫墙,冷眼放眼眺望着整个宫城。 便是在这里,关着她的阿炎。 她抬眼,看着那么多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大房子小房子,就那么对称的脚下一直摆到了天边,绵延,朝着东西南北望,都像是没个尽头。 太大了,一眼望不见头。 一个个整齐的豆腐块儿,还是黑压压的像是被斧子齐齐劈开的豆腐块儿,就那么整齐划一的码着。她小心翼翼的在那屋顶上落了脚。 这边是宫城防守最薄弱的地方,翻墙进来便是个荒废了似的破烂院子。 暗黑之中,这宫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看不清,也看不全。只能瞧见一大群豆腐块儿和豆腐块儿边角上亮着的灯笼。 看着暗夜下的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宫殿,麻木了许久的她,还是心慌了。 “要是能有个高点儿的地方,看得清全貌的就好了。” 刚刚自言自语完,她便发现目标了。 宫城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塔。 是个塔,宏伟辉煌的塔,每一层都挂了无数的灯。 孟良语只一眼就觉得那塔顶像是给皇帝老儿住的地方。大气,宏伟,还高。 她嘲讽的笑了笑,心想着,就算皇帝老头儿说把那塔送给她来住,她也开心不起来吧。 这塔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可她现在每踏出一步,这破瓦就会壳啷啷的响上几下。 照这样下去,还没走一半儿就会被发现。 她瞧着底下驻守的小兵,紧张的呼吸都不自觉的摒了起来。 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一身红衣是碍眼多余的,若是方才在街市上花些碎银子扯块儿黑布披上就好了。 这夜色那么浓,月亮又被笼在云底下了,若是弄个从头到脚的黑色大披风往身上一罩,除了千里之外眨眼睛的星星,定是谁也看不见她。 孟良语骂骂咧咧的,什么破房子,皇帝老儿脚底下竟还能有这种破地方。随便一阵风就能把这瓦给掀了,也不知道修整修整的! 再一瞧,这院子也是有够败落的了,那池子连个边都没修筑,又或许是早就塌了,尽是些土块儿碎石,不过池子里那几株莲花倒是开的极好。 像是月色下娉婷起舞的美人。 孟良语心想着,这院子里住的定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家那边的灯笼都是红彤彤的,你这儿也不知是积了多少年的灰了,光都快透不出来了。 又自嘲的一想,若是论爹不疼娘不爱,谁还能比的过她呢。 但看着那积了许多灰尘的灯笼,她还是突然哆嗦了一下。 “该不会是,闯到冷宫来了吧?” 此刻孟良语脑子里尽是山脚下那说书人有板有眼的话:冷宫里的娘娘过的那叫一个凄惨!被剜了眼的割了舌的断了手筋脚筋的,大都是些疯子…… 阿炎说,这都是那说书的专门吓唬人的,哪有那么多残废的人呢,养也养不过来啊。 再一想,似乎前面还有几句,是说洛阳皇宫里的安贵妃的:贵妃娘娘过的那叫一个奢华!吃穿用度样样是金,吃的都是孔雀肉,还必须是在开屏的那一瞬间用金箭射杀,再用银碗盛血,就连喝个茶都得用顶好的玉盏…… 当时孟良语还在想,那孔雀肉当真好吃么?看上去花里胡哨的,那么美艳的东西该是有毒的吧?阿炎说过的,长得好看的东西大部分都有毒,山上那些漂亮的蘑菇阿炎就不让吃,说颜色越是好看,毒性越是大。 孔雀也定是有毒的,这宫里的人还真是不一般,吃的都是有毒的东西。 还在开屏的时候射杀人家?她连开了屏的孔雀都还没见过呢啊! 她又一想,觉得那冷宫里的可怜人跟贵妃娘娘比起来,简直是心酸到家了。都是宫里的人,都是皇帝老头儿的女人,怎么差别就能这么大? 她虽觉得那说书的也有些诓骗的嫌疑,却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呐,不管是在哪里都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这夜色,真是奇了怪了,远处的房屋瞧不见,自己脚底下的杂草倒是看得清楚的很。 果真是破房子啊,杂草长得都这么高了。 这些小草,怎么就这么顽强呢?就跟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了一样,没人浇水没人施肥,竟也能如此猖狂的长着。 就像……就像她孟良语一样,给点阳光给点水,她就能从阴曹地府再钻出头来。 既然上天开眼,孟云韬抛弃她的时候她没死,雁荡山血劫又让她活了下来,她就定会像那野草一般,长到天上去。 她要报仇。 孟良语蹲下了身子,拔一根屋顶上的野草,攥在了掌心里。 也不知,这是谁家的燕子衔过来的草籽。话说燕子不是衔泥巴的么?“谁家新燕啄春泥”,这是阿炎告诉她的。 定是那泥巴里有草吧。可燕子衔了泥巴不是要筑巢的么?筑到房顶上来了啊? 算了,见到阿炎的话……再问问吧。 阿炎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也是这世界上唯一会给孟良语讲诗辞歌赋讲神话故事的人。阿炎还教她认花认草药呢,可她对那些草木不大感兴趣,也记不住几个。 本来就是啊,她孟良语就是个女儿身男儿心,脑子里全都是男子气概了,装不下别的。 阿炎就笑笑,摸她的脑袋,“无妨,大不了我教你一辈子便是。” 孟良语低头想着那温柔的容颜,心里如同注入了一阵暖流。 阿炎,你且等着,我马上就闯进宫去将你救出来。 忽然,乒铃乓啷一声响,屋顶上一片碎瓦竟被她不小心踢了下去。 瓦片掉了倒是没什么……反正也就是个破房子,年久失修了掉个瓦也正常的吧…… 可那瓦片却偏偏是砸在了人的身上……还能是谁,自是门口驻守的小兵……孟良语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瓦片正正当当的砸在了人家头上。 孟良语赶紧将身子一缩。 “何人?!”那人警惕的四处张望。 不远处,恰好一个小太监不小心崴了脚,滑了一跤,“哎呦”一声,嗓子尖细尖细的,“谁扔的石头!”。 孟良语在屋顶上听着下面的动静,本还在愧疚,此时却恨不得翻个白眼……你那不是头上戴着盔呢吗,左右也砸不死,喊什么,矫情什么。 这宫里的人果真金贵。 她愤愤的想,自己被绑在灵峰洞的时候解绳子磨得手腕上血糊糊的,都没喊疼。 不对—— 不对,前后两个声音,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那叫唤着疼的那个,不是被砸了的人。 她又探了探身子,往下面张望。 “谁?!”他转过了脸来,是个穿了甲胄戴着面具的人,“何方歹人在屋顶作祟?!快快缴械投降……” 孟良语有些慌乱了,若是普通的看守小兵也就算了,但这位……装备齐全,声音粗犷,中气十足,怎么想都该是个高手。 思索及此,她便跑了起来,这一跑,动静倒是大了许多。那破瓦一片片的直往下掉。 已有两三个兵从外面冲进院子里了。 速度很快。 “抓刺客!留活口!” 孟良语也是无奈,自己怎么就成了刺客了?天地良心,她可是真没想害谁啊! 这些人啊,就不能……就不能当做是只野猫在顶上跑么? “在屋顶上!” 没关系,就是有千万大军围住了,她也逃得出去。 原路返回吧。 她打算从西边宫墙上跳出去,却发现那底下已有人马驻守了,点着的火把正在跳跃,就在那一秒,她看见了一个弓箭手。 正在拉弓了,不过还没对准这边。 有些危险啊……只能往远跑一些,再重新规划一条路线了。 哦不对,她可从来不会规划什么路线,她只会乱跑一通,能歪打正着就死里逃生,不能就继续乱跑一通。 她在想……这些人会不会也和她一样,轻轻一跳就能落在房顶上。 那样的话可就不好办了。 结果,果真是不好办的。 第三章:只要,我还活着 她还没来得及跑路呢,刚刚被砸的那人就已经跃了上来。 “何方歹人,在此挑衅?!” 挑衅?她何时挑衅了? 孟良语简直是气的想扔块大石头好好“挑衅”一下那人。 罪名不能平白无故的受,这是她的原则。 从前在山上的时候,有一回二师姐不小心将药酒洒在了一本古籍之上,三师兄见古籍有污损,立即火冒三丈的找孟良语算账。 可那不是她干的,她不服气,三师兄叫她跪在那古籍前面赔罪,叫她抄叫她念,问她认不认罪。 后来孟良语说行,好,我认,三师兄才勉强灭了些火气。 可下一秒,孟良语就起身,将烛火撂在了古籍之上。 “不是我的错,你却偏要强加在我头上,那我便索性将这罪名落实了,你既了了案,我也没受冤屈。” 那书本就浸了酒,没能救下来,烧了个干净。 后来九师兄盯着那些残灰,眼眶红的快要裂开了,孟良语才知道自己是犯了个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她烧的那本古籍,名叫《慎悔》,讲的是雁荡独传的秘术。 难怪九师兄眼睛都急红了呢。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九师兄和二师姐为她苦苦求情,使她免受了责罚。 孟良语就是个倔性子,谁也奈何不了她。 可如今的孟良语已经不是那个在雁荡山上呼风唤雨备受保护的小师妹了。 她孤身一人,孑然无依,没人给她当靠山,没人给她求情,也没人能免她的责罚。 所以她只能忍了气攥着拳头躲躲藏藏,藏得越深越好。 还好夜色黑,那人还没找准她的位置。 她看了看下边,思索着自己只能先跳进这院子里。 她隐隐约约能看见些,刚好现在处着的这一面,下方大概是个花圃,并没有士兵在底下。 可还没准备好要跳呢……小腿肚子上便受了一击,她膝盖不可控制的一弯,整个人就要直挺挺的一头栽下去了。 她想起了方才那个弓箭手。 完了完了,自己这是中箭了?这可怎么是好,这么一摔下去她也跑不动了,定会被抓起来,关进打牢,每日饱受严刑拷打还没饭吃。 但还没过一秒,她就瞧见了,这正下方,有一块大石头。 有着尖锐棱角的大石头。 她现在正往那大石头上掉—— 定是要头破血流,穿破肚皮的。 定是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吧,竟连腿上中箭的疼都感觉不到。 须臾间,她脑海里浮现了许多人的脸,有阿炎好看的脸,小豆子傻笑的脸,师父笑眯眯的脸,三师兄铁青的脸,九师兄的愁眉苦脸,二师姐和六师姐桃花般的脸,还有孟云韬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此生,活着的人,她大约是再也见不到了,死了的,她也没法儿给帮忙报仇了。 孟良语觉得自己当时说错了,她说的明明是直至孟云韬尸骨成烟,也不复相见。 现在看来,尸骨先成烟的,竟是她孟良语。 也好,这辈子活的窝囊极了,她也想投个胎重新来过。 孟良语闭了眼想着,下辈子,她想出生在一个后门世家,当个千金大小姐,有爹有娘,衣食无忧。 不然,就让她当只小虫小鸟的吧,不知生而为人是何滋味,也不知人之愁苦哀怨。 她闭了眼。 想象中那种撞破的钝痛感却没有随之而来。 脚踝处,猛地一紧。 这温热的感觉…… 是有人将她左脚踝攥住了,紧紧的攥着,她悬在了檐下。 孟良语就这样倒挂着。 这一刻,她满脑子都是,没死啊,没死太好了,幸亏老娘没死。 她还有大仇要报,还有阿炎要救,还没体会过世间种种乐事,怎么能就那么死? 原来劫后余生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从离开雁荡山,到现在,孟良语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了。 笑得是大难未死,笑的是突然了悟。 什么糟心事儿还能比自己死了更让人糟心?活着才是最好的。 只要活着,只要还活着。 孟良语忽然就觉得,之前一直笼罩在头顶的烟云,散了个干净。如今就算没月光,她心中也是一片清明。 她双手合十,对着上面抓住了她脚踝的人,默默道了句多谢。 一谢你救我性命,二谢你解我心结。 谢完后,她又伸了伸手,发现正好能够上那石头。 再微微仰头一看,这石头正对着后窗,离得不远,那人若是一松手,她便可借力一跃,从这石头上跳进那后窗里去。 后窗正好开着,却看不清什么。里面隐隐约约是点了烛火的,可还是昏暗的像闹了鬼。 她费力的挣了两下,那人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而捏的更紧了。 不知道为什么,孟良语总能感觉到那人在用握着她脚踝的手告诉她,别动。 而她也真的没再动,就那么乖乖的倒立着。 她倒是想起了一种鸟……阿炎说过的,有一种鸟,就总是收了翅膀倒挂在房檐底下…… 是个什么鸟呢?她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个名字。 她还在思索着那鸟到底是个什么鸟的时候,就又听见了那兵沙哑低沉的声音。 “何方歹人!快出来受死!” 顿时心里又是一阵小鼓乱敲……谁说没让她掉下去就是救她了?保不齐就是想活捉了她领赏的呢? 她又觉得自己要去坐牢了。 “嗯?” 有人出声了。 不是小兵。 是个沉稳好听,一点也不紧张慌乱的声音。 “屋顶上有刺客?” 那嗓音……就跟清酒似的,醇厚,低沉,还温润。 孟良语第一次听见那声音,就像是掌心里突然多了块儿凉凉的玉,舒服极了。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声音,还能这么好听。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是那个抓着她脚踝的人在说话。 小兵也反应过来了,孟良语听见他郑重的抱拳,“主子可有碍?” “无碍。” 依然低沉好听,不过多了一丝清冷的意味,像是山涧的清泉直接浇在了火热的心头。 孟良语顿时就觉得,她一点儿也不慌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声音……就像是有什么奇怪的磁力一般,紧紧的将她吸住了,她甚至没办法思考什么。 孟良语觉得,自己大概是着了魔。 “属下方才……” “你跳上来,是打算与我一同坐下来赏月?” 玩味的语调。 今天晚上,根本就没有月亮。 那小兵支支吾吾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无碍倒是无碍,赏月赏的好好儿的。倒是你们,冒冒失失的,搅了一番雅兴。” “还请主子恕罪……” “好了,恕什么罪,你又有何罪?” 那人继续玩味的同小兵讲着话,孟良语却想着,这人力气真大,单手抓着她,竟一点也没喘气儿。 “回主子,方才属下见着了歹人……” “哦?你见着了?” “这……见到是没见着……可属下听得真切,那人方才就在屋顶上……” “你这是说我?” “属下不敢!” “是么?这屋顶上……可是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啊。” 孟良语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虽声音好听,却是睁着眼说瞎话,但转念一想人家好像是在救她,心下又夸起了人家救人心切高风亮节。 “可方才那人还用石子砸我挑衅……” “是我砸的,”那人缓缓说,“你守夜不勤,竟打起了瞌睡。” “属下知罪!” 又有一人道,“主子,方才……属下听见屋顶上有人走动……” “是我养的猫。” “猫?主子……何时养了一只猫?” “嗯?”那人低笑一声,“就在方才,不知是从哪儿窜出来的小野猫,我觉得挺有趣,打算抱回去养着。” 孟良语冷笑,心想着你虽然是恩人,但我这猫儿,你也是养不起的。 指不定哪天就将你挠的满身是血了呢。 “本宫瞧见那小猫,现在正在石头上卧着呢。看着倒是聪明的很,像是要从那后窗里跃进去了。” 说完,他便松开了手。 孟良语反应够快,及时做好了心理准备,手在那石头上一撑,便借力跃进了后窗。 身形矫健。 坐在上面的人,只来得及瞥见了那一抹飞扬的红色衣角。 第四章:可惜,来不及了 又有一人道,“主子,方才……属下听见屋顶上有人走动……” “是我养的猫。” “猫?主子……何时养了一只猫?” “嗯?”那人低笑一声,“就在方才,不知是从哪儿窜出来的小野猫,我觉得挺有趣,打算抱回去养着。” 孟良语冷笑,心想着你虽然是恩人,但我这猫儿,你也是养不起的。 指不定哪天就将你挠的满身是血了呢。 “本宫瞧见那小猫,现在正在石头上卧着呢。看着倒是聪明的很,像是要从那后窗里跃进去了。” 说完,他便松开了手。 孟良语反应够快,及时做好了心理准备,手在那石头上一撑,便借力跃进了后窗。 身形矫健。 坐在上面的人,只来得及瞥见了那一抹飞扬的红色衣角。 孟良语细细的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其实没什么好打量的,这屋子几乎可以说是空空如也。左边也空,右边也空,前后左右都是空空的,根本不像是个人住的地方。 没有传说中镶了金的饭桌,也没什么比人还高的大瓷瓶。 这屋子里甚至连个椅子都没有。 只有一张简陋的床,一张小小的四方桌,上面点了蜡烛。 没看到一丁点儿值钱的物件。 唉。她叹了口气。 原以为宫里的人个个都是穿金戴银不愁吃穿的,没想到还有活的如此艰辛之人,倒不如出了宫开个小茶馆儿来的潇洒自在。 她闭上眼,想象着住在这里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刚刚,就在她跃进后窗的那一瞬间,她仰头,看见了那个被黑暗包围了的男人。 全身都覆在了漆黑如墨的斗篷下,脸也被阴影笼罩的严严实实。 她之前根本没看到那里还坐了一个人。 换句话说,除了天上那几颗星星,谁也没看见他。 再转过头的时候,那个黑暗中的人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不得不说,她还是吓了一跳。 一小跳而已。 那人却轻轻的笑,“胆子,不是挺大的么?” 孟良语只是笑了笑,行了个礼道了声多谢。 真心实意的。 “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不会为难?便是当做我没来过?” “嗯,你现在便可以走了。” 孟良语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若是我不走呢?” 我怎么能走呢?我正事儿还没干呢啊。 那人顿了顿,才问道,“你想要什么?” “阁下方才救了我一命,这话理应是我来问才对。” “我是问,你夜闯宫城,又说自己不走,是想要什么?” 孟良语想了想,问他,“我要什么,你都给?” “我有说要给?” 孟良语能感觉到那人是翻了个白眼。 也是,人家那是在质问吧,像是衙门里逼供那种。 她倒可笑,以为人家好心的要给她东西呢。 这么想想,自己的脑子,的确是不太正常的,难怪从前三师兄总那么说。 “玩笑话而已,恩人不必当真。” 孟良语都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尴尬,还“恩人”,怎么听都像是话本子里狐狸精变得美女对书生的称呼,她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地。 又说,“还有一句,不知当问不当问。” 那人缓缓道,“问便是了,但我不见得会答。” 典型的给个甜枣儿再扇一巴掌。 但孟良语还是兴致勃勃的问了,“阁下是何人?” 万一是个有身份的?能帮她救出阿炎的? 可那人说,不便透露。 那便换一个吧。 “刚刚那些小兵……” “是侍卫。” 不像是普通的侍卫,倒像是那种……杀手?高人? “侍卫?是谁的?”孟良语皱眉。 皇帝的? “你说呢?”那人反问。 孟良语能想象出一幅画面,就是眼前这个人,歪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支楞着下巴,然后邪邪的一笑,问她,“你说呢?” 但她想象不出他的脸。 屋子里也暗,她根本看不清他的容颜。 但她想……一定不会难看。 没什么原因,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笃定。 他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她嗯了一声,“阁下能有侍卫随行,定是身份高贵之人吧。” 得到的依然是一句“不便透露”。 “总之……我也没见过宫里的其他人,就暂时先将恩人你当做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不得了的大人物?”他笑,“算了,随你怎么想吧。” 他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追上去,想问问他能不能给指条路。 但是一头撞上去了。 撞在了人家后背上。 换做平时,孟良语早就开始骂奶奶了,但今天格外奇怪。 她只想着,是她自己没看见人家停了,她自己撞上去的。 她还想着……这人的后背挺结实的,一看……不对,一撞就知道是个练过的。 “抱歉……” 孟良语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撞见鬼了,她居然不自主的道了歉? 往常她从来都是飞扬跋扈嚣张无比,诱拐山上的小豆子叫她孟大哥,逼迫山下的人唤她孟大侠。她给别人道歉?做梦! 除了她把阿炎惹生气的时候,会服个软哄一哄人家,还有最后临走前给算命瞎子赔了个礼道了个歉,除此之外,从来没有。 她突然开始觉得,这人的声音大概是有蛊惑人心的巫术。 想到道歉,她心底突然抽空了一下。 自己还没跟三师兄好好道歉呢。 可惜来不及了。 “三师兄,你真真儿是整个雁荡山上,我最讨厌的人了。” 她现在想说,三师兄,雁荡山上的人,我没一个讨厌的,包括你。 可惜三师兄已经听不见了。 她想,自己大约是不想再“来不及”一次了吧。 于是索性道歉道个够。 “你刚说,要我给你什么?” “想让恩人给我指条路,若是不方便的话,给我皇宫的地图也成。” “你要地图干什么?” “总之不会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恩人可以放心。” 那人却笑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放心?” 孟良语也说,“彼此彼此,你也什么都没告诉我,这样才公平。” “我刚才可是救了你一命,你现在跟我谈公平?”那人转过身来,抱着臂笑看她。 第五章:这人,真是神了 “我刚才可是救了你一命,你现在跟我谈公平?”那人转过身来,抱着臂笑看她。 其实他躲在黑斗篷底下,抱没抱臂孟良语不知道,但她就是能从他玩味的语调里听出那份笑意和散漫来。 “虽说我已经谢过了,但若是恩人觉得不够,便待我赚钱之后……” 那人打断了她,“好了好了,等你赚钱,我岂不是要在这儿等到天荒地老了。” 又这样埋汰人的?太瞧不起我孟良语了吧?! 但偏偏……那人温润低沉的嗓音,让她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就像是有一只玉手,在清霜般的月色下斟了一杯美酒,袅袅的往她跟前递着,她想说不要,可双手却不由自主的伸了出去。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池里的莲,像是在月色下起舞的仙子。 奇怪了,那天晚上,明明没有月光。 可在她的记忆深处,她总觉得那晚,自己恍恍惚惚看见了那人的脸。 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她一转头,瞥见了那张一闪而过的绝世容颜。 但她没记住,一点儿也没记住。 所以她一直告诉自己,她只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个救了她一命,声音好听的要她命的人。 孟良语觉得自己有点混蛋。 不是有点儿,是非常混蛋。 她的要紧大事是救阿炎,报大仇。 可是却偏偏,一遇上这个人,她就不由自主的想把步子缓下来。 好像……一切都没那么急了。 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真的想狠狠的扇自己几个大巴掌。 不重要? 雁荡山血海深仇不重要?! 阿炎的水深火热不重要?! 她定是着了魔了吧。 “你想去哪儿?” 孟良语没反应过来,那人又开口问她,“你要地图,是想去哪儿?” 她愣愣的回了句,“我想找个人。” “找谁?” “你肯定不认识……” “……那你着急么?” “着急!着急!”她连忙点头,“着急的不得了!” “那……你看得懂地图么?” “马马虎虎吧,不就是跟着上面画出来的路走就行了?” 他无语,“算了,还是不给你地图了。人在哪儿你总该知道吧?” 孟良语终于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在安贵妃那儿。” 她也有点紧张,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安贵妃是个谁。 她只知道,找见安贵妃就能找到阿炎。 “是你熟人?” 孟良语点了点头,何止是熟人,那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人,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走吧,我带你过去。” 孟良语瞪大了眼睛:“现在吗?你带我去吗?” “嗯,现在,你不是挺着急的么?” “安贵妃在哪儿,你知道?” “怎么,你不是说要暂时把我当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么?眼下却又不信我?” 孟良语想了想,有些牵强的咧嘴一笑…… “哪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住那种房子啊……” 但她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在心里想了一想。 “走吧,小猫。” “我叫孟良语。”她看着他,眼神坚定。 之前,对着孟云韬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说的。 孟云韬,我是孟良语,雁荡山的孟良语。 可他不认识她啊。 现在,面前的这个人,也不认识她。 但他却笑着说,“嗯,我记住了。” 孟良语突然抬起了头,声调高了许多,眼睛也红了些:“这是你说的,记住了,便一定要记住!我叫孟良语,良人的良,言语的语!”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固执的守护着些什么,眼前这个陌生人,记不记得住她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可孟良语偏偏就觉得,不能输,哪怕有其他人记得她,她便是没有输。仿佛心里是有一块儿地方,她必须要将那地方守住了,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被忘记这种事情啊,只要经历了一次,便再也忘不掉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了。 就在令人绝望的一片黑暗之中,他淡淡的开了口。 “孟良语,我说我记住了,便会永世不忘。” 这句坚定的话,分明就是一剂良药。一剂涂在孟良语心坎上,让她无比安心的良药。 孟良语的眼里,蓦地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在干涸的旱地乞求甘雨的人,没能等到一场雨,却遇见了一汪清泉。 “你要找的人,可有确切的姓名?” “阿炎,”她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我要找的人,叫阿炎。” 那人只是简简单单的嗯了一声,甚至没问阿炎到底是哪号儿人物,就带着孟良语在暗夜里穿梭了起来。 孟良语心道,反正他肯定也是不认识。 皇宫里的人呢多了去了,他才认识几个? 再看看他那件破旧的屋子,那个破败的院子,是在算不得是什么厉害的人吧。 只能说,同人不同命吧。都在宫里,活的却是天差地别。 一路沉默。 孟良语就在这寂静里跟着他悄无声息的走着。 她不敢四处乱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拐错了路口,与他走岔了。 走了许久之后,那人才停了停步子,淡淡的开口问了一句,“跟得上么?” 孟良语拍了拍胸脯,声音不敢太大:“那还不是小意思?!” 的确,那人绝对是低估她了,看得出他这一路上,步子放的比平时要慢些。 但孟良语的确是个有本事的,旁的本事不说,反正跑起路来是一流。 平日里三师兄想抓她干点活儿,从来都没成功过。 每次一想到三师兄,孟良语总能后悔的想将自己打两巴掌。 自己怎么平时就不能和三师兄好好说话呢?怎么就不能替他分担些任务呢?怎么就不能帮二师姐和六师姐多干些活?怎么就不能好好听九师兄论道? 怎么就……不能静下心来好好修炼呢? 她闭上了那双马上就要泛红的眼睛,将水汽隐去。 方才眼前一片水雾,她还是拿袖子抹了两把,怕自己看不清领路的人在哪儿。 他穿的太黑了,轻易的就能被夜色吞没。 “嗯,气息平稳,看来是不累。” 孟良语连忙点了点头,小声附和,“不累。” “看见那个高塔了么?” “嗯,看见了。”她点头。 心里道,方才自己还想着要去那顶上呢。 那人伸手一指,“最顶上,是皇城里最高的地方。” 孟良语顺着他的手指看上去,“嗯。” 看出来了,是很高,还美轮美奂,光彩夺目。 他说,“我带你上去看看。” 孟良语的心跳,蓦地就漏了一个节拍。 神了。 她想。 这人,真是神了。 第六章:花灯,一盏为谁 二人的脚尖轻轻落在了塔顶上。 神不知,鬼不觉。 落在塔顶上的那一瞬间,孟良语就知道“孤陋寡闻”这四个字说的是什么了。 就是她,此时此刻的她。 她不由的瞪大了眼。 第一,她一直以为,孟云韬既能名列遗世九仙侠之首,便定是天下无人可敌的。 但刚刚往塔顶上那么一落,她心里顿时就跟照了块儿明镜似的。 那人的功力,绝不比孟云韬差多少,从他的轻若惊鸿毫无声息的脚法便能窥探一二。 第二……这皇城,实在是太大太恢弘了,超出了她全部的想象。 一路灯明,从檐下,从窗边,到石桥,到亭台,到阁楼,到水榭。 所有的光明穿成了一条,像小路一般蜿蜒曲直,不断延伸。 树干上挂的是灯,小宫女手上提的也是灯。 千灯万盏之下,黑暗几乎要无处遁形。 孟良语心想,之前她没见过,一直不知道什么叫“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现在想想,眼前的这一幕,绝对是算得上的。 她见过雁荡谷底的飞流直下的大龙湫,见过山涧九月雨后的五彩长虹,见过灵峰洞里的仙雾缭绕,见过三折瀑高绝的怒涛倾注,见过凌霄殿夜里的手可摘星。 她在山岗顶湖上见过芦苇成荡,秋雁成群南归,在雁荡仙桥索道上俯瞰过脚下的壁立万仞空灵险绝,在楠溪江上见过烟波浩渺轻舟慢摇。 她见过世间绝美的如画山水,草长莺飞。 却独独没见过如此这般的华灯万盏。 她没见过比这更繁华的风景了,夜晚喧闹街市和这儿根本没法儿比。 单单是那檐角上悬着的大红灯笼,就精致的能让她细细看上半天。 “啧啧,这皇帝老儿用的东西还真是不一般。”孟良语咋舌,眼睛里闪着熠熠的亮光。 “老头儿?”那人轻笑。 “不是老头儿么?长着白胡子那种?”孟良语疑惑的看他。 那人逃避开了孟良语清亮的目光,看向了远处。 久之,才说了一句,“这我不清楚。” “还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结果连皇帝都没见过。” 那人却笑道,“皇帝有什么好见的,还能有这塔上的夜景好看?” 的确是没有,也不可能有。 这人不但救了她的命,解了她的心结,还扫去了她心中那一大片的灰霾。 用这满城的灯火,用这最高处的夜风徐徐。 她再次闭了眼,心里道了声,多谢。 若不是你,孟良语,大约就只能是毫无生气的孟良语了。 但现在,她觉得精神的很,内心也坦坦荡荡清明光亮,不再迷惘了。 孟良语又问,“这塔,是皇帝老……住的地方?” 他幽幽的开口,告诉她这塔是用来祭天祈福的。 “原来是供神仙的啊,怪不得这么高。” “神仙住的就得高?” 孟良语挠了挠耳朵,又抓了抓鬓边的碎发,心里突然就浮起了一股烦躁郁闷。 一半儿是因为这人说话总是呛她,一半儿是因为,自己出门时竟也没对着镜子理理头发。 不对,一路奔波,哪里有镜子可照,也没心情。其实她活了十七年,也没照过几回镜子。 有时候二师姐和六师姐心血来潮想给她梳个发髻,她也是能逃就逃,跑的老远躲起来。 孟良语笑道,“不是说,神仙不都住山上的么?” “你去过山上?” 孟良语闻言,眼神暗淡了些,眼帘也垂了下来。 她低声说,“当然去过……我从小,就是在山上长大的。” “那你见过神仙?” …… 孟良语又挠了挠头,“这倒是没见过……” 那人笑,问“神仙不是都住山上么?” “大约是我们那山,不太有灵气吧,养不出什么神仙。” 怎么可能会有神仙。要是有……她第一个上去骂。 哪路明理的神仙会眼睁睁的看着善良纯真的好人含冤而亡? 何方慈善的神仙会放任恶徒行凶作乱滥杀无辜? 不会。就算有,也定是个瘟神。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你说你在山上长大的……是哪座山?” 孟良语想了一会儿。 三师兄最后说,“孟良语,你记着,以后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你是雁荡山上出去的。” 所以孟良语只告诉他,是江南一带的小山,没名字。 “哦,那应该是挺远。” “不算太远,我跑得快。” 那人嗤笑,“原来你是跑着来的?” …… 孟良语又道,“不是……是马跑得快。” 二人一起在风里笑了。 孟良语就觉得,这个人还是很有趣的。 至少,跟他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她已经笑了很多次了。 “怎么从江南那边……跑到洛阳来了?” “找阿炎啊。” “没别的事儿?” “没别的事儿。” 不是没别的事儿,而是她不知道要干什么。她之前想着,去找孟云韬,炼剑法,练好了,杀仇人,这是第一步。 结果步子还没能迈出来,就跌到在原地了。她只能重新来过,重新计划。 她侧耳,隐约听见了些许喧闹的声音。 好像是有人在弹琴……又有人在吹箫……也可能是笛子或者笙吧,反正孟良语对乐器乐理也是一窍不通。 她又不是阿炎,听个曲儿还能听出花儿来。 她又侧了侧身子,听得更清楚了些。有个吊着嗓子唱着什么的女人……唱戏?唱曲儿?她不懂。 一曲罢了,还有拍手叫好的声音,推杯换盏放声大笑声音。 她定了定睛,才看到那群人。 声音的源处在湖边,那儿搭了个台子,摆了几张木桌。台子上有几个长袖子,甩来甩去的,大概是在跳舞。 她心下明了了,原来是宴会啊。 没月亮,底下的灯却显得更通透明亮了。树枝上也挂满了灯,亭台楼阁的角角落落也都挂满了灯,并不大,却够亮。 再一看,那湖里也放了许多盏花灯,慢慢的随水波流着,小烛光一跳一跳的。 孟良语恍然想起,方才那破院子的莲池里,似乎也放了那么一盏花灯。 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人。 是他放的?给自己放的?还是替别人放的?写了什么愿望? 她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这些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 第七章:苦笑,枝头无意 她静静的看着,和他一样,一声也不吭。 往常她可是个闹腾又话多的人,一坐下就叽叽喳喳没完没了,问这个问那个什么都问。 阿炎总是被她吵到脑仁儿疼,山脚小镇里最能说的说书老头儿都被她问怕了。 但今天,她很安静,像只小猫儿似的。乖巧的卧着,不说话。 “千门开锁万灯明”,孟良语也是在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诗之后,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正月十五。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特别笨,至少阿炎让她背的那些诗,她还是记得那么两三句的。就两三句,多了……没有。 所以她也真是想捶胸顿足一番,为何当初自己没多学些诗词歌赋啊,就算……九师兄被罚抄书的时候她去帮帮忙多写上两张也好啊。 以她的水平,看见眼前这副景象,只能惊叹道:好多灯!多亮啊!挂在书上像开了花儿一样!池子里头还有花灯!那么多花灯!还有美人儿在灯底下甩袖子跳舞!多漂亮! 换了阿炎,便能咏叹道:万灯错落,晃晃明明。娉婷妙女,如披仙衣,亭亭而立,袅袅动人。长袖随风动,花灯入水流。繁华千盏枝头明,美人如镜隔云端。岂不正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孟良语瘪了瘪嘴。往常阿炎叫她读书,叫她背书,她只想着怎么躲怎么逃。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真心觉得,读书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真有用啊,有文采真有用,有才华真是令人生羡。 不过眨了两下眼之后,她就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跳了出来。阿炎总结的倒是一点儿没错: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只要不是天塌了的事儿,谁也别想让她着急。 孟良语转头问道,“皇帝他,也在那群人里面?” “不在。” “为什么不在?他不喜欢?” “他嫌吵,头疼。” “一个人待着多没意思。”孟良语嘀咕。 “若是心不在一处,就算千万个人在身侧又如何?” “也是。” “那下边儿嗑瓜子儿看戏的那些都是谁?” 那人往远处眺望了片刻,说道,“不过是些妃子们聚在一起瞎闹罢了。” 孟良语腹诽,瞎闹都这么大阵仗,那正经玩乐起来还了得? 再一想,这些娘娘们也挺可怜的。笑得那么大声,是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吧?可他却嫌吵,嫌头疼。 她们笑得大声,却空洞无力。一点儿也不开怀,一点儿乐都没有。 孟良语垂了垂眼帘。 她其实,聪明的很。人情世故,一点就透。只是,她不愿意去想。 那些费尽心思的不美好,她一点儿也不愿意去想。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那个,”似乎是被撞破了心事,孟良语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能告诉我,房顶上为什么会长草么?” 他又笑,“这你不知道?” 孟良语摇头。 “你不是经常上房顶么?” “我上的都是自己家的房顶,不长草。” 她天天在上面卧着,也没见到一根草。大约是三师兄打理的好吧。 那人说,“你这是在嘲笑我住的地方破?” 孟良语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那人说,“鸟把草籽带上去的。” 孟良语又问,“是衔上去的?那些鸟儿也真闲,不去筑自己的窝,衔什么草籽啊。” “也不一定是衔的,大部分估计是拉上去的,鸟儿不都是在空中解决那些事儿的么?” 孟良语一脸黑线,只想着自己从前在房顶是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有路过的鸟儿将那什么拉进了她嘴里…… 一想到鸟,孟良语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鸟儿,是会倒立的那种?” “倒立?” “就是——倒挂在房檐上,像我刚刚那样。” “你说的是蝙蝠吧?” “蝙蝠?!对对对,是这个名字,阿炎说过,我记得的!” “那不是鸟儿。” “不是?可它明明有翅膀啊?” 那人反问,“蜻蜓还有翅膀呢,也是鸟?” “好像不是。” “下次再见着你说的那倒立鸟,别去招惹。” “它咬人吗?” “不一定。你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孟良语看向他。 那人又轻轻笑了一声。 “也是,野猫怎么会怕小飞鼠。” 孟良语咬了咬牙,“我不是猫!” “嗯,知道了,孟小猫。” 孟良语倒是不生气,一点儿也不生气。 相反,她还觉得挺开心的。至少,他记住她姓孟了。 虽然是她很不愿意承认的姓,但他记住了。 “还有……” “还有什么?”那人问她,语气挺轻快的。 孟良语就不扭捏了,大大落落的问道:“安贵妃真吃孔雀肉?在开屏的时候吃?孔雀没毒?” 那人诧异了片刻,“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孟良语皱眉。 “孔雀没毒,但是也没人吃孔雀肉。不过宫里倒是真养了一只孔雀。” 孟良语刚想问他见没见过孔雀开屏,那人便加了一句,“我没见过它开屏。” 孟良语有些讪讪的哦了一声。 他就住在宫里,就当真一次都没见过? “那皇帝总该见过吧?” 他沉默了片刻,“嗯,应当是的吧。” 孔雀倒的确是安贵妃养的,为了取悦龙颜,还经常特地请了会养会驯的高人来引它开屏。 皇帝定是见过那么几次的吧。 他似乎是还在沉思。 “对了,你真住那个小院子里?”她没好意思说破。 那人没说话,孟良语也没再问。 许久之后,孟良语才听到他说,“不是。” “那你上那儿……干什么?” “看看而已。” 还有在元宵节特地跑到偏远小破院儿看看的人。 “那儿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只说,念旧。 孟良语没再接着问,也许那是人家的秘密吧。 这宫城,冰冷,坚硬。它就像一把年代久远的铁锁,锁住了那些同花灯一起流入细水的年华和心愿。 它那微弱的柔情,就藏在那些火热跳跃的红灯笼里。一串,一行,从头挂至尾,挂至水榭,挂在高墙,挂在那些歪了脖子的老槐树上。 它像是拿了一把巨斧,将泥石木料劈成屋子的形状,再将树木那么一栽,灯笼随手一点,然后就两手一摊,呈给你看。 无奈。 谁都是无奈的。 不管是宫墙里的,还是皇城外的。 第八章:剑眉,红衣飞扬 “这地方好看是好看……就是少了些人情味儿,看起来还是有些冷清。” 这是皇城,它被四方高高的宫墙围着,没法儿热闹起来。 那人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的确是冷清。再怎么繁华喧闹,也终究只是假象而已。 孟良语还两眼放光的盯着那甩袖子跳舞的美人儿看呢,那人又开口了。 “剑眉星目,你生的倒是挺英气。” “英气”这么个词儿,怎么也不该用来形容一个小姑娘吧? 可偏偏,孟良语受用的很。 她就喜欢别人说她野,说她无赖,说她不像个女孩子。不都说了么,她满脑子全是男子气概。 不过孟良语生的确实是“英俊潇洒”:一双狭长的凤目,眼尾处微微上挑,添了几分凛冽;眉是细长又锋利的剑眉,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温柔下垂,而上霸道不羁的上扬,就像她给人的第一感觉一样,傲然,张狂;鼻梁高挺,耳垂娇小,薄唇微微抿着,说不上嫣红,却也不淡,只是很顺眼很平常的饱满颜色。 那唇色再红上一分,便就是妖艳绮丽了;再浅上些许,便就是苍白无力了。 而这个样子,刚刚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头发束在顶上,神采飞扬。就是耳边的几缕碎发不太听话。 她不常笑,因为一笑起来,就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她觉得那两颗虎牙不太有“男子气概”,几番想要拔掉,好在被阿炎死死按住了。 孟良语的五官其实很精巧,虽算不上是清秀,却也算是浑然天成韵味无穷。但偏偏,配了那凌厉的眼神,就像是随时都会把人割伤一般。 她其实长得一点儿也算不上凶,她只是脾气太差,刺儿太多。稍微一惹,立刻就炸毛。 这一点,他大概是没办法体会到了。 现在的孟良语,已经不是雁荡山上那个张狂桀骜的孟良语了。 孟良语微微一笑,点头谢过了人家的“夸赞”。 “穿的也不像个姑娘。” 孟良语再次谢过人家。 她穿的不是女装,也算不上是男装,是用成衣改的。 不是长裙,而是裤子。不是绣花鞋,而是利索的黑靴。 立领,窄袖,束腰,这是她的半身袍,长度不到膝盖。 裤子也不是松松垮垮的那种,而是紧紧贴合腿部的肌肉线条,显得干净利落。 她穿的,倒像是人家骑马的装束,不过没什么讲究就是了。 一身红。 倒也不是那种太扎眼的大红色,而是稍微深些的枣红,底子上是回形暗纹,一看便知是质感极佳的布料。袖口襟领都掐了金丝边,边上绣了深色精巧的祥云纹样。 按孟良语的话来说,把她自个儿囫囵卖了,也抵不上这身儿衣服值钱。 也就是因为这身儿衣裳,一路上别人都拿她当个有头有脸的,这才顺顺利利的到了洛阳。 这身衣服,再加上腰间那把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剑,便是她的全部身家了。那身衣服她可是宝贝的很,有一回教小豆子练剑,小豆子哆哆嗦嗦的抖着……一不留神儿就划破了她的衣裳。 后来……六师姐求情无果,九师兄相劝无果,三师兄警告无果,师父威胁依然无果。 孟良语愣是追着小豆子从山上打到了山脚下,小豆子鼻青脸肿告地求饶。 ……当然,事后她还是乖乖的给小豆子道歉了,还赔了两包阿炎特地留给她的山楂糕,给她心疼坏了。 小豆子也是个不记事儿的,前一天还被揍得鼻青脸肿,第二天见着孟良语就咧开嘴笑了。 那人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索这落魄小姑娘怎么会穿着如此值钱的衣裳。 孟良语倒也实诚,嬉皮笑脸的就说了,“我看起来不像是穿得起这身儿衣裳的人吧?我本来也就买不起,把我自个儿卖了也买不来双袜子。” 她笑了笑,继续开口,盯着远方。 “这都是我娘的遗物。” 夜里的凉风吹过,有些冷。 夜深,人静,妃子们都被小宫女扶走了。 在整个皇城里最高的地方,也同样没有人说话。 其实孟良语根本没见过自己的娘。 但她知道,那件衣服是娘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不过,那把破破烂烂的剑倒是不一样,那是孟良语捡来的。 从雁荡山的灵峰洞里,就是那个……她和小豆子被关了两天的灵峰洞。 是把不错的剑,还是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剑。 她连拔开看看的欲望都没有,随手插在腰间的束带上便往上爬。 后来那剑她就一直带着了,毕竟是她从雁荡山上带下来的唯一一样东西。 “看够了的话,就走吧。”那人突然说。 其实孟良语还没看够呢,好看的东西,哪有看够的说法。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那个——”在要跳下去的前一瞬间,孟良语开了口。 “嗯?” “你……安贵妃也在刚刚那群人里面?” 她本来不是想问这个的,但“你叫什么”这几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只好换了句话。 “嗯。” “那我现在去——” “主子。”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 孟良语吓了一跳,转头看时才发现……是个方才那种侍卫打扮的人。 神出鬼没的……吓死人。 不过……他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厉害啊,孟良语一点儿也没发现。 那人单膝跪地行了个抱拳礼,又看向孟良语,面上露些难色。 行行行,她知道了,她不能听。 她转过身去,走远了些。 “何事?” “礼部侍郎突然来访……” “深夜来访?”他语气颇疑。 那半跪的回答,“人正在大殿内候着。” 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吧。 “好,我现在就回去。” 孟良语只听清了最后那句“回去”,就明白今天是白费功夫了。 但那人还是走了过来,抱歉的说,“事出紧急。” “无碍,本就是我麻烦你的。若是可以的话,你稍微指个路,我自己去便可。” 那人却道,“明日,天黑之后,你拿着这块儿牌子进宫。” 说着便扔过来一个东西,孟良语伸了手接住。 第九章:良语,敬上一拜 说着便扔过来一个东西,孟良语伸了手接住。 是个铜牌字,大约是通行令。 有些旧了,边边角角都有磨损。 看来用了很久了,但分量很足,沉甸甸的。 “那,你还会在吗?”她抬头,问着。 那人无奈的笑了笑,“我带你去。” “好,一言为定。” “嗯。”又看着她说,“我答应你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孟良语知道,他说的是不忘她的姓名。 她笑了笑,“那我现在怎么出去啊?” “怎么来的,就怎么走。”意思是让她原路返回,然后跳墙。 “那你呢?” 孟良语转头问。 可那人,已经不见了。 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也没有侍卫的影子。 塔顶上,只剩她一个人在吹夜风,看花灯。 她在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无助的四下张望着,突然有些害怕。 刚刚那些,都是真的么? 刚刚那个人……是人么? 而且,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但第二天,她还是毫无顾忌的来了,在天黑以后。 没办法,除了听他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怎么做。 为了答谢人家,她还特地花“重金”从卖花儿的小妹妹那儿讨来了两朵花儿——用一个糖包子换的呢。 守门的兵只看了一眼她的铜牌子,便放她进去了。她想,没准儿那人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随便给她个小破牌子,她就能在宫里横行了。 她又到了那个院子,那个破破烂烂的偏远小院子。 这回她是从正门走进去的,所以她看见了上面的牌匾。 “启明宫。” 已经结了蛛网,还歪歪斜斜。 启明宫?! 这就是启明宫? 她在洛阳城里的时候听喝茶的人说过这个地方—— 启明宫,那是前太子的宫殿。 前太子——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 传闻那前太子出生的颇为不易,硬是从前一天傍晚长庚星亮时一直到第二日清晨启明星出现……才从娘胎里出来。 于是那前太子便叫长庚了,先帝非得认为儿子出生的很是吉祥,硬是在他一出生便封了太子,还大兴土木建了座启明宫。 孟良语简直觉得无语,启明星长庚星的,说到底还不就是同一颗星?那星星天天都有,亮的时间也长,这有什么好讲究的,还吉兆呢。 有钱有权的人吗,没事儿就喜欢瞎想瞎弄,非得给自己编出套花儿一样的身世才高兴。 还不都是打娘胎里蹦出来的?你出生的时候还就能多长个眼睛多条腿儿了? 不过嘛……这话是说别人的,在孟良语心里,长庚君,那就是个神仙,高人,奇才!说他是出生在仙雾里的她都信。 启明宫她不熟,但长庚君这个人,她却熟的不得了。 长庚君是皇族,这倒是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很少有人提过,毕竟传闻长庚君和皇族关系并不算和谐。 可从没人说过长庚君竟是前太子啊! 所以说,他本是可以……当皇帝的啊?! 孟良语突然觉得,长庚君当真是个神奇无比的人。 放着荣华富贵的皇位不去继承……跑去庐山学什么斩魂术? 活脱脱一个叛逆的毛头小子。 所以那个叛逆的毛头小子……竟就是整个雁荡山的偶像长庚君?! 当然,人家学的也是很有成就……后来照样靠着一身本领名满天下就是了。 那长庚君嘛,是很多年以前的斩魂师了,的的确确是个顶厉害的高人,斩厉鬼不在话下,似乎还能……还能怎么样来着?孟良语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几个师兄师姐都天天把“长庚君”三个字挂在嘴边,脸上写的全是崇敬向往之意。 他干了些什么厉害事儿孟良语不知道,弄了什么新的术法孟良语也不知道,总之……她知道人家长庚君比师父厉害多了。长庚君在庐山上的那些年,江州一片清明祥和,没有妖鬼作乱。 庐山能声名大噪位列三大名山之一,全靠此人。 何止是整个雁荡山的偶像,长庚君那可是斩魂界的神话!高深莫测的代表! 不过后来……他好像是退隐了,再也没听说过他的踪迹。 不再坐镇庐山,也没回他的启明宫…… 其实有些传闻说长庚君已经驾鹤西去了,也有人说他羽化飞升了…… 这些说法基本上都没人信。 但是所有的斩魂师,在他消失后的那么多年里,都依然对长庚君这个名字充满敬意。 孟良语思索了片刻,对着启明宫歪歪斜斜还挂了蜘蛛网的牌匾深深的行了一礼。 “这一拜,雁荡山孟良语敬上。” 再拜,“这一拜,替雁荡山莫怀深敬上。” 又拜,“这一拜,替雁荡山路微尘敬上。” 就这样行了五次礼,最后挠了挠头,喃喃的说,“我师父应当是比你年纪大的……纵然是没你厉害,不过也是没什么立场要拜你的。我师兄师姐都奉你为神,颇为敬仰,平日里老是说着有生之年定要见上你一面……不过有生之年是没见到,故我现在替师兄师姐们朝你住过的地方行个礼,也算是见过了吧。” 了他们一个心愿。 她正看着那牌匾出神,就听见有人在喊她。 “喂,孟小猫,你不上来?” 她抬头,看见那人正站在屋顶上。 今天晚上,有月亮。满月。 但她依旧看不清他的脸。他还是一身黑袍,黑斗篷,黑色的扣帽。整张脸也被笼罩在阴影里面。 奇怪了,怎么突然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是昨天晚上,是……很久以前。 孟良语还在雁荡山罚自己抄那本《慎悔》的那个以前。 那时候,她抄的迷迷糊糊的,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点着。 恍然间,好像是在烛光之间见到了一个黑袍子的人,一直盯着她看…… 当时孟良语吓了一跳,就清醒过来了。 那是个梦吧…… 但是怎么感觉和他那么像呢? 算了,肯定是梦,孟良语摇摇头摒除了方才那些想法,轻巧的跳了上去。 那人看了一眼她手上两朵娇艳的茶花,孟良语还不好意思的往身后藏了藏。 “茶花儿啊……”那人轻笑,“我这院子里也有的。” 第十章:遗世,掩月之华 “茶花儿啊……”那人轻笑,“我这院子里也有的。” 说完他就跳进了上次那个后院儿里。孟良语跳下去一看,果然是有不少花儿,不过哪个是哪个,她就不知道了。在孟良语的眼里,世间的花儿大抵就分为“红色的”,“不是红色的”,“大朵儿的”,“小小的”这几种,至于品种…… 别跟她谈的那么高深。 那人看着她,突然指着其中一朵说,“这个层层叠叠的,叫十八学士。” 孟良语乐了,“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啊,满院子的花儿,我就觉得这个好看!” 那人一笑,“我照你的性子乱猜的。” “那你还挺了解我的……”孟良语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 孟良语这才发现,这院子其实根本不小。 只是看着太荒芜…… “你这破院子……若是打理好了,看着肯定也是颇为壮观的。” 孟良语只是这么想想而已……没想到一不小心给脱口说了出来。 她不好意思的斜眼看他,那人却没理她,只是盯着月亮发呆。 两个人站在房顶上,相顾无言,有点尴尬。 于是孟良语就开始没话找话了,“你看啊,我就见过你两次,你两次都把自己裹在这个黑漆漆的大袍子里,像个鬼似的。” 那人轻笑,“谁说我是人了呢?” 孟良语轻笑,“是想吓唬我啊?那倒没什么用,我是斩魂师,不怕鬼的。” “斩魂师?”他语气轻佻。 孟良语抬了抬头,望着月亮,唇角微扬。 “嗯,斩魂师。” 斩魂师,这是她的身份,是她的回忆,也是她日后所有的寄托。 孟良语想了想,这人住在启明宫里的话,定是认识长庚君的。 “对了,你是住这院子里的?那你是长庚君什么人?” 那人竟有些诧异,“你认识长庚君啊?” “有哪个斩魂师不认识长庚君的?” 那人轻声笑了笑,“没想到他这么出名。” “那是,长庚君是旷世奇才,卓绝千古万世流芳。”孟良语记得的成语没多少,恨不得全安在长庚君身上。 那人又轻笑,“有那么厉害么?” “那当然,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他究竟厉害在哪儿了,但总之他很厉害就是了!” “比你厉害?” “我?我不行的!”孟良语摆了摆手,头摇的跟骰子似的,“我没啥能力,除了脾气大就是性子倔,没啥可取之处,长庚君要是知道你把我和他放一块儿,定是要气的从土里爬出来的!” 那人憋着笑问她,“他在土里?那他是死了?” 孟良语觉得奇怪,这好笑? “你不是认识他的么?长庚君死没死,你不知道?” “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他都销声匿迹那么多年了,没回启明宫,也没在庐山,反正……那什么,年纪大了总是免不了一死的嘛。” 那人咳了一声:“长庚君若是还活着,估计也就是你父亲那般年纪而已……” 孟良语冷声说,“哼,那可巧,我父亲早死了。” 他没再说话,孟良语也只是望着园子里的茶花儿发呆。 “对了,你认识长庚君,那你去过庐山么?”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未曾,倒是有幸去过一趟雁荡。” 雁荡山?! 孟良语:“噢,雁荡山是挺出名的来着。” “可惜还是没落了。”那人叹了一口气,“早在十几年前,还是风光的。” 孟良语垂了眼帘。风光又能如何?没落又能如何? 雁荡斩魂师,如今天下只独她一个了。 “所谓斩魂师,便是生人的魄,也斩的碎的啊……”他开了口,却不是疑问,而是慨叹。 当然斩的碎。轻轻松松,就能斩的碎。孟良语咬紧了牙关,攥了攥拳头。 她恨恨的说,“没有哪个斩魂师会斩生人的三魂七魄,若是高手,一剑下去人就能气绝。” 所以很少会有人招惹斩魂师。 对于任何生灵来说,斩魂师都是强大到可怕的存在。 能弑魂,能斩魄。 但是孟良语又咬着牙说道:“但是……斩魂师是不能斩活人的,这是规矩,不能破。” 牙都要咬碎了,眼眶都快裂开了。 若是说孟良语最恨的三个人,一个是灭门仇家,一个是孟云韬,还有一个,就是定了这规矩的祖师。 可她却也只能在心里冷哼一声,骂句什么狗屁的规矩,害人不浅。 那人突然轻轻问了一句,“那你说……若是长庚君和言三公子打架的话,谁能赢?” 长庚君是谁啊,不仅斩魂术了得,剑法也是一流,寻常人根本近不得身,谁敢和他打? 而那个言三公子?没听说过。 “言三公子是谁啊?他能打得过长庚君?” “是个剑法凌厉之人,在遗世九仙侠中排行第二。” 遗世九仙侠,又是遗世九仙侠。 哼,倒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号,处处都有你。 “没听过什么遗世九仙侠。” 那人还认真的解释道,“是九个高手,清风亮节侠风义骨……” 孟良语一想到那个“清风亮节”的遗世九仙侠之首,就觉得厌恶至极。 要不是她还没炼出斩魂剑,当时就将孟云韬的魂给斩碎了。 现在想想,幸亏自己是没有斩魂剑,不然既冠了个弑父的罪名,又破了斩魂界的铁钉规矩,不知道会被三山五盟怎么处罚。 而且,为一个孟云韬,便赔上自己一生,太不值得。 “你若是拿人与长庚君相较,为什么是排第二的言三公子,而不是其上的掩月公子?” 孟良语都觉得可笑,掩月公子?孟云韬都三四十岁了吧,一把年纪了,也好意思叫公子。 “掩月”二字说的是他所用的寒玄宝刀之名,说是什么“此刀出鞘,月晖顿失”, 那刀是拿金子做的不成?还把月亮的光辉都给隐了。 她看他那宝刀,倒是不值几个钱,破铜烂铁而已,还不如自己捡的这把剑呢。 还有人说那“掩月”说的是孟云韬的长相。 能掩月之华,估计就是跟闭月羞花那种差不多吧?一个大老爷们,被人叫“掩月羞花”之容,也不嫌丢人。 而且他长得,掩什么月,胡子拉碴邋里邋遢。 孟良语想到这儿就气不过,凭什么这样儿的人还能排在遗世九仙侠之首? “若是我杀了孟云韬,是不是便能顶了他的位置?” 第11章:阿炎,只有你了 “若是我杀了孟云韬,是不是便能顶了他的位置?” 那人笑着说,你看看你,名字温文尔雅的,性子怎么能这么残暴。 孟良语的名字倒确实是起得很温文尔雅贤良娴静的。 师父说大约是你娘希望你日后温婉贤良言语风雅。然而阿娘的期望,孟良语却是一个也没挨着。性子急不说,说起话来还粗俗不堪。 但现在,比起之前那个十七岁的孟良语,她已经沉稳的多了,也安静的多了。 “走吧。”那人说。 孟良语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她想了想,将手上那两朵白色的茶花插进了园子的泥土之中,就跟那株层层叠叠的“十八学士”挨在一起。 这样插在泥巴里的话……花儿活得下来么? 人家旁边那个是有根有枝有叶的名花儿,而她插在旁边那个呢? 虽然也好看,但终究……只是个漂泊无依的。 孟良语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叫什么茕茕孑立?阿炎说过,那个词说的是一个人很可怜,身边没人,很是悲凉。 她以前总以为是那个穷,觉得一个人穷就算了,还是穷穷,穷上加穷,可不是可怜么。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 此茕,却是比彼穷,更可怜的存在。 孟良语看着那人走远的身影,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便紧跟了上去。 又是一程两无言语的路。 两个人似乎都早已习惯了躲躲藏藏,很是轻车熟路。 “安贵妃?就是那个?”孟良语朝着里面一个穿着华衣的女子挤眼睛。 “你那只眼睛看着那个像是贵妃了?那分明是个宫女……” “宫……宫女?!” 不敢想象。 宫女穿的都这么好看? 上次在那塔顶上,离得太远,看不太清衣着,只知道台子上的美人儿们穿的都是长袖子。 现在这么一看……孟良语算是明白了。 自己是真穷。 真穷啊…… “孟良语,”那人突然轻轻的叫她,语气还挺温柔的,“你,记得回去的路么?” 奇怪了,明明刚才还站在她前面的,怎么一眨眼就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唔……记得的。”孟良语点了点头。 “嗯。那等你见完那个人……就回启明宫找我,我送你出去。” “好。” 好还没说完,那个人就已经隐匿在夜色了了。 真是奇怪,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那天晚上,孟良语确实是见到了阿炎。 当时阿炎离她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 一个端着铜盆,站在院子里,一个摸着旧剑,蹲在房顶上。 天知道孟良语是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克制住自己没冲下去。 阿炎是细雨清流花间月,是江风秋水竹上霜! 是能给人端水盆的人吗?! 是能给一个妃子擦脸的人吗?! 阿炎朝四周望了望,支走了旁边的小宫女,然后走到了暗处。 “阿炎!”孟良语低声喊,言语间是遮掩不了的激动欣喜。 欣喜 “嘘。”阿炎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唇前,示意她小声。 孟良语看着阿炎,心疼的皱了眉头,“阿炎!你是怎么……被谁绑进宫来了?!” 阿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并不是太在意。 “总之……一言难尽。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在这里的?” “是算命老头儿跟我说的。”她倒是没说瞎子,怕阿炎又说她无礼。 “嗯。”阿炎点了点头,了然于心。 又说,“你一路到洛阳,必定受了不少苦吧。” “没有没有,”孟良语摆了摆手,“我觉着还行。” 阿炎盯了她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雁荡山……” “没事,”孟良语低了头,艰难的回答着,“他们的尸骨我都安置好了。” 阿炎轻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我没事。”孟良语牵强的笑了笑。 “你就这样跑来洛阳找我了,那江州那边呢?” 孟良语又扯出一个戚戚然的笑,“阿炎,孟云韬,他根本就不记得我。” “良语……”阿炎心疼的看着她,伸出了手来,给她一个怀抱,“没事儿的,还有我呢。” 孟良语把头埋在阿炎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我就休息一小会儿就好……我没事儿的。” 孟良语没哭着说“雁荡山就剩我一个人了”,也没说“孟云韬根本就不认我不要我”,更没说“阿炎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丢下我”。 她其实害怕,很害怕。但她却只是无声的靠在阿炎的肩头,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以为自己没哭,可阿炎的肩膀却感受到了一股凉凉的湿润。她以为并没有流出的眼泪,其实将阿炎的衣物都浸透了。 她以前,从未在阿炎面前哭过的。 阿炎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目光盈满了呵护与心疼。 孟良语她,太要强,也太倔强了。 其实她也是希望能有一个人做她的岸,能保护她,告诉她不必担心不必慌张的吧。 可惜没有,不会有。所以她只能逼着自己坚强。 后来阿炎告诉她,自己在宫里过的其实还行,安贵妃待人谦和有礼。 养孔雀的贵妃能对一个下人谦和有礼?孟良语不信。 阿炎也无奈的耸了耸肩,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安贵妃是挺跋扈嚣张的,却偏偏对阿炎很温和。不知道的还都以为阿炎是安贵妃在外边儿偷生的。 阿炎说,可能是有人给安贵妃交代了什么,不过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不想害阿炎,又何须大老远的将人从雁荡山绑到了洛阳城来? 图什么呢? 阿炎说自己不知道,孟良语就更不知道了。 二人并未相聚多久,便听见有人再唤阿炎。 大约便是安贵妃吧。 阿炎推了推孟良语,说让她先走。 “不行,阿炎,我是来救你的,你得跟我走。” 阿炎便笑了,“良语,我是谁,你还不知道?我若是想逃出去,这皇宫困得住我?” 孟良语觉得,一下子便心安了。 也是,阿炎是谁啊,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了,若想出宫,连脑子都不用动。 第12章:入梦,又见往事 和阿炎比起来,孟良语就是个粗俗鄙陋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了。 平时她就窝在山上练她的术法,偶尔画个招魂的符咒招出个鬼来吓吓小豆子,还天天跟人家抢烙饼。 小豆子不过十一二岁,和当初的孟良语一样,都是被师父捡回山上的。不过比她还惨些,孟良语好歹还有名有姓,小豆子却只能一直被叫做小豆子。 他也不是雁荡山正式的徒弟,只是打打杂儿干干活儿什么的,小小年纪,也不抱怨。 当初他总是问,为什么自己不能修雁荡斩魂术。三师兄总是叹了口气告诉他,你还小,没必要非得和斩魂这等事情扯上联系。 “可是我想当斩魂师啊!” “那……等你长大吧,若是还想当,我便教你。” 孟良语就看不惯三师兄那副好像就他明事理的样子。凭什么不让小豆子学? 她就还偏偏要教他斩魂剑法。 虽然没有斩魂剑,但拿着普通的铁剑练练手也还是可以的。师父见她固执,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孟良语平时就喜欢气小豆子,笑话他不是正儿八经的徒弟,却又在每天晚上起抢完烙饼之后偷偷的教小豆子斩魂的剑法。 她自己本来就学艺不精,瞎几麻乎教出来的小豆子就更不用说了,剑抓的都不对,天天不是砍了自己的袖子就是砍了自己的头发。 小豆子觉得孟良语就是故意耍他的,但他打不过孟良语,只能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孟良语往那石桌子上一坐,二郎腿一翘,勾了勾手指头,“小豆子,给你大哥摘个大桃子去呗!” 小豆子瞪她,“你才不是大哥!姑娘家的能不能温柔贤淑点儿!” “哟哟哟,谁教你的话啊,还温柔贤淑,你这是想娶媳妇儿了?!” “你……我才十二岁!”小豆子气红了脸,“真该让师父罚你擦地板!你看看你,坐在师父下棋的石桌子上!你看你还踩!” 孟良语直接站了起来,踩在那桌子上,“你再说一遍?!谁是你师父啊?!谁教你练剑的?!你还对我不敬!我踩个桌子怎么了,我不光踩,我还跳,怎么了?!” 她说完就蹦跶了两下。 小豆子都快气哭了:“这是师父下棋的桌子!上面刻的是棋盘!你说说你……你简直……” “我简直怎么了?”孟良语继续逗他,“你再不拿桃子过来,晚上我不教你剑法了。” 小豆子当真是个小屁孩儿,一听这话就屁颠儿屁颠儿的摘桃子去了。 刚好三师兄扛着扁担挑了两桶水路过,冷着脸说了她两句。 “孟良语!那么大的地你不站你跑到桌子上站!你怎么不上屋顶去!” 孟良语还就是喜欢气她三师兄,谁让他平日里总是不笑,还老骂人。 “好主意,那我现在就去!”说完她就飞到屋顶上去了,笑嘻嘻的看着底下气的脸色发青的三师兄。 大师兄前几年就被家人逼着下山继承家业了,说在山上学这个玩意儿没用处。 紧接着四师兄五师兄七师兄八师兄也都下山了。 切,还不是看雁荡山名声小人也少么? 那武夷山天山庐山出来的斩魂师,走在路上恨不得把下巴扬到天上去,那些人把孩子的头挤破了也要给塞上山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干的还不都是一样的活儿? 再说了,那几座名山收徒可是百里挑一的选法,没准儿好不容易上了山考核却过不了,过个七八年的还和小豆子一样打杂儿呢。 雁荡山吗…… 最近来的小徒弟就是小豆子了,还是个假徒弟。 现在山上除了二师姐,就是三师兄最大了。 偏偏二师姐还是个没主意的,于是大事小事基本都是三师兄在做主。 不一会儿,小豆子就抱着两个桃子回来了,找不见孟良语,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嘿,小屁豆子!你大哥在这儿呢!” 小豆子一抬头,看见孟良语一袭红衣,翘着腿坐在屋顶上朝他笑。 顿时就咧开嘴笑了。 “孟姐姐,你怎么上那么高的地方去了啊?” 孟良语脾气猴急,“说多少遍了,我是你大哥!!!” “可是……” “没有可是!今天晚上不教你练剑了!” 于是小豆子的眼泪又开始打转了。 孟良语就受不了他眼泪汪汪那个怂样儿,拍拍手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行了行了,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小姑娘呢。” “我不是!”小豆子急了,“我是男子汉!” 孟良语笑哈哈的拍了拍小豆子的肩膀,拍的很是豪爽大气,愣是让小豆子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六师姐抗着扫院子的大扫帚路过,“良语,你别老欺负小豆子。” “知道了!”孟良语抱着胳膊笑了笑,然后一把扶起了坐在地上的小豆子。 在山上,她除了三师兄,谁的话都听,可乖了。 所以在山上,除了三师兄,谁都喜欢她。 孟良语继续无所事事的和小豆子斗嘴玩儿。 二师姐提着菜篮子路过,孟良语定了定睛,发现菜篮子里装的是白薯。 “二师姐,这是哪儿来的啊?!” “我挖来的。”二师姐得意的扬了扬自己的长发,全数打在了孟良语的脸上,她吃痛的揉了揉眼睛。二师姐又说,“今天晚上吃蒸白薯。” “太好了!那我去烧火!”小豆子屁颠儿屁颠儿的要去捡柴。 孟良语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石桌子上数叶子。 整座山上,就她一个人不干事儿。别的师兄师姐都会做些活儿,就她最懒,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借口推脱。往常她都觉得,没活儿干,多幸福。 可是今那天,看着提篮子的二师姐,扛扫帚的六师姐,挑水的三师兄,还有捡柴的小豆子,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是缺了点儿什么。 还有山下的阿炎,阿炎的爹开了个药铺,每天都忙着帮忙抓药,还帮别人看病。 孟良语心里有些堵。 她只是觉得自己缺活儿干了?闲的不是?到处玩玩儿不好吗?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决定上山顶雁湖溜达一圈儿。 第13章:藏酒,一日三坛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决定上山顶雁湖溜达一圈儿。 才刚走了两步,就碰见了抱着一堆书去找师父的九师兄。 “九师兄!”她叫,“我去雁湖,你要一起吗?!” 一个人多没意思,叫上呆呆的九师兄才热闹! “良语啊,”九师兄转过身,“别上去了,师父让你下山一趟。” “下山?!”孟良语开心的蹦跶了起来,“干什么呀?!” “抓药,喏,单子就在最上面这本书里夹着,你照着上面写的让阿炎抓就好。” “什么方子啊?谁病了?” “不是方子,就是几种药材,师父可能是要炼丹吧。” 孟良语一脸鄙夷,“这老头儿……头一回听说炼丹还能是从药铺子里抓药炼的……” “炼个清火的丹药还不行吗?师父看你急躁易怒……”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赶紧从书里抽出那张纸,胡乱叠了叠塞进了袖口。 “那我走了!”她摆了摆手,然后转头就跑了,多一句话都不想听…… 好久没下山找阿炎玩儿了!她笑得嘴巴能咧到耳后根。 阿炎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认得所有的草药,会背所有的诗词,还弹得一手好琴,还会吹笛子会画画……总之这世上就没有阿炎不会的。 九师兄在她后面大声喊:“良语!别忘了!一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回来啊!” 孟良语嗖的就跑下山了,什么都没管。 她急着去找阿炎,但当然不是去找人家抓药,玩儿比较重要。 嗯对,当时的孟良语觉得,玩儿比较重要。 所以现在,她真的是,后悔,万分后悔。 为什么要贪玩儿? 为什么不早点儿回去? 为什么……没能阻止那些事情的发生? 孟良语只觉得自己可恶又可恨。但她也清楚的知道,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能回去,能重来,她也什么都阻止不了。 那是个局,精心布好的局,谁也没办法打破。 可她还是恨,恨那么束手无策的自己。 孟良语抬头,又看见了宫城里的月亮,挺大,挺圆的,跟个银盘子似的。 她看见那墙角,才恍然回过了神来……原来她已经不是在雁荡山脚下了啊。 上一次和阿炎长谈,还是在……出事之前呢,她去抓药,误了时辰挨了罚。 恍若隔世啊。 就在那银盘子底下,孟良语依依不舍的和阿炎分了别。 阿炎说自己还不能走,至少得留在宫里……搞清楚到底是谁把自己弄过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孟良语放心的离开了。 她相信阿炎说要弄清楚,就一定能弄清楚。 阿炎说自己在安贵妃那儿待着没事儿,就一定没事儿。 于是她又原路返回,到了启明宫。 那人还在房顶上坐着。 一身黑袍,隐于夜色。 那人问她,“回来了?” 孟良语答,“回来了。” 总觉得像是等待着的妻子,深情款款的对归家的夫君道了一声,你回来了? 孟良语的脸色顿时就垮下来了。 自己这是想什么呢?! “不上来?”那人玩味的话语切断了孟良语脑袋里的浆糊,她不紧不慢的上了房顶。 但其实心跳的厉害,手脚也觉得不知该怎么摆了。 真是憋屈,称霸一带的孟大侠何时这么局促过?跟小豆子似的! “喝酒么?”那人问她。 “啊?喝酒?我……我没喝过。” 那人讶异,“不像啊……” 孟良语炸毛:“什么就叫不像!我看起来竟像是个酒鬼吗!!!” “……我没那么说。” “斩魂师都不饮酒的,喝酒伤魂,会影响对魂魄的控制力和判断力。” “嗯,听起来有些道理。” 孟良语心道那可不是有道理吗,那是斩魂界不成文的规矩。 要说斩魂界的规矩……那还真是多。 当中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得伤生人之魂。 “两相争斗中,无论何种情形,均不得以斩魂剑伤生人之魂。” 就算是先斩个一点儿,过会儿给人家拼回去,也不行。 孟良语想到这个狗屁规矩就来气。 便两手一抱,气呼呼的道,“斩个魂,屁规矩就是多!” 那人轻笑,“没想到你竟是个循规蹈矩之人。” “不像?” “不像。” 孟良语皱眉,“其实我还是很听话的。虽说脾气不太好,但是该守的规矩一点儿没破。” “嗯,是个好孩子。” 孟良语翻了个白眼,心道还好孩子,她平日里尽欺负小豆子了。 “我还以为斩魂界都是长庚君那般目无规矩的呢。” “你瞎说什么呢,长庚君?长庚君怎么会目无规矩!” 长庚君可是神话,是偶像,怎么可以被他随便玷污?! “嗯,没错,说的就是你口中那个万古流芳的长庚君。” “长庚君很厉害的!” “厉害——嗯,厉害是真的。不过不守规矩,也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认识。” 孟良语想了想,又问,“也对。你住在长庚君这儿,是和他很熟吧?” “嗯,很熟。” “有多熟?” “穿同一条裤子那种。” 那是有够熟的了。 “那,长庚君都干什么不守规矩的事儿了?” 好奇! 真是好奇,非常好奇,孟良语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那可是仙身玉骨无所不能的长庚君! 能偷偷打听到长庚君的小秘密,简直是人生赢家了好吗。嗯——虽然长庚君,可能已经死了。 那人看着院子里的莲池,缓缓的道,“长庚啊,是个酒鬼,一日三坛,千杯不醉。” ? 怎么可能! “那个,你不是诓我呢吧?” 那人又一笑,“嗯?诓你干什么。” 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在诓她。 可长庚君……一日三坛?千杯不醉? 那人又问,“你,想喝酒么?” 孟良语还是摇了摇头,说,“不太想,也不太敢。” “不敢?你还有怕的啊。” 孟良语心道我怕的东西其实多了去了呢。不过是谁都不知道罢了。 那人又说,“那坛酒,是长庚君珍藏多年的。” 这下孟良语吃惊了,也来兴趣了,“长庚君还在这儿藏了酒?” 第14章:斩魂,一剑碎灵 “嗯,他年少之时……自己酿的,后来埋在了这院子里,存了许多年却也没能喝上一口。” 孟良语的关注点却和人家不在一条线上,她只是想着,不愧是人中奇才长庚君,小小年纪连酒都会酿。 “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还帮他看着酒呢?” “嗯。” “你就一口都没偷喝?” “嗯。那酒坛子在泥土里埋了有三十多年了,我并未取出过。” “那你怎么知道底下有酒?” “自然是长庚君告诉我的。” “你这人真是可怕,都没有好奇心的啊,换做是我,早就挖出来自己喝了。” “酒坛子在那株茶花底下埋着,你可以去挖挖看。” 孟良语还是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起身跳进了茶花园里。 “唉,是那株最好看的十八学士?” “嗯。” 孟良语伸出了手准备开始挖泥巴,又怕伤到了花的根,小心翼翼的。 她瞥了一眼自己插在这里的两朵白茶花,还是将它们拔了出来,换了个地方插。 你看,有根的花儿,和没了根的,就是不一样。 她不忍心弄伤了那株名花的根茎,却能随意的决定另外两朵外来花儿的生死存亡。 “反正,它们待在能够地方都行的,野惯了,死不了。” “但是那株……在这块儿地上好久了,根深蒂固,娇生惯养的,动不得。” 真是孟良语的想法。 但她觉得,自己真像那两朵被她亲手插进这里又随手移了位置的茶花。 “唉,这儿还真有个酒坛子啊!” “嗯。” “你果然是没骗我!” 孟良语小心翼翼的把泥土归回原处,又压实了些,才抱着酒坛子上了屋顶。 “给。”孟良语将酒坛子放在他旁边。 “我不喝。”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不喝?不喝你叫我挖上来干嘛啊?” “你喝。” 孟良语闭上眼想了想,觉得自己活得真是糟心透了。 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儿,还没法儿浇愁。 “喝!”她豪爽的大喝一声,抱起了酒坛子就打开。 真香。扑鼻而来的香。 和栗子糕豆沙包山楂糖球的香味儿都不一样。是那种……嗅了一口就会上瘾的清冽香气。一种让孟良语忘不掉的香气。 “我真喝了啊,你舍得?” “嗯。” 有什么舍不得。本就是给你留的。 两口下肚,孟良语就觉得天下是她的了。 “破规矩,都是什么破规矩!凭什么不能喝酒啊?!这么好的东西……嗝……你说是不是?啊?凭什么不让我喝?!” 她太憋屈太压抑了,需要好好发泄发泄。 于是孟良语在房顶上破口大骂了好半天,口干舌燥了就再喝两口酒,骂的自己都忘词儿了。心里才总算是舒坦了些。 喝了许久又骂了许久,总算是累了。 孟良语抱着酒坛,望着夜空,喃喃的道,“我若是有长庚君那么厉害就好了啊。” 那人眉眼低垂,“有什么好的。” “当然好!”孟良语转过头来,眼底已有了些迷离,“你不知道——我若是能厉害些,就不必千里迢迢跑去求孟云韬,我不去江州找他,便不会觉得自己又被抛弃了一遍。又或者,也许我厉害些,雁荡山……根本就不会出事。” “原来你是雁荡山的。” “咦,我没告诉你啊?”孟良语望着夜空傻笑着。 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不对,我不该告诉你的。三师兄说了,不能说我是雁荡山上出去的——” 孟良语又说,“唉,你记住啊,我不是雁荡山的,和雁荡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嗯。” 别看雁荡山好像没什么名气,也没出什么大人物。 不过若干年以前,那儿可是座名山啊。还是座贼有名的仙山。 无数名门子弟都上山求师,欲习得仙法光宗列祖。 后来怎么就没落了呢? 到了孟良语这一代,仅剩师兄弟共一十二人,还加上打杂的小豆子。 后来更是可怜,大师兄带头弃门下了山,最后就只剩下六个人。 而现在,雁荡山……只剩她一个了。 要说目标的话,她要报仇,还雁荡山一个清白。 要说梦想的话,她要报仇,换雁荡山一个清白,然后重新开山,收上一大群徒弟,教他们习雁荡斩魂术。 斩魂吗,自然斩的是魂魄。 虽说伤不了肉体,但生魂,死灵,甚至是厉鬼,都斩的了。 所以斩魂剑,没有实形,或者说,常人是看不到斩魂剑身的。只有亡灵孤魂那些个魑魅魍魉,还有斩魂剑的主人看得到。 斩魂剑本就是用斩魂师的魂魄提炼的,要将自己三魂之一的幽精和七魄中的吞贼、非毒剔出一部分,再将其凝结成剑身的形状,控制的越精准,剑身也就能越锋利。 厉害的斩魂师——就长庚君那种,斩魂剑定是能“削魂如泥”的。 斩魂剑是从斩魂师的三魂七魄中提取出的,所以是斩魂师的一部分,能与主人共心。 所以斩魂师在斩鬼灵之时根本就不必近身,在远方靠着意念操纵自己的剑即刻。 好用是好用,厉害是厉害,但就是不好到手。 好东西不都是这样么。 孟良语就没拿到那个好东西。 斩魂剑啊,修炼起来太麻烦了,得自己小心翼翼的将幽精吞贼和非毒剔出个边儿,不能伤到其他魂魄,也不能割伤要剔的那三个,只能是沿着魂魄的大致形态,细细的砍个边儿。 没准儿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魂给搞乱了。 魂边儿搞下来之后就得用凝练的术法将其融在一起,为了不让剑身乱跑,还是得固定在剑柄上,还得是融了主人精血的铁打造成的剑柄,不然那剑身不在上面待。 多可笑啊——斩魂师一出手,从剑鞘里拔出一把没剑身的剑。 当然那是因为别人看不到,所以觉得又笨又可笑。 但知道斩魂师的人,见到那些只拿个剑柄的人,只会觉得敬畏。 孟良语没斩魂剑,她是想提魂魄来炼的,师父却一直不帮她。自己一个人当然是没办法剔除的,万一搞乱了就一命呜呼了,当然还是得找个精通的在边儿上帮忙。 第15章:相送,不如相约 第15章: 孟良语没有斩魂剑,却也练了些斩魂的剑法。 其实斩魂师一开始都是拿着普通的剑练的,越轻越好,越细越好,因为斩魂剑是没有实形的,所以也没有重量,练好了剑法再炼出属于自己的斩魂剑。 但是孟良语教小豆子剑法的时候却是用了最笨重最难拿的那种剑,当然她就是单纯的想为难一下小豆子而已。 她记得,二师姐是他们这一辈第一个炼出了斩魂剑的,比大师兄还要早。 二师姐虽然平日里看着也不像是刻苦用功的人,但实力还是强大的。她练出斩魂剑的那一年,好像才十四岁,师父夸她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恨不得将她挂在山脚下给人展示。 三师兄是十六岁炼出了剑的,师父说他的功底最深厚,剑法也最是干净利落。 后来在三师兄和二师姐的帮助下,剩下的师兄师姐都陆陆续续的拿到了剑。 只剩下九师兄,还有孟良语。 两个人天天被小豆子嘲笑,说你们一个十八岁了,一个十七岁了,连斩魂剑都还没拿到,太给雁荡山丢人了吧!二师姐当年可是…… 后来小豆子练剑的时候胳膊都差点提不起来,孟良语给他拿了一把比他还沉的剑。 小豆子又哭丧着脸说,我还没提长庚君呢,你就这么对我。 哦,是了,长庚君可是七岁就炼出了自己的斩魂剑,还是自己一个人炼的,谁也没帮忙。 孟良语仰头,“那不一样,长庚君是长庚君,跟我们这些凡人当然是没法儿比!” 九师兄复杂的看过来,“良语,是我们这些凡人没法儿跟人家比。” 不过后来,小豆子依旧没完没了的笑话孟良语,倒是没再笑话九师兄。 因为九师兄也炼出自己的剑了,而且修的极好。 那些古书典籍,每一本每一条每一字,他都熟记于心,修的不好才叫怪。 其中有一部,被九师兄抄了有千八百遍了。 孟良语也抄了好几遍,所以背的还挺熟的。 那书叫《慎悔》,被孟良语一气之下用烛火给烧了的《慎悔》。 但她烧完后就后悔了,虽说最后没挨罚,但她还是罚自己在烛火之下把九师兄的副本抄了一遍又一遍,抄的手都酸痛不已,抽了好久的筋。 没人看到,也没人知道。 其实那慎悔之术的诀窍要领她早就清清楚楚的了,自己也偷偷修了很久,觉得已经炉火纯青了。 她是挺自信的,觉得自己一定是已经修成功了。 但她也知道,慎悔,之所以叫“慎悔”,就是要告诉后人慎用。 那术法是用来……和魂灵交流的。 只是她的斩魂剑还没炼,魂魄还是全的,所以按理来说还是看不见鬼魂的,更别提什么交流了。孟良语也不知道自己的慎悔之术修的到底有没有什么成果。 鬼灵之物,常人自然是看不见的,不过却能受到戾气的影响,损害精气。 刚开始修炼的斩魂师,在修了感灵术之后,也只能是感应出个大致,如戾气之深重,而看不清其实际形态。 而少了一部分魂魄的斩魂师却正因三魂缺损七魄不全,能视怨灵鬼魅之物。 修了慎悔之术又有斩魂剑的斩魂师……可以问出那鬼灵生前的一切。 也自然能问出关于那魂灵徘徊之地的一切秘密。 所以这个术法,很强大,也很有用。 不过,是雁荡独传的。 很早以前,就经常有官府在破不了案子时,特地上山来请雁荡斩魂师去问鬼。 雁荡山当时也是出名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没落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雁荡手里可是有“慎悔”这一独门秘术。可是其他名山上的斩魂师不那么想。 很少有人正真觉得这术有用。 他们除鬼之时,只是用个缚灵术将鬼困住了,便斩杀。 当然得用缚灵术,鬼魂不是生人,可飞天可遁地,溜得极快,不困住了根本就斩不到。 而关于鬼的一切?有什么好问的? 没人想知道。 再说了,修那慎悔之术极其耗费心力,用之时还会加深自己身上的阴气,用完就病。 九师兄……应当也是和她一样,修了慎悔术的吧? 那部书是有魔力的,没抄之前看都不想看一眼,但抄了几页之后,便觉得不会此术,枉修斩魂。 孟良语继续喝着酒,一心想着要将慎悔之术传下去。 她要修炼成功,然后收徒。 “我好像是该回客栈了。”孟良语起了身,“告辞!” “嗯,若是明日无事,便再来喝酒。” 无事? 倒不是无事。 是无能,无力。 她想干的事情多着呢,只是现如今没有一个能着手去做的。 以她的功夫,根本杀不了仇人。 她只能等,等阿炎,等着寻找下一个能教她剑术的人。 可在这等待的过程中,难道就能安心的坐在屋顶上喝酒? 可是……不然呢,不然能怎么办呢。 能借个酒消消愁,总好过干着急。 何况,这里还能有个人陪她说话,给她解闷,给她讲长庚君的故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长庚君这么执着,她以前没多崇拜的。 大概是接近了人家以前住的地方,又碰到了认识他的人吧。 孟良语跳了下去,那人并未起身相送,只是道了一句“路上小心”。 “嗯。” 孟良语没走大门,直接从宫墙上跳了出去。 夜已过半,街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对,人倒是有一个。 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吧,像是小豆子的年纪。 那小姑娘没穿鞋,蹲在街角,冻得小脸儿苍白苍白的。 真是可怜,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 孟良语在她跟前蹲了下来,扬了扬下巴“唉,小孩儿,大晚上的,你穿的这么少,还不穿鞋,从家里跑出来干嘛?” 那小姑娘摇了摇头,“我没家。” 哦,原来是个小乞丐。 “挺可怜啊,和我一样。” 不过……她总觉得看这小姑娘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第16章:忍苦,良药入喉 她皱了皱眉,问道,“你一直在洛阳?” 那小姑娘又摇头,“我从雁荡山那边过来的。” 孟良语指着自己,“你这一路,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 小女孩点了点头。 真奇怪……孟良语一路骑了匹快马赶路的,也亏得这小丫头跟得上。 “那你跟着我干嘛,想跟我一起走啊?” 小姑娘还是摇头,“只有你理我,其他人看见我都像没看见一样。” 孟良语想起来了,她来洛阳之前在山脚下碰见了这个小女孩,还问了她要不要吃包子。 当时她摇头说不要,孟良语还觉得奇怪,不想要她的包子一直盯着她干嘛,还以为她是饿的呢。 她当时也没多想,就走开了。 没想到人心如此凉薄,她一个小姑娘可怜兮兮的站在路边上,竟都不管不问。 “那要不你跟我回客栈吧。” “好。” 孟良语想牵她,她却躲开了,自己默默的跟在孟良语身后走着。 孟良语摸了摸鼻子,想着这小孩儿还挺倔的。 “那什么,你就一起躺床上吧,脱不脱衣服都行。我困了,先睡了。” “我不困,我坐在椅子上就行。” 孟良语打了个打哈欠,“那怎么行啊……” 话没说完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哪哪儿都难受。 再一摸自己的额头,发现烫的不得了。 自己这是……病了?发烧了?得了风寒了? 看来是昨天夜里在屋顶上吹冷风吹的吧。 不过,孟良语身体一直是健康的吓人的那种,有一回一不小心在凌霄殿的顶上睡了一夜,早上醒来的时候脖子都快掉了却也半点没受风寒。 她从来不惧冰冷,掌心总是热乎乎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喝了点酒吹了点风就病了。大约是心事摧残吧? 孟良语四处看了看,发现那小女孩居然不在屋里。 走了么?真是个没良心的,自己好歹收留她过了一夜,也不知道个谢再走。 她昏昏沉沉的开了房门,叫了个小厮去帮她抓些药煎了。 她倒是没吃过什么药,闻见药的味道就觉得难受。 可是她现在才知道,吃药算是什么难受的事儿啊!病着才难受好不好!从来都没这么难受过!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了! 好在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天天和阿炎混在一起,那些常用的药材名字和作用她还是记得住的。毕竟阿炎在她边儿上开了又几百几千副药,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小厮伸着手等了半天,孟良语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在要银子。 幸好身上还有些钱,还是走之前阿炎的爹给的呢。 那小厮拿了钱满脸堆笑的走了,动作倒是也利索,没过多久就端来了一碗药。 孟良语端着药碗问他,见没见到一个瘦瘦矮矮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 “大概……这么高,”孟良语伸出手比了比,“穿的粉衣服。” “没啊,没见过这么个人。”摆了摆手,说完就转身跑下楼去了。 还真的走了啊?孟良语皱了皱眉。 算了,那小女孩看着也不像是笨到会把自己饿死的。 孟良语迷迷瞪瞪的灌下一碗药,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 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见有个穿着一身红,不像姑娘的姑娘,大喇喇的斜坐在石桌子上。 像她,真像。 不对啊,孟良语想了想,那可不就是她吗,跟三师兄顶了两句嘴,又一脸坏笑的跳到屋顶上去了,剩下三师兄一个人在下面,气的脸色铁青。 孟良语真想上去拦住那个死丫头,你跟三师兄吵什么啊?!你气他干什么啊! 她只觉得气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可梦里的孟良语……却只能按照过往的轨迹走。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啊,即便那只是个梦。 “九师兄!”孟良语看到自己叫着,“我去雁湖,你要一起吗?!” 这是什么时候啊?孟良语总觉得似曾相识。 路微尘抱着一堆书本,转过了身,“良语啊!” “别上去了,师父让你下山一趟。” “抓药,喏,单子就在最上面这本书里夹着,你照着上面写的让阿炎抓就好。” “不是方子,就是几种药材,师父可能是要炼丹吧。” “炼个清火的丹药还不行吗?师父看你急躁易怒……” “良语!别忘了!一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回来啊!” “知道了!”孟良语转了身,跑的飞快。 她看着梦里那个孟良语撒丫子跑远,就突然想起来了。 那是她下山找阿炎抓药那天啊,是她回去晚了挨罚那天。 梦里的孟良语和当时的她一模一样,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但是九师兄到底说了些什么,她转身就忘了。 这话是真的,后来,孟良语就眼睁睁额看着自己和阿炎聊了许久,又拉着阿炎在街市上溜达了许久。 她大声喊你快回去啊,快回去啊,但是那个孟良语听不见,脸上依然挂着笑,神采奕奕的,眼睛里都闪着光。 孟良语无能为力了,她只能静静的看着一切,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孟良语看着两个人一起走,有说有笑的,一点儿不着急,半路上还遇见了算命瞎子。 阿炎对算命瞎子很是尊敬,规规矩矩的唤了人家一声老师傅。但孟良语看那神棍不顺眼,非得跟人家斗嘴胡闹让他算算阿炎的姻缘,最后惹得阿炎生气了。 孟良语真真的是想冲上去把自己打一顿,什么玩意儿,有脑子没有,一天就知道瞎胡闹的,正事儿一件不干还到处惹人。 真是……她现在只觉得气儿不打一处来,可又没法子。 谁让底下那个正是她自己呢,不光惹人嫌,还惹自己嫌。 阿炎却是个极有教养的,生气了还不忘替孟良语给算命瞎子赔罪。 孟良语看着那方彬彬有礼的阿炎,托着腮帮子想了想,觉得其实合乎情理。 首先不说阿炎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其实阿炎的名字,就是那算命瞎子取得。 第17章:责罚,当知慎悔 其实阿炎的名字,就是那算命瞎子取得。 听说阿炎的娘还怀着阿炎的时候,那算命瞎子刚好初到山脚下的镇子里,又刚好路过了阿炎家的药铺。 他掐指一算,跟阿炎的爹说那胎儿命里泛水,又怕凉,需要火来冲冲。 阿炎的爹娘本是不信的,偏偏刚刚生下阿炎的时候,那稳婆抱着孩子出来,一不小心就将婴儿掉进了水缸里。阿炎差点在出生的第一天就被淹死。 阿炎的爹害怕了,忙去请教那个算命瞎子。那瞎子也不摆架子,只说名字里带上两把火便可。于是阿炎便叫阿炎了。 孟良语第一次听阿炎说自己差点被淹死的时候,毫不留情的笑了,把阿炎气个半死。 “不过阿炎,你还真是怕冷怕的厉害啊,你看你,大夏天的怎么还穿的这么厚。” “我手脚都凉,你当谁都跟你似的,火气那么旺盛,脾气还冲,真该让你师父炼些清火去燥的丹药给你吃。” 孟良语:“我要想去火,直接从你这儿拿药不就完了?还麻烦老头儿炼药干什么。” “若是煎服的药,你会吃么?” “不吃。”她最讨厌吃药了,苦不拉几的。 她觉得自己命硬,用不着吃药,什么病两三天都能好。 “所以啊,炼成丹没准儿还好吃些。” “还不是药丸子一坨,能好吃到哪儿去!” 阿炎叹了口气,不想理她。 孟良语觉得阿炎这是在羡慕她身体好,于是下巴一抬,雄赳赳气昂昂的说道,“阿炎啊,你就是缺锻炼,跟我每天山上跑上一趟,身体绝对就好了!” 后来阿炎几总是被孟良语强制性的带上山去玩儿了,每次都累得半死。 告别了那算命瞎子以后,阿炎就准备直接转身回药铺。 孟良语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一把拉住了阿炎的袖子,“阿炎,那个,你别生气了,我给你赔罪啊……” 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你给我赔罪做什么,得罪的又不是我!” “阿炎,我错了行不行。你别生气啊,那我明天给算命老头儿赔罪去啊?” 孟良语本就是个脾气暴躁蛮不讲理的,也就阿炎能降得住她。 阿炎看着她诚恳的眼神,最终还是说了声好。 然后孟良语就拉着阿炎上茶楼去了,一不小心就沉迷说书麻子讲的故事,愣是呆呆的听了两三个时辰。 回来的时候,自然就晚了。 老头子就是孟良语仙风道骨的师父,平日里对她和蔼可亲的很,没什么大事儿不会责罚。 但那天,孟良语破天荒的挨了罚。 罚的还很重。 说来也怪,那一天,竟没人替她求情。 就连九师兄也只是冷冰冰的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平日里二师姐和六师姐绝不会眼睁睁的看她受罚,总会跟师父软磨硬泡上半天,说孟良语还小还顽劣,师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 但那天,她可怜兮兮的看向二师姐,对方却只是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就连六师姐也说,良语,师姐无能为力。 平时孟良语没少闯祸,有时候闯的还是要人命的大祸,但从没挨过什么大的责罚。 刚开始修炼归元术的时候,她拼错了师父的三魂七魄,差点害得师父一命呜呼。 三师兄当时都想一剑砍死她,但师父清醒过来的时候说,不打紧,多练练就好了。 后来二师姐浇湿了古籍《慎悔》,三师兄却偏要冤枉她将那罪名扣在她的头上,孟良语一气之下就将那书给烧了个干净。 九师兄抱着那堆残灰,眼眶红的都快裂开了。 但最后还是替孟良语求情说,不打紧,好在他抄过很多遍了,留下了副本。 二师姐说本就是她犯的错,三师兄不该冤枉良语,良语也是一气之下失了分寸,若是要罚,也该是三人一同受罚。 还有一次,她找到一块挺好的铁,便那下山去让铁匠打了柄又轻又薄的小短剑。回来的时候看见六师姐都要急疯了,到处找她那块儿精铁,将院子翻了个底朝天,菜地都挖开了。 孟良语真不知道那是六师姐要铸斩魂剑用的。 后来六师姐也没要那短剑,说精铁还有,再找一块儿便是了。 孟良语却不好意思用那柄短剑了,将它埋在了一颗树底下。 当时三师兄说孟良语不长记性,该罚,当初烧了《慎悔》,如今又偷了同门的铸剑精铁,不罚不行。 九师兄说,“《慎悔》我已抄了百遍有余,副本足够多了,实在没必要让良语再抄。再说,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当时不罚,说明良语并无大罪过,如今也实在没必要再提出来重审一遍。” 六师姐又说,“怎么能叫偷呢?良语也不知道那是我的铁,更不知道那是我要铸剑的铁,于情于理也不该罚她,怪我自己没有收好。” 所以孟良语什么责罚都没有,一直都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 反正会有师兄师姐替她求情。 这一次,孟良语却栽跟头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抓药耽误了几个时辰,山上也没什么人病着,那药也不是急用,为什么就非得罚她? 还是史无前例的严罚。不是抄书,不是跪地。 她被关进了灵峰洞,那是离他们居住的凌霄殿最远的一个山洞。 里面水汽倒是充沛,仙雾缭绕的,还有小泉小潭。 风景是好,适合静心修炼,但就是有些阴冷昏暗。 孟良语就被三师兄用麻绳儿捆在了洞里,还是在洞内最深处。 还把手脚给一起捆了。 三师兄本就是个爱黑脸的严肃人儿,孟良语怎么求情都没用。 她只能安慰自己,还好不是铁链子。捆她的地方旁边就有块石头,磨一磨那绳子就能断,只是需要花些时间。谁知道要关她多久呢! 她非常不服气,想着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讨个说法。 三师兄动作还算温柔,绑的虽紧,却没将她弄疼。 孟良语隐隐约约听见三师兄叹了口气。 第18章:怀深,白衣飘飘 孟良语隐隐约约听见三师兄叹了口气。 “三师兄,是不是愧疚了?那你就把我放开吧!”孟良语依然嬉皮笑脸。 她当然知道三师兄是不可能把她放开的,谁都可能,唯独他不可能。 三师兄太冷血无情了,从没帮她说过一句好话,还总跟师父告她的状。 而三师兄也确实是没辜负她的“期望”,只是又叹了口气,坐在了她旁边。 “良语,你是不是心里还怨师父呢。” 这是三师兄第一次叫她良语,往常从来都是怒气冲冲的“孟良语”三个字。 孟良语清了清嗓子,“没有啊,我该罚,从小到大闯的祸也不少了,我就知道逃不了。”顿了顿,她又说,“你出去告诉二师姐他们,我谁也没怨,我瞧着师姐挺自责,眼眶都憋红了。再说了,就是我自己犯的错,这叫那个什么……作茧自缚,对吧?” 三师兄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良语,你记着,以前总有师兄师姐帮你,给你求情,替你挨罚,唯独这一次,谁都救不了你。” “为什么啊?我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了?”孟良语不服气。 “往后,都同今日一样,你得靠自己。没人能替你说话,你若犯了错,只能自己受着。” 孟良语切了一声,很是不屑:“我知道,自己受着就自己受着,我还能怕不成?” 三师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走之前,还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是复杂。 苔痕遍布,水声淙淙。 她往三师兄站着的地方看去,只觉得烟雾弥漫,幽谧深远。 三师兄背对着她,就在仙雾里微微转过身子看她。 一身纯白,衣袂飘飘,恍若仙人。 她好像看见……一直冷着脸的三师兄,笑了一下。 她好像是听见三师兄喃喃的说了一句,孟良语,你记着,以后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你是雁荡山上出去的。 孟良语瘪了瘪嘴。 三师兄这是嫌她给雁荡山丢人了呗?切。 “你还是走吧,我也不指望着你能救我出去了,我自己听天由命吧。!”这是真话。 “还有,三师兄,你真真儿是整个雁荡山上,我最讨厌的人了。”这是气话。 一句让孟良语后悔了一辈子的气话。 那个身影越走越远,最终完全消失在了洞口。 孟良语以为自己就要在这儿孤独无聊的过上几天了。 没想到,没过多久,小豆子就被绑来了——而且是五花大绑,绑的比孟良语还结实。 孟良语看着被绑成大粽子的小豆子,简直又诧异又哭笑不得,“你……你这是犯什么事儿了?看着好像比我还罪不可恕呢。” 小豆子委屈的噘着嘴,“我——我也不知道啊,好像是说我不该跟你偷学剑法……” “奇了怪了,你都学了快一年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罚?” 小豆子扭过头翻了个白眼,“那你不也是吗,以前犯了那么大的事儿都没挨罚,现在才来报应!” 过了一会儿,小豆子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都怪你!你干嘛要在山下耽误那么久啊!你早点儿回来就不会挨罚,你不挨罚师父就不会想起来我不该学剑!师父想不起来我不该学剑我就不会被绑成大粽子了!” 孟良语恨不得掏掏耳朵,奈何手被捆着。 她又恨不得一脚将小豆子踹的远一些,奈何脚被捆着。 后来孟良语饿的头晕眼花的,不知用了多久的时间才终于在那石头上把绳子磨开了。借着洞内昏暗的光线,她低头看了看。 两只手上都是血印子,袖子也磨烂了不少。 她解开捆着腿的绳子,又费了了半天时间将五花大绑的小豆子解开。 小豆子早都饿晕了,迷迷糊糊的。不对,他估计是说话说太多了,累得。 从一进来就不停的在哇啦哇啦,孟良语差点被他活活吵死。好在小豆子累得快,说了一两个时辰就累得喘不上气儿了。 她背着迷迷糊糊的小豆子,费了半天的劲儿才走到了洞口。 还要走山路,过了仙桥铁锁——再往上爬一阵,才能到凌霄殿。 有时候孟良语也不明白,雁荡山上的那破楼明明就没多宏伟,还好意思叫什么凌霄殿。 往常的话她边跑边跳,一阵儿就能回去。 但那天,她太饿太累了,没力气,背上还有一个小屁豆子。 其实如果不背小豆子的话,她应该也能快点儿出去。背着一个昏过去的小屁孩儿,还得时刻小心他别掉下去磕在石头上。 太费劲儿了。 但她也不能把小豆子一个人放在这儿,他会害怕。 所以走了半天,她还是在洞里。 “孟姐姐——”许是快到洞口了,被渐亮的光刺到了眼,她背上的小豆子醒了过来,发出微弱的声音。 孟良语从不让小豆子叫她姐姐,叫她姐姐她就要打他。 但是那一天,孟良语笑着说,“小混蛋,你终于知道醒来了啊,都快把我压死了。” 虽然孟良语总是欺负他,但小豆子还是觉得,孟良语是个好人,至少每次饼子都被她抢走,但是她会分给小豆子一半儿。 小豆子昏昏沉沉的说,“孟姐姐,你放我下来罢。” “好,我们先休息会儿。” 她卸下背上的小豆子,两个人几乎是摊在了地上。 小豆子挣扎着爬了起来,说了一句什么话。 含含糊糊的,声音也很小,但孟良语还是听懂了。 他说,孟姐姐,这两天的烙饼,我都留着呢。 说罢便颤颤巍巍的往胸口掏。 孟良语一听这话就来精神了,两只眼顿时放出了千万丈的光。 还是孟良语动作迅速,她一听到那话便赶忙爬起来摸小豆子的胸口。 果然!硬邦邦的!刚才背着他的时候还想着这小子胸口怎么长凸了一块儿呢! 拿出来之后,孟良语简直是热泪盈眶涕泗横流。 衣服里是两块儿用油纸包好的饼。 放声大笑三两声之后,孟良语和小豆子开始狂啃饼子。 真硬……也是真好吃。 那是孟良语第一次觉得,原来平常吃的饼子竟然这么香。 第19章:血劫,尸骨成河 吃饱之后,她又休息了片刻,力气便来了。 两个人迈开步子往山上走。 “你说你!藏了两块儿饼子怎么不早说!” “我我被绑成那个样子,想拿也拿不出来啊!再说了,后来我都昏过去了,谁还记得……” 孟良语翻个白眼,“真是没用!” 小豆子也翻了个白眼,不理她。 “吃饱喝足了,我们走快些!”孟良语说着,就一口气跑到了仙桥索道边上就往前冲。 小豆子在后面大喊,“你回来啊!我不敢过去!” 小豆子很怕高,以前从来不到仙桥这边来,他总觉得自己会从那索道上掉下去。 那底下可是万丈绝壁啊……光是远看着他就腿软,走到跟前更是不停的打着颤。 孟良语咬了咬牙,又回头背起了他,嘴上又骂着,“真是没用!” 小豆子不服气了,大声嚷嚷着,“我怎么没用了!要不是我这两块儿饼子,你就饿死在灵峰洞里了!” “切,怎么可能会饿死,师父又不是不管……” 孟良语忽然打了个冷颤。 她和小豆子被关了……多久了? 师父为什么不管? 连个来送饭的人都没有? “师父本来就不会管,这饼还是他塞到我衣服里的呢,说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开绳子以后吃。” “师父是说,让我们自己解开绳子?” “对啊,”小豆子天真的眨了眨眼,点了点头,“你这不是都已经解开了吗?” “师父没跟你说,会关我们多久?” “说了,大概一两天。” “一两天?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那为什么没人来给我们解绳子?” “哎呀你不是已经解开了吗,而且师父交代了啊,说让我们自己解开自己出去的。” 为什么? 为什么…… 孟良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很不对劲。 为什么偏偏这次挨了罚?为什么小豆子也一起挨了罚? 为什么要绑起来不让他们出去?为什么没人来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种不好的预感愈发的强烈,几乎要把孟良语淹没在未知的恐惧当中。 孟良语像一阵风一样从仙桥上跑了过去,放下小豆子后又拉着他拼命往山上跑。 终于到了凌霄殿门口。 却在那里丢了神。 是六师姐……平日里笑起来像桃花一样的六师姐。 “六师姐!”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悲痛和震惊同时席卷而来,将她围住。 不,是死死的勒住,让她快要窒息。 孟良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哭,也不知该手该往哪儿放。 她一会儿摸着六师姐沾了血的脸,一会儿又抱着她满是血的身躯,手足无措。 “六师姐!六师姐你——你这是怎么了?”她哭得断断续续,呜呜咽咽。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啊?” “六师姐,你——你睁一下眼睛啊,你醒过来啊——” “我——我带你下山,我们去找阿炎——阿炎能救你的——一定能的,我这去找阿炎。” 小豆子怯怯的拉了拉她的衣角。 “孟姐姐。孟……孟姐姐。” 孟良语一回头,看见小豆子在不停的颤抖,眼神空空的,嘴巴也合不上。 这是被吓的。 “孟姐姐,就——就剩我们——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山上……雁荡山,就……就剩……” 孟良语猛地站起了身。 她捂住了嘴,又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 尸体。 冰凉的尸体。 冰凉的浸满了血的尸体。 仙风道骨的老师父。总是冷着脸从来不笑的三师兄。最疼她的二师姐。抄书抄个没完的九师兄。还有刚刚在她怀里的六师姐。 都不在了。 “孟良语,你记着,以后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你是雁荡山上出去的。” 她突然想起来了,三师兄最后笑得那一下,笑得很悲凉。 三师兄,这是在让她保命啊。 而她说了什么? 三师兄,你真真儿是整个雁荡山上,我最讨厌的人了。 孟良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的安葬了所有人的。 她对着那些坟包磕了好久的头,发誓说,孟良语今生,定要为你们报仇。 小豆子也磕头,说今生定要报仇。 孟良语看向他,两眼通红。小豆子也哭得厉害,整个人跟虚脱了一样。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还小,想什么报仇不报仇的。” “孟姐姐……那我,该怎么办?” 小豆子看向她,眼底除了通红之外,还有大片的茫然。 他只是个孩子啊。 孟良语愣了愣神,才缓缓说道,“我送你……去庐山吧。” 庐山……也是教习斩魂之术的,小豆子想当个斩魂师,去庐山那样的名山最好。 孟良语突然明白了,为何当初师父不肯教小豆子。 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被关的是他们两个人。 雁荡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斩魂剑。 孟良语看着自己浑浑噩噩的走到那颗树底下,挖出了一把小短剑。 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做梦啊。 哦,是梦,醒来就会好了的。 对,是梦,是在做梦。 她又听见旁边的小豆子说,“咦,这不是你偷拿六师姐的铁铸的那把剑吗?” “嗯。”孟良语看着自己将上面的泥土仔细的擦拂干净了,递给小豆子。 “给我?” “嗯,这剑又轻又短,正适合你,以后不要总是砍自己的袖子了。” 小豆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很轻的剑,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好好用这剑练,就当……是为六师姐练的。” 小豆子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孟良语没告诉他,这柄短剑,本就是为他铸造的。 回来的路上她还自豪的想着,这把剑送给小豆子,让他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多摘几个桃子献上来什么的。 只是后来知道用的是六师姐的铁,她终究还是没好意思送出去。 “那孟姐姐,你这把剑是哪儿来的?” 孟良语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沉思了片刻。 捆她的地方,旁边就是个小潭。 当时她已经解开了手上的绳子,是想洗掉手上的血再捧一把水喝的。 却不想,在潭水里摸到了一把剑。 第20章:雁荡,与你何干 孟良语盯着自己腰间那把剑,又看见自己心不在焉的对小豆子解释着,“这剑是刚刚在灵峰洞里捡的。” “看着比我手上这个好!” “那我们换换?”她挑眉。 “不换!不换!”小豆子忙抱着自己的短剑摇头,摇的跟个破浪鼓似的。 孟良语拍了拍他矮小的肩,说道,“走吧,下山。” 那个时候的小豆子,才只到她的腰那里啊。 现在呢?过了多久了? 哦,没过多久呢,都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儿吧。 后来她便去了江州,又来了洛阳,一直都在奔波。 怎么在梦里看着,竟就觉得像是前世呢? 后来孟良语慢慢的就清醒了,只记得最后看见的是小豆子背对着楠溪江,问她是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孟良语摸了摸脸,摸到了好几行未干的眼泪。 冰冷的,凉凉的。 她苦笑了一下,原来是梦啊。 但也,确实是真的啊。 有些时候你以为,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噩梦,醒来了,一切就都好了。 她刚刚也是那么想的。 可醒了之后,却更迷茫了。 梦里那些事,若都是真的,又该怎么办。 肚子叫了几声,一阵空腹感袭来。 孟良语正想着怎么又饿了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觉竟睡了这么久。 她用手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随便的往顶上一束。出去找吃的去吧,人总不能自己把自己饿死。 对,孟良语就是这样,刚刚还梦见了往事伤心欲绝,转了眼便能打起精神再去做事。 不然她活不到今天。 她若是没那么坚强,没那么懂得收拾心事,她早就饿死在雁荡山上了。 以前便是这样,大师兄下山的时候她其实去拦了的,她张开两个胳膊红着眼睛说大师兄你不能走,你是雁荡山的大弟子啊。 大师兄为难的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绕过人走了。 她又追上去说,大师兄,师父难过得很,你别走了。 可大师兄还是走了,最后回头说了一句话。 他说,雁荡山,关你什么事呢。 孟良语,雁荡山是雁荡山,关你什么事呢,你连斩魂剑都没有,你连术法都练不好,你一天就知道闯祸吵架惹别人生气,你有什么资格跟大师兄说让他留下呢。 孟良语气的眼睛都在颤,她瞪着眼睛,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硬生生的把自己滚烫滚烫的眼泪憋了回去。 酸,眼睛真酸,鼻子也酸。 她看着那个背影走下了山,消失在视线里,才回去跟老头说了一句,走了。 大师兄走了。 老头怔怔的问她,真走了? 孟良语嬉皮笑脸,真走了啊,决绝的很,看都没回头看一眼呢。 老头子低下头神伤,孟良语继续插科打诨。 老头儿,有什么难过的啊,大师兄又不是死了,人家回去娶妻生子继承家业啊,再说了,剑人家也没拿走,这不还在这儿撂着呢吗,左右咱们雁荡山什么亏都没吃着。唉,不过真是浪费了,炼个斩魂剑多不容易的啊,说不要就不要了,大气。 孟良语一边把玩着大师兄留下的斩魂剑,一边说着前几日山下的传闻当笑料给老头听。 “你说你伤心什么啊,是你自己说的,想走就走,人家真走了,你又不开心!” 她咧开嘴,“你看,我刚刚还去拦他了呢,不让他走,结果被骂了一通。我都没事儿。” 老头儿看着她的笑,只觉得难受。 这个丫头。 她太倔了,从不肯让别人觉得自己难受。 她好像自己事天一样,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这样好,这样最好。 师父老头儿又跟她说起她小时候的事儿,说她手心被剪子豁了几条口子,硬生生的不说一句,自己扯了点儿布包上就当好了,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伤口处理的不太妥当,如今左手掌心里还有几条细细的疤。 当时怎么会被剪刀划了? 还是如此……规则的形状? 孟良语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仿佛能盯出个花儿来。 倒不是花儿,其实更想个符咒。 一共四笔,像个奇怪的字,却又圆滑诡异的多。 她只记得当时看见自己的手流着血,这才发现右手上拿着一把剪刀,她还疑惑了很久,那么大那么复杂的几道口子,又那么疼,怎么会是自己划的呢? 后来她扯了点布草草的包了下手,心想着可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是自己划得。多丢人啊。 孟良语还在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就听见哐啷一声,然后眼看着一个不大的铜镜砸到了孟良语脚下。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思索了一下现状:自己本来是打算出来找吃的,结果一出了自己客房的门,就碰上住隔壁的两口子吵架,那女的气的直哭,男的又是个笨嘴不会哄,呆呆的站在房门口,像只笨鸭子。 又听见乒铃乓啷的一阵响,估计是那女的一气之下将东西一股脑全往外面扔了。 她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把脚边的铜镜捡了起来。 样式倒是精致,看起来值钱的很。 “关起门吵吧,若是砸着人了还得赔钱。” 她伸手,将那镜子递给站在门口的憨厚男人。 房门关的紧紧的,估计这男人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了。 “谢谢了啊,姑娘。”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挂着家丑被发现了的局促感。 “不是我说你,自己娘子都不会哄。你下去买个胭脂水粉什么的上来,再不行就加上两包蜜饯几串儿糖葫芦,保准哄两句就好了。” 那大哥说,“也,也不是小姑娘了。” “别说是已经嫁了人了,就是已经成老太太也稀罕那些玩意儿。” 嗯,这都是从前二师姐告诉她的。 “可是…——” “可什么是啊,你娶回来的,你自己都不愿意疼,世上还有谁疼她。” “我也没说不疼啊。” “那你忸怩个什么劲儿呢,觉得下去买糖葫芦丢人啊?” “可是这都大晚上的了……” 孟良语眼珠子狡黠的一转,“没糖葫芦,下去让小二送两个菜上来也行啊。你要真想哄,就让厨房做些好吃的,弄些花样子。看你们像是吵了挺久的……难道不饿?” 第21章:沉吟,纵我不往 “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觉得饿了。” “嗯,那就对了,赶紧去叫菜吧啊。” “唉,好,那多谢姑娘了啊……” 孟良语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邪邪的笑。 “不用,我这人没多好心,给你出了主意,自然是要收报酬的。” 那老实男人愣了一下,“啊?” “我都这么帮你了,要点儿报酬还给不起?” 那男人嘴角抽了抽,“那……姑娘是想要什么?” “不多,也不贵……你请我吃点儿东西就行,一会儿你给你娘子点了些什么,原封不动的送我房里一份儿,没问题吧?” 那男人嘴角抽的更厉害了。 还以为这姑娘是个好人,现在看来竟是个专门讹人的! 孟良语咋了咋舌,又道,“看你穿的用的都是极好的,想来一顿饭不过是小意思而已。那什么,古话说的好,滴水之恩……当什么来着?” 要不是这男人穿的极好,她倒也不好意思让人家请吃饭。 她确实是饿了,阿炎爹给的银子也没剩多少,能省一些是一些吧。 那男人抽着嘴角瞪着眼睛说了句好。 孟良语也不客气,双手抱拳道了声多谢便下楼去了。 一想到一会儿回到房里就能有热菜吃,孟良语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吃的倒是有了。 她出来还有一件事儿。 孟良语到处走着到处望着,心里疑惑道,那小丫头连鞋都没穿,能跑到哪儿去? 转了半天,可算看到人了。 “呦,怎么还在这儿啊,可算找着你了。”语调慵懒松散,人也慵懒松散。 还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 睡了那么久,她现在精神好得很。 那小姑娘依然瑟缩在当初遇见她的地方,眼神倒是平静。 “不冷?”孟良语问。 她摇头。 “不饿?” 又摇头。 “那可惜了,我骗来了一桌子好饭呢,你不吃?” 又摇头。 “真不吃啊?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特地来叫你的。” 那小女孩儿闭了会儿眼睛,才慢慢说,“孟姐姐,我真不冷,也不饿,我就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你要找我的时候自能找见的。” 孟良语笑了,“我找你?找你除了叫你去吃饭还能干吗呀。对了,明天一早去给你买双鞋,你别老光着脚。” 她又摇头,“我真的不饿,也不用穿鞋。” “你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倔呢?让你吃你不吃,让你睡你不睡,铁打的啊!” 那小女孩还是缓缓的站了起来,“那我先跟你回客栈吧,但是我真的不饿。” 孟良语挑眉,“吃过了?” 她犹豫了几秒,才点了点头。 “那行,你先跟我回去。” 她果真还是不吃饭,孟良语想拉她,几次都被躲开了。 “没良心的!”她暗自骂着。 一桌子好饭好菜,孟良语却没了什么兴致。 “孟姐姐,你不是晚上还要去喝酒的么?” 孟良语顿时掉了筷子:“遭了,我给忘了!” 然后赶紧扒拉了两口饭就要往外跑。 走之前还回头说了一句,“桌子我不让人收,你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那女孩儿乖乖的点了点头。 出了房门,听见那堆夫妻还在吵。 孟良语觉得头疼,也不想管了,奈何总是觉得对不住自己的良心,还是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那个,劝一劝总还是可以的吧,白吃了人家一大桌子菜,什么都不干也过意不去。 “谁啊!”开门的是女人,脸上带着愠色。 “那什么,呃,我想借你的铜镜用一下。”孟良语都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扯极了,笑得也是一脸僵硬。 那女人将镜子拿过来塞在她手上,“送你了!拿走吧!” 然后门就嘭的一声关上了。孟良语简直不知所措。 好吧,看来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是插不了手的。想劝也没辙。 她抬起那枚镜子,看见了自己的容颜。 剑眉……星目?她不自觉地笑了笑。 可怎么自己头发这么乱? 也是,睡了一天了,能不乱吗。 她又回了房间,将镜子架在桌子上,开始倒弄自己的头发。 小姑娘就静悄悄的坐着。 “唉,你不吃饭啊?” “刚刚吃过了。” “没见少啊。” “我不饿,吃的不多。” “那好吧,”孟良语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头发束的怎么样?!” “像个男人。” “你!” 你说出口后,孟良语就觉得不对劲。 往常她都是巴不得别人说她爷们儿。 怎么今日听到别人说她像个男人,竟有些气愤? 好在小妹妹又加了一句,“虽不太有女人味儿,但也还是很好看的。” 好看么?孟良语弯了弯唇,双颊也不自觉的染上了一丝红晕。 “我出门了,你乖乖待着,要是隔壁的人来要镜子你就还给他。” “嗯。” 孟良语出了门,便直奔宫城去。 他果然就在屋顶上等她。 孟良语嘴角微微勾起一笑,便一跃而上。 “来了啊?” “嗯。” 就像那天他坐在屋顶上问她,回来了啊。她回答,回来了。 “喝酒?”他问。 孟良语点了点头。 “自己去挖,还在那朵花儿底下。” 孟良语实在懒,“你怎么不提前挖出来啊,明明知道要喝的。” 那人笑了,“我欠你的了?还得给你挖出来?” 也对,人家给你酒喝酒不错了,还嫌人家没端到你跟前了来。 孟良语又从房顶上跳了下去,挽了袖子开始挖泥巴。 “这次你也不喝?”孟良语回来的时候,抱着酒坛子对他挑眉。 “不喝。” “你说你自己又不喝,那守着这些酒干嘛啊。” “留给你啊。”他对她说。轻轻的,温声细语。 “哦,那还真是,多谢了。又得救我的命,又得解我心结,还藏了酒给我喝——你这恩人做的倒真是实在,我若是尊佛,你定是往西送的路上还给镀层金呢。” 那人只说,反正自己也是没事做。 孟良语拔开了塞子闻了闻,“好香啊。” “嗯。下面屋子里有炭火和酒壶的,你拿下去,把酒烫一烫再喝吧。” 第22章:刻字,有女姓孟 “干嘛,凉着喝不行啊?” “喝热的身子会暖些,这里凉,我怕你会受风寒。” “那倒完全不用!”孟良语豪气千丈的摆了摆手,“我跟你说,我从小就是个火炉,没病过。我以前还在屋顶上睡过一夜呢,早上起来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说到这儿,孟良语想了想,“不过也奇怪,我以前从没病过的,不知昨晚是怎么了,吹了些风回去就烧起来了。” 他没说话,淡淡的垂下了眼。 孟良语又接着说,“不过我睡了一觉就好了!现在还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孟良语喝了两口酒,觉得人生都圆满了,惬意的搭着腿看月亮。 “你身上那把剑……” “唔,你说这个啊,我捡来的。”她放下酒坛子,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剑。 “我从雁荡山上下来,还没拔开看过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把好剑。” 他说,“看着是把值钱的。” “是么?”孟良语高兴的挑眉,“那看来我是捡到便宜了啊!” 说着便将剑从腰上取了下来。 她细细的观察着剑鞘,又摸了摸剑柄,最后才将剑身拔了出来。 没有想象中抽出剑身那种铿锵叮咚的声音,也没有那种把握不住的重感。 月光下,剑身泛着清冷的淡光,青色的。 孟良语掂了掂,“真轻啊,跟没重量似的,怪不得一路我都没觉得重。” 又想,这么轻,看起来也锋利,定是把值钱的剑。 那人轻轻说,“嗯。” 孟良语又往他那里挪了挪,“诶,你帮我看看,我这剑值多少钱?” “怎么,你是要卖了?” “怎么可能!”孟良语大呼,“就是想提高一下自身价值,佩个贵重的剑,我自己不也是贵人了?” 那人轻笑,“大约是卖不了几个钱的。” 孟良语瞪大了眼睛,“无价之宝?” “对懂它的人来说,是无价。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不值钱的铁块儿罢了。” 孟良语听得云里雾里的,干脆手一摆,道,“嗨,管他的呢!” 又仔细的瞧了瞧那剑身,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诶!你看!”她想拍他来着,伸了两下手却没拍到。 “怎么?”他歪了头,凑过来。 “你看!这剑身上不是不刻了字的啊!” 月光盈盈,那字却有些看不清。 “你帮我看看,这刻的是什么字啊都?子……子什么?” “傻瓜,那是个孟字。” “孟?噢噢噢,还真是个孟字呢!你一说我就看出来了!”孟良语开心的叫着。 开心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对,怎么自己随便捡的一把剑,身上就刻着自己的姓? 那人又说,“你别动,背面好像也是有字的。” 孟良语翻了个面,又眯起眼细看。 “长,长庚……之?”孟良语还没念完,脸就被开水煮了。 烫的跟个刚出炉的包子似的。 “我看看。”他凑了过来,“长庚之……妻?” 长庚之妻?!长庚君的老婆啊?! 长庚君有老婆??? 孟良语简直觉得自己要把两个眼珠子都跌出去了。 没,没听说过长庚君成亲啊? 太诡异了,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咳咳,”孟良语清了清嗓子,“那个,这大概是人家的私事儿,咱们不好乱猜。” 那人便笑,“你倒是个有福气的,随手一剑便捡到了长庚君的东西。” “是长庚君妻子的……” 反驳完了又觉得没道理,“也是啊,人家夫妻是一体吗,分什么你的我的。” 说完了又觉得有点落寞。可能是自己有点接受不了偶像居然成婚了的事实吧。 长庚君可是天上谪仙一样的存在啊!怎么会理会俗世误踏凡尘啊! 那人说,“长庚君再厉害,也只是个人啊。和你一样,一个普通的人而已。” “长庚君才不普通!” “好好,他不普通,那他也只是个人而已,成个亲有什么大不了的。” 孟良语扶着额头,“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无法接受。” 他又笑,“都跟你说过了他是个及不守规矩的人,你还不信。” “那,”孟良语又来了精神,“你再跟我说说,长庚君还干过什么事儿啊?” “以前,为一个姑娘和整个庐山打架来着。” 孟良语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情啊。” 不像,太不像了。 孟良语怎么也想象不到,传说中的长庚君是个为了姑娘得罪整个庐山的人。 “那他……把整个庐山都得罪了,没什么事儿啊?” “嗯?得罪?”语气里是满满的不理解。 也是,长庚君怕谁啊,更别说整个庐山加起来都打不过他。 “那他真打人了啊?” “嗯,打了。” “都把谁打了啊?” “不记得了,好像是见到的都打了一遍。” “用,用斩魂剑?”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不是。他好像,是没怎么用过斩魂剑的。” “哦,也是。听说长庚君平日里,都是带着一把竹剑的,大概用的便是那竹剑吧。” 所有人都以为长庚君拿着那竹剑只是当个玩物而已,结果他还真就是拿那家伙正经八百当武器使的啊,还打人?见谁都抽? 那是个什么疯样啊。 孟良语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的眼睛定是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结果一转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便嘿嘿的笑了两声,尴尬的说了句,“长庚君,也还真都打得过,果然是厉害极了。” “嗯。” 又尴尬的问,“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打人啊?” “为了姑娘啊。” “那姑娘,是被庐山欺负了啊?” “嗯,算是吧。” 孟良语心想着长庚君可真是个护短的,又想着那姑娘可真是好命。 于是她又贼兮兮的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那姑娘究竟是谁啊?” 他不说话了,装没听见。 孟良语觉得被无视了很没面子。 她仰头,灌下一口酒,“我说,你不会是和长庚君喜欢一个姑娘吧?” 开个玩笑而已啊,那说书的总讲那样儿的,说什么两个江湖侠士看上了同一个姑娘了啊为了人家大打一场啊最后姑娘自杀了啊什么的。 听听,多狗血,多可笑。 第23章:藤纹,两股绕缠 孟良语觉得被无视了很没面子。 她仰头,灌下一口酒,“我说,你不会是和长庚君喜欢一个姑娘吧?” 开个玩笑而已啊,那说书的总讲那样儿的,说什么两个江湖侠士看上了同一个姑娘了啊为了人家大打一场啊最后姑娘自杀了啊什么的。 听听,多狗血,多可笑。 结果他说,嗯。 “嗯。” 嗯?! 明明喝的是酒,又不是鱼汤,孟良语却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根鱼刺给噎住了,一大根,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这是无意间打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啊。 那什么,她刚刚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可这人也太实诚了吧,啥都说。 “那,那也真是有些尴尬了,哈哈哈……”孟良语摸着鼻子,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说这么多话的,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真是不好意思啊。” “无妨。” 孟良语咽了咽口水。这人,真是大气呢。和她一样。 “那不说姑娘了,也不说长庚君了,咱们说点别的吧。” 孟良语觉得口干舌燥的,又喝了口酒。 “好,那你想听谁?” “昨天,不是说到那个什么掩月公子么,就姓孟那个,说他吧。” “嗯,孟云韬啊,长庚君还和他打过一架。” “结果如何?” “自然是长庚君赢了的。” 孟良语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笑意便淌了出来。 真是大快人心啊。 “那孟云韬可被打的遍体鳞伤屁滚尿流?” “大约是的吧,反正定是没少流血。” 大快人心,简直大快人心。长庚君,你简直就是英雄啊。 “你不问我为何打架,却问我结果如何,怎么,你是和孟云韬相识?还是结过梁子?” “不相识,也没什么梁子,”孟良语笑,“陌生人而已,只不过恰好一个姓罢了。” 又说,“既然你是想教我问问打架的缘由,那我便问问吧。” “长庚君打架,自然还是因为姑娘。” 孟良语将酒咽入喉中,脑子迟迟转不过来弯儿。 “长庚君,还真是厉害啊。” 又问,“是同一个姑娘吧?” “是。” “上次也是?这把剑的主人也是?” “是。” “厉害了,真是厉害了,长庚君竟是这样的人啊……” 又喃喃道,“我家长庚君真是天下无敌啊。” 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她家的长庚君了。 但孟良语确确实实是更加崇拜长庚君了。 以前觉得他是个刻板古朴忘尘的天仙儿一般的高人,她挺崇拜他的。 现在知道他是个嗜酒狂魔,还动不动为个姑娘跟人打架——关键是还没人打得过他,她觉得更崇拜他了。 重点是,她将孟云韬那个清风亮节侠风义骨的伪君子打的遍体鳞伤屁滚尿流的,想想就觉得很是解气。 长庚君此人啊,真是桀骜不驯,张狂跋扈啊,比她孟良语那种吊儿郎当的轻狂不知帅气了多少倍。 若是自己早生个十几二十年的,就好了,没准儿还能和长庚君做个结拜兄弟什么的。 这便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没准儿还是“我生君已死”。 孟良语又灌下了几口酒,觉得有些晕乎了,开始口不择言,“诶,所以那姑娘是姓孟啊?” “嗯。” 同样是姓孟的,孟云韬盯着遗世九仙侠之首的名头受世人敬仰,那位孟姑娘又能让同样是万人敬仰的长庚君不顾世俗不顾规矩只身与天下为敌。 而她孟良语,天生便被父母所弃,在雁荡山学了多年也没成才,一朝之间山上所有的亲人都被杀光屠尽,去江州又不被亲生父亲所认,唯一的朋友阿炎被虏进了皇宫……如今她只身一人,无处可去。 “真是好命啊。你说那孟姑娘,长庚君为了她打了多少人啊?” “不记得了,数不清。” 孟良语又问,“那孟云韬和孟姑娘,莫不是有一腿?不然长庚君好端端的同他打什么架?” 孟良语真觉得自己想的有些多,扯得有些远。 他却说,是亲戚。 “那可真是复杂。” 复杂么?他不觉得。 他眼里只有一个人,一件事。其他的,一切都是阻碍,就这么简单。 孟良语想的却是,也许那孟姑娘便是孟云韬的妹妹呢?也许长庚君拼命守护的妻子,便是她未曾谋过面的亲姑姑呢?也许长庚君便就是她姑父呢? 如此一来,那长庚君会不会能看在她姑姑的面子上,收她为徒,教她剑法? 但转念一想,有的人连自己亲生女儿的面子都不看,别提是什么侄女的面子了。 孟良语又细细的看了会儿自己那把剑,插回了剑鞘里。 虽然她不知道那剑为什么会被丢在了雁荡山的灵峰洞里,但被她捡到了,就是天意。 现在那是她的剑了,谁也别想拿走。 便当做,是自己姑姑给自己留下来的。 “我觉得我这剑长得真好看,刚刚瞧着那剑身边上还有刻的花纹呢。” “嗯,是藤纹,两股,自下而上缠上去的。” “诶?你怎么知道的,看的真清楚啊,”孟良语又把剑拔出来看了两眼,“还真是,两股藤纹,缠着上去的。” “嗯。” 孟良语想去摸一摸那藤纹,可一伸手,便被叫住了。 “别碰它,”他说,“别摸,插回去。” 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是有点着急慌张。 和他说了那么久的话,从没听过他这个语气,孟良语不禁有些疑惑。 但转念一想,便也就释然了。 也是,他似乎也是喜欢那孟姑娘的,大约和自己姑父是情敌。 这怎么说也是人家心爱之人的剑,她当着人家的面抚弄,确实是不合适的。 孟良语又将剑插了回去,系在了腰间,便抱起坛子喝起酒来。 她看得见那把剑,他也看得见。 孟良语只觉得,那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用铜铁打出来的那种。 如果是斩魂剑的话,那不是属于她的剑,她看不见的,别人也看不见。 她从没想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第24章:跌落,如坠深渊 她想到方才她问她是不是也喜欢那个孟姑娘,而他答了是的时候。 那一瞬间她是什么感觉?说不好,就觉得自己好像被踩了一脚,狠狠的踩了一脚,又像是被人往心口处塞了块铁,沉甸甸的,还堵得慌。 但她很清楚,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从未有过那种感受。 人家喜欢谁,关她什么事?她不爽个什么劲儿?她凭什么觉得气? 她这是怎么了? 孟良语只觉得烦躁极了,便收了剑,继续喝酒。 喝了多少了? 她不知道,只是一口接着一口。 “那个,恩人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等了半天,那人却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喂,你不告诉我名字,我也不能总喂喂喂的喊你吧,好歹也是恩人,多不礼貌。” 开玩笑,她孟良语其实就压根儿就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是怎么写。 然而对方却只是淡淡的丢了一句,“随你。” “这么随便啊,那我就自己随便给你瞎起个名字了啊?” 依然是淡淡的,“随你。” 于是她索性坐在了房顶上,一边借酒浇愁一边开始给黑衣人起个名字。 嗯,叫他什么好呢? 黑衣人?铁脸恩公?长庚情敌? 她正思索着,那人却淡淡的开了口。 “你若是非要叫的话,便叫我长庚吧。” 长庚? 长庚君的那个长庚?! 孟良语惊得喷出了一口酒,还差点从房顶上翻下去。 “你是说,你便是那个长庚君?那个斩魂高手,恍若仙人的长庚君?” “嗯。” “你便是我姑父长庚?” “姑父?”他不解。 孟良语想了想,这人大约是没跟上她的思维,太笨。 但转念一想,这人怎么可能是长庚君呢?他定是在骗她玩儿的,别也没再解释。 而且,她喝多了酒,脑子也不太好用了。人家前脚刚说完自己是长庚君,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就给忘掉了,只记得自己好像是迷迷糊糊的捡了个姑姑,还捡了姑姑的剑。 他见她这个样子,便也没再说什么。 孟良语懵懵的数着星星,却突然歪了头问他,“喂,你是不是……认识我?” “嗯。” “没骗我?” “嗯。” 孟良语咧开一个灿烂的笑,“那你说说,你怎么认识我的啊?” “以后再告诉你。” “不行!你得现在就说。那什么,堂堂君子,不能吊人胃口的。” “嗯,吊你胃口是不太好。不过,也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 “不是君子?难道你还能是小人么?” “嗯,的确是个小人没错。” “不可能,你还救了我一命呢。” “顺手而已,只要是个人我都会救。” 孟良语抬头认真的看着他,企图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可是很奇怪,她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就连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她都找不见。 他那样的人,理应是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的。 她看不见他的眼,看不清他的心。 “你喝醉了。” “我啊?我没醉啊,清醒的很呢。”孟良语笑道。 夜风一吹,有些冰凉,她冷的抱住了肩,缩了缩脖子。 确实是清醒了些。 却不是因为冷风。 而是那句,“顺手而已,只要是个人我都会救。” 原来对你来说,只是顺手啊。 可对我来说,却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啊,她自嘲的想着。 怎么就感觉自己,好像是掉进了什么深渊呢?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难受? 为什么觉得很憋屈,像是喘不过气? “那个,不早了,我要回客栈了啊”孟良语起身。 晃晃悠悠了两下,没站稳。 于是她脚一滑,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他离的很近,一伸手就能拉住她的。 可是她还是摔下去了,摔了个狗吃屎,胳膊腿都像是崴了,脖子也僵,疼得她眼泪花儿都要出来了。 不过是顺手而已,拉她一把又能怎么样? 可他没有,他就那样坐着,端端的坐着,眼睁睁的看着她摔了下去。 看来当日,真的就是顺手一救啊。 孟良语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负起似的,身上疼的地方哪儿也没揉,衣服上脏的地方哪儿也没拍。 她看着端坐在屋顶上的人,红着眼眶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就憋着,憋的自己胸口疼,吐出来以后又觉得哪哪儿都难受。 太没出息了,孟良语,你太没出息了。 这是孟良语对自己说的。 你不就是想试探一下吗。 你不就是为了看看他在不在乎你吗。 怎么,你以为跟人家喝了两天酒聊了会儿天儿,就真成朋友了? 你以为人家救你,对你好,尽心尽力的帮你,就是真的在乎你? 别傻了。 他不过是无聊罢了,人家都亲口说了,不过是顺手,只要是个人他都会救。 当时他闲的无聊,顺手捞了你一把。现在他不想救,你便摔的遍体鳞伤。 他在乎吗? 你哭什么,真是没出息。 孟良语,你哭什么,你连人家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就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 “我走了。”她转了身,一步一步离开了他的视线。 屋顶上的长庚君看着那抹红色的背影,只是叹了口气。 他并未起身,也并没有要追上前去的意思。 他只是抬头,对着月亮轻轻的说了句话。 良语,自始至终,我只有一句话,是骗你的。 “顺手而已,只要是个人我都会救。” 除此之外,都是真的。 他看见她跌下去的那一瞬间,只觉得时间一下子就要停了。 他慌忙的伸出了手,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穿了过去。 抓不住啊,他抓不住她。 她掉下去的时候,他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双手,就那样伸着,僵直的伸着。 他终究还是收回了手,也收起了眼底那些紧张慌乱的目光。 孟良语爬起来抬头看的时候,他依然是端坐在月光下的模样。 没有表情,没有动作,也没有任何紧张的目光。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底下那个小姑娘的眼圈红了之后,有多难受。 第25章:触碰,自欺欺人 孟良语浑浑噩噩的走在清冷的街道上。 脚步沉重的很,心也沉重的很。 夜晚的风是带着凉气儿的,那么一吹,她清醒,却也迷茫。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她不懂,他明明在她危难的时候救了她一命,还带她去高塔上看了那些灯,那些人,那最华美壮观的夜景。 他还带她去找安贵妃,帮她找阿炎。他还给她珍藏了许多年的酒喝。给她讲了那么多关于长庚君的事。 可是他怎么就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她从屋顶上惨兮兮的摔下去,甚至连手都不伸一下,眉头都不皱一下? 孟良语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她实在是没办法形容。 反正喝进肚子里的酒,此刻全都变成不争气的眼泪了。 真气人,特想扇自己两巴掌。 委屈?难受?她说不好。 当时被三师兄冤枉说她毁了书的时候,她都没那么难受。 这感觉就像是,她小心翼翼的捧了个最喜欢的糕点送给他,他却冷笑着接了过去,转眼就丢在地上踩了两脚。 心疼,太心疼了。 孟良语心疼自己的糕点。 可那糕点,究竟又是什么?是她自己? 她才刚刚开始有一点明白,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可转眼就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 哦不,是自作多情吧。 她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可她清楚的意识到了,她是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沦陷的。 那个时候,他停下脚步,转头说,你看到那个高塔了吗,那是宫城里最高的地方。 孟良语点着头说,看见了。 他指着顶端,告诉她,我带你上去看看。 不是“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而是“我带你上去看看”。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是容易沦陷的。 更何况孟良语是个刚刚受过巨大创伤,可怜兮兮的小姑娘。 山上的人都没了,孟云韬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而他却对她说,你放心,我说我记住了,便会永世不忘。 他记住了她叫孟良语,他理解了她最固执的坚持。 在她最孤单的时候,那个人指着她最想去的地方说,我带你上去看看。 那一刻,孟良语的眼睛里闪着的都是星光,盖过了一切的星光。 他就像个神啊,突然从天而降,给她的背景上了色的神。 这么想了想,孟良语也觉得情绪稍微缓了些。神么,都是不可亵渎的,哪儿能随随便便跟她这种凡人谈情说爱的。 而且眼下,也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她有大仇要报,还有大业要建,哪儿能插得下什么儿女情长? 孟良语再一次觉得自己是混蛋。 越想越乱,越想越烦。 之前是心灰意冷,现在是烦躁不堪。 她拖着的步子都快了些,还极没章法,走个路也能七拐八拐乱七八糟。 “孟姐姐。”有人叫她。 这个时候?大晚上?大街上? 孟良语听着这声音熟悉,有些疑惑的回了头。 是她啊,那个光着脚怎么说都不穿鞋的小姑娘,蹲在街角。 “你怎么又在外面啊,饭吃了吗?”孟良语也蹲了下来,到和她一样高的位置。 “孟姐姐,你哭了。” “没有啊,可能是凉风吹得吧,眼睛都有点疼了。” “你眼睛红红的,衣服也脏了。” “嗯,刚刚跌了一跤,差点被摔死,疼得流眼泪了都。” “孟姐姐,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孟良语站起来“走吧,咱们回去。” 她想牵那小姑娘,却又一次被躲开了。 她摇摇头,觉得这小女孩儿简直是没良心又不可理喻。 孟良语回到客栈,才发现桌子上的菜几乎是一口都没少,那隔壁借来的铜镜,也还在她放下的位置摆着。 真是拿她没办法,不吃,不喝,她都不饿的吗?让她还镜子也没动,懒死算了。 但她也完全没心情管别人是不是饿着肚子的,心烦意乱几个字,就足够将她的脑袋挤的装不下其他人的事儿了。 于是,倒头就睡。 再醒来的时候,那小姑娘正站在床边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孟良语迷迷糊糊的,依然是前一天那种感觉。头疼,难受,想吐,整个人烧的慌。 又病了? 这简直是奇闻啊,孟良语居然生病了,又。 她无奈的抚了抚额头,又出门要了一碗药喝。 还是头疼。 她无力的坐在凳子上,“小丫头,你去叫个人来把这桌子收了吧,我实在是不想动弹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 “真是,你怎么跟个爷爷似的,我欠你啊。” 小姑娘蹲在墙角,犹豫了半天,才开了口。 “孟姐姐,你不要再同我说话了。说的越多,你病的越厉害。” 阳光从窗子里斜斜的洒进来,刚好照不到她在的地方。 一个几岁的小丫头,该是活泼的,她怎么像团阴影。 孟良语皱了皱眉,“你瞎说什么呢,我生病跟你有什么关系。” 嘴上这样说着,可她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丝慌张。害怕,她蓦地觉得有点害怕。 怕什么?说不好,只是那种感觉……像是什么该死的直觉,要人命。 小姑娘又摇了摇头。 “孟姐姐,你若是不信的话,过来摸摸我罢。” 五六步的距离,孟良语走了挺久。 她在想,不是我想的那样吧,不是的,对吧。 她终于走到了她面前,低身,下蹲,和她面对着面。 小姑娘固执的直视着她,眼底看不见任何情绪。 孟良语这才发现,白天的她,身体看起来居然淡的可怕。 她伸出手,强装镇定的伸向她,眉眼之间写满了一句话。 这不是真的,快告诉我你只是在骗我。 可她的手,就那样轻而易举的穿过了她的肩,就像是拂了灰尘一样,什么都没挨到。 小姑娘还是直勾勾的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指尖在颤抖,她盯着自己穿透了那具身体的手,盯着很久。 嘴唇微微张着,眼底有些慌张迷惘。 孟良语低下头,埋进了自己的双膝。 怪不得啊,怪不得不穿鞋子不吃饭,怪不得能那么快的跟着她从雁荡山到了洛阳,怪不得别人都说没见过她,怪不得……她总是躲避她的触碰。 原来她是个鬼魂啊。 原来她已经,死了啊。 第26章:楠溪,溺水而亡 孟良语觉得眼睛发涩。 她问那小姑娘,“你这样……多久了?” 小姑娘知道她只是委婉的说法,也不难过,直接说“死了有两个月了。” 孟良语抬起头,“那是——” 小姑娘接过话:“是你们从雁荡山下来的前一天。” 孟良语盯着她的赤脚,又看了看她像是沾了水的衣裙和小辫子。 还有她苍白苍白的皮肤,和有些浮肿的手和脸。 典型的,溺水而亡。 “孟姐姐,我是溺死的,在楠溪江里溺死的。” 孟良语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告诉我,你的死,和雁荡山出的事,有没有关系? 孟良语问这话的时候,心里说着你千万别说有。 你千万别说你的死是我们害得啊,她受不了的,她真的受不了的,她没办法忍受那种往自己心口上再捅上一刀子的感觉了。 可是,小姑娘她,看着孟良语,点头了。 孟良语抽着肩膀,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像是在笑,笑出了眼泪花儿。 她告诉她,有关系。 孟良语,你们雁荡山自己的事情理不清,还害了一个这么大点儿的小姑娘陪葬。 孟良语,你们雁荡山上的人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吧,死了还要害死楠溪江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对不起,孟良语抽泣着说,对不起。 小姑娘摇了摇头,说,孟姐姐,这又不是你们害得。 孟良语还是在颤抖,她只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小姑娘说,孟姐姐,你别难过了,我的死虽不是意外,但也不能算是你们的错的。 孟良语说,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也想那样说服自己啊,说服自己小丫头的死跟她没关系。 可是她做不到。 她就是觉得,自己有罪,背了一条人命。 一个鲜活可爱的小姑娘的命。 小姑娘又开口说,孟姐姐,你先别和我说话了,你会病的。 孟良语怔怔的抬了头,看向她。 她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居然看得见鬼魂。 她居然,能和一个鬼魂交流。 这不对,不对。 以她的水平,顶多能感应魂灵的位置和大致形态,是看不见亡者真实相貌的。 只有修了慎悔术,还提炼出魂魄练了斩魂剑的斩魂师,才能和鬼魂交流。 孟良语的确是偷偷的修习了慎悔之术,可是她一直以为自己没炼斩魂剑,是看不见的,所以不知道自己修的成不成功。 现在看来,修的是很成功的,交流毫无障碍,看的还无比清晰。 可是孟良语她……是没有斩魂剑的啊。 孟良语现在脑子里面很乱,乱的跟一团浆糊一样。 她有些不相信,觉得刚刚的一切一定都是在开玩笑。 都是假的吧,肯定是假的,她怎么可能跟鬼魂说话? 孟良语忽然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呆呆的看着她。 然后,就突然伸手比划,对着小姑娘念出了一串缚灵咒。 金黄色的符文,像是从地底长出来的一样,如藤蔓一般缠上了小姑娘的身子,将她困住,动弹不得。 孟良语看着那两串金光,眼神失了色。 她挥手,解开了缚灵咒。 “原来,是真的啊。” 她真的是个鬼魂。 和她说话,是在用慎悔之术啊。 用的多了,生病了啊。 难怪呢,她之前身体一直那么好,从来没生过病的。 “呐,小丫头,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捡来的福分?” 她苦笑,觉得真是命运弄人。 小丫头不懂,她只知道别人都看不见她,只有孟姐姐看得见,还能和她说话。 但说完就病了,一定是因为自己。 “我怎么就能用慎悔术了呢,明明连斩魂剑都还没炼的。” 孟良语呆呆的坐了下去,不是坐,是滑,像是没骨头一样跌在了地上,背后靠着墙。 “孟姐姐,你不是有剑的么,腰上那把。” 孟良语又呆呆的看自己腰间的剑,嘴角刚刚浮现出一丝苦笑,却又想起了什么。 这剑身上……刻着她的姓呢。 孟。 反面是,长庚之妻。 孟良语皱了皱眉,将剑从剑鞘中缓缓拔了出来。 一丝清幽的冷光,慢慢淌出,她看着那字,那藤纹,还有那诡异的淡青色光芒。 当剑身完完全全暴露出来的那一瞬间,小姑娘突然抱着头尖叫了一声。 她瑟缩着,颤抖着。 像是害怕,很害怕。 孟良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突然开口,骂了一句。 “靠,老天爷,你不是跟老子开玩笑的吧。” 所有的魂灵,对斩魂剑,都有着本能的畏惧,她很清楚。 那小姑娘是个亡灵,刚刚被缚灵咒捆住了,她也很清楚。 手上这把剑,来的就有些奇怪,掂起来轻的奇怪,发的光也奇怪,刻的字也奇怪。 她昨晚拔出来的时候,只以为那光是月亮照的。 孟良语又在心里骂了一遍,靠,不是真唬老子的吧。 不会吧,这不会真是把斩魂剑吧。 这不该是她捡来的那个姑姑的剑? 她叹了口气,将那剑收回了剑鞘,小姑娘也不抱头了。 不对,这不对啊,就算这是把斩魂剑,可也不是她的啊。 斩魂剑是用自己的魂魄剔了炼出来的,不是自己,根本拔不出剑鞘的。 而且,自己的斩魂剑,除了魂灵以外,只有自己看得到。 可是她看得到这剑身,还看得到上面刻的字和花纹。 除了她以外,他也看的到。 孟良语突然回了神,瞪大了眼。 这把剑,他……也看得到。 如果,她是说如果,这真是把斩魂剑…… 她终究还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她开始怀疑了,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昨天晚上,她似乎伸了手去拍他,伸了两下却没拍到。 他说让她喝酒,却从不肯替她挖出来,只等着她自己去花底下挖泥巴。 她问他喝不喝,他说不喝,她将酒坛子递给他,他不接。 她跌下去的时候,万一他伸手了呢? 万一,他是想救她,却碰不到呢? 第27章:长庚,已经死了 敲门声。 孟良语收拾了自己的表情走过去打开。 是隔壁那老实人来要镜子。 “真是抱歉啊姑娘,内人送你的那铜镜虽不算贵重,却也是……”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就是那镜子也不贵,但是算是我和我老婆的定情信物,我还是必须得要回去,你要是觉得不高兴,我再给你点儿钱。 孟良语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盯的他心里发毛。 这小姑娘,谁让她昨天讹自己一顿大餐的,当然不能把她当成什么心胸豁达的人了。 他又开口,老实巴交的,说不行再加点儿银子。 孟良语转身,将镜子拿了过来。 他准备伸手接,孟良语却并未递过去。 正尴尬着,孟良语就突然开口了。 “我给你看个东西,你看到什么了,如实的告诉我,我就把镜子给你,不要钱。” 老实人心里打着鼓,有些发怵。 谁知道这姑娘要让他看什么啊,别是杀了人让他看然后灭他口吧。 孟良语不理会他额上的细汗,拔出了剑。 “你,看见什么了?” 那人笑了,“姑娘是让我看这个啊。” 孟良语继续问,面色严肃。 “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这——”他为难,“姑娘的剑是……断了?还是本就没打好啊?” 孟良语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看不见,对不对?你是不是看不见?” 老实人又发怵,“这……实在是没东西啊,姑娘你这剑,光有个剑柄也防不了身不是?要不你把镜子还我,我送你一把剑吧?” 孟良语将镜子推到他怀里,“不用了,镜子还你。” 然后出门,出客栈,开始飞奔。 孟良语只想着,自己现在一定要搞清楚一件事。 别的,先什么都不管了,不管小姑娘是不是是房间里等她,不管小姑娘是不是雁荡山害死的,不管自己手里这个剑到底是谁的。 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他到底是谁,是人……还是鬼。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 但孟良语还是觉得,她必须要他亲口说出来。 亲口告诉她,我是想救你的,可我碰不到。 又是屋顶,孟良语等了他很久。 知道日落以后,天都黑了,他才出现。 无声,无息,静悄悄的坐在她身边。 孟良语就那样把头整个埋在膝盖里,双臂抱着自己,像个很没安全感的小猫儿似的。 他心疼。 “良语。”他叫她。 孟良语倏地抬头,“你来了。” 语气竟是有些期待。 和她负气离开时话语中的委屈完全不一样。 他猜到了,想到了。 他的良语,大概是已经知道了。 孟良语在屋顶上站起了身,缓缓说了句,“你先别动,就这样坐着。” 暮色之下,孟良语对着屋顶上端坐着的黑衣人,念出来一段缚灵咒。 金黄色的咒文,藤蔓一样的锁链。 他被缠住了,动弹不得。 语气里竟是说不清的宠溺,“你果然是知道了啊。” 孟良语收手,解开了咒,重新坐了下来。 嗯,我知道了。 “心情不好,我还是下去挖坛酒喝吧。” 说罢,也不等他说同意,便自己跳了下去。 孟良语喝到今晚第一口酒的时候,月亮就已经爬到树尖儿上了。 她笑,她听见他也笑。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轻松,像是呼出了一大口气。 她拔出那把剑,和昨晚一样,莹莹的泛着淡光。 他说,“这是你的剑。” “我的?”孟良语诧异,“我什么时候炼的斩魂剑,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帮你炼的,在你一岁的时候。” 孟良语喷出一口酒。 “一,一岁?!” 那她岂不是全天下最早炼出斩魂剑的人了?虽然是做了弊的…… “周岁那日,人的魂魄是最纯的,也是最好炼的。” 孟良语讪讪,“万一你一个不小心,我可就一命呜呼了呢?” 他说,“怎么会,我可是长庚君。” 孟良语笑了。 “我就说,你怎么会知道长庚君那么多的事儿,还待着他的寝宫藏着他的酒。” 她猜到了,在他说自己叫长庚的时候,她就大概猜到了。 这个人,太神秘。 当时她想着,也许这个人就是传说中不知是死了还是没死的长庚君呢? 但是现在,孟良语清楚了,清楚的很。 第一,他就是长庚君。 第二,他已经,死了。 孟良语想笑,又想哭。 结果一咧嘴,还真给哭出来了。 “你别哭啊……你哭了,我没办法给你擦眼泪的。” 他说,良语你别哭,你哭了我没办法给你擦眼泪的。 孟良语哭得更凶了。 他简直手足无措。 女孩子怎么就那么爱哭呢?怎么就哄不好呢? “别哭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孟良语闻言,从埋着的膝盖里抬起头,两个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 长庚想,他要收回之前说的那句话,说她长得剑眉星目,不像女孩子那句话。 现在看来,完完全全就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儿啊。 他的小女孩儿,嗯。 他在心里又默默的加了那么一句。 孟良语可能又觉得自己的好奇显得很没骨气,于是又没好气的说,“给我看什么好东西,还不是得让我自己跑下去拿啊,没准儿又得挖泥巴……” 长庚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不用你拿。” 说话间,他已经将自己的黑色斗篷往下扯了扯。 一直将他的脸遮在阴影下的帽子,便这样掉了下来。 在不太亮的月光底下,孟良语第一次,看见了他的脸。 果然是一双……好看的眼。 甚至不用一秒,就能让人沉陷。 孟良语擦了擦发红的鼻尖,“什么啊,好东西就是你啊……”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好东西?” “没没没,绝对没那个意思!”孟良语赶忙摆手。 得罪谁她也不敢得罪长庚君啊。 她盯着他的脸细看,盯着盯着,就呢喃道,“果不其然——” “什么?”长庚轻声问。 “都说长庚君长的文文弱弱,像个,嗯——像个——” “像个什么?” “小白脸儿”几个字,孟良语怎么也不好意思说。 长庚倒是替她开了口,“说我长得像个小白脸儿,嗯?” 孟良语惊慌失措,“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啊?” 长庚轻轻弯了弯唇角,一个潇洒不羁的笑便展了出来。 第28章:背负,一条人命 “都说长庚君长的文文弱弱,像个,嗯——像个——” “像个什么?” “小白脸儿”几个字,孟良语怎么也不好意思说。 长庚倒是替她开了口,“说我长得像个小白脸儿,嗯?” 孟良语惊慌失措,“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啊?” 长庚轻轻弯了弯唇角,一个潇洒不羁的笑便展了出来。 “当着我的面儿说过这话的人,都被我打了个半死。” 孟良语不禁心里有些发毛,自己不会是也要被打个半死了吧?不过她现在是鬼,她是斩魂师,也只有她治他的份儿,怕什么。 孟良语又盯着他的脸,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谪仙一般的长庚君,怎么笑起来,可以这么无赖啊。 这不是传说中清风明月的长庚君吗?这不是传说中不理俗世的长庚君吗? 要不是孟良语知道长庚君之前的几番“劣迹”,是怎么也不会把心里纯洁无暇的长庚君和眼前这个笑得邪邪的人联系在一起的。 不过……他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啊,很好看。 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 孟良语自己也笑了,笑得吃吃的。 “笑什么呢?” 他伸了手,想敲一敲她的额头,却只能在半空中尴尬的停住了。 对啊,这样的他,是触碰不到她的。 不管是擦眼泪,还是敲额头,都触碰不到。 只是在半空中停留了一瞬间,便收了回去。 人不知,鬼未觉。 但孟良语看见了,在她歪着头瞥他的侧颜的时候,看见了。 但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孟良语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说点儿别的,快说点别的…… 想了好久,终于知道该说什么了。 “长庚,”她抬起头,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也对,这些事情来得太诡异,她一时接受不来,需要解释,详细的解释。 “如果不会吓到你的话,我就说真话。” “开什么玩笑啊,老娘我会被吓到?”孟良语瞪眼,一副自己居然被鄙视了所以很不爽的样子。 “好吧,那,如你所愿。”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是在你出生的时候认识你的。” 孟良语差点又一个踉跄翻下屋顶去。 “什么意思?”她又瞪了眼睛问。 长庚皱了皱眉,“不明白?” 他从她一出生就认识她了,这很难懂? 孟良语望着夜空,扶了扶脑袋,“那什么,你先让我缓缓啊……” 缓了半天以后,还是没缓过来。 又说他是在她一出生便认识她了,又说她的剑是他替她炼的,太乱了,太复杂了。 于是她决定暂时先放弃思考这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我先不想这个了,换个别的缓缓吧。” 她又拖着腮帮子想了会儿,才问道:“你怎么认识我啊?” 长庚笑,露出一排整齐好看的牙,“你还是别问这种的了,我说了你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的。” 孟良语气呼呼,“你这是在变着法儿的说我笨!” 长庚点头,“没错,是个笨丫头。” 孟良语一个字儿都没能吐出来,差点生生的把自己噎死在屋顶上。 “那我问些别的。”孟良语烦躁的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所以你说的那个孟姑娘,便是孟云韬的女儿,对不对?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姑姑,是不是?” “嗯。” 孟良语又说,“那个孟云韬,你同他打的那一架,打的极好,大快人心。” 长庚便笑了,“你果然是同他关系差得很。” “我同他才没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看不惯他罢了。” “你下回再碰见他,便拿‘长庚君的手下败将’来刺激他,准能给你解气。” 孟良语却没那个兴致,她只想着,日后再也不要遇见孟云韬了,一次都不要。 她叹了口气,“长庚君啊,你究竟,是怎么死的?死了有……多久了?” 长庚也真是耐心,居然很好脾气的一个一个回答了她这样无礼又无理的问题。 “我死的时候,你刚满一岁,就在帮你炼完斩魂剑之后。” 孟良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脑子里还是懵懵的。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啊? 他又开口,“当然没人打得过我,也没人杀的了我。” 孟良语歪头看他,“所以?” “所以,是你干的。” 什么?! 这是几个意思?! 孟良语心中顿时打了好几个雷,能劈死人的那种。 “什么啊,这你不能随便赖给我啊,你看你都说了,你死的时候我才一岁嘛,是不是?” 长庚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嗯,所以是我抱着你动手的。” “什么意思?” 他抬头,看这她的眼,“你握着刀子,我握着你的手。” 怎么能这样?这是要干嘛?孟良语觉得眼前这人有点变态,变态的让她瑟瑟发抖。 “为什么?” “为了让自己死在你手上,仅此而已。” 孟良语看着眼前这个让她怎样都无解的人,顿时生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达心尖。 “死在我手上?我做错什么了,你就要无故的让我背上一条人命?” 那个十二岁小姑娘说,我的死,确实是你们雁荡害得。 现在他又说,我的死,是你动手的。 为什么?一日之内便让她身上背负了两条沉重的人命,孟良语接受不了。 她觉得自己,又举着一把刀子,往心口捅了一次。 “长庚君,名满天下的长庚君,你告诉我,我孟良语到底是做错什么了?”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你什么都没做错,那条命,是我欠你的。” “所以,必须要还给你,我们才能重新的,好好开始。” 他欠她的,实在太多。 以死谢罪,又怎能还得清。 但眼前这个小丫头,确实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也对啊……毕竟是个手上还没沾过血腥的小姑娘,雁荡山把她保护的很好。 换做是谁,都一定难以接受吧。 这么看来,他还是太鲁莽了些。良语不是从前的她了,这些东西,想让她接受,再想起还得慢慢来。 第29章:江州,夺珠柳真 长庚温声细语的哄了好久,孟良语才从那种说不清的悲痛情绪里走出来。 她还是觉得有些愧疚,毕竟眼前这人,算是她杀的。 “你为什么就欠我的了?”孟良语脑子里依然是一团浆糊,懵懵的。 “这些日后再告诉你。” 孟良语摆了摆手,“这样我还是有点乱,脑子还是得转个方向……” 说罢便潇洒霸气的向前一跃,双手撑着地,倒立了起来。 在雁荡山上的时候就这样,这招是跟九师兄路简学的,他说想不出问题的时候,脑子要换个方向,没准儿就能豁然开朗了呢。 所以她和九师兄没事儿就喜欢倒立,九师兄倒是真的认真的在思考那些咒法和破解之术,她就是纯粹的没事儿干。 长庚盯了她半晌,才笑道,“你还真是喜欢倒立呢。” 孟良语本来在认真思考,突然听见别人说话,吓得一个激灵。 她收回了腿,拍了拍手重新坐了回来。 “还好意思取笑我,要不是你那天晚上打我,我怎么可能——” 说到这儿,她不得不顿住了。 那天晚上,长庚打了她的小腿,又握住了她的脚踝。 那个时候,他碰得到她。 为什么? 她看向他,想知道答案。 长庚开口,嗓音一如既往的醇厚好听:“你也知道的,当今圣上是我亲弟弟。” 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孟良语点了点头,心中了然了。 第一晚的他,借了皇上的身体。 血缘相近之人,魂灵上身还是很容易的,更别说是长庚君了。 若是他想,估计上安贵妃的身体,也就是随便动动脑子的事儿。 “难怪我觉得那天晚上你声音特别好听呢。” 长庚挑眉,“所以你是看上我弟弟了?”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声音好听。虽然和你现在的声音挺像的,不过就是没有那天晚上那种感觉了。” 那种蛊惑人心,完全被牵着走的奇怪感觉。 “那当然,”长庚笑,“我上了他的身,就能随便用咒术了。” 孟良语闻言反应了一会儿,才气的翻了个白眼。 这人,是对她用了蛊惑人心的咒术吧,将咒法融在语调音色中,让她不自觉的就中了套。 被……算计了。 真是的,难怪自己这两天一直都不太对劲,原来是中了咒啊。 怪不得会觉得很在乎他,怪不得会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他了。 自己是中了咒术,被迷了心智。所以,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孟良语告诉自己,她没动心,一定是没动心的。 她使劲儿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摒出了脑海。 “长庚君,这咒术对我没什么伤害吧?别说是会损我阳气啊。” “不会,只是乱人心神,扰人感官罢了,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法术。” “不厉害?据我所知,那是禁术的吧?”孟良语抱臂,轻佻的看他。 “嗯,是禁术。不过对于长庚而言,术法并无禁与非禁之别,只有有用无用之分。” “还真是,相当不守规矩的啊。” 以前师父告诉过她,有一种叫什么术的?就是可以像传说中的狐妖一样,蛊惑人心,迷乱其神,就是长庚说的那种效用,让受者迷上施咒之人。 那是个什么术来着? 孟良语不记得名字,但清楚的记得那是个邪术。 会损耗阳气,减寿致衰的邪术。 二师姐好像说过,古往今来,修那种邪术的,都是些阴毒邪恶之人,一边修这种能隐身的邪术损耗寿命,一边又花着各种代价奢求永葆青春。 其中就有个叫柳真的邪人,传闻长得如花似月楚楚动人的,却是个心狠手辣穷凶恶极的女人,以人眼做药引炼丹延命。 传闻她喜好生挖活人眼,还必须是女子之眼,还要让对方心甘情愿的主动献出双目,如此阴气更纯,她的皮相才能越柔媚。 丧心病狂。 有一点孟良语很是不想承认。 那柳真,曾是雁荡山上的徒弟。 好像还是师父老头儿曾经的小师妹。 唉。 她叹口气,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那么个……师叔?真是造了孽。 那柳真,在江湖上简直是声名狼藉啊。“夺珠鬼”,说的就是她了。 雁荡山恨不得没出过这么个人。 好在知道的人不多,那柳真也是个识时务的,没说过自己的来历,也没人追究出个什么结果,只知道她师从邪门,江湖上倒是很少有人把她和雁荡山联系在一起。 世人称她“江州夺珠鬼”,还好不是“雁荡夺珠鬼”。 孟良语也不知道那个夺珠鬼为什么要跑到江州去,不过当然还是离雁荡山越远越好了,她就算是叫什么“天山夺珠鬼”也是没问题的。 虽然她也很厉害,但还是雁荡山的名声比较重要。 孟良语愤愤的想着,江州真是出“才人”啊,一个孟云韬,一个柳真,都是狠角色。 真是不知,江州为何没被那些人弄得乌烟瘴气的。 又想了想,大约是因为江州有座庐山吧。 又因为,庐山上曾有个长庚君吧。 孟良语突然斜眼打量他。 “你是不是,认识柳真?” 对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又答道,“不然我这术法还能是跟谁学的。” 孟良语扶额,“那柳真可谓是声名狼藉,你怎么能跟她扯上关系啊。” “怎么,她犯什么大罪了?”长庚挑眉。 “世人送她‘江州夺珠鬼’的称谓,必是有缘由的。” “‘江州夺珠鬼’,也不过只是个名罢了,她是否真的挖人双目,也并无人知晓。她若真是个极恶之人,我也不会同她来往了。” 顿了顿,又说,“我倒是觉得奇怪,怎么她没干过什么坏事儿,名声便坏的不行,江州一带的妇人都拿她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儿。” 孟良语能想象到,一个穿着粗衣的女人凶巴巴的对孩子说,你再哭,再哭那夺珠鬼就要来挖你眼珠子了! 小孩儿便吓得不敢哭了,一抽一抽的哆嗦。 真好笑。 长庚又道,“我倒是正好同她相反了,坏事儿没少干,规矩也从不守,倒是从没想过自己居然名声这么好,都传到雁荡山去了。” 第30章:路简,曾遇长庚 “何止是雁荡山,长庚君的名号那可是——” 见对方正含着笑看着自己,孟良语突然语顿,还是不说了,自己那天晚上当着他的面儿夸的还嫌不够多啊。 她又想着,不只你,还有一个掩月公子孟云韬呢,不知怎的了,名声便好的不行。 长庚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名满天下了,居然还有后生专门跑到我生前的太子寝宫来瞻仰,还对着我那启明宫的牌匾鞠躬行礼呢,行了几次来着?” “六次,”孟良语瞪他,“我那是替师兄师姐几个人行的,他们都……” 孟良语黯然。 停了一会儿,才重新抬了头,道,“他们都,可崇拜你了。” 长庚只是说,“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孟良语看着远方的月,喃喃的道,“我九师兄,上雁荡山学斩魂术就是因为小时候被你救过一命,他那时候也傻,觉得你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长庚一本正经的接过话,“我本来就是。” 孟良语被噎的不轻。 长庚又从容一笑,“抱歉,你继续说。” 孟良语却没兴趣了。 “没什么,反正他特别崇拜你就是了。” “那,你呢?” 孟良语转头看他,眼底一片清明,“起初我都不知道长庚君是谁,后来九师兄老在我耳朵跟前叨叨,我也就记住了。” 记住了,顺便,崇拜的不行。 孟良语想起九师兄说起长庚君时候那个两眼放光的样子,就心酸的不行。 幸亏没让他知道长庚君竟是这样一个人。 “长庚君,虽然这件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一不一定感兴趣,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告诉你。我九师兄,他叫路简,他说他四五岁的时候,掉进了河里,被水鬼缠身。那个时候你路过,救了他一命,还给他留下一本书。” 长庚问,“是什么书?” 孟良语摇了摇头,“那书没名字,大约是你自己乱写乱画的一些东西,很多字也不像字的,看也看不懂。我九师兄却拿它当个宝贝,都不让我碰的。” 她长叹了一口气,又说,“我离开雁荡山之前,还将那书翻出来,和他埋在一起了。” 长庚闻言却是皱了皱眉。 乱写乱画的? 莫不是……自己手记的那些画符吧? 虽然写的凌乱,画的也不好看,但他记得,自己当时确确实实是将那些没见过的符咒都记了下来,打算日后好好研究的。 可记在哪儿了?完全不记得。 原来是随手扔在一个小孩儿那儿了啊。 目光一转,发现孟良语正满怀希冀的看着他。 她说,“长庚君,我九师兄,他叫路简,小时候是住在徽州的,你记不记得?” 长庚眯起眼睛,细细的想着路简到底是哪个小子,想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印象。 他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抱歉,我想不起来。” 孟良语眼底的光黯淡了。 “也对,你一天能斩白鬼,能遇千人。他也不过一个路上遇到的小孩子罢了……” 长庚问她,“很失落?” 孟良语摇了摇头,笑得有些苦涩,“没,就是觉得……有些替九师兄难过。” 又道,“他从小,就把你当偶像,做梦都想着要再见你一面,当面告诉你当日那个被水鬼缠身的小屁孩儿,已经修炼成一个优秀的斩魂师了。” “他修炼起来特别努力,抄遍了所有和斩魂有关的书,每本抄了不下百遍。感灵术缚灵术慎悔术,他修的比师父还精。” “我替他觉得难过,不是因为他死了,也不是因为你不记得他。而是因为……你死了。” “你死了,你都不知道他会有多难过。我曾经问过他的,我说长庚君都销声匿迹那么久了,很多人都说他已经死了。九师兄当时就生气了,很生气。我当时挺想不通的,九师兄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从来都不大声说话的,更别说发脾气了,但他那天跟我大吵了一架,骂的我够写喷头的,眼睛也红的吓人,吓得我好几天都不敢和他说话。” “后来他就跑出去了,我找了他半天,想跟他道个歉。结果找了好久,才在雁荡山顶的荡湖边上看见他。我过去的时候,他居然……哭了。长庚君,你能想象吗,他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再说了,我当时也没说你是真死了,我就只是说别人都那么以为而已,他就难过的哭了。” “他要是知道你是真死了……还是很久以前,估计能哭上个三天三夜呢。” “长庚君,我从一出生便在山上,而九师兄是六七岁的时候才上雁荡的。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来雁荡山,而不去你在的庐山吗?因为那个时候,他又在雁荡山脚下碰见了你,你说你要去雁荡山,他便走了雁荡山的那条路。一步,便是一生。” 这么一说……长庚就有些印象了。 他当时去了一趟雁荡山,在山脚下碰见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 那小孩儿背着一个大包,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只有一个人,脸上却没一点儿害怕,还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像是认识他一样。 他当时觉得那小孩儿挺好玩儿,便上去搭了个话。 “嘿,小孩儿,你要去哪儿?” 那小孩儿不回答,反而反问他,“那,你去哪儿?” 他懒洋洋的指了指上面,“我啊,要上雁荡山去。” 那小孩儿将包袱拉的紧紧的,一脸决然。 “那,我也上雁荡山!” 长庚突然轻笑,转头对孟良语说,“路简啊,我想起来他是谁了。” “你记得他?”孟良语惊喜。 “不记得在徽州见到的那次了,倒是记得在雁荡山遇见他的那次。” “雁荡山?你是说……九师兄上山来的时候,你也在?” “对啊,我和他,是一起上山的,他求学,我求人。” 孟良语腹诽道,长庚君怎么可能会求人。 可她不知道,当时上雁荡山的长庚君,身上都是血,狼狈的不行,怀里还抱了一个婴儿。 那一天,雁荡山收了两名徒弟。 路简,和孟良语。 第31章:错过,便是永生 孟良语还在叽里呱啦的说着九师兄对他的憧憬之情。 长庚低头,唇角扬着笑。 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小男孩儿,能惦记他挂念他到……如此让人动容的地步啊。 也算是长庚这个人,此生不枉了。 “对了,良语。” “嗯?” “你说的那本书,就是我送给路简的那本,可能得……挖出来。” “挖,挖出来?你是说让我去掘了九师兄的坟?!” “虽然不太好……但是,确实是这样。” “为什么啊?你要用?” “不,是你要用。” “我?我要他干嘛啊?再说了那是什么东西啊,不就是你随便乱写的,能有什么用?” “有用,而且,有很大的用。那是我的手稿,记了各种法术和相应的符咒,其中包括很多禁术。” “你是想让我用禁术?”孟良语瞪大了眼睛。 长庚挑眉,“怎么,你是不敢?” “不敢?!怎么可能!”孟良语拍了拍胸脯,豪气万丈。 “嗯,那就好。” “不过——”孟良语挠了挠头,又暗暗搓了搓手说,“你是想让我练什么术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切,到时候到时候到时候,什么都是到时候。 你干脆就叫“到时候”好了。 “可毕竟还是要——掘坟,若是不太重要的事——” “很重要,”长庚打断了她,“必须去做。而且,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你要和我一起吗?”孟良语有些惊喜的问。 长庚却摇了摇头,“我没办法和你一起,你得去找个人,让他帮你。” “找谁?” “言三公子。” 言三公子顾妄言,孟良语是知道这个人的。 遗世九仙侠里排第二,据说剑法好的不得了,不必孟云韬耍刀耍的差。 “就算找到了他,你怎么知道他就会帮我啊?” “他一定会的,只要见到你,他就会帮你。” 长庚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大概吧。” 孟良语还是摆了摆手,“算了,太麻烦,要是真必须得挖出来的话,我一个人去就好。” 长庚皱了皱眉,有些严肃,“不行,他必须和你一起去。” “必须?和我一起?为什么啊?你……欠他钱了?” “良语,你不是要报仇吗?你不是……想学剑法的吗?” 孟良语怔了怔。 长庚又说,“你想学武功,不一定非得跟着孟云韬。顾妄言,他也一样可以教你。” 孟良语觉得,好像有一扇门,在自己面前倏地打开了。 亮亮堂堂。 他又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待你学成,报了仇之后,再考虑我说的事情便可。” “可为什么非得要我脸什么禁术?于我又有何益处?” 长庚叹了口气,“于你却是无太大益处,但对我来说是必须的,你不练那术法,我便无法解脱。” 孟良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旁边这是个鬼啊! 不过,怎么会有鬼魂能在人间游荡了十七年之久,却还没被怨气染化厉变? 不过再一想,人家是谁啊,哦,是长庚君。 有谁听过鬼上身这种事儿?几乎没有吧,就算有也定怨念极深厉害至极的鬼魂。 但长庚君……人家轻轻松松就上了皇帝的身。 “所以你要找那手稿,是为了让我练习上面记录的禁术,让我练习禁术,是为了让我帮你……还魂?” 长庚笑了,反问她,“你听说过有人能还魂的?” 孟良语摇头。 “那不就行了?” “啊?还真不行啊?” 她还以为……长庚君那么厉害,定是有办法还魂的。 “那你死了便是……真死了?” 长庚道,不然呢。 是啊,不然呢,人都死了,命都没了。 不然还能怎样。 孟良语想问,“那你是想干什么?” 但她没问出口,得到的回答左右不过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长庚站起身,“明日你便去找顾妄言,我说的地方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北郊的小竹林嘛。” 他又说,“阿炎的事情,你不必担心,过几日我自会放她走。” “过几日?为什么要过几日?” 长庚笑了笑,“总得让人家攒些盘缠啊。” 盘缠?阿炎是在宫里挣钱? 长庚见她不解,便道,“阿炎聪明的很,会得人心,得了不少赏赐。” 孟良语裂开嘴巴笑了,不愧是阿炎。 “走吧,再和我说话,你又该病了。” 孟良语笑了笑,她转过身走的时候,莫名的觉得有些轻松。 回到客栈的时候,孟良语没再见到那个小姑娘。她不禁有些后悔,当时怎么就撂下她一个人火急火燎的跑去找长庚君了? 她在哪儿?已经去投胎了吗?会不会被斩魂师遇见然后……误杀了? 她很担心,却也无奈。 若是让她说出现在找到她是要干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她没任何可以为她做的事情。 好像那小女孩儿,自始至终都是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 孟良语叹了口气,觉得心里还是有一处空落落的。 原来这样相逢又错过的人,再见便是不可能了啊。 她长叹了口气,闭了眼。 这一次,孟良语只是觉得有些困,睡醒之后也只是有些头疼而已。 大概是用的多了,慎悔之术也有些长进了吧。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收拾好东西起身了。 说是收拾好,但其实孟良语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出趟远门轻便的不像个姑娘。 她不禁想着……人家姑娘出远门,是不是都要带上好几件衣物的? 那她,是不是好歹也要换上一两件? 算了,不换。 她没钱,也不想换。 现在她就身上这一套,是及笄的时候做的,一共就两件,样式稍有不同,但也相差无几。 那是拿她母亲的遗物改的,师父老头儿说,那是她娘亲出嫁时穿的衣裳。 所以是喜庆的红色,还华贵隆重,镶了金丝边,底布也绣了云形暗纹。 孟良语突然想到,长庚君说自己一出生,他就认识自己了啊,那……他会不会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呢? 这个想法让她兴奋不已。 第32章:妄言,散漫不羁 毕竟……她从记事开始,便嚷嚷着要下山找娘亲,师父性子也直,直接告诉她说你娘亲已经死了,孟良语哭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后来在她及笄那年,师父面色凝重的抱给她一个箱子,里面装的便是那嫁衣。 她也觉得奇怪,山上的女孩儿,哪有什么要及笄的道理,活的糙到连自个儿的岁数都不知道。但偏偏,孟良语十四岁那年,师父没忘,那及笄之礼还给她办的很是隆重。 当然,山上的条件也没多好,师父一个孤家寡人当然也不知道及笄之礼该是什么样儿的,所谓的隆重,也只是大伙儿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大鱼大肉罢了。 改衣服是孟良语自己要求的,师父说她娘说了,她出嫁就要穿这身衣裳的。 孟良语大喇喇的摆了摆手,说,别把我当姑娘,还出嫁,多可笑啊。 于是她跑下山,托阿炎的娘将那嫁衣拆改成了两件常服,还像是男子穿的那种。 师父虽生气,却也拿她没办法。谁叫那是孟良语自己的东西呢。 她问过师父,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二师姐和六师姐上山多年了,连个生辰也没过过。 师父叹口气,说是她娘亲的委托。 说她怎么也是个女孩子,一切要按照大家闺秀的来。 孟良语还问,我娘亲给你什么了啊你居然答应她了! 老头两眼放光,说,钱啊!当然是钱啊! …… 想来想去,孟良语还是洗了个澡,换上了另一件衣服。 她之前穿的那件交领上襦,外面还套了件半臂衫,看起来还是略微繁琐。 而现在换上的这件,只有一件立领上衣,像是寻常女孩儿穿的褙子,不过被她拿腰带扎了起来,刚好能遮到膝盖上方。下身还是方便的裤子,配了短靴。 孟良语调了调自己的腰带,很是满意,便吹着口哨出门去了。 目的地是北郊外的竹林。 要找的人是言三公子。 她跑得快,路上也没耽搁,不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可是……这么大一片竹林,顾妄言在哪儿呢? 孟良语东望希望,到处找着。 “呦!”突然的一声,戏谑,轻浮。 孟良语转身去看,却没看见人。 正疑惑着,她的左肩便被轻拍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孟良语也是个反应快的,脸还没转过去,身体就已经行动了。 左腿毫不犹豫的踹了过去,力度不太大,但也够对方疼一阵子。 转头一看……呦,刚刚那一踢,正中来人的腹部。 所以他正蹲在地上抱着肚子呢。 孟良语挑了挑眉,看着对方饱肚子叫疼,心想着让你戏弄你孟奶奶。再一想,这顾妄言这么没本事?她轻轻松松就将他给踢着了? 这样的人……能教的了她吗。 对方却突然变换了表情,一脸轻松的站了起来,抱着胳膊笑看她。 “呦,不会还真以为自己得手了吧?” 怪不得刚刚觉得踢到的地方,触感有些不对,这人明明就是干净利索的躲过了,却偏偏要拿手挡了一下来戏弄她。 她微微眯了眯眼,开始打量起眼前的人。 一身白衣…… 这习惯倒是跟阿炎挺像。 不过阿炎比他好看多了,好看一千倍! 这是个什么人啊,举止轻佻,散漫不羁,张狂桀骜,还戏弄人,一点修养都没有! 还穿白衣,真是玷污了! 怎么瞧都像是个浪荡公子啊?! 第一印象,太差。 不过,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嘿,小丫头,知道我是谁么?” 孟良语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顾妄言呗。” 顾妄言挑了挑眉,“呦,原来是个聪明的啊。” 孟良语白他一眼,道,“北郊竹林,这是言三公子的地盘儿,洛阳城里大约是没人不知道。” 顾妄言却抱着胳膊,懒懒散散的闭了眼道,“可你不是洛阳人。” 孟良语一口气没憋上来,心想难不成自己看起来便像是山上下来的土包子? 但转念一想,她可是来求人家的,态度不能太恶劣,至少表面儿上还是要装的谄媚些的。 于是她便扯了个天真烂漫的笑,捏细了嗓子,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的确不是洛阳人啊,在下是久闻言三公子大名,特地赶了千里路来拜访的!” 顾妄言只觉得嘴角抽的厉害。 他摆了摆手,痛快的道,“你是何人,所求何事,家世如何,一一报上来。” “孟良语,求拜言三公子为师,无家无室。” 顾妄言又伸手,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欠,眼睛都出了些氤氲的水汽,朦朦胧胧。 “没成家啊,那父母是何人,可有名望?” 孟良语顿了一顿,道,无父无母。 “那真是奇了怪了,无父无母,你可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孟良语只想着这顾妄言怎么就能如此无礼,但转念一想,这人跟自己还是挺像的。 “我大约是从泥巴里长出来的。” 顾妄言含笑,斜着眼儿看她,道:“是了,看着就土。” 孟良语咬牙,真想上去将那副无耻无礼玩世不恭的皮囊给撕了。 奈何,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人家。 顾妄言又道,“你可想好了,我价钱不低。” 孟良语恍若被一个天雷生生的劈死在了原地,惊了半天都没缓过神儿来。 “言三公子,你莫不是……还做那种生意?!” 顾妄言一竹剑敲在她额头上,“想什么呢你!老子可是遗世仙侠言三公子!” “那你谈什么价钱……” 顾妄言气急败坏:“找我帮忙我能白帮吗?!不收钱啊的!” 孟良语反应了会儿,觉得好像是有些道理。 又觉得真是奇怪,世人都说言三公子侠胆义骨,清风亮节,无心功利…… 结果竟是个如此贪图钱财之人?! 孟良语总觉得这套路莫名的熟悉,想来想去,一拍大腿——不就是长庚君嘛!世人传颂他如仙如神,结果他整个儿就是个疯子! 再看顾妄言的时候,顿时觉得他这个人猥琐又没品。 “你都帮别人干些什么啊?” 顾妄言娓娓道来:“大部分是想和我共度良宵的……” 第33章:竹叶,竟成一曲 孟良语情不自禁的白他一眼。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道,“但有那种非分之想的,我当然都没答应,出再多的钱我都不答应!” 孟良语继续白他,心道你可不是不能答应吗,要是答应了还收了人家钱,不就真成个做皮肉生意的了? “还有就是让我杀人的,但我是谁啊,遗世九仙侠第二,又不是杀手!” “所以?” “所以……价钱很重要。” 孟良语扶额,觉得这货简直是无可救药。 “所以你不过就是个贵些的杀手吧……” 顾妄言义正言辞的纠正她:“胡说!怎么能把我同那些杀手相提并论!” “哦,那你除了价钱比人家贵些,还有什么区别?” 顾妄言想了半天,正色道,“我长得比他们帅!” “开玩笑开玩笑,我可是言三公子,能是那种人嘛?!” 孟良语又一个白眼,心道我觉得你就是。 “若是无辜之人,再多钱财我也不能违心伤人分毫;若是那人真的作恶多端,不用出钱我也定会收他狗命。” 孟良语看着他那意气风发的样子,觉得还像是那么回事儿。 “那,除了杀人呢,你还接什么活儿啊?” “跑腿,押镖,带孩子,护卫,只要价钱合理,什么都干。” 孟良语复杂的看着眼前声名远扬的言三公子,觉得他真是……活的很充实啊。 所以那些传说是哪儿来的? 他无心功利?!他分明就是个掉进钱眼儿里的黑心瞎子! 估计这一身武功还有什么绝世剑法都是为了赚钱才去学的吧?! 简直是俗的不能再俗了,都不知道那些疯狂迷恋言三公子的小姑娘们若是知道了这事儿得有多伤心。 不过,自己知道长庚君其实是个浪荡不羁的人的时候,是什么反应来着? 好像除了吃惊,就是觉得稀奇。 再有就是觉得,长庚君这个人,真有意思。 “你说你是来干什么的?拜师啊?学剑?” 孟良语点头,抱了个拳行礼,“没错。” “那咱们先谈谈价钱……” 孟良语抽了抽嘴角。 她这辈子,最不想谈的便是价钱,谈的越多越觉得自己真穷。 孟良语很是不想谈价钱,便假惺惺的说道,“不是我不想谈钱,而是恐玷污了公子的身份!遗世仙侠言三公子,怎么能是张口闭口便是铜臭的俗样子,公子说是不?!” 顾妄言冷笑,“我本就是个铜臭堆里摸爬打滚的。” 于是孟良语豪气万丈,“既然公子坦诚,那我便也直说了,我——没钱。” “没钱?那便算了。”说罢便要走。 孟良语忙伸了手喊:“公子且慢!我虽没钱,但是有用啊!” “你?”顾妄言回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你能有什么用?” “公子能做到的事,我都能做到;公子能与人谈的那些生意,我便都可替你分担。” 顾妄言抱着臂,看着她笑,“你?你杀过人么?” 孟良语想了一想,还是趾高气昂的抬起了下巴,道,“杀过!” 如果长庚君算的话…… “若是我教你,你学的会?” 孟良语拍了拍胸脯,道:“那是必然!” “呦,本事不大,口气还不小。” 顾妄言轻轻一笑,便随手一伸,摘下了一片竹叶。随后便放到嘴边轻轻一吹,悦耳清脆的调子便淌了出来。 孟良语第一次知道,原来竹叶也是能吹出曲子来的。 顾妄言看她,依旧是眼神上挑眉飞色舞的不羁样。 孟良语笑了,“不过是吹个叶子罢了,言三公子莫不是觉得这是什么学不会的难事儿?” 语调刚一落,便听见扑棱棱的一阵响,夹杂着风声,和竹叶晃动的沙沙音。 是鸟……有鸟在往这里飞。 刚思索罢,便见一只通身雪白的鸟儿落在了顾妄言支出的小臂上。 那大小,定不是鸽子,倒像是……一只雪鹰。 顾妄言轻蔑的看向她,嘴角微微一扬,“猜的没错,是雪鹰。” 孟良语简直是要被惊呆了,惊得眼睛都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 那可是雪鹰啊!名贵的雪鹰!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到过一只雪鹰! 顾妄言居然有这么大……这么白的一只?! “这是你养的?!” “不然呢?”顾妄言瞄她,“不是我养的能听着我的暗号寻过来?” 孟良语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人家刚刚那是在吹暗号叫自己的雪鹰啊。 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顾妄言却已经拍了拍雪鹰的身子,让它飞走了。 合着特地吹了暗号叫人家飞过来就是为了炫耀给她看? 孟良语觉得眼前这人脑子定是有病的,还病的不轻。 顾妄言却又伸手,摘了一片竹叶,递到了她面前。 “干嘛?” “吹,我教你。” 孟良语狐疑的上下打量他,“我是来学剑的,你教我这个干嘛?” 顾妄言挑眉,“不想学?” “不想。” “不收你钱。” 孟良语忙点头,“学学学,这就学。” “试着把灵霄引过来。” 顾妄言又给自己扯下一片叶子,轻轻放在嘴边,说,“你若能引灵霄过来,日后,它便是你的了。” 孟良语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灵霄是那雪鹰的名字。 然后便惊呆了。 ?! 顾妄言送她的见面礼?! 孟良语觉得自己这两天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无比荒唐的梦。 但她还是稀里糊涂的跟着顾妄言把这么吹那暗号给学会了,毕竟……那可是一只雪鹰啊! 吹叶子不是个简单的事儿,不是谁都能学会。于是顾妄言吹了很多遍,她才勉勉强强的能跟了下来。 可怜的灵霄在竹林里飞来飞去好几次,飞的翅膀都要断了,差点罢工,顾妄言耐着性子哄了它半天。 但孟良语还是心理没底,指着那只雪鹰问,“言三公子,你教我这个到底是要干什么?现在我学会了,你真要把它送给我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良语总觉得那雪鹰鄙视的看了她一眼。 顾妄言放走了灵霄,又吹了个调子。 跟之前教她的那个不一样。 吹罢又潇洒的一笑,“你再试试?” 第34章:竹叶,没入土石 孟良语拿起叶子,轻轻放到嘴边,思索着刚刚学到的要领…… 一阵悠扬轻快的调子从叶边流过,孟良语觉得自己简直是厉害到极致了。 但灵霄……并没有飞过来。 “这个,什么意思啊,我吹得不对?” 她疑惑的望过去,却见顾妄言正抱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哈哈哈……你吹得倒确实是对的,啊哈哈哈哈——”顾妄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我刚刚,啊哈哈哈哈,把暗号给改了啊……” 说罢又吹出另一段调子,正是放走灵霄的时候吹得那段。 那雪鹰咻的便飞回来了。 孟良语抬眼,温柔的一笑,将手心里的竹叶捏了个粉碎。 “顾!妄!言!” 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你就是为了耍我对不对?!” 顾妄言也是个实诚的,居然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笑着说,“对啊!” “耍我就那么好玩儿是吗!” “对啊!” 孟良语最后还是生生的压下了自己洪水般的怒意,闭了眼,深呼吸。 “所以,吹竹叶我学会了,言三公子认为我天资如何,可否成才?” 顾妄言将竹叶叼在嘴里,懒洋洋的道,“你也说了,自己学会的是吹竹叶,那敢问姑娘,吹竹叶和你要学的剑法,可有关系?只要你能说出一点来,我便教你,如何?” 孟良语攥着拳头,瞪着他,又调理了半天呼吸。 这大约就是说,不教她的意思吧。 “你不是说,只要价钱合适便可?” 顾妄言伸手挠了挠耳朵,“我不缺钱。” 孟良语嗤了一声,心道你看着像是抢钱的。 “那言三公子要如何才能教我?” “说了啊,你说出剑法与那竹叶间可有何关系,我便教你。” 孟良语想了半天,才吐出一口气,道,没关系。 顾妄言挑眉,“哦?没什么关系啊?这便是你想了半天的结果?” 孟良语想了想,又道,“掩月公子这个人,言三公子必定听过吧。” “呵,孟云韬么。”顾妄言噗的将嘴里叼的竹叶吐了出去,孟良语转睛一看,才发现那竹叶竟生生的插进了泥土里,立的挺直,像把剑一样。 她顿时就两眼放光了。厉害啊,果真是高人。 她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同时遗世九仙侠,为何言三公子要屈居孟云韬之下?不瞒公子,在下同那孟云韬有些过节,若是日后我学成了替公子打败了他,岂不是——” “你觉得我为何甘做第二?”顾妄言突然硬生生的打断了她,狭长的凤目透出些危险的意味。 孟良语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自己莫不是触了人家逆鳞了? 便老老实实的道,“我不知道。” 顾妄言又伸手,摘下一片竹叶叼进嘴里,懒洋洋的道:“我没和他打过架,也并不想同他争什么第一,不过是个虚名罢了,有什么的。” 孟良语忽然觉得,眼前这人,可能跟她脑海里那个贪财小人,有些不同了。 顾妄言又转头,问她,“你觉得我在乎名利?” 笑得那叫一个春风扶栏花露深重。 孟良语也笑,笑得僵硬,“不敢,言三公子心性高洁……” “别再拿那词儿来恶心我了,人果真是至俗之物,但凡是碰着个厉害的人,便要夸赞心性高洁清风明月,世上若真有那么多圣贤之人,还搞什么江湖纷争。” 孟良语笑得更僵硬了,这言三公子是个神经病吧,这样说也不对,那样说也不行。 “倒不是我针对你,只是一想到还有个高风亮节的人也担着这名声,我便觉得厌恶。” 孟良语这回笑得不僵硬了,眉宇舒展开来,“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她也觉得那担着高风亮节之名的孟云韬,甚是虚伪。 “我不和那孟云韬打,你道是为何?” 孟良语道,“不知。” “我不屑与他相斗,索性让之。” 说罢,又将口中的竹叶潇洒一吐。这一回,那竹叶却是直直射进了石头里,像胜者的旌旗,威风凛凛,招摇至极。 顾妄言的嘴角,还扬着似有若无的一丝邪笑。 孟良语顿时就觉得,顾妄言这个人,有趣的很。 他能同任何人做生意,能替任何人跑腿,护卫,甚至是带孩子,他杀过许多无名之辈,也砍过不少负罪恶徒。可就是这样一个随心所欲无所不为的贪财之人,却偏偏不屑于同孟云韬相争。 孟良语十分确定,以顾妄言的本事,绝不会败于孟云韬。 但他偏偏,不屑与之相斗,甚至厌恶到愿意将第一之位拱手而让。 顾妄言,我不知道你同孟云韬是结了什么仇怨,也不知你为何要如此厌恶他,但从现在开始,我孟良语,便要把你当兄弟了。 “言三公子果然是好眼光。”孟良语笑的那叫一个痛快。 “看来你同孟云韬梁子结的挺深啊,什么仇?” 风动竹林,孟良语扬起决然一笑。 “大约,是杀父之仇。” “仇挺大啊,你来我这儿学剑法,就是为了回去杀他?” 孟良语摇头道,“不杀,不斗,不见。” “这是为何?” “于我有仇,却也有恩,恩仇相抵,两不相欠。” 顾妄言嘴角一挑,“你倒是豁达。” “不豁达,虽说不杀,却也依然厌恶,走到哪儿,便要诋毁到哪儿。” “有意思,”顾妄言走到她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在你和孟云韬有仇的份儿上……我便教你。” 孟良语欣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本大侠一向说话算话。” 孟良语突然羞耻的想,自己从前没什么本事,是怎么好意思让别人叫她大侠的。 眼前这个,吐片叶子能没入土石之中,才是真大侠啊! 顾妄言掏了掏耳朵,懒洋洋的道,“先叫声师父我听听。” 孟良语却有些为难。 “言三公子,不瞒你说,我这辈子拜了师,便得从一而终。师父只能有一个,虽说他已经故去了,但恕我无礼,不能尊称公子为师。” “哦?又让我教你,又不想叫我师父,你的买卖很划算啊。” 第35章:画符,招魂入阵 “哦?又让我教你,又不想叫我师父,你的买卖很划算啊。” 孟良语咬了咬嘴唇。 “也罢,师徒关系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束缚罢了,随手教教你便好,教完了咱们一拍两散。” 孟良语看着他,欣喜的笑了笑,“一拍两散,那良语岂不是忘恩负义了?” “这么,难不成你是想以身相许?” 说罢,又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孟良语一番:“长得还行,身段也不错,就是胸有些小。” 孟良语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好了好了,不同你打趣了,瞧你脸涨得红的。我顾妄言像是浪荡顽徒么?” 孟良语心里猛的点了数十下头,何止是像,你本来就是。 “但白教你剑法,不能没个考验吧。还是那个问题,你若能说出吹竹叶与剑法之间的关系,我便教你。” 孟良语慌张道,“倘若我说不出来呢?!” 顾妄言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那便等你说出来了再教。” 说完,人便向着竹林深处走去,孟良语跟了片刻,他人便不见了。 徒留她一个人在偌大的竹林里望天无语。 吹竹叶,能和剑法有什么关系啊! 孟良语想起从前看过的话本子,里面的神仙走到何处,都要一拍泥巴叫出来个土地老头儿问问情况。 她歪了歪脑袋,想着自己虽不是个神仙,但也好歹算是个厉害极了的斩魂师。 虽叫不来土地公公,但好歹能招出个方圆几里地内的亡灵。 于是她一拍手,便撇了跟细竹竿,开始在地上画符。 是个招阴之符,能成一阵,能聚阴气,鬼魂有惧阳喜阴,便会被招到那阵里。 她从前就喜欢画这个,然后把小豆子推进去,吓唬他。 之前她只是修了低阶的感灵术,看不见魂灵形态,只能隐约感觉出是否有亡灵的阴气。 后来……修了那慎悔之后,她倒是没再画过。 若是当时画一画就好了。 当时画了,便能招来鬼,便能知道自己修成了慎悔术,便能知晓自己的魂魄少了一些。 但她若是画了,又能改变什么?她依然是没用的孟良语,雁荡山上的人,她依然一个都救不了。 符画好了,阵也成了,接下来,便是等。 孟良语等的都快睡着了,才听见了那么一点儿动静。 睁眼去瞧时,才发现这鬼她认识。 洛阳城里的小姑娘嘛,在楠溪江里淹死那个。 孟良语听高兴的,跑过去便说了一句,“是你啊!” 小姑娘点了点头。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本是在东边的,无端的就感觉到这里……有一股引力,强行将我拉过来了。” 孟良语呆了好一会儿。 她现在是在洛阳城外,北郊,最北端。 这小姑娘是在东边,离得很远啊,怎么被招来的? “这附近,难道是没有鬼?” 小姑娘摇了摇头,说,“挺多的,我一路被引过来,感觉到了好几股阴气。” “那怎么他们没被引过来,反而是你这个离得远的来了?” “不知道。” 孟良语又盯着自己画的阵看了好久。 最后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话的这是招纯阴女童的阵啊!” 她又问了小姑娘的生辰,果然是阴年阴月生的。 原来自己这么厉害啊,一画就画了个极有难度的! 想当年三师兄画这个阵,画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九师兄也画过一次,也没成功。 孟良语顿时就觉得自己身价又高了许多。 “切,给顾妄言当学徒我都觉得自己屈才了,他还端个架子非得让我猜——” 骂了半天,才想起来正事儿。 她画招阴阵是要干嘛的?问问题的啊! 于是她蹲下来,问小姑娘,“唉,你知道吹竹叶和剑法,有什么关系没有?” 小姑娘皱着眉头,“我倒是会吹竹叶的。” 孟良语一下便高兴了,摘了一片竹叶递过去,“那你吹一个我再看看!” 伸手之后便惊觉了。 “抱……抱歉。”孟良语垂下头。 又是一阵风。那片竹叶就那样从她手中脱落,飘去了远处。 她怎么能干这种事?小姑娘该多伤心啊。 小姑娘却没什么事儿,依然眨巴着大眼睛。 “我以前是跟我哥哥学的,他说吹竹叶的时候,最重要的便是气息!” 孟良语想了想,顾妄言之前似乎也那么说过。 “气息啊……”她托着下巴,陷入思考。 她又想着,顾妄言能用竹叶吹出的调子设成暗号,莫不是跟他剑法中的诀窍有关? 还是有什么口诀? 奈何她对乐律其实一窍不通啊! 之前和顾妄言学那调子的时候,也确实是吃力的很。 要是阿炎在就好了。 “孟姐姐!”小姑娘叫她。 “怎么了?”孟良语回过了神来。 这时候,她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似乎,从没告诉过这个女孩儿,她姓孟。 “你怎么知道我姓孟?我跟长庚说话的时候,你听见了?” 小姑娘摇头,“宫城内有真龙阳气,鬼魂进不去的,尤其是像我这种冤死的。” 孟良语一向,也是,小姑娘是至阴之魂,又是枉死。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姓孟的?”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小姑娘摇了摇头,叹一口气。 “孟姐姐,你果真是忘性太大。” “嗯?” “孟姐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孟良语仔细的思索了许久,终于觉得好像是有些印象了。可那答案越是呼之欲出,就越是出不来。 “孟姐姐,我去过一次雁荡山,给小豆子送衣服的。” 孟良语想起来了,山下有个小姑娘,和小豆子关系挺不错。 但她没怎么见过那女孩儿,倒一直是小豆子偷偷摘了山上的桃子李子下山送人家。 那女孩儿,确实是上过一回雁荡山,还是孟良语给指的路。 当时孟良语正在李子树上够李子,看见树底下一个小姑娘巴巴儿的望着她。 小姑娘问,姐姐,你知道小豆子在哪儿吗?我娘给他做了一身衣裳,让我送上来。 孟良语咧嘴一笑,说,你叫我一声孟大侠,我便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