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人间洪涯境,时值天皇伏羲于中庭开宴,邀众神赴会。 宝光升华,五色天香,百花齐放,群鸟高歌。中庭正是仙华袅烟,繁花似锦,席上伏羲引荐一白袍仙人,立于火神祝融之后,温和沉静,文雅清润,名为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奏乐助兴,一曲引动天地欢歌,日月同晕,天道降令,命之司乐,后举世奉为乐神。 ※※※※※※ 琴声断绝,天华渐消,此宴之主事过后,席间热闹才刚开始。 太子长琴原为凤来琴灵化体。昔火神祝融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名皇来、鸾来、凤来。后来凤来化灵,具人之形态,能说人语,祝融便托请地皇女娲用牵引命魂之术,使此灵成为完整生命,更以父子情谊相待。 此次乃太子长琴正式出现于众神眼前,意义格外不同,伏羲为之开宴广邀神灵,一则因其乃地皇女娲施法而成,一则便是洪涯境许久不曾有新面孔,正好借此同欢。太子长琴更得封乐神,想来有天道所眷,因而当祝融兴致勃勃将儿子介绍予众神之时,众神无有不悦。 却不知是因难得的仙家景象而如痴如醉,还是那新上任的乐神风华令众神倾倒。 辰湮立于偏庭一树梨花之下,青衣纤素,墨发拂袖,静谧淡然,亘古如常。 宴已赴了,面子也给了,众神虽讶异于青华上神难得一见的行踪,总道是天皇所邀,礼数而至,不当做其他。因为明了她性子,前行便刻意让开这一处,不曾扰她清静。她立足之地原就偏僻,与中庭热闹对比,更是仿佛彼方喧扰如隔世,独得这一处清寂。 辰湮心情不错。方才那一曲,听得悬梁绕耳,余韵不绝,让她想起了鸿蒙之时、天地未开前的记忆。自本体与精魂分离以来,心底空寂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她,如梦魇般无法脱解,而她方才,却是再次有了初生时的圆满之感,虽然……本体仍旧不在她身上。 雪皇:“阿湮阿湮,便就是他罢!” 辰湮收回视线,慢条斯理敛袖拂去肩上梨花:“……是他。” 雪皇跳脚:“糟糕,凤来化灵,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你本体的气息了。” 混沌莲子已经与他融合在了一起。辰湮静静望去的时候,视线透过时空界限勘破琴灵魂魄,只能模糊感受到新任乐神心脏部位浅薄的烙痕存在。 莲子生于混沌,本无形体,除了她之外,亦不能与任何事物相融,只能噬灵而存,这“融合”,只能说是勉强共存罢了。当然,那是她的本体,即便融于对方骨血、魂灵,气息却始终不曾消失殆尽,她当然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即使……它现在已不属于她。 雪皇在她的肩膀上蹦来蹦去:“阿湮阿湮,你又在想什么!总要想办法把你的本体拿回来才是!那是你的本体啊!天地间最古老最尊贵神祇的本体啊!” 辰湮淡淡道:“莲子泽灵而生,寄居之木成琴,他既是天生琴灵,得莲子筑体,便该是天命。” 雪皇暴躁:“你压根就是不在乎罢!那是混沌青莲的莲子!天地间最尊贵的根脚!别把自个儿的本体说得这么掉价好不好!” 辰湮的声音越发寡淡:“你为我抱不平?好,那便毁去他琴体,剐开他血肉,再散掉他魂魄,待他彻底飞灰烟灭才能将无所寄居的莲子掘出[三国]七步成湿。” 雪皇:“……你够了。” “那便走吧,”青华上神振了振衣衫,又拂落肩上一瓣梨花,敛起袖没有丝毫留恋转身离去,“梧桐树下埋的酒已经能喝了,你不是惦记几百年了?” 雪皇似是还震惊于她的淡然,没注意她转身的动作,一个不慎滑下肩膀,发现自己在坠落的时候连忙旋身悬停在空中,羽翼一掀,又飞回她肩上。 雪皇不满嘟哝:“真是的!从来就没见过你对什么东西上心过!” 雪皇:“这次更离谱,连本体都不要了……” ※※※※※※ 中庭宴会正兴。众神举杯畅饮,欢声笑语,好不自在。 太子长琴始终立于祝融身后,温煦矜持,含笑如沐春风。忽地眉宇微蹙,似有一种不曾有过的情绪萦回于心间,仿佛什么东西透穿胸膛,细密的知觉似疼痛又似欢欣,陌生而绵远。 下意识望去,却看见偏庭处一树梨花正盛,雕栏画廊有芳草如茵,灌木丛锦,一人离去。 仅仅一个背影,一抹青痕,便让人觉出一股无法描绘的重量,仿佛是首亘古绵延的岁月长歌,幽谧沉寂,静默悠远,在时光中永存,天地间任何事物都不能撼动丝毫。 太子长琴:“父亲,那位是……” 祝融顺着他视线看去,却是轻笑:“阿,想不到上神竟来赴宴,不过也合该如此——她可是亲眼见着你降生的。” 太子长琴讶异:“嗯?” 祝融:“那是天地间最特殊的一位神祇,名唤青华上神。” 太子长琴:“最特殊……上神?” 祝融:“开天辟地后第一位神祇,如何不特殊?昔混沌生青莲,青莲生盘古,盘古开天地,青莲孕莲子。混沌青莲虽湮灭,却留下了那一粒莲子,盘古死后,莲子化灵,便是青华上神,之后才有众生。” 祝融顿了顿:“先天诸灵,大多应运而生,降生即为神,与鸿蒙之后草木禽兽化仙成妖不同。青华上神承自混沌青莲,甫一化灵身上便具开天功德,可谓与天地共生,与日月同时,世间万物莫能与之相比。天道甚爱之,予其自在逍遥,青华上神身上不具神职,是以,诸神皆敬之,而不尊之。” 太子长琴有些许疑惑:“既是如此崇敬,为何诸神皆避之?” 祝融哈哈大笑:“青华上神居于太易宫,无故不出,千百年不曾见其一面亦是常事。上神性疏寡,喜安寂,身边唯凰鸟雪皇常伴,却是极好说话的,诸神敬之因而不愿扰之,但若长琴有缘得见,亦是无须多虑,那未尝不是场机遇。” “凰鸟?”太子长琴心中一动,“便是上神肩上那一只灵鸟?” 祝融:“不错。那凰鸟来历亦是不凡,是为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其母为盘凤,统领天底下所有飞禽,当年获罪于天,被罚永守天南不死火山,后陨落于彼处。盘凤托孤于青华上神,故凰君初生即伴其左右,永生不离。” 青华上神……天地间最初的神祇……凰鸟雪皇……永生不离…… 太子长琴将这些话语记下,抬眸又看了那一树梨花,却见彼方华光已散,花落如雨,仿佛,忽然之间缺了什么。 第03章 混沌青莲生于混沌,亡于混沌。 其所生盘古尚且为天所忌,化身万物而陨落,连一丝精魄都不存,更何况是母体青莲?茫茫混沌,无光无暗,五行疾烈,毫无秩序,在这等不曾有生命存在的恶劣地域,亿万载才得破土而出,青莲又怎甘为天道所弃就此湮灭?那一粒莲子,便是她赌上一切所做的最后的挣扎。 她赢了。天道无法抹煞莲子的存在。辰湮睁开眼睛的刹那,天地哀鸣,山河咆哮,风云呼号,雷霆霹雳,日月昏色,星辰昭明,极岳纵横,江河奔流……盘古命终陨落,烛龙力尽沉眠,青华始得化灵。 然后才有众生。然后才有众生。 辰湮生生背负上母亲强加给她的天命,茫然于此世却无法找到属于自己存在的意义。那是无止尽的孤独,亘古洪荒的缄默六道众生全文阅读。只能眼睁睁看着。看万物成形,看众生有序,看神祇孕出,看河山锦绣,世间繁华慢慢露出端倪。 然而,青华上神,上神,这洪涯境内哪一位神祇都背负天命而生,一睁开眼便能找到自己该处的位置,唯独她没有,唯有她没有天命。守着这盘古所开的世界,那是母亲的,不是她的。纵然星辰地幽宫中虚空命盘轮转逆回,天地阴阳力量不竭,却始终不曾有属于她的那条命线。 她为这个世界所排斥。混沌不存,莲子遗落,天道之下,没有属于她的位置。 辰湮也已习惯了这般寂寞的存在。亘古的注视,漫长的守候。太易宫中冷寂,一觉睡下,便能磨去无尽的时光。 可有一日,永恒不变的命轨出现一道小小的偏差。 世情寂寥,百无聊赖,她睡了一觉,睡得过头,一眼睁开,两百年匆匆而逝。祝融取了榣山之木去制琴,雪皇终于将她唤醒时连声音都在颤抖。 神祇眼光,自是不同凡响。榣山只要有一棵树在,就无它树能入火神眼目,那便是雪皇常栖的梧桐木。那是青华上神当年亲手栽下,千万载的时光,凰鸟栖身,流火灼焰,聚山水之灵气,日月之星华,已成榣山之眼,若非天道压制不能生灵不能化形,想必这世间又将多出一位法力高强逍遥自在的仙家。可也正因为如此,她能将她的本体混沌莲子封印在梧桐木之内。 说到混沌莲子,这可是连辰湮本人都无可奈何的存在。她自莲子而生,那是她的本体,化灵得出的瞬间便借其明了这世间前因后果,可是天道威压在前,却逼得她连自个儿的本体都带不得弃不得,天底下又无物可威胁到它之存在,为恐徒惹是非,便只能找地方将其埋藏。 祝融取木,自然要打破封印,莲子本无智,却有知,论起狡黠来又有何物堪比——这般,如何不会将自己附在桐木上随其而去逃脱囚牢?青华上神赶至火神宫,却正好见着琴成,共有三把,名为皇来、鸾来、凤来……最后只有凤来化灵成形,个中玄机可想而知。 这洪涯境的神祇无人知晓,青华上神却是一眼便看穿了凤来本体的奥妙。 琴身五十弦,可堪引动天地之威,欢则天晴地朗,悲则日晕月暗,若是五十弦齐奏,则万物凋零,天地重归混沌。 ……重归混沌。 原本这于她是极大的诱惑,天道底下终于出现了能改变她漫长宿命的契机,若混沌再开,她便能成就另一朵混沌青莲,再生盘古,再开天辟地,历经又一场庞大的轮回,然后彻底超脱——那便是属于她的道。可她证道的那日便是天道崩盘、众生湮灭、世界摧毁的时刻,这也就是她与天道永远不能化解矛盾的原因……然而漫长的时光中,随波逐流,亘古遥立,所有的不平都变成了麻木,她却觉得,哪怕是重开一个世界又如何?此生终不能证道,也罢。 可太子长琴的存在,还是让她感觉到了危机。她不怕天道压制,却怕莲子想要证道,扰乱凤来琴之天命。 她拥有克制的意识,莲子却是魂灵深处烙记的本能,在本能面前,她也不能保证这克制能维持多久。 总归,莲子是取不回来了,它目前之宿主却处在个连自己也不明了的危险境地。 辰湮:“凰儿,你需得替我多加看护于他。太子长琴得莲子筑体,天命已隐隐脱出天道掌控,凤来弦动惊天地,虽有司乐神职,却不是非他不可。这般大神通若得大自在,不免又会是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天道绝不会放任这般存在,许是又会有算计……” 雪皇:“你想多了吧?” 辰湮:“……罢了。” ※※※※※※ 青华上神不再沉眠网游之无双教皇最新章节。 平静的心出现波澜,她是那样渴望又厌恶着那无法控制的欲念。想要改变,又恐惧于改变;她的期盼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磨难,对于她自己却是救赎,她的躲避让这个世界安全,却让自己在挣扎中无法解脱。 可是最终她也只能在她的太易宫中,静默而沉寂地等待着,就像亘古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做的那样。天池中的鎏焰青莲花开花落便是一年,年复一年看着烟消云散,万物生死兴灭,有时候都能感觉时间似乎缓慢得近乎悬停到不再流动,有时候世间千年又恍觉弹指一瞬,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了。 有雪皇陪着她。但她不想说话的时候,连雪皇也忍受不了这太易宫中的缄默。诸神从不轻易踏入太易宫,因为此间就仿佛混沌之景象再现一般,除了虚无外什么都无法感受到,待久了连神祇都恐会疯狂,天底下除了青华上神,谁能将这种折磨当做是习惯? 然后那一日,雪皇从榣山飞回。 天地间的最后一只凤凰,当当真真的天道所眷、得天独厚,华冠明羽,耀光灿采,掀翼如白虹贯日,气象万千,掩羽则皎月遮霞,祥瑞宁和,平素里却喜将自己幻化成巴掌大小,银翼华彩,冰雪尾羽水蓝瞳眸,连额顶象征身份的五彩冠也一并玲珑袖珍化,端得是灵秀非凡。 怒气冲冲跑回家,一眼便见到自家那位寂寞的神祇倚着廊柱而立,微阖着双目,额角轻抵石柱,流溢如水的青丝从纤细优美的脖颈间倾泻而下,美之极致,便连怎样美丽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所有的光源都围绕在她身边,柔和而迷离,勾心又夺魄。 台阶下的水池中大片大片的莲花青黛如墨,空气中漂浮着安谧静止的粒子,那是已经很稀薄的混沌气息充溢着此间,它们凝合仿佛实质,走在其中似乎能感受到水波中行走一般的感觉。 雪皇忽然就颤抖起来。 她觉得愧疚。来自灵魂烙印中的愧疚。当年盘凤陨落,她在青华上神庇佑下得以离开不死火山,母亲的一句誓言,将她绑死在这位神祇身边,但她无怨无悔。漫长的岁月里,她们行走于洪荒的各个角落,青华上神给她的感觉却始终飘零如一道随时都会消散的光影,就算着紧贴着身体也会感觉自己永远也抓不住,而洪涯境之后的时光,终于停住了脚步,这位古老而尊贵的神祇却更是无声无息甚至让人觉得她只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雪皇伴了她几千年,几万年,偶尔按捺不住寂寞的时候,会磨着她出门。在整个大荒顺意地走一走,大约也只能看到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荒凉,相互回忆下洪荒之前那些旧事、旧物,再然后,回到太易宫,又重复那漫长的沉默。 更多的时间里,雪皇根本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这样是否寂寞,是否孤独。她似乎仅仅只是站立着,就已经成就永恒。你能揣度永恒在注视着什么吗? 雪皇:“阿湮阿湮!” 雪皇终于没忍住,折腾地扑进她怀中撒娇,不停地拱着扭着,非得让她伸出手来替自己的捋捋背脊顺顺毛不可。 辰湮:“回来了阿。” 淡淡的话语,习惯性的问候,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总觉得有种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的宁馨。沉思的神祇静静睁开眼,动作柔缓地抚摩她的羽翼。雪皇顺势跳上她的手,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又下意识俯下身蹭了蹭她的掌心。 辰湮:“怎么了?” 这一声仿佛开启了哪一个神奇的按钮。雪皇闻言就炸了毛,蹦跳着窜上她的肩膀,羽翼一卷,拿脑袋蹭她的脖子,将她的头发搅得乱糟糟。约莫是觉得她终于带上些活人气息之后,停止动作,愤慨地嚷嚷。 雪皇:“阿湮阿湮!一定要替我报仇!要不然我的榣山就彻底被占了!!” 第04章 辰湮微微一笑:“呵……怎的?” 辰湮:“谁人惹着你了?” 沉寂静谧的神祇,身形中不自觉散发出的气息却是积淀亘古的威压,即便抬眸侧眼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魔力,常常是连雪皇都不免被带入那心境中呆愣愣不知今夕何夕,可这回显然是吃了大亏,怒火冲天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愤慨不已。 雪皇:“榣山!榣山!我的榣山!全都只认太子长琴不认我了!” 辰湮面情不变,纵容地点了点她的额冠:“那般温和沉静的仙人,竟也能惹恼你?” 雪皇在肩膀上蹦跶,愤愤不平:“你让我看护他,他又哪里需要他人看护?放他进榣山奏乐怡情已经很对得起他了极品铁匠!可是一不留神,榣山生灵全被他的琴音勾走,半点不把我放在眼里!” 谁道草木无情? 无智却有知,形难移而伤灵易,最能应和万物苍生、世间气象,实则因人之心境影响所致,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情随身以通天,心通天而染万物,是以乐不动人而草木先动,自然动则天地动。 辰湮淡淡笑开:“他本是琴灵,通应天地自有得天独厚之处。洪涯境之宴你可亲眼见到,便是天地日月皆为他所打动,又何况是一山之生灵?乐神琴音,岂是凡声?想必真真是旷世难寻,才连凰儿都忍不住日日前去聆听,更奈何草木禽兽?” 雪皇扭头跺脚,又羞又愤:“那是两码事!阿湮不许为他说话!天底下那样多的灵山,哪里不好弹琴,他为何偏偏挑中我的榣山?阿湮你且看看他那架势,怎有那般坦然到理所应当的?!” 辰湮:“凰儿你是着相了。” 雪皇:“哪里有着相!!” 她羽翼一掀,倒进她怀中开始翻来覆去打滚撒泼,辰湮连忙环臂抱住,才免去了她一个不慎摔落下去:“榣山就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能占了我的榣山!” 辰湮眼角微翘:“凤来自榣山而生,既受命于天,系乐神司职,若说榣山是太子长琴的道场亦不为过——这本是正理。凤来琴出自之桐木是为榣山之眼,冥冥中仍有几分牵连在,此山于太子长琴之意义,可想而知。凰儿莫这般迁怒于他。” 雪皇一个轱辘翻起来,大怒:“鸿蒙以来名川大岭皆无主,谁先占下便是谁的!天底下谁不知榣山的那棵梧桐木乃青华上神亲手种下?若按阿湮这样说起来,太子长琴不还得恭恭敬敬俯身拜下,称你一声母亲——千万年来,众神皆止步于榣山之前不正是默认了那是你的道场,以示尊重?” 雪皇骄傲昂首,羽翼指天画地理直气壮:“阿湮你的就是我的!” 辰湮默默无语。 雪皇瞪着她的眼珠子一眨不眨,气势非凡:“阿湮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所以说这副求人帮忙还像施舍的小模样是何种心态? 辰湮淡淡道:“如何报仇?” 一有靠山,雪皇立马小人得志:“哼,太子长琴就算了,弹琴……就弹琴!就当给火神点面子!阿湮你就帮我把那条碍眼的水蛇给宰了罢!” 辰湮:“……” 辰湮:“水蛇?” ※※※※※※ 洪涯境中寂寥,诸神闲然,大多与世无争,自找乐趣。 太子长琴也不例外。他自梧桐琴木而生,降生为仙,又因天道司职而为神,初生时懵懂不再,虽堪称聪慧但毕竟年岁欠缺,腹内少了些弯弯曲曲。 新上任的乐神性情温和沉静,平日除去清修,便爱在榣山水湄间奏乐怡情。 榣山本就灵气充沛,因青华上神所值梧桐木与凰鸟雪皇常栖之故,天地轮转,阴阳调和,源源不断的灵气经由山眼交汇压缩,更如氤氲般薄散纤袅,说是旷世难寻的仙山秀岭也不为过。而自太子长琴奏乐以来,生灵万物感琴音之美妙莫不欣欣向荣,榣山之灵气便越发秀丽活跃,两者相融,却当真是人间仙境,绝无仅有暴力军姬。 正如雪皇所说,她自认榣山是自个儿的,隔三差五便跑过去飞一转叫几声宣告自己的主权,再加觉得那梧桐木舒坦,比之青华上神的肩也差不到那里去,出来放放风遛遛自己也觉得挺开心。 太子长琴初次抱着凤来坐在榣山弹琴那会儿,她正窝在梧桐枝桠里睡觉,听闻琴声耳朵瞬间竖得老高,但等到琴声止了才想起来这货吵醒了难得睡一次的自己。大怒。想起自家上神说过要看护于他的话,强忍下。 回头又跑榣山溜达,又遇他。继续怒。继续忍。乐神本体出自榣山梧桐木,青华上神觉得他不一样,她也觉得他不一样,弹琴便弹琴了罢,要是让辰湮知道她为点连鸡毛蒜皮都不算的小事跟人闹起来,还指不定怎么说她呢。 哪知这样一听,竟上了瘾。不愧是天道钦定的司乐之神,那琴声当真是十分美妙,越听越是入迷,哪怕是不变的曲子,也让人每回都觅出些新的感官来。 因而每每太子长琴在榣山弹琴,雪皇便每每偷溜去听。日子一长就不对劲了,尼玛哪爬来的水蛇?! 扒拉着梧桐枝火冒三丈彻底动怒,这明明是她的地盘!凤来琴灵就算了,连一条水蛇都敢出来碍凤凰的眼?!谁给了它的熊心豹子胆?! 忍住!千万要忍住!她要动了手回头青华上神就得让她好看——怎么说都要忍住!得了尚方宝剑再来宰蛇,哼! 怒气冲冲回到太易宫,打滚撒泼没奏效,反倒被自家上神三言两语给压抑了火气,咬牙切齿翻滚不休,得罪了凤凰还敢逍遥,信不信一把火烧死它! 原计划着从长计议,只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一到点儿还是忍不住飞榣山去听琴。 这回不一样,雪皇前脚出了宫门,辰湮后脚就跟了上去。 除了赴伏羲宴的那次,两百年不曾踏出太易宫的青华上神,难得起了兴致出洪涯境。 榣山风光仍如记忆中一般模样,只是灵气浓稠如烟似雾缭绕于此间,和着明媚光色更添几分出尘之气,便是洪涯境亦不曾有这般仙灵。 雪皇悄无声息趴在梧桐枝上,等待着太子长琴按时到了水湄边放下琴,目收万物于眼帘,情和此景,这才开始弹奏。琴声泠泠,此世难寻,碧水清透之中一条黑色的水虺悄然露出头来。 雪皇的怨气登时暴涨,天地间唯一的凤凰爪子扒拉着树枝如视死仇般盯着那水虺,各种羡慕嫉妒恨。 ※※※※※※ 辰湮敛袖静静立于树下,一袭亘古不变的青衣纤素,墨发随风拂过衣间,身形却如同虚无,连氤氲灵气也穿透无阻——这般隐息之术,竟连常年相伴的雪皇亦无法觉察。 看到雪皇找准位置藏好,看到凤来抱琴款款而来。好一番仙家气度,且看长袍宽袖,束发端丽,那气质应和此景此境,一句“温和沉静”,却是道出了骨髓。 紧接着的琴音正是为她都不免赞叹,不管是因太子长琴为她之本体莲子寄宿之故,还是凤来真身可堪引动混沌之因,每每听到,总觉得那些亘古流失的东西又回到心间,这般美妙,怪不得雪皇日日前来。 然后就见到那只黑色水虺,悄然伸出水面,安静地仰起头,沉醉在这琴声中,奇特的金色眼瞳流转着无尽的安详与神采。 一仙一虺相对,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意境之中,竟也如同高山流水知音相遇,无比和谐。 于是连她都忍不住微笑,敢情胡搅蛮缠一番,凰儿压根就不是怨怒于太子长琴,而是不满于这条水虺的存在? 第05章 太子长琴:“悭臾,何故总是这般小心翼翼?” 温和沉静的仙人将手轻按于弦,止了这一曲的余韵。 水湄清幽,风抚满山花树零零落落,灼灼光辉映照远山秀水,柔美和着明艳,光华遍照。 黑色的水虺却像是蓦然才回神般,当下就极为迅速地把自己的身体埋进水里,战战兢兢只露出个脑袋,做贼般鬼祟地往四周瞄了一圈,这才神神秘秘望着岸边的乐神。 悭臾:“为了保命——这榣山可是有个惹不起的存在!” 太子长琴:“哦?” 悭臾又扫视周身一遭,一边保持着随时都可以沉下去逃跑的姿态,一边努力作出给自己壮气的神情,金色的瞳眸微微闪烁,怎么看都带着故作镇定的不自然:“长琴你是不知道,为何一直以来这榣山会是如此静寂。” 太子长琴沉吟片刻,不免疑惑:“确实如此。以榣山的灵性,却无灵兽敢踏足,这些时日来,也只见花木,无鸟兽痕迹,却不知是何故?” 悭臾恹恹地将尾巴打了个圈:“凤凰领地,谁敢放肆?敢撒野的早连魂魄都烧没了,剩下的谁不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就唯恐被‘那位’看不顺眼……所幸她不是常在榣山,我自这潭水中生,寻常注意些倒无性命之忧,只恐一时不慎,太岁头上动土,惹了大难。” 凤凰威压足以通天达地,就算收敛了,但镇着这一座山却是足够。兽毕竟是兽,骨子里的强者为尊始终烙印着。凤凰所隐含的那种炽烈的、正面的力量,在榣山这种灵气积聚之地,更是呈数倍之势辐射开去。正因为感觉到对方的强大,那随意一声鸣叫,甚至就能摧魂散魄,所以在这榣山,无任何生灵敢放肆,寻日里即便是吸收天地灵气修炼也该是要小心翼翼,若是在凤凰降临的时候,更要无比惊恐地隐藏自己的踪迹,唯恐惹来杀身之祸。 太子长琴缓缓道:“凤凰……该是青华上神身侧的凰君罢。” 悭臾却是好奇:“青华上神?那是什么神祇?” 不知青华上神,只识凰鸟雪皇。 太子长琴一时无言。祝融告诉他,这天底下唯一的凤凰便是那只名为雪皇的凰鸟。悭臾既说到凤凰,那便只有雪皇无疑。至于上神……许真是离得这凡界太过遥远,才会为世者所不知。一位空有无上尊贵却不司神职的神祇,被世人得知已经不易……更谈何家喻户晓。 悭臾:“算了算了,反正与我无关。长琴你还弹琴吗?这般美妙的琴声想也是无谁能够拒绝的。要是不弹了,我就陪你在这榣山走走可好?趁着‘那位’不在,四处逛逛也无碍,不过你得护着我!” 太子长琴失笑地摇摇头:“听你的语气,似乎没有话语中的这般恐慌于她。” 悭臾摇头晃脑理直气壮:“哼,凤凰又如何?我可是要修成应龙的虺!今日她强时不得不避,终有一日我能修成通天彻地的应龙!到时上天入地,乘奔御风,我又哪里需要怕她!” 太子长琴正想调侃一句志向远大,忽然觉察到一股极其冷冽的气息陡然出现在身侧——心中一惊,先前竟是未曾发现任何事物靠近的端倪! 蓦然间转头看去,却见一只巴掌大小的华羽冰禽如云彩般悬停在虚空中,水蓝色的瞳眸直直盯向潭中,发散着阴森森的眸光。 忍无可忍跑出来的雪皇咬牙切齿:“放肆[综]梦·游记最新章节!” 太子长琴的惊异还未褪去,就见着“嗖”一声,方才水面上只浮出个脑袋的黑色水虺,已然以无比迅捷的速度钻入水中。清澈澄净的潭水瞬间连道波纹都没剩下。 雪皇大怒,羽翼一抑,那水面骤然便结起了冰!巨大的冰层刹那间透底铺陈,雪羽又一掀,下一霎时,一条裹着水虺的笔直冰棍从冰层中贯透上来,晃悠悠悬浮在空中,而水面上的冰层则是眨眼融化消散,宛若出现幻觉一般。 太子长琴还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见到自己的琴友被封在冰块中被抛上岸,那只疑似青华上神灵宠的凰鸟好一幅气急败坏模样,精致绚丽的尾羽抖动的频率却让人忍俊不禁。 雪皇恶狠狠往下瞪:“口出狂言的爬虫!今个儿不弄死你我就不是凤凰!” 冰块化成碎沙整个儿碎裂开去,水虺僵硬地摔在苍苔地上,被凤凰威压击得动弹不得——幸亏太子长琴愣了愣,总算来得及扫袖将悭臾护在身后——碧澈水湄畔起身拱袖的仙人,广袖长舒,黑发悬瀑,有着如远山青黛晕染般的温雅容貌,和着若木绯热如灼的花叶,更觉不凡。 雪皇还得意了不到片刻,就见着视野一花,黑色水蛇已经不见踪影,怒气冲冲抬起头,却被这美景震得呐呐无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雪皇气恼:“你做什么?!又不是寻你,站出来做什么!别以为你是乐神我便不敢动你!” 巴掌大小的凤凰,灵秀不可方物,就算装得再是凶神恶煞,也如何看都看不出恶意,倒像是小孩子无理取闹一般。 太子长琴无奈道:“凰君莫恼,是长琴失礼。悭臾一时嘴快,冒犯之言触怒凰君,却是不该。然悭臾只是小小水虺,天生地养不明世理……还请凰君息怒。” 悭臾还沉浸在被那一下砸的晕头转向之中,闻言却是想也不想反驳:“胡说!什么小小水虺!我可是要修成应龙的虺!” 雪皇被轻易转移了话题,低头冷嘲热讽:“应龙又如何?还不是爬虫!就算是那样的爬虫,我也能随随便便捏死一窝!” 这话听得,着实逆耳。悭臾艰难蠕动的身躯“蹭”一下就立直了,金色的眼睛愤怒似灼:“你凤凰了不起啊!再怎么嚣张,天底下就剩下一只了!一只了!” 太子长琴有种扶额的冲动。这随随便便一句,戳中的可不止人家的心窝。天地间唯一的凤凰,自是高贵无比,可一族只余下孑然一身,岂止一个哀字能道尽……正想着如何化解这番矛盾,现在却觉得这话题着实不好回话。 雪皇果然是愤怒到快炸了:“该死的水蛇!还敢放肆!简直是活腻了!!” 悭臾一边动作利索地往太子长琴衣袍间藏去,一边回吼:“说不过我就改动手了么!活了不知道几万年的老妖怪,这样对付个连你零头都没有的后辈,好意思么你!” 周身压力骤升,连空气都像是要结晶化一般,太子长琴陡然觉察到不对劲,高声喝言:“悭臾!莫再多言!” 雪皇哆嗦到话都说不出,浑身气势放出,压得整个榣山都是瞬间寂声,更奈何水湄边的这小小岸地,哪怕太子长琴都有种灵魂都被震慑的压力。 而在她失去理智彻底无差别爆发之前,虚空蓦地伸出只手来。素白柔荑,纤若无骨,美得让人无法形容,紧接着,慢慢隐现的是皓腕纤臂,青色袖衫,柔谧身形——仿佛雾气消弭,薄纱散落,无半分突兀。 雪皇被那只手一触,便登时泄了气:“阿湮……你怎的来了?” 漠然姿容的神祇淡淡垂睑:“若是不来,怎见着凰儿这般威风?” 第06章 那只纤素的手像是藏着泯灭一切的力量,轻握了凰鸟身躯在掌心,便也如同全然收纳了雪皇身上那炽烈无形的幽火,只一瞬间,几欲凝成实质的空气便风轻云淡地飘散,榣山地界中可怖的威压似乎压根不曾存在过般消失。 雪皇连尾羽都耷拉了下来,弱声扭捏:“人家哪有……一时没控制住嘛……” 辰湮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冠,略带责怪却掩不住浓浓的宠溺:“越发放肆。若我不在,便恐连乐神都会为你所伤着了,这该叫我如何向祝融交代。” 她说着自然地抬起头看向彼侧,温和沉静的仙人在片刻的愕然之后已经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正恭敬颔首,然后视线交汇,这一眼,彼此都是微怔。 辰湮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下一秒,清晰地听到心跳的声音,胸膛处原本空荡荡的地方被塞满,鼓鼓涨涨得让她想起初次听他琴音时的感觉,好似那些亘古洪荒岁月之前丢失的东西,在某一个恰当的时间里,悄然回返。 太子长琴却再次感受到那陌生又绵远的知觉,似疼痛又似欢欣,魂魄好像被一只手死死攒紧,那痛楚仿佛里面忽然多出了什么,它在慢慢扎根,散发着愉悦的低鸣,可仔细想要探究,又觉得那都是幻觉,无迹可寻。 她是上神。青华上神。天地间最古老最尊贵的神祇。 脑海里缓慢回荡那轻淡如风般难以捕捉的声音,她唤他乐神,却唤他父火神为祝融,亲疏可见——不知道为何想到这些,可识海中浩浩汤汤奔涌过去的陌生情绪却容不得他继续探寻。 黑色的水虺从他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望着视野中几乎灼伤它眼睛的神祇:“你是谁?” 被悭臾的声音陡然唤醒,太子长琴这才想起此刻处境,赶忙躬身行礼:“长琴失礼,还请上神恕罪。” 辰湮还未开口,雪皇已经不耐烦出声:“怎么一天到晚都在恕罪恕罪!” 她在辰湮手上蹦跶,才寡掉的胆儿被自家上神摸了摸又肥起来:“火神何等骄傲张烈的性子,一不高兴就踩着规矩玩儿的,怎的养了个儿子就这般迂腐守礼?” 太子长琴又怔住,显然是打自化灵起就从没收到过这种类似“迂腐”的评价,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辰湮眸中现出淡淡的笑意,如同沉邃清远的夜空漂浮过的云层,纤长的手指扯了扯凰鸟的羽翼,如此轻描淡写的动作,却将她接下去所有的话都生生咽了下去,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辰湮微笑:“殿下不必多礼都市狼少最新章节。凰儿贪玩,口没遮拦,给殿下带来困扰了,却是我教养之错。” 这话与他方才为悭臾致歉所讲的何其相似,太子长琴略显尴尬:“凰君天真烂漫,何错之有……” 他还没想到接下去该讲些什么,忽闻悭臾哈哈大笑:“还说我没教养!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嘛!还天真还烂漫?几万年的天真烂漫?笑死虺了!” 雪皇跟了青华上神这漫长年月,耳濡目染学了不少,站着不动不说话,那气质也有几分相像,可惜的是辰湮本就天生地养,附一睁眼身上已具开天传承记忆,该会的都会,亦不追求别的什么,雪皇处处学她,却不晓得两者根脚原形不同,身上也有诸多相异之处。到她终于想起来要教养雪皇的时候,神兽心性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消解。 凤凰之高傲比起龙族来还尤盛的,闻言怎能不暴怒:“你说什么?!小小爬虫,胆敢如此放肆!!青华上神也是你能置喙的?!” 辰湮说她没教养想当然是谦辞——青华上神的地位着实尊贵不凡,哪怕是天皇伏羲在她面前,她也可以用长辈口吻言谈。对太子长琴这般解释,还算是给了点面子!可一条水虺,说她没教养这不是在直言讽刺青华上神没教好么?!凤凰尊严怎堪挑衅,而辰湮于她的存在,更胜于逆鳞之于龙族,于是雪皇当时就暴躁了。 气势陡涨,凭空卷来的气流转瞬便稠密凝结,周身的空气似乎成冰般包裹起来,那种僵硬是连血肉骨髓都冻成冰渣般的强势——可这短短的瞬息,便是连思维都不曾反应过来的速度——但见着那青衣神祇纤指一掐一展,呼吸顿时一松,所有的压迫都消失了,一神一虺很清晰地听到空气碎裂的声音。 辰湮已经小说往雪皇身上甩了个禁制。 而这时,太子长琴的声音才刚来得及落地:“凰君请息怒!”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画面定格了片刻,雪皇哇哇大叫:“阿湮阿湮不许封我灵力!我要烧死它我一定要烧死它!” 悭臾目瞪口呆,缓慢地,极其缓慢地缩了缩脖子,蜷成一团,过度燃烧的胆量这会儿已经熄灭了,它这才后怕起来——它有它的傲气,可这傲气在此刻或许什么都不是。 换做在平时,对面凤凰那是拼了命躲着,这会儿惹毛了,除了胆寒之外,又有些不得不仰望的卑微。 她说得没错,它只是虺,只是条虺,再远大的理想又如何,现在的它还是能让人随意伸手就能碾死的水虺。天地间唯一的凤凰,身份尊贵尤胜应龙钟鼓,钟鼓虽为烛龙之子,原形只是条得了烛龙传承的水虺,雪皇却是天下飞禽之王凤凰的亲生血脉,而且,这一位……这一位青衣的神祇,真是一种……连抬头看上一眼就会觉得亵渎的存在,明明浑身上下都柔和至此,却能生生灼毁旁者注视的眼睛。 雪皇还在辰湮怀里翻腾不断,不依不饶:“让我宰了那该死的水蛇!让我宰了它!阿湮你别拦我啊啊!!” 辰湮微微松手,无奈抬头:“让殿下见笑。凰儿被我宠坏了,她脾性便是这般,心性却是良善,并无恶意。” 太子长琴苦笑:“凰君无邪,长琴自是懂的,确是悭臾冒犯了,还请上神与凰君……” 他同样也是无可奈何的表情注视着脚下的水虺,犹豫着不知怎么讲下去。悭臾是他好友,多少总要护一护的,可冒犯上神一事,却是他们理亏,而且他不是悭臾,对道歉什么的,还真没多少发言权…… 辰湮看着看着就轻笑起来,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几百年没有这般愉悦了。太子长琴出生并无多少年月,虽有先天传承,但毕竟不经世情,某些思虑还单纯得很,这困窘的表情,真真是让人看着心软。 辰湮:“殿下切莫多虑,本是小儿意气之言,不经耳,只是龙凤之争,血脉天性,避之不了罢了枭谋最新章节。” 她从来不是斤斤计较之辈。几许万年下来,天生的棱角更是都被磨灭得一点不剩,高高在上,冷眼俯瞰,胸腔里扰不起半点波澜。莫说只是这几句,便就是有谁打到太易宫前,也不能让她生起些许情绪。 不过龙凤之争,这话倒是有缘由的。虺者,拟化之脉,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化角龙,千年化应龙。而龙与凤,则是天生的死对头,立于兽道顶端的血脉,天地间能生出的最强神兽,彼此看对方不顺眼是必定的,当年雪皇可没跟钟鼓少打过架。 水虺的神魂中生来就有龙气,虽然稀薄至斯,就算烛龙亲至也有可能找不出来,但在本身就为天道之外混沌异数的神祇面前,要觉察并非难事。 而且这双金色的眼睛,当也真真是久违。连辰湮都想不到这榣山地界,还能出现鸿蒙异种的血脉。 在场的算上悭臾都不是等闲之徒,心窍敏捷更甚常人。这话的隐藏含义如何听不出来? 雪皇大惊:“阿湮阿湮,最近没睡好脑子坏掉了吗?这水蛇哪里有能耐与我相提并论!” 太子长琴欣喜不已:“敢问上神,莫非悭臾之来历还大有可究?” 太子长琴:“……” 连悭臾都是瞬间竖起了耳朵。 辰湮轻轻摇头,笑了笑却没对此加以解释。 只是低头淡淡瞄了雪皇一眼:“紧张什么,天地间能与你匹敌的少之又少,比你尊贵的却是再没有,与一条水虺这般计较,凤凰面子往哪搁?再说,那血脉再淡,至少存在,未来之造化,又有谁知道呢。” 青华上神亲口说了,跟着水蛇计较会掉价有木有!虽然不爽这水蛇以后有造化什么的,但水虺毕竟现在只是水虺,她可是凤凰!哼,她大人不记小人过!雪皇登时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太子长琴还在感叹于这凰鸟在上神面前的放肆,果然从小养到大的,感情就是不一般。转瞬却是为悭臾高兴起来。能被青华上神这样言道,那来历定然很是不凡。悭臾一直坚信自己与众不同,想来确是如此!虽不曾知道个确切,但有上神这一句,前途造化已经不可言。 想到这里,太子长琴已然躬身代悭臾行过一礼:“谢过上神。” 悭臾从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惊醒,扭扭捏捏地也跟着俯身拜下,无比真心实意:“谢、谢过上神……” 辰湮看着他:“不必。便当做我是为凰儿致歉。” 太子长琴生性温和纯善,一直觉得悭臾之言有所冒犯而过意不去,辰湮却也觉得自己该有所表示。方才雪皇一个没控制,却是无差别将太子长琴也放在了攻击范围之内,虽是不曾惹下祸害,她却觉得有所亏欠。得青华上神一眼高看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更何况仅仅一条什么都不是的水虺,不过看在太子长琴面子上,管天道记不记言,只是予一个善缘罢了。 辰湮将雪皇放在肩上,轻轻敛了敛袖:“今日打扰殿下了。只我那太易宫本就是仙家忌讳,也不便邀殿下前去坐坐。此地却是不然,莫听其他仙家言道——这榣山本是无主之地,殿下不必多虑。” 雪皇听得浑身一颤,连忙双翼捂眼闭紧嘴巴,试图作出我什么也没听到的模样。太子长琴也是一惊,可有谁听过青华上神亲口邀人的? “凰儿极喜聆听你之乐音,”那亘古留存的青衣神祇并未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静静注视着他,顿了顿,嘴角微翘,“我,也很喜欢。” 第07章 雪皇照例有事没事地往榣山跑,不是赖着太子长琴奏乐,就是向那水虺找茬,打打闹闹,拌嘴取乐,小日子过得无比充实。 辰湮依旧不计时间地独坐于太易宫中,稀薄的混沌气息似能冻结岁月,除去池中青莲年复一年花开花落的动静,便是沉寂到似乎一切都被尘封。睁着眼睛发一会呆,再合眼时都能度过好几年。无谁打扰,她似乎能这样沉默到天荒地老。 雪皇有她自己的居处,并着太易宫,亦是久远的年轮前青华上神亲手栽的桐木,亲手架的树屋,虽无榣山之眼那般灵透,但染了丝混沌气息,反倒是更适宜她修行。而漫长的年月里,更多时候,雪皇也总已习惯了远远望着那位寂寞得透彻骨髓的神祇。 太子长琴抱着凤来在榣山等过一年又一年,却再没等到那位尊贵的神祇踏足剑傲云霄。 榣山若木灼灼,光华遍照,不再有那抹清影亘古长留的惊心动魄。恍惚便觉得彼时她含笑言道的那句喜欢他的乐音之言都是幻觉,可每每远远望见太易宫缭绕着薄岚的景象,不知为何还要大老远绕路走到这里的乐神,总是踌躇地住了脚步,静静站着望一会儿,然后又抱着琴缓步走开。心道一句走错路了,于是自己也以为是走错路了。 那个影子太过淡薄,如水烟般转瞬即逝,就算是在过往的无数时光中细细勾勒,也描摹不出一点真实。 众神口中的青华上神,总是连一个名字都如同山巅亘古不化的冰雪。偶尔听到有仙家提起,小心翼翼拼凑起细碎的词缀,却发现谜总还是谜,就像他从来都不明白为何明明不曾刻意地注意这位神祇,依然有种冥冥中无法割舍的知觉。 而细数一遍她出得太易宫来的规律,才觉得,只两百年便现身赴了次天皇宴,倒真是极为难得。更何况——太子长琴不免惊奇,不久之后他又曾在榣山见过她一回。 只是青华上神无故不出太易宫的规矩,似乎除了凰鸟雪皇,再无谁能打破。 时光晃眼而过,以一种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度。 然后,第一次天地大战打响。 ※※※※※※ 榣山水湄,一凰鸟一水虺又因鸡毛蒜皮的小事争闹起来,一个撇翅膀一个甩尾巴,彼此纠结成一团。温和沉静的仙人早已止了一曲碧华,一手仍置于琴弦之上,一手随意放在身侧,只是视线飘飘渺渺凝望着榣水清透的水面,略带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明显是在放空。 悭臾:“有本事你就下来!” 它气急败坏,跳起来狠狠劈头一尾巴甩过去。 雪皇始终悬停在空中,平衡感好到一个心念便能自如分开去好远,等到那一击尾巴攻势落空,又飞快闪回来,用鸟喙使劲啄着悭臾的脑袋。 可怜悭臾跳不高够不着,一蹦一蹦恼得不行。 雪皇洋洋得意:“有本事你就上来~” 那额顶的五彩冠一翘一翘,看得某虺咬牙切齿。 悭臾这阵子长出了鳞片,黑色的密密麻麻略带荧光的鳞片,很是威风,再不是过往那种软趴趴柔绵绵的模样了。不过这鳞片在凤凰面前显然不够看,别说一翅膀扇过去,便是随意啄上那么一口,都能直接要了它的命。 要不是青华上神再三交代了不能给太子长琴惹麻烦,早先时候三尸神暴跳她还真会下重手。但是打着打着就打出感情来了,送上门来的玩具,当然要想办法存久一点。玩玩闹闹是可以,真要出了虺命……她还舍不得。 于是莫说是力道了,便是动作都是缓了又缓温柔到极点的,她都怀疑自己是在挠痒痒。 悭臾终于认识到还没学会腾云驾雾之前,跟凤凰打架是纯粹脑抽的行为,果断收手,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雪皇觉得无趣,冷哼一声落在凤来琴上,懒懒地舒张了一下羽翼又收回,用鸟喙爱惜地梳理自己的雪白羽毛。 悭臾嗤笑着游过来:“凤凰不是非梧桐不栖么?怎的也累到飞不动了?” 雪皇鄙视:“没有见识!这琴就是出自梧桐木,不过就是被祝融炼过回罢了,本源还是一样的,我如何栖不得?” 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羽翼一掀又飞到太子长琴肩上落下:“乐神也不差!凤来琴之灵,身上是最纯粹的天地日月源力,这气息除了阿湮,就谁也比不上啦傲天狂尊!” 说着还故意撇身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脸。 现在轮到悭臾各种羡慕嫉妒恨。 太子长琴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了怔,恍然又莫名地想起青华上神来,转而还是含笑:“凰君高看。” 雪皇:“对了!天地大战将启,听说你的名字也在阵营内?” 太子长琴还不曾开口,悭臾已是大惊:“天地大战?这是什么东西?长琴长琴,你为何也要去?” 雪皇在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来:“祝融都去了,他能不去么!” 看到的多了就对这玩意儿看得无比透彻:“按理说是天命所趋,无论如何这天道总是要全的。但实际上打着天道的幌子,内里矛盾激烈到你死我活的多了去了,炎帝与黄帝争得可是天下共主,不到最后一步谁能罢休?” 悭臾浑身僵硬,信子一卷担忧地望着太子长琴:“那不是很危险?” 太子长琴轻轻摇了摇头:“莫忧,正如凰君所言,此战是全天道,胜负如何,倒是次要……若真有不测,也理应于我无碍。” 悭臾想了想:“也是。长琴是司乐的,那些神什么的总不会要求长琴上前线吧!” 雪皇不屑嗤笑:“哈,你当真以为,乐神会是好惹的?这架琴便是放在整个洪涯境都是排得上名位的。琴……那可是圣人之道!”她哼唧两声,说得有些含糊了,“别忘了太子长琴可是天生的乐者!” 太子长琴仿佛没有听到话语中的隐意般,依然还是那温和的淡淡的笑:“凰君高看。” 雪皇又张了张口,但终是没有说话。 自从知道有这一战之后,她就缠着青华上神推导战况。 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神祇,莫说术算本就是她的伴生神通,便就不是,以她立足天道的地位与时间,已然足够彻悟天命,从中捕捉若有似无的命轨,又有何不可? 算出了什么,辰湮碍于天命不曾言,只告诉了她双方气运之强弱。这一点已是足够。此战为全天道,为举凡世正统,从战争一开始到最后,天道之威都会全然笼罩。 而此战是为天下共主,阵营双方都是天命注定,实力应是旗鼓相当,但气运的强弱则预示了种种未测的机缘。黄帝乃雷电之神,中央大帝,气运占的是土德,炎帝乃凡火大能,南方大帝,阵营为火德,祝融司天火,太子长琴阵营如何一目了然。 土生金,火克金,但金生水,水克火,若是炎帝阵营能一鼓作气拿下黄帝阵营,火德便能再兴,然而一旦予以黄帝阵营喘息时机,等待炎帝阵营的终要是覆灭。 水克火,此理总是亘古不变。 但总归太子长琴不会出事。此战没有天道降令的神祇陨落,算得上比较温和了。 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雪皇扑扇下翅膀,忽然想起青华上神曾经说过的要看护于他的话语,战场之上水火无眼,心中便是咯噔一下,扭过头发了半晌呆,趁着那一仙一虺的注意没在自己身上,极为不舍地啄下一根华羽,小心翼翼蹭进太子长琴发间,轻轻一点将羽毛化光,如微尘般附在一缕发丝上。 动作迅疾只是晃眼的动静,饶是太子长琴都不曾觉察。 做完之后,她才小小松了口气,安安稳稳趴下。 第08章 阪泉之战,天下共主,有那诸神参与,便连洪涯境上的气氛也从整日里慵慵懒懒闲闲散散的无所事事转变为了微带剑拔弩张的肃杀行戈。 太子长琴跟去参战,悭臾放心不过又无可奈何,只好努力静了心在榣水下闭关修炼。落单的雪皇各种郁闷,因为自己的身份问题,为免突如其来的临场让人脑补以致误会青华上神的意向,又不能同道跑去阪泉围观,于是便溜进太易宫大殿,缠着辰湮要看现场直播。 辰湮被她缠不过,颇为无奈地动了动手指,凌空从莲池中抽来一串水珠,单手掐印一拂,水珠散开与半烟半雾的混沌气流组成道镜状的水幕。紧接着她的手臂往前一探,芊芊素手仿佛在摸索着什么般直接没入虚空,片刻之间便抽出一道水银色的细流,雪皇只觉得眼前一晃,那无形的细流便如薄纱般罩上水镜,而镜中终于缓慢地浮现天地大战的景象。 雪皇欢呼一声,在她肩上跳了跳脚,一头窜进她怀中扑腾了两下羽翼,安静不动了。 两人平平和和开始观赏天地间第一场人间共主之战。 只是大火熊烈,遮天蔽日,弱水浩瀚,排山倒海,本以为不过一场天神之间的游戏,却不料入目先是凡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凡人之躯,如何抵挡得了诸神水火?在诸神面前,凡人又算得了什么?天地架设的棋局,神祇构造的线路,渺小的凡人先成了全天道补天命的棋子炮灰。哪怕是传闻中爱民如子、少伐止战的轩辕黄帝,先是神,才是人间君主。 雪皇:“阿湮阿湮,这便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罢?” 辰湮轻轻抚摩她的羽毛:“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其实,在这命轨之中,无论神,还是人,不过同理罢了。一因必有一果,谁又能赢得了时间呢?” 淡淡的声音流入心间,雪皇被水火无情激得发烫的灵台渐渐冷却下来。她还真不曾见到过这番景象,仙家间的争斗常常有头无尾看得乏味,兽类间的厮杀赌上生死强者为尊,也无这般规模的惨烈,而自从娲皇造人之后,那独特的生灵在大荒中繁衍,慢慢颠覆了神祇们的认知。 原以为不过渺小如蝼蚁,却有那诸多爱恨情仇。原以为坚韧顽强不甘毁灭,却仍旧难逃神祇指尖烟云。 雪皇想着情绪就有点低落:“阿湮,你说过未来的大荒,人类会是天地间主角,所以连神祇都要顺应天道参与教化以及现在这共主之争,可为何他们是这般弱小呢?” 辰湮温柔道:“当年飞禽走兽霸行一时的往昔,你又可曾想象,有朝一日,天罚降世,万劫难逃,它们会陨落至此,沦为天地末流?” 雪皇很是憋屈地窝着不肯动弹。鸿蒙前龙凤之争,龙族淫.乱滥情,留存的血脉之多难以想象,哪怕永堕四海,世间仍能留得一息尚存;凤族骄傲孤高,一雄一雌生死不离,那年凤族毁于不死火山,也仅留她独存。听得这话,回想以往,怎能不哀? 看到轩辕剑出世的瞬间,雪皇又没忍住:“土生金,金生水,现在气运是全落到黄帝头上了!” 雪皇很是暴躁:“这天道明明一开始就站在黄帝这边的么?还打什么!” 黄帝阵营原本就以克制水德的神祇居多,天地间第一柄剑的出世让气运彻底归附于其主黄帝之身,雪皇跟着辰湮也习惯了看事物看本质,冷眼一瞥,土德正盛,自然埋怨天道偏心。 辰湮:“慎言!” 青华上神猛一挥袖,击散九重天宇还未成形的一道雷霆,目光如针,刺破万千时空,直面天道威压。那临时集聚的雷云转了又转,见凤凰整个儿都被护住,实在找不到可乘之机,便默默散去了。 辰湮这才收回了气势,无奈低头:“共主之争,本就是天道导演,但就是心知肚明,才不能说些什么,凰儿你怎能这般口不择言?” 雪皇声音弱弱,但还是哼哼:“不公平嘛……就许阿湮你言行无忌,不许人家抱怨下下么……” 人说举头三尺有神灵黑铁之堡最新章节。对于神祇而言,越是高高在上,越是为天道所束缚。天道要确保这场大战不出意外,定会全程监控。那末便很容易被发现任何一句不满之言。当然雪皇也知道,若自己能像青华上神那般超脱天道,自然不用在意什么,问题是她没那本事…… 不过雪皇马上又打起精神:“阿湮阿湮,你看,太子长琴!” 轩辕剑出世,杀伐之风大盛。因为是世间第一柄剑,命主杀伐,天降功德,莫之奈何。此风来势汹汹,似有灵气一般,狂扫阪泉谷崖。但见草木凋零,死气弥漫,若是继续,难免会为火攻不胜的炎帝阵营再添一把漏屋夜雨。 而此刻迎着森冷杀气出现在谷口高崖处的却是一名白袍流袖的男子,怀中抱琴,束发端丽,温和如画的眉目沉静下来时,竟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陌生。 挥袖盘坐崖顶,五十弦琴置于腿上,信手一拂,几个短暂却连贯的乐音犹如破空之矢,迸射而出,直直射入无形的阴云之中,斩钉截铁,铿锵疾厉,音波散开,霎时间天地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仿佛山巅的罡风陡转而下,瞬间冲入阪泉谷地微微泛黄的气流之中。 太子长琴身形孤傲,衣发迎风狂舞,如玉面庞不带任何表情,微翕的瞳眸甚至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冷意。反手再拂,指尖看似不经意地挑过几个音节,旋转的音波合天地自然之气,带着难以想象的冲击力道辐射开去,风动,物动,天穹云层翻滚,雷霆乍起,划破天幕的霹雳带着凄厉的啸声直冲过头顶,离谷数十里内的杀伐之风尽散。 ——而就是那一瞬间,“嗡”一声剑鸣震耳欲聋。 太子长琴忽地睁眼,抬头望去,远处遥遥,轩辕城池附近一道利光直冲天际。雪亮的锐芒大作,出鞘的刃光犀利得似能刺破人的眼睛,剑身一颤,又一颤,随之发散开的便是那一声声剑鸣,绵长悠远,肃杀冷酷,即使在阴云重重之中仍旧清晰不已。 出乎意料的是,这般杀意威逼之下,太子长琴唇角竟然浮现淡淡的笑意。袖一撩,两手都置于琴弦之上,指尖轻挑,一曲琴乐悠然而起。 但见此幕,天拢乌云,地陷狂沙,风卷尘土,雾合浓烟,天地间的第一把剑,傲然长鸣,洪涯境第一乐者,信手抚琴,两者分庭相抗,丝毫不予多让! 琴音,剑鸣,隔得如此遥远却仿佛近在咫尺,竟如同彼此相合一般,这一曲何止是惊心动魄。 雪皇却是看得瞠目结舌。这般姿态的太子长琴,真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明明知道他战力不俗,只如何也想不到,同样的琴音一转,竟成了绝杀的锐器。 榣山水湄,他弹的,那是怎样静美动人的乐音阿,阿湮说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仿佛天地间的一切美好事物都能从他琴中听出,他坐在那里,广袖长舒,乌发瀑悬,眉眼间便是轻风拂过似乎都会化开的柔和而令人安心的温然,让人甚至愿意沉溺到天荒地老。 可这个时刻,那样冷漠淡然的凤来琴灵,指尖孤傲霸道的琴音,连天地都震颤,万物皆俯首,却是如此陌生。如此陌生。 雪皇听着听着,闷闷地把脑袋埋在青华上神怀中:“阿湮,在你眼中,他的琴,究竟是怎样的琴?” 辰湮轻轻笑着,声音柔缓,即使不曾直视亦知晓她的眉眼此刻该是怎样的温情。雪皇只要一想到她望着太子长琴的眼神里从来就有波纹,而不是空灵无物的虚无,就总是嫉妒得想要发疯。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天地万物都不懂他的琴,凰儿你可懂?” 第09章 阪泉之战,不出所料,黄帝得胜。 众神全了天道,也不计较后续,反正总有人间秩序来收尾,待得重回居处,洪涯境内的肃杀气氛也已然淡却得差不多了。 雪皇孩子心性,转瞬便忘了前番种种纠结,欢天喜地奔去火神宫寻太子长琴。 倒是祝融输了大战很是不爽。炎帝神农,大荒五帝之南方大帝,本为三皇之一,司的是人皇,哪知偏偏却是输了天下共主之位!祝融与炎帝皆居南方,司火神职,又为神农辅神,走得近了,关系自然不比其他,只不过祝融掌天火,神农与人间有因,掌凡火。现下炎帝输了共主之争,碍于天命因果,时机未到前都只能远走他域,无法踏足中土,祝融的心情又如何能好? 而且此战之始还是旗鼓相当,谁料中间戏剧性突转,最后收得如此结局,回顾来看,更觉处处有玄机——于是得出结论,既是天道都站在黄帝边,还有何话可说?不止是他,连得炎帝这阵营的主将,皆是各个憋屈无名古卷最新章节。 太子长琴却无这个顾虑。他参战本就是天道顺便凑个数上去的,哪想到阪泉谷音攻之术大放光彩,进能攻,退能守,顶着轩辕剑还能留有余力不落下风。诸神对于他能发挥的作用已经是出乎意料、大加赞赏,而他能做的都做了,打了败仗自然怪不了他。 这便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回了洪涯境,然后洗去一身战火纷尘寥落烟灰,宁了神静了心,又是那般温和沉静文雅清润的琴仙乐神,刚焚了香取下琴,转眸却见着青华上神身边的雪皇寻上门来。 似冰雪雕铸而成的袖珍版凤凰,娇俏可人,熟悉的横冲直撞扑来,半点不带含糊。却是那一眼,明明没有任何它意,心上却是蓦地一怔,恍然就忆起榣山水湄边那道青影来,就仿佛某些被封存的记忆忽然开了阀门,浩浩汤汤涌出来,可仔细辨别,又觉得是错觉。 太子长琴觉得很莫名。就是……莫名。他不明白这种宛若哪个地方缺了什么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对青华上神,仅仅两面之缘,其中天皇宴梨树下更是只留一个背影的印象,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系感觉究竟是因为什么?前一秒觉得如此重要,后一瞬又觉得毫无关系,思绪游离,知觉难明,连他自己都道不清楚。 此后日日抱着琴在榣山奏乐的时间里,连笑着观望雪皇与悭臾打架吵闹的趣味都淡下,可越是深入去想,越是连自己都迷惑起来。 如此晃眼,又是数十年。 辰湮孤零零待在太易宫中看莲花。玉髓天池,鎏焰青莲,泉涌薄烟,轻雾缭绕,可是再美的景落在这太易宫,便注定了只会有一位神祇做赏客。 不过谁会在意呢?在时光这个名词都不存在的往昔,便只有它们陪着她。 雪皇现在已经会跟着太子长琴时不时去火神宫耗日子了。凤凰非梧桐不栖,因为太子长琴之特殊,所以不是蹲在他肩上,便是凤来凰来鸾来琴上挨个儿溜达——其中又以凤来琴居多。 遇到的哪个神祇不让着她?这就意味着她撒野放肆的地盘又多了一个。祝融全然无可奈何,撞上几回之后就发展成了见凤凰便闪人的地步,雪皇也不管,对于她来说,只要霸着太子长琴就很开心了。 辰湮也觉得这样很好。她的性子就那样了,多年来雪皇跟在身边,生生把活泼压抑成了静寂,她虽不说,心里还是有些难过。高傲与孤僻总是形影相随,凤凰原就骄傲无与伦比,又因着她的缘故,更是与众神间毫无交情,直至太子长琴的出现,那原本的跳脱才又悄悄绽露出头角,她看在眼里,却是很感谢他的。 正如那时雪皇所说,太子长琴当然是不同的。莫说他原就出自她亲手栽的梧桐木,便就是仅仅因为混沌莲子的存在,他与她之间已经有了天大的因果牵系。 雪皇总是愤岔于她望着太子长琴时,眼底的温柔——明明就连对着整个世界,都是冷漠淡然若虚无的,甚至对着雪皇,都不曾那般。 辰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表现出能为雪皇所觉察的所谓温柔,但她却是很清楚,她的本体,就在他的魂魄中,那样熟稔的生的气息,复苏的韵律,远古之前支撑一切的温暖。 ※※※※※※ 太子长琴最近走神的时候越来越多。常常怔在原地,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抚琴时抚着抚着就忽然忘了继续,幸好那是源自骨血的曲调与动作,虽不至于跑了调走了音,但奏一段又停一段,还是分明彰显出他的心不在焉。 身上角质鳞片已经完全硬化的悭臾,在他眼皮子底下窜来窜去都没法将他游离的思绪召回来,更别提问出些什么行戈最新章节。 这种心不在焉终于在某天达到高.潮。 抱着琴回火神宫,走着走着,似乎想起什么般蓦地回神,抬头却正巧望见薄岚氤氲间,烟水之上静谧伫立的宫殿……貌似挺熟悉。 于是太子长琴就沉默了。 怔忪半晌,正想转身离去,却忽然有刹那的心惊肉跳。顺着觉得不安的地方望去,正对上一双闪亮闪亮的水蓝瞳眸。 某通身冰白的凤凰诡异地出现在他身后,眼神诡异地望着他。 太子长琴:“……凰君?” 雪皇扑扇下长久不动而觉得有些僵硬的羽翼,悬停在半空中好奇望:“你怎么在这里?” 今个吃太饱差点撑着,青华上神戳着她的肚皮含笑不语,为免遭到自家上神嫌弃,就算再不想动还要勉为其难跑出来溜两圈帮助消化,哪怕就是做个样子,于是就那么巧遇上乐神。 这洪涯境内真正被称为火神的是祝融不错,但正如炎帝正职是南方大帝,副职还司医药掌凡火一样,手上有火种但不居正职的小神不少,只不过估计全加起来也没有青华上神手上的多。因为众神皆是盘古陨落烛龙沉睡之后才孕育而生,像混沌中遗落下来的幽冥血火,南明离火,流沙赤炎等等,却是可望不可得,哪怕侥幸见到也难以收服的,更何况是天地间最初的火种——开天火灵。可是青华上神手上就有! 混沌青莲的莲子,连天都要为之妒忌的存在,敢于在这位神祇面前放肆的,还真不多。而且打从盘凤手上接过她这烫手山芋之后,青华上神便没少收集各种火种。她就是被各种火喂到现在的。 太子长琴默默回望:“我……走错路了。” 雪皇瞪了半天,直接咋呼:“这也能走错?!” 也怪不得她不信。太易宫在洪涯境之北,不算极至也不算近中,南边广阔自然不用说,再北还有封帝台诸神,北方大帝及辅神,偏偏就这一地带众神罕至,也不是说风水不佳,只是因为混沌气息的存在,灵脉绕道,便更是草木不生,烟火缭绕,要不是有太易宫坐镇,还不知道如何荒芜……只是,炎帝居南,火神祝融不但司火,还兼凡间夏神一职,火神宫……在极南。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更何况是雪皇…… 不过雪皇马上抛开那些有的没的,眼瞳滴溜溜转了圈,扑扇着羽翼很是兴奋:“那,那既然走错了,便来太易宫坐坐?” 为了增加说服力度,她还煞有其事地点头:“阿湮也好久不曾见过你了!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真好,有客人来访就不用继续溜达了,她吃很饱想睡觉…… 太子长琴当然知道这话水分极大。笑话,青华上神会有惦念他的可能么?约莫连他是谁都已忘了……有些犹豫,想要婉拒,不知怎的却说不出话来。心中有些不甘心。这个时候他才肯承认,为那句“凰儿极喜聆听你之乐音,我,也很喜欢”,之后却再不曾见她身影,他确是耿耿于怀的。 青华上神当然会在太易宫。什么时候不在宫中了,才是奇事。可他……难得地踌躇起来。 雪皇才不管他什么反应,话一出口,便自得地想着这理由真是充分自己实在太聪明了,虚空中一踩,直接蹦到他肩上,啄啄他头发:“走吧走吧,阿湮一定在等着了!” 她往下蹭了蹭,努力把圆滚滚的肚皮藏进羽翼下面,昂首挺胸,得意非常。 第10章 太子长琴不是第一个主动上门拜访太易宫的人,但绝对是待得最久的一个。 远远望去,太易宫若云中仙阁般笼罩在一片薄岚氤氲之中,朦朦胧胧望不分明。近乎板结成晶石的土地,毫无花木鸟兽的生灵之气,却并未给此地带来多少荒芜与诡秘气息,反而越发突显了开天辟地亘古鸿蒙以来的沧桑与寂寥。混沌气息还未散尽,虽然比起太易宫中更加稀薄,却远不是一般神祇能够承受的。 太子长琴显然无这个顾虑,或许说,他甚至不曾发现此地有何异样。混沌莲子的存在,令得无论是凤来琴还是琴灵本身,都深深地焊上了远古混沌的烙印,只可惜除了青华上神与凰鸟雪凰,无谁得知——包括太子长琴本人。 穿过凝成实质的烟云一般的水汽,可以看到高大的梧桐木笔直耸立,明明枝繁叶茂苍翠欲滴,通身却有淡金色的流火灼灼燃烧光耀不减。白袍流袖的仙人忽地就想起榣山之眼那参天的桐木,原以为彼方透白的炎状气流只是灵气太过浓郁具象而成,难不成如这火炎一般,竟是稀有的火种? 雪皇似能猜到他所思所想,偏着头回答:“这是天南不死火山的南明离火,嗯,榣山那边是三十三天外的方景灵焰,阿湮有拿禁制镇着,桐木不死火种就不会熄。要取南明离火,你现在还不成,榣山那边的灵焰倒是不会拒绝你,凤来与那梧桐本是出自同源,你若是有兴趣,想来要取得不是难事。” 寻日里被宠着惯着,凤凰性子跳脱蛮横不假,但好歹是跟着青华上神这许多年,若真把她当不懂事的孩子,那就真是场笑话了——对于这点,洪涯境内的众神又有哪个不知晓。 太子长琴闻言顿了顿,含笑回道:“谢凰君提点。” 九九八十一重台阶,由不知名暗色调晶石铸成,低头的时候视线似能毫无阻隔穿透到底,只不过仿佛那一眼望入的是无穷无尽的深渊,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是模糊的。宫殿也是这种材质,静冷,清谧,无声无息,感觉似乎不曾有任何一丝属于生灵的活气,却仿佛沉眠着某种很磅礴很伟大的东西,即使一砖一瓦之间,都充盈着那种莫名巨大又隐秘的力量,让人联想到浩瀚的宇宙,三十三天之外永无尽途的混沌海。 雪皇很是骄傲,头一撇,不知从哪衔来粒拇指指节大小的晶石,甩给他:“送你!北海泠渊里弄出来的归墟石,天底下少有能束缚混沌气息的灵物之一,阿湮当初废了好大的心力才用法咒与禁制将它们整合成这宫殿。多余的石头不多,给你颗做纪念。” 那晶石竟是纯白透明的。看来,不是这宫殿原本便是暗色调,而是这晶石重重叠叠附着禁咒,看起来像是深色的罢了。 一触手太子长琴便觉察到端倪,晶石上面附着的气息与这宫殿予他的感觉一模一样,冥冥中似乎还能感觉到某种共通的牵系,是他无法触碰的天道法则力量……于是与其说是纪念,还不如说是此地无阻的通行证,握着它,太易宫中禁制便对他无效。 而且,掌心那晶石中,有种来自于反面的、虚无的气息——虽是这样小的体积,所蕴含的力量却是超乎想象的庞大……那么可想,以这太易宫之庞大,青华上神是以何镇守的呢? 脑中思绪万转,太子长琴轻叹:“谢过凰君。这份大礼……倒是长琴受之有愧。” 雪皇翻了个白眼。太子长琴一谦恭起来,她就彻底无语。乐神生性温和守礼,进退有道,而且知情懂趣,明白什么话可以说什么不可说,晓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窍敏捷得让人赞叹,怎么挑都挑不出错。有时候难免觉得略显拖沓不够豪爽,可他性子就这样,无可奈何……当然,雪皇自动忘记阪泉谷崖之上,太子长琴凌然肃杀,以琴相抗轩辕剑啸杀伐之气的一面…… 太子长琴看到池水中大片大片的莲花无限动漫游。同这宫殿一般,呈现出青黛如墨的色泽,美丽飘渺,上面缭绕着略带荧蓝光泽的鎏焰,应当也是种稀奇火种。空气中漂浮着安谧静止的粒子,显得视野暗了点,但墙壁似乎自然发散着足够的光,令得视线阻力减少了些。 雪皇自动讲解:“这是玉髓天池,阿湮把不周山上唯一一口玉髓泉眼移了过来,反正这天地间也没多少神祇养得起,这莲种倒是连我都不晓得出处,不过能在混沌气息中还能开得这么自在,理当是鸿蒙变种……” 听着听着,太子长琴忽然寻思,皆言太易宫中混沌气息浓重,便是指虚空中这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存在,可为何他竟然丝毫感觉不到不适?下意识望了望手上那晶石……难道是这个的作用? 暂且放下疑惑,因为他望见了台阶之上静静站立的青衣神祇,似乎早已料到有客到来而特地迎接般——那是一种,即使视野被混沌气流阻滞,依然如此清朗明皙的所在,仿佛此间残剩无几的光源都是围绕在了她的身侧,只一眼,便能扫开穹宇重叠的阴霾,东方破晓,天光遍照。 仍是九九八十一重台阶,上面便是主殿。九是极数,八十一乃极中之极,太子长琴知道这殿中一切设置定然有什么用意在,只是以他现在的眼界,看不出来罢了。 肩头的凤凰在一瞬间已经欢天喜地飞过去撞进她怀中,活像是有几百几千年不曾见她那般:“阿湮阿湮,看我把谁带来啦——” 她腆着肚子东扭扭西扭扭一副求夸奖求表扬的模样,结果被青华上神伸指一戳圆滚滚的肚皮,再一句轻语,便彻底寡了胆准备装死了。 辰湮:“怎的,消完食了?” 雪皇在她怀中一动不动。完全躺尸状态。 太子长琴抱着琴仰首对视那双除了静谧别无形容的瞳眸,内心深处除了踌躇还有紧张。或许是榣山水湄的太过明媚,让他曾一度忘却了这位神祇的尊贵,此刻高高仰视,才觉出那宛若天堑的距离。 他没有迈步,而是在台阶之下便已俯身一礼:“长琴参见上神。” 辰湮顿了顿,袖一扫缩地成寸,八十一重台阶瞬间的消失,太子长琴已然站立在她身侧。 仍是那句:“殿下不必多礼。” 辰湮微微颔首:“我这太易宫,却是许久不曾有访客,难得有客人到来,倒要让我一尽地主之谊——殿下,请。” 太子长琴低低回道:“上神请。” 榣山一面时,太过匆促,仓皇间不曾想到别的,而他现在才有些明白那次天皇宴,祝融为何告诉他说青华上神极好说话、若是有缘得见也无须多虑的意思。 这样尊贵又温柔的神祇……为何,会是那般寂寞呢…… 辰湮引着他往里走。视线不着痕迹地漫过太子长琴胸膛,感受冥冥中属于莲子那份气息的雀跃。 那是场漫长又永恒的复苏,被天道压制,为她所亲手封印,除了微弱的灵知什么都没剩下,更莫提如今它寄宿琴灵魂魄之中,仅能借用那稀薄几乎不可觉察的灵魂力量。 可它还想回到她身边,还想与她在一起——因为那是她的本体。 青华上神的本体。 冥冥中的因果如此飘渺,要探得一线共存的生机,却如此困难,如此困难。 而她,只能尽力将凤来琴灵推离命轨有可能成形的任何磨难。 她欠他如此庞大的因果。 第11章 在凤凰雪皇看来,青华上神便是天地间最无趣的一位神祇了——当然,她最多只在心里想想,清楚地知道有话能说,有话不能说,至于如何判断这几乎就是种本能了——即使辰湮本人并不会在意这些,而她在辰湮那样的疼宠面前早也是放肆惯了。 很漫长的时间里,雪皇一直在执着探究的,这世间究竟有什么能让青华上神留恋。她自不死火山懵懂时期起便跟随在辰湮身边,经历了她能经历的一切,却发现这位上神真的是确确实实的无欲无求,似乎仅仅只剩存在本身的存在。 直到太子长琴的出世,雪皇才窥见青华上神深埋心底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原来她也会忧虑,她也会矛盾,她在天命面前也会有难以把握的彷徨。但雪皇只能猜,因为那感觉实在是太微妙,就如同自己从来看不破辰湮一般,她连自己猜出的这些都不清楚真伪。唯一能确定的是,就算有这么点点点点的变化,辰湮还是一样无趣。 而这种无趣是会翻倍的,特别是在青华上神与太子长琴凑堆的时候。 太子长琴偶尔也会来太易宫坐坐……但这“偶尔”的间隔通常晃眼便是二三十年,还是被雪皇生拉硬拽死活拖着去的。不是不愿来此,只是他总是怕自己失礼。不知为何,哪怕在天皇面前,他都能安谧如初,偏偏是遇上这位尊贵的上神,他就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了。 两个都不是善言之人,辰湮更是有几百年不曾言一句的前科,除了品品果子喝盏茶评赏会曲乐之外,似乎也无话可说。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百年来,连第二次天地大战也已打完了。 这一场大战,却是难得的残酷。太子长琴到底还是得去凑数,祝融等神祇究竟仍是输得那一方,蚩尤七十二兄弟战死,本体被斩于冀中黎山之丘,魂魄无踪,有传言是说下了魔界;黄帝阵营也是伤亡惨烈,其中应龙跟女魃更身染邪气,永不得上天。 不过糟心的事也仅这一次罢了,大荒格局就此定下,人间秩序得以成就,之后如何,约莫也无须众神参与了。 雪皇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位白袍仙人身上。她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究竟哪一面才是太子长琴的真性情。明明不是那般温和沉静的仙人么?为何上了战场就能那般肃杀冷酷? 不过雪皇很满意地看到乐神的存在感终于强烈一点了。以前说是太子长琴,众神皆将其视为火神祝融的附属,礼数所致却不以为然。祝融之名自是无人不晓,太子长琴却差了不止一筹。两次大战,大军战败不损甚至成就的却是太子长琴的威名。形象天地,气包阴阳,一曲引动天下乱,什么叫做谈笑间灰飞烟灭,只有观者所见才知那是何等惊心动魄。 雪皇总是腹诽,要让你们知道混沌青莲的莲子便在琴灵魂魄中,还不知会何等翻天覆地呢。 时光总是如流水般无情。 榣水下的水虺头顶已冒出尖锐的小角,榣山水湄还是日日有琴声婉约悠扬。 然后那一日,太易宫中,后土来访。 ※※※※※※ 大荒诸神,以句芒为木正,祝融为火正,蓐收为金正,玄冥为水正,后土为土正无名古卷全文阅读。 后土乃五行之官,司掌土神一职。但不若句芒祝融等神祇,是为四方大帝辅神,还兼凡间春夏秋冬神职——后土甫一出世,便为正神,掌中央,为天道亲封的大地之母,其地位甚至于人之母地皇女娲也不相上下,在众神中也是一位极其超然的存在。 当后土一步踏入太易宫之时,青华上神一睁眼,便明了前因后果。想到这位神祇即将背负的天命,低低一叹,饶是那双静谧清远的眸,也染上淡淡的敬佩。 玉髓天池,辰湮静候。 白衣女子踏着台阶款款行来。端庄,仁慈,那眼瞳温柔得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落泪,面容慈悲到让人不忍直视,功德金光已经快要压抑不住,隐隐透出肌肤,萦绕出淡淡的纯金色泽,竟像是要凝成实质一般。 见到她,后土面上带笑,俯身一揖:“后土参见上神。” 辰湮侧身只受了半礼,如今的土神,已经快要脱出神祇的范畴,天道威压在她身上流转,连她也只敢受半礼:“土神不必多礼。你既是代这苍生舍我,有大功德在身,自不用再讲这些虚礼。” 后土面露矛盾之色,好半天才平复心情,抿抿唇笑得有些勉强:“各方神祇皆已归位,我也该顺应天命,前往地府。” “这本是泽被众生的好事,我也无所怨言。”她眸中藏着深深的眷念,面上却带着忧虑,“只是六道轮回立于幽冥血海之上,血海还残留着当年开天后遗下的混沌气流,环境恶劣,又人魂脆弱,恐过者十之一二不能承受,我欲立轮回关,为阴司穴口、轮回之眼,庇佑众生魂魄……故我来此,恳请上神赐下一物阻混沌之息。” 混沌本就是与这天地不相融的存在。当初盘古开天地,便是劈开了混沌才成就如今。神祇为这天地所生,自然对混沌气息不殆。即便是法力高强者能压制混沌,却也对之无可奈何。若说这天地间谁能有办法,那便只有青华上神一位了。 “你之来意我知晓了。”辰湮轻轻点头。 天池中莲花青黛如墨,荧蓝鎏焰滚滚似云雾,她毫无预料地虚空弹指一按,满池的莲花仿佛受到感应般簌簌舞动,皙透的火焰如气流般缭绕着散开,莲枝如同朝拜般向一个中心倾伏下去,在那莲叶团团回环之处,一个花骨朵倏然绽放出层层叠叠的花盘。然后在某个瞬间,开到极致的莲花蓦地拦腰而断,似被无形的绳索牵引般悬浮在虚空中。 辰湮掐诀轻叩,一滴精血自指尖弹射而出,瞬间蓬散成无数粒子,与莲花融合,花瓣表面的鎏焰几乎是霎时便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耀眼的金色。金光沉入的刹那,便闻九天震荡,凄厉的电闪之后是雷云轰鸣。 “功德金光!”后土低低惊呼,这精血中竟藏有这般浓厚的功德之力……又猛地抬头向天,“天劫?怎会!” 辰湮眸中一沉,单手持着那莲花继续淬炼,另一只手臂抬起,摊掌向天,以这手为中心,此间混沌气流漩涡如风眼般凝聚,而那离得太易宫万千丈之外的穹宇,天地之力化为无形的气浪直冲入那劫云,竟如网般朝着半天天宇笼罩过去。 “既然来了,那便留下吧。”辰湮淡淡一语,手掌并拢用力往下一抓,只听得九天雷霆好似全然炸裂开,雷声震耳欲聋,而隐隐呈现手掌姿态的天地之力已在慢慢收拢,自死气一片的云层中有缕极昼般的光华朝着境北之地倏然而下。 那光华穿过太易宫之时,整个穹宇似乎在瞬间虚化,待得光华沉入之际再凝成实质。辰湮手中已然出现一粒眼瞳大小的透明圆球,其中雷鸣电闪,如同一个小型雷域——那刺眼到极致的光华竟只是这雷球运行的动力!此刻已然消散无剩。 她看也不看一眼,便甩手将劫雷精华投入莲花中行戈全文阅读。 后土已是心惊至极。天地至宝出而劫雷生。例如阪泉之战时那轩辕剑便是至宝行列。这天地间的法则明确,除了天地至宝外,大概也只有那许多冠上世间第一件名头并对后世有大影响的事物能引来天劫,其中最有名的应该是文字。此世自人族诞生多年之后,却是少能引得劫雷的宝物。 而此刻太易宫中所见却是骇人听闻。这池中莲花虽稀奇,却还不至于引来天罚。青华上神只是一滴精血,何至如此?这也罢了,如此轻而易举打散劫云取得劫雷精华,竟不惹动天道岔怒,这又是何等骇然之事? 且看那抹金色自花茎处开始往上淬炼,整朵莲花在那燃烧的金焰中竟呈现出淡淡的宝石般的色泽。雷之精华自花朵肌体中渗入,却是在交融的金色与黛色上平添了淡淡的青痕,光华耀眼之至。 辰湮手一招,那莲花化为一道光落在掌心上,花瓣不知何时起已然闭合,靠得近了,才发觉其中涵盖的力量竟是如此澎湃,似乎碰一碰都能轰炸开来。 “这莲花本就出自鸿蒙,有我精血淬化加持,你以它做轮回关之基底,莲花开处,血火无侵,混沌不蚀。此后轮回若有妄动,也无须多虑,劫雷精华在内,世间无物可自此逃脱。” 后土强行按捺住心神震荡,闻言却是大喜,连忙俯身拜下:“谢过上神。” 辰湮安然受过这一礼。 ※※※※※※ 此后的日子,青华上神沉思的时间越来越长。 天道还未全。大荒的秩序是成了,地府也将立,剩下的……唯有天庭。 后土化轮回那日到来得既突兀又不令人惊讶。正如她自己所说的,这是天命。众神皆已归位,她的命数是在地府,便非去不可。但她这决定做得又太决断,甚至不曾与洪涯境诸神告别,约莫除了青华上神,也无谁事先知晓这一遭。 半成功德金光降下的时候,雪皇正胡搅蛮缠着辰湮要去人间溜达。金光嗖嗖往下落,雪皇傻了眼:“坐着不动竟然就有功德送上门来?” 六道轮回诞生是何等造福世间之大事,仅次于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因此天道这功德降得是格外慷慨。后土身化轮回,所以轮回独占六成,两成在阴曹地府十殿阎罗,一成在幽冥血海,半成分于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枉死城等阴司,半成于太易宫青华上神。 辰湮取出枚灵珠收起功德,原本透明的珠子几乎在瞬间便熨成了金色。随手一抛,珠子丢进天池中,鎏焰青莲瞬间染上淡淡的金色。 雪皇登时愤怒蹦跶:“阿湮你好浪费!那是功德——功德啊!!” 辰湮摸摸她脑袋,淡淡抬眸:“趁着……想要去转转便转转吧,这大荒风物,你该是比我更熟悉才是。” 雪皇刹那便忘了愤怒,满心欢喜:“真的真的?出去不要紧吗?阿湮你不陪人家一起吗……” 兴奋还未到顶点,雪皇的声音却慢慢轻下来,她望见青华上神远远凝视着莲池的眼睛。静谧,幽远,沉默,洞悉。她就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后土化轮回,天道现冥书。 十殿阎罗出,幽冥地府立。 土神身化六道轮回,魂守忘川河畔奈何,此生此世注定了永不能离开地府。 人间秩序定,幽冥地府成,天道唯一的残缺只剩下还未建立的天庭。 那么,彼时的牺牲品,又会是谁? 第12章 对于长生不灭的神祇仙家来说,时光荏苒,总是不过弹指瞬华。 后土化身轮回在众神之间引起的震荡已经渐渐弥散,笼罩在洪涯境上方无形的阴云却始终在不断凝聚,没有丝毫将会消去的迹象。 雪皇隐隐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神兽本性根深蒂固,对于天地间某种事物的敏感度极高,只是长年跟着青华上神,那些玩意儿毫无用武之地退化得迅速,凭她那脑子倒也想不出来什么,又不敢开口询问,便只好当什么都自己不知道。 辰湮依然沉默如昔。太易宫中静寂无声,任是鎏焰青莲盛放至极,也无人观赏。岁月沉静如斯,透彻心扉,青华上神习惯了,凰鸟雪皇也习惯了。 然后那日雪皇回来,却看见青华上神一反寻常,竟立于太易宫最高的琼阁之上,正面中天。混沌气流卷得衣发飞舞,无形的护体之炎炽烈燃烧,那样庄重又静默的神情,她却是许久不曾见到。 雪皇正分神想着,上一回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时候……羽翼悬停在虚空里还未向前掀动,便听到背对着她的神祇淡淡一语傲天狂尊。 辰湮:“去迎天皇。” 雪皇吓了一跳,还愣着神呢,身体已经相当自觉地转过去往殿门口飞去。小心脏砰砰直跳,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大条了。 天皇伏羲,皇位天降,洪涯境之主,地位尊崇众神景仰。两战之后,天地更无对其不敬之人,伏羲仙家帝威越来越浩瀚,随之而生的则是高高在上深入简出的作风。而随着洪涯境与人间种种的分歧越来越强烈,伏羲与是地皇也是人母的女娲之间关系紧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说天地间还有一个人能让伏羲亲自上门拜见,那便只有青华上神无疑。 雪凰刚飞到殿门口,便见着九龙帝车渐行而来。 脑袋为天皇来意胡思乱想中,身体已经熟稔收了浑身气息,敛下眼瞳轻轻俯身,抬眸时已然现出道体人身。雪衣冰眸,银发彩冠,容颜绝丽,犹如冰雪雕铸而成。 当年鸿蒙三族,无论是水族龙族,还是飞禽凤凰,走兽麒麟,都是立足天道顶端的灵种,何等的骄傲,对于本体的执着也越强烈,虽说人的模样才是最为天道所眷的道体,但这些种族还是更习惯于以自己的本体出现。当然有些时候,再如何骄傲还是要颔首作揖的。 一礼过后,迟迟未起身。天皇正好踏下帝车,缓步而来。伏羲面上难掩行色匆匆,眉宇微蹙似有郁结之色,天皇气度却是分毫不减。 雪皇:“拜见天皇。上神嘱我来迎。” 九九八十一重台阶萦绕着浅薄的混沌气流,好似直耸入云端。太易宫中亘古沉谧,于此地竟也感受得如此清晰。 伏羲定了一定,微微颔首:“有劳凰君。” 雪皇又是恭恭敬敬动作到位的一礼,面情淡然转身带路。外人面前装装样子总是会的。沾了青华上神的光,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这洪涯境哪个仙家不得唤她一声“凰君”?便连天皇亦从未改口过。 琼阁此时已经罩上无形的结界,所有的混沌气流都被阻在外头。正值寂夜,星空如洗,灯似萤火粲然,方景灵焰在石柱之上平静燃烧,天地浩瀚,此景却是分外冷肃。 雪皇在琼阁外老远已经躬身退下,看着天皇背影各种挠墙却不敢去偷听。 伏羲匆匆而来,一个照面竟是连寒暄都没有直接切入主题:“上神可知吾来意?” 大荒格局已定,六道轮回已出,天道已全了大半,剩下的……自然可以预见。这样的大事,无怪乎连天皇伏羲亦难以淡定。 辰湮淡淡抬头,直视伏羲不威自怒的脸:“天庭当立。” 能亲口为青华上神道出的,必然是事实。如此,天道预示便是当真无误。伏羲面上一喜,神色瞬间又如水纹般恢复平静,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早已修炼到出神入化:“此言何解?” 辰湮:“天地人三界本是一体。人间定,地府出,天庭当立。” 这本是在伏羲意料之中,多此一问无非也是让自己心安。他确实是心安了,但下一问出口确是连天皇都免不了急切的渴望:“上神可知,如何立得?” 辰湮沉吟片刻:“二战尽,人间定;后土没,地府出。为全此天道,大道必降难。天界既为这最后的关口,其中当有一劫。” 伏羲似乎想到什么,面上难掩晦涩:“此劫可是应在吾身上?” 辰湮淡淡抬眸在他脸上落下一眼,很是自然地回头望向天际痞仙当道。她所注视的那点星子被薄薄的乌云遮蔽,旋即云却散了,星子光辉倒是更盛。 “陛下福泽天降,自是逢凶化吉。” 此话一出,细细嚼得其深意,饶是以天皇之尊依然忍不住两眼光芒大涨、红光满面。 “天皇”名号当然是天道所赐,由不得诸神不尊,然天地人三皇并提同尊,以伏羲骄傲,却是不屑于此。若天庭得立,他自是天帝,为此天地唯一的主宰!这一声“陛下”,端得是预祝了! “还请上神教吾!” 辰湮缓缓闭眼:“陛下不是已经知晓了?” 此言便是认同他的想法了!伏羲再也忍不住,眉间郁结之色尽去,哈哈大笑。 ※※※※※※ 榣山水湄,白袍仙人倚水而坐,手中认真摆弄着一截细长的竹子。凤凰无力趴在他的凤来琴上,摊得扁平,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谁叫天皇那般意外地来了趟太易宫,回去之后这么久又始终不见有什么动静,虽然胡搅蛮缠想从青华上神口中听得什么,但阿湮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讲时机未到,看戏的凤凰表示很没意思。 悭臾从水中探出半截身子,炫耀般展示着自己威风凛凛的鳞片,满怀雄心壮志:“再两百年,我便能化角龙了!” 雪皇懒洋洋瞥它一眼:“再两百年,爬虫还是爬虫。” 悭臾已经习惯面无表情无视她的话语。继续自顾自甩尾巴。不是所有生灵像这货一样千万年下来都还能天真无邪的。志向高远的水虺自认自己的智商与她不可同日而语。 或许是青华上神一直忘了帮她把脑子安上……嗯,肯定是这样! “……上神将它……唤作萧?”太子长琴自言自语般喃喃。指尖轻轻划过细腻的竹身,下意识地将它移到唇边,无师自通般开始吹奏。既是天道亲封的乐神,对于普天之下所有的乐器都有掌控的能力,即便,这是天地间第一柄竹萧。 听到某个词眼,雪皇就忽然来了精神,直起身来蹦蹦跳跳:“对对,阿湮是这么叫的~我原以为阿湮不喜琴瑟,所以从来不弹奏,倒是别的乐器,当年与我游历大荒时,随手捣鼓出的不少。但看她对你之琴乐没什么别的情绪……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太子长琴缓缓放下手中的乐器,却也说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感觉。他所见的,似乎永远只有冰山一角。 悭臾尾巴拍打了一下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成功吸引了注意:“还是琴比较好听啦!” “你个爬虫——不懂就不要乱说!都没听过比毛比——” 一凰一虺一边争吵,一边又纠结着厮打起来。 白袍的仙人微微一笑,抱起自己的本体放在腿上,素手轻抚,琴声泠泠。 清风拂过,榣山若木灼灼光华,此时的岁月还是如此美丽,还无人知晓之后,那被宿命注定的种种磨难。 青华上神所说的“时机”一直不曾到,洪涯境内的压抑雪皇也不曾觉察,每日里听听乐神弹琴,与水虺打打闹闹,偶尔回太易宫与青华上神待个片刻,时光便如同流水般哗啦哗啦淌过。 那一日,她照例奔去榣山寻那位白袍的仙人,听得一曲琴来,然后落在凤来上,不管不顾朝着琴弦“啪”一下就贴了上去。 太子长琴也不在意,纵容笑笑。 第13章 悭臾从水里探出身,认真望向水湄上的乐神:“长琴长琴,若有一日我成了应龙,你便坐于我龙角旁可好?我定要带你上天入地,乘奔御风,往来山川之间,看尽山河风光——” 太子长琴微微一怔,然后忽得笑起来:“悭臾如何作此想?” 悭臾倒有几分扭捏起来:“你天天来给我弹琴,我又不能报答什么……如此……” 温和沉静的仙人含笑:“山中不知岁月,待得久了心如沉水,弹琴奏乐本是为了怡情,但若无你陪伴,未免也太过孤单,何来报答之说?” 太子长琴:“不过你的话我记下了,纵然悭臾尚有数千年方能修为应龙,今日之约永远不变。 ” 听得好友鼓励,悭臾心中忽得冒出熊熊志气。 雪皇在琴弦上艰难地翻了个身,又“啪”一声把自己贴在上面:“乖乖做自个儿的水蛇不是很好,非要不自量力窥探应龙之身,志向是不错,你可知天道之下灵兽受到的限制何其多,一个不慎着了天道算计连魂魄都难保!” 太子长琴手一顿,显然听出这话外音,讶异:“凰君何出此言?” 难得说了点真话的雪皇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难得弃了跳脱给这一仙一虺细细道来:“洪荒三族失了气运没落以来,自身一蹶不振,上头又有天道打压,万千年来可有哪族恢复点血气?水族还好,有钟鼓在,又以自身永镇四海,享四海气运,因而只受了神仙奴役之苦罢了;飞禽走兽为偿罪孽,不但要受奴役之苦,更是有扒皮抽筋饮血吃肉之宿命;凤凰只余下我,幸而有青华上神庇佑,地位水涨船高,连天皇见我亦是得唤声‘凰君’,飞禽从我身上分去点气运,倒也可荫庇一族;麒麟最苦,天地至今没有它容身之处,走兽虽仍归它统领,但若是找不到法子谋点气运,怕是再过万千年,世间便无走兽这一族了。” 说起这个,雪皇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愤懑:“天道欺我灵兽一族!草木成灵,百兽化妖,灵族得天所眷,我灵兽一族却永受欺压!当年我灵兽盛时也不曾拿人族为食,天道却要人族以我灵兽为食!化妖的天劫本就九死一生,如此一来,便是要我灵兽永坠深渊不得翻身!” 雪皇凉凉看向悭臾:“别以为化龙便是好事!你身上本就有洪荒异种之血脉,这血脉固然会给你好处,但你别忘了,还有天道在上面虎视眈眈!越强大越是威胁。你自己着了天道算计无甚要事,莫要连累到旁人——话尽于此,好自为之极品铁匠!” 悭臾傻了眼,又觉得这话挺对,想不通,拿眼睛瞅着自己的好友。 太子长琴沉吟片刻,眸中的笑意渐渐褪去,倒是唇角还勾着:“天道之下,万物皆蝼蚁。连众神,亦不过大点的蝼蚁罢了……凰君莫这般吓悭臾,悭臾志向本无过,化为应龙至少强大到有让天道算计的资格,若是仍为小小水虺,怕是数年之后便寿命将近,再无得见。” 雪皇懒懒抬头,倒是承认了自己在吓它:“哼!不过我可没危言耸听。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雪皇转向白袍的仙人:“不过你莫怕——我会护着你的。阿湮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不管出了什么事,有我们护着你,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太子长琴闻言倒是哭笑不得:“那倒要先谢过上神与凰君了……” ※※※※※※ 在雪皇对于天皇的耐性已经快消失殆尽的时候,伏羲终于有了动作。虽然这动作来得晚了些,离得上回造访太易宫就又过了近百年,但其于洪涯境之震撼,甚至还远胜于后土化轮回。 伏羲在与女娲因人间之事大吵一场之后彻底决裂,诸神还在观望中忽闻晴天霹雳,天皇诏令众神仙,榣山为界,建木为梯,要将整个洪涯境迁移到天上。 短暂的时间里,似乎洪涯境内都纷繁忙碌起来。众神大多赞同天皇的意见,大荒格局已定,天道之下也无众神什么事,况且人间种种莫说伏羲看不惯,连大多数神仙心中都有芥蒂,既然天界终要立,换个更符合身份的所在亦无不可。 因为据天皇得到的预示,榣山建木可为天梯,首先被重视起来的便是榣山。提起此地,便是不得不提到青华上神与凰鸟雪皇。既要在榣山动土木,便总要知会青华上神一声。 辰湮自然不会在意这个。登天一事已被定下,雪皇被辰湮拘着,一步不得离开太易宫。莫说是榣山,连火神宫也不能去。已有很长时间不曾听到乐神琴声了,说来难免有些郁郁寡欢。 祝融也是跟随天皇离开的其中一员,太子长琴为火神之子,自然与他一道登天。虽有眷念榣山风物,不舍自己好友,却也无可奈何。火神宫中同样忙碌不堪,约莫除了亘古如常的太易宫,这洪涯境的哪处都难闲着。太子长琴偶尔得闲在宫中抚琴,却一直不曾再逢到横冲直撞的凰鸟,心中明白定是青华上神之意,想得通透却难免带些无名的期盼。 第三次天地大战便在这时候悄然到来。 天皇伏羲于榣山建木畔巡视,却遭遇昔日蚩尤旧部刑天伏杀。 蚩尤于当年大战虽身陨,魂魄入魔界理应成就魔神,天道之下阴阳正邪此消彼长,是以神魔两立。 刑天原本战力是不俗的,但要比之天定之皇来说却不怎么够看——到底是伏羲成帝之劫,刑天竟凡身化魔,实力大涨远胜以往,因而此战天地变色,日昏月暗,竟也超越诸神所能想象。怪不得可以被拔高到天地大战的高度。 刑天战死之后,伏羲为杀鸡儆猴,将其魂魄困于尸体之中,又尸裂首分藏以免其复生,顺带诅咒了整个九黎巫族。也是自此,巫族渐行泯灭于天地。 虽说是天道之故,乃无法挣脱的命数,无论人神,皆避之不过,总要全了这一战。但此等处罚未免太过残酷!饶是洪涯境内都有微言私语,只是碍于天皇威严不敢细说。 不过这一劫过后,冥冥中那连神祇都说不明道不明的威压逐渐消失,诸神皆发现手头的工作进度快了不少,久未有进展之处似乎忽然突破了瓶颈,隐隐有梗塞之处,也很快被破除。 建木之梯将成,登天之时指日可待。 第14章 人界定,天降功德。 地界出,天降功德。天界立,天道同样无比慷慨。 不过许是此劫是应在天皇一位神祇身上的缘故,多数功德都为伏羲所得,只剩下不到三成的功德落在新降的天界以及诸神身上。 洪崖境几乎是被整个儿清空,留在人间的也不过散碎的遗迹,为天道掩埋。倒是一些曾为诸神居所或是道场的山川大岭,虽说无神祇驻守,风水品格降了不少,但天光华威,灵气难散,却是难免成了后世修道之人的福祉。 只不过,天梯毁,三界全,随着天道完全之后,那曾被忽略的屏障正在逐渐加强威势,所有神祇都知晓,待得这屏障彻底成形,从此神仙便再不能毫无顾忌降临凡间。 青华上神拿一个阵法镇了地脉与北方残存的混沌气息,挥袖便将整个太易宫原封不动搬至天界,诸神欣羡,但无此般能为,只能老老实实建造天宫。 新生的天界一片繁忙景象之时,辰湮在星辰宫中望着那轮巨大的虚空命盘。 因为天地人三界分立,这世间的格局又产生了不小的变化。除了那些新生成的仙灵能让神祇讶异一番外,天河改道汇入星海也称得上颇大的动静。 星辰宫与地幽宫相连,一个在天河中央,一个在忘川中央,汇集天地阴阳之力,缠绕着这世间一切生灵的命线,包括神祇。辰湮曾来过一次,找不到自己命数便回转离去,此后再未踏足此地。如今再看,仍无自己命数,视野所见,倒颇为陌生了。 三百日后天界诸事方定,太子长琴要往下界榣山寻旧时知音,雪皇请示了青华上神,死活缠着太子长琴要一起下去。 却皆是忘了,天道烙下的法则,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天界仿若只过瞬息,人间三百年匆匆而逝。榣山已无悭臾踪迹。太子长琴满怀感慨踏遍榣山每个角落,无缘寻得旧友痕迹,扒下梧桐木上不忍别离的凤凰,回转天上。 未多久,天庭立,伏羲自命天帝,号令诸神。天道记言,降昊天镜以示其威。 天帝伏羲分封众神仙。 如此时光飞逝,人间又是千年。 ※※※※※※ 雪皇冲着青华上神发脾气:“你又倦了是不是?!你果然又倦了!” 在人间的时候,这位神祇便有本事将千万年过得如同死水般一成不变,就很让凤凰懊恼了。永远平和无波的瞳眸,永远静寂冷清的态度,无嗔无痴,无欲无求,仿佛她的存在只剩下存在本身,总担心着一不小心她就能把自己也给顺带着抹消了。 彼时还有人间大荒偶尔做做调剂,可天界什么都没有,这时间流逝还越发缓慢,雪皇开始担心她一觉睡下去会不会就这样把自己尘封到天荒地老。 雪皇难免低落:“连太子长琴都无法再吸引你的注意吗?” 她挺喜欢那位温和沉静的乐神。却也控制不住地嫉妒。因为某些无法控制的缘故,辰湮对他始终是不同的。从她的情绪会因他而变就可见一斑——以前这一向是自己的特权来着。时不时引着太子长琴来太易宫,雪皇也承认,其中未免没有刻意的成分在内,毕竟,能让青华上神破例予一眼的事物实在太少。 辰湮的手一顿,还是缓缓摸了摸她的脑袋。 自登天界以来,青华上神除了极少数地去往星辰宫,便再未离开太易宫一步,与世隔绝地沉默着。不沉眠但也不做什么,望着玉髓天池那池莲花就仿佛能耗去百千年。偶尔遇上太子长琴,也会笑也会说些话,但那眼底却是越发平静,终究是归于毫无波澜无限动漫游。 似乎,面对着自己本体的宿主,也与那花那木那诸多神仙毫无两样。 雪皇扁着嘴很是委屈:“我真怀疑,有一天这个世界再不能让你有任何的留念,你是不是会就此沉睡永不再醒来。” 青华上神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微笑,却不说话。 雪皇忽然就很想痛哭一场。 她会嫉妒太子长琴,无非是看辰湮待他不同。可她也知道,辰湮就算是舍了自己都不会舍了她。她只是愧疚自己改变不了青华上神。 这世间无任何事物能束缚青华上神。 迟早有一天能浴火重生的凤凰也会覆灭于天地,那阿湮……会怎么样呢。 ※※※※※※ 满腔苦闷奔去寻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现在自然不住在火神宫了。虽为仙身,但火神之子地位颇高又有神职在任,特地辟了一处宫阙掌天下乐风。处地倒是美丽清幽,因为隔壁就是天神黎之子噎的时间殿。 说来太子长琴与噎还是同辈。随同火神祝融降世的,一者为天神黎,一者为地神重。三界成形之后,相当于对世间格局的一次大翻牌,属于黎与重两神的天命便是分隔三界,使神仙居天界,人兽居人界,鬼灵居地界,再不能自由来往。 于是重前往地界,入冥书之册,黎便随伏羲到了天界,入了天书之册。 噎虽是天界立而新生的仙灵,但因黎而生,自然是黎之子。天道降职乃时间,也便成了时间之神,协助黎管理日月星辰的运行顺序,以免错乱。是个相当沉默寡言的新神,平素里与其他神仙很少有来往,即使是共居于星海畔,也很少见过他几次。 这天宫把什么都公式化了,倒也颇具条理。但凡有神职的,全在天帝伏羲手底下,也只有少数如同青华上神的大能,开天辟地便注定了自在逍遥。 随着人界繁华渐深,各类乐器出于天地间,乐风始正,太子长琴也愈见忙碌。但毕竟为司乐之神,总有时间弹弹琴发发呆消遣消遣。 雪皇最喜听他奏乐。只是或许心随境移,听来的感觉与洪崖境之时差别极大。 但她还是很喜欢。 只要想到太子长琴身上有阿湮的本体,她便能欢喜地暂时忘却那梗塞在自己胸腔里无处排解的郁闷。 太子长琴每见凰鸟雪皇,总是想起那位青衣的神祇。就算强行压抑某些莫名其妙的感触,还是有一些是无法消散的。 比如说,她不曾看着自己的时候,他便觉得失落,她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又觉得难受。 离她得远了,受到的影响小了,但控制不住地想起她。离她得近了,又觉得不舒服,无意识地总想着要逃离。 连他自己都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有意去控制。千百年时间,他见得她的间隔越来越长,那奇怪的感觉却始终存在。 无法与谁说,只能藏在心头。 但——她是不同的。她是不同的。 趴在凤来琴上胡搅蛮缠折腾太子长琴的雪皇从没想过,改变青华上神的契机会这么快到来。而且……竟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 第15章 雪皇:“阿湮阿湮,星辰宫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竟能让你流连?” 真的有些不寻常。 以往千百年都难得出一次太易宫,更别说还接连着驻留同一地数回。她跟随这位上神多年,这还是第一回见她这般。 而且星辰宫便是在诸神眼中,也是极其讳莫如深的存在。仿若一则真实存在的虚幻。 因为天河连接着三十三天外混沌海,亘古不化的混沌气流将天河中心卷袭成能够吞噬一切的漩涡,足以隔绝诸神注视——至少凭借着天底下最后一只凤凰的天运与福祉,都进不去星辰宫都市狼少。想必就连天帝伏羲那面堪称“上照天庭,下照九幽”的昊天镜也拿那混沌莫之奈何吧。 辰湮将视线从苍茫的虚无中收回来,低头轻轻抚了抚腿上乱蹦试图找存在感的凤凰脑袋,安静地笑:“凰儿以为?” 雪皇停止蹦跶,好奇歪头瞅她的表情:“那里不是只有乱七八糟的命线么?”青华上神连自己都不在乎,会关注旁人命运?忽而又恍然,“啊啊!好像是说神仙的命运轨迹也刻在上面?!阿湮你在看谁的谁的?” 青衣的神祇只是淡淡一笑:“生灵之宿命乃天道演化,此世孕育,岂是等闲能够探得?” 此世得天独厚的凤凰寡着嘴,小声抱怨:“阿湮又拿话诳我!你又非‘等闲’……不能说就不说呗……”内里腹诽,除了太子长琴还会有谁?她想让青华上神多记挂点东西想得快疯了,不是还如不了愿? 可惜,自称是天底下最了解青华上神的凤凰这回没有料对。 那宏伟沉谧的古老星辰宫中,令得开天辟地之后的第一位神祇停下脚步的,不是她本体的宿主,却是三十二重天阙顶端的那位帝王。 ※※※※※※ 那日,下界妖祸上达天听。 是说有一条孽龙于人间南方的戏水之举引来民怨。黑龙打伤伏羲派遣惩戒它的仙将,逃入不周山中求得烛龙之子钟鼓的庇佑……天帝被狠狠抹了面子。 原来人间大荒四方皆有神祇监守。南方大帝本为炎帝神农,因天命远走他域至今未返,南方神权便落在伏羲手上,名不正言不顺难免尴尬,索性一直未有大事发生,倒也少了诸神碎嘴。却不防此次南方之祸,伏羲越俎代庖一次未得解决,虽然很是恼怒,却不能多加干预。此事必移交南方各神处理。 天帝懿旨下达的时候,雪皇正蹲在太子长琴肩上,于天河畔看织女捞织天纱的星尘。 雪皇很是兴奋,貌似又挨着下界放风的时候了:“龙?呦,挺有胆的啊!让我会会!让我去会会!” 话语中的幸灾乐祸鲜明无比——所以说龙凤天性中的争锋相对永远也无法抹消。 温和清静的乐神倒是有些惊讶,不明为何此次须得如此大动干戈。 雪皇心情好,于是给他解释:“钟鼓可不是好惹的!他生时世间连三皇都还不存在,按鸿蒙灵种的实力是按年龄比例增长的来算算,钟鼓实力如何?而且这货不尊天不尊地,烛龙当年守地的功德全落在他身上了——盘古开天烛龙守地,两者并称,这功德有多多少?够他败到天荒地老的!你说,他会将天界放在眼里?这玩意儿性子乖张邪僻,哪有那等好心庇护同族,准是寻乐子跟天界闹着玩儿呢!啊啊这么说起来,确实很久没跟这爬虫打过架了,真有点怀念啊……” 要说这事确实还有些邪门儿。伏羲不但派了南方辅神祝融及其子太子长琴——若说这情有可原的话,居然又拉来了北方辅神玄冥麾下的共工——这就很莫名其妙了。 玄冥与共工皆为水神,前者为水正,掌管所有水神,又是凡间冬神,权柄囊括范围最大,不但是人界凡水,连天界地界的水源都可以插上一手;共工在水神中名头也不差,主要是其神职所向局限于凡间的缘故,为世人所熟知。 只不过,南方北方诸神司职不同领域不同,捞过界管过线什么的在神祇眼中也有点尴尬,这回南方出了事怎的把北方也强行扯上?若说此事难为、须得水火两神联手的话,那怎么说也得齐派祝融与玄冥……难道是考虑说祝融与共工私交不错的缘故? 天帝伏羲这指派,着实耐人寻味道印最新章节。 ※※※※※※ 雪皇兴冲冲跑回去找自家上神。 飞进太易宫,一个遛弯儿没见青衣神祇的影儿。悬在玉髓天池边上有些郁卒。她可不认为辰湮会去星辰宫,离上一回出门时间不过几十年,青华上神要是有那么频繁的出门率她欢喜还来不及呢。想了想,调头往琼阁去了。 她果然在彼处。 天界灵气极足,越接近中天越是浓厚,虚空之中更是灵脉纵横,四通八达。只不过风水对于青华上神来说完全没有任何作用,还在人间的时候,太易宫就是敢在穷凶极恶之地镇压地脉的所在,若不是碍于凤凰是此界大荒鸿蒙之种,经不起混沌风暴肆虐,她都能直接把地儿挪到三十三天外。 整个天界,相当于是把原先的四梵天独立成体,此四天跳出欲、色、无色三界,劫运不生,摆脱轮回,超脱无累。但毕竟临近天外混沌海,她便寻了个边缘之地直接引了混沌气流下来,也亏得雪皇与她一同住惯,才能适应。这么一想,太子长琴就有些好运,魂魄中自带混沌莲子一枚,在混沌中简直如鱼得水——偏偏,他自己不知道。 辰湮站在天界最高的地方。静默无可撼动的身形,犹如亘古以来从不能改变过。 这个时候雪皇内心的欣悦还没完全褪下去:“阿湮阿湮,太子长琴要去下界捉龙,我也跟着去呗~” 青衣的神祇微微侧身,方便她扑进自己怀中,垂眸望着她,神情有些放缓:“此行便罢,凰儿随我身侧可好。” 雪皇怔住。完全没有想过会被不允许……用这样温柔的姿态拒绝的话很作弊的啊!而且明明是询问的句子却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怎么感觉心里毛毛的? 凤凰就是胡搅蛮缠的时候也是会看情况的。她很聪明,只是大多数情况下不喜欢自己思考而已。 雪皇愣了半晌,热情冷却,小脑袋犹豫地蹭了蹭她的臂:“有……问题?”牵扯到某一位,她忽然就觉得那三界遍照的昊天镜格外得让人胆寒。 下意识扫了扫四周,但又见着辰湮很是坦然的模样——想想,她永远都这副模样啊。雪皇不是怕伏羲,钟鼓敢往伏羲脸面上踩上几脚,无非是仗着自己是不周山的地头龙,而且他之父烛龙还在,不过是沉睡而已——她又怎么不敢!只是青华上神待人接物缓和了点,她也不便太张扬跋扈罢了……再者,伏羲毕竟是天命之帝……指不定使起绊子来,接不接得住! 辰湮只是摸摸她的脑袋,继续默默地望着天外虚空。 这样的沉默让她很是不安。后知后觉地又想起登临天界以来,阿湮的情态好像就有些改变,但她一时想不明白,究竟因何如此…… ※※※※※※ 巴巴地望着太子长琴随着祝融共工出了天门,凤凰心中各种不是滋味。 太子长琴无奈地致以歉意,青华上神不放她下去,他也没法子求情。 雪皇:“去榣山看看,看看!没准那水蛇又回去了!你顺手给它捞上来呗,这破天界待得我无聊死了……” 太子长琴自然是满口答应。惦念旧友多年,他也想知道悭臾现今如何。 这个时候,他们还未料到,此行会是那诸多磨难的初始。 三千世的浮沉,不过天地须臾的一次回眸。 太易宫中,青华上神一闭眼,天池中央的青莲竟凋零下一叶花瓣。 第16章 不周山倒的时候,山呼海啸,天崩地裂,那声震彻大荒的巨响,上达凌霄,下震九幽,顷刻间撞击在此间亿万生灵的灵台之中,心神颤动,俱恐尤生流浪郡主最新章节。 不周山原为盘古大神脊梁所化,亘古以来便为天之支柱撑起天地,这一倒,天之南北失衡,地之东西沉陷,好不容易成形的天地格局登时改换。 数万里之高的雄伟山体向大荒之中倒落,引发地崩,在那无辜砸死的万千生灵之上演化出条条山脉,半边天陷落之地出现一个数万亩之大的窟窿,天火与那天外的弱水源源滚滚奔腾而下,汹涌成洪水,又在那无辜淹死的万千生灵之上演化出条条河流。 地水火风四处涌起,大地的裂纹不断加大,山林燃起熊熊大火,人兽四处奔逃,尽此一劫,世之寥落,上古凶兽出野,大荒生灵涂炭。 那威势甚至连天地两界亦受影响。混沌动荡,星辰乱轨,三界屏障崩溃,界域震荡之剧烈,经久不散。 “伏羲啊……” 太易宫中,那位青衣的神祇闭目低低一叹,终是挥手破开千万里空间,阻了天外弱水淹没中土,避免大荒分崩离析、沧海桑田,无形的力量凝成实体,将大部分弱水隔开改道倾往各大海域。然而天外落下的剩余天火与山洪仍然不断肆虐在人间,天地疮痍,几近覆灭之灾。 众神不得已顺天命再入凡间,为补天一事旷日持久四处奔走。 辰湮静静立于原地,抬头望着那虚无之处,视线依然平静而安谧,无所波动。 天皇伏羲。天帝伏羲。 盘古精气神所化神祇之一,天命天皇,处中天,掌中央,神位至高,四方大帝居于其下,得天独厚之处,已然难以细说。及其得登凌霄,入主天庭,享天地万万气运,岂是一个超脱神祇之名可概?君不知时至如今,连诸神亦只尊天帝不称其名,神农避,女娲离,这世间还有哪几个能道出这“伏羲”两字? 合道。合道……追溯天地万物之本源,舍自我化万千,自有形归无形,从此伏羲是天道,天道却不是伏羲。 她只算到伏羲帝位天降,却不知,他最后竟是选了这条路子。这天道已经彻底演化完全,而她,竟不知,它会选他作为此间的代言。 洪涯境一场争吵,地皇女娲甚至逆了天命也选择永驻人间,想来竟是这般内.幕。 无怪乎人世难逃此劫。无怪……天不容太子长琴。 青华上神仍旧在天道之外。连这天道都无计可施。可混沌莲子却已入了这天道。 天道怎能容忍一个无法控制的异数? 天不能……容她。 ※※※※※※ 雪皇冲进太易宫的时候,见着青华上神坐在殿中,几欲凝成实质的气流充盈此间,朦胧中黛墨色的石榻,神祇长发蜿蜒而下,容颜寂冷安谧。 本该是让人一眼便宁静下来的姿态,此时此刻,凤凰却忍不了从里到外的暴躁。 雪皇:“阿湮,不周山倒了!倒了啊!阿湮你这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真的好吗?那是天柱啊!!!” 辰湮:“凰儿莫慌。” 清冷的神祇微微抬眸凝望着她,一句安慰,声音亘古如常的淡淡,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时刻,听来却满满的都觉得是刺耳。 雪皇怎么能不慌,看又看不透,想也想不通,一面为自己的猜测而胆战心惊,一面又不知为何有种宿命的无奈与绝望:“阿湮,太子长琴还在下界啊!” 雪皇声音颤抖:“太子长琴……太子长琴此行……去不周山捉条龙结果不周山就倒了,说跟他们没关系都没人信[综]梦·游记!此等劫难,他……他……” 可这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神祇只是那样静静看着她。视线温柔而静谧。 辰湮:“若有关系,又该如何?” 雪皇愣了半晌,像是明白了什么般忽然安静下来,那冰蓝的瞳眸慢慢涌出眼泪。 怪不得辰湮拘着她没让她跟着,怪不得青华上神对那种种只是闭口不言,怪不得这位神祇的眼底有难般带着叹息的了然,怪不得……近来她老是忆起千万年前于重重劫难之际,见到的初入天南不死火山的青色身影。 原来青华上神一直是那个模样,万千载时光荏苒,竟从不曾在她神体中留下任何痕迹——原来她所以为的温柔……也只是假象。 心脏某些柔软的角落被封存成了寒冰。凤凰本体聚天下所有的火炎护体,此刻却冷得发抖。 她怎么会以为……青华上神,真正在意过太子长琴? 她是兽,就算是天地难寻的灵种,她还是兽,**凡胎的兽。所以她有七情六欲。这个世界牵系着她,捆绑着她,无法躲开,无法违避。可是辰湮是神,一睁眼便注定是神的神,尊贵到这天地也莫之奈何的神,拥有与生俱来的冷漠与骄傲的神。这个世界与她无关,没有任何事物能束缚她。 当年盘凤用尽生命精华演化出亿万万年前的混沌鸿蒙之景,才换得青华上神一个承诺。而她跟随在她身侧,究竟用了几万年时间才在青华上神心间留下一席之地?这一切也仅仅是基于那个承诺罢了。 这位神祇……连混沌莲子的本体都不放在心上,区区一个太子长琴……区区一个……太子长琴…… 彼时她以为,自己终究等到一个可以改变青华上神的契机,却原来……是幻觉? 泪水砸在虚空之中,还未落地便化为火炎消散,冷漠的神祇缓缓伸出手,将她置于掌中,柔和的火焰轻轻梳理着她的华羽,为那双永恒静止的眼所注视,曾几何时以为的幸福却显得如此可笑。 世事浮华,虚幻一梦。她怎么能奢望……青华上神会因太子长琴而牵念。 辰湮静静望着虚空。自始至终,那无穷无尽的时空间壁之中,一直有那浩瀚神力所凝成的屏障,阻去天外弱水,为大地生灵留下一线生机。 正是凤凰眼中那冷漠的、骄傲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神力。 ※※※※※※ 诸神奔走凡间。修复大地疮痍容易,但想要补天,却无此大能。诸神大多应天命而生,能为神通降世便已定格。细数,若说补天之天命,落在掌天之神祇的可能性上大些,但最大的天神稳坐天庭不出,亦无上谕示下,理应不是……那么,是地神? 诸神无奈,只能去请地皇女娲。 当年洪涯境,天地两皇所争吵的内容无谁得知,但仅凭后果便知,两者之间闹得极僵且彻底撕破脸。女娲更是出了洪涯境,不登天界不入天庭,连她地皇的神位也一并弃下了。不谈这个,此刻面对人族大难,身为人母的女娲倒是当仁不让,即刻便行至天台山顶,以巨石为炉,取五色土为料,引太阳神火为能源,炼制五色石以补天。 灾劫终平之日,天降功德以示女娲之功。哪想得地皇女娲以此功德发下大宏愿永驻凡间,天道记言,从此女娲可不尊帝令,不守天规。 诸神回返天界,雪皇才终于到了解一切的来龙去脉。 第17章 彼时,祝融、共工与太子长琴,奉伏羲之命下界前往不周山捉拿黑龙。 太子长琴用琴音使钟鼓沉睡,祝融、共工趁机捉拿黑龙。却不防,让太子长琴看到了黑龙那双金色的瞳目。这样色泽的眼眸原本便不多见,此身又为黑龙之姿,身份如何已经呼之欲出。 意识到这黑龙就是当年榣山水湄边的旧友悭臾之时,饶是太子长琴也不免无措。惶思中琴声突断,使得钟鼓苏醒。而烛龙之子暴怒,与祝融、共工一场旷世大战,此战引发不周山天柱倾塌,天地此灾劫便由此而生。 凤凰雪皇听完之后连心都凉透了暧昧高手全文阅读。这局该如何解?如何解?罪魁祸首钟鼓压根就没人敢拿它怎么办,就算是天帝伏羲,一样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哪怕众生之劫加诸无穷业力于它之身,凭钟鼓身上的功德,也足以化解。那这罪孽该由谁承担? 祝融乃南方辅神、火之正神,神职至关重要,天地不能少了其存在。同理,共工虽非五行之官,但毕竟为玄冥之下排位最先的水神,又隶属北方,劫难之因不是在他身上,自然也无大碍。唯有太子长琴……唯有太子长琴!! 谁会想到仅仅是一分神一不忍便会酿成此般大错?谁能想到天道会以这种方式降下报应?谁能想到……此行会有这种结局? 苍生应怜,可太子长琴又何辜? 不过是……一分神……一不忍…… 天底下最后凤凰趴在梧桐树上,病蔫蔫无精打采。 说不清楚究竟是原本就喜欢这太子长琴,还是因为混沌莲子宿居在凤来琴上的缘故。但她不是辰湮,这么多年的相处,还能心如止水无动于衷……她没法弃太子长琴不顾。 在雪皇心中,青华上神始终是第一位的。所以她无法容忍,明明知道那一切都是正常的情况下,自己不合时宜的迁怒。可……明明是辰湮,当年亲口说要庇护得他…… 她觉得颓丧,大部分是一直以来坚持的目标原来都是空幻的感觉,剩下的,是对太子长琴即将遭遇的命运的无奈和挫败。没有凤来琴之前,她待在青华上神身边也没什么不好,可后来有了凤来琴,对比一产生,让她如何心甘情愿再回返那空寂得让人发疯的意境? 她终究仅是此世演化出的一只凤凰,不是天道之外的神祇。 雪皇去天牢见太子长琴。 依山面河,星辰寂凉,这天界连邢牢都建得这般有意思。里面倒是干净整洁,安静空旷,但却有那渗入骨髓的寒冷,似乎任何温度都会被凝结成冰,仙神之躯亦无法忍受。 被关押的太子长琴坐在囚牢中,颜容苍白,却依稀还是旧时的眉目清俊。容色间少了几分温和沉静,却添了些许疏寡冷淡,这时才仿佛当年天地大战间那所向披靡的乐神——但就是,没有悔意。 雪皇悬停在玄铁栅栏之外,话也说不出来。 太子长琴见得她,虽是惊讶于她竟能进来,但面上不显,起得身来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带了笑:“凰君……久见。” 明明才是不久前的分别,这段时间来所发生的一切,却让短暂的时光都绵延得仿佛隔了万千年般遥远。是他的过错,他不怨;为悭臾造成的这一切,他也不悔。 太子长琴缓缓伸手,掌心中一物发散着淡淡的荧光:“这是凰君予我的庇佑吧,虽不知何时置于我身上,但我总要向凰君道上一句谢。若不是凰君,不周山此劫,长琴怕是还未及再踏足天界,便已……灰飞烟灭了。” 那根华羽安然躺在他掌心中,源自凤凰的仙灵之气所剩无几,残破的模样分明是已挡过一劫,只余下羽毛本身微薄的光亮还带点纯色。 太子长琴将它取出,暴露在这森寒空气中,只片刻便消散了。此刻他眸中才带点惋惜。但那眼角眉梢染上的淡淡的温柔,让凤凰都有些心疼。 雪皇沉默良久:“我该怎么帮你?” 太子长琴只笑着摇头:“有劳凰君牵挂。既是太子长琴之天命,便总该以身赴了此劫。” 雪皇身上的哀伤不全是因他而起,但如此复杂:“我……无法将阿湮请出太易宫……” 太子长琴怔了怔,明白她的意思,只犹豫着不知说什么好:“莫……莫要扰了上神……长琴本就是咎由自取,若是让上神为难了,长琴才会愧惭难当……” 他勉强笑了笑:“这天界于我也无甚记挂重生之无肉不欢全文阅读。只恨父亲与水神为我连累……如今,临去之前还能见得凰君一面,已是上天垂怜,长琴不能奢求太多……” 雪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天牢,回返太易宫,在殿门口徘徊了半天,最终还是只能歇在梧桐树梢独自哀伤。 事至如今,阿湮不会救,也不能救——其实自己原就是……比谁都清楚的。 ※※※※※※ 辰湮知道雪皇的踌躇与不安。 她坐在太易宫里,想起了太多的东西。从开天辟地,再到三界成形,这山河日月还是旧时模样,斗转星移世事已然面目全非。 她想着,若是时光重来,她会将太子长琴从火神宫要来,庇护于羽翼之下么? 她不会。 她想着,若是算到了此行会造成连她都无法解决的后果,她会阻止太子长琴下界么? 她不会。 青华上神算到伏羲合道,却不知该是伏羲影响得天道多,还是天道影响得伏羲多。 青华上神算到支天之柱总有一日会倾塌,却不知它竟以这种方式降下劫难。 青华上神算到太子长琴该有覆生之劫,却不知……天命会如此安排。 她甚至、甚至连动摇的余地都没有……一切就已然盖棺定论。 青华上神没有七情六欲。又或许,连本能中的那些许,在生成的瞬间都已经被生生切断。但那时……她眼睁睁看着太子长琴被钟鼓与两神的乱战所波及,近乎命悬一线之际,确实,差一点便没忍住出手——若不是看到雪皇留在他身上的凰羽。 不周山倒的那瞬间,一切因果涌入心头,她也是挣扎过的。可那挣扎或许是在生出的瞬间已然消散。何等庞大的天命在阻挠她阿! 伏羲并不知她与天道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毁了凤来,其中未尝没有天道要毁了混沌莲子的意向在内。他算计了多久才找到机会将凤来这个眼中钉拔去?天道终于能将混沌莲子的宿主置于如此万劫不复的地境,如何会让她从中作梗破坏一切? 所以天道是伏羲,伏羲却不是天道。 她在天道之外,怎么……阻止天命的轨迹继续? 星辰宫中她因感伏羲合道而驻留脚步。太子长琴的命数却已被扰乱得面目全非……任凭她是开天辟地以来最为尊贵的神祇,亦无法将莲子的干扰从中剥离出来,还原其本来的模样。 辰湮原就是比谁都清楚的……比谁都清楚。 从凤来琴生灵的那瞬间,太子长琴的命运注定是场悲剧。凤来不毁,莲子何以出世?混沌莲子必得出世,天道才能抓住把柄将这威胁整个儿抹消。 而混沌莲子一旦覆灭,青华上神没了根基,同样会湮灭于此世。 这算计……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端的是精妙非凡。饶是被算计了的青华上神,也得淡淡赞叹一语,不愧是天道! 可是这天道与青华上神相争的牺牲品……该怎么办呢…… 第18章 “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仙人太子长琴,于不周山行止无端,招致弥天大祸!今天降责罚!祝融、共工往渤海之东无底归墟思过千年!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轮回之中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 天官的宣判之声响彻天界。 借着天帝之威,声势格外浩大。 谁也不曾想到,这天庭初成以来的第一场贬凡罪罚竟是落在太子长琴身上。那个诸神印象中性格温驯一直跟随在祝融身侧,安静微笑的乐神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上斩仙台受九重雷劫。 雷劫之后凤来琴便毁,他之形体也散了,届时魂魄自动入地书人之一册,由天将押赴地府六道轮回。 不周山倒一罪总要有人背,伏羲需要一个最冠冕堂皇的借口。诸神虽叹乐神毕竟是天降神职,孤煞命格太过残酷,但若非如此,亿万万苍生无辜连累之罪孽如何得解?且天帝面前,亦得与彼时刑天之罪一般,无法,至连惋惜都需得抑于心底,不能表露极品铁匠。 斩仙台风云变幻,雪皇还是没忍住,抽抽噎噎地闯进太易宫中求安慰。 就算告诉自己要乖乖的,不能给阿湮惹麻烦,太子长琴终究是有过的,阿湮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她还是觉得委屈。她一觉得委屈就得奔到辰湮怀里求抚摸求拥抱。 雪皇:“阿湮阿湮你不能这样……那是太子长琴……呜呜那是太子长琴……” 青华上神温柔地注视着她。 雪皇哇一声大哭起来。不管是什么原因,万年不曾波动过的心境动荡起来总是真的。有些东西,一旦破了,想要再立就不是件易事。她亲眼看着凤来化形,看那温和沉静的仙人得乐神司职,自榣山一直看到天界,本以为现实安稳浮光掠影便是永恒,却不防身边还有陡然失去这个一个存在的一天……如何能坦然去接受? 偏偏求情的话不能说,让辰湮出手的就压根想都不用想,哪怕直接闯过去都恐天道把这祸事的罪孽记在她头上——毕竟伏羲是天道钦定的主事者,她可没有钟鼓那般功德,行差一步后果就是青华上神替她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委屈得不行。 青华上神抚摩她羽毛的手微微顿了顿:“你去吧。” 雪皇控制不住地打了个泪嗝,猛地睁大双眼:“阿、阿湮?!” 那种温柔,与其说是脱离了冷漠虚无的暖意,还不如说只是过于和缓沉静所带来的错觉。当你注视着无穷漫长的时间与广袤无尽的寰宇时,正因为什么都没有,连存在本身都不存在,所以才会觉得那种死寂也不是不能接受。 混沌世界再如何残酷可怖,那也是孕育生命最初的摇篮,生命源自混沌,而青华上神是此世最初的神祇。她身上的气息,那是混沌青莲的啊! 明知道那温柔是假象,仍让人心甘情愿沉醉:“在最后一道雷劫之前,为我将凤来取回。” 雪皇呆呆望着她。一时难以理解穷途末路之后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变故。不明了她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改变想法。 但就算心脏剧烈跳动着,她还是颇为不安地喃喃:“如果真……太子长琴……那阿湮……” 辰湮淡淡笑:“莫慌。于我无碍。” 那视线的终点落在虚空某个不明了的地方,雪皇竟有些怕看到她的眼:“凰儿去罢。” 雪皇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不安让她几乎无法动作。却也知道再不走时间便来不及了,咬咬牙还是起身离开:“阿湮你等我!” 青华上神仍是那样一个姿态,静静看她消失。 那天池的莲花,不知为何,凋谢得越来越多。 ※※※※※※ 雷电,一直是天道的特权,而且作为天劫的形式而存在。开天辟地以来,只要有伴生雷电之力的,无一不是天道偏宠的大气运者,更别提专门司职雷霆霹雳的——中央大帝轩辕黄帝掌的便是雷电的法则,君不见连三皇之一的人皇一落败,都避其锋芒远走中土。 因为雷神太少,大多身上都背着其余的法则,而此司职又通常被看做是代天行罚的存在,动辄日昏月暗天摇地动,所以天地间极少能见着雷神动法。直至天庭初立,才有专门的雷电仙应运而生。仙,原本比神就低了一个层次,雷霆之力集自然而成,更弱于天授权柄,人间界才承受得起。 可九重雷劫却是真正的天罚暴力军姬。天道降下的雷霆,后一道是前一道的一倍,最后一道却是此前八道的总和!莫说是仙人,便是神祇都得磨去大半条命! 小小一架凤来琴,竟然出动九重雷劫之刑,伏羲与天道还真看得起! 诛仙台氛围格外压抑。伏羲有心拿太子长琴立威。众神仙虽有不忍,但不敢违逆天帝,能到的还是都到了。 天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太子长琴本体摇摇晃晃半悬于空,每道雷劫砸下,便击起一声冗长又哀戚的琴鸣,直响得日月昏光,星辰黯淡,天河动荡不止,天地为之震颤,凌霄之上草木枯萎,九幽之下百鬼哀嚎,而琴鸣之声越发薄弱凄婉。 第四道雷劫时,雕刻着梧叶桐花的琴体便裂开了条缝,第五道,琴体如蛛网般布满裂纹,琴体枯槁,第六道,琴弦松垮,似断未断垂搭在琴上,第七道,琴中所有的灵气都散的一干二净……虽凤来琴体挡了大部分雷霆之力,还有小部分直接为太子长琴所承受,当年洪涯境诸神赞叹的乐神此刻却如那幽魂般苍白狼狈。 第八道雷劫下来,虚弱的琴鸣只响到一半便中止,琴体从空中摔下,看得出来生机断绝,已与焦木无甚两样。太子长琴血染透了一袭白裳。 最后一道雷劫在天顶盘旋,终于积聚了所有的雷霆之力,正待重重砸下将凤来琴碾得粉碎之际,已有神仙面露不忍之色避开视线去。 雷劫轰然砸下。其势之磅礴其力之狠厉几乎将整个斩仙台都包括在内,巨力形成旋涡状的气流又蓦地炸开,连天庭都跟着晃了一晃。诸神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是那一瞬间,有团比那雷霆更凛冽的白芒冲入斩仙台,雷劫砸在其上,分明柔和却坚韧到极点的青色氤氲慢慢击散,只是无法遮掩住力与力的碰撞……那般威势,让神祇都为之震惊。 一声响彻天界的清鸣传出,待得雷光火花散去,却见得虚空中那展翅昂首的雪白凤凰。华冠明羽,耀光灿采。羽翼展开,将半个斩仙台都罩在其下。 毫发无损。 雷云散去,斩仙台鸦雀无声。 下一个瞬间,凤凰化形。少女白衣冰眸,银发彩冠,仿若冰雪雕铸而成,与青华上神同出一辙的疏淡气质,却少了几分不能直视的出尘与淡漠。 雪皇朝着主座的方向微微点头权作礼毕,她原就比谁都要了解青华上神。辰湮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她鲜少有不明白用意的。这一路也想明白伏羲与自家上神之间或许有龃龉了,这会也不怎么愿意把天帝面子放在眼里,抬手隔空取过已成焦炭的凤来,小心翼翼抱入怀中。 碍于雪皇身份,诸神大多回头看向天帝,不敢言不敢动作,却是奄奄一息的太子长琴艰难唤道:“凰……君……?” 骄傲的凤凰仰着头冷哼一声:“凤来生机已绝,这玩意儿也算不上什么琴了。但毕竟是出自阿湮亲手植的梧桐,要粉其身碎其骨也轮不到你们!” 她转过头,深深望了他一眼,张口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终究不过低低一叹:“好歹作个念想……” 语罢一个转身,再也没回头,化回本体,如一缕流光转瞬即逝。 太子长琴苦笑着闭上眼,最后的力量也散去。仙体瞬间崩溃,原地只留下魂魄。白衣墨发,恍然仍是千年之前榣山水湄之畔的风姿绰约。 天帝伏羲冲着心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诸神此事作罢。只淡淡看着这天底下最后一只凤凰飞离。 凤来能在切断了与灵体关系的情况之下,仍护主扛过七道天雷已是奇迹,第八道雷,完全打散了其生机。绝无可救。 即使是青华上神——也绝不可能。 第19章 天柱倒塌一劫,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太子长琴被背上最多的罪孽,其余人,倒发落得轻了。 钟鼓在只剩半截的不周山照样逍遥自在。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往渤海之东的深渊归墟思过千年。而一切的源点,黑龙悭臾,却是被留在人间的女神赤水女子献看中,收为坐骑,供天界驱使争战四方以赎罪,也省却了殒命之祸。 献本为黄帝之女女魃,因在第二次天地大战之中身染邪气,永不得上天,后被放到赤水边上,人间才有了赤水女子献的传说。中央大帝于她有愧,不忍拂其意,便求到天帝耳边。天帝伏羲已达成目的,将凤来琴这个眼中钉拔除,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再说雪皇取了凤来,怎么查探都觉得这琴是没一点生机了,众神仙面前装得是高傲冷漠非常,转个身眼泪都差点落下来。 阿湮不可能算错。青华上神绝不可能算错。她亲口说的是最后一道雷劫前,那便就是最后一道雷劫之前。可是凤来琴已经被毁了个彻底,这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否则、否则伏羲怎可能让她如此轻易便带走凤来?! 可是……雪皇的模样就像是被现实打击得心如死灰一般。在辰湮怀中大哭一场其实已经有认命的意思,她也是隐隐窥见到其中利害的,那是她连触碰都不能的存在,不敢求不敢说重话,可是青华上神开了口让她赴斩仙台取凤来,心头那点点微弱的曙光马上就死灰复燃,她也去了,取了,此刻却觉得一切恍然成空,有了希望之后的绝望,才越发得难受。 但是雪皇信辰湮。知道辰湮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她做一件没用的事……而这,已经是最后不敢奢求的企盼了。 凤凰心急如焚回到太易宫:“阿湮阿湮!怎么办?凤来早就被雷劫催毁了,怎么办?!” 辰湮站在玉髓天池边,静静望着那池卷着淡淡金色的青莲,仿若未闻。 雪皇只跟着看了一眼,身子便狠狠一震。不败的鎏焰青莲竟然在凋谢。 那鸿蒙异种的莲花竟然在凋谢! 阿湮的神体出什么事了吗?大唐凤凰女!为她所庇护的事物都是被时光遗弃的存在,可正因为如此,才超脱于世。就像这太易宫永恒存在一般,只要青华上神在一日,这宫中的事物便永远不会改变。那莲花……怎可能谢落? 辰湮终于偏过头来看着她,平静的视线不带任何意味。翻手一招,琴体已然在怀。纤长的手指顺着琴身慢慢抚过,白皙的肌肤与黝黑的焦炭间的对比何等惊心动魄,即使是青华上神的神力,也无法唤得这琴丝毫回应。 凤来已毁。所以伏羲没有作为便由得雪皇离开。所以天道最后那道雷劫才消得如此干脆。 天道底下有什么能蒙蔽得了天道的呢? 青华上神覆手在天池之上,只是指尖微移的一个弧度,雪皇恍然听到什么东西轰然碎裂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带着无穷无尽的魔力般,连心神都有被拖曳入其中无法自拔的错觉。而满池的莲花在刹那竟然全部枯萎,虽然在下个瞬间已经重新脱胎长成,但那积聚万千年的灵力因为宿体离散之故脱出,齐齐集合在天池中央,竟凝成实质出现涌泉般的景观! 四溢的灵泉想挣脱出去,却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制在原地无法动弹——辰湮将手收回,低头望了怀中那琴片刻,袖一扫,凤来稳稳落在天池中央,霎时便为灵泉所环绕,不断冲刷浸润着琴身。 雪皇惊讶:“阿湮……?” 鎏焰青莲本为鸿蒙变种,生时想必离得开天之时极近,其内蕴藏的才能是天地最初的灵气。万千年演化下来,那灵气只会越来越浓厚。雪皇虽不清楚其由来,但青华上神原为混沌青莲的莲子化身,又养着这池不生不灭的莲花,若说其中没什么联系都不可信。 而混沌本是一切生灵的初始之地,蕴含的生机连后来的神祇都难以想象,混沌莲子曾宿在凤来之中……莫非其中有什么玄机?阿湮总不可能做一件毫无希望之事…… 可总归,凤来琴的灵气散了却是个不争的事实……已湮灭断绝的生机如何再复还? 雪皇也知道或许这是在听天由命也说不定,只是一想到天命这词便从心头都涌上一股莫名的厌恶。意识到这点,骤然就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她还是有些忍不住,不过约莫已经明白不能问太多,只小心翼翼道:“这样……凤来就能……就能……” 辰湮缓慢地摇了摇头。弧度极小——但她还是摇了头。 凤凰心忽然就凉透了。连阿湮都觉得希望不大么……想来也是,凤来琴注定是要毁的,就算还有一线生机也是得瞒过了天与命争来,千年、万年,这琴……可还能生出灵智? 雪皇怔忪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曾看到,青华上神的瞳眸,那抹转瞬即逝的温柔。 千年、万年又如何。便就是永恒也罢。 已明白了,不是天地重归混沌,便是莲子湮灭于此世,而无论哪一个结果,于她,都无甚差别。这争斗,没有谁能插手。即便是天帝伏羲之于天道,即便是太子长琴之于辰湮。 不是想隐瞒,只是必须保持沉默。终此无尽一生,也无法与谁道。 ※※※※※※ 天地间唯一一只凤凰蹲在梧桐树上心灰意冷无限颓废。 不周山灾劫之后,她陡然觉得凤凰一生也索然无味。辰湮封在太易宫中,仍是亘古以来静默的模样。雪皇一点都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到底在注视什么。她想着下界榣山,想着昔时大荒,想着不死火山之前看到青华上神的第一眼,越发觉得回忆绚烂美满,而现世苍白如斯,这天界不堪忍受。 奇怪的是,自太子长琴贬凡之后,这天界竟无新的司乐之神出,莫说是乐神了,连乐仙都没一个原始乡村梦最新章节。雪皇偶有一日心绪不稳去太子长琴司乐的宫阙游荡,却是发现那些几被尘封的乐器上又生出些许器灵,循着太子长琴旧时的路子,竟也将人间乐风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带给她一点小小的安慰——太子长琴仍是天命乐神,此世唯一的司乐之神。 哪怕……他已不在。 下界再传来太子长琴讯息之前,雪皇已经下定了个重大的主意。这回定要跟着辰湮一起睡下了。也许睡得一觉醒来,沧海桑田,天荒地老,那便又有新鲜事儿也说不定。 也省却了她在这无尽的寂寞中苦苦求索而不得。 然后就听闻,太子长琴在去地府轮回投胎途中,魂魄在榣山眷恋不去,却被人界龙渊部族之工匠角离所得,并以禁法分了命魂四魄铸剑。 雪皇听后愣了大半天,怀疑自己耳朵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旋即勃然大怒。 毫无压制的气焰冲天而起,一声愤怒的凤鸣响彻凌霄。通身火芒放肆燃烧开去,磅礴的力道一浪浪扩散,甚至将虚空中的灵气都击散,发成爆裂般的声响,那凤鸣声中蕴藏着何种暴戾的情绪清晰可见,再加附带的气势之磅礴之猛烈,让刚历经钟鼓撞断不周山一劫的天界诸神仙都有瞬间的心惊肉跳。心想着是谁如此大胆,连青华上神身侧的凰君也敢招惹。 雪皇直接冲入中央大帝殿中。 她差点将这天界都掀翻,连天上宫阙都震塌了好几处,众神仙规劝又劝不进,安抚又抚不成,不堪其苦,眼巴巴望着太易宫,却始终不见青华上神前来认领宠物,立马便揣测,这番动作是经那位诸事不管亘古如常的神祇认可了的。 再想到诛仙台九重雷劫,凤凰现身的那一幕,冷汗便刷刷往下淌。怎的忘记,凤来与那位神祇还有这层干系!她虽不言,他们却不能如此无敬。且雪皇又是她身边待惯的…… 总归是,这祖宗,谁都惹不起还不成么! 太子长琴虽去了仙籍贬下凡尘,但那毕竟是仙人魂魄!更别提乐神神职至今还在他身上背着!龙渊角离不过一凡人,敢拿太子长琴的魂魄铸剑,谁给他这天大的胆?!现在是一个太子长琴,以后还会是谁?莫非诸神离了洪涯境,人间便可以随意亵渎神仙了?! 不仅是雪皇及诸多与太子长琴有所交情的神祇仙家,连着关系远的听闻此事都很是恼怒。 因而雪皇第一个寻的就是黄帝轩辕!他既是中央大帝,又为人间第一任共主,在人族中的地位,自地皇女娲之下便是他了,虽说于他确确实实是无妄之灾,但出了这等事,不找他找谁? 事情从黄帝宫中一路闹到伏羲御前。毫无顾忌的凤凰,谁拦得住?瞬间整个天界焦头烂额,像极了一锅煮烂的粥。 问题是凤凰要找的说法,着实为难神仙了。天柱倒塌之劫难完成后,人间百废待兴,天地两神的神职一时又增强了不知多少倍。天神黎按天命补全了天界与人界之间的屏障,其自动融入天界法则,掌控的权利却是不在他手上的,如今这屏障之深厚,连得神祇亦不能真身下界,此刻又非应劫之期,如何能开启? 于是雪皇越发暴躁。她一暴躁就想让她看不顺眼的也跟着暴躁。 最后苦命的黄帝,在凤凰恶狠狠的瞪视下,生生抽光了整个龙渊部族的气运,这等釜底抽薪的举动才总算是让她稍稍满意了下。众神仙还在争论着如何解决此事以安抚雪皇,转眼却见着雪色的凤凰羽翼一震,如流光般飞离。 ——她只能去寻辰湮。只能去寻青华上神。 天地都弃了太子长琴,唯有青华上神不会! 第20章 很多年很多年前,辰湮守着那一池青莲。 很多年很多年后,她守着莲池中那架枯琴。 太易宫中冷寂,她原以为如此又该是恒远的时光,却不防,这命运,总有那诸多的变故。 太子长琴分魂的痛楚她清晰感受到了。魂魄撕裂,痛彻心扉,那久远鸿蒙之前就已经再不复存在的感觉竟又降临到这副神体之上,甚至让她觉出几分感念的味道。青华上神的眼穿透天人两界的屏障,越过重重的时间与空间,注视着她那为天道所束缚的本体。 琴体毁去,血肉剐开,魂魄半散……辰湮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她只要轻轻一动指尖,此间便不复存在太子长琴,天命坍圮,莲子回归,她所面临的所有未知都会烟消云散。 凤来被她用混沌灵泉滋养无尽的时间,以这天地最初的最具生命力的灵气为基地,再生出灵也不是不可能。塑造一个新的琴灵,总比费尽心机让凤来与一个在轮回中流失了无数魂力的魂魄之间重新牵系上更简单,况且,谁都不知道千千万万年之后,琴灵魂魄是否为时间所湮灭,凭着青华上神的能为,又可否在浑浊的人世间再找回那已经被玷污的魂魄碎片。 但,那已不会是太子长琴……那已不是太子长琴。 她终究是放下了手。 混沌莲子原宿在太子长琴命魂之中,然怎甘融入一柄剑中受那万千载禁锢之苦,特别是在感应到青华上神压根没有意愿把它取回的前提下。莲子自行脱离,悄然转移到太子长琴剩余那二魂三魄之中,倒是免去了剩余魂魄散去的劫难。然,余下魂魄失了命魂,行行散散,为驻留此世,为不化荒魂,也只能借着渡魂之术不断往生…… 一场庞大、漫长又绝望的无尽折磨如此便拉开序幕。被蒙蔽的天象重露端倪,青华上神的双眼看破过去未来凌霄幽冥,思绪却幽淡得近乎无措。 这无措在看到雪皇回来的瞬间,清晰而急促地扣动了她的心弦。 ※※※※※※ 雪皇却是傻眼了:“阿湮阿湮你真要下界?!” 凤凰的脑子刹那就混乱得很彻底。她不但混乱而且还有些崩溃。 青华上神要离开天界这简直是比天崩地裂还要可怖的事……不周山倒了就倒了,太易宫要失了主人,这天界就得大乱了。三十三天外的混沌海虽说是受法则限制不得倾泻四梵天,但总归是有漏洞的地方,而这些漏洞皆为青华上神神力支撑着,这是诸神心照不宣的事,当年的北域荒芜之地便是此理。 她沉睡不要紧,至少始终分着神掌管着她的力量,但若是离了这一界,界域之间的屏障自动隔绝神魂之力贯通……至少总得把这些事务处理干净,否则还不得让天界诸神仙都提醒吊胆? 更让雪皇痛苦的是,青华上神此举因何?她不能变,也不该变,若她因情而困,雪皇宁可她永生永世冷漠无情! 所以她马上就暴躁起来:“不行!绝对不行!我是想救太子长琴没错,但绝不能接受把你搭上的后果!阿湮你绝不能下去!!”青华上神只能高高伫立在太易宫之上冷眼俯瞰此世寂寥,天道不会容纳她,她也不能入天道——关于这点,雪皇如何不清楚? 辰湮看着池中一朵莲花,只是淡淡敛眸。她伸出手,直直探入自己的胸膛,那一瞬间整个身体都虚渺得如同云雾组成,一缕青烟般的细流随着她的手势慢慢抽出,缠在指尖轻轻缭绕着。 纤长的指流畅地捏了个诀,那细流缓缓脱出指尖,融入那朵莲花之中。莲池上方翻卷的鎏金色灵气绕着莲花,渐渐集聚出一个人形,众多气流交织着完善形体,五官亦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中不断清晰大唐凤凰女全文阅读。 看这情境,雪皇马上想明白,暗下松了口气,不是真身下界就行:“这样是不会扰乱天命了,不过阿湮,这个分.身连你万分之一的神通都没有吧,同样要费大心思送下去,能派上什么用场?” 辰湮面色平缓:“人间诸事,自有人间界律定下,我亦无法强行去改变什么。太子长琴既入人道,无论天命如何,终归有此一劫。天帝判他永世孤寡之命,我便予他一线缘分。亲缘也好,情缘也罢,总归是能伴他永生永世,不孤苦一人。如此,也算我偿还莲子之因果。” 雪皇立于她肩头,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着实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问道:“她会有阿湮你的记忆吗?阿湮用什么方式定她轮回?若是走了阴曹地府一遭,魂力减消,前尘尽忘,如何能生生世世认出太子长琴,如何又能生生世世伴他左右?” 青华上神静静寂寂立于此境,身上依稀是亘古未变的沧桑与冷漠:“轮回关乃我青莲为基而成,地界本就欠我因果,此身虽入冥书之册,却也无需多虑阴府中人干涉。我寄一缕神念于此身,此身便有我之记忆,且为她烙上记痕,太子长琴有我本体气息,必能生生世世轮回于太子长琴所在之处。” 她摸了摸雪皇的头:“然,魂力消散却是必然,轮回本该是有此苦楚,避不得的。青莲虽是永恒不灭,一旦转化的魂力散尽,却还是会湮灭于此世。这样又未尝不可,以此为期,轮回一世,青莲便重开一次,轮回尽时,青莲逝去……届时此天地之间又总会有那诸多变故,太子长琴之命运,于这历史也只余尘埃……我便借着取回莲子之故,集齐天地间散落之太子长琴魂魄,寄于凤来之上为你重现乐神之体,如何?” 雪皇闻言冰眸亮得出奇:“阿湮此话当真?” 辰湮:“自是当真。” 雪皇满意了,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马上又可怜巴巴起来:“阿、阿湮,那你又要闭了太易宫沉睡个千百年吗?我怎么办?呜呜我怎么办……” 辰湮沉默良久:“你原不为这天道所斥,然两界屏障却是难事,即使以你本体之躯,也难突破……若我以术寄灵,将青莲投入人间之时,将你之投影一并投下,亦未尝不可。但此般,你驻留之地必得是青莲生处,如同缚地之灵,莲花败时,亦为你之投影消散之期,如此,凰儿可要?” 雪皇大喜:“这样就很好啦,只要能跟去人间便行。那我便与阿湮一并在太易宫中沉睡……”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闷闷道,“阿湮,我厌烦这天界了。” 辰湮温柔地抚着她的脊背:“若是你愿意,此事之后,便与我前往地界长住。地界与人界之屏障不如天人两界般厚实,往来两界之间亦非难事。凰儿会喜欢的。” 她是认真的。雪皇定定望着她,虽然知道这事会很麻烦,但她仍旧很高兴。天神与地神都被自己所背负的天命束缚在了各自的界域,若说这世上唯一能不受天命禁锢的,也便只有青华上神了。她窝在青华上神怀中,看青莲凝就的身体脱胎出完整的模样,恍然觉得那些久远之已经结束或者久远之后还未到来的伤悲,都如同一场幻梦一样。 有很多事情,她不懂,也不想去懂。有很多事情,她没法懂,也不能去懂。 终此一生,她也达不到青华上神的高度,属于她的宿命,该是被那凡尘所缚,然后穷尽所有涅槃重生。每重生一次,凤凰便脱胎换骨一次,待得最后,未免没有超脱天道逍遥天外的机缘。但她跟着青华上神,已经跟到了尘缘皆抛、俗份不近身侧的地步,阿湮为她挡去所有的天命的灾劫,她于三十二重天顶往下看,只看到仙道劫难,凡尘寥落,现世凋蔽如此。 不是太子长琴真那般重要,而是少去了太子长琴,便会发现自己对于此世的执着就真的没剩下多少了。 那样,该有多可怕。 第21章 青华上神缓缓步入很久未曾踏足的寝宫。 浓重的混沌气流仿佛凭空出现,刹那便充盈此间。且越积越重,越漫越浓,自顾自演化着三十三天之外延续而来的星辰与法则。 九重帷帐在身后接连落下,结阵封印时的光华如符箓般在暗色系的晶石之上显现出来,带着奇妙又神秘的波动,马上却又被混沌气息吞没,只有灵力流转时的波纹在空气中留着转瞬即逝的痕迹。 此间化作一片虚无。 而她在虚无之中躺下,慢慢闭上双眸,一切归于静寂,太易宫的大门,轰然合拢。 那一声音似钟似磬,却是直直撞入这天界众多生灵心头。诸神侧耳听得,星海昏沉,天河之水波涛翻滚,那磅礴而苍凉的鸿蒙气息凝成实质般在遥远的地方合拢,而亘古殿堂存在感渐渐消失,只有那恍然令人觉得是幻觉的撞击声,昭告那碧落黄泉,太易宫之门,已闭。 彼时,萦回不散的怅然与沧桑之后,却从星海中直直滚下一粒莲子,穿梭过亿万辰星,几乎未受任何阻力地突破天人两界的屏障,坠入凡间。 灰色莲衣包裹的珠子其貌不扬,莲子内似蕴有光华,却是太过微弱,犹如即将熄灭的灯芯般,似乎只维持必要的存在已经足够。 莲子落入山间,沾土便以极快的速度抽芽盘茎长叶,出落了一个灵秀的花苞。青色的光芒蔓延开去,聚空中水地下水为滋养,莲生莲,转瞬便成就一片莲塘,而那最先的一株莲花在风中一颤,又一颤,花苞慢慢绽放,自最中心凝合出无数絮状的丝缕,交织着,缠结着,组合成人形的模样,渐渐便构成一个完整的灵体。 ※※※※※※ 辰湮睁眼时,已然身在青山绿水之间。 与天界迥异的环境,饶是她都有片刻的恍惚。青华上神一缕神念,实非这青莲化身能承受,完整的记忆承载下来,久远之前的在触及时刻便如氤氲般消散,纷杂的过往中也只牢牢惦念住与昔时乐神有关的一切,如长流水中不断冲刷的蕴着光色的琥珀,沉寂,却又鲜明。余下的所有,皆失去光色黯淡下去,约莫也只有苦求时擦会浮出水面。 缓慢摊开合拢的双手,袖珍版的凤凰羽翼合拢,埋着脑袋,还睡得挺香。 雪皇不若她要入轮回,这身体是她特意制造的凤凰本体的投影,有血有肉,只是受凡间法则限制,被禁锢在莲花边不能离开罢了。这会儿得适应凡间法则,一时半会还醒不来。 辰湮静静立足此间,看不周山倒之后的天地形势,衣衫渐渐褪去颜色,青丝白裳,虚幻若影。循着残存记忆,俯身在莲塘边上布好阵法,顺势修改了此境风水,灵气化成的雾烟便蓬勃缭绕开去,草色更青,植栽更郁,只淡淡萦回着青华上神身侧亘古不散的那般古老与苍寂。 凡间的气息比起天界来自是过于浑浊,却更有他处不曾有的生机与活力。此山约莫是当年洪涯境诸神遗留之福地,山明水秀,更是其中佼佼极品铁匠。她听着耳畔虫嘶鸟鸣,万物生长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得环绕着她,如此感官也甚是新奇。 雪皇醒的时候,辰湮已然为她又植出一棵梧桐。 雪皇高兴得蹦跶:“阿湮阿湮,这便是人间了罢!” 辰湮微微一笑,指尖轻抬想抚一抚她的羽毛,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缓缓捏紧手指放下了手。 倒是雪皇,羽翼一掀,高兴得习惯性扑到她怀中——却是瞬间透体而过。灵体被撞通的那一部分微微扭曲,待得凤凰扑了个空,又自顾自凝回原状。 雪皇悬在半空愣了许久:“阿湮现在连实体化的力量都没有了吗?” 辰湮顿了顿:“无妨,我即刻便须前往地府。” 雪皇飞到她肩部的位置,小心翼翼控制着身体,看上去便如同站在她身上那般:“可是阿湮,若是没有力量维持,凡人之躯如何寄存你之神念?凡人此般弱小,阿湮你……” 混沌莲子生时即为天下最尊贵的跟脚,莲子化灵既为上神……现在变成什么力量都没有的凡人,她不担心阿湮做不惯,只担心青华上神神念远非凡人躯体能承受,即便是经地府历轮回都不会磨损丝毫,现在的魂力足够,那十世百世之后呢?只怕是生生世世皆落得早夭下场! 辰湮笑了笑,却是轻声安慰:“莫怕。初初几世我会将神念与魂力皆封印,待得与凡人躯体磨合之后再予以破解。你莫慌,既是凡间轮回,总该是命数。况凡人求仙问道亦非难事,若要长命亦简单。” 雪皇没有声音。盯着她半晌,小心翼翼把脑袋贴在她虚幻的脸上。再次踏入凡间的欣悦已然一干二净。 ※※※※※※ 辰湮只身前往地府。 天界须臾一瞬,人间却又过了这许多年。她也算不出太子长琴身在此世哪个角落。 这时光如此荏苒,一切非昨,连榣山都成了神话,她记忆所存更是皆成了久远岁月前的往昔。 龙渊已然荡然无存,太子长琴被夺去之魂魄筑剑的劫难仿佛只是一场劫难的开端,前有中央大帝轩辕以此举冒犯仙神剥夺此族所有气运,后有女娲恐凶剑凶煞之力祸害人间,逐一封印以致龙渊大劫就此凋蔽。 可太子长琴魂魄经血涂大阵,又失命魂,已不能入轮回往生。唯一的法子,只有依靠太古流传的渡魂之术,不断侵占他人身躯苟延残喘。渡魂之苦,何等铭心刻骨,便是这离了万千之外的一缕神念,也能模糊感觉到莲子传递过来的苦痛波动。 辰湮一至地府,毫无抗拒任由名字记入冥书,却不防,原是顺应法则之举,却使得冥书有感,十殿阎罗竟亲身来迎。 地界诸神大多应后土化轮回而生,少数是洪涯境神灵与人族应天命而入的地府,冥小说同格,地界自成一体,因而天帝伏羲管不到地界。青华上神虽与天道有隙,然地位之高却是现实,天道公正亘古往来不变,此名为先天神祇生时便铭记于神魂之中亦是正理。 既入冥书,如此,地幽宫中轮转便该是有了此身生生世世之命轨。告诫判官无需更改生死簿,一切顺其自然,辰湮转身入轮回关往生。轮回之基乃太易宫中青莲,与她同出一体,立足彼处难免有亲切之感。 冥冥中一切步上该有的轨迹,辰湮翻手招出太易宫中结的法阵,将其于轮回关牵系在一起,然后封印神念跳下轮回,为冥火吞没之前,恍然听见莲子低低的呼唤。 有那么瞬间,她与他的距离,似乎很近,很近,然后,整个世界沉入冰冷的虚无。 第22章 第一世她生在江南。 书香世家,闺阁小姐。 她长着花一样的好颜色。夫人说她生时,冬日暖阳竟开了满塘的莲,是花神托世。许是为了印证着一点,但凡她驻留之地,真的年年岁岁花满冠盖繁华盛景。 她总是静静幽幽地笑,微微上翘的眼角,即使是不笑的时候,也仿佛带着笑意。 看书,作画,刺绣,习棋,一点一点消磨着时光,坐在窗前看那些花开得像是要耗光自己所有的生命力一般,不计后果得挥霍,只求在她眼前开出最美丽的光景。 与外界唯一的接洽约莫只有那些永远看不完的书,以及兄长们讨她欢心携进来的一些女儿家玩意儿。放走最喜欢的雀鸟之后,便连沉默时也没有什么能与她为伴。她离不开这地方,身体弱得走几步都会气喘,长时间盯着一样事物看都会头晕,常年津药不断,严重时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连她自己都恐有一日或许这样睡下就再睁不开眼。 然后她明白为何夫人望着她时眼中总含着泪带着愁,一年难得见几次面的老爷明明无比关心她却为何每每避开不与她交谈,哥哥们变着法子让她开心,侍女面上总藏不好那些怜惜与叹惋……她总是在笑着的,即便是苍白如纸依然笑着。 她想她莫不是天生没有心,不然怎的就感觉不到悲伤呢?没有自怜,没有哀叹,旁人的怜爱她能理解,却入不达胸膛,只是没心没肺般数着时间逝去。约莫是知道自己活不久的,清晰得认识到了这一点,便连控诉红颜薄命命运不公也省去了。 就像一朵花开到极致,总会凋谢,既然终要凋谢,那么是不是开到极致,似乎就已经不那么终要了。终究不过是一点遗憾罢了。 她并不孤独。因为她一直记得自己要等待什么。 ……可是等待什么呢?等待一个人?等待一件事?等待一样物?她自懵懂以来似乎总牵挂着什么,冥冥中有声音一直在提醒着她不要忘却,偏偏又那般模糊那般朦胧,她看不透也辨不清,只能任它独自纠缠。 她就这样像幽谷中的花儿一般长大,慢慢长慢慢等待。她想着,或许有一日遇到了,她就会想起来——不,只要亲眼见上一面,她一定就能认出来的——可是,她甚至没有熬到及笄的年华便已早夭。 孱弱的身体连呼吸都再支撑不起,她形容消瘦枯萎在这一生都没有踏出半步的闺阁,正是花开似锦的时候,厚重的药味漫着脂粉却压得一丝花香都透不进来,她躺在那里,看自己的视野慢慢失了色灰白黯淡,直至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依然记不起来自己在等待的,是什么。 ※※※※※※ 第二世她生在普通的庄户人家剑傲云霄最新章节。 睁眼时的惊诧是为这发生在自己身上莫可名状的遭遇,如此不可思议,饶是她自己都不能理解。原以为那一段命途走到最后便该是生死两隔,永绝人世,却不防,竟还有重见这天日的时候。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漏喝了一碗孟婆汤,以至于对于前世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她亦是如此肯定记得自己未入地府也不曾进得轮回,那一条黄泉道没有走,那一座奈何桥未过,便是前世那一闭眼,今生就如此般自然展开。 她思考这些问题思考了初时的好几年。难解。无解。年少时终于放弃这样的疑问,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开始小心翼翼地接受这与前世迥然不同的人生。 她的身体依然不好,若说是糟糕也不为过。上一世家境极优,各种名贵的药材吊着命都没熬过几年,更况得今世不富裕。请不来好大夫,用不起好药材,多活一刻都是受折磨。襁褓中,每每疼得大哭时,大嫂整日整夜抱着她哄着她,娘亲就在边上一面刺绣补家用一面不住地抹眼泪,可怜她连哭声都犹如幼猫般细若游丝。 总是穷苦人家有穷苦人家的活法。到她稍长一些,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了,她看上去似乎也让人放心了很多。因为哪怕疼到衣服底下的肌肉抽搐皮肤渗出血,她都能安安然然笑出来,不露一点端倪,然后磕磕碰碰的竟也这样艰难地活下来。 亏的是全家老小只有她一个女娃,又是幺儿。娘亲爹爹宠她到了骨子里,两位哥哥嫂嫂更是待她如珠如玉,便是有些时节生活拮据,却从来不会少了她短了她的。 她生来眼角下就带着一点泪,嫂嫂说她上辈子一定过得很苦,她越长,反倒待她越好。 小哥哥与邻里的孩子们一起玩儿时,从来不带她,只让她在边上看,说她是瓷做的水捏的,一不小心就会碎了化了。她就搬把小凳子坐在门口静静望着,白皙的肌肤精致的眉眼,跟村里的黑黑壮壮的女娃儿一点都不像,简直比画上的人儿还好看几分。 许是前几年她的病闹得全村子都知道,人家也不敢抱她,只远远站着使劲往她脸上瞧,冲她爹爹娘亲打趣,说这样的农家里竟也能长出只金凤凰。 可金凤凰长到了十岁,还是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 她在这时光里揣度了无数回自己在等待的究竟是什么,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对于那件未知的东西,她挂念着,牵系着,一天一天熬着,想着这辈子她定然又等不到了,就像那生生从自己血肉和灵魂里剐去的东西,今世再无得见的一天……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又撑不了多久了。 那年元宵,她被小哥哥小心翼翼抱出去看花灯。天寒地冻,怕惹了寒气,她在屋子里被闷了大半个冬天,娘亲说再闷下去会闷坏的,于是趁着这天热闹她就被带出去看花灯。 家里这两年条件好了,小哥哥像是青苗拔条一样疯长,跟爹爹一样高大健壮,虎背熊腰。她家的男人都仿佛一个模子里烙出来的,女人也丰满壮实,偏偏她就不一样。虽是长得好看,十岁了还是瘦瘦小小绵绵软软像人家六七岁一样。 她坐在小哥哥肩上,抱着小哥哥的脑袋,看络绎缤纷的彩灯,看川流不息的人群,看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繁华欢腾的景象。 然后,她的视线忽然定住,遥遥望着这街的某一角。只是刹那,连她自己都没看清前一秒落入自己视野的是什么人,陌生的人群就再度充斥了整个视野。 背道相驰,小哥哥毫无知觉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笑着把有趣的东西指点给她看,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她回过头,茫茫然然望着,带着惶惑与不安,胸腔中空荡荡的部位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又在瞬间被抽空。 ……是那个。一定就是那个了傲天狂尊最新章节。 她想着,她要等的,一定就是那个人。是的,就是那个人。 她甚至没有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是什么身份,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是人群中那一眼,她就知道,一直以来,自己是在等待一个人。 但她等不到了。 她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便闭上眼睛。脑袋里仍然还是元宵时的灯会。她所看不清楚的人在光影里晃动,晃动,最后又消散成镜花水月。 全家守在她身边,娘亲呼天抢地得哭嚎,连几位哥哥都在抹泪,她想安慰说,不要哭,这辈子过得很安然,很快乐,她很满足,可惜她再说不出话来。 ※※※※※※ 第三世挨着残疾,她出生没多久便被遗弃。 她的眼睛在娘胎里没生好,因而这辈子是看不见的。 老天爷总是不待见她,但偏偏又对她很是眷顾。她在濒死之前被一个山野药师捡走,小心翼翼拾掇着,竟也给救活了。 许是遗弃与失明已抵消了她这生的大部分磨难,身体倒是比前两世都要健康得多。她只慌得自己看不见,若是遇到了她等了两世的那个人……若是认不出来怎么办呢?每每一想到,便连她都忍不住无措起来。 她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笃定,果然一语成谶,这一世还是荒废了去。 她七岁那年养父药师离世,她是被师兄带大的。师兄应下养父会照顾她一辈子。等她长到十六岁,师兄便娶了她。他怜惜她如同至宝,宠着,疼着,十年如一日得不变更。可她没有多少能帮到他的,也没能给他留下一点血脉。只能那样守在家里,守过一年又是一年。 后来她生了病,身体又每况愈下。师兄有一年上山为她采药,却不慎摔落山坡,被山脚的猎户发现,奄奄一息挣扎着也要回到家,就是为了安置好她,逼着她发誓好好活下去不轻生。 他怕他前脚离世,她后脚就跟了去。他明知道她眼睛看不见,身体不好,他又不在身边,她撑不了多久的。却还是不舍得。怎么都不舍得。 她应下他会好好活着。邻里秀才家的媳妇帮她料理的后事。师兄把自己攒了半辈子的积蓄都给了人家,只求他们帮他照顾好她。而且前两年他救活了秀才家溺水的孩子,有这份恩情在,他们照料她就越发尽心尽力。总归,谁都知道,她活不长了。 该喝药的时候喝药,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身体稍微好些的时候她会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似沉默安然的模样。她也知道自己命不久了,就算再努力都拂不去死亡再次降临的阴影。因为应下了师兄,所以她努力得活,努力得挣扎。 这辈子她依然没等到要等的人。她不怨命也不怨天。因为她知道,或许,就算那人站在自己面前……她也认不出来。 她就那样沉默得感受周身的一切。秀才家的孩子跟他爹爹当年一样聪颖。三岁启蒙,一年已经识得上千个字,能背下《三字经》《百家姓》,今年已经开始读《诗》。只是性子沉稳了些,不爱玩也不爱闹,捧着一本书看能乖乖坐一天。 她听他念书。清清脆脆的声音,温温静静的模样。她想她小时候约莫也是这般模样,安静得不像一个小孩子。 她与那孩子待在一个院落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始终没与那孩子交谈过。 从师兄离世起,她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秋风乍起的时候,她熬到了头。可即便是闭了眼,她的世界还是一片漆黑。 第23章 第四世。 …… 第五世。 …… 那是第六世吧,家乡洪涝,民不聊生。她与妹妹被送与他人为奴,辗转离散,后来又被拐子卖进秦楼楚馆。 每一世的容貌都不同,但无疑都出落得十分美丽。即使苍白瘦小,脸廓的弧线依然是美人胚子。老鸨将她当宝一样买下,却不妨,她那孱弱的身体,就注定了是早夭的命,即便在那惨绝人寰的□中侥幸没有丧命,活着也是浪费汤药钱。 听了大夫的论断,老鸨大发雷霆,任谁巴巴得去做了自以为占了大便宜的事儿,结果得不偿失都会疯狂的。原以为这辈子就到此为止,是花魁蒹葭将她救下。 后来蒹葭与她说,你不用感激我,在这风尘中我素来冷情惯了,那时也不知怎的鬼迷心窍要下了你,无非是那点还没被狗糟蹋掉的良心落在了你身上,就谢你命不该绝罢! 命不该绝?那时她就想笑,可是连笑的力气都没有,等有了力气,也就不想笑了。过去几辈子了,她还是搞不懂老天爷究竟是怎样想的。她的记忆已经清晰流展过五世,要找到那个人的念头如同夙愿般缠绕无法脱解。等待整整五世,她却似乎始终缺了与那人相遇的缘分,那些不知名的声音鼓动着她放下一切去寻找,可偏偏哪一世她都为这俗世各种缘线所绊,苦苦挣扎着不能遂愿。 饶是她心中都渗出几分怨怼。若她这样不断的轮回是为了找那个人,可为何永远都与那人遇不到一起?穷尽几生几世都无法探求到什么,无穷尽轮回的折磨还是得落到自己身上。而且,究竟是她原本便命途坎坷,得到几许上天垂怜不至于难堪,还是她本有上天眷顾,却偏偏命途无常?光明不长,黑暗也不久,交替着是想让她尝遍世间苦涩艰辛么? 蒹葭虽说看上去不待见她,但到底是从不缺了她的药的。她唯一的用处,便是能偶尔奏个乐与人和个曲。连蒹葭都惋惜,因为她对乐理的天赋真的是太过出众。任何乐器到了她手上,鲜少有玩不转的……除了琴。她不是学不会琴,她是从不碰琴。蒹葭原就弹得一手好琴,却从来不与恩客前弹奏,暗地里死活要教她,但她就是含着笑摇头。 她不碰琴。接连六世,她都没有碰过琴。好像有什么在阻着她一般。她有一种感觉,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她都无法描述之前,她就不曾碰过琴的。 她在花楼里长着,长着,竟就长到了豆蔻的年华。老鸨又起了心思。蒹葭直接把那架自己惯弹的珍贵琵琶砸碎在了老鸨面前,衣发散乱状如疯魔,那种妖异的美能让人的心都刺出窟窿。蒹葭十四岁挂牌至此,整整十年仍还是这里声名最盛的红牌,老鸨不敢与她撕破脸,只好暂且歇了心思。 回过头蒹葭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骂她居然比自己还冷情冷性,看人要把她自己往魔窟里按都还是无动于衷,非得陷进泥沼脱不了身死后进十八层地狱受罪不成么。 一边骂一边哭,然后念那首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原来不叫蒹葭,蒹葭也是天真过的,那个男人就是用这首诗骗走了她所有的天真,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蒹葭这东西,就是最贱的草,一开一大片,飘飘停停长在水里,都不会有人看上一眼金庸绝学异世横行。她就穿上鲜红 鲜红的衣裳,戴上光彩夺目的首饰,然后给自己改了名就叫蒹葭。蒹葭说自己要狠狠记上一辈子。 很多时候,蒹葭说话的时候,她只是静静的听。因为她知道,蒹葭只需要有个人听她说话而已,不需要任何回答。 那些年,蒹葭有过很多要给她赎身的恩客。但蒹葭从来没有接受过。就是近乎自虐般把自己禁锢在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每过一天就恨上一天,每过一年就恨上一年。 后来有一天,她问蒹葭,你明知道你等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回来接你,你明知道那就是个薄情汉负心人,你明知道你是在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为什么,还要把这条路走到底。 蒹葭抬起头,眸光灼灼得像是也燃着火,永远都是那么骄傲肆意的,反问她,那你又在等什么,你想在这窗边看到什么人。 是啊,为什么她总是坐在窗边,看街上一个一个走过的人呢?难道她以为,这样就能找到那个……她在等的那个人? 最后她摇了摇头,说不是。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东西了,约莫是知道这辈子又是无望,所以连记挂都省了。 她想她妹妹,与她失散多年的妹妹。小时候自己体弱多病,总让人怀疑是养不大的。妹妹倒是很健康,哪想着,自己艰艰难难终究是活下来了,妹妹却被一场无妄之灾惊了魂,缠绵病榻差点就去了。妹妹好起来之后,她就想着,自己一定要待她好。 可谁能想到呢,会有那样大的天灾,家里原本就有些拮据,最后竟到了把女儿送人只求减少一双吃饭的口的地步。她不怨父母,就算是被卖进这地方,也庆幸着,这个人是她,不是她妹妹。 她总是这样看着窗子,没准,就是为了能看到她妹妹,已经长大了,有了相恋的少年,然后有一天两个人牵着走过窗前……她只求能看上眼,就够了。 可这个小小的愿望,直到她终于撑不住的那刻,都没有如愿。 蒹葭在她耳边哭得何等凄厉,不停骂我还没死,你怎么可以死。她就用最后的力气笑笑,跟她说,那个时候你说对了,救下她就是一笔没用的买卖。 蒹葭不哭了,她安静下来,后来甚至对她笑笑,喃喃说,我原养着你,就像养着当年的自己,漂漂亮亮的,干干净净的,看你一天一天长,也像是我当年一天一天长一样。可是你死了,就像是当年的我又死了一次一样。 说着蒹葭拔下自己发髻上的簪子就往自己胸口捅去。那金簪子扎得有多深?鲜血喷出来甚至给半条血红的罗裙都打上暗色。 蒹葭倒在床榻上,挣扎着抱住她,温柔地吻吻她的额。 她躺在那里,眼睛里漫出红来,然后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终究是,缓缓咽下最后一口气。 ※※※※※※ 第八世。 …… 第九世……第九世啊…… 她是一位官家小姐。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出生,生来眉心就有着一点朱砂。连续两世,她眉间都有那点红,只是比起上一世血一般的凄艳,此生的丹痣倒是浅了点。 她打小便许了人天神渡全文阅读。能踏出闺阁的机会更少得可怜。 明明不愿再等待,可似乎除了在原地默默等便没有其余的法子。除了等,还是等。而她等的人,总也不来。春过了秋去满目萧瑟,年华长了依然命薄如纸。 她连与他相遇的缘分,都没有。 就这样近乎无动于衷得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耗下去,把如花似玉的年月都过成了青灯古佛般的止水无波。 听说她的未婚夫是有名的才子。听说她的未婚夫温文尔雅,文气斐然,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尤其擅弹一手好琴。听说她的未婚夫为人纯善,赚得方圆百千里的好名声…… 她凝望着屋前那株灼灼的桃花。这样艳的颜色,未免没有轻佻之意,原本是不适合女子闺宅居所所植,事实上,谁也不知道这株花树是何时生在这里的,只记得,似乎是伴着她的年月,这桃树也跟着一日日长,一年一年怒放。 正是花期,草长莺飞之季,飞舞的花瓣洋洋洒洒,偶有落在她书笺之上的,她轻轻拾起,又看它们滑落指尖拂散开去,难免有萧瑟之感。 那年随母亲去城外寺中上香。却正遇上山寺中观花的几位贵公子。她是未嫁的女客,匆匆避开,好奇的丫鬟听闻其中正有传言中的那位准姑爷,溜出去偷见了那么一眼,回来与她悄悄说。说公子温润如玉,姿容端方,一身蓝衫,气质犹如谪仙。 她就捻下指尖那朵桃花,淡淡笑看山寺中桃花妖娆,盛放至极。 后来,听说那位公子身染恶疾,卧病不起。听说他们悬赏天下神医,但至今无果。 刚过及笄,他们便迫不及待寻上门来,要定吉日娶她过门。既知对方取的是“冲喜”之意,父亲怒不可遏,连温婉柔善的母亲亦是抹泪怨艾不已。 好歹是官家小姐,怎勘受此等侮辱。可也正是官家,以父亲从小所受的教育,才怎么都不能做出尔反尔的事。即使,注定会被毁了的,是他的女儿——那是她出生时便定下的婚约,早已换了庚帖,对方也是望族,若说不嫁,名声毁了,她也只剩白绫一条抑或绞了头发出家这两条路罢了。 硬拖到第二年,还是拖不过去。 婚礼准备得那般仓促,连母亲打小就为她准备起的十里花嫁都只能匆匆送往夫家。没有新郎迎亲,没有宾客,没有欢声笑语,甚至连拜堂,都只有孤零零站在喜堂中的她。 活过的年岁也不短了,但她还是第一次听闻这样荒唐的婚礼——不,她是亲身经历了。 除了司仪之外,寂静无声的喜堂。她的头上蒙着喜帕,什么都看不见,她甚至不知道绣球另一端牵着的,是什么。 当她进入新房时,她想,她终于是亲眼见到了她的新郎。 他静静躺在那里,鲜红的婚衣,苍白的皮肤却泛出淡淡的青色。确实是别人曾与她讲述的那样,温润如玉,姿容端方,仿若生时。 ……仿若生时。 房中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红烛明亮,雕龙画凤,鲜红得刺眼。 桌子上只有一丈白绫。 她静静看着那白绫,那时她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 所以,他们想娶进门的,原来就要是一个死人。 她死的时候,故园闺阁外的那株桃花不知怎的,忽然燃起了火。 火焰灼灼,转瞬淹没一切。 第24章 第十世。 …… 第十一世。 …… 她真的已经记不得自己数到哪一世了天神渡。每一世都脱不开早夭的命,哪怕偶有挣扎多个几年,最后只会是凄凄惨惨独孤无依着离世。仿佛天命就是如此规定了,予她等量的福等量的祸,不肯多一点,也不肯少一点。 短短百年间,她已经辗转了无数的轮回!记忆明明如刀子般刻在脑海,然而无数的记忆重叠起来,原先那些刻骨铭心的烙痕都渐渐淡褪了下来,迷蒙成氤氲,终究是慢慢退却。 她等的人,依然等不到。 就这样一世又一世地被这凡尘所眷,所弃,所恋,所恼……连她自己都忘了,最先开始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然后,那一世,她是一个酒坊坊主的女儿。 也就是随遇而安惯了,才这样不计较身份不计较得失。人生于她总归是如一场幻梦,无论留恋亦或是挣扎都得醒的。 她学着酿酒,品酒,用酒,懂事的年岁之后就开始学习如何撑起自家的酒坊。娘亲去得早,阿爹整日里大醉,幸好不醉的时候,总算靠谱些,这世不至于孤独无依。 那一日她早起时,却正见着阿爹面色凝重与两位访客谈话。不醉酒的时候,他也是一个持稳可靠的男人。她讶异于阿爹难得的大清早就见到的身影,他却带着她直接驾车去了邻边的村镇。 路上她才了解到,她早逝的娘亲母家唯一的哥哥出了事,听说出了妖孽作怪,一家死于非命,境状极惨,只留下一个男孩子。他们得赶着去将他接回来。 阿爹咒骂道,什么妖孽?!定是不知哪里来的强人,见大舅子家境尚可起了歹心!可怜我那好外甥逃过一劫,还不知如何担惊受怕! 算一算,那也是她的表弟。表弟失了家人,定然要与他们相依为命。阿爹只她一个孩子,又不肯再娶,她虽从小表现得极为聪颖,但有些事情总是不方便出面是,家里总要有个男孩子撑着比较好。如此一想,也便坦然了。 那屋子一片狼藉,只不见有小孩子身影,邻里过来也是好一阵唏嘘。她看了看,屋子距地确实有些偏,边上就是一条河,河那边连着座山的是一片树林子。阿爹猜测的可能性相当大。 阿爹忙着了解详细情况找表弟,她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偏头望向那山林。 有什么在吸引着她……那种强烈的、说不清楚的直觉,隐隐约约牵系着她往里走。 她只犹豫了片刻,便顺从地依着自己心中的感觉去了。 比起前几世,这辈子的身体要好得不能再好了。她长到现在,还未生过什么大病。刚迈出十个年头,身体已经开始有了曲线,娉婷袅袅的,虽说阿爹瞒着她,她也知道,已经有人明里暗里托着来问过话……也许是前几世太过凄惨,这命运才想到要补偿她? 她沿着山路往前走。走到心底那莫名其妙的感觉消散,还未发现有什么异样,小小得皱皱眉,有些不解得停顿了好一会儿。看看天色,怕阿爹看不见她着急,想着先回去罢。 转头往回没走几步,视线落在一处带着棱角的树枝挂着的半片衣角上,心中一咯噔,急急往里又走了段,视线顺势扫过去,发现一棵樟木后面的那个孩子。 外衣已经被撕扯得勉勉强强搭在身上,仿佛经历了一场艰难的跋涉,从额到脸颊都积着一片清晰可怖的血污,散乱的头发上也散着凝固的血迹,双腿蜷曲,右手扶着树干努力支撑着身体,手掌成爪几乎深深探入树干之中,手背与脖颈上都带着虬结可怖的青筋,面容是种扭曲下的平静,似乎忍耐着难以想象的痛楚。 他艰难抬起头来看的那一眼,就算被扭曲与痛苦所笼罩,她仍辨认得出那种不符合年纪的沉静又挣扎着满满不甘的眸光……然后,他就倒了下去道印最新章节。 太过熟悉……那眼神太过熟悉,那眼睛里面积淀的东西太过深沉太过绝望,他人看一眼就恐被这样的情感逼疯……绝对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眼神。 她的胸口仿佛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猛烈得撞击了一下,痛得撕心裂肺的时候还在想……在轮回挣扎了那么久的她,也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她的眼神……也是这个模样吗? 却仿佛是注定的那一眼——什么东西豁然开朗。 她望着那孩子,有些发怔得抿着唇,所有的思绪都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搅浑,那些浩浩汤汤的东西齐齐涌入她的知觉中,压迫得她忍不住作呕,可那心境却明朗得如同净水。那些布满了迷障与雾霭的角落,仿佛刹那间烟消云散,天光错落,破开阴霾,将底下照了个通透。 她记起来了。在视线触及到他的瞬间,脑海中那层薄膜便消失得一干二净。轮回关之时连着记忆为她亲手封印的事物,顷刻之间充溢满了这副身体。 那久远时间之前未被消弭的记忆,那轮回之前难以堪言的过往。 她是青莲之躯,魂魄由青华上神的一缕神识凝成。她来人间,为了予太子长琴一线缘分,陪伴他生生世世。 这一世,终究是……没有再错过。 ※※※※※※ 大晚上的马车吱嘎吱嘎驶回了酒坊。 他家中已经只剩空荡荡一片狼藉的屋子,就算原本还侥幸存留的,也早已被各种人扒光。阿爹也没耐性找人理论,带上他就走。 只简单梳理了一下,额上的伤不大,没伤到骨头,只是皮肤裂了个口,简单包扎起来,伤好后连疤都不会留,洗干净仍然是张俊俏的小脸。约莫是熬过了渡魂最初的时光,身体虽还有时不时的小抽搐,但没有一开始的可怖了——否则她也瞒不住——毕竟她刚接受了被封印的记忆,这凡人的身体已隐隐有崩溃的迹象,力量一时半会也找不回来。 阿爹倒也没觉出异样,只为求个心安,想先找个大夫看看。哪想到就算找上门去,人家一听是出了“妖孽”的那一家,死活不给开门。 她默默伸手为他诊了个脉。说刺激过度,心力憔悴。随口报了个安神养性的药方,只偷偷加上几味看似无伤大雅的药,不着痕迹得将效果引至它用。 没有力量,没有天财地宝,她现在竟想不到任何蓄养修复魂魄的法子。他这渡魂之苦还得受着,不同的魂魄强行融合既称逆天而为,又岂是那般容易的,就算渡魂成功,约莫是还要挨过个把年月的虚弱期,一时不慎躯体都恐毁了底子去,短时间内定然好不了。她便只能在药材温养上动点手脚。 看这像模像样的架势,阿爹很是大惊小怪,说闺女你什么时候学的医。 她头也不抬,懒得理他。 回到家,阿爹嘱人去熬药,她多点了盏灯,裁缝衣裳。家中没有这年纪男孩子的衣裳,其他的改小了也不适合,幸好还有多余的棉布,颜色适合,她手脚也利索,连夜能赶出来。 原本睡了不久便要醒过来,渡魂之苦犹如跗骨之疽,疼得怕是昏迷了也不得安宁,只她那药开得重了点,直到第二日黄昏才睁开眼。 那时她已经做完了里里外外一身,只是简单的样式未有多精致,求了个穿得舒适吧——正在专心致志纳千层底。夕阳的余晖从窗格里漏进来,空气里悬浮着细微的颗粒。他艰难得睁开眼,嘴唇还疼得发抖,却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回头的那么淡淡一眼,轮回十几世苦等不来的夙怨便……一干二净。 第25章 每一世都遇见他,可每一世都错过。 她一点一点回顾那些曾经失落的记忆,想到了很多,却也只能这样安静又无望的眷恋罢了。 他在她眼前,这已经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世他的名字叫做阿昙。昙花的昙。自然是小名。听说他生时舅舅屋前那株生了五六年还不曾绽放的昙花终于开了花,夜月沁香,满院光华,所以便叫做阿昙。 名字终究只是个代称,她又不能唤他太子长琴,唤作什么都无所谓罢。况且,她也觉得,太子长琴已经不是太子长琴了,她所见的只是阿昙,所以便唤他阿昙。 阿昙文雅,阿昙喜静,阿昙模样生得好,阿昙……总在看着她。 她与阿爹说他年纪小遭逢剧变,因而心伤难愈一时恢复不过来,阿爹真信了,约莫是觉得那孩子有她照料着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很放心得依然日日酩酊大醉醉里不知今夕何夕。 她管着一整个小酒坊,管着酒坊中这些学徒匠工,也不在乎多管一个人——更何况,他是她苦等了十几世才等来的。 等到了,便该学着如何与他相处。这很困难。至少青华上神给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经验可寻。 她的话很少。因为青华上神的话也很少。或许主要缘由是青华上神的每句话都会被天道牢牢记住,身在她那样的高度,就算沉默也不能说假话,更多的时候她甚至不能说话。但青华上神其实是会说谎的。当然在她说谎时,就代表她已经做好了承担这谎言的所有代价的准备。 她是青华上神一缕神识,就仿佛完整的缩影般,自然继承了青华上神的大部分事物。比如说性格,比如说习惯,比如说思维方式,比如说处事原则。她想着,她失去记忆的那些轮回里,不温不火逆来顺受得赴生亦或赴死,任由命运摆弄,没准就是因着那刻进她骨子中的属于青华上神的冷漠。 在这场无尽的轮回中幡然醒悟找回记忆的那瞬间,她也想到了很多东西。而她最迟疑的便是自己的归宿究竟是什么。她被抛到这世间陪伴太子长琴生生世世,但,待得生生世世之后,她魂力消尽,形体不存,恒山那一捧莲塘尽数凋谢,天道之下还能残存的也只剩下时光夹缝中的一段无法被湮没的记忆。 可就像太子长琴已经不是太子长琴了,她定然也不是青华上神最初的那一部分了,到那时,青华上神可还要这一段在俗世漂泊了数千载已然面目全非的记忆?当千万年以后,至高的神祇从太易宫中睁开双眼,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也不是所有事物都会想事先想好的那样来进行……到那时,她的谎言也已被无尽的岁月冲淡,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 自己到底会是被舍弃……还是,接受? 最先开始这样犹豫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青华上神也是会说谎的大舅凶猛。她用一缕神识支付了代价,去了却这段从太古纠缠到现世的因果,她舍弃自己的一部分为这尘世所玷污,去填补自己的那份微弱的不舍与动摇,她甚至,给了她的凤凰那样一场美好的幻觉。 千万年以后,太子长琴残魂湮灭,千万年以后,天道亘古如常,青华上神仍是天道之外的青华上神,依然是此世覆灭也无法动摇的存在。 可原来,青华上神……也是会说谎的。 ※※※※※※ 或许是因着阿昙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她,此后便时时刻刻跟着她,看着她。 她打理酒坊,他就搬把小凳子坐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收拾家务,撞撞跌跌得过来想要帮忙又被赶到一边老实待着。剩余的时间,一个人坐着发呆就能坐老半天。他的眼神总是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情态,但确实很安静,很听话。 那么小的孩子,也看不出多少属于太子长琴的温和沉静与绰约风姿,约莫也只是恭敬守礼讨人喜欢的模样罢了。那时所见的、始终难忘的可怖扭曲与悲伤绝望似乎就像是一场梦般,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幻觉——如果不是这些年来他的身体确实不怎么好的话。 渡魂本就是逆天之举,若是选着灵魂不怎么契合的生灵渡魂,所遭受的磨难更是倍增。可惜,阿昙这一世,便很不如意。 她总是很警觉,很敏感。所以可以觉察到他平静的外表之下苦苦隐藏的能让人几不欲生的痛苦。 渡魂成功,能简单得操纵新的身体,可毕竟魂魄与这身体的契合度不高,即使是那样简单的动作,依然到了他能做到的极限。莲子隐隐得是能传达过来些许知觉的。她也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种痛……怕是万蚁噬身也抵不过的罢。而一到晚上,天地间阴气加重,他便愈发痛苦。 一开始不慎为阿爹发现,大夫当然是检查不出什么毛病的,为免人碎语妖孽作祟,也不便向外透露。幸好后来寻日里阿昙装得那般好,也就瞒过了阿爹。但这是瞒不住她的,她也没有装出自己被瞒过的样子。 莫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表弟年幼,长姊当然要近身照料。刚开始是里间一张床,外间一张床,一有动静便能发现的距离。他疼到战栗发抖整夜整夜睡不着时,就算咬着牙也阻止不了那种想要自虐以阻止痛楚的冲动时,是她抱着哄着守着护着整整三年。她靠近他,在她他边,用尽自己能给的一切专心得守着他。 她想着,过去的那些轮回那些转世,她始终是被小心翼翼对待的那个——那些因为年幼因为骨肉至亲得到的所有的怜惜,原来都是为了还给他。幸好她们终究相遇,幸好她们有着这样深的牵扯。这一世他是她的弟弟,她便予她能给出的,所有的亲缘。 可阿昙从来不唤她姐姐。阿昙渐渐得长大,魂魄与身体的契合度高了,晚上不会疼得满床打滚,脸孔漂亮得会有女孩子看着脸红——当初榣山水湄间擅琴的仙人的风姿好像在他眉眼间慢慢显露出来,她看着他这样长大,一天一天长大,恍然得就想起几世以前的那些人们,也是这样期待着她一天一天长大,现在她静静注视着,也觉得再美好不过了。 她就这样注视着自己以为的最美好的事,却忘了,她也在这样一天一天长大。 原想着,太子长琴是琴灵,即便是渡魂也不会忘了他的琴。可她等啊等啊,始终没有等到阿昙开口说要一架琴。只是有一天阿昙出门玩儿,然后捡回来一个破旧的陶埙。 他自己洗洗干净,通了管,上了漆,竟又能吹了。 埙之为器,立秋之音。这种器乐,音色幽深悲凄,即便是拿最平和沉静的心情演奏,依然透着几分哀婉与绵绵不绝,但确实有着几分沉思与怀古的神秘气质。听久了恍有时光长河流逝如斯之错觉。 她倒是忘了,他曾司职乐神,掌管着天底下所有的乐器私家美女保健医最新章节。 “阿昙阿昙,快下雨了,把窗子关上,要染着湿气你就又该生病了!” “阿昙阿昙,来试一试这件衣服,合身不合身?” “阿昙阿昙,那批酒还没存到年份,不要信阿爹的话帮他挖出来。” “阿昙阿昙……” “阿昙阿昙,你长大了呢。” 时光悄然逝去,不给人挽留的余地,而阿昙长成温雅从容美丽安静的少年。比她高了,比她力气大了,也学会酿酒品酒,也学会管理作坊。站在阳光下微笑的模样,美好得甚至让人移不开眼。 三年一次的鉴酒会,再一次受到邀约的帖子。自家的作坊虽然小,但那品味独特的青梅酿也是远近闻名。往年的大会,又有哪一次少过这帖子。只是阿爹每日里醉生梦死,也不理会这些俗务,通常就是让乡间一些作坊顺带着捎去只当作了下展览。 这回不一样。她在心里悄悄得说着。 笑笑,为阿昙准备出门的衣物,便于存放的吃食,还有零零散散的用具。然后开始给阿爹缝制新的夏衫。她的女工很好,家里的针线活一直不用转交她人。不过自阿昙来到之后,阿爹也只能排第二位了。 “你不与他一道去?”阿爹醉醒了这样问她。 “阿昙长大了。”她的声音带着喜悦,连眸子都发散着淡淡的开心的光色,“他应该看看外面的世界,应该有喜欢的姑娘,我不能一直待在他身边。” 她这样说着,仿佛忘记了她也一直在这镇上没有离开过,仿佛忘记了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相对的,阿昙不曾离开过她,她也不曾离开过阿昙……而阿爹也仿佛忘记了这一点。 阿昙一直很听话。在她道明接下去一段时间为他安排的行程之后,并没有反对。只是那样怔忪的眼神,仍旧是几年之前那样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后还是笑出来,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她也这样笑起来。 阿昙走之后,有一天她跟着去送酒,马车驰回的时候,在路边看到一株昙花。未开花前的昙花不好看,笔直的枝干直耸耸挺立着,宽长无规则的叶片微卷,长在杂草丛中,也像是一株杂草一样……她也不知为何,总之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小心翼翼掘了回家养起来。 上门提亲的人已经快将她家的门槛踩烂了。许是要操劳的事多了,名声却反而好起来,再加上性格不错颜貌又佳,想要做媒的都是三天两头往家里钻。 最开始是要照料阿昙,又怕阿爹一个人总有一天会饿死,后来习惯了家中一大一小的,觉得这样的日子再美好不过了,带些小贪婪得期待着时光可以缓一点,再缓一点,更不想打破这样一种宁静。阿爹看出她的窘迫,总是说着要再留她两年,回绝了来人。 幸而是还顾忌着她是女孩子,婚事直接与她说于理不合,落得些清净。阿爹后来也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醉得死去活来也听不到人唠叨。倒是先前阿昙被人逮着好几次,拐着弯子打听他阿姊意向,回来后虽仍是温温和和的模样,脸色总归是不一样。 她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对于为人的命运,她似乎从未拒绝过什么。只不过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眷恋,许是她现在成为了人,也开始有了人的私心——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还没看够便要离开,更知道下一回是否能再找到他……她怎能舍得? 而那株昙花养到阿昙回家,也没有一点开花的迹象。 第26章 小镇人口简单,也确是民风质朴善良。 阿昙初至时,因着模模糊糊的妖孽一说,人们颇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后来见着酒坊依旧,人也依旧,而且这孩子长相讨人欢喜性子温和纯净,也便渐渐淡了流言,不计较那些别的捕风捉影之类的事物。 她先前说了,阿昙已长到能让小姑娘脸红的年纪。出门转了一圈,倒也不说大出风头,总归是被某些人惦记上。有小姑娘甚至专门打听了跟到家里来。 阿昙兴冲冲回到家,顾不上院子外卸行李牵马拆轴得忙成一团,望见她眉眼便是一弯,少年清丽的颜貌甚至蕴着几不可见的羞怯。牵着她的衣角便把她拉到一边。寻常的风清云淡——那些不符合年龄的持稳——仿佛也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到一边,却是多了几分年少的急促。 门外的柳树在青石路面外婷婷袅袅,他从怀中套出那裹着木簪子的小布包要送给她时,她远远得望见路口的转角处,那悄悄隐在墙后巴巴望着这边的女孩。 阿昙注意到她的视线,眸子一瞥,眉头就有些蹙起来。想太子长琴自是无论如何皆沉着冷静从容不迫着的,可她所见的是阿昙,渡了凡人的魂魄有着凡人身体的阿昙,少年时脸皮薄约莫总该是如此,被这样默不作声得瞧着,竟也脸微红了点,似乎有些气恼。 “她与我没关系……这样跟过来,说也不理,不知……”廉耻。约莫是觉得话有些重了,话语在唇齿间含住,最后一个词没有讲出来。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物件,因为自己素来不喜金银,阿昙要挑着这样一支簪子,定也不容易的罢。 她也笑开,木簪子在指尖灵活得转了一圈,又递回给他:“来,给阿姊戴上。” 于是阿昙很开心很乖巧得给她戴簪子。 沁凉的发丝如墨般倾泻,侧面一点月形珠坠垂落至肩,那支雕刻精致的木簪绾发,带着木料本身淡淡的香,抬眸时的那一眼笑靥,竟是让阿昙都怔忪了半晌。 ※※※※※※ 她总是很认真得活,很认真得过每一天傲天狂尊全文阅读。就像一个真正的凡人那样。 不,她现在就是凡人。雪皇总担忧她做惯了云端之顶的上神,从来没让任何人的身影进入自己的瞳眸,便学不会做人。而实际上,她做得很好,很出色。 阿昙想来也是学会了做人的,若不是知道……好吧,太子长琴是阿昙,阿昙却不是太子长琴。 她注视的只是阿昙,她看不透阿昙身体里属于太子长琴的残魂是个什么模样。 太子长琴经过数百年渡魂,魂力消逝是其次,更为不堪的是他因渡魂已沾染世间浊物……凡人便是浊物,身体是浊,魂魄是浊,情感是浊,沾上了要取下总是不易的,他却必须融合了凡人以生。而当这些浊物越积越厚,她能见到的,便是那仙人魂魄所燃烧的纯粹的光火已然暗淡至此。 阿昙小时候,每夜痛得睡不着时,她就那样抱着他,看他身体中的魂魄相互之间不断侵蚀不断融合,然后组成一个新的顺应了人体规则的魂魄。契合得有多深,将来撕开时就有多痛。也许是十几年,也许是几十年,那属于凡人的一半魂魄就会枯萎,他就必须把那部分生生撕扯下去,然后寻求新的魂魄与身体融合。 融合不是简单得拼凑。融合是两者不停得影响着彼此。仙人残魂自然强势,但凡人魂魄也总归是或多或少在残魂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待得后者将亡时,便如跗骨之蛆一般。人若生了一个疮,这疮便会发肿恶化甚至腐烂化脓,慢慢侵蚀人的血肉。这蛆虫病瘤也是一样,它是将灭的魂魄,所以它也会侵害魂魄,损伤魂魄。 仅仅这数百年,这样少的几次渡魂,便哪怕青华上神拿天底下最纯粹的火焰煅烧千年,还会怕烧不尽杂质。所以太子长琴从第一次渡魂开始,他便不是太子长琴了。可天底下能被太子长琴的也只有这残魂,所以他自然还是太子长琴。 她始终记得,见到阿昙时的第一眼,那对眼瞳中扭曲痛苦沉淀着深深的绝望与满满的不甘的眸光。然后她便知道,阿昙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阿昙一样。但无论如何,阿昙把自己当做阿昙,她也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总归是,她也不能告诉他自己是青华上神一缕神识。彼此都有无法说出口的,也就相互抵消了罢。 ※※※※※※ 那日下起雨来,雨水溅在飞檐上,又簌簌往下落,四散成小小的雨花,落了满地。 阿昙做了个噩梦。 她急急丢下手上用苇草编织了一半的篾框,反手掀开竹帘子往里看。一帘之隔,木榻上惊醒的少年,一手紧紧抓着木沿,手背上青筋毕露,指节甚至捏得发白,一手捂着眼睛,脸色惨白,冷汗顺着发根缓缓滑落下去。 “阿昙?”她轻轻唤了声,有些无措。阿昙已经长大了,她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抱他哄他了。 他像是蓦地回神一般,移开手怔怔望着她,似乎一时还认不清楚自己身前的人是谁,眼神茫然而无措,呆愣愣得似乎连此时此地都不甚明白。 “阿昙是被魇着了?衣衫可有被汗打湿?”她从檐下的竹椅上起身,撩起帘子挂在门框上,天上乌云密布屋子有些暗,这样稍微亮堂些,进得屋来便要去给他寻衣服,“换一身吧,外面还下着雨,七月天也该受寒的。” 阿昙依然还是那样望着她,眸光渐渐缓和下来,面色也恢复如常,只是还是有些苍白。 她才刚走过榻前,准备绕到后面的里间,他便探手拉住她的臂:“不用寻了,我无碍。” “真的?”她还有些不放心,偏头又看了他一眼痞仙当道。 阿昙还握着她的手臂,他盯着自己的手许久,久得让她都觉得自己的手臂或是他的手出了什么问题,然后那睫毛似乎微微颤了颤,她刚要开口,便见得他松开手,下一个瞬间,却是张开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背上,没有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眸与面情。 “似水不想听听我做了什么梦吗?” 阿昙低低地说着,还是年少时那般清和的静静软软的声音。 她此世名为似水。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似水。阿昙从来不唤她阿姊,只唤她似水。 她僵硬了片刻才缓缓放松下来,如常般温柔顺从而微微宠溺的声音:“那阿昙做了什么梦呢?” “梦见一个人,一个总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阿昙这样说。 “他为什么会为世界所弃?” “因为他犯了错。无法被弥补的过错,这天地要惩罚他。” “……那他一定过得很苦,就连阿昙都被魇着了。” “不,他有时候很幸福,有时候很苦……他有幸福的时候的。可每当他觉得幸福快活的时候,老天爷便要把这幸福快活给收走,一点也不剩下。所以无论是怎样的快乐最后都会变作孤零零一个人的痛苦。而他只能守着残破的记忆继续等待下一场惩罚。” “这惩罚要到什么时候呢?他把过错赎清,是不是也便不用这样了?” “赎不清的,无穷无尽……他注定了要这样痛苦永生永世。” “阿昙是梦到了他,所以也就因为他而悲伤吗?”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道,“虽然不明白何至于如此……但,定然是,因为有想要得到的,所以失去的时候会伤心。若是明知道失去后会伤心,那便不要伸手碰了。如果自己不想被伤到,又怎么会被伤到呢?” 环抱住她腰的双臂似乎收紧了些,身后那人的呼吸顺着薄薄的衣衫渗入肌肤,竟觉得滚烫得好像灼烧。 阿昙闷闷得说:“似水是这样想的么……可他是人,那拥有人所有的一切又哪里不对呢。” 也不等她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语得这样说,如同迷惘,又如同看破:“我只是觉得奇怪,错的是他,还是这天地呢?”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往下落着,屋中沉静,天地也寂寥。 她的思绪漫开,想到很多很多东西,想到她曾苦等的那几世,也并没有一直都那般淡然。因为苦等不来,所以也曾怨怼的。莫说失去也罢,只要曾有过美好的留恋就够了——到你真正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那样的痛,能让你把所有的曾有的美好都扭曲了,都抹黑了。 不知是哪一世,听到谁在念佛经。里面有一句: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只听了一遍,便记住了。 没有爱,那便没有忧也没有怖。你不伸出手去,不把它抓在手心,也就无所谓失去不失去。 真的很有玄理。甚至足以叫人大彻大悟。 然后她便有些不解了——佛是什么? 凡人都言诸天神佛,可那二十八重天上,只有神,没有佛,顺应天命而生的,也只有神,没有佛。 那么,佛是什么? 是凡人自己,造出了这样一种未知的强大力量么? 第27章 阿爹说,女儿你也年长了,你一向是有主意的,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她听着也觉得有些尴尬。因着她素来便是自己做打算的,阿爹也放心,寻常不到必要的时候从来不去说她——而事实上从小到大这所谓的“必要时候”还未出现过。现在连阿爹也忍不住了,确实……是她拖得有些过分了。 每日早起梳妆,镜中人的颜容已是碧玉年华。面如桃瓣,眼若秋波,雅淡温宛,般般入画。身体比起常人来虽还有些显弱,但与此前的几世比起来已经算是极健康的了。到这般年龄还不议亲,要面如夜叉性如母虎嫁不出去就罢了,偏偏这几年来上门的媒婆都没断过,于是被人说闲话倒是次要……若是连累到了阿昙,便不好了。 她默不作声,只抬手给阿爹斟了杯酒。 她很少陪他喝酒,自阿昙能独当一面之后,她便更少沾酒了。看阿爹仰头便将酒盅喝了个底朝天,她微微笑开,垂眸又给倒满:“我若出嫁了,你们怎么办呢?” 她平静得说:“女儿总是要嫁的。嫁了就难回来了。酒坊留给阿昙,阿昙要为阿爹养老,可谁来给阿昙娶妻呢?阿昙喜欢怎样的女孩子,怎样下聘迎亲,新妇又该怎样打理家里……阿爹什么都不知道。阿爹只会喝酒。” 年还未及不惑、鬓边已有些微斑白的男子微微尴尬地握着酒盅,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定定得望着女儿倒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眼角微微翘起,笑得温和而柔美:“总要到阿昙安定下阿爹也有了儿媳妇孝顺,我才能安心走……阿昙也长大了,会被姑娘家惦记了,可是阿昙一个也不喜欢,这可怎么办呢?” 这可怎么办呢? 有些心思不足为人道,却也是……不肯熄灭的。她与他错过那么多次,后来在不断的回想中也能渐渐复原曾错过的那些人影的轮廓。天大地大,他虽不是肆无忌惮,但也自在逍遥。何曾有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酒坊中的时候? 若他意愿,锦带吴钩,拜相封侯,又岂是难事。若要娶妻,不是王女帝姬官家小姐,那也该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那些农女商妇,哪里……配得上阿昙呢。 可这辈子阿昙不愿碰诗书,只愿随着她摆弄酒器,她也无奈何。 最后阿爹若有所思得看着她,只叹息了一声:“随你罢,无论如何,你总是……知道的。” ※※※※※※ 夏在院前酸梅枝头的蝉声中走完。秋催黄了树上的每一片叶子。当这些叶子都落完的时候,雪花就飘落了下来。 元宵的时候,她与阿昙一起去看花灯。 即使轮回那么多次,她却始终记得,那年人群中回眸的一眼,视线落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然后,她就知道自己要等待一个人,她就因一个人空等了那么漫长的年月重生之毒妻全文阅读。 阿昙牵着她的手,侧身护着她小心翼翼避让人群。她提着一盏莲花灯,与他牵着手,从街的这端走到街的那端,在一个面具摊边上吃了一碗元宵。 阿昙买了一个半面的孔雀面具给她戴上。 “好看吗?”她问。 他点点头。自己戴上一个白脸的猫面具。 路过挎着篮子买绢花的姑娘,她看到一盏极大极显眼的走马灯。光影明明暗暗,轮轴不停转动,人马追逐的画面绕着一个圈圈没有止尽得继续着。恍然就想到那场庞大又无望的轮回。错乱了因果,颠倒了始终,却似乎难走到一个底。 “似水在看什么?”阿昙用手捂她冰凉的手,试图让它暖和一点,抬眸的时候注意到她定定盯着一个方向的眼神,偏头轻轻问道。 她蓦地回神,摇摇头,笑笑,灯火的辉光交织错落着打在她的瞳眸中,璀璨更胜过天边的繁星。 他怔忪了片刻,然后也笑笑,下意识抿了抿她的发髻,把鬓角一缕散下的发丝绕回到簪子上,牵起她继续往前走。 放烟火的时候,她跟阿昙站在灯火阑珊的地方远远望着看。人群在身前热闹喧嚣,好像也与他们无关。可是只是这样看着,也觉得自己很开心。 她在天际凋谢的焰火中想起前几年自己拾回来的昙花。一年复一年,始终不见开花。 ※※※※※※ 她冥冥中有一种感觉,来年,那株昙花一定会开花。 她打定主意,到昙花开时,她就为阿昙寻一门很好的亲事,然后,可以打算给自己议亲了。 今世这段亲缘,相伴过这许多年她已经能够满足了。她总不能苛求着一直陪在他身边。毕竟,阿昙长大了,她也长大了。 清明的时候,去隔壁村镇给舅舅与舅母上坟祭扫。 不知为何,自寒食前几日,她便一直有种心神不宁之感。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就觉得胸口闷闷得像是被什么堵塞了一样,连感知都软绵绵得如探入棉絮般失去了敏锐,把把脉检查一下又无碍,以为是心理作用,那感觉却又如影随形摆脱不能。 于是这几日,时时盯紧了阿昙,就怕着他会出什么事——她心神所系之人,有这般的感应的,除了他想来也没旁人了。记忆虽是找回,力量却没有跟着来,怕是现今这身体无法承受,未达到触发解封的条件吧。若真发生什么大变故……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这烦躁着实有些明显,连阿昙都忍不住问了:“似水有何事这般思虑?” 她双眸含愁,回头望他:“这雨何时停呢?” “清明时节,该是杏花柳絮雨纷纷。绵绵春水,一时约莫也止不了。”阿昙有些不解,顺手拿过件斗篷给她披上,“似水要看雨的话,离檐下远些吧,外面湿气重。” 什么时候开始,换她这般乖巧得听他的话了呢? ……总之,她跟着他乖乖进屋。 隔日里祭拜完娘亲,阿爹守着墓不肯走,她与阿昙一道,到他旧时的家里去。 牛毛细雨一直不曾断过,虽不足以沾湿人的衣裳,扑面潮气却很是恼人。她心烦得越发厉害,不敢与阿昙说,怕他听后直接调转马头不去了。一年只祭拜一次,虽是渡魂之身……但毕竟尚有未尽的因果在,能做自然得去做。 旧屋已经废弃了,当时的妖孽之说沸沸扬扬,就算贱价卖,也没人敢要这边的房子与田地,近几年来便一直荒着大唐凤凰女。毕竟连尸首也寻不到,坟头只是当初拿了些旧东西立的衣冠冢——后来她也想,这事儿确实奇怪,处处都有非人力的因素在,若是强盗见钱起意犯的案子,那尸首在何方?若真是妖,现场为何没有妖气存留呢? 可是她不能询问阿昙,也不能表现出对此事很关心的模样,便也只好装不知道。 细雨打湿了纸钱,烧着的时候便有烟熏出来。阿昙拿斗篷把她紧紧裹起来,赶到一边不许她碰,然后自己一个人在坟前,把纸钱一小碟一小碟得往燃着火的铁盆里放。烟顺着雨丝篷散开,催着了眼睛,阿昙眯着眼侧开头低咳,却也不好过分避开,以免犯了什么忌讳。 她便去路边上的马车取水壶,想着一会儿得为他擦擦许是会蒙了烟灰的眼。脚步刚刚迈开去没多久,忽然觉得脑袋疼得厉害,就像是有柄锥子狠狠刺进去一般。 她扶着一棵树定了定神,睁眼时发现自己随意拣的这棵树正是樟木。 仿佛被什么触动。不知为何,心头忽得涌上一股强烈得悲伤的情绪。先前她总是想着,这烦躁的来源是阿昙,她得跟着阿昙,可原来,出事的那个……竟是她自己么。 那妖气瞬间暴涨但是转眼又消失,她的眼只能捕捉到一个不甚明朗的黑色庞然大物。 原来……真的有妖兽。还是已经能收敛自己气息的妖兽。 她一直看着阿昙,一直看着他,竟忘记了,这是个怎样的世界。用力睁着眼睛,想再看一眼……不管是什么,只要让她再看一眼……可她的眼睑太沉重,太沉重,她累得想睡下去…… 蓦然间一闭眼,便陷入了最为熟悉的黑暗。 她还记挂着阿昙,可她看不到昙花开的那时候了。 ※※※※※※ 这一回离世,没有直接轮回,而是以魂体的形式存在。辰湮睁眼时,是记忆中那片青山绿水。紧接着,眼泪汪汪的冰白凤凰落入她的视野。 雪皇:“呜呜,阿湮——阿湮!” 凰鸟呜呜哭着要扑进她怀中求抚摸求安慰,却又是忘了,她如今的形体只是虚无——再次穿体而过,晃晃悠悠着又飞回眼前,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雪皇一边哭一边打嗝:“呜哇哇哇——阿湮阿湮,呜我们回天上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因果已经分不清楚了,呼,我终于想明白了,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可你一入轮回,便也是其中之一啊!” 轮回十几次,才寻着他。哪怕是世世皆活不久,至少也是近两百年。她当年下过封印的地方,山还是一样的山,水还是一样的水,小处却已经变了模样。莲塘依然,梧桐依然,只是雪皇在两者之间自己搭了个木屋,约莫是偶尔化作人形的时候待的,竟都是梧桐的料子,也不知它怎的从那颗树上拣的树枝催长出来的。 辰湮伸手,虚空几点,摧枯拉朽一般,化腐朽为神奇,粗糙的木屋只寥寥几息便成了符合青华上神审美的精致建筑。她定定得望向前方,眼神茫然而无意义,仿佛只是需要一个落点能安放视线。暂时得脱离轮回,远离凡人的世界,她现在的心境,才有几分青华上神的模样。 而直到这个时候,力量才回到她身上。 极容易被旁的事物拉开注意的雪皇先是瞪大了眼睛赞叹了半晌,回过神来的瞬间又开始泪奔。 她缓缓得伸出虚无的手,在凤凰脑袋上做了个抚摸的手势,眼神温柔,轻轻安慰道:“这个轮回……很有意思。” 第28章 这轮回多有意思呢? 辰湮平静看着莲塘中幽然绽放的莲花:“它竟然在试图动摇我之意志。 ” 连她自己都无法确信,这缕被分离出来的神识,是否还有为青华上神收回的必要。可那天命竟是那般轻易认定了,她会是这场庞大布局的契机大舅凶猛。 那冥冥中规定了天地秩序与一切法则的存在,如此处心积虑得操控为它掌握的所有,即是明知道此路坎坷也能让人心甘情愿跨进去的算无遗策。或许,那年,一切还未开始之前,祝融踏云施施然路过瑶山,无意低头的一眼,见到风中那棵流火灼焰灵气非凡的梧桐,忽得萌生了制琴的念头时,便已有了它曾驻留的痕迹。 青华上神与这天道无法磨灭的矛盾,终是应在天地间最无辜的一位仙灵身上。借由伏羲女娲一场相争,天道贬落一位乐神。血涂之阵后残魂以渡魂术法而生,又活生生将青华上神拖下水。上神看破这场算计,然后投下一缕神念。 可谁能想到万千年后的天地呢?连青华上神的眼,都看不到那时候,连天道的演化,都窥探不到久远之后的未来。天道赌的,也只是莲子的宿体能扰乱了青华上神心境,让混沌永无复还混沌莲子永无证道的机缘,让这天地本不该存留的意外再无与其相争的任何可能——而哪怕是天道也不敢奢望将这位神祇彻底覆灭。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这世间哪分得清因果呢! 太子长琴因混沌莲子而得化灵,也因其而扰乱宿命。本已是占大气运的所在,若非天道从中作梗,又岂是那天庭简简单单一句“命主孤煞”能毁去的。 她投身入轮回,想予青华上神曾亏歉曾怜悯的魂魄一线缘分,却本身便是与天道的一场博弈。她借着三十三天外至高上神的运数来化解他孤苦命格,可天运天运,既占了一个天字,自然也是被那无形的力量支配的。所以无所抗拒任由生死薄刻下自己的名字载录她之命数,赌天道会为她赋予多大的气运。 天地间第一位神祇,承自混沌中最初亦最强大的生灵,即便身为天道该排斥的异数,还是占着能让天地都为之折服的功德与敬意,哪怕区区一缕神识,那也是青华上神化身,天道敢怠慢?总归是天道大公无私,连她都难免借着天道的法则本身来反制于天道。 辰湮温柔得望着梧桐枝头蔫蔫趴着的凤凰,既然不能告诉她这只是场与天道间的漫长豪赌,那便对此永远保持沉默。既然无法纠缠清楚因果,那便不再去想它。无论是她生生世世转生在太子长琴所在之地,还是太子长琴因着冥冥中她本体之故,寻着她所在或是将来之地渡魂,都无所谓了。约莫是……命已注定,她总要遇上他, 辰湮:“莫怕,它也不能奈我何。” 当然没法子奈何。这天地千千万万年都不曾让青华上神有丝毫的改变,凡人的十几遭转生怎么可能让她有任何的牵挂——甚至,哪怕是恨亦或是怨,自己都该偷笑。 雪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得抽搭,她百十年没见她,还不想那么早就哭完。 偷偷凝望辰湮那双好像永远都没有变过的眼,既松了口气,又有些遗憾。就好像那时强行把太子长琴扯入她与她的世界般,惴惴不安得,那种愧疚、迷惘、难过并存的复杂情感。连她都觉得或许让青华上神永远高高在上漠然无情到天荒地老是最好的,可她就是不能死心。 雪皇想起那时自己问她的:‘阿湮阿湮,你想变成什么样子?’ 而她就是这样微笑得反问她的:‘那凰儿想我变成什么样子?’ 越想,刚刚歇了片刻的泪水又像珠子般滚得止都止不住。 ※※※※※※ 等雪皇顾自哭完,天已近晚。 这地界虽有禁制封印生灵气息,但四季昼夜也是随着天地自然变换的。然后雪皇一回神,见着梧桐树下静静望着莲塘的身影,昔时脾气冒头,立马又开始恼起来。 雪皇:“太易宫没事干看莲花发呆,现在还是看莲花发呆!这些破花有什么好看的?玄判最新章节!” 辰湮微微一顿,抬头看着她,却是面情一缓,对着她笑了笑。 雪皇不争气红了脸:“你笑也没用!” 她哼哼两声,又忍不住问:“阿湮你什么时候再走?” 辰湮偏头看了眼天际:“不知道。但不远了。” 已经不用再前往地府,轮回关那一处法阵,能让她不断转生于世间,而省却了死后的那一遭。这次回到衡山来,约莫也就是把力量解封罢。时间到了,轮回自然会召她回去。 雪皇听着有些急,她光顾着哭了,还没说多少话呢!羽翼一掀,旋落下来,强忍住不扑进她怀中的冲动——面前的是魂体,怎么扑也没用——却不妨,羽风略过莲塘一角,一支花骨朵连着荷叶动了动,水波一圈圈扩散开去。那些涟漪旋转着带出水珠,大致构成镜子般的框架,但又因无力支撑,消散着飞溅回塘中。 雪皇大羞:“我我……这个,我在这里无聊,就……就想到阿湮你以前用过的神通……” 所以,怪不得她再见时哭得那般凶猛,敢情是全然观摩了她在人间的这些世?莲塘里留下的力量全是属于她的,为了让这莲种绽放的时间尽可能延长,青华上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而莲种与她相牵,雪皇要借着这些力量追溯轮回中她的身影,却也是不难。 辰湮并不在意:“无妨。” 寻常将她拘个几日便要大吵大闹,更何况现在必须在此地老老实实待个千百年,若是没有些乐子转移注意,约莫早受不了了。 雪皇小心翼翼觑了她半天,见她没有任何要追究的意思,马上又恢复原样:“阿湮阿湮,你觉得做人跟做神有什么两样嘛?” 辰湮一时回答不出,于是认真思考起来。 未遇到他之前的那十几世,约莫也跟死水一样,没有任何的波澜。后来遇着阿昙,想的总是要把那缺失的十几世该给的,都还给他。当她皱眉时,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在忧伤。当她微笑时,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很快乐。可总归是,连皱眉与微笑都是极少的。她与那十几世,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比起久远之前神祇漫长到一成不变的时光,还是有些许差异的。或许,因着有了这人类的躯体,便连那些七情六欲也难免沾了些,有时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楚,那些情绪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心,究竟是否被扣动过。 上一世死的那瞬间,她的脑袋里也曾塞满了许多许多东西。她忧心着的,忧心着阿爹已经失了娘亲,这次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会受不住,忧心着阿昙本就孤孤单单,失了她便又为天命所困……她也有不甘的,明明……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安排好。 可当她睁开眼,她仍是她。心沉如寂,止水无波。再触摸那些记忆,都像是隔了很长的距离。 雪皇倒是没什么吃惊得继续哼哼:“总归这轮回还长着,你总会变得不一样的……不过你不可以每一世都这个性子!” 略嫌歧义拗口的话语但她与辰湮都没有误解,雪皇煞有其事地教导:“你若是每一世都这样,就算模样不同,他还是会认出你的!” 她怎样的性子?也就是……世上只有一个似水,那她便不能再用似水那样的性子出现在他面前了。不能让他认出来,也不能让他觉着有什么不对。青华上神沉睡在三十二重天顶的太易宫,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她行走于人世,能用的名,大概也就是辰湮罢。 雪皇好奇得瞅着她:“阿湮阿湮,你在想什么?” 她静静笑起来:“在想,是谁为我取的名字。” 第29章 辰湮以为自己的轮回很快就会再度开启,可她在衡山足足等了一年。 她似乎总是料错。 离了那三十二重天顶的太易宫,一缕神识在凡尘之中兜兜转转,仿佛也慢慢失却了属于青华上神的伴生神通。想来也该是这样,人界的规则如何能承接住神祇的意念。只不过短短几世,她却已经到了,连自己的直觉也不能太相信的地步了重生之女神系统。 一年,于她原不过烟云弹指的时间,然而只有做过人,才会明白,凡人的时间,如此短暂。隔得时间长了,她没有什么动静,雪皇却烦躁难耐得很。于是辰湮借着雪皇窥探轮回的那个阵势,艰难找到过去曾经留下的痕迹,然后隐隐窥探到遥远地域中的残缺景象。 阿昙一把火烧干净了她的遗骸。她闭眼得太早,来不及看到自己身体的惨状,想来总不会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画面……甚至,她一直无法想象,阿昙看到那滩血泊时会有的任何反应。上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转眼却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也许,多年之前,他眼睁睁看着此生的父母也是如此惨烈得消失在妖兽口中,多年以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竟同样这般被毁灭。 阿昙头也不回进了那座山。阿爹得知消息,哀恸过度,重病不起,撑了一口气等阿昙回来,终是在夏天还未尽的时候,便已撒手人寰。 后来的后来,小酒坊也关了,院子荒废,屋子飘满白幡,森然死寂。只需要如此短暂的时间。 最后一个画面,她在那年纷飞的大雪中,看见檐下孤零零烧纸钱的阿昙。 他又长高了些,脸容越发俊雅,却有一道伤痕,从左边眉角狰狞贯入耳下,能够想象到,它当初是何等深可见骨得可怖。面上并无表情,漆黑的眼也空洞沉寂,火光在他瞳眸中跳动,也只像是刷上一层焰火之色,再无昔时的任何灵动。 恍然就想起,那日噩梦之后,雨润天地中阿昙静静软软的声音。 ‘不,他有时候很幸福,有时候很苦……他有幸福的时候的。可每当他觉得幸福快活的时候,老天爷便要把这幸福快活给收走,一点也不剩下……’ 所以无论是怎样的快乐最后都会变作孤零零一个人的痛苦。所以只能守着残破的记忆继续等待下一场惩罚。 原来,这一世,带给他这般伤痛的,竟也有她的那份么。 辰湮没有任何可以说的,所以她只能沉默。她沉默得够久的时候,时间也就这样到了。于是,前一刹那还看着无聊透顶的雪皇撒泼,下个瞬间便身在一种熟悉的空间里。 ※※※※※※ 母体中是最类似混沌的地方。 辰湮恍会有回到久远太古之前那个世界的感觉,可是难免会想到睁眼之后漫长年月的孤寂,天翻地覆沧海桑田,从懵懂乃至于明晓自己只是个异数的过程太过惨烈,也不方便回想了。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思绪,掌握一切有别于正常胚胎的机能。这一回,记忆与力量都随着魂体同时转生,她怕融合不当,恐会连着母体一并崩溃。 这一世的出生依然糟糕。 贫穷的农户,刁钻吝啬的婆婆,胆小懦弱的女人,暴躁粗鲁的男人。 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都担负在男人肩上,女人不停得生孩子,可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孩,怀了第四个,本以为痛苦已经到头,谁料却又是一场空。她想她忘不了这辈子的娘亲将她抱在怀里时,颤抖的双手,那样撕心裂肺的绝望嘶嚎。 当天晚上,愤怒的奶奶趁娘亲不备,便将她丢出了家门。家里已经养不起孩子,更何况,这回又是个女孩。她在娘胎里受到的营养就不够,瘦弱如狗崽一般,这样寒冷的冬天,甚至用不了一夜,只要半个时辰便能将她冻死。 万幸,她没有这样就被摔死,婴儿的身体,连疼痛都迟钝,薄薄一层褥子完全挡不了寒气,她用尽一切拼命哭,声音仍然如同幼猫般细弱。 后来是一双已经被冻得青紫的小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她那七岁的大姊姊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紧紧裹在她身上,然后将她偷抱回屋,一边流泪一边小声哄着:“别哭,你别哭,乖……” 大姊姊怕她的哭声吵醒了奶奶,又会将她丢出去无处遁逃(gl)最新章节。而她连哭都已经出不了声,一张小脸已经近乎紫色,娘亲疯狂得扒掉她身上裹的褥子,然后掀开自己的衣服,将她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温度让她活过来。 那紫色渐渐变回红色时,她暖和了,可极端的饥饿简直要再次将她活生生抽死过去。娘亲的胸脯已经出不了乳汁,颤抖的手和了米汤,一边无声流泪着一边小心翼翼喂给她。 三位姊姊趴在娘亲床边,也跟着娘亲一样悄无声息得哭。 刚出生婴孩的眼睛视物能力还不好,身体本能产生的情绪传输在她的意志上,她分辨得出也感受得到。特别是,对死亡的恐惧。 那从魂体中带来的能力就积聚在她小小的身躯中,但她无法说服自己使用它,也没有办法用它。有太大的几率,她在使用的那瞬间,就会因身体无法承受而爆体而亡。 当她这辈子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就明白属于这些力量的规则。 她用了十数次才使得那不该为凡人所拥有的记忆融合入凡人的身躯,那么力量呢?她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直到她能将那凡人不该得到的力量运转自如。 奶奶后来又将她丢出去一次,但又都被姊姊们悄悄捡回来。再想丢,被大姊姊紧紧护在怀里,即使要被打死也不肯撒手。约莫是女人天性中总有某些软弱,这毕竟也是她家的骨肉,能狠心让她饿死冻死,却也无法直接将她掐死摔死。 娘亲不顾自己产后虚弱的身体,挣扎着爬起来,操劳家活,只求自己的婆婆给她一条活路。于是这样以后,奶奶也当做没看见,偶尔也会怒得打娘亲,打姊姊们,但也没再把她丢出去了。 娘亲悄悄在米汤里加点糖喂她。一见她就忍不住流泪。每天都祈祷着外出做帮工的丈夫迟点回来。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丈夫,若是丈夫看到这第四个又是女儿,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的。她怕她好不容易保下的女儿有那么没了。 可该来的终要来的。男人暴怒得夺过她就要往自上摔,二姊姊跳起来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大姊姊抱住她就冲出家门。 “别哭,别哭,”大姊姊一边轻轻摇晃她一边哭着哄道,“小四别哭,阿姊没办法……呜呜,别哭,小四不走,娘亲会被他打死的,别哭……” 然后她就不哭了。看着大姊姊按着娘亲的吩咐,走得远远的,然后将她放在路边。她漆黑的眼睛就那么望着大姊姊,看得她又折回来,脱下身上打满补丁的衣服,小心翼翼盖到她身上,然后抹着泪走掉了。 她的听力已经生得不错,眼睛也能看得较远,一有声音传来,她就开始哭,可是走过两拨人,有好奇翻开襁褓看看的,有怜悯将她抱起来的,唏嘘感叹一番,却又将她放回原地。 不是大饥大荒的年份,人们也有些多余的恻隐之心,但显然还不到往家里捡弃婴的程度。 这辈子生得也不错,但因吃得差,面色稍黄,头发稀疏,看着很是可怜。 她还躺在路边,又饿起来,天色近晚,也已经哭不出声音了。 她想约莫挣扎到这时候已经算是到时候了,意识渐渐离散的时候,听到有驴蹄由远及近的声音,孩童清脆的声音带着惊诧:“啊先生!这里有个小孩儿!” 身体腾空而起,她无力得睁开眼,然后看到一张刻骨铭心的脸。 ……原来,终究要在绝望的时候,才能等到。 第30章 看到他的时候,辰湮便知道,这辈子,不用担心夭折得太早只能候着来世了。 阿昙已经长成翩雅从容的青年末日超级游戏系统。许是气质过于冷淡了些,鬓角的那道狰狞疤痕没有带上多少煞气,反而让那俊秀过分的脸容多了些英气。 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心中的大石落地之后,便也就那样不管不顾得晕过去。 如她所料的,阿昙没有将她丢下,而是带回去,小心翼翼照看起来。阿昙给她取名叫流年。她知道,那是似水流年的流年。或许,他第一次抱起她的时候,从她漆黑的眼睛里,恍然看到当年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所以,便为她取了这样的名字。 阿昙本名季容,关掉酒坊之后,他也离开小镇,第一年就过了乡试取得功名,第二年无目的前行,路过某地受人相邀,便在族学中出任教书先生,顺带也打发时间赚些盘缠。那孩子是他某日借宿农家时所遇,因为家中困顿,家人求着留在他身边做一位书童,他便收下了。 辰湮能猜到的,其实这世,他原打算陪着她与阿爹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一辈子。可是要来的终要来,她死于非命,阿爹郁郁而终,他进山是想杀那妖兽为她报仇,不知结果如何,那道毁容的伤疤总是个明证……后来他茫然守着空荡荡飘满白色纸幡的屋子,该是心灰意冷才选择离开。离开时也仅带了她那盆一直未开的昙花。 季先生不会带孩子。阿湮是书童明杰带大的。明杰离家时,家中还有弟弟妹妹,他自然知道要怎么照顾才是对的。因为找不到可以哺乳的奶娘,明杰便央着先生买了只母羊,然后靠着挤出来的羊奶将她喂大。 阿昙已经不是当年的阿昙,他是季容,而她也不能叫他阿昙了,明杰教会她的第一个词就是先生。她在明杰眼中的定位,似乎就是待培养的先生的小丫鬟。 季先生喜静,学问非常好,但人际交往似乎被刻意避开了。平时不是在授课,便待在院子里看书,偶尔也会有学生上门求额外教导,但极少,没有课的日子牵着毛驴带明杰出去转一转散个心,她就是这样被捡回来的。 院子里随意植着些野花野草,种类繁杂但梳理得整齐,葱葱郁郁看着很是爽眼。屋后隔得稍远的地方,明杰拦了个篱笆,辟了处菜畦,里面种了些菜蔬养了几只母鸡,长得很好,寻常也不用太照料。 季先生原本的模样,像是不想在此地长留的,但后来多了个女婴,也歇了短期内离开的心思,许是预备着再等两年,待她长大些再走。 他抱抱她的时候很少,大约明杰要专心学习的时段,就顺带着看管下她。来到这里之后,阿湮也不再束缚婴儿的本能,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就像个真正的不懂事的婴儿。每当她哭的时候明杰总喜欢拿手指戳她的脸颊,叫她乖乖的不要扰了先生清静,她还是不理,明杰便抱着她到院子里哄着溜达一圈,回来后她就安静了。 但是季先生抱着她的时候,她就一直很乖,不哭也不闹,只拿明亮的黑眼睛一眨不眨瞅着他,就像那时候他在路边捡到她的模样那般。她的眼睛里原就什么都没有,也正如同孩子的纯真。 羊奶喂得她的皮肤渐渐白皙起来,头顶稀疏的黄毛变得乌黑浓密,再加上原本便极出彩的姿容,明杰出门买菜已不敢背着她了,那些三大姑八大婶的见着她讨人喜爱,总喜欢拿手掐她的脸蛋,人家一碰,她就又会哭闹。娇气得很。 于是挨着明杰要出门的时段,她就能坐在季先生怀里,乖乖看他看书,不过总是一不小心就睡着,偶尔运气好还能听他给她念一段书,声音不再是静静软软,却还是微微低沉的清俊。 到她再长一点,能够从嘴巴里一个一个往外蹦词,季先生专门给她刻了不少木玩具。明杰攒的鸡蛋总算有用武之地,然后会给她煮极嫩极嫩的蛋羹。 再后来,她开始跟着季先生学《诗经》,迷上巷子口卖的豆沙包。明杰要备考童试整日里废寝忘食,季先生便大清早抱着她施施然走过一条曲折幽深的巷子,去买包子。步履慢慢悠悠的,窄袍宽袖,风仪万千。那阵子总能路遇各种小娘子,她两爪子紧紧扣着装包子的纸袋,就怕一松手会掉下去,两眼睛滴溜溜转,就怕漏看了哪个剑傲云霄全文阅读。 回到家捧着大半个脸盘儿大的包子,忙不迭得跟先生讲,哪家的小娘子比较好。她那小乳牙咬着包子吃力,又喜欢大口大口咬,然后腮帮子鼓鼓的老嫌咽着麻烦,他便撕成一小条一小条得喂她。 有人跟她开玩笑,说她想让先生将来娶个怎样的小娘子才算好? 她转脸就能很严肃得跟人家说,先生是要做大官的,以后一定能娶位世家闺秀。 一群围观者讪讪然,大没意思,她就笑得很得意。 宿命未降临前的一切,仿若总是这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如此让人留恋。 ※※※※※※ 辰湮满五岁的时候,他们终于搬家了。 明杰考中秀才,乡试看着吃力,打算放养个几年再去拼命。先生要换个地方,游览游览名山大川,然后寄情山水再宅个几年。 当年围观季先生的一群小娘子都已嫁人了,季先生再清风明月,也架不住明杰与她被一群三姑六婆烦的耳根子起茧。她已经无所谓起来,反正以他这姿情,总少不了一位好夫人的。至于明杰……按理说学生是不能管师长这遭子事的,奈何明杰已经从书童到家务一肩挑后来又进化出了老妈子属性,先生不急他都给急了。 季先生很头疼。 他一头疼就整天避着明杰溜达到外头。后来他们住的地方风景极佳,有山有水有佳木。季先生一个人走遍了所有的地界,才选中了好位置定居。 他终于有了一架琴。天气好的时候带着她走上几里路,就着飞瀑弹会儿琴,她就顺带着拣一篮子蘑菇,偶尔心情好就乖乖听他几首曲子,两人都很快乐。 上一世的似水看上去总是那样清清冷冷静静谧谧的,不想说话的时候整天整夜也不说话,就算是声音柔柔眉眼温缓也像是带着不属于这俗世的气息……而她不能再这样了。抛弃那么多世对于人间本能得疏离,抛弃那些久等不来的怨艾,真正融入这凡尘,哪怕只是伪装着人类的心态。 当然,她有时候也不想说话,更多的时候她也只想沉沉默默得注视她所见的一切,但她想起雪皇的叮嘱,所以,她只是笑。笑得眉眼弯弯,没心没肺。 没事做,她用一年的时间就啃光明杰读了几年的书,而且还倒背如流,某天明杰艰难从书堆里爬出来,看着她满脸嫉妒仰面长叹:“只恨生不为男儿身啊!” 季先生走到哪都带着那盆不会开的昙花。这花后来还是她养着。只是它越长越像杂草,约莫种在草丛中都让人拣不出来。 某天她给它松了松土,擦一擦被雨水溅脏的叶片,回过头就看见先生站在一边,静静望着她。眉眼惯来淡淡的,瞳眸很深,仿佛容纳着一整片带着星光的寂夜,专心注视着一样事物的时候,就似乎连风都缓和下来。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是在注视着似水,一瞬过后,她马上就眉眼盈盈笑起来,丢开手绢扑上去:“先生先生,可以让明杰做饭了,流年饿了!” 然后先生也会跟着笑。 又几年,他们又开始搬家。先生终于要赶场子去会试,预备着做个官什么的。也能为明杰提供些荫庇,能让她好好受些女孩子的教养。 明杰已经够年龄去有名些的书院了,他的资质并不算出色,只先生一人教着还是有些欠缺,于是放他去学院接受接受教导,也可以跟同龄人比划比划赚些经验弥补不足。 再者,她也年长了,靠山分量够一些,将来好嫁人。 第31章 那年秋天便开始启程,一路游山玩水得抵达京城。 彼时辰湮风寒正愈,在屋里被闷得久了,欢喜着有这放风机会,却愣是没给下地。不是在明杰背上,就是马车里捂着,任她眼巴巴扒车窗都没用。 季先生就坐在宽敞的车厢里,倚着厚厚的毯子,手捧一卷书册冲她笑,既悠闲又随意。那眉眼轻盈,淡然雅致,犹如春辉满室。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明杰简直是将这话贯彻到了极致,一个人忙里忙外被磨练得十项全能,操劳的心都是数倍递增的。 要说,按先生这一身清风明月,也怎么看都像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十指不沾阳春水,只和阳春白雪风花雪月的雅士。家务事上从来不被人指望,而她又年幼,明杰现在就算计着他去求学之后,家里要不要再添些人口…… 到了地头,季先生竟然出门应酬。 问起来,只道被拜访者是当时乡试同年,高中二甲传胪,因榜眼才中便告丁忧,破格提为翰林编修,素日关系极佳,可作提携。 没打算在京里置办房产,便与大批举子一并住客栈。看先生外出,明杰与她缩在一起各种窃窃私语,着实不敢想象席宴上先生会有的模样,但约莫总该是信手拈来游刃有余,此后又则赏花评诗鉴酒各种场子,先生名声大起,两人倒已经淡定了。 今番春闱入场,即刻杏榜提名。让明杰头疼至极的功课,于先生不过小菜一碟,也未见得他复习经义诗赋,便轻轻松松榜上有名。 之后便是殿试,本有意藏拙,恰逢今圣年岁渐高,反喜才高貌美少年郎,先生虽早已过及冠年,奈何姿容甚佳,举止风华,又取诗词相考,对答如流,圣上甚喜,钦点探花。 一甲赐进士及第,充翰林编修,二甲赐进士出身,外放为官。三鼎甲跨马游行过后,见着先生似乎有些不虞。面情脸色是如常,但那淡淡的不高兴只有相处久了的人能感觉出来。 正逢着这段时间同榜互庆同乡相贺的各种席宴,也不知先生怎样活动的,过段时间就传来先生自请外放,于南方某县补缺的消息异世之园长驾到全文阅读。 几日后席散宴消,季先生如入京那般,带着个弟子带着个义女施施然出了京。 “先生为何不入朝为官?”辰湮好奇问。明杰在边上果断竖起两只耳朵。 “夷平有锦山,锦山有昭和书院。”季先生慢悠悠道,“听闻今上五子在亦在昭和书院求学。” 明杰一头雾水。她却听出几分意味来。 先生本就不是喜欢交际的性子,赴宴也是所有挑选,原来那番应酬是为了探听某些私密消息。太子虽位嫡,但先后早逝,身体似乎长年有些抱恙。大皇子位长,生母亦出身世家。三皇子平平,四皇子生母低贱,五皇子年幼,但其母乃得宠贵妃。 哪怕只看这些表面,便知这出戏绝对精彩。她有些兴致,且看三年之后,是否当真如他所料。 季先生做了夷平知县,第一件事便是抱着琴上山砸场子……不,会友。 礼、乐、射、御、书、数,此六艺为书院常设功课,其中书之一门的其中一位教习,为先生早年偶遇之友,意趣相投,相见恨晚,喝过酒逛过花会,至今仍有书信来往,借着此由头便以琴会友去了。 不知那乐门教习与先生这“会”的结果如何,但与一位曾以琴得封乐神的仙人较量,似乎不用想便知过程之惨烈。 总之,没两日明杰便被先生成功塞进昭和书院。成了五皇子同窗。 夷平风水宝地,财粮丰饶,寻常整整内务,管理一县行政,官虽小,奈何自在,先生平素与诸友诗酒礼乐相交,也乐哉快哉。相较之下,她的日子就郁闷多了。 虽说少时是当男童教养的,但总归女孩子是要嫁人,琴棋书画只和风月情趣,柴米油盐才是硬道理。当然,她若嫁也嫁不到平常人家,待得她够年纪,也不知先生做到怎样的官了,教养自然要奉着好的来。 厨艺倒是次要,女工一般要求,管家理财才是重中之重。索性先生不娶妻不纳妾,府中没有当家主事的,她还未学呢便已经有实践机会了。虽说这些她早些世已经熟稔,但也得装出生涩模样,慢慢上手。 做了官,府中自然也添了些人。人一多,也要讲些礼数,再也不若年少时那小小的一间木屋或是砖房,清晨起听他念书,黄昏里见他抚琴,一日之中,她见他的面亦只寥寥。 然后先生就惹了桃花。 昭和书院山长之女,原任书门教习,因年前祖母身前侍疾,今日才得归返。其人蕙质兰心,行书极佳,尤其弹得一手好瑟。 琴瑟和鸣,这是多大的诱惑?似乎对先生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就是顺利应当的事了。知情旁者明晓他此般年纪不知为何不曾娶妻,皆暗叹可惜,于是也乐得见着事态发展。 再然后,辰湮就发现,先生不出门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在中庭的银杏树下见到他。发如墨色,眼若辰星,面貌清俊,风姿翘楚,抬眸望过来之时,浑身都似散发着皎月辉华。 她从襁褓中濒死的婴孩,即将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却还是旧时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曾改变。 因着先生厌恶樟木,买这宅子原带进来的那香樟便除了栽这银杏,也颇为雅观。 “流年起得真早。”他对她微微一笑,见得视野中的小娘子不见了少时的娇气,灵秀不减,却已经多了端庄的模样,忽觉时光飞逝生出些许惆怅起来重生之女神系统。 “先生更早。” 他对外介绍时一直称她是他的义女,她却如同认定了一般,只唤他先生。或许是因为明杰教她的第一个词便是先生罢。 “可曾用了早点?” “并未。先生呢?” 见过礼,一同去用饭。用完饭,分道扬镳。先生去衙门看看有无工作,除了按时赋税征收、劳役差派,有无缉捕狱讼,其余也只是保境安民的闲事。而她得纠结吃穿用度,顺道看看家中铺子进项如何,平常先生所用便不凡,加上还有个明杰在书院,两个只会坐吃山空的,就先生那点俸禄哪够。 忙完事自个儿用午饭,下午去琢磨些女孩子功课,闲时去园子里散个心,哪知绕过一个弯便听到泠泠琴声。停顿了好一会儿,向前走几步,透过景窗往里望,他随意倚着棵石榴树,素手抚琴,景可入画。 先生今天没出门。 第二日她又在园子里见着他。他还是没出门。 一连好几天,外头有帖子递进来,他称事务繁忙。再后来,人家亲自上门来请,他直接装病。 她便知道了他是在躲桃花。 不管那桃花开得多娇妍多美好,他不要,那就只能是烂桃花。 她已经淡然了。她觉得,或许这辈子他就这样一个人过了。看上去是真的不愿意娶妻。再怎么勉强他都不会乐意的。 女孩子脸皮当然薄,这样明摆着拒绝了,自然不会巴巴得再敢来自讨没趣,但有几分怨气是一定的。他便抱着琴上山给她弹了一曲,听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也不知道那位娘子从中听出了什么,竟也是长叹口气,解了心中干戈。此后也以平常心待之。 某日逢着明杰休沐,原以为只他一人回来,谁料竟带回了那位尊贵的殿下。 看来这两个关系不错? 她想着,哪怕最后不若先生所料是五皇子得登大宝,这份投资也是不会亏的。皇子封王,属地官邸亦要许多心腹,现在交往密切届时也好一生无忧。 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先生有先生的交游,官场也好,名士雅士也好;明杰有明杰的交游,一群青少年早约好一齐踏春;就连她,也收到好些张帖子,有些玩得好的小娘子邀她一道。 她各自准备好了春服、小食,打理好这两位再顾自出门。 花朝节过后,先生便闭门不出。除了衙门里需做的事,还走动走动之外,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声不响没丝毫动静。 她一点也不疑惑,因为清明是似水死的时候。这些年,每年他都是这样过来。 可她觉得既无奈又愧疚,就算他注定寡亲缘情缘,也不该是她带给他的……她不管自己因他之宿命牵系,会死得怎样凄惨,只是他因自己而神伤,她便觉得难受。 所以总是见不得他坐在檐下,孤零零一个人烧纸钱的模样。那会让她恍然觉得,她所见的只是一则苍白的幻影,碰一碰就整个儿破碎掉了。 后来她终于问:“先生,为什么这株昙花总也不开?” 先生静静看她一会儿,摸摸她的头,目光缱绻而温柔,说:“因为它的主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她不喜欢看他这时候的眼神。 第32章 两年后今上圣体抱恙,召五皇子回京。 一场好戏就此揭开序幕。索性天高皇帝远,那边闹得再欢,与他们也无甚区别。 再一年明杰上京赶考,中三甲靠前,差一点便能吊中二甲末梢。也不知道先生远在这地方,是怎么帮忙运作的,总之明杰不曾外放,反而有幸被选中庶吉士入了翰林。 这样想来,比起那些才子名士一类的,明杰虽然才华稍欠,但到底胜在稳重妥实,坚毅可靠,是能做实事的,只要行事不出格不范大错误,稳步上升便也无虑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先生也很高兴。她做了一桌好菜庆祝,难得遣散下人,就两个人推杯交盏安安静静吃顿饭。竟也是久违的平和与温馨。 “流年为何这样看我?”季先生这样问道。清洌的眉眼还是旧时的温和。 “在想先生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流年不喜欢这里?” 她摇摇头,然后认真道:“若是先生的话,官居一品登阁拜相亦非难事吧。” 他就笑起来:“是呢,得作高官,才能给流年寻个好人家。” 她也跟着笑,仿佛天真肆意不谙人情的模样。却只在心里默默失落。 其实想去山居野地,安安静静,平平凡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事携三五好友,听琴弄诗……只要每日能对着他,便觉得那就是世间最美好不过的事了。但她更想他能平步青云,得享人间荣华富贵。 她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 仙人残魂毕竟是仙人残魂,其实他骨子里还执着那些闲云野鹤、追风逐月,就算表现得不明显,她也感觉得出来他对世间百态的冷眼相待——千万年的乐神记忆,如何能轻易忘却?就算明知道自己离得当年那位仙人太子长琴已太遥远,可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世外之人。 这样不好。若是完全的冷漠也罢了,没有世情能蒙蔽了他眼去,偏偏他已经有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于这世间,他总会有在意的事物,就像当初的似水一样,总会有想要紧紧抓住的东西,如此,若还是那样矛盾的性子,定是会让他伤着的。 不妨入世之后再出世,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人最不缺的就是轮回,哪怕心如死灰也好过情深不寿小姨的诱惑全文阅读。看开了,也就不会牵念。 但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 五皇子离开后,每隔一段时间,先生就会收到几封信。 她习惯用眼睛去旁观,用心去思考,并不会刻意探听这些,但所知的竟然也不会远到哪里去。不过对于她来说,只要他平安罢了,别的一切,根本无所谓。 这样大约两年后,随信来的,还有一封调令。五皇子请拜先生为皇子师,而且已说服今上,今上下旨召先生入京。 这个消息,一点也不出乎意料。他策划入朝也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四年之后的时机似乎恰恰好。而且她想得多了点,从中倒是看出不少猫腻。看来京里的局势果然是向五皇子倾斜了,连这样首开先例的要求都会被允许。 拾掇完行李,等先生交接完毕,施施然再度赶赴京城。 她又长一岁的时候,外面的局势已越发紧张。为皇位之争似乎连那**都为之阴霾。只是朝野庙宇中的翻天覆地约莫也影响不到后宅,除了随着先生的步步高升,把交际网扩大到皇家与高官的后院外,也无甚影响。 现在的宅子更大了,她能见到他的次数更少了。府邸是五皇子赠送的,各方打点后也颇为气派。而她所见,当年随着明杰犹豫着踏进家门的那个——年幼青葱又带着些微腼腆的少年,经过权利中心不遗余力得冲刷与洗涤,也出落有了上位者的冷漠与霸气。 又一年开春,废太子的风波稍定,连得几位皇子都夹着尾巴安耽下来,朝野呈现出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而圣上似乎也忘记了亲手将嫡子置于死地的事,继续平静散发着最后的光与热。 而先生无意招惹的几朵烂桃花的隐患终于爆发。 是几朵。约莫他只什么都不做得站在那里,便已足够吸引所有人的视线,浑然天成的风仪,总是让人趋之若鹜的姿情。其中最烂的那朵,莫过于长公主。 今上最疼宠的长公主。已经有驸马的长公主。 这回先生没法闭门谢客避之不出了。自己惹的祸总该自己摆平。焦头烂额也只能认了。 辰湮乖乖待在后宅中,越是年长,她笑得越来越少,昔时的娇气女娃已长成端庄贤淑的少女,眉眼却仿佛有些陌生了。 安静望着一直不开的昙花,指尖触及那微凉的叶片,恍然也忆起当年初遇时的阿昙。苦等了十几世才找到的人啊,只要想到会离开,就一点都舍不得。似水与流年……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日她等在他的书房,安安静静凝望悬挂在墙上的那面琴,回头时看见他有些惊讶的面容。 “许久未听见先生抚琴……流年,有些想念。” 他微微笑着点点头。知道这是托词,却也摸不透她的心思。或许怕触景伤情,小时候的反应也随性,她总下意识回避他的琴曲,于是他一直当她不耐烦听雅乐。 而他确实,很久不曾碰琴。 “流年已经……长大了啊。” 人之一生,本就短暂。可对于他来说,似乎更加短暂了。 不知他每一次渡魂离开的时候,是否也经历过那一场场难舍难分的生离死别……虽然于她自己的轮回来说,次次都是平静而来,平静而去。 其实她知道的,他现在这样不顾身体得急切谋划是为了什么暧昧高手最新章节。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得为明杰铺好路。为她寻好归宿。于是越来越迫切,越来越孤注一掷。 “是啊,所以流年变了。先生与明杰都变了。” ※※※※※※ 即使双眼不凝视着他的身体,她也能清晰看到他身体中的魂魄病化的全过程。 借来的阳寿即将耗尽,凡人的半魂已经在逐渐枯萎。纵然他外表颜貌依然风华,她也觉察得到那内里的魂魄损伤附着的腐臭味道。 还剩下多久呢。她一天又一天得望着日头落西,将脸轻轻贴在昙花的叶片上,微凉的触感映入肌肤,仿佛贴近一个温柔而忧伤的灵魂。你能守过多久呢,她想。 朝堂后宫的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大皇子封王,被遣去属地,变相得流放;三皇子受母家牵累,被草草过继出去;四皇子及时投诚,逃过被秋后算账;贵妃封后,五皇子得封太子。 五皇子一党大获全胜,如愿以偿,相回报的,一干志士谋臣也有所回报。 先生破格提为太子少傅。他已经着手为她寻觅夫家。明杰也一直不曾娶妻,他这做人先生的,也少不了帮忙相看相看。 他也是知道自己剩余时日无多。可这世事纷扰,一脚踏入现实泥沼,岂是那般容易脱身的。 又一个节日,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好菜,备好先生与明杰的碗筷,可直到饭菜凉透了,也没人回来。她静静抬头望天际,最后一笑了之。旧时餐风饮露亦觉欢欣,却是抵不过京城繁华的,不是人性善移,而是已脱不开这世情因果。 先生探听她的口风,她只笑笑,装羞避开,留他自己去头疼。 有些愧疚他做这些徒劳的事……因为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后来有一日,明杰匆匆赶回府见先生。他予先生说,想娶她为妻。 先生愣了好半天,傍晚的时候将她唤进书房,询问她的意见。她也怔了会儿,沉默许久之后笑笑,点了点头。 明杰兴冲冲站在她窗前,踌躇着很长时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不知道,先生也不知道。但想必,先生是开心的吧,他这世唯一还在乎的两个人,原来还有这种方法,能够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即便是离开了他自己……他也能……放心的吧。 只是……可惜了明杰。 如此定下,事情便顺畅很多。好笑的是,嫁妆是她自己筹备的,连聘礼都是她过手的,只是也仅仅过个场罢了,八字换过,吉日定好,一切似乎就这样妥善下来了。 她回屋,却看到那株昙花结出一个小小的花苞。怔怔的,目光温柔而忧伤。 接下去的日子,她几乎片刻不离得守着那株昙花。想笑,笑不出来,便也只能面无表情静静等待。 这个月末,太子代今上巡视并筹办秋狩。先生没有推辞得跟随去了,离去前,有意无意吩咐了很多事,若是旁人可能只会觉得奇怪,但她知道,他这已是颇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意思在内。 送他离开。静静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中,仿佛心被什么揪着一般那么疼起来。 辰湮遣散下人,把自己关进屋中。轻轻抱着那盆昙花,眸中是久违的柔软与和缓。 第33章 那日风轻云淡,秋高气爽,确是难得的好天气。 可近晚时狂风骤雨,毫无预料便荫蔽了天宇,因雷霆霹雳而散乱的惊马冲撞了仪驾与人群,死的死,伤的伤,惊的惊,围场好一阵兵荒马乱重生之都市枭雄全文阅读。 这夜沉得如同天地塌陷,圆月辰星坠入阴霾深不见底的云层,林间森森鬼气和着风啸雨戾,竟如同地狱魔窟般可怖。他在魂魄撕裂的疼痛刚起时的混沌中,感觉到胸膛中刹那无可名状的剧痛。就像一枚巨大的钉子使劲钉入心脏,眼睁睁看它将五脏六腑都搅成了灰烬,才感受到那姗姗来迟的剧痛,仿佛连魂魄一并寸寸蚕食了,甚至于比渡魂之痛的煎熬还要胜过数倍。 他在这样的疼痛中恢复几分知觉,坡底下常年背阴,是为各种虫豸息息繁衍杂生之地。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感官可以清晰听到它们在自己身上身下身边爬动的声音,似乎魂魄即将离体的万蚁噬身之痛也是它们带来的那般。 雨水混杂着泥浆冲刷过他的眼睛,草的腥气与潮湿慢慢侵入身体,漆夜伸手不见五指,那雨下得越大却莫名带着些许朦胧的视觉。 两匹马都摔断了脖子,连嘶鸣声都没有发出便一命呜呼,不远处的人摔在泥沼中悄无声息,但从腿上的伤口流出的血还没凝固,濒死,但身体还是温热的……他感觉得到。 必须把坏掉的命魂剥离出去,然后将魂魄离体,必须侵占新的身躯,爬,艰难得爬,手脚无力得摆动,却依旧停留在原地,疼痛已经是唯一的知觉,支配着身体所有的感官,抓紧手也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依然斜躺在那里无法动弹,无力得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入唇中,那剧痛像是要泯灭他残存的意志般穷追不舍。心脏骤停,又在停顿之后缓慢跳动,他又无法控制得陷入那混沌的地域。 拼命想要维持清醒,意识却被拽得死死得往下拖。对这天地的憎恨与对将要覆灭的恐惧在他狰狞扭曲的面容上一一展现,这种时刻,却反倒是那疼痛提醒他,自己还活着的现实。 怎么会这样……他似乎被禁锢在了这个身体中……那种痛,究竟是什么…… ‘谁在唤我的……名字……’ 不远处的那具身体渐渐失去温度,雨水冲淡的血块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蜷曲的手终是失了最后的力道,无力松开。 倾盆大雨洗去他面上的污垢,仍然是美丽清俊的颜貌。而他身上一个香囊,平白冒出幽蓝的火焰,在雨中竟也这般灼灼燃烧,只瞬间便把自己湮灭为灰烬。 ※※※※※※ 少傅被救时只得一息尚存。驸马却因衰落山坡晕厥,又则失血过多寒气入侵,被发现时已然毙命。 长公主铁青着脸,猛一挥袖负手便离开。本就是驸马争风吃醋意图让人难堪,才惹来这等祸害,命该如此,便只当他咎由自取。 他醒时有那么瞬间几乎以为自己不是在人间。可他还看得见行宫床顶的模样,能听得见御医交谈的声音,他的身体还有知觉,即便是已经减退了无数倍的疼痛。 ……他还活着。 活着?! 努力挣扎着也要回府。索性他身上的症状凡人无法觉察,只当是身体受了寒罢了。从苏醒开始,他的脸色便一直惨白至极,不知为何,病化枯萎的那命魂竟又恢复了生机,掌心已断的寿命之线竟又弯弯曲曲联上,仿佛全了劫难之后的雨疏风淡。 他不明,也不解。只是胸膛中心悸还是如影随形,那钉子刺痛了心脏与魂魄,让他莫名得为之战栗颤抖。他看得到,不祥的死气还团聚在他的身侧,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直到挣扎着回到家,看到满府的缟素。 他的流年已经永远闭上眼睛战神杨戬异界游全文阅读。 跌坐在灵堂前,看到明杰跪在那里,失魂落魄,心如死灰,苍白如同行尸走肉。撕裂的眼角还带着血纹,眼瞳中已经空洞无一物。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明明离别时,她还冲自己笑得那般柔缓那般欢欣。昔时的影还停留在脑海中挥散不去,娇气又懂事,任性却体贴,他抱回来时还是柔柔软软一团…… 怎的,就这样,离开了呢……她的身体一向是极好的,一向…… 他在后宅看到那株昙花。静静摆在它一贯待的地方,枯萎的花盘收在枝叶间,素白的色泽已经枯黄。 他深深得凝视着,仔细而用力地端详着,像是要将它烙印入自己的灵魂。想起流年抱着它冲自己笑的模样,眸子盈盈,天真肆意。 某一个瞬间,他蓦地伸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得便连枝掐断那株昙花,脆弱的枝叶无力颤动着,刹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满手血液飞溅,染红他素白的衣裳。 茎条中溅开的点点血液落在他苍白的面庞,带着几分可怖的妖异。 “我竟没发现,原来……你已化妖……” ※※※※※※ “便是这个孩子?” 长公主慵懒得抬眼,狭长的凤眼漫不经心睨着奶娘怀中的襁褓,薄薄的嘴唇勾着一个略嫌肆意的弧度,让人惊心她下一句是否会是最冷酷无情的话语。 年纪尚小面貌清秀的奶娘低着头瑟瑟发抖,襁褓中的婴孩却是极为大胆得睁大了眼睛。不同于别的婴孩刚出生时皱巴巴的红皮瘦猴子模样,她皮肤白皙娇嫩犹如一个粉团儿,只这两天胎发已经渐渐转黑,漆黑的杏眼天真无暇,圆溜溜得滚动着,因着双手双脚都被束在襁褓中,似乎有些不欢喜,左右小小挣动着,可爱得能戳中人心底最柔软的部位。 “想不到那蠢货也能生出这样灵气的孩子……”喃喃自语着凝视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专注的瞬间也是微微怔住,片刻后心中一动,放开撑着脑袋的手,懒懒直起腰身。 一个眼神,侍女已经极有眼色得无声走过去关好门窗。 长公主将那孩子抱进怀中,柔柔软软娇娇嫩嫩得那么一团,用力些都怕捏坏了。不知道怎样抱才合适,她与那孩子两眼对视默默望了会儿,索性将其直接搁在自己腿上,开始专注解她襁褓上的带子。轻轻掀开毯子,那粉团儿就滚进了她的怀里。 婴孩竟也不怕她,还发不出多大的声音,但确实在笑,双手没了束缚,很开心得挥舞着。 长公主也跟着笑出声来,顿时眼角眉梢的煞气与冷漠都消减了几分。 手上有指甲,她为难得看了一眼,小心翼翼拿指腹碰了碰她的脸蛋,柔嫩得仿佛哈一口气就会化掉。摊手放在她眼前,那孩子吃力得拿小手握着她一根手指,粉嫩的嘴唇嘟着,咿呀咿呀说些听不懂的话。 爱不释手与她玩了一会儿,抱着不想放。眸色几度变幻,终是淡下来。 “那贱婢刚生下孩子便去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长公主又笑起来,欢喜得吻吻她的脸:“去,筹办洗三,下帖子让她们都来见见我的女儿,也好给她积点福气。” 她的目光迷蒙,轻轻道:“昨日雨疏,见得海棠花正浓……你便唤作海棠……如何?” 第34章 她曾见着长公主恋慕先生的那出闹剧,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一世转生是在驸马婢妾所生之女上,更是出生才两日便被长公主认到名下。 想来这辈子,还是得纠结在宫廷侯爵帝王将相的这些复杂纠葛里[三国]七步成湿最新章节。 轮回并不由谁人的意志所主掌,连得青华上神都只能借着因果以逼得天道锋芒。她之命数已与他交缠在一起,又有混沌莲子这个意外因素影响,约莫也寻不出什么规律。按着那许多世的经验,顺其自然也便罢了。 不过真好。这一世不用寻,他已经在眼前了。 没病没灾,锦衣玉食,也不知怎地时来运转,约莫是第一面便投了眼缘,长公主待她真的极好。可是外边的灾厄没了,折腾得她夙夜难眠的,却换成了她自己。 夜夜噩梦。 辰湮梦见三界未定之前久远的曾经,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也只能说是破碎的片段。那些记忆该是被这人间法则磨灭的,却不知怎地,存留了几个碎片在她脑海里,还趁着心性不稳的时候蠢蠢欲动,兴风作浪。 果然凡间俗语穷养健康富养病是有道理的。连为生存都苦恼的时候,好歹是诸邪不侵身,记忆回来了,力量也积蓄了,一切安好,反倒又挨着神魂上出了问题。 她梦见三族争气运的那会儿,鸿蒙支离破碎生灵涂炭,那时天道束缚强得多,众神连洪涯境都还没建起来,她在云端高高往下俯瞰,查探到遥远运数中的那一缕因果,便以双足踏足大荒之土,然后在不死火山见到雪凰。当时还是一颗蛋。她用了万万年时间将她孵化,又用了万万年等她长大……或许还要用万万年时间待她湮灭? 又梦见不周山倒的那瞬间。她的视线透穿三界,如此清晰得看着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二场大劫难,仍是无动于衷。可是视野的终点落在那个白袍抱琴的仙人身上,就此便注定失落无穷尽的时光。她原就比谁都清楚的。这样的了然却又揭示了一场注定难解的宿命。 记忆来来回回,梦魇中他跪在诛仙台之上,剃去仙骨,泯灭肉.身,毁掉本体,两眼涌出血泪,通身白衣皆被血染红,一闭眼,便化为乌有。即便是还残余的魂魄,也被生生分离,一则永封剑中,一则永世徘徊。 可她怎能舍得……他化为荒魂? 浑浑噩噩,然后在那一日看见园子那大片鲜红的海棠,却忽得定下来了。今世,长公主为她取的名儿就是海棠,想来这命途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或许一个名,或许一株花,寻到了,才发现竟会起那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是海棠。今世她便是海棠。 她在公主府的宅子里一天一天长着,总想知道季先生如何了,可惜年岁太小,探得的也极少。 当初也是犹豫过的,该不该干预他的命数。阿昙的躯体已经走到了头,或许让他就那样渡魂离开才是顺应天理,可她还在那宅子里啊……她许给了明杰,今世这寿命该是很长,无论她渡了谁的魂,她都注定在那后宅中此生与他不得相见。只要想到这样的可能,她便没法坦然等待命运不经意的一点眷顾。 拿自己的血喂养着那株昙花,养到昙花生了灵变了异,养到昙花终于开花,她布下的术法终于得以成效。幸而,这一次算对了。够时间为他续命。以那株昙花作为寄寿的媒介,她为他做的香囊中便带着昙花的叶子……果然不出所料,动用力量的后果便是反噬。醒来,便又已是婴儿身。 她一点都不悔。 毕竟,她这以神念凝成的魂魄是完整的,魂力比他浓厚得多,轮回于她无甚大碍,渡魂于他却是一场再惨烈不过的折磨。况且,总要找到正确使用力量的方式。 无望了太多世,就算还留着些许矛盾的心情,也终究要寻找到一条对彼此都好的路子。在此之前的苦难,她只是想尽力为他担下。 ※※※※※※ 长公主一如既往得彪悍初来嫁到最新章节。 按理说皇子旧党清算完毕,新太子定下,今上还有几年好撑,朝堂该是就此清静了。哪想,消停了没多久,又轰轰烈烈闹上了。 不是谁惹的事,正是当今圣上在发挥他最后的光与热。一手调.教出了前太子,除了体弱些,足以独当一面,做个守成之君也足够,哪想到,最后他会亲手把他最看重的儿子送上绝路。换了新太子,又担忧着他性子有些软,会被耳偏风影响了,又担忧着自己若是走了,这朝野不是省事的,太子恐怕撑不起来,担忧来,担忧去,先是收拾新太子他外家,然后赶紧得给他挑了些能撑场子的妻族,这样还不够,连着朝堂也给他刷了一遍。 挨上这种事,是得看运气的。没准鸡毛蒜皮的事都会被拎出来算旧账,得趁着没被看不顺眼给自己留条退路,而身上没站腥的老老实实作壁上观,架不住被底下的拖下水,于是就这么闹起来了。 长公主在里面起什么角色? 她不煽风点火,不落井下石,但也不怎么雪中送炭。她的眼光着实不赖,当初太子之争,众人忙着观望或者站队的时候,她已经牢牢扒住五皇子了——或许这跟当年她一眼相中了先生,顺带着对他学生也爱屋及乌有极大的关系?所以新太子对这个姐姐的印象非常好,还一直有些小感激。 站在这样一览众山小的位置,她什么都不做就能过得很好了,但她一直在为一个神奇的目标努力着,决定让自己过得更好……于是在她爹她弟凶神恶煞大开杀戒的时候,她负责关心她爹她弟身心健康。 ……收效颇大。 而且,辰湮也是知道的,她这位尊贵的娘亲自个儿列了张表单,瞅着机会,该上眼药水的上眼药水,该顺手捞一把的顺手捞一把,手段高明到能让人为之惊叹。 长公主不像大多的皇家公主那样荒唐,她一直很低调。低调得嫁了个驸马,还能特贤惠得给驸马房中送人——当然主观原因是她并不喜欢驸马。低调得参与太子之争。低调得为自己拉筹码。唯一出格的事……大约就是恋了个先生。 这不真怪她。当年先生中探花的时候,长公主还未出嫁。圣上当初是属意让他尚主的,而最适龄的就是长公主了,谁能料到后来神发展,他自个儿通好了门路自请外放,一个疏忽批都给批好了。今上反应过来之后便是大怒,闷声不响怒完也就眼不见为净把他遣走了。然后回头长公主就给嫁了出去。 长公主不傻,所以她没反抗。她乖乖等,然后终于等到他再度进京。 驸马争风吃醋,想设计让他难堪,却反倒无故丧命。她其实是觉着高兴的,自己还没动手,最大的障碍就已经没了。接下来就该是与他情同意和双宿双栖……总归还是讲点礼数。驸马死后第二年才向她爹提出要嫁少傅季容。 少傅当夜就病了,病了大半年,太医去看,病得起不来身,还进了帖子说要致仕,返老归乡。 长公主当场气乐,得,暂且作罢,回家逗女儿去。 辰湮四岁那年,新皇登基。先生极为不正常得成了本朝至今最年轻的太傅。朝中居然还没多少反对声音,主要是能出声的一半被废了,另一半不敢出声了。 这回长公主去求她弟弟。 一面是素来对他很照顾的长姊,一面是自己相当敬佩的恩师,她弟两头大。 长公主决定自救。找了个太傅被她弟宣进宫的时机,寻了个由头便进宫堵门去了。如果说有什么意外……应该是当时还带着她那便宜女儿。 得到消息的时候两人正在逛街,长公主抄顺手了一并给抄进去了。 第35章 鲜红的袄裙极其亮眼,一路走来环佩玲珑叮当作响。 作为今上这一辈里最大的这个,又受自家弟弟敬重,无论从待遇还是地位看来,长公主的优势都极高。这样一路风风火火气势汹汹走来,过往御林宫婢太监皆目不直视悄然无声,硬是没一个敢拦。 圣上与诸大臣办公之地是在稍微靠东面的昭华宫,也是合该季太傅运气不好,商议议了一半,重要事已经有了结论,剩下的无伤大雅,今上惦念老师身体不好,便放他早早回家,哪想一个出门,一个进门,刚好在走廊端口被堵上暧昧高手最新章节。 当时那场面,约莫就如陨星落地般震撼。两边连着禁中原地守卫的御林都倒抽了一记冷气,然后迅速鸦雀无声努力装不存在。 长公主怔怔望着对面那人,没有哭,没有闹,看上去依然冷静,只是神情觉着有些恍惚。 她还清晰记得,当年高中探花意气风发奉旨跨马游行的青年,俊容颜,美风仪,也是在长长的走廊上相遇,可那时拱手作揖悠然避让的,如今早已身居高位位列三公,该轮到她给他见礼了。 约莫近几年果真是疾病缠身,才而立之年,那两鬓的发已然斑白,面貌仍然是能让人为之屏息的俊美,只是因年岁的增长更多了持稳与长者信服的魅力。眼角眉梢还有些微静谧的冷意。看来竟有些陌生。 “为什么?”长公主很镇定,很安静,所有的张扬似乎在见着他的第一眼便全然收敛,甚至不曾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得、缓缓得,问了那么一声。 “承蒙公主厚爱。”淡淡的声音,连语气起伏都不带,倒让这句话听上去如同讽刺一般。他也仅仅是微微点头,便当作罢,准备举步从另一侧绕过去。 “……你有恋慕之人?”人怕是总会本能逃避不愿知道的问题的。这么多年来,她竟然还是第一次有勇气问出口。 季容平静得望了她一眼,又毫无停留得移开视线,长长的睫毛掩着漆黑清透的眼,依然是美,只是从他的面情他的姿态之上,似乎永远也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有时候会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念头,是不是……他就没有情绪? 他拂袖后负抬步离开,长公主不曾拦,只是拿手掩着额,掩着掩着就忽得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满是凄楚苍凉,笑得声嘶力竭肺裂心撕,笑得涕泪俱下,竟是失声痛哭:“这天底下有谁能拒绝你?!你既无娶为什么就不能考虑我?为什么!” 太傅充耳不闻,姿态仍是遇时的施施缓然。要绕开长公主一侧的人,于是便往她这侧过。 辰湮一直安静望着他的脸。悄无声息,很是乖巧。灵动的黑眸流转着微光,一眨不眨,掩着眸底久违的感念与小小的贪婪。 她现在年岁尚小,还是短胳膊短腿的,走不快,而且一会儿就累了。所以向来都是奶娘抱着的。 先生目不直视直接走过,那瞬间她蓦地伸手,抓住他的肩。手太小,只能紧紧拽着他的衣服,用得力道如此之大,而先生也未料到这一遭,一拉一拽,被惊着的奶娘心中慌乱,手臂一软,她竟脱出怀抱倒栽葱得跌了下去。 在场诸人全是大惊,电光火石之间,却是先生反手撇身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但也因着这势道维持不了平衡,就这样往下倒去。一声闷哼,跌倒在地的时候手臂还下意识护着她。 “海棠!”长公主见得这番危急,忽然停了哭笑,慌着喊道。 奶娘意识到自己的作为,魂不守舍,脸色煞白,猛地就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先生缓缓松开手臂,宽大的袖子从她的眼前移开,光漏进眼睛里,她趴在他身上抬眼,抿着唇就这样望进他的眼睛里,微微偏头。 “海……棠?”他怔忪而恍然得,低低喃道。瞳眸微微睁大,眼神茫然又带着迷离,似乎见到的是什么不敢置信的事物,却小心翼翼得连触碰都不敢。 胸膛的位置有什么在颤抖,她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只是面上依然天真而乖巧,歪着头,认真得说:“你惹娘哭了。” 孩童的声音清脆又奶声奶气,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一愣,然后又苦笑,似乎是在为自己的恍惚失笑重生之无肉不欢。双手扶起她,自己扶着侍从的手也站起来,振振衣袖,看着长公主扑上来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静静得又望了她一眼,低低叹息了声“海棠”,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转身便离开了。 辰湮从长公主的臂弯里缓缓抬头,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眼神依然平静又清澈。 就因为她是长公主的女儿么,不耐烦竟已经表现得这样明显。 是啊,为什么一直不娶妻呢?你恋慕着什么人么?谁能拒绝你呢? 真难受……你说,这样的情绪是什么? ※※※※※※ 长公主沉寂下来。 被那样得拒绝过,怕是已然心如死灰。再追究下去,也该是更深得步入歧途,何苦呢。 辰湮过得很好,就算是没有先生,她也该好好活下去。长公主待她真的犹如己出,今世的因果总要偿,何况前生还欠着明杰的,她该还了。否则轮回罔替,越积越深。 她得知明杰消息的时候,确实也怅然了好一阵。先生约莫这辈子都不会娶了,哪想得明杰也与他靠齐,自流年死后,便再不曾提过议亲。 她想她明白长公主为何对她这般疼宠。原本与驸马亦只是貌合神离,先生回京之后更是连面子问题都不去维持了,后来怕也是隐隐约约预料到自己的夙愿终不能成的,自己再没想怀孕生子,见着她,投了缘,便也作亲生的好好教养了。 辰湮一直在等,等命途中的那一个契机。 她又那样一天一天长大。 再见过先生一次,是在她七岁那年的元宵灯会。她被高大壮实的婆子抱着,手里拿了个半面的孔雀的面具,后面的侍女手中帮她提着一盏精致的走马灯。 长公主去赴宴,她不想去,求着闹着得了应肯,才出得家门。就是这样,前前后后也跟了好些人,就怕人多会出了什么岔子。 啃了冰糖葫芦,吃过元宵,又让人拎了芝麻糖花生糕类的小食,她顺着人流,慢悠悠得往前淌。看到茶楼,也觉得口有些喝,这便进去先坐坐。 她在二楼的窗户边往外望,那样巧得,便见着他立在远远的角落,只有一个人。灯火阑珊,大片大片的阴影都罩在身上,只有边角一线光亮。抬头望着遥远的天际,存在感轻得几近于无。 这让她想起她的阿昙。 可阿昙已经不在了,连先生也不在了,现在有的,只是太傅,或者说……大人。 她戴上她的孔雀面具,伪装得就像是她的阿昙还在身边一样,远远看着烟火。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到了九岁那年秋天。 太傅府大丧。太傅无后,翰林侍读学士明杰服丧。 辰湮不小心被针扎了手指,血流下来,把绣棚都给沾污了。而她还是呆愣愣得不知所措。 是否宿命轮转,永无变更?当年那场秋狩围猎,她以自己那一生作代价,为他续了至少二十年的命,要说他就算使劲挥霍也不该就这样耗完的……今岁又是秋狩围猎,可他没能逃过去。 总归是,太傅体弱因病身死。三皇子不甚落马伤了脑袋,昏睡四日,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却奇迹苏醒。 第36章 三皇子与五皇女一母所出,其母杜淑妃,为皇后表妹,世出书香名门,甚受今上宠爱。 今上子息还算兴旺,至今已有六位皇女三位皇子。皇后无出,便将杜淑妃子女视为已之子女,由此三皇子地位水涨船高,是以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受朝野关注。 原本若是一直如此,便也和乐安康,奈何去年三月皇后有孕,今岁便生下活泼健康的四皇子私家美女保健医全文阅读。圣上甚为喜爱,然太子册封却一直悬而未决。 宫闱秘史总不足为外人道,三皇子落马一案确有内情如何,倒也是高高挂起轻轻揭过不提。 长公主素来与中宫有所龃龉,与杜淑妃之交情却是少时便已深厚。 盖因今圣还在潜邸时,已封太子,其妻为太子妃,中宫那时起便处处以未来皇后身份自居,端庄贤德也罢了,可那母仪天下的光环烧着了长公主就难免起点争执。 长公主又不是怕事的,皇家公主毕竟与圣上太子是一家姓! 举世皆知这位公主殿下于太子少傅之情意,却也是心照不宣避之不谈。要说皇家公主更荒唐的事都有,她不过明恋暗恋了一个人罢了,对方还是不曾娶妻的。再说长公主的名声素来都还不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恰恰是这位贤德的太子妃因驸马之死看不过眼,私下抱怨了一句长公主之作为,不妨此言流传了出去,听到长公主耳中,虽不曾表现,心下却是一直记恨。此后就算那位得封皇后位居中宫,长公主也再不曾卖给她面子。偶尔还借着今上对自己的尊重,不着痕迹上点眼药倒踩几脚,对干这种坏事一直无比热衷。 而与杜淑妃的交好,就体现在方方面面。其中最值得称道的一点,是时不时把唯一的宝贝女儿送进宫跟五皇女为伴。大人之间有各方面的摩擦跟龌龊,小孩不管那些,交情深厚着。五皇女与三皇子同胞,寻日里总要见见,这不,就把自己的女儿在人家皇子面前也挂上了号,青梅竹马的,政治投机不要太擅长啊! 事实上,长公主的政治眼光素来敏锐无比。否则也不能一路跟着今上笑到最后。中宫未有嫡子之时,三皇子地位显著,就算中宫有了嫡子,三皇子依然胜算极大。皇家公主视野当然不局限在后宫,她只可惜生了女儿身,否则以她之能为,放在朝堂上也是极够看的。 她私下里对辰湮如是谈道,她那五皇弟少说也是经历过当年前太子被废其后又身死的,对此当然有所忌讳,且正值壮年,在位再三十年都轻松,怎会如此早便册封太子?中宫越是紧张,越是得厌弃,素来太子皆是靶子,还不若低调做人小心待机。 辰湮煞是认真得点头表示明白。她决心找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提醒她,虽然想得一点都没错,奈何老天不作美。原先的三皇子可能真是为皇位所眷,可现在的三皇子已经换了个里子,随时都会被天道盯上打成灰灰……应该随时准备着再做打算。 ※※※※※※ 辰湮进宫去陪五皇女玩儿。顺带去看望五皇女大难不死的亲哥哥。 听闻三皇子坠马时伤到脑袋,因而有很多事记不清了。索性其他地方没伤着,还是挺聪明伶俐一娃儿。 值得庆幸的是,大病一场之后,人也成熟不少。原先正是撵鸡遣狗人见人厌狗见狗嫌疯玩的年纪,成日里上蹿下跳没个正行,又得宠,更是可劲儿得折腾宫人。这回倒好,康复后,慢慢听话懂事起来。 两个小姑娘手牵手进了那院子,却见三皇子静静立在角落,似乎在发呆,表情有些茫然。 “哥哥。”五皇女唤他,声音脆生生的,“我们来找你玩儿。” “三哥哥。”她也跟着唤。 龙子凤胎,鲜少有长得差的。他不若阿昙少时静美若处子,却也生得极好。额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隐隐有药味弥漫出来,却也不难闻。脸色还有些苍白,身姿却是瘦了,昔时属于孩童的圆滚滚体型去了大半,已经出落得少年的颀长。 听到声音,那视线定了定,澈黑的瞳眸渐渐有了神采,转头望着自家妹妹笑了笑:“阿和极品相师最新章节。”然后转向她,似乎是微怔:“……海棠?” 她偏头静静望着他,见他看过来,也对着他笑:“三哥哥近来可好,海棠许久不曾见到你啦。” 小姑娘俏生生立在那。与五皇女亲昵得牵着手,一应的乌发雪肤,明眸皓齿。 只是五皇女阿和随了高家人惯来的狭长凤眸,她却是乌黑澈亮的杏眼。她的长相其实是随了她生母的,细腻柔美温婉恬谧,不曾有长公主那般张扬肆意,倒随着她娘长公主的喜好,也穿得无比鲜丽,只不过镶金大红的色泽不但一点都不违和,反而映衬得那脸蛋更为清丽灼眼。 “有海棠记挂着,怎么会有事呢?” 学不出原来三皇子逗妹妹开心时挤眉弄眼的搞怪姿态,只是旁人看着他脸色不好,也只当他大病初愈,没心思与旁人闹。就这样病着。病到所有人都习惯他现在的模样,那他便可以康复了。 阿和乖巧得问了他哥,见他没意向一起玩,就打算牵着辰湮去花园,却听得她哥说自己这里有瓜,要不要一起吃,她就很开心得留下来了。 今上到底是宠自己三儿子,见他食不知味寝不能寐,怜惜他受惊又病着,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可劲儿得往他院子里搬。其中就有各类时鲜瓜果。太医说他体虚不能多食,正好找人来分。 仨小孩围着吃瓜。 遣了人,也不用关门,阿和与她照例边啃边说话,聊宫内外各种八卦。另一个作壁上观。 阿和也就是看着性子软,高家女人没一个省事的。对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敏感得要命,最喜欢听俩耳朵然后跟她凑在一起使劲扒。旁的皇女虽也有玩儿得略好的,但毕竟各自母亲忙着宫斗,下面也会有各种龃龉,还不如她这个郡主。册封得早,人又好,今上眼中挂得上号,还没利益牵系,简直就像是天生为自己准备的。 今上爱屋及乌,无比疼爱他这个外甥女,长公主已经封到顶了,于是各种好物就都落在她的头上。今上自己的女儿还只正式封过两个公主,倒是她出生没多久,就封了郡主。 阿和对宫里各种明的暗的知道得门门清,正巧辰湮有个长公主的娘——还是个寡妇!寻常的寡妇要避嫌整日里守家门不出,但皇家的寡妇可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职位,没多少人能管着你了,爱怎么来就怎么来。茶会花会各种席宴是小意思,扎堆看看美男调戏调戏小年轻不要做得太熟……她闲事坐那听一会儿,各种消息就往耳朵里钻了。 这边热火朝天。换了寻常,三皇子早加进来各种八了,可惜暂时对这些还不熟练,只是笑着听,偶尔应和几声。 阿和意犹未尽:“海棠海棠,给大姑姑捎个信呗,不出宫了,晚上一起睡。” 她也高兴得应了。 跟三皇子告别,手牵手一起去给杜淑妃报备。离了他视野,她才敢松口气。 这许多年高官坐下来,哪怕是刻意收敛,身上让人生畏的气势还是有些许显露。旁人或许分辨不出,她这样敏锐的感官,却是避不过去的。 他见她时,已经失了两回神。第一次是多年以前,他还是季容时,最后一次拒绝长公主的那会儿,她跌在他怀里,抬头时他怔忪而恍惚得,仿佛见到失而复得的珍宝。可是后来在看清她的瞬间,眼神中又带上失望。又一次便是今日。他唤她海棠时,也是恍惚了的。 于是最不妥的就是这双眼,当年似水的眼,也是这样灵秀澄澈的杏眼。 等等! 他……还在记着似水? 第37章 辰湮跟阿和在院子里放风筝。 原本想去花园的,但偌大一个花园,没有树的地方好少,总是被风吹着吹着就勾到枝桠上去了,取下来又麻烦,索性回去在自己宫前折腾。 阿和生来便聪颖,琴棋书画学着极快。而对于辰湮来说,任何功课都已经不在话下,于是两人总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闲着做各种事。皇家对于公主的教养重视程度其实比皇子差不了多少,奈何架不住专出奇葩的人间惨事发生。或许是因为风水不好? 既能选址建做皇宫,想必风水原是极好的。可就是这地儿,嫔妃要忙着宫斗,皇子得忙着争位,公主在里面使劲搀和着,再好的风水也坏了。 这两年宫里宫外都热闹。后宫是各种嫡庶问题,争宠问题,宫斗问题,前朝是各种天灾**,兵荒马乱,权利争夺,当事人觉得头疼,闲人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今上又添了不少子女。阿和排行第五,大公主已经出嫁,嫁的是李家次子。李家世代从军,一门父子四人皆为将,老将军与长子抚边驻守,今上嫁公主于李家以示恩宠。二公主也已定亲,定的是张太师的大孙子。后三位公主尚小,但已封了公主。 跟五公主例行沟通完感情,又去向杜淑妃请安问好。今日是随着长公主一起来的,要走自然一起走。可她娘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与杜淑妃谋划,不好让小孩子听,把她踢出去,关好门又接着说话。 她颇为郁闷得在外殿待了会儿,各人忙着做各人事,又不想再回去寻阿和,她就出了门沿宫墙慢慢走路散步。闲来看到杜淑妃宫外那棵高大的柏木。探手摸了摸,少时嬉戏掘出的坑洞竟还未生严。左看右看没有人,蹭蹭蹭就爬上去了。 虽然是高处,但视野还是不开阔,能望见的地方也挺少。一侧宫墙重重叠叠,另一侧还好些,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看着倒是舒适。 她的心中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细细密密的带点疼又带点痒。 于是缓慢得眨眨眼,她坐在枝桠上静静得等。 许久之后,望见不远处池中假山的回廊里缓步走来的少年身影。 身侧并没有人跟随,单独一人。水蓝色的衣衫,流水泼墨般的长发。面貌俊逸,高家一贯的凤眼微挑,唇极薄,脸容棱角分明,无端便有淡淡一股邪肆意,与阿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貌。 可在辰湮的眼中,他却从来都是这般模样。残缺仙魂的影响始终在他眼角眉梢勾勒,即使身体不同所带来的气质差异越发迥然,但在这双眼瞳中,所能见到的,始终是他。 少年似乎能觉察到旁人的注视,微微抬眼,大略一扫,没发现有谁人,顿了顿,然后视线往上移,便见着远远的,柏树上俏然坐着还轻轻晃着腿的明媚身影。 “三哥哥。”她作了个口型,舒眉笑了笑,还轻轻挥挥手。 视线那端的人一滞,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便加快了脚步。 “海棠快下来。”他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她,语气放缓,“女孩子怎能爬到树上去?要是摔着怎么办?” 她偏头望着他,眉眼柔柔,柳眉微蹙,这样的姿态总是带着一股天真迷茫的神态,红衣的艳色并不能掩盖那气质的秀雅,而且不知为何,哪怕她只是安安静静站着什么都不做,都带着几率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明明是无忧无虑极聪颖活泼的女孩子,或许还带点超越年纪的小成熟,怎么都不该有那些许愁的当巫行云穿越成贝拉特里克斯。于是总让人疑心着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正如这笑,还是如此恬淡安然,甚至带着几许俏皮:“是三哥哥教的噢。” 打小,她与阿和便是跟着三皇子疯玩到大,莫说上树掏鸟蛋了,御花园那一池子的牡丹锦鲤也没少被他们祸害。 少年怔了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到底是无奈笑笑:“可海棠长大了啊。” 她就眨眨眼睛,歪着脑袋,静静得抿唇笑。 这个模样,总是安静得让人心尖都泛疼。他总与她们混在一起,自然知道这两个妹妹的真性情是什么。要他说,阿和才像是长公主的女儿,内里有着迎春一般的韧性野草一般的活力,而海棠则与他温柔纯善总是把人想得太美好的母亲,如同一个模子烙印出的那般。一不看着点,总忧心着她会出什么事。 莫看阿和一副柔柔弱弱白莲花的模样,实际上一肚子坏水,有什么损的或者招恨的主意全是她出的,但她就负责出主意,而整个详细过程从进行到善后就全是海棠的工作。要说海棠也极聪颖,比阿和乖巧懂事多了,怎的就会让人觉着不放心呢? 这总是让他想起那时回廊的顶端,那个拉着她的衣服结果带着他栽倒在地上的娃娃。 还是那样相似的眉眼。只是海棠太柔软。比阿和的外貌还要柔软得多。 然后就听她呐呐得开口:“三哥哥,怎么爬下来?” 她双手抓着枝桠,眼睛望着树干上坑坑洼洼的洞眼,似乎想翻身去够,可是又有些不敢,只是拿询问的眼神投向他。面上也看不出有任何害怕,一直都像是被动接受着什么,却不会因任何事物而动容。 是啦,就是这种明明处在险境还一如既往淡然的模样,让人觉着是不是连死亡都回那样安然不发一言得去触碰。若是处在悬崖边,阿和会拼命抓住能抓住的一切,逃离深渊,而她却还是会带着笑、或者不带着笑,只是安安静静坐下,似乎底下的深渊与平地是一样的。 ……对她来说,存在好像只是存在本身罢了。 少年苦笑不得的拧起眉头,测量了一下树与她的距离,动作干脆利落上了树,把手递给她:“来,我背你下去。” 她于是很开心得站起来,把手放到他脖子上缠紧,窝在他肩上,看他小心翼翼往树下蹭。 “以后再不能爬树了!”教训不起来,只能语气略重得强调。 “知道啦三哥哥。”她的脑袋在他肩上胡乱点着。 他几不可闻得叹着气。 有时候他总是无法理解对于海棠的耐心从何而来。夺得他人的魂魄便总会或多或少继承些属于这个身体本身的情感,海棠并不如母亲与阿和般浓重,却不知为何,总割舍不掉。 就好像心脏本身就为她停留了地方,除了她,没人能填补。 与她一起回去,他去见杜淑妃,她与长公主一道出宫。 他不着痕迹得转头望了眼,身姿纤弱的女孩已经出脱了少女的线条,与长公主的妖冶全然不同的柔美。 ……是他离开她太久了么,怎的总在他人的眉眼中见到她的影子? 一点遗憾,真的能够绵延如此漫长的岁月么? ※※※※※※ 晴光正好的时候,五皇女突发奇想要去别庄小游末日超级游戏系统。三皇子在边上跟着。 这样真的好么? 好吧,休沐日皇子没课,爱去哪去哪。 辰湮被从长公主府上拖出来的时候,两只眼睛还惺忪着。漆黑的杏眼水润润的,努力想撑大些,眼神还是找不到焦距。阿和扑上来就狠狠蹭了几把,笑眯眯将人丢进马车,直奔郊外别庄。 除了重大日子,不得不早起见礼外,她一向起得晚。被她娘带坏的。 公主出嫁就如纵虎归山、如鱼得水……大概的意思就是,普天之下,只要不做过于出格的事儿,没谁能管得她们了,就连她爹娘她兄弟,大多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 驸马去后,长公主更是自由。什么纵意按什么来。她从小与这样的娘亲处在一起,习惯多多少少也沾了长公主的影儿。特别是,她打小便与她睡一道,长公主没起床前,她就别想起床。 “哥哥,车慢点,海棠又睡着了!”阿和冲着外面唤着。 已经长身玉立的少年骑着马,掀开帘子望了望里头,熟悉的人影蜷在那里,小脸睡得红扑扑,嘴唇略略嘟着,柔软的青丝松松垮垮挽的髻更加散乱,面上的神色却极为宁静。 她迷迷糊糊睁了睁眼,眼睑掀不开,又侧头倒下去了。 幸好阿和早有先见之明得在车厢里堆满锦缎柔毯,否则便又像上回那般,硌得睡不着,却偏偏又极困,眼睛含得水汪汪的,嘴巴抿着,拧眉坐得一声不吭,看着各种委屈。 她是在阿和滋吧滋吧吃了一大碗的缠条子之后才醒的。这个季节的山路边,灌木丛中长满了野生的樱桃树,一串一串指甲盖大小的果实,随手就能采到很多,甜甜酸酸的味道非常好。 于是接过碗也开始吃。 说是去别庄,阿和其实是看上了别庄外面这圈山野。 三皇子带着侍卫进山捕猎去了。山挺矮,虽然没有大型的猎物,但是山鸡兔子什么的倒是挺多。猎来正好烤了吃。 辰湮拿着鱼竿垂钓。阿和没这耐性,从边上的农庄里掘了些块茎吃食,烤着玩儿。 一条鱼还没钓上来,那些打猎的已经回来了。三三两两凑在河边拔毛洗血套内脏……他刚把手洗干净,回头便见她在边上抱着鱼竿默默望着,笑了。 “海棠喜欢吃野浆果呢,我在路上采了很多。” 她就丢掉鱼竿很开心跑过去接浆果了。 “哥哥偏心!”阿和笑着嚷嚷。 他无奈笑笑。 侍从那边新开了火堆烧烤。阿和很有劲头得摆弄了一番,结果能入口者寥寥。辰湮完全不会。于是两人正好眼巴巴见着他烤完分食。 “海棠要鸡腿,我要翅膀!” 看看安安静静小口吹气的海棠,再看一眼咋咋呼呼撕咬成一团的阿和,越来越觉得两人这颜貌与性子生错了对象。 这时的天很晴朗。 风光也正好。 第38章 辰湮长到聘婷袅娜顾盼生辉的年纪的时候,朝堂后宫闹腾得更加厉害。 约莫这世道也都这样轮转着,十多年前刚中止的纷争经过这漫长时间的酝酿与准备,竟也该掀起新的一轮了。可总归,再大的火也烧不到长公主府上。 越长,她的小日子却是过得越来越舒坦。随着知事程度的不断加深,长公主有些事也不再瞒着她,甚至还有大多时候,特地将她拎着在身边围观,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得给她增加常识跟经验,将来也不求她多有能耐,至少能在她百年之后能护着自己一生逍遥安康便好。 说来她娘亲那双眼还真是犀利。旁人观着她聪颖从容只是性子软乎些,长公主却深谙那柔乎背后潜藏的底子有多深,不是没有,只是不愿表现出来。她终究不像长公主一样,有一个当皇帝的爹,有一个当皇帝的弟弟,受到的束缚总该是要更多些,按长公主的话来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要靠就得靠自己。 自三皇子他们长大之后,长公主便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了。与杜淑妃的交情虽不错,但慢慢的似淡非淡也说不出好坏,原本搀和得就不明显,抽身而退就越加方便,而且放她进宫与阿和扎堆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索性人长大了,教养不一样,隔开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只是到底有些伤感情。 她与阿和是从小玩到大的,感情自然不一样,莫说同吃同时,连闯祸都扎堆着来的。她虽比阿和稳重些行事稍微老道点,可有些时候,总是阿和护着她。天生生在这宫廷里的女孩子,似乎连那心窍都是九曲玲珑的,那些子本事与生俱来,每每都让她暗下里叹为观止。 现在被疏远了,似乎连多年的情分都有些损害。她不进宫,阿和也出宫好几趟寻她,她自然会高兴,只是阿和被长公主不着痕迹挡回去几次,后来似乎明白什么,过府得也少了……不,是极少。除了重大场合,或许长公主进宫时候顺带着也拴着她,便极少见到阿和了。 辰湮很敏锐,回过头好奇得问她娘亲:“阿娘不喜欢阿和吗?” 一定有什么原因……要不喜欢,怎么这些年才开始不喜欢呢? 长公主表情有些古怪,也分辨不出她是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嘱咐她:“离她远点。” 她硬要问出个缘由。不是真舍不得阿和,而是她还想着能多见他几面。苦就苦在他这一世渡魂对象是在帝王家,不怎么好接近,年少时两小无猜接触多些,年长了,碍于各种礼数与规矩,如今连远远站着看的机会都没有了。 长公主被她缠不过,这样回答她:“公主都是疯子。” ……公主都是疯子?那么长公主呢? 长公主恋慕上一个不该恋慕的男人。那个男人许是心中有一个不能逾越的影子,于是哪怕是旁人的真心捧在他眼前,约莫于他也不过一滩鲜血淋漓的肉块罢了。她原也是不肯罢休的,源自骨髓里的疯狂会趋势她做出一些根本无法被挽回的事,但她后来为什么没做呢? 因为太傅身体坏了,天一凉发寒,寒了偶尔还会咯血黑铁之堡全文阅读。她不想刺激他,就在原地慢慢候着。候着候着,却候到了他死。长公主彻底死了心。 长公主很快振作起来。一是性格使然,二是女儿真好玩。她捡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娃娃在自己身边,原也是做宠物般养着聊以慰藉的,可是养着养着便入了眼进了心,也像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般,恨不得把天地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眼前。 因为看着她,仿佛阴霾的天空骤然间风光霁月一般,仅仅一个笑容,就能软化心脏中所有的坚冰。 比起那些行事荒唐的公主,长公主已经算洁身自好了。能跟女儿一起睡到她十岁多的人,平素里就算聚堆玩乐也有底限。有着公主一贯的奢靡享乐,却好歹是不太荒唐的。 她娘这样说,总义约莫是想让她避了所有公主。可她与其他人的关系并不佳,也就是说,避的人要是阿和。阿和在长公主眼中也是疯子,但阿和究竟做了什么事,让她这样看不过呢? 辰湮实在想不出来。 除了没法子看到三皇子之外,她也没什么遗憾了。现在寻日里就是与长公主一道的,听到的看到的范围也大了,就连某些未嫁女客不方便的场合,屏风一拉,照样赶场子。 她在一天一天迅速得长着,连长公主都已经开始为她私下里相看如意郎君。 她也不说什么。看样子,她该是在这里待上很久的,嫁人持家相夫教子也总免不了。这一世他并不在她身边,又有身份问题这条洪壑拉着,缘分这般浅,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她也看得出来的。这回渡魂的身体与他魂魄的适应程度极高,两者也很融洽,许是老天爷也知道上一回理亏,那为他续上的未尽寿命都尽数加在这一世上,他活到而立之年很轻松,便就是不惑,或许也有可能。 不过她倒是有些少许体悟。原来做凡人并非是帝王将相荣华富贵才是好的。那无形的争斗,不明的倾轧,压力更是大。真不若平平淡淡安安乐乐匿迹山野,逍遥自在。就算要入世才能出世,那也不是定要帝王家才好。 她只是有些心疼他……不过转而又想,或许有的时候,只有痛苦与负担,才会让人觉着,自己是真实存在着的。 连她偶尔都会这样想,那……他呢? 她探不到他的内心。 ※※※※※※ 她是在又一次随长公主进宫的时候,见到阿和与三皇子的。 长公主虽然与皇后不对付,但现在皇后病得快死了,总得意思意思那么来几下。 今上毕竟是对这位皇后颇为敬重,见得如此情状,也是很忧心的。于是不管后宫前朝有多少的小心思,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都得按兵不动。 根据她娘亲的说法,这场延续几年的太子之争马上就会落下帷幕,没见着中宫都快死了么,圣上重情,自然会有愧疚,哪怕为了让她安心,都得做些什么。而什么能减少今上的负罪感?自然是给她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嫡子——太子之位! 长公主有些幸灾乐祸:“今上还是壮年,太子性骄纵,终究不过一靶子罢了!” 那些早早瞄准这个位置的,哪一个会有好下场?而且就算将来太子本没有错,也会被出大错的。毕竟他既年幼没有太深的筹码,又有这样多的兄弟,毕竟朝堂有那样多的派系,毕竟他爹其实还会偏点心的。 长公主一时半会出不来。她在侧院没呆住,反正皇宫也熟,挑了个太阳晒不着的地方慢慢往前挪,许久之后脚步停住,缓缓抬头[综]梦·游记最新章节。 阿和在那里望着她。 阿和竟也会有这样静静沉默的时候,见她抬头,便笑开来。阿和越长,面貌越是娇柔,更像一株白莲花,柔柔弱弱像是来阵风都能将她吹走。 她就加快脚步,提着裙摆笑着过去:“阿和!” 手牵手找了个平整些的地儿坐,阿和看上去还是旧时模样,至少是就待她的这点来说。已经有好久未见,彼此的改变却都不大。只是瞅着阿和那眼,似乎越发幽深了。 可是,就算是说话,也说不了什么。后宫就这样了,阿和像是也不想拿那些腌渍事来污她耳朵,她也没有什么独特的有趣的事可以讲,总归是肆无忌惮的年少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或许少时说了太多的话,长大了反倒都沉默起来。 无话可说,那便静悄悄看着绽放的花。 辰湮正愣着神呢,忽然觉得肩膀一紧,扭过头,阿和伸出手臂紧紧搂住她,把脑袋搁在她的肩窝里,柔软的发垂落在她脖颈里,带着细微的痒。 她有些奇怪,约莫是觉得阿和那神情过于哀伤,竟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 阿和有什么伤心事吗?有不能对她说的伤心事? 至少宫婢匆匆赶来,寻到她,说是杜淑妃唤她。阿和便走了。临走前还是笑着的,仿佛方才那样的哀伤只是幻觉一般。 她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抖抖裙摆,慢吞吞往外走。 很多年前,她在那连绵不断的雨中降生在这里。刚一降生,生母便去了。那时还遗憾着,这世是否又是孤苦命,便被抱到长公主面前。然后她知道了,原来她还是与他同样的地方。长公主说了一句“昨日雨疏,见得海棠花正浓”,于是她就被命名为海棠。 海棠花确实极美。 她现在就看着花园中那一大丛海棠花,静默得也像是化为了这些花的一部分。 约莫是今日运气真那般好,准备往回走,却正遇到急急穿过走廊的三皇子。 她偏头望着他。望得他微微蹙眉,缓了脚步扭头看。望着他有些讶异得顿了顿,然后微微勾唇,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先退下,然后停下脚步转回过来:“海棠。” “……三哥哥哪里去?”她眨了眨眼。 “无事。”他道,“刚从书房回来。海棠怎的在这儿?” “刚才阿和也在的,随便走走。” 嗯……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能说的话更少。只有“随便走走”。 有些人,原本便是,能见着他,便觉得再开心不过的。 时光总在一天一天老去,她们也在一天一天长大。 有些逝去的,就永不再来,有些未得到的,总归是命中无缘,偏偏人们总是不信。 就如同这岁月不会一如既往得平静宁和。故事也不会是一直那样幸福得进行。 皇后殡天之后,今上册封四皇子为太子,大赦天下,然后,杜淑妃册封贵妃,掌管后宫。 这故事,很快便换了一种基调。 第39章 元康五年,戎狄犯边。 事出突然求援不及,李老将军与李小将军为国捐躯。消息到时,大驸马气急攻心,一口心头血喷出便晕厥在地,本就体弱多病,当夜便去了。天还没亮,今上的大公主便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李家一门旦夕之间惨败,只有个老太君与尚年幼的三公子能主持大局。 前朝的混乱似乎也影响到后宫。宫斗升级,杜贵妃小产,血崩,命悬一线之际,亏得太医抢救及时救回一命,但身体也半垮了,日后调养得好也不难保证没有病痛。圣上勃然大怒,只一个照面上上下下砍了一溜人的脑袋。 血流成河,人人自危。太后早些年已经去了,后宫一时找不到可以坐镇之人。今夜即将至入夜时分,长公主还被一道紧急圣旨传召入宫。看着约莫晚上是回不来了。 那夜倾盆大雨,雷电霹雳纵横天际,如金蛇狂舞。将近三更天的时候,辰湮披着衣衫赶起身,才走到堂中,便迎面遇上匆匆进门的五公主。 里面是一身鹅黄的襦裙,环佩铃铛还齐全,藏蓝色的大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却早已经湿透。 “别过来!”皱眉喝了声,见她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才扯掉披风,随手打散了发髻,仍凭金钗步摇珠坠散落一地,挽起发拧了把水。模样狼狈,容颜却更如出水芙蓉般美丽娇柔,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姿……若不是眉眼间笼着的煞气与冰寒实在太重的话。 辰湮默默吩咐了侍女烧热水让公主沐浴。也不问什么,把胡乱披的衣服穿戴整齐,坐在外边安静等待。先前大半晚的她便没睡着,辗转反侧就觉得不安,听闻阿和上门的消息,起身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九千岁最新章节。不知为何心神惶惶,总也无法宁清。 等了不久,阿和出来。穿得是她的衣服,长公主惯来的品味,不是红便是紫,虽颜色明艳,但无论料子款式还是做工都是极为上等的,阿和一直穿着素净,此刻脸色苍白,映衬着那银红,却更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海棠。”阿和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还是那样细细柔柔的。 她偏着头望着,黑白分明的杏眼许是因为困意蒙着淡淡的水雾,轻轻问:“贵妃可好?” 阿和微微挑了挑眉,也分辨不出这样的神情代表什么:“她好极了。” 然后她就这么沉默得,看着侍女给阿和擦干头发。 阿和微微蹙着眉:“海棠不问吗?” “……阿和心情不好。” 她挥手遣退侍女,蹭到辰湮的珊瑚榻上坐下,伸手去握她的手,低低叹口气:“刚才淋了雨,身上寒气重,你才睡醒,怕你近了身着凉。” 阿和洗了澡,浑身发热。暖呼呼的手搁到她的手背上,当下便沉了脸色:“怎的这样凉?” “我睡不着。”阿和身上真暖和,“外面雷电交加,宫里正值是非之秋,你怎的在这时候出宫?又犯了宵禁,若让人知晓,怕是不好。” “谁敢!”哪怕是柔柔弱弱白莲花的一张脸,冷眼一瞥时,也俨然是不威自怒的皇家气度,“你别担心。” 不由分说先扯了她塞进被窝,上面又加了层绸缎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放下帷帐也跟着钻进来。 “怎么睡不着?”阿和抱着她,像小孩子时候一样半闷在被窝里说话,“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辰湮也习惯了。反正跟长公主从小睡到大,她就一直是抱枕一样的存在,体虚常年手脚都冰凉,很难暖起来,挨着旁人暖起来才容易。 两只冰凉冰凉的脚,踩在阿和的脚背上,很舒服:“没有乱想。倒是你……贵妃失了孩子,身体又不适,定然很伤心……阿和总该找个时机与贵妃和解。” 身边的人好半天没有声响。半晌后,听着那声音还是气得有些发抖:“她、她竟然想把我嫁给张家的病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的病秧子——活生生想让女儿做寡妇么!就为了、就为了……” 她晃了晃阿和的手:“莫气……贵妃只是一时相差了,圣上不是也不曾答应么。” “可她就想拿我给我哥做铺路石!!”阿和怒道,“你别给我说什么母女没有隔夜仇的话!” 然后辰湮就不说话了。 阿和沉默片刻,把手环得更紧了,脸颊轻轻得在她发顶蹭了蹭,柔柔道:“海棠莫恼……我……刚声音有些大了……” “不恼。”她连忙应了声。 “好了,睡吧,都快四更天了。” 她扭扭身子,把脑袋蹭出来:“阿和还没说,忽然这样出宫来,是为了什么呢?” 阿和停顿了会儿,摸摸她的脸:“那宫里气闷得紧……只有见着海棠,才忽然觉得自己活过来。正是心情不好……所以……就来寻海棠了。” ※※※※※※ 睡得迷迷糊糊,连阿和什么时候走也不知道。 很迟才醒,洗漱完毕出门用朝食无名古卷。长公主府上的朝食一向用得很晚,因为一位公主一位郡主的作息比起常人家来说都要随意很多,她刚踏进门,便见着桌前的娘亲。 这时辰长公主竟也还在用些吃食。眼瞳里带着些血丝,想来是一夜未睡,不过精神还很好。只是抬头一眼看见她,脸色便不好了。 辰湮看看自己,没穿错衣服啊,望望四周,又确实在看自己,有些奇怪:“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 她接过侍女乘好的粥:“宫里情况如何?” 娘儿俩先就着前朝后宫各种时事八卦了一番,然后就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做了个简单的预测,预测过后又想了想若真发生了的解决方案,然后长公主去补眠,她得管家。 散会后长公主又唤住宝贝女儿:“海棠。” “?” “娘给你选了好几个人家的公子,都是有出息的,回头你挑着看看……你也不小了,娘想着再不久先给你定下。” 她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异议,乖巧得点头应下了。 ※※※※※※ 这样风风火火得,又过了一季。 边疆依然在开战,后宫也闹得不可开交。她觉得阿和有些偏激了,或许一开始却是有给三皇子铺路的意思在,但现在急着给她找婚事,约莫是怕战后和亲,选中了阿和,才慌了神。 她一慌神,女儿又与自己离心,身体便愈加不好。贵妃无法执掌宫务,后宫又从争宠转到了争权。 长公主正无事一身轻冷眼看着笑话呢,糟心事就轮到她们来了。 她费尽心机挑中的女婿,也得了女儿点头认可了,正待先过了文定早日完婚,哪知这边刚问完口风,回头人就传出柳巷花街与人争风吃醋破了相的消息。 长公主自觉丢了大脸,此事不了了之,但说出去自家女儿名声不好听,否则就她那耿耿于怀的模样,非得带人砸了他家去不可。 再回过头去看那些青年俊杰,查得越发严密,然后总觉得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恼得白发都生了几根。 又隔几天辰湮去寺中上香祈福。 高家还是有不少人信佛。长公主在这寺中有供奉,每隔一段时间总要亲自来看看,今个儿又到了日子,只是被今上召进宫了,所以这事由她代劳。 就那么巧得,穿过寺里那片林子去后面寻禅师,遇上五公主跟三皇子。 他们好像正在吵架。三皇子脸色相当难看,但气度摆在那里,仍然俊秀到让人移不开眼。阿和眼圈发红,脸色却极苍白。 回头一见她,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三皇子已订了亲,府邸已经在建,再过不久便得封王离宫,紧接着就是大婚。阿和的亲事还悬而未决。这两个感情素来极佳,怎的……在外面闹起来? “……怎么了?” 谁都没回答她。阿和大步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辰湮回过头。看见三皇子站在原地,视线已经从阿和身上移到她的身上,姿态从容,面容静谧,目光沉沉,仿若幽溟。 第40章 辰湮想着,或许很久以后她都不会忘记,阿和紧紧抓着她的手,放声大哭颠若疯妇般的模样。 从这个秋季,直到冬天,只是那么短暂的时光,或许就是她入世以来的这些轮回中最为黑暗的见证。她苦苦挣扎的那些岁月,哪怕见着自己化为一滩血肉都能无动于衷得容忍,却抵不过见着曾经与自己最亲密的人跨入地狱的触动。 至少那一刻,这凡人的躯体反应强烈到——与她的神念之间竟出现排斥的现象。她眼睁睁看着最惨烈的景象出现在她生命中,却只能无能为力任凭它往前,明明昨时还是巧笑倩兮弱柳扶风的女孩,怎能转身便成了这般模样?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一开始,难过的应该是她的啊。长公主前后又为她挑了两位夫婿候选,消息才刚放出,对方便或多或少出了事。事不过三,如此,流言蜚语便总少不了。就算碍于长公主颜孔,当面不说,暗底下也传得很是汹涌,偏偏,也查不到源头。 长公主快气疯了。高家女的名声原本便很难好,连她这个郡主都是长久以来塑造了好形象,才为那些名门世家所接受。哪想到出了这几遭……若是背上“克夫”的名声,这辈子便别想嫁出去了!下令彻查,可她也不知道长公主是否查出了什么问题。 然后是入冬之后,杜贵妃每况愈下的病情。阿和与杜贵妃彻底闹僵,连母女情分都似乎有些不顾。今上怜惜杜贵妃生机渐退呈油尽灯枯之象,先提前为三皇子主持了婚事,然后亲自为五公主挑选了一门亲事,以安其心。 那时,辰湮已经被长公主送去西山的温泉庄休养傲宇山河之晨雪恋。先避了风头,待得流言殆尽,凭她家的门第自己女儿的相貌,总能择得佳婿。她被闷在西山,然后便听说,阿和抗旨不尊。 而她在这年冬季年关之前,才为长公主接回京里。还没歇上多久,便赶上贵妃殁,阿和婚期延误。 听闻消息的时候,也是怔在那里半天没有回神。亲眼见着生命中熟悉的人终要死去,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自己的时间总是太短暂,对于死亡心平气和到不过一个终点一个起点,可原来……这才是死亡。 与长公主一起进宫凭悼。却不见阿和身影。跪在灵前的是靖王与靖王妃。三皇子大婚之前,被封靖王,靖乃平安意,今上意蕴如何不言而喻。可怜杜贵妃苦心孤诣为自己的儿子谋娶了内阁首辅丁相的孙女,想为他拉些筹码,却不妨,今上一个封号已将一切摊开。 辰湮望着他新婚未久的妻子,只觉得她虽然眉宇间疏寡多忧愁,但好歹身子骨健康,宰相家教定然不差,抛却其他,这门亲事,却是不错。 祭拜过后,长公主有事要主持,让她暂且在外面等着,回头一起出去。怕她乱跑,还把自己贴身的侍女留下两个盯她。她也有些无奈,从西山回来之后,她娘亲便看她看得死死的,连个空隙都不给放,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她有些想阿和了。杜贵妃停灵,她该是守着的,怎的只有三皇子一个人在……她在哪儿?就算那时触怒圣上……后来不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么…… 询问宫人。宫人也只道是公主哀恸过度,生了场大病没法下床。 辰湮了解阿和。所以一个字都没信。她倒是想去看看阿和究竟如何了,但是长公主勒令了不许她乱走。非常无奈。不知为何,阿和越长,长公主便越讨厌她,近些年尤其。 不过说到亲事。这次回来,她娘亲又给她定了门亲,这回倒是顺顺利利的,她松口气,长公主也松口气。 天寒地冻,她只在外面站了会儿,便见着天空飘起零零散散的雪簿子。细细小小的冰晶,还没飘成雪花。正呆愣愣望着,一个苍白的人影出现在视野中。 “三……哥哥?” 已经得封靖王的三皇子出现在她眼前。可是……这个时候不是该继续守灵的么? 只一个眼神,两个侍女便骇在原地动弹都不能。他牵着她的手便走。 多久之前,他曾这样牵过她? 小时候,三皇子不但牵过她的手,还抱过她,背过她,在自己还未完全学会自理的时候,已经给她擦过脸,喂过食……那个时候,他还未是他,整日里调皮捣蛋任性妄为连杜淑妃都会叹气,可那样不懂事的三皇子,偏偏极喜欢这个妹妹,比喜欢自己的亲妹妹还要喜欢她……至少,阿和哭了,三皇子嫌烦,扭头就走,海棠眉头皱一皱,他便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他变成了他。没有再牵过她的手,没有再哄过她,没有再讨过她开心,她渐渐也得不再唤他文昊哥哥,渐渐得极少说话,渐渐得总是笑罢了。 其实辰湮看得到的——即使从未用过,她神念中带着的力量还是藏在身体中,于是隐隐得觉察到,她与三皇子之间,命中注定有一段姻缘的,正如当年的她与明杰之间。只是因她与他那仙人残魂之间的牵念,实在太深,该断的,终究要断。 他便是她存在于此世的意义。可她什么都不能说,怕这天命轮转,阴差阳错,怕那天道从中作梗,将这唯一一点牵系都给拦腰截断。于是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得伴在他身侧。 她正在努力学着如何与他相伴。原本她以为有很漫长的轮回可以慢慢学着,可她却忘了,太子长琴的残魂会染上凡尘的污浊,她只是一缕神念,是轮回重新塑造她的魂魄,同样也会因凡人而改变当巫行云穿越成贝拉特里克斯。 轮回让她为命运所缚,而青华上神的神念却让她随时都能超脱命运,而一旦扰乱命轨,代价便是一世的性命。 辰湮抬头望着眼前的身影。这一世他已经长成一名渊渟岳峙风华正茂的青年,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为何,眉宇间,却越来越索然? 两人停在一处偏僻荒废的宫殿前,他松开手,回头静静看了她一眼,转身往里走。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冷宫? 他从袖中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闭紧的宫门。而她在那里见到阿和。 蓬乱的头发,衣衫松松垮垮凌乱得搭在身上,脸色苍白如鬼,无比空洞的眼神在听到门开的声响时微微动了动,好半天才慢慢有了焦距。她盯着三皇子看了半晌,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谁,猛地扑了上去:“把海棠还给我!把海棠还给我!!” 他蓦地挥袖侧身,将人扇开,似乎连让她触碰一分都有些嫌恶。 而她口中依然那样凄厉得喊着,像是要把身体中所有的力气都喊光。 辰湮有些不敢置信得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好半天才缓缓上前一步,嘴唇微微颤抖:“阿……和?” 她掉过头来,这才发现她的存在:“海棠?” 踉踉跄跄得扑过来,狠狠抱住她,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神情惶恐无助,忽得嚎啕大哭。 阿和紧紧抓着她的手,长长的指甲都掐进她的肉里,那疼痛让她的脸色也慢慢变白,但她却是不言不语得任由她这般哭着。 “海棠海棠……我的海棠……别走!别走!海棠……” 阿和已经疯了。 她茫然无措得站在原地,却是下一瞬间,他蓦地走上来,一把抓住阿和的手臂,将她活生生脱开,一放手,便将她甩落在地上。 然后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便将她往殿外拉。她颤抖得往回看,阿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拼命想要爬起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自己视野中,大门又被合上:“把海棠还给我!还给我——她是我的!是我的——” 三皇子毫不犹豫再次锁上门。退后几步,还听得到阿和扑上来用力砸着门,那凄厉的声音透穿宫门隐隐传达到外面:“你喜欢海棠!你根本没当她是妹妹对不对!把她还给我——我只有海棠了!我只有她了!!” 辰湮战栗着,她只是站在原地,然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流下了眼泪。 他抬起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给她包扎流血的手心,然后拽着她继续往外走,直到再听不见那样的嘶嚎。 “三哥哥……”她小心翼翼得唤了声。声音还是软软糯糯的,带着点怯生生,望着他的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凄惶。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低头看着她,许久之后轻轻道:“小时候,海棠不是这样唤我的。” “文昊……哥哥?” 他依然是那样沉沉得望着她,然后缓缓伸出手,放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体反应极大得颤了颤,但是强忍着没有躲开。 “海棠一直很聪明……对不对?”他轻轻得说着,声音与往常那样,又柔又缓像是带着韵律,“海棠什么都懂。” 他就这样沉默得看着她泪如雨下。 第41章 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永远都是那样安安静静得,浅浅淡淡的,注视着所注视的一切,却总是微微笑着,什么都不言得沉默着。对于她来说,婴孩时的身体无法控制,疼痛带来的情绪与感官也不过是极自然的抒发,就如同眼泪只是身体的本能,如何收放不由自主。 明明神念与身体已经这般契合,她却始终当它们是两部分一般,如此泾渭分明得水乳.交融着。竟也不觉得违和。 可现在,眼泪这样落下来,胸膛口像是被巨大的利器透穿似的,那样强烈的钝痛与麻木随着泪珠滚下去,却也让她感受到几近于要窒息那样的痛楚与难受。 他贴在她脸颊上的手,微微动了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眼泪划过的地方,带着细茧的粗糙,动作却格外轻柔,像是重一点就会伤了她。 可只是这样的动静依然让她惊住,双脚依然生在原地,柔婉杏眼中的惶惑像是春日恼人的柳絮般,怎也吹不干净重回大清之雍正最新章节。 极美。这样脆弱又可怜巴巴的模样,更美了——似乎这样才生动得像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幅已经定格在卷轴中的古画。 “海棠疼吗?”他低低得说着,和缓的姿态总让人有一种温柔的错觉,可是那瞳眸极深极沉,连淡淡的光色都泛着冷谧,“我也极疼呢。” 他放下手,牵起她未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按在自己胸膛上。冰凉的手指被他的手包裹着,贴近他的胸口,仿佛炽热得让她受不了,竟畏缩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出去,却发现动弹不得。 “这是为什么呢?”他依然是那样轻轻得说。这般从容不迫现在看来,却如同是一种残忍。 她就这样怔怔望着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流不止尽。 他为什么也会痛呢?因为他的魂魄中,那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寄居着她的本体。混沌莲子霸道得盘踞在他残魂深处,悄无声息得影响着他的一切,那冥冥中的牵系已经超越了天道所能阻隔的界限,他又如何不能为她心悸,又如何不能因她触动? “三哥哥……”不知为何,那恐慌的情绪竟是如此强烈,她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就要往外走,嘴唇颤抖着,连声音都在颤抖,“海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我们……回去吧。” 她带着哭腔得,害怕得茫然无措:“我们回去吧……” 可她拉不动他。回过头来,他还是牢牢得站在原地,安静得望着她。瞳眸深处,淡淡的不解,淡淡的哀伤,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的情感,只是静静望着,就让人恍惚觉得他这样的注视是经过千万年般长久。 他松开手,也没见她逃走。就算小说要吞没那琉璃般明澈的瞳仁,就算委屈得止不住眼泪,还是站在那里,回望着他。 许久以后,他像是叹息般低低道:“海棠一直都是这样聪明……所以,海棠什么都懂。” “海棠只是装不知道。海棠只是喜欢装不知道。” 她用力摇摇头。 他伸手拂过她的发,摸了摸她的眼角,面情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小小一片,落在她的鬓角,他顿了顿,轻轻扫去,然后张开双手,将她紧紧拥抱住。连一点挣脱的机会都没给。 “这是为什么呢?海棠高兴的时候,我也会高兴,海棠伤心的时候,我也会伤心,这是为什么呢?”他将额靠在她的肩上,低低说着,“海棠离得远远的,总是控制不住想去见你……就像现在这样,只要看见海棠,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也想知道,海棠身上究竟有着什么力量,能让我变成这样……可是海棠害怕我,对不对?海棠其实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就算是询问的时候,还是那样心平气和得,仿佛并不为这些问题所困扰,仿佛他已经知道答案一样。 “别哭。”他低低得说,像是哄孩子一样,“别哭,海棠一哭,我心口就疼得受不了。” 她哽咽着,捂着唇。雪下得更大了。 雪下到柳絮般大小的时候,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一样。 松开手,摸摸她的脸,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 他脱下外衣紧紧披在她身上,擦去她眼角的泪,轻轻笑起来:“现在,是不是更怕我了?”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六道众生最新章节。 “海棠定亲了对不对?”然后他忽然这样问道。 胡乱点点头。 “好好嫁人吧。”他低低说道,“从今天起忘了阿和,是她欠你良多,你没有任何对不起她。” “她做的那一切……总要自己去赎罪的。” ※※※※※※ “娘,我疼得厉害。”见到长公主的时候,她这样与她说。 长公主抱着她,怒不可遏,看上去似乎想一巴掌将她抽醒,终究是舍不得。 她那样茫茫然望着前方,耳朵里老还是他的声音。 这一世,她其实与他是有一段姻缘的。不是太子长琴,而是高文昊。 少时与他那般亲近,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 可是有一天,高文昊不在了,他的身体仍活在这个世上,可他的魂魄,却融合了仙人的残魂。高文昊已经不是高文昊了。命运的丝线总是那般玄奇,只一点差池,便将结局岔开到千丝万缕的境地中去……姻缘线断了。 在他面前,她要如何装作天真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巴巴看着他,守着他?那最本质的东西变了,终究也是命定无缘。若还是那个高文昊,必是拼尽一切也不会松手。可惜……他不是。 灵魂里缺少了热度,已经无法再燃烧。 而她怎么也没想到,阿和的那根线,原来是缠在她身上。 不能说。不敢说。求不得有多苦呢?就像蛊虫侵体,日日夜夜啃噬着心脏,身体中再骚动得强烈,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那心房的部位,就盘踞上一个魔鬼。 原来长公主很久以前便已经觉察到这一切,所以将她与阿和隔得远远的。 ……阿和因她做了如此多的错事……里面是不是也有她的罪孽? 然后就那么恍然得,就想起千万年前,天地大战的景象。这天地间的唯一一只凤凰扑在她怀中,问她天地不仁苍生何辜…… 辰湮大病了一场。 她这病,一拖,拖过了一个冬季。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便听闻,五公主殇。再接着,靖王出走。 一纸和离书递与靖王妃,他在某一个柳枝开始飞絮的日子,离开京城,所行无踪。 世人皆传,靖王得仙人拂顶,云游求长生去了。 于是她的病越来越严重,最后甚至没熬过这最后一场春天走完。 他已经离开,她没法被这没有他的地方困住十年二十年……甚至这一辈子。最好不过……还是身死吧。待得下一世,她等到他,便不会再任由这条天堑再横亘在他们之间了。 她终于明白,天命让他断情绝缘,孤煞永世,她若不去靠近,任他这般踽踽独行,那他始终不会超脱命格,但若她主动靠近,或许她便会是那一线生机。 这一世尽时,她又回了衡山。 雪皇哭着扑过来,然后再次透体而过。 第42章 [老板进化史*第一季] 那日下界妖祸、天帝派遣水火两神与他赶往镇守之前,其实他是做了一个梦的。 乐神宫阙辟在天河之畔,冰蓝晶石所筑。晨光时壁色透彻,流光溢彩,仿若环水清凝,柔波潋滟;沉夜时星河辉华晕染其上,幽蓝深邃,静谧安然,也犹如沉入这寂寞天幕不分彼此;各色乐器安然置于殿中,器灵无形,荧蓝若萤,有无名之风回环交替,轻声叮咛,曲乐悠然。 他在黎明之前趴在案上陷入沉睡。凤来幽幽悬于虚空,与他心神相连,不知为何,却并未得以唤醒他。 他亲眼看到混沌。 何等穷凶极恶的地域,无光无暗,五行疾烈,秩序混乱,毫无生机,那时还没有天,没有地,直到亿万载之后,那混沌中才孕育出一朵青莲。 又过了亿万载,青莲破碎,盘古出世。盘古证道,那一斧子,将混沌劈成两半,随天地而生的,还有一尾雄伟壮阔的龙。那是遥远而瑰丽的远古太易时代,开辟且支撑天地最后化身洪荒的盘古大神,为这天地衔来光明亦在盘古陨落之际全力维系洪荒稳定的烛龙大神……可他那双来自未来的双眼,注视的,却是那青莲逝去之地,一粒划破无穷无尽的时空坠落的莲子。 它的速度是那样快,每一个瞬间,都像是突破了千万维度的宇宙,它的速度又是那样慢,到它落地的那一刻,此世已经流逝过了千千万万年的时光。 当盘古巨大的身躯坍塌,烛龙的奔波力竭终究归于沉眠,刚刚脱胎出行迹的天道盘旋于此世,第三位大神终于得以化灵。 她的黑发如霞光般遮蔽天宇,她的目光直视的地方便是生机,她的双脚踩在尚在懵懂的幽冥,她的双手抬起便能编织命运的轨迹天神渡。 ……她是法则。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他自梦中陡然醒转,心神受到极大的创伤,那源于亘古混沌的苍茫与悲怆让他无力承受,自时空缝隙无端窥探到那□之景象的经历,却不知是机遇,又抑或……灾难? 后来因他的疏忽不周山倒,灾劫降世,生灵涂炭,他背负莫大的罪孽,被抽去仙骨,夺走仙体,贬落凡尘,可直到最后,他也未想过要去见那一位至高的神祇。 那道天堑从一开始便阻断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连往前踏出一步的借口都不存在。 太子长琴为仙的这一生,也不过一架琴一座瑶山。 在天皇席宴的中庭,见到一位神祇的第一眼,便明白这该是此世唯一能懂他琴的,可他不敢靠近。 在瑶山边遇上一个愿听他琴的挚友,却终要是舍了这身仙体倾覆大半个天地为这情分作陪。 他从云端跌到地底,为血涂之阵所困,生生将魂魄撕裂。他只剩残魂伶仃,辗转凡尘,以渡魂之术苟延残喘,狼狈不堪。 可曾怨过?那时为何久久流连瑶山不归地府? 因他已失了他的琴,只剩下这座瑶山了阿! 那亘古以前,有一位尊贵的神祇路过此间,在这世间多看了一眼,这山便成了钟灵琉秀的人间福地。 她从天南的不死火山带回这天地间的最后一只凤凰,凤凰年幼,经受不住太易宫混沌气流侵蚀,她便在这山里种下一颗梧桐。 很久很久以后,有一位司火的大能踏云施施然路过此山,却又是在那天上多看了一眼,凤来就得以出世。 他自骨骼自魂灵都烙印着它的痕迹。 不忍离去,不忍离去,于是失了命魂作代价硬生生被割舍去最后的、唯一的牵念。 当年白袍流袖温和冲淡的仙人,已经变成个执拗激烈的疯子。 当年瑶山边为诸神称道的仙人,已经变成个魂魄分离的怪物。 在凡尘苦苦挣扎不得终的漫长岁月里,有时他也会抬头望望天宇,猜想那座他永远也无法再登临的混沌宫阙,青衣的上神是否还是……旧时的模样。 终究是未悔。 此生不悔。 [第一季完] ※※※※※※ [老板进化史*第二季] 他自龙渊一夕倾塌的废墟中,走入这世间。 被硬生生剥夺走命魂四魄有多痛?他曾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惨烈的情状,后来才知道,每一次渡魂,都是当年血涂之阵的再演。 这天命似乎是想考验他能承受的苦楚有多深重。一步一步走来,满地都是无法被抹消的血痕。 恨?有的吧。 恨那天地?恨那命运?还是恨那凡人? 什么都被夺走,什么都没有了重生之都市枭雄。附于角越之身时,魂魄强行融合的震荡令得初时的几年,一直痴痴傻傻不知所以然,每日望着禁锢着他命魂的焚寂之剑却无法触碰,心有所感却不知其为何感。乃至龙渊灭族,女娲封印七剑,**的血火才将那滔天的恨意与记忆一起贯入他之意志中。 残魂凋零,地府不收,轮回不纳,藉渡魂游走世间,寻不回焚寂,亦不知自己终点为何,懵懵懂懂,辗转流离。当年那个能说出“所有生灵的归途大概唯有死亡”的仙人,犹若镜花水月幻梦一场,一脚踩碎,烟消云散。 也见过那游走天地间,意识渐消就此泯灭的荒魂。这天地的法则不允许它们的存在,魂力消失,便就没有了踪迹。 约莫也是怕的。若不是还记得渡魂之法,若不是一次一次按捺过渡魂之惨痛,他终究也是得与它们为伍……而这记忆,也怕是他最后还残存的一点牵念。 他总疑心着,是不是为这天地所忌恨,不然为何,每一件他所想紧紧抓住的事物,总会被迫着放手呢? 后来他也在想,这苦是否值得。若真遂了天庭之意,入那轮回生生世世孤煞,又会是怎般模样。 于是也有小小的庆幸,入那轮回,前尘往事尽消,于死了又有何异。纵然此般危难如影随形,福祸难料,渡魂之苦又如铭心刻骨,难以言喻,有记忆陪伴,终究胜过无尽轮回。 可总归,连着苦都是被迫受的。正如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天命连最后的安慰都要夺走。 侵占凡人身躯,抢夺原主命魂,也需得压制且征服其意识,魂魄融合,记忆混杂,为这俗世侵蚀,一次一次的渡魂,竟开始遗失记忆的片段。 恨,越发浓烈。 因着天官判语,夺他亲缘情缘,令他永生永世皆孤煞命格,初始他便也是刻意避让的。太子长琴只剩这可怜残魂,终究还是他之意志,凡人缘分,于他又有何干? 只是渐渐的,为凡人习性所扰。藉凡人命魂得生,无论如何,也脱不开此世喧嚣。 无奈,便只能将自己也当做凡人,心怀侥幸,他既不入轮回,孤苦之命便不为他之命数,却不妨,哪怕站在原地不动,天道也不放过他。 仙不仙,人不人,鬼不鬼……他终究不过一个怪物,怎配得到世间真情? 再后来,他遇到一个名为似水的女子。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慢慢守着,慢慢候着,那时光是何等的美好,约莫烟花凋落时的星华都落入了她眉眼,于是那些不被允许的情愫如藤蔓般放肆缠绕——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以为这一世是命运给的补偿,终究能与她牵手——可就是在那最美好的时间里,一抔黄土,一纸白幡,阴阳相隔。 痛,怎么可能不痛? 这一辈子都为她守着,再无动摇。 后来他收了个情深的学生,捡着一个命薄的孩子,再后来,一世走尽,睁眼时又是另一番景象。 新的渡魂之躯意识消散得极快,却为他存留了一份极大的赠礼。有一些记忆与情感深烙入魂魄,不肯退散,一时无法被他接受,便长久折磨着他。 所有的画面,都是她。海棠海棠,他的海棠。 第一眼看到,心胸就仿佛被触动。似乎是蓦然回首之感,似乎是久觅终至之叹息。 无法控制得被吸引。 那是个怎样聪颖的孩子啊金庸绝学异世横行最新章节。约莫是,第一眼,便知道她的文昊哥哥,已经不是眼前这位了。 但她不说,不问,她就远远望着他,安安静静得,无动于衷的。很早很早以前,或许他也是明白了的,她的视线透过这世间在看着谁,她眉眼间淡淡的愁又是为谁而抒。 于是就该谢谢阿和,若不是她,或许,她也便永远不会踏近一步。 嫉妒的么?她与原主之间的牵系,早已经踏出生死的范畴。 可他只是讶异,这次因何,会为她如此感染。 如同心意相通一般,她笑他也便开心,她流泪他也难受,就算克制着,视线还是忍不住追随她的踪迹……是她的眉眼有着似水的影子么?还是原主的情感竟这般深入到他的魂魄? 这样的情感真是奇妙,半是克制半是放纵得由着自己沉沦,有些明白凡人为何执着于情爱,只要触摸到一分,约莫也是怎么都放不了手了的。 他想起似水。一个有缘无分,一个有份无缘,世间事难两全么?想来时间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当时再大的苦痛,如今也淡褪成了淡淡的遗憾。 满心眼都是海棠,却不能表现出一分。正如同,渴望触摸那情感,又本能得排斥这些似乎是原主的遗存。 直到,阿和动了手。 先是公然驳斥杜贵妃,再是破坏海棠议亲,阿和的行事越来越疯狂,亲手试图杀死圣上钦定的五驸马时,她已经不顾一切。 而发现杜贵妃对阿和做的事之时,那些他曾不去直视的事物,慢慢露出水面。宁愿不要这个女儿,也不想让她坏了自己的事么?谁能想到,那样和和柔柔温美纤细的女人,会是个拥有何等心计的女人。 算计自己的表姐——今上元后,得以入宫。抢先生出了儿子,一不做二不休给元后下了药,隐忍得慢慢往上爬,却不知哪一步出现了差池,元后得孕。终于熬死元后,却不防,是今上为后宫前朝考虑,还是在他的眼底她终究比不过那前一位,于贵妃之位戛然而止。 于是满腔的热情都倾倒在自己的儿子上。不想,儿子轻风云淡,女儿与自己离心。好不容易再怀上一胎,棋差一步,被人害得生生小产。 能挣过所有人,却挣不过命。 杜贵妃想要抹去阿和这个污点,阿和索性在贵妃药中做了手脚。不愧是母女……血液里都流淌着相同的因子。 这个世间最残酷的莫过于人伦相残——他也曾心生欣羡过的人伦之情。撕裂了假象之后,血淋淋的现实逼迫得人不得不投降认输。 阿和眼中只有一个海棠,除了海棠的一切,都如同灰烬,包括她自己。 这样的贪婪……原来这就是凡人与生俱来的罪恶。 而他不过是披着这张人皮的一个怪物罢了,被舍弃也是常理罢。 这世间当真有不变的情缘? 若是有的话,哪怕是随她步入深渊,他想他也是愿意的。 可是这世间没有。 那终究也不是属于他的海棠。 他不应该留在这个地方。 此世苍茫,莫说归宿,连暂留之地都没有。 [第二季完] 第43章 辰湮在刻意寻求自己的死亡。 她从雪皇那里取了粒石珠子,硬生生化在自己的魂魄中,随着自己轮回转世。 凤凰没有龙族那般探宝藏宝的习性,只是雪皇无奈被困在衡山此阵之中,就算肉身是实在的,碍于法则限制,也不过缚地成灵罢了。平乏的戏码看了许久也该是厌了,有些当局者迷的她看着正是再清透不过,可就算再如何了然再怎般焦急都只能这样默默注视着,疼得撕心裂肺也约莫只有自己清楚……于是总该想点别的什么出来打发剩余的时间。 然后那一回在莲塘边捡着许多灵气与山石凝结成的石珠,无聊便挨个儿放在喉咙里琢磨,磨过一年又一年,直磨得是圆滚滚碧透透灵雾氤氲光华无暇,其中又蕴着凤凰精火,诸邪难侵,大概也相当于品质极高的法器了罢。 辰湮取了一颗来,亲手在珠体上刻满符文与法阵,用来做自己力量的承载物。人类的身体无法动用神念中积蓄的力量,一用就崩溃,那她便将它稀释到自己的能用的程度,抽取的就存放于这石珠中,总该是会派上用场,省得反而在轮回中白白消磨去。 闭眼时宿命已然轮转,于娘胎中努力吸收先天之气,出世之后不饮乳液,吐尽浊气,待体内力量盈转躯体达到一个平衡,并且能够凝出石珠,便施法让自己毙命,临死前所有的力量转往石珠……然后再继续下一世轮回。 因着那珠子是化于魂魄中的,每一次取出,都如同在魂魄中生生凿出个窟窿,那连鲜血都无法流出的血痕还未愈合,便又将珠子生生嵌回去,这样的疼痛,比之太子长琴渡魂之苦亦不予多让了罢,其实辰湮并不能确切得明了疼痛于人的意义。对于她来说,除了这痛的知觉,或许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哪怕现在有着人的躯体,人的感觉,只要有那抹上神的神识在,始终便压过了一切。 这样自寻死路的轮回,许是过了十三四回,才将魂魄的力量刷到与一般人类同等的模样。雪皇已经目瞪口呆了。 谁能想到……这也会是天道的陷阱呢原始乡村梦。一缕神识所带的力量,不足青华上神万分之一的神通,可于这世间,于这凡人身躯,也约莫是毒药了吧。她用漫长的时间将自己的魂魄与凡人身躯融合协调,那深藏与神识中的力量,不用则罢,一用身体便会崩溃,她若没有想到用这样的方法将其稀释,只怕每一世的结局会更为惨烈亦说不定。 若是哪一世都如流年如海棠这般用心得去过,终究免不了自己将自己毁灭以求得他人幸存的残酷,又该如何折磨彼此……瞒过永生永世也罢,就怕出现那一点差池,让此间都生了间隙,结果谁也无法预料,没准会引得命盘塌陷,不得超生。 石珠中积蓄的力量越多,再度化入魂魄的难度便越大,烟岚无甚感觉,雪皇已哭得稀里哗啦。 辰湮问:“太子长琴渡魂何等苦痛,你都不曾为他落过泪,我之苦痛比之已是轻微,凰儿怎是这般模样?” 其实雪皇为太子长琴哭过的,在乐神被缚天牢等待刑罚降身之际,雪皇就为他哭过的。可是太子长琴被夺去一半魂魄,选择渡魂以来,这样的爱哭鬼竟也再不曾为他流过泪。 辰湮其实是知道的,在雪皇眼中,现在的太子长琴,根本就已不是当年瑶山畔抑或天河边的太子长琴。 可是雪皇抽抽搭搭说得话却出乎她意料:“他若苦痛,有他自己为自己受着,阿湮苦痛,阿湮自己是觉察不到的,于是只能由我来为阿湮苦,为阿湮痛。” 辰湮又投入轮回。 这样反反复复生与死,相对与人的一生来说,时间似乎是短了点,但她不知不觉也耗去十几年,她已不知他在哪个角落,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再一次转生,便要再经历成长,再等到他的出现……她耗不起了。 ※※※※※※ 说不出幸运还是不幸,这一世她出生未久便逢上家破人亡。她在一个雨夜被送往山里的道观,因着观里道人与师太公有旧,勉强护了她周全。 幸运的是这一辈子不用被家人绊住脚步,天大地大不局限于一隅,遇上他的几率总大一点。而人死因果尽消,世间万物,要说残酷却也是天道常理罢了。不幸的是一生注定颠沛流离,仍要是小小年纪便尝遍一世心酸苦楚。 靠着道观施舍,好生生喂养了近半年,得信匆匆赶来的师太公终于赶回。这是她生父的老师,也是她生母的义父,自母亲为父亲殉情之后,她便为大伯收养,现在全家覆灭,也便只能跟着这唯一有牵系的人了。 她随着父亲的叫法,唤他师太公。 此后数年,一直随着他云游四方,浪迹天涯。 太叔公一身仙风道骨却是比真正的求道者更为洒脱。 道法自然。他传授给她的,从来不是可以用言语去描述的东西。可师太公其实不求道,不修道,他只是问道。纯纯粹粹以凡人的眼光对这世间以通悟。 这是辰湮第一次见识凡人眼中的道。“道”,大多都是凡人的说法,凡人所不明了的规则都可以说是道,而神祇自身便是道,便是规则——天道天道,若神祇也要说道了,那必然是头顶那无形的无法被触摸的天道。青华上神连天道都踩在脚下,现在却在探究凡人所谓的道。 十五岁那年,师太公终于停下脚步。他一辈子都过得不太像一个凡人,却又确确实实是个凡人。但于这人生的最后几年,却也想脚踏实地得体会凡人的生活,然后在一个村落边筑了间小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十七岁,师太公羽化。 那一年,辰湮在师太公坟头捡到一只折了翅的画眉。 第44章 “若说有缘,天南地北寻你,皆不着你踪迹,若说无缘,可我偏又能生生世世皆遇上你;既遇上也罢,却不是擦肩而过,便是分道扬镳,既不遇也罢,苦苦守候总还是能给个盼头,只始终记得求不得……想来天道辗转,命理无常,恨不抹消我的存在,怎舍得遂了我的意呢?” 硬生生将神识中附带的力量剥离出去得差不多了,离青华上神愈远了一步,受此世束缚反倒浅了些,对天机也无意看得越发透彻。 于是一个照面便清晰了此世因果。她小心翼翼将它拾起,翻看了鸟儿半折的一边羽翼,血倒是还鲜艳,应是刚受伤不久,指尖轻点它鼓鼓的胸脯,渡了些生机进去护住它心脉,便拢了它进袖中,慢慢悠悠往回走。 手中晃荡着个巴掌大的褐色空酒壶,内里的酒早已倒在师太公坟前,因而现在也只是用红线编制成的络子随意缠在腕上,随着前行时的动作一晃一晃,倒平添几许逍遥。一边走,一边低低倾诉,有那许多话在心底压了许久,本也任凭岁月将其磨灭的,此刻心情尚佳,也便笑着道来——索性它还晕着,听不到这些。 这一世颜貌原本极艳,缠绵悱恻的艳,着一袭白裳都恐转身便化绯的艳,只是因着娘胎里先天不足,襁褓里多番受惊,体质孱弱而带了些病态的苍白,常年外罩一身洗得发白的松垮靛青道袍,着墨青丝亦是随意束在身后,红颜色染了青灯黄卷,添了不属这尘世的风骨,竟是生生将那抹艳压成了淡。 小木屋在村落边,也算不得偏僻,周围还是有田舍的。只是隔得不远就是青山绿水,一方飞瀑迤逦而下,虽风景极佳,但夜间水生响亮,难免觉着扰人,寻常人家住不得,便宜了师太公。 对于辰湮与他来说,自然山水无论如何都比得人杂居处清静。师太公仙风道骨,却是懂医的,否则她少时体质之弱如何给补足了,后来辰湮用医用药有了这段渊源,也不显突兀。这村里原本没有专门的大夫,寻常的毛病用些土方子也罢了,生了大病就得赶老远得去邻村求医,后有了她,求医倒也方便了,报酬左右也不过一些米粮与时蔬,有几户人家过意不去,会顺带着拎些禽蛋腊肉类的事物,这几年她与师太公其实也过得不错。 回到居处,一眼便见着屋檐下正小心翼翼铺药材的小姑娘,却是笑了笑:“今日是二妞么,大丫去了哪里呢?” 小姑娘见她回来,眉眼弯弯得脆生生回答:“娘说天快暖了,让大丫给大夫做件春衫,二妞给大夫送饭,大夫没回来,二妞帮忙晒药。” 辰湮摸摸小姑娘的头,含笑道:“辛苦二妞了原始乡村梦最新章节。不过倒是得先收了这药材,过午……该是有场雨,二妞回去的时候小心路。” 她说着便进了屋去,小姑娘抬头看看骄阳明媚的天空,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乖乖把小簸箕一个一个搬进屋。 将袖中用体温暖着的鸟儿掏出来,拆了件不穿了的旧袄子,取棉絮团成个小窝。画眉鸟羽色微微泛青,头与背羽带着青灰色轴纹,眼圈外有清晰的白色眉纹,向后延伸呈蛾眉状,仔细端详,却见有一条鲜红细纹嵌在眉纹中,犹如血痕一般。 看看体型与细节,是雄鸟。 鸟翅中空,折了之后血肉绷紧,或许接上也很难康复如初。敷上药,缠了药棉与纱布。指尖又渡过去几许生气,慢慢梳理它之血脉骨骼,见得它体温渐暖,稍微安详,才缓缓松出口气。 随手点起一炉安息香,看二妞与自己打过招呼便离开的身影,取出竹盒里的食物,随意用了些,收拾好桌面,站在窗前看晴光收敛,乌云渐布,细雨连绵不绝。 是原本就没有性格,容易被环境影响,还是本身的性格太过于顽固,不管怎样的模样都无法动摇?无论如何,每一世的眉眼,总会有那一抹青华上神的疏寡,这也无可奈何。 这雨下到一半的时候,画眉醒了。 小小的身躯挣动了一下,似乎想努力站起来,又跌回棉絮里。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许是后者吧,不仅仅是因折翅之痛。 人与鸟雀的魂魄差异何等大,将仙人残魂禁锢于这样小的身躯之中,该是何等苦痛才能坦然应下?莫说他要借画眉的命魂,便是行动自如亦非易事吧。想来画眉习性好斗,它如今的模样,大概皆由此故。 辰湮缓缓走上前,便见到画眉的眼睛直愣愣转过来。因为本能缩了缩,但鸟喙之中却无任何声音发出来。 ……不会鸣唱的画眉么?还是不愿? 眼睛倒是极美。乌黑的眼珠竟沉淀着深深的蓝,犹如蓝色的火焰般灼灼燃烧。或许鸟的眼睛与人的眼睛终究是不同的罢,她竟也琢磨不透它此刻的情绪。 她伸出手,将指腹轻轻搭在它仍旧在不断颤抖的背上,简单查探了一下它体内的脉络,见伤情没有恶化便收回了手指。画眉忽然发出“呜呜”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配上它如今的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辰湮听得那声音,却是缓缓笑起来。她转过身,走了几步,从墙上摘下那支竹萧。 还是懵懂不知自己从何处来的第一世,她所遇的他,也是以雀鸟之姿……后来她将它放走,它也头也不回得走了。这一世,还是雀鸟,她们之间,又会有怎样一个结局? 拿着竹萧悠悠吹了一曲。箫声和着雨声,细细袅袅,轻轻浅浅,微微的缱绻,微微的凝注,仿佛能涤尽人世间的一切污浊,曲中带着无忧,能让聆听者忘却所有的知觉,宛若踏足云端。 包括苦,包括痛。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洪涯境还伫立在人间的时候,瑶山风华依然如初,太子长琴从凰鸟雪皇手中取走一柄竹萧——雪皇总爱留着她手里那些旧东西,像是收藏宝贝般藏得小心翼翼的。 神农做琴伏羲做瑟,可是青华上神不喜琴也不喜瑟。她之双足踏遍大荒之时,也曾见过做过许多乐器。这些东西,原就难不倒她。只是他却未曾听过。 她知道,他遗憾过的。然而就算是深深遗憾着,也不会开口说一句。 若她想将他所有的遗憾都弥补……现在,可还来得及? 第45章 “今个天真好,是不是?” 清晨起时,空气仍湿漉漉的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清新。 即使隔着木屋,都能隐隐探到外界的勃勃生机。辰湮站在窗口,心情极佳,于是颜容上也带上淡淡的笑意。语气清清和和,理所当然,一点都没有跟鸟聊家常不正常的自觉。 新削好的小木篮子里,棉絮团成窝,还铺着一层层干净的棉布,画眉睁着沉蓝的眼珠,静静环顾着四周,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望去,休憩一夜已经缓过精神来,现在才有鸟儿独有的灵动感觉。 屋里充盈着一股散不去的药味。不浓,是药草晒干后本身带着的清香。隔间里篾架上搁着的药材味道就重了,经过炮制后气味一应散发出来,未散完之前难免会让人觉着不舒服。屋子就这样大,只简简单单隔开了里间外间,竹制的架子绢纱糊的屏风拦住内室,其余一目了然。 她拣了几种药材,配成方用纸包好,然后拿绳子捆起来。乡野之地没有笔墨,不过也无大讲究,闲时削了碳作笔,用起来也方便,今日染着些水汽显得潮了,才用绳子作记号。 昨日那场雨,从午后淅淅沥沥一直绵延到后半夜,虽并不算大,只因下得时间长了,才觉出几分湿凉之意。幸而未多久便出了日头。二妞送饭过来的时候,见到篮子里的雀儿,脸上自然露出几分惊喜。 “大夫大夫,你拾了只雀儿回来!” 伸出手却并不大敢碰,似乎是怕自己笨手笨脚得会伤了它。小姑娘双手捧着下巴,两眼亮晶晶回头看她:“大夫,你的雀儿有名儿吗?” “画眉。” “真好听。”小姑娘眉眼弯弯,想来就像是人有名字猫狗有名字连门前的大呆鹅也有名字一样,以为这便是眼前雀鸟的名字,过了一会儿又好奇起来,“大夫大夫,雀儿为什么不叫?” “受伤了。”辰湮回道,抬起头笑了笑,放下筷子站起身想处理一下桌面,便看到二妞马上跳过来,“大夫快放下,小心脏了手,让二妞来就好!” 辰湮看她熟练得收拾完毕,把包好的药也递给她:“绳头打着结的是给你娘的,每日一帖煮着吃罢,吃完便好了。旁边串起来的桑大爷的,叫他三碗水熬成一碗水重复煎两次再吃,二妞给带过去罢,如果吃了还是觉着凉,便再来一趟。” 小姑娘点头,脆生生应道:“二妞知道啦!” 看她跟自己与画眉道了别,提着大篮子蹦蹦跳跳走开,提醒一句小心路滑。直到屋中只剩自己一人了,才缓缓收起面上的笑。即使道袍木髻,觉着也并不是道姑的模样,容色太艳,姿情太淡,和着青山绿水才恍惚有些清风明月之感。 日子过得实在太沉静,怨不得青华上神古井无波不可攻坚——竟连笑都成了一种姿态。 “还疼吗?”辰湮站在篮子边,低头看过去。 她的眉眼仿佛山水画中浓笔重墨的线条,下巴微微低下的弧度,总是带着说不出的清冷跟安谧,偶有几许埋藏极深的尊贵与骄傲,极淡,不可捉摸,只觉得身在陋室,那背景却仿佛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 她似乎自己能感觉出来哪里有不对劲。想了想,伸出手,微微抚了抚雀鸟的脊背。指下的绒羽顺滑蓬松,温热的躯体脆弱得无法想象,即使活物的知觉如此明显,还是唯恐着一不小心这渺小如微尘的生命就会给溜走了。 辰湮如秋水般的眼瞳自然便带上些怜惜——连怜惜都带着优柔而清谧,她如同山间的一缕清风,一片薄岚,飘渺无形,并不能把握——当年的似水跟海棠也有着这般气质,只是她们入世极深,好歹沾染了大部分俗世的气息,令得那与此界疏离不融之感轻易被掩盖,今世原本便远离人间离群索居,与天道以另一种方式交接了,倒更显得与常人有异流浪郡主。 看得出来,雀鸟并不喜这样的触碰,若是能动弹的话,想来便该逃得满屋都是了。 于是她便收回手,只弯着腰那样静静望着它,也辨不明脸上是什么情绪。 “那么,不疼了?” 如此安静,才听得木屋外面的青山如此活泼。蜂蝶鸟虫,枝叶流水。映衬着屋中不同寻常的沉寂。 许久以后,木篮子里“啾”得轻轻鸣了声。带着犹豫。 一身道家衣饰的女子轻轻笑起来,直起腰,再次伸出手。这回,是直接揣了画眉在袖中,然后转身出门。 柔软的袖袍宽大而干燥,倒如同另一个空间般,并没有不适,她走得很慢,很稳,也不会碰着受伤的翅膀,除了袖中看不见外界之外,也与篮子里没什么两样。 辰湮沿着狭道进了山里。后面的这一大片,一直以来未经过开发,人迹罕至,因而草木杂生,连人踩出的小径都没有。此刻山间日光蒸腾,水雾弥漫,凉意侵肤。各番鸟鸣此起彼伏,越往里走,草木越发茂密,阳光错落间,更别有些幽谧之美。 她将画眉轻轻捧在手心,温热的手心驱散山中的清寒,身上自有一番敛息之术,因而看她与看这背景,似乎也无多少差别。 她也不管自己走到了那里,脚步依然那般轻轻缓缓,悄无声息,蜂蝶掠过她的身形,似乎就瞧着她与那些枝桠那些花草是一样的,她予人一种感觉,仿佛她的身形只是晨光中的雾岚凝就的,连风都能不费力气得穿行。 画眉与她靠得是那般接近,于是轻而易举被她周身的氛围融入,只是瞬间,便忽觉此世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阳光中似乎夹带着不知名的呢喃,风与枝桠嬉戏,青草从大地中破出身形尽情得舒展着腰肢,葱翠的叶片张开浑身的毛孔贪婪得渴求着空气,连每一粒尘埃都带着细腻轻软的声音。万物的灵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活泼姿态充盈着世界,若非亲自触碰,如何想象得到,天地还有这般姿态? 画眉仰头望着女子的眼。是包容,还是认同?这样的光芒,怎可能是人间能养得出来的?她望着天天来给自己送饭的小姑娘的瞳眸,即使是笑着,也不会带上多少温度,可她望着这山林,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融洽,仿佛,她本就该是与这一株树一枝花一样的存在。 冥冥中系于此世的各种法则在眼底无处遁形,万物都在她的眼中演化……她的眼睛,就是整个世界。 “我所看见的,你看见了吗?”她低着头这样问它。 画眉伏在她掌心,迟钝得觉着不对劲,本应该是巨大的恐慌的,可被这样充满生机的阳光与空气映照着,这样极具暖意的肌肤紧贴着,所有的感官都离自己隔着数个空间般遥远,竟像被动摇了神智般,生不出几许惶然。 她那样近得望着它,眼底的世界也那样清晰灵性得出现在它的眼前,许久之后,一只纤素的手指微微触碰到它的额,有什么东西像流光般簌得窜进了它的意识之中。清和的声音仿佛在天边般遥远。 “你看,道法自然。” 辰湮抱着手中的画眉,看这天地难得之景,忽然就想起那时人间大荒,与雪皇游历的一番岁月。大道还未完全,天地都在懵懂之中,她高高俯视苍生,百无聊赖。 画眉掩羽沉沉睡去。 她缓缓抬起头,一只纸鹤晃晃悠悠着飞过来,振振翅膀,极为灵活得抖落翅尖上的一粒露珠,安然落在她的肩上。 第46章 辰湮摊开手,那纸鹤便灵活得蹦到她的掌心,微微笑了笑,见得那纸鹤原地一旋身,变作一张纸笺末世炮灰最新章节。 轻轻抖了抖,就着阳光辨认浅淡的字迹。几眼过后便放下手,又是一振,纸笺冒出几缕火焰来,只瞬间便燃成灰烬消散在风里。 收了画眉在袖中,她穿过茂密的山林往更深处走。 茂密的枝叶在头顶连绵延展,连阳光都稀薄了,空气却变得极为厚重,仿佛有阻隔般,迤逦穿行时甚至会留下些微痕迹。即使没有风还是有草木梭梭作响,可所有的虫嘶鸟鸣声音已像被什么事物尽数吞没般再不得耳闻。 待得光线再度明朗起来时,高大的乔木已经变得稀疏,遮蔽穹宇的冠盖错落着漏下斑驳连片的阳光,底下的灌木与草丛里隐约有花卉绽放。她的视线微微停顿一下,凝望着阳光中漂浮的透明粒子。雨后明明该是更为爽意,怎的今日的浊气更重一些? 再往里,便连灌木也少了。可是灵子却浓郁得仿佛能结成雾气,似乎此间植栽所有的生命力都为其散发,潭水幽暗,即使阳光落在水面上依然深邃望不见底,仿若白玉般的乱岩倒是被照耀得如同宝石般发光——在静水潺潺起波澜之处,有一株兰花能在第一时间便夺走人所有的注目。 翠绿柔软的叶片,环绕着蓝紫色的清奇花盘,枝杆优柔,肌理明晰,通体发散着荧荧光芒,想来在月色下该是何等的静美清幽,此刻被阳光映照着,一应的美绝,却不合此般明媚的意,反而更像是被光色灼伤了般吐露出极淡的白烟。 辰湮在幽潭边立定,随意捡了块白岩坐下,引了潭水上来信手画了个简单法阵,此间灵气被震散大半,倒是顶上灼眼的日光已被符文搭建的屏障隔在外头,慢慢隐蔽下来。 “便从不曾见过有精魅喜欢晒太阳的。”她无奈叹息。 老远的一道流光自那还是树木的林子里掠来,仿佛影子一般,触地便凝就了实体,蓝纱裹身的少年乌发及地,和着一身清腻的暗香,款款行来,神色冷淡:“所以我是妖,不是精魅。” 辰湮盯着那株兰花:“将本体这般搁着,无事?” 这山千万年才养出这一方灵泉,为这泉眼,徒离将这山脉所有妖精窝都给挑了才将其霸占,至此年月还短,虽说碍于他之淫威,附近山林再无妖怪精魅敢立足,谁能想到不会出什么变故呢?阳光本就对妖气有损,若非修成大妖,想要自在于白昼行走也该付出点代价。即便徒离是草木妖,凝了妖身之际也意味着该与阳光绝缘…… “你看我是像有事的样子吗?”徒离蹲在自己本体旁边,看了看,一把拔起兰花,丢进潭水中。明明该是轻飘飘浮于水面的物什,却不知怎地毫无停顿便直直沉没于水下。 他眯着眼睛惬意喟叹一声,似乎也能直接感觉到冰凉的潭水融于自己身体的知觉。 她又望了他一眼,挥了挥袖,再将结界加厚一层。从袖中掏出沉睡的画眉鸟,另一只手置于深潭上,只是微微一探,潭水之下被泉眼镇着的灵气便失了桎梏,飞快逃逸开去大半,可那纤长的五指一拢,灵气便安分得漂浮于虚空,然后慢慢旋转起来,不断分解又凝合,凝就了一个诡异的漩涡。 画眉在漩涡中浮浮沉沉,通身为灵子环绕。 “我道你这回怎来得这般及时,原来就是觊觎我这些灵气!”徒离不爽得斜睨她,转而又惊讶起来,“这只鸟有什么能耐值得你这般惦念?它之灵脉已断,就算你将其重塑,也不过多活些时日罢了,化妖是绝对不可能的……喂喂!再灌下去小心它爆体而亡——别来浪费我的灵气了!” “无有浪费。”辰湮一动不动得望着那画眉,慢条斯理道,“我盼着他这般安安然然远离人世再久一些……禽兽草木更好,我也不需要它开口……就算它之灵脉不曾断,我也会将它打断的。” 明明是温温软软的声音,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之感。徒离盯着她的眼神有些诡异起来暴力军姬。可是无论怎么看,那还是普普通通一只画眉鸟,没有任何特别!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难道你不是用灵气为它塑脉?” 她轻轻摇了摇头:“一只曾被折断翅膀的画眉,能活多久呢?总该换个宿体,可他的魂魄……沾了太多脏东西了。” 听了这话哪还不明白原委!徒离脸色青青白白,瞪着画眉鸟的眼神不免有些嫌恶:“这是个……什么东西?” 辰湮回过头,静静看了徒离一眼,不怒,不怨,只是瞳眸中带上淡淡的哀伤。她茫然得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婉直面这世界。怪物……吗?是啦,自古以来,魂魄便是禁忌。莫说仙神,哪怕是本就食人噬魄的妖精,也觉得夺他人魂魄而生是一种污秽? 可魂魄一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天地间有人,才有了魂魄。天地间有人,才有了人所有的观念——那三十二重天顶的仙神,何尝也沾了凡人的意志? 因为天道所向,所以不得不从? 人之一物究竟为何被天道所眷?为了立人道,那天道甚至让地皇女娲为人母,让神农黄帝两大神为其作伐,让土神后土化身轮回全人界规则……甚至,为了不扰乱人间秩序,让伏羲将所有仙神迁入天界,以屏障将三界分立。 人能食禽吞兽,禽兽反过来噬人便是祸害?凡人能强夺仙人魂魄铸剑,仙人残魂就不得籍凡人魂魄而生?他在人世间待得太久,难道……连他都这样厌弃着自己? 辰湮缓缓闭上眼睛,掩去眸中哀色。 可见过连仙神都不曾出世的大荒?那是片用“古”这个字眼都无法涉足的天地。天地演化,以万物为试验,生灵在大道之下苦苦挣扎到,连一丝生机都不会漏过。后世以为的残酷,比起彼时何足道。渡魂之术从何流传?比之更为惨烈的禁法亦是比比皆是…… 那太易宫中的上神又何尝不是活生生的印证? “阿青……”徒离自知说错了话,声音不免软和下来,“是我过错,你莫恼。你欢喜的,我怎会着厌?”他有些委屈,“你我这般久的交情,就算把这口泉眼都让给你也没什么……它需要怎样的宿体,我帮它寻还不好嘛……” “我没生气。”辰湮有些失笑,“你不必这样……他,自有命数。”挡不了的命数。 ——“你要的法阵已经布好,入夜时开启便好,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 辰湮还是如往常那般安然。 采采草药,治治病,偶有空闲便游览游览风水。她也不是走到哪都带上画眉的,但她回来时总会向它言道去了何处做了何事,就像是将它视为与自己同等的人一般,给它讲自己的一切体悟。 然而画眉伤好的那一日,某会儿,辰湮只往村下去了一趟,回来时,已不见它的影子。 她在门口怔了怔,然后轻轻一笑。 就像当年江南闺阁的那只雀鸟般,她早就知道,无论表现得多么温驯依恋,一有机会,它还是会头也不回得飞离。 几日之后,辰湮在山道深处捡着一只松鼠。 徒离坐在不远处高大的杉木上,乌发如瀑,对着她饶有意味得笑了笑。 她指尖微点,解开围困住它的法术,下一个瞬时已然捏住试图逃窜的松鼠脖颈,感受到掌下纤细脆弱但充满生命脉动的知觉,似乎怔忪了那么片刻,眼瞳幽深却温柔,轻轻道了个字:“乖。” 第47章 徒离的影子在婆娑枝桠间渐渐淡褪,她停顿了片刻缓慢收回视线。 掌心中的身躯同样娇小脆弱,因本能的恐惧而僵直着,却只觉柔软得似乎微微用力便会消逝在世间。辰湮的眼神在不远处残破的碎石上略略一触,便飘起落在手心上。那幼小的生命在瑟瑟发抖,眼眸紧闭,蓬松的大尾巴笔直竖立,无端显出几分可怜兮兮。 此地说是山道,本也是深林乱木扎根无意夹出的偏僻斜道,断断续续,狭狭窄窄。若说一边的山壁因倾斜度过高少有生长苔藓情有可原,那么另一侧土坡林地上堆砌的蓝黑色石块便显得分外可疑,更别提那石块间还不合时宜得生长着极其艳丽的红蕊花硕。 石兰非兰,而是石灵——现在石块已经尽数碎裂,花硕零散一地,只有原地还未消散干净的繁杂灵气显示出,这正是被击溃了灵魅的石兰。 徒离虽为幽兰之身,却半分没有其族清华澹泊之态,本体倒是殊美无双,哪想到脱出妖形来却是这等乖僻冷傲、专断邪肆。在他的领地里,早已不见任何妖精,连少数幸存的灵魅都战战兢兢只求碍不到他眼。这石兰聚气成灵,本身性温少有攻击性,只是恰处在这山林风眼口,浊气之甚少有,聚年成众,才染了几分暴戾。 因其寻日里悄无声息,哪怕借了几许泉眼的灵气,徒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约莫是……它误闯了此地,不知怎的引起石兰暴动,徒离顾念着她,才对这些灵魅下了狠手。 许久之后,微微叹息。指尖一探,渡了道元气过去。无论是画眉,还是松鼠,这样小的身躯能容纳怎样的魂魄呢,更何况,是将仙人的残魂硬生生禁锢在内。他原是何等孤傲,贬落凡尘化生为人已是无法言喻的折辱了,那来自于上古琴灵傲华历经世事凋敝轮转无常,依然流淌在他的魂魄中不散。她虽口口声声说愿他栖宿为兽离却凡尘,可……她原也舍不得他这般的。 “为什么要走呢……留在我身边不好吗?”她低低的柔柔的这般说道。 她会为他寻找合适的宿体。会为他探得破解命途的法门。会生生世世为伴,永不言别离。却就是……无法开口诉说。如此,要怎样才能让他信她? 此话一出,仿佛打破了沉寂的水面。骇浪重叠击溃了还算平静的氛围,掌心中的松鼠猛然间睁开双眼,蓬软的毛发在瞬间如刺猬般直立起来,从那喉间发出的“吱”也是尖锐凄厉,因身形被约束无法脱离,尖锐的爪子已然下意识抓进了她的血肉中。 松鼠本性怯懦,若不是知道这小小的身躯中藏着庞大的灵魂,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它会有这样强烈的攻击性。 蕴藏着灵气的香甜血液顺着爪子淌出,她的脸上毫无动容,静静望着那对漆黑的眼珠——圆溜溜的外形并没有那眼看上去可爱讨喜,此刻的情状甚至带点莫可名状的狰狞可怖。 “别怕,”她恍然说道,“我欠了这世一个因,才存留至今……我是注定遇上你的。” 某种程度说来,她并未撒谎庶女慧娘全文阅读。只是不曾讲全。 指尖一点,血珠脱离掌心连成一贯,略略一划,已灌注入它口中。血珠中灵气化开,侵入五脏六腑,顺着奇经八脉清除积聚的浊气。它似乎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源自身体的本能太过顽强,无力瘫软下来。在它的眼神彻底迷蒙之前,她点了点它的眉心:“切莫妖化。若成了妖……再换宿体便不易了。” 历经血涂之阵的魂魄,因残缺,原本便会被新鲜的血肉之躯吸引。某些意义上,正是因了这样的特性,才利于渡魂之术。无论是兽,还是人,将死之时,七魄逐渐散去,三魂尚在体内,正是魂魄不定之时,更有可趁之机。这也便是他总是选择将死之躯夺魂的缘由。 毕竟,鬼差只会在特定的时间对待特定的人才会前来接引,众生罔罔皆由冥冥中的力量牵引前往地府,只要选择的宿主小心些,便不会直面地界。 被迫拘于兽体并非他愿,定是穷途末路,不得不宿居兽体。已经无法控制本能了,兽化妖便是连着魂魄皆妖化,属于种族的烙印想要再除去,不是简单的——人和兽,毕竟隔着最本质的东西。 辰湮看了眼掌心,心念一动,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照样揣了松鼠在袖中,缓缓归家。 ※※※※※※ 阿青这一世,尘缘浅薄,命格奇轻。 她的出世仅能化了早夭之相,亏得师太公得了为她镇命的法门才养到今日。唯一值得欣慰的,约莫是多年前家破人亡之夜那场月髓雨,百年难得一遇的七星移位正巧赶上,冲刷去命中煞气,换得这身清灵之躯。多年来所居之处又多为名山大川活水灵泽,餐风饮露亦是常有,年越久,越发入道。 可是,遇到他,无论她怎样的命数,都会改变。就如同遇上她,他的命轨,定然也会生许多变数。 此间夜色寂清,她坐在漆黑无光的屋中一动不动沉默,窗外的天穹乌云蔽月,连周身环绕的药香似乎都淡了那么些。 这一坐,就坐到东方发白。 晨间山野天光夹带霞彩绚烂无比,她像是终于回神般,将视线从虚无缥缈的某一点上收回来,扭头注视着周身的篮子。松鼠在窝中迷茫得动了动爪子。 相比这灰扑扑的一团,早先的画眉看上去更带灵气些,可惜纵然连石兰那般生灵都能为它惊扰,那画眉却在同类相争中被硬生生啄断了灵脉。 小小的耳朵尖微微一抖,柔软而浓密的毛也跟着动起来。 其实并不丑,松鼠本就是可爱活泼的外貌体型,若是不摆出那般灵肉不协调的恐惧而狰狞的模样来,怎么看都能让人的心软乎下来。清醒的松鼠睁开乌亮的眼睛,许是觉着舒适,柔软细长的身体不自觉弓起,打了个懒腰。 极为人性化得拿眼珠子打量了一圈后,身体上弓的力道陡然加大——似乎是瞬间明白自己的处境,在看到辰湮的第一眼已经警觉甚至本能得害怕——原本松软的大尾巴随着身体再次竖直,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吱吱声,极为紧张得注视着她可能有的任何动作。 ……恐惧,惊惶,甚至是……敌视。 她静静望着它。眼神依然淡淡的,却令人无法否认那一抹温柔。 身为人的时候,要撬开那颗心脏已然不易;身为兽,与人本身就带着无法跨越的隔阂,因为自身的渺小,恐惧着这天地这自然,恐惧着凡人恐惧着自身……想取得信任何其艰难。 所以……只能继续罔顾他的意愿吗? 第48章 他当然是该害怕的。 他怎么能不害怕? 被迫借兽身渡魂已经是难以想象的耻辱了,若有朝一日能摆脱这般处境,他也定会将此间所有抛却再无回顾,恨不得抹煞过往的这一切。于是当有人看破这一切甚至对此无比熟稔之时,那样的心情该是既羞且愤?就如同从里到外都赤.裸裸得被人透视般,连最隐蔽的秘密都生生曝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何其残酷! 陌生之地,陌生之人,最难堪的处境,他没有任何反抗之力,除却了恐惧,还能有什么反应?此刻才觉得她的态度如何诡异。如果说当时渡魂的画眉为她所捡到,确实只是意外的话,那么第二次,她近乎守株待兔的情状便足够叫他毛骨悚然了。原来她之所以对待他如同对待一个人,便是她早已知晓他并不是一只简单的画眉,亦或一只普通的松鼠! 可她如何知晓? 她究竟是谁?她想做什么?在尘世的多年辗转,已让他隐隐明白自己是让此世何等厌恶排斥的存在。那么,她能容忍这样一个怪物……又是抱着何种目的? 怎么能不害怕! 属于松鼠的本能让他战战兢兢恐惧着周身的任何风吹草动,属于内心繁杂无法脱解的思虑如鱼刺般梗塞着心头,可是她从头至尾只那般静静得坐着。依旧是极淡极淡恍若冰璃般清透又无情感的眼神。不敢细究。却正是情绪复杂时当年那么一眼窥探,叫他恍然忆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某种心情……然而也再不能辨别清楚。 这样的僵持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有所动作——起身回转到外间,再进来时手上拿了个巴掌大小的精致篾筐,属于坚果特有的香味让它的耳朵灵敏得随之转动,本能得前爪离地坐在窝里一转不转得盯着来人。 她把篾筐放下,坐回到原地,依然静静望着它……看他无比羞愤得被本能所控制开始进食。 ※※※※※※ 努力地,学着去做一个凡人。 可就像太子长琴无论渡魂多少次,都脱不出仙人的思维一样,她与此界的隔阂亦是从不曾淡褪。她只能假装自己是个凡人,却永远弄不懂凡人真正的心态。属于青华上神的烙印,在她的魂灵里依旧如此深刻。 于是难免的……一直以来,她似乎都是在强行将自己的意志加予他之身重生之无肉不欢全文阅读。 有心将它梳理清楚以免再犯,可忽然又发现不能细究,否则,她连来此世的初衷都会破灭了。 闹别扭的孩子总是很难料理。如果有可能,辰湮宁愿维持着陌生人般的关系,总好过它这样恐惧甚至是仇视的态度。残魂与兽身不相协调额后果,便是拥有兽的本能,仙魂的思想。想要磨合何其艰难,一旦磨合之后想要脱出也是何其不易。他无法控制宿体,或许,松鼠所表现出来的……也代表了他的真实情绪也说不定。 很多年前,太子长琴就是个不显山水的主。喜怒不形于色,神思莫测。连他的父神祝融也不能搞明白自己儿子心中想得究竟是什么。水虺悭臾或许自他的琴声中窥探到些许,却并非全部,可见知音难觅。辰湮望着他,就像他望着辰湮,永远无法探明彼此心中的真实意向。 为本能所控制,不能遮掩,即是如此明了得袒露自己真实的情绪……他在害怕着。 打从自己的手被松鼠爪子抓破三回,辰湮便再不曾触碰它。 她采自己的药,医自己的病人,看自己的远山,说自己的话。屋子边上布满了她下的禁制,松鼠试图逃逸几次不成功之后,颓废得绝食了两餐,晕过一阵后很是悲愤得扑进了榛子堆里……或许他也是清楚的,他最好还是不要全然掌握兽身,更不要想着化妖,否则,哪怕脱离了松鼠之体,今日掌握的一切也会成为将来人身的噩梦。 约莫是认了命,渐渐的,松鼠开始通过窥探她的各种行为,来分析她的目的她的来历,以及疑惑的一切。 或许一只松鼠做出思考亦或是打量的动作非常诡异,但他直觉着自己的处境已经够糟糕,颇有种自暴自弃之感,连伪装也不做了。 辰湮走到哪,它跟到哪,只是除了屋子外,始终与她隔着一丈远——它倒是很想离屋子远远的,却发现,那屋中不知存在着什么,竟有安宁魂魄之效——待得久了,连强行渡魂遗留的抹不去的疼痛也会消减几分。 她依旧给它讲很多东西。讲天理,讲地常,讲山水,讲大道,就算是太子长琴自认为仙为神的岁月已体悟太过,亦是不能否认她所讲的,拥有足以让仙神都震撼的力量。 一点一点领会,一点一点思考,恐惧与烦躁之心,便渐渐淡褪下来。 他依然不知她是谁,依然不知她的目的,依然不知未来将会是何种情状,却不得不承认,对它来说,这样的岁月,确是再好不过的。 ※※※※※※ 徒离匆匆赶到药庐时,辰湮是有些惊讶的。 除了与妖争斗,他极少离开月眼泉。几年前一口气扫光了附近山头的妖精窝之后,他越发深居简出。这样见他板着脸亲自入得门来,倒还是第一次。 “前日东边无故居了一伙姑获鸟,而且不见有任何离开的意思……”徒离表情很糟糕,“我还未探明白原因,你这些时日莫往那里去。” 辰湮愣了片刻,点头应了。 姑获鸟与其说是妖精,还不如说是鬼怪。自秽体现身,由怨气借形,大多为死去的产妇所化,喜好夺人子自养,同类相食,性情残暴。这样的习性……居然会成群结队出现?倒真让人不解。 徒离杀气腾腾准备去找麻烦,她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也就放弃了,扭头看向另一边。松鼠正在敲松子,顺带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对话,感觉到注视的瞬间浑身的毛便是一竖,警觉又虚张声势得回瞪过来。 辰湮心中一动,茫然探究那瞬间划过灵台的预感。 最后无力闭上眼睛。 第49章 他无法解开屋子外的禁制。 这样运用力量的手法,构建灵子的方式,如此陌生,探寻不到任何痕迹,直觉着浑然天成一般。源自太古的千万年记忆里也无法搜寻到任何相似的成分,甚至让他恍然自己眼见的不过是幻觉……可幻觉不可能将他死死困于此地啊! 根本不能踏出去一步!这禁制的可怖不是在于那无形的力量无数次将他弹回原地,而是在潜移默化得消解着他的意志!想要出去的念头越强烈,受到的阻力便越发顽强,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转变他的念头,只要触碰到某样事物的边界,就会强制性得按着规定的路线行进,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已经是件极郁卒的事,后来他发现连思想都很难控制了。 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如疯魔般想要打破这样的桎梏,可无论他怎样,能接收到的永远只是沉默的注视,远远的,等待他自己安静下来。而正是那样的眼神让他寒彻入骨,连睡梦中都仿佛浑身被针刺般惊醒。 于是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他看上去相当安分得待在这屋子里,却始终没有停止摸索这古怪的禁制。花费很长时间,才慢慢找出些许端倪——与其说它禁锢的是生命与实体,不妨说,针对的是他的心魔。 大道无形,须弥之中三千界,从其中衍生出来的任何一种道义都是不同的世界。这禁制下得是何等精妙绝伦,构筑原形的怕就是一线念灵,拿他的执念来禁锢他的存在,所以才不会损伤此间的任何事物,所以他怎么都觉察不能突破不了。而他试图逃离此地的执念那般深,生活越是恬淡,那胸腔中郁积的各种负面情绪便越如野草般疯长。 依然看不透那个道袍女子。依然窥探不到此间任何秘密。他像是误入陷阱的仓惶野兽,无论设伏的人抱着怎样的目的,不管那人如何得对待他,也没法打消心底的一丝一毫警惕与惊惧。 直到某一日,再一次见着那兰花妖。 屋中恢复静寂之后,她站在窗前,冷谧但是沉着的视线遥遥望着远山浮沉的苍翠,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虚无之后的事物,落点不明。 被兽身所限,任何神通皆无法施展,却只有感知分外灵敏了些。那种小动物常有的风声鹤唳曾经让他无比困扰,此刻却有了意想不到的用场。 感知配合尚活跃的灵识,悄悄向东面发散开去,朦胧的一瞬便觉察到了让那花妖颇为忌惮的存在。汗毛倒竖,身体止不住颤抖,迟钝的意识却直觉着触摸到了逃脱的门限。 因为……那股怨气是如此强烈大唐凤凰女最新章节。 姑获鸟,成群的姑获鸟。这种鬼怪不常见,由于习性关系,无论如何也让人想象不到这么多数量集合在一起的模样。姑获鸟喜夺人子,一只姑获鸟就有可能将偏僻的村落覆灭,但彼此就如同天敌般,无法相见。因为是秽体凝形,想要将它杀灭也不容易。 现在成群聚居,定然有什么东西,让它们克服了本能的暴戾与相残。这个东西……会是什么? 想来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物,否则也不会令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 辰湮撩开衣袖,给自己的胳膊上药。 若是寻常的创伤,哪怕深可见骨,也不过瞬息愈合的事。道骨灵体,清透非常,虽不至于说是得天所眷,比起凡人来说倒也是难以想象的存在。 被松鼠伤到并非一次两次的事了,可也是一次比一次棘手。 妖毒淬在血肉里,不住得扩散,莫说愈合,便是控制已然很为难。开始时也是些微,现在毒素却是越积越终……它在控制不住得妖化。 魂魄与兽身契合度不高,它会日夜如梦魇般疼痛难解,她怎舍得它如此痛苦?生生取出以魂魄温养的那粒石珠子搁在它的窝下,布下禁制哪怕它挣扎闹腾也将它禁锢在此间——可是两者的契合度上升,它能控制的本能越来越多,将来要脱离兽身的难度便越高。 更糟糕的是,仙魂在同化兽身。它开始变异。甚至,血脉中那已经稀薄的各种不知名血统也在蠢蠢欲动,它正在妖化。 它当然也是能觉察出来的,所以,更加烦躁。 为它修剪指甲的时候,准备温水让它清理的时候,甚至递上餐点的时候,猜不到什么时候它会忽然发难,就像是要把这种烦躁施加在她身上一样……无论如何她都是安安静静,这或许让它更难以接受? 辰湮还未想好该用怎样的解决之法,徒离那边的动静便彻底扰乱了她的思量。 拈下虚空中那只纸鹤,黄昏之中她的颜容即便沉寂至此,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徒离果然与对方争斗起来,却不是那群姑获鸟,而是只鹤妖。姑获鸟一路追着鹤妖来到此地,彼此颇有种不死不休的怨艾。徒离原本与此无关,可妖怪的领域性向来强烈,更何况是差一步便修成大妖的妖怪。此地是他的地盘,怎容得别的妖怪放肆? 要想赶跑那群姑获鸟,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了那只鹤妖。然而,原本十拿九稳的争斗,吃了亏的却是徒离。只一个照面,他就发现了姑获鸟长途跋涉也不肯放脱了这妖的缘由。 ……饶是辰湮都忍不住蹙眉。 能让姑获鸟成形的执念便是孩子,除此之外,很难有导致这般诡异情状的原因。白鹤在凡间传说中作为高洁长寿的象征,也有被神化的趋势,但这改变不了鹤之本性中喜欢孩子的习性,凡间甚至广为流传有仙鹤送子一说。 不难猜测,鹤妖夺了姑获鸟看中的孩子。 可是怎样的孩子能让姑获鸟成群结对、穷追不舍?怎样的孩子能让鹤妖甘冒大不韪与姑获鸟对上?妖怪虽是统称,但妖精与鬼怪各有各的体系,彼此也素来不相犯……能让这样的两者交集的孩子……甚至让徒离都为之忌惮的目标……会是怎样的存在? 东边的动乱越来越激烈,徒离的怒火被全然激散开。辰湮观望了几日,却是心知,此行,她必须去的。 那么……她回头沉沉的、静静的、看了松鼠一眼。 第50章 如何才能阻止它的妖化? 再怎样修改阵势,弥补欠缺的功效,也不过是能将这个过程缓解一下罢,只要仙魂还禁锢在松鼠体内,妖化就是避无可避的。 于是现在重要的,还是为他寻找一个新的宿体么? 可,残魂不稳,好不容易缓解松鼠命魂与他的排斥,若再生生将其剥离,更残酷的剧痛还是次要,受到的损伤之严重也无法接受。他如何能接受魂力那般减耗的结果?左右都怕伤了他,要顾虑的太多,开天辟地之后所有的踌躇都是因他而起,她似乎总是在为难这些东西。 辰湮炮制完药材出来,便见着松鼠蹲在窗台上,难得沉静的姿态。乌漆漆的眼睛一动不动得望着东边的天际。那被群山层层遮蔽的角落像是有什么吸引了它的注意般,可是视线并无所焦距,似乎只单纯需要为它们找一个落点罢了。 宁馨的阳光带着某种悬浮的粒子静静铺散,若一直是这样的岁月静好该有多美丽。她恍惚了片刻,慢慢步入这一圈光影中。与窗台还隔着三四尺的距离,她便停下了脚步。 不靠太近,不是怕它伤了她,而是怕看它惊惧憎厌的眼。时间越久,妖化的势头越明显,它的焦躁与恐慌便越强烈,一切负面情绪在兽体中无法排解,只能肆无忌惮发泄出来,辰湮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充当它怨恨的对象……若是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将它桎梏在此地,她也不想出现在它眼前,用自己的存在来提醒它现在的处境有多不堪…… “徒离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得说,“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松鼠还是待在原地,头未回,连眼神的弧度都没流转过一分,就像是化成一座雕像般,沉闷而死寂。辰湮就在它身后静静望着它,茫然的视线穿透无穷尽的时空,窥探到当年榣水畔抱琴而立的仙人,抬头时那般明耀的微微一笑竟让她四肢僵硬冰凉。 宁静维持到这日的白昼拉下帷幕。最后一束阳光从西沉的山沿上消失,黄昏短暂得有些猝不及防,当沉夜露出端倪的时候,她刚演化完一套新的阵势。然后忽得,听到隔间里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 心神震动,指尖纠结的灵线哗然散开,她闷哼一声咽下口中腥气,却来不及化解反噬的灵力,撇开袖子直奔隔间。 它还在窗台上。歇斯底里嘶声喊叫着,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一阵一阵泛着痉挛,如同受到了什么刺激般。辰湮怕它挥舞的锋利指甲会伤到自己,也顾不得它的排斥,奔上前伸手便想定住它身形……可它回头看了她一眼。 乌黑的眼珠从瞳里透出鲜红的光,狰狞凶狠的脸也掩不住那般妖异……从来没有这样直白而鲜明的恨意,没有任何附加因素的……恨。 就那么一眼。胸腔中反噬的灵力在翻腾,喉间弥漫的腥味带着无法言喻的苦涩,她已经没法再做什么了,只能轻轻将它捧起来,虚拢着掌心避免它挣脱开,尖锐的指甲深深嵌进血肉,随着灵气的散逸,血液的色泽甚至渐渐转深暴力军姬最新章节。 妖毒像是恶化的病毒般,从伤口中弥漫进去,越是挣扎,越是渗透。 妖变中它有多难受,妖毒侵蚀人类躯体时她就有多痛:“别怕……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完全妖化的……别怕……” 夜幕笼罩天地,屋中的僵持还在继续。直到黎明逐渐破开天际,辰湮才放开沉沉睡去的松鼠。 定定看着它好半晌,她终于起身,在屋中扫视了一圈,走到角落拾起棉絮窝倾倒时滚落在地的石珠。经历凤凰多年琢磨又让她用魂魄淬炼的石珠,表面的阵法已经碎裂,沾染了地上秽物,原本玉质般纯净清透的光泽已经黯淡了几分。 低低一声叹息,还是咬着牙将它重又化入魂魄,用魂力去洗杂质。无声吸了口气,擦去满脸的汗珠,她褪下外袍,用刀子将内衫的袖口划去。两只胳膊连着手掌已经伤痕累累。流出的血是黑色的,血液粘稠却无法凝固,若不是她用灵子堵塞了伤口,定然会失血过多晕厥。 灵力运转无碍,想要清除渗透这般深的妖毒却不容易。更重要的是,没有时间。于是只能简单处理下伤口,换了件衣裳,收拾一片狼藉的屋子。然后,就坐在那里默默等待天亮。 “……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好吗?”她低低得,对它说道。 松鼠蹲在离她远远的角落,爱理不理得敲着篓子里的坚果,也不吃,只像是在打发时间。 “等这次事了……就让你离开……好吗?” 松鼠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瞳眸中幽深望不见情绪,嘴角却扯了扯,分明是个嘲讽的神态。 辰湮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撞了那么下。茫然坐在那里,满满的都是自己错了,可她不知道自己又错在哪。 “那……我走了。” 辰湮站在屋外,离得无形的屏障只有一步之遥,下意识回头又望了一眼,松鼠不知何时起已经立在窗台上,冷冷望着她。 她偏头停顿了片刻,想起徒离在纸鹤中催促的话语,又想起昨夜它恍若疯魔般的情状,胸腔中莫名的疼痛几乎让她透不过起来。犹豫之后,还是往前走,已经做下的决定,她很少会改变主意。 伸手变幻过法决,想要将禁制改换了。刚刚挪移开灵子排列的顺序,却是在那瞬间——蓦地被一股从后而来的剧烈力道狠狠撞击。 一口腥血从五脏腹腔内忽得涌上来,咬紧牙关还是有控制不住的血线从唇角滑下。掌中收拢的所有阵势轰然坍塌,眼前有刹那的黑色晕翳笼罩难消,连骨骼都发出不堪支撑的咯吱声。 她跪倒在地,指尖深深嵌进泥土中,连牙关都再闭不上,大口鲜血直接涌出来。知觉回笼,猛然间扭头看去,黑色的流光狠狠窜过来。 松鼠两眼已经完全转红,体型未变,可是尖锐的獠牙从口中探出,指甲疯长,连皮毛的颜色都渐渐转漆。 “不……你不能……化妖……” 强烈的反噬几乎轰碎五脏六腑,断断续续的声音艰难漏出来,被封锁的妖毒继续流转,麻木无力的身体竟然还能感觉到那种剧痛。 可松鼠自愿成妖了。即使永远刻上妖族的烙印也要离开。 它如流光般破除屏障,脱出这场桎梏。只是在掠过她身形的时候,冷冷的、淡淡的,那么看了她一眼。 第51章 东边。 是在群山的东边。 正如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宁愿化妖也要离开,这刻之前,他也从未想过,要心甘情愿刻上妖族的烙印……索性,那高高在上的天界已然成遥远的梦境,非人非鬼般的怪物存在,也不在乎再多这一点耻辱。 可是狂暴的妖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仙魂强转妖变,使得兽身无法容纳全部的力量,他魂魄中潜藏的不该属于这人间的东西一股脑满溢出来,已然隐隐要挣脱肉身的束缚。通身的骨骼都像是被打碎重塑般,那疼痛比起渡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身体崩溃前,他必须寻找下一个宿体。 所以要去东边。他能感觉得到的,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并不是实质的能用听觉接收的,而是更接近于一种直觉,微弱但又无法忽视的直觉。他被困在屋子里,什么地方都无法去,可那声音还是止不住得往脑海里钻,带着魔魅般的诱惑与企盼,一声一声,远远近近。 冥冥中那种力量在驱使着他前去,心底确实有几分灵清的,或许……那便是他下一个宿体。 被妖火灼烧了的密林中,正按着妖气流向寻觅鹤妖痕迹的徒离,似有所悟般抬头看了眼,恣肆的眉眼微微皱起,沉思中暗合了几分轩傲,恍然才有几分清华澹泊的姿态。 然而下一个瞬间,视线一斜,冷哼中眼眸划过几分狠厉的光,聚气成形的一道刃光已然直直穿透桦木顶棚,他的身形也随之啸然而去。 密林间静寂无比,连虫嘶鸟鸣也没了行踪。妖精鬼怪间的争斗显然牵扯上了阴间阳界的殊途,妖火凝聚的高温让残留的力量发生了某种质变,妖毒掺杂着鬼火,短短的时日内已然在此地结起一层厚厚的毒瘴,孱弱的生灵无法熬过这一劫,若非月岩泉灵气晕染此地,那些树木扎根也有数百年之久,对环境变异的适应性颇高,定然会在极端时间内尽数枯败。 不久之后,一片凄厉的啼鸣密密迭迭由远及近,在徒离曾伫立过的地点徘徊。翅膀挥动的声音此起彼伏,似婴孩哭声般的嘶叫带着鬼怨之气弥漫开,那怨气之中还隐隐有着些模糊的人声在纠缠不休。成群的姑获鸟愤怒得盘旋,紧接着又一哄而上向着徒离离开的方向追去六道众生全文阅读。 徒离轻巧的脚步在枯死的草地上掠过,手指不断变换着各种法决,试图从空气中遗存的薄散妖气中窥探到其主的行迹。与其说是踩着地面,不如说脚尖轻飘飘抵在虚空,乌发轻纱无风自动,仅仅一个侧脸已是冷酷无比。 那鹤妖隐匿与逃命的手法还不是一般的出色。否则带着那样一个孩子,怎可能在整伙姑获鸟的追捕中全身而退!连徒离自身这般熟悉此地环境,还是能被三番四次逃脱了行踪,如何不恼火? 徒离回想到之间的比斗中隐约一眼窥到的事物,又忍不住蹙起眉。 若不是可以确信那婴孩还活着,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那样一个浑身冒着鬼怨之气的东西是活人! 怪不得能让姑获鸟都穷追不舍——天生的灵体!浑身上下通透得连灵气都能穿过,而且自体内就有某种吸灵的能力,就如同他那口泉眼般,能将灵气过滤并贮存——莫说是妖怪会将他当做补品了,放在修道者眼里,都是绝佳的器灵之材!却不知怎的,大概是出生时辰有恙还是遇到何种变故,不但命格极其诡异,而且灵体变异,纯净的灵气已成了森森鬼气,这与姑获鸟携带的鬼怨之气不同,反倒更类似于人间秽念集合成的阴晦之气。 偏偏吸灵体质没变,那阴晦气息在他体内演化,却是天生会吸引鬼怪。被姑获鸟看上倒是他的造化了,姑获鸟喜爱孩童,但夺来的人子无一逃脱被鬼怨之气吞噬的宿命。那婴孩的体质能让他在怨气中存活,甚至因缘巧合借此修炼亦未尝不可,但换了被其余的任何妖精鬼怪看上,大约也只有被吞噬或是炼化的路子了。 如此……那鹤妖又是因何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小心翼翼护在怀中? 徒离先前与鹤妖争斗一场,虽没将其逮住,到底是占了几分便宜。哪想到,抱着那样重的伤,鹤妖还能逃到这番地步,倒是让他惊怒之中生出几分疑惑。 凝神思考片刻,蓦地抬头朝一个方向望去。姑获鸟的怨气已经极接近了,想来再过片刻就会赶到,环顾四周,还是无法把鹤妖揪出来——他拧着眉原地溜达了一圈,有几分埋怨阿青怎么还未至。飞快从腰间抽出一面刻着符箓的小旗,反手一挥,棋子迎风疯长,一化二二化三眨眼便连成个阵法,随手抛过去,旗子阵法沾地便不见了影,徒离又落了眼,见身后林间迷雾连着瘴气骤起,放下心来,扭头慢悠悠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巡探。 ※※※※※※ 鹤妖确实已是强弩之末。 在与姑获鸟的争斗中已经耗费了太大精力,看此地山林妖气不浓原以为妖类不多,却不妨确实无闲杂妖类,却有个丝毫不好惹的草木大妖。几番交手,勉强能逃脱已是不易。 连下巴淌满的血迹都来不及擦拭,拉下遮蔽的宽大袖子,充满爱怜得望了望怀中羸弱的婴孩,面上也难掩凄楚。婴孩安安静静躺在臂弯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睁着眼睛望向上方——可那双眼却分明是对白瞳!病态的白翳充斥着整个眼球,微微向前突起,显得更为鬼气森森,视线毫无焦距,哪怕生着眼睛也如同摆设一般! 鹤妖抱着婴孩,踉踉跄跄往丛林更深处前进,重伤噬体,已快忍不住要现出原形。 一点声响都能让它警觉万分。 当它终于失了力跌倒在一棵树下时,它怔忪得望着怀里的婴孩,然后缓缓伸出手扼在他的脖颈上……婴孩依旧无神得望着它,即使两双眼睛对视,他也注定看不到任何真实。 枝桠间传来第三者窸窣的动静,鹤妖猛地敛袖抬头,正对上一双赤红的眼。 妖化的松鼠静静蹲在树顶,沉寂中有着蓄势待发的危险。 ……就像猎人注视着已经进入陷阱的猎物。 第52章 徒离皱着眉头站在鹤妖尸身前红楼之绝黛风华最新章节。 郁闷是有,怒气是有,可更多的,是疑惑。 鹤妖已经显出原形,白色的羽毛遍布紫黑色腐毒,这样短的时间,鬼怨之气已经侵蚀了大半的身体。除了先前逃亡留下的伤口,竟没有任何新增的痕迹。附近无什么打斗的异样,从尸体上看来,也没有多少挣扎……那它是怎么死的? 徒离本就是草木妖,对各种气息极其敏感。仔细查探下,还真让他发现点端倪。此间有陌生的妖气……来一窝姑获鸟就罢了,总归是待不长的,可这山头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别的精怪?! 强忍着勃发的怒气,掀开那鹤妖的翅膀,一低头,就正对上鹤妖死也要护着的鬼童的眼。 小小的襁褓中,皮肤惨白如纸,血肉削瘦剩骨,不哭也不闹,只是那么无神得看向前方。两颗眼球都充斥着深深的病态的白翳,通身的鬼气浓厚得让附近的草木都逐渐枯败。鹤妖衍生的腐毒竟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这还是活人么?!连徒离都要忍不住心中一怵。 “你怎么不死了呢?”徒离负手盯了他半晌,眉宇深得快要打结,“活着也是场折磨。” 鬼童只是那样看着他——不过是维持着“看”这个动作罢了,对外界的一切动向都没有任何反应。 徒离一时不知怎么处置,杀了他弃了他似乎都不是什么妥当的决定,正犹豫着,忽得听到耳畔传来翅膀扑扇的声音,眸光陡然一利,隔空一探,抓了那鬼童在手,身形飞掠向前。 他这性子孤傲恣肆,最受不得胁迫,那群东西越是穷追不舍,他反倒越是背向而驰。原本把手上这玩意儿丢给它们,便能换得今后的清静,与姑获鸟有仇的是鹤妖,他充其量不过是为了维护地盘而阻挠了一下罢了,可那群死鸟见谁都咬,横冲直撞没半点忌讳,这就惹毛了他。会安安分分将鬼童交出去才怪! 不过徒离也知道,自己没有鹤妖那般的敛息之术。鬼童身上的强烈怨气无法掩藏,在姑获鸟群看来就是个天大的指向标,被追上是迟早的事。这样想着,不由又开始埋汰不知道已经跑到哪的人影。阿青还从未有这掉链子的状况!当初他中了埋伏被围攻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都是信才发出没多久就赶到,这回子怎的被什么绊住脚步了不成? 她学的是道家的东西,对付起鬼怪来原就比他容易,更何况是姑获鸟这种东西,怨气不散,魂鬼不消,让他击溃血肉之躯是轻而易举,面对这种无形怨气凝结出的东西就有些为难了。大概也只有她成困住并消泯这些鬼玩意儿! 正如徒离所料,他只往东边过了没多久,身后翅膀扑扇的声音便越发响亮。那团弥漫着死气的怨魂如跗骨之蛆,直激得他道体寒毛直竖。此刻正值午后,离黄昏入夜时分都还远着,如此白昼,那鬼怪竟也畅行无阻! 虽说这群山因月眼泉之故,阴气浊气之盛时间少有,更有千年巨木遮天蔽日,但毕竟艳日当头,阳气侵蚀,鬼魅妖物皆不得不避之……徒离与那鹤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毕竟是妖,姑获鸟群却是鬼!可见,这追兵何等怪异何等不凡。 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满山的枝桠簌簌颤抖间,翅膀的扑扇声好似穿透时间与空间般纷繁作响,耳畔听得此声便觉厌恶无比。徒离不得不拐了个弯,先往自己的老巢去。无论他在哪,阿青总能找到他,而他想要找到阿青,就不是件简单事了,何况阿青应已离了居处进得山来,那要找到就更不易了。还不如先回月眼泉,拿泉眼处的阵势缓上些时间,那阵势连灵气都能困束,自然能轻易隔绝姑获鸟的气息。 思索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脚步忽然转变的方向导致绕了个半圈,却是耽搁了些许工夫。 姑获鸟既已成群,自然有其担当先行的首领!靡靡起伏的怨鬼之声中有一音,格外凄迷高亢,一声一声竟似在呵斥诉说着什么,那鸟群时散时聚,此刻竟是呈包抄之势哗然从一侧卷集而来——未至泉眼,徒离已然与其狭路相逢都市狂人全文阅读。 几乎是在见到他的瞬间,凄厉鬼哭声陡然暴涨,充斥着鬼戾的尖锐女声辨别不清,隐隐听着是如泣如诉的女怨,转而却像是要割裂穹宇般阴冷狠戾。徒离猝不及防直面这样的音波,也是控制不住神识混荡气血翻涌。 眼见鬼鸟群直直冲来,他狠狠一咬舌尖,抚胸激活内丹,举手投足间妖力霎时狂暴,树木花草转瞬枯萎,却是其中蕴含的灵气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尽数抽取之故。徒离只眼一瞟之间,那四面八方忽得涌来无数凝结成雾的灵气,被狂暴的妖力一沾便转为赤红,神念运转间,那雾束自成线,纵横交错,却是在虚空中结出一张巨大的网! 姑获鸟撞上那网,凄厉之声骤升,竟似落入蛛网的虫豸般动弹不得! 然而,这神通能困住它之躯体,却阻不住鬼雾弥漫,挡不了鬼音袭耳——越闻越觉得受这声音影响太深,以致无法控制自己,徒离两眼青魅之芒闪烁,衣发狂舞,实不堪忍受,索性一把抓起怀中鬼童,作出猛然欲摔之姿。 就算再生得怪异,也不过一凡人肉躯,怎挡得了此般狠厉一摔? 便见着,那鬼哭蓦地戛然而止。就像被掐死了喉咙般,转瞬皆无。 徒离趁着这个间隙,强转妖力运转道体,驱散侵肌的戾气,心知这网困不住它们太久,扭身便往泉眼飞掠而去。 不多久,身后被激怒的凄厉之音更甚,显然是那些鬼鸟已然挣脱妖网,汹涌而来。 月眼泉直面中天,少植栽阻挡,此刻艳阳高照,阳气灼烈。徒离心念激荡间,那扎根在潭水深处疏美的本体兰花亦是无法平静,连水面泛过的每一道涟漪,都像是带着杀意。 徒离随手将手中鬼童抛到那回阿青为画眉洗髓残留的小阵上,一头载入深潭中——泉水却连水花都未曾溅出,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 兰花幽幽绽放,潭边阵势被鬼气激发出来,而此间汹涌的灵气如网般牢牢笼罩着整个泉眼。 翅膀扑扇声近在咫尺,姑获鸟的声音越发凄厉难言。阳气过剩,映照在那鬼怨躯体上,如同冰块晒化冒烟一般,可想是何等痛楚。可即便是此,鬼鸟亦不曾有片分后退,依然前赴后继撞在阵势结界之上。 徒离将本体化入自己道体,静静浮出水面。他站在月眼泉中,冷冷斜睨着如暮云一般笼罩在虚空中的鬼鸟。 这泉眼自行聚灵,山不尽,泉不枯,灵气源源不断,那阵势便可一直维持。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解决这状况。徒离皱着眉就这般与它们耗着。一边细想一边抬头看日光,恐入夜之后,便就是这群鬼怪的主场,届时会发生什么他预料不到的变故。 徒离回想了一下那样神通能派上用场,犹豫着决心先试上一试再说。眼角的余光瞥过边上无声无息的鬼童,微微一顿,刚抬了手,却是瞬间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 他陡然抬头,望向某个方向,只觉得心痛难忍。那苦楚剧烈至此,几乎要崩散道体。 颤抖着嘴唇伸手探入胸口,拽出自己的本体,视线刚触及兰花黯淡颓萎的色泽,瞳孔便是猛然一缩,紧接着就有些涣散。 阿青——阿青出事了!! 徒离想也不想破出阵势,根本顾不上鬼怨之气袭身,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姑获鸟群,直直往外冲去。鬼鸟竟也不追,它们依然在奋不顾身前赴后继得冲撞着自动修复完全的阵势。 即使凄厉鬼哭依然回荡,月眼泉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就是在这时,鬼童的襁褓,微微一动。 第53章 自那襁褓深处,鼓起个拳头大小的包,蠕动着,直到慢慢探出头来——赫然竟是只松鼠! 此刻看来,它竟无丝毫妖化的迹象,眼瞳仍是漆黑的,皮毛棕褐相间,指甲略长只当是未勤加修磨的缘故,小小的身躯玲珑可爱,恍然仍与普通生灵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不知为何,竟无任何活物的气息,若不是见得它能动弹,定然以为这只是石块抑或木头雕刻而成! 就算是先前那鹤妖的敛息之术,亦不曾有这般神通!想来连咫尺之隔的徒离也无法探寻到它的存在,并非偶然,而是它做了什么之故。 松鼠缩在襁褓中,静静得、沉沉得看着毫无知觉的鬼童。要收敛妖力并不是件易事,更何况是这濒临崩溃的身体。连它自己都感觉到身体正在僵硬得逐渐失却温度,血肉像是被寸寸割裂的剧痛,每一瞬间都在试图泯灭他的意志大唐凤凰女。 他知道这鬼童便是自己的下一个宿体,在杀了鹤妖的时候他就能渡魂,但他是何等的谨慎,前有无法控制的渡魂之苦,后有兰花妖姑获鸟紧追不舍,事态未得清明之前他怎会将自己置于任其宰割的险境?现在看来,兰花妖并未有杀此子之意,鬼鸟亦不显赶尽杀绝之象,性命倒是无忧。 松鼠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漆黑的眼珠毫无灵动之色,却是自那瞳眸深处慢慢晕染出血一般的红,瞬间侵占了整个眼瞳,那小小的躯体竟像被戳破的气球似的整个儿寡了下去! 就在松鼠皮囊失却了魂灵,无法承受鬼气而崩裂开的刹那,自鬼童布满白翳的眼瞳边缘,渗透出妖异的红光,那鲜红的冷芒越来越盛,某一个瞬间,他的身躯上竟出现庞大的幻象!幻象如雾气磅礴开,明明是无形的,却似乎拥有实质般可以触摸。雾气艰难得一点一点渗透入凡人躯壳,久远的无穷的记忆,源自太古的浩瀚的魂灵,只一眼,便如同穿越亿万载时光,直面了一个无法再被注目的时代。 那白雾逐渐消失时,鬼童的身躯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原本便惨白的皮肤如同蜡染,血管暴露如虬结,就像是有虫子在血肉里钻动般可怖,口中本能发出惨痛至极的、似啸非啸的厉声。 鬼童之身原本无知也无觉,眼不能明,口不能言,耳不聪鼻无用,然而渡魂除了将他人魂魄硬生生塞进来之外,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两个魂魄在融合的过程中,形成了一个犹如母体般的先天之境,哪方魂魄势强必然会根据自己的特质改造身躯,因而鬼童闭塞的曲窍被打通,论起五感知觉来,应与常人无异。 于是,渡魂该受的苦楚……他无可避免得再次承受了一番。 好在此地灵气分外充足,在漫长的渡魂生涯里,这地界的环境已经算的上是难得优越的了。月眼泉中的潭水剧烈得震动着,几欲凝结成实质的灵气疯狂涌入鬼童躯壳,便见得泉眼之外的屏障渐渐薄弱,而姑获鸟凄声厉音越发刺人。 ※※※※※※ 耳朵能听见姑获鸟之音,鼻尖能嗅到身上的血的腥气,口中能发出疼痛的嘶吼,身体也能感受到疼痛的知觉……可他唯一没想到的,眼瞳的白翳在渡魂完成之后还是无法完全被消去。 他眼中所见充其量只有个隐约的影子罢了。 剧痛冲击着他的神智,艰难爬出襁褓,每一寸血肉都像是要寸寸撕裂般虬结痉挛。 泉眼的禁制约莫只能抵挡到入夜之后,他也无法想象,这群鬼鸟这样执着于鬼童是为了什么,但想必,就算为它们所带走,也不会比留在这泉眼外自生自灭更糟糕。毕竟,鬼童的命格与体质,注定他在怨鬼之间比回到人世更好,而且曾经妖化的烙印就刻在他魂魄中,无论渡魂多少世,大概也无法磨灭,在未能想到合适的法子掩藏起之前,他不能再试图踏进人世。 他就躺在地上,挣扎着试图从剧痛的梦魇里挣脱出来,鬼鸟的叫声越发清晰,直到……他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触碰到他的身体。 意料之外的变故让他本能得紧张起来,因恐惧而激荡的心绪将通身的鬼怨阴气更剧烈得释放开,可那对手臂,依然紧紧环绕着他的躯体。 模糊之中,女子依然一身洗得变色的靛青道袍,妖毒与鬼毒侵染上她的躯体,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仍旧是那般淡然的神情。她的眉宇仿佛山水画中浓笔重墨的线条,苍白如纸依然是缠绵悱恻的艳,那样的眼神,宛若隔着云端的虚渺,没有任何属于这尘世的气息。 “我是注定遇到你的……”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许静谧,“你是这世的因,也是这世的果……为什么,要害怕……我呢?” “即使是化妖……也要……离开我啊……” 无视他的恐惧与抗拒,她却是,低低得,哼起歌来原始乡村梦全文阅读。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曲调,遥远的,苍茫的,仿佛一条来自亘古的河流,浩浩汤汤而来。在这声音中,一切知觉都在淡褪,万虫噬身的剧痛渐渐远去,他的心境,也仿佛和入了那苍寂的天地间,从未有过的……平和与释然。 可黄昏倏然远离,天幕之中血红的霞光失却色泽,阳气变换了阴气,夜幕已然盘旋在天际。 他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自己身上流走,魂魄中那样深刻的烙印竟也慢慢消失一般,努力得睁大眼睛,来自魂魄的视线穿透眼瞳深处的白翳,注视到一张看不清面目的颜容。 ——明明,可以那样清晰得看到她的五官,她落在他视野中的脸,仍然让他觉得是模糊的。 月眼泉的屏障已然破碎,鬼鸟嘶嚎着围裹下来,她的身上发出一种不好用言语来描述的白芒,鬼鸟一触碰,就像是被灼烧似的无法靠近。群鬼猖狂,那白光微弱到像是随时都会熄灭般,可她依然紧紧抱着他,似乎觉察到他的注视,然后,笑了笑。 就这样一笑,遮蔽了天宇的鸟群顷刻之间化成了飞灰。 她在这样微笑的刹那,白芒真的熄灭了。 环抱着他的躯体慢慢变成砂砾,这个女人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株昙花,硕美的花盘凋落,枝杆枯萎成砂砾,风一吹,什么也没剩下。 视线沉入黑暗,他的眼瞳重又为深深的白翳所包裹。那颗心脏,却剧烈得跳动起来。 他一直所遇的……究竟是凡人,还是精魅? ※※※※※※ 徒离初遇阿青那会儿,阿青还是个垂髫孩童。 可是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自己所见的,不是个单纯的凡人幼崽。 彼时他离大妖就已差了临门一脚,实在不愿踏足妖界争劳什子地盘,凡世的名山大川又已被各式各样的修仙山门所占据,他也不愿跟凡人纠缠,索性拎着自己那株兰花,满人世得溜达,始终无所定居……然后他遇到阿青。 阿青是一个凡人,可让他觉着奇怪之处也正是在此,一个凡人魂魄里为什么有那样浓重的同族气息? 真是稀奇啊,阿青的魂魄中竟然藏着一株昙花。 “他是一切的因……也是一切的果。我已习惯了这样找寻他。” “在这世间辗转越久,他便越发激烈执拗……或许我也该习惯,在这轮回中一次一次为他善后。” “徒离,莫要追究这些,我与他也只是在人世挣扎的两抹幽魂罢了,在你停留此世的时光过去之后,便忘了我们吧。” “五年啊,足够了。” “足够我……再次寻找到他。” 徒离带了鬼童五年。他将月眼泉凝练成法器,化在鬼童两眼中,于是他的眼睛终于能够视物。 阿青殒命为替的那举措,化去鬼童魂魄中的妖族烙印,同样也改去了他的命格。虽然仍旧极阴,至少也因祸得福,至此鬼怨之气不染身。 五年之后,徒离晋升大妖。妖界再次派使者来迎,这一回,他没有拒绝。 鬼童被人牵着手,走进琼楼玉宇的大殿,一个地位尊贵的男人形色激动得站起来:“这样的、这样的命格!果然是天作之合!盈盈……快带去盈盈那里!” 第54章 相传天地之间有十洲三岛、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皆为修仙之地。 其地灵气鼎盛,自古有能者据之,可能是仙,可能是人,亦可能是妖。洞天福地钟灵毓秀,另有一番气象,虽同属人界,却是与凡人所处空间交叠的另一空间。每一个洞天都遵从着自己的规则而运行,其中山川日月,自成一格。 他渡魂世间数百载,却是第一回,见到此世的别有洞天。 西玄洞府坐落于华山之间,占据天底下灵气最盛的几条龙脉之一,其主甚至拥有前朝皇族血统。虽然家族式的影子令它无法名扬天下,但于求仙问道之人耳,亦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地。一路走来,处处景观大开大合,气势磅礴。 徒离临走前将他带到这里,却不是没有思量的。他游览这世间多年,留下的踪迹遍布大江南北,见识过的人见识过的事更是数不胜数,只是,因为阿青而驻留,又因为阿青丧失对这人世的所有兴致。阿青魂魄中那株昙花枯萎之时,连他都难免有心如死灰之感。 当年西玄中人与他结下善缘,他离开这世间时,掐指算遍所有牵系,然后在算到西玄的那一瞬,怦然心动。 此世连当今受天道庇佑的皇族,他也可轻易算得,却只有这西玄他算不得。内心的惶恐酸楚与阿青离世时的莫名心悸如出一辙,徒离便明了,他多留这五年的缘由便应在了这里暴力军姬全文阅读。 阿青已经转世。阿青在等待着鬼童。 徒离带着鬼童来到西玄洞府。而看到鬼童的第一眼,那管事者打扮的道姑便泪如雨下。 ※※※※※※ 在琼水灵池中泡过,换上灵石搭缀的锦衣华裳。沉默无声的女侍轻巧得为他梳起头发,将绣满了特殊符文的缎条缠满他的周身。 又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洞天有着无穷的禁制,在那禁制的夹缝中,三千世界都影影绰绰。往外多看的每一眼,都能窥探到神秘又磅礴的世界。他不敢多看,每一眼,都在损耗着他的精气神,再多,便恐寿命消减。 越往里走,寒气越重。为他带路的女侍在瑟瑟发抖,但即便是血肉都在痉挛,她们的脸孔依然是平静无波的,若不是眼中的灵气预示她们还是有自己思想的活人,定会以为所见的只是些傀儡。 后来他站在一座殿堂前,周身所有的人躬身退下,留他一个人被寒气侵袭。 即便他体质属阴,还是水月之太阴,直面这寒气时还能感觉骨骼中些微的战栗。通身的锻条被鼓起来,呼啦啦作响,上面刻下的符文流转着银色的流光,禁制被激发,护着他全身血脉通畅。那股被窥探的感觉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更强烈。他知道即便此刻只有自己一人,他还是被无数双眼睛所注视着的。 停顿了片刻,抬脚慢慢步入那琼楼殿宇中。 看到里面,他才惊觉这建筑竟全是千年广寒石筑就。亘古的深渊水涧底部,从不为阳气所触碰的地带,积聚千年才能凝就出来的广寒石,在这里竟多到可以筑造这样华美的殿堂,不能不令人心惊,也不知道要损耗多大才能将此地建成。怪不得没有人跟随他进来,普通人在此只伫足片刻,就会为这寒气同化而融骨成水,即便是修道者,也会被恶阴入体,减损修为。 然而越往里走,他就越感觉到怪异。那连广寒石都无法压制的浊气! 他的脸色安静如常,心脏却如坠深谷。开天辟地之时,清气诞神,浊气则在新的世界中飘荡,最终不知归处。但少有人知道,浊气染上盘古神血,孕育出了魔……难道,这堂堂的西玄之地竟接纳了一只魔?为了掩饰那浊气,竟不惜以广寒石建屋以藏? 他的疑问在不久后就得以解答。 殿堂正面深处只通往寝宫。镶嵌于壁面的流火景灯无声无息燃着,光线折射在雪萤石的壁花上,显露出星辰般如梦似幻之景。寝宫里生满了无根的血蓼,一面是广寒阴气,一面是炎浊流火,两者相溶,竟让它们在冰层中灼灼燃烧。 一座广寒石雕成的大床摆放在前面,精致的雕花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且无时无刻不在激发,淡淡的银光与他衣裳所缠的缎带如出一辙。床架上月银的水晶纱缀着无数的蔷薇石,同样排列成阵势的形状,一切事物都华美精致得不似人间,却也像是苦苦压制着什么无法被控制的事物。 他走进寝宫的门,之后的每一步,五脏六腑都像在被震荡一般。那震荡越来越剧烈,浊气在侵蚀着皮肤,让他开始头昏脑涨。他缓了缓脚步,深深吸了口气,将绽露出的所有青筋压回去,然后,缓步上前。 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帘,他看到一个人影。那是一个女孩,盘腿坐在床上,锦衣华裳,与他差不多的年纪。 他看的第一眼,便知道,那是人,拥有强烈浊气的人。 可人怎会有这样的浊气? 隔着那一帘朦胧的水晶纱,两双眼睛都对视了那么许久。然后,一只手悄悄抓在了纱帘的边缘。 女孩露出那张近乎惨白的脸,温柔又好奇得望着他末世炮灰。 她的脸白的近乎透明了,仿佛,轻轻呵一口气,都能让她化在空气里。她明明没有任何表情,眉眼间依然是无法想象的温柔,甚至小小的身躯似乎盛放不住这样的温柔,所以才让她的眉因为无时无可不在承受的痛苦而轻轻蹙着,所以才让她的眼因为无法接纳灵魂中涌出的震颤而带着水润。 她轻飘飘得似一根绒毛,待在精致的牢笼里,用一种天真又纯美的视线静静窥探着外界。 “你不疼吗?”她偏着头,轻轻得问道。 “不疼。” 她的手下意识抓紧了纱帘,似乎是本能得把自己往里藏了藏,然后悄悄露出自己的眼:“那……你不走吗?” 他在原地停顿了那么会。一直以来,他都是那样憎恨着,有事物操控自己的生命。可是,徒离将他送到西玄,他不恨他;西玄的意思看来是要他陪伴这个女孩,他似乎也没有怨气——明明此地的浊气重得让他都几乎难以承受,明明心底积聚的负面情感被这浊气激荡得近乎沸腾,可他看着这个女孩,却觉得,自己身体里空空的。 “不走。” 她有些困惑,这困惑很直白得显现在她的眼瞳里。她是有些欢喜的。可这欢喜又带着些惴惴不安。 “可是他们都走啦。”她小声道,“你若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这个女孩,从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天地间难承受的浊气。可这浊气却以她的身体作为容器,肆意放散,却不崩溃她之形体,脱离她之躯壳。她比死更痛苦得活着,年复一年承受着浊气在自己的身体里肆虐。想把自己藏起来,不敢靠近任何人,因为她总是在伤害着旁人,生时夺走母亲生命,幼时毁去父亲根基,他们对她最大的疼宠,只有构建这座巨大的牢笼。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踩上台阶,走近那广寒石的床。 清气与浊气相互激荡,阴气与阳气彼此侵蚀。喉中涌上的腥气被他自己又吞下,他踉踉跄跄,却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女孩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似乎不明白,她明明触碰到了她,为什么还能完整存留于眼前。 “你看,我没事,”他连视野都恍惚了,还是断断续续说完想说的话,“我会陪着你的。” 魂魄中都有声音在渴求着什么。挤挤攘攘,哄哄闹闹。他辨别不清,但是触碰到她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那个人会欣喜若狂。 他们的命格……原本就是相合的。所以,只有他能陪在她身边。 而这就是西玄中人将他带到这里的本意。冥冥中总有些事物无法用言语表述。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再也无法抗拒。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抬头望他。 “……鬼童。” 作者有话要说:8.12 不能再渣游戏颓废下去了,字典小姐要奋进……明天更新逆袭吧,古剑也有些灵感~ 为了找感觉,新开了个坑,第一篇写的是烈火青春,有兴趣的可以戳一下, 字典小姐发现自己居然淡定到连留言收藏都不在意了……果然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么…… 第55章 每一次渡魂都是不同的身份,都有不同的名字。 他能以不同的面相辗转于人世,已是舍弃了当年榣水畔白衣乐神之名。岁月里苦熬的日子越是漫长,就越是憎恶于那都天星辰里承载着仙神的宫阙,越是厌弃于那亘古洪荒来浩汤不灭的法则,甚至,怨艾着自己过往的记忆。 可这污秽的躯壳里藏着的,始终还是仙人残魂。再自欺欺人,魂魄中烙印的还是那个记痕,他的骨子里,他的脑海里,唯一安慰的还是怀抱着太子长琴之名。 而这一世或许是例外。连他自己都在疑惑,是不是那星辰地幽宫中,虚空命盘刻入天帝御旨操控着命线时,被哪里来的外力稍稍扰乱了路线,以至于反馈在冥书中的命轨出现了错漏。 他渡了鬼童之魂,也藉了鬼童命格。原本魂魄中的妖族烙印,骨骼中根深蒂固的阴灵体质,终会造就巨大而可怕的深渊。没有生灵可以在他身边安然驻留,他所注视的一切都会慢慢得被阴火燃成灰烬。他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得煎熬,等待着人身崩溃,释放他的魂魄,可身体崩溃的一天,也是他魂魄遭受最大磨难的时刻。毕竟,他只是个不稳定的残魂,一旦脱出躯壳,随时都会化为荒魂湮灭于此世。 可在他作茧自缚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有一个人愿意倾尽所有为他逆天改命!不,不是人……他甚至不清楚,那是人还是妖…… 然而这是第一次,他连个能够被认可的名字都没有。以往,身体中有着宿主命魂,所以原本的名字能够为渡魂之躯所认可,这人世再高明的大能者就都无法看穿他魂不似形的异样。可是妖族烙印被化去的同时,这宿体已经脱出了原本的形状,命格又改,反馈在宿体之上的更是与此世格格不入的气息。 徒离带了他五年,始终未给他一个名字。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掩去他身魂两相分离的气息。踏足西玄的每一刻,他都在胆战心惊着自己的存在会为人所看破。直到踏足这广寒石殿,他才能够安下心。 虽然不明白,她身体中为何会有那样重的浊气,但这阻不了,他窥探到她的命格。 天底下不会有完全相同的命格,他与她,一个极阴,一个极阳,偏偏,极阴的属男,极阳的属女,然而最残酷的命运不会降临,因为他遇到她。这种感觉,就像是彼此是为对方相生——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他们今世的命轨相缠,难分难解。 她是属于他的,就像他离不开她身侧。 既然没有名字,那便承了鬼童之名,存在着这样的牵系,只要她能认可,那么这便是为他的身魂所能接收的名字。事实上,她没有任何疑虑。小小的女孩有着堪比长者的心智,在某些方面,却依然如此纯粹天真。 “鬼童,”她小小唤了声,点点头,又连忙抬头接道,“我叫盈盈道印。” ……她果然名盈盈。她的眼睛实比秋水还要美丽温柔。 松开手,缀满蔷薇石的纱帘铃铛着散落下去,她好奇得伸出手,小心翼翼得碰了碰被他握住的另一只手,大约是真的确信他不曾被她身上的浊气侵蚀,瞳眸里挥洒出更明亮的光辉——仰头又望了他一眼,似乎是笑了笑,眼眶里却盈满了晶莹的液体。 她带着欢喜与悲伤得看着他,软软糯糯的小模样,却有着这样深邃成熟的的情感。要看过多少的绝望与死亡,要拥有多么深入骨髓的孤寂,才会觉得仅仅是遇见便已然是最幸福最美好的事了? 他还想看清楚几分,却是脑袋一晕,身体凭空失了力道,整个人扑倒在床边。 “你……怎么啦?”片刻的呆滞之后,小手颤了颤,连忙缩回到身后,以为是自己的触碰让他变成这样,整个人也害怕得往后挪,那眼睛流转的光色渐渐又回到了死寂。 他已经受不住,气血一直在翻涌不休,意识就在沉陷的边缘,但他竟还担忧着不让她担心,艰难睁开眼:“我得睡一会儿……睡完了,再陪你玩儿……” 女孩有些不相信,可嘴唇颤抖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求救的声音,游离的视线在纱帐中环顾,手好几次都握在水晶纱上,但终究还是缓缓松开。 鲜活的色彩慢慢的慢慢得失却了颜色,她就坐在这寂静无声的华美牢笼里,茫然得等待着。等了好久好久,还是只有自己,和……他。 她望着他看了许久,小心翼翼伸出手在他脸上微微一探,触摸到热乎乎的体温,愣了那么会儿,然后,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的心脏忽得就松下来。她也不敢再碰他,只小小得牵住他的袖子,这样一动不动得凝视着他的脸。 看着看着,眼皮重起来,就凑在他的胳膊边,也沉沉睡去。 ※※※※※※ “就是他了?” “原来当年批命卦象中所指的暗星确有其人!看他与盈盈的命格之象,正好相合!” “这样……这样盈盈就能安乐成长?那小子是吸灵体质!但凡他所驻留之地,阴清之气源源不绝,大概也能化解掉盈盈的苦楚?” “那就让他陪着盈盈吧,盈盈一个人太久了,连我们都不能靠近她之身侧,以后……或许,她能更开心一点。” “老四,你在思考什么?这样的表情!莫非有何不妥?” “不,不是这个。我现在才发现……这小子体质正合了我的法门,若是只做盈盈的玩伴,当也是可惜了,可若是我收他为徒,仙途长远,盈盈却始终停留在此间,何其残酷。” “……当真?这却也是!那,先观望些吧。等些年头,看这相处如何,再做决定。他尚年幼,错不过修行的好时光。” “终究还是要想办法化解盈盈身上的困局,为她寻得可习之法,否则,你我能忍得看着她陨落?老二是我们之中唯一留下血脉的,他已失了妻,如何能接受失了女儿?” “就按你们所说,我先看着。有什么情况我会转告你们。如果老六出来,强令他近些年别再闭死关,盈盈的气脉还得他亲自接!” 作者有话要说:8.20 字典小姐困死了……先去睡了。这章少点就算了,回头马上补! ps:没事去新坑那里捧个场呗~ 第56章 “那是蝴蝶。 ” “不,蝴蝶不是它单独的名字,所有的蝴蝶都叫蝴蝶。” “盈盈只有一个,可是蝴蝶有许许多多,这一只飞走了,我们还会看见另一只的。” “盈盈乖,睁开眼,再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了,来,我给你梳头……” “那朵花很好看吗?我去采来……别怕,那是西玄特有的灵气催生的簇晶,一离枝便会石化,即便是盈盈触碰到它了,它也不会枯萎。” …… 在他的生命中,除却了亘古以前洪涯境与仙界的岁月,第一次有了时光荏苒不知年数的错觉。 或许是洞天灵奇,平和静美的年月在让他淡忘渡魂岁月漫长又苦痛的挣扎,或许是今世命格崎岖,又有徒离的法门镇着,容纳了他这异诡的残魂竟也能畸形完好得共存,或许……是因为盈盈的存在。 只有在靠近他的时候,狂躁的浊气才会被安抚下来,于是她只能日日夜夜待在他身边,看他眼中的世界,遭遇他所遭遇的一切。正是舍他之外再无法被人靠近的缘由,她才那样欢喜又依恋得牵着他的手不放。 盈盈总是那样乖巧,声音也永远都是那样小小的、轻软的,风拂得重一点都恐会被揉散。可即便从来不说,他也知道,在盈盈的心中,他是近乎救赎般的存在。他总是惊叹,她的眼睛怎可能好看到这般模样——盈盈的眼里,容纳着世界上最深沉最浓重的情感。那么久远的年月,在世外干干净净得长着,却见证了人世间最苦痛的折磨与最伤悲的离散,可是她太过乖巧,凡人天性中的七情六欲还未成形便被压抑,年复一年,随时间深沉,却只能让它们积聚在眼底——如此,才沉淀成这般比最深邃的星空还要迷人的光色。 然而那眼睛又盈美得出奇了。她的心灵太过纯净太过清澈,那深邃为纯澈的眸光所包裹,就彷如星夜的穹宇笼罩着薄岚,呈现出更难以想象的美来。 他喜欢这双眼睛,才慢慢读懂了她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感。盈盈的视线只有在触着他时才会平定下来,眼底深深的寂寞与彷徨在对着他笑时会浅薄一些——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每一种情感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知道,所以他在这样静寂得近乎悬停的时光中、慢慢得、一点一点去读懂它们。 岁月如此流逝。阴阳交汇,清浊融合,相守得越久,彼此的命格亦逐渐改换,小小的女孩挣脱孤阳焚身的厄运,开始一天一天长大。 就像一团小小的火焰成长为比星辰更耀眼的光色,盈盈懂得越多,越靠近这个世界,却越明晰。或许那小小的身躯中已经积聚了最大最深沉的东西,才令得人世间的所有阴暗都不能影响到她。 他的盈盈是黎明投注在这世间的倒影。自深渊中生长,却纯白如昼晖。 是的。他的盈盈。她是他的,每当他看着她的时候,就再没有比那更激烈的狂喜汹涌着心潮——这是完全属于他的。她生来就是为他而存在的。 拥抱她的时候,似乎魂魄中那些残缺的部位也恍惚圆满起来。 ※※※※※※ 盈盈长到少女豆蔻之年的模样时,鬼童拜了西玄四府主为师——不,后来他不叫鬼童了极品铁匠最新章节。 他的师父,那位形容成熟旖旎却依然情感纤细如少女的道姑,为他取了新的名字,以梁氏一族的族姓为姓,但不知是出于对他命格的诠释,还是对他未来的期望,又抑或那时他出现在她眼前时正是映着东升的旭日,给的名便是叫做少阳。 少阳。梁少阳。这个名字比“鬼童”更加为身魂所接收,但更多的时间里,他耳畔期望的,还是盈盈那一声轻轻的、小小的呼唤。 她的生长原本就比常人要缓慢得多,当时浊气至甚时,数十年都只能压制在四五岁的模样,后来解了身体天然的禁制,但在西玄洞府这等世外仙域中,于外界更是黄粱一梦般的存在,她便似乎总是悬停在这个时刻里。少阳成长为长身玉立的青年时,盈盈还是小孩子。 很多年里,他抱着她睡觉、吃饭、散步,看眼睛能看到的一切,他为她梳头为她穿衣服,在所有的时间中都与她相伴。盈盈看上去越来越好,在西玄眼中却是越来越绝望。人总是贪婪的,身体糟糕的时候期待她能健康,健康的时候又奢望长生——可是盈盈无法修行,她的所有脉络都被浊气尽封,唯一能畅通的气脉却是天生断裂,侥幸接好也太过脆弱。 修仙之路漫漫无边,盈盈却注定是生命中一块会消失的疤痕。 而再惨痛的伤终有一日会如流星无痕。 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之后,有些观念也潜移默化着改换。四府主终究不忍少阳一身根骨白白浪费,收他为徒,传他功法。 于是,每当他修炼之时,盈盈就在那广寒石铸就的宫殿里静静等待。 盈盈也不是非跟着他不可的。在少阳未走近她生命时,她便已经孤单得沉默得待了那么久。少阳不在身边,最多就是像那么久以前的那样,那样苦痛却那样努力得活着。 她很乖巧。她太过乖巧。 岁月真如流水一般。 后来少阳就一直是青年的那副模样,盈盈又长了些,却还是少女般的稚嫩与年幼,再后来,少女的鬓边出现了白痕,柔软的乌发渐渐得,染就了银色的月华。 ——当年藏在水晶纱帘后面,温柔又小心得望着他的女孩,后来傻傻得牵着他的手,说你怎么没变呢。 少阳从一根一根数着盈盈的白发,到后来数不尽便若寻常般挽起,心底那些沉淀已久的怨恨也一日一日慢慢重现。 盈盈是不懂这些怨恨的。她从来学不会怨恨这生命仇视这世界,她连埋怨都不会,但她许是能明白他在为她伤悲。盈盈从没见过镜子,她便是从别人的眼睛里,慢慢勾勒自己的模样。她只是对他笑,小心翼翼的,温温软软的,笑。 很久以前身为仙人,不求便已亘古存在,现在他摸着凡人长生的边缘,却真正懂得痛彻心扉是什么滋味。 那一年君山福地的公主缠着他不放,法会没结束他作为东道主的主事之一没法拂袖而去,心下虽不耐面上却不曾表现,但后来几位府主显然动了这个意向时,少阳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去了东苑,生生两年不曾迈出广寒殿一步。 他日日夜夜抱着盈盈,就像守着随时都会消失的幻影,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有在望着她时,那眼神是温暖又柔和的。 盈盈就像是从他的血肉里活生生撕裂出的部分,即使不曾说出口,他们也知道,这是天定的姻缘——可是直到最后,少阳也没有教给盈盈,什么是爱。 作者有话要说:9.14 偶尔诈尸一下,证明字典还没死。 第57章 “……后来女魃就对应龙说,你若不走,那我便弃了这身躯壳付与邪魔,纵为祸人间也罢,总归每一分生灵涂炭,都是你造的孽。 ” 盈盈在他怀里悄悄探出头来,双手已经用力得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呆呆望着却见他只是含笑回视,没有一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因为紧张而抿起的嘴唇越发瘪了,终究没忍住,小声问道:“那应龙呢?应龙真的走了吗?” 少阳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发角,两眼中满满的都是温柔的笑意,轻声诉说:“应龙说,天定你我皆身染邪气,即是怜此相思难就,何苦舍我离你而去——天地永隔,烟水无穷,你怎舍得。” 少女怔忪了许久,深邃却纯澈的瞳孔泛着认真的光色,问:“应龙不忍离得女魃……就像少阳与我一般?” 他笑了:“就像我与盈盈一般。”指尖缓慢撩开一缕散在她鬓边的发丝,“可是女魃说,我当然舍得,那是我期待许久的世界,我却再无法亲身踏入,我要你替我亲眼看着,看到这天地再没有你我。” “她将应龙身上的邪气皆引渡至自身,成就天地间第一位邪神,从此天小说不纳,只能于人世游走无所归途。应龙本是开天辟地后的第一尾应龙,原就得天所眷有天命傍身,既不具邪气,自入天书之册,这凡间,确是想留亦无法留……” 少阳没有再说下去,他顿了顿,低头轻吻怀中少女的额。她抿着唇望着他,眼瞳中是安静却沉郁得让人心碎的眸色:“他还是走了。” 伤心约莫只是个简短的时态,再深沉的情感总会被压抑在那双眼睛底处,她认真得伤心了,转而眸中却仍然是不谙世事的天真纯澈:“然后呢?” 过了好一会儿,少阳才笑出来,他注视着盈盈就像注视着绝无仅有的珍宝:“然后,女魃与应龙便再未得见。女魃来到应龙曾久驻的赤水边上,人间就有了赤水女神的传说,应龙被天道强留天界,日日流连在天地屏障边,便只有按天律司水之时,能够俯视人间,可是他的视线穿透九重天宇往下,却再见不到女魃颜面。” 他以指作梳已将盈盈的长发理顺,将手臂搭到她腿弯间,像抱孩子一般将她抱起。盈盈睁大眼睛,搂住他的脑袋维持住平衡,垂眼看时,少阳温柔得对着她笑:“好了,故事讲完,盈盈该睡了。” 她低下头,把脑袋挨在他边上,小小应了一声。 水晶纱帘上的蔷薇石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少女轻轻吻了吻青年的脸,然后牵着他的手,闭上眼睛,安然入眠。 ※※※※※※ 有一日,盈盈对少阳说:“近来是不是……冷了些?” 他怔了很久没有说话,后来也笑笑,说只是天凉了。他原先就喜欢抱着她,现在更是日日夜夜不肯松开手。 千年广寒石本就是天底下阴气最重的事物之一,这还是广寒石铸就的宫殿,可曾经这样丰富的阴寒之物也压不住盈盈身上的浊气,直至少阳来到她身边剑傲云霄。广寒石的寒气并不能对她有所影响,连少阳都会觉得寒烈难耐的阴气反而能调和她血脉中的阳浊。 与少阳待得久了,她的体质有所改换,但她的骨骼经脉中,依然随血液流淌着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浊气,正是这浊气闭塞了她所有的脉络,却也阻隔了寒气入体——可如今,盈盈却感觉到冷了。 冷的不是广寒石的阴气,而是她身体中正在凝结的浊气。少阳触摸着盈盈虽无温度却柔软细腻的脸颊时,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整个心脏都吞没。便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这样活生生的血肉,正在一点一点失去生命。 实在受不了的时候,盈盈牵着他的衣角,小小的带着点委屈得说,我冷。 她的忍耐力原来就超常。正因为太过乖巧,不忍让他人为自己担忧抑或困扰,所以再痛也能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然而,她竟这般小心翼翼得说出口了,该冷到了怎样的地步呢? 身体中的浊气已经不往外发散,它们自血肉中生出,不断在血肉里流窜,越积越厚,厚到了临界,便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凝结。可缓慢的速度却是天大的折磨,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活生生感受着自己从骨骼到血肉都凝结成冰块,这是何等的苦痛? 可盈盈连晒晒太阳都不能。白昼中的日光能引化浊气,盈盈此刻就如一个浊气的漩涡,不但不释放,空气中稀薄的浊气反而会为她的身体所吸收。浊气越盛,盈盈便越难受。 被痛苦折磨得越深的时候,盈盈就越安静。连与少阳说话也不常了。 明知道没有人能阻止这种变化,还是忍不住奢求会有奇迹出现。西玄的府主们一个一个为盈盈检查,然后摇着头彼此对视却无可奈何。凝重的气氛在此间凝固,或许是亲人们眼中的悲哀太过浓重,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盈盈转过头去看少阳。少阳依然那样温柔那样缱绻得注视着她,就像注视着世上最难求得的珍宝。 他的情绪总能这样轻易得感染到她,即使明知要走到末路,还是对着他微微笑了。 少阳摸摸她的头发,也跟着笑起来。 旁人看着这副情状,明明该是哀伤无暇以顾的,不知为何,此刻却有股不知名的寒气袭上心头。 盈盈连瞳色都在慢慢消褪。那曾经深邃到如同寂夜的眼睛,一日一日得,变作冰晶般的纯白剔透。雪肤,白发,现在是冰眸,后来连唇色都在渐渐消失。 她日日夜夜依偎着少阳,远远看着宫殿外开放的那些簇晶花与血蓼。这个过程太过漫长,要忍着这样的煎熬,连少阳都能为她疼到近乎窒息。他的盈盈,却依然天真纯美。 盈盈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在变成一块石头。” 少阳静静望着她,许久、许久之后,缓缓得笑了笑:“……变成石头。” 盈盈有些疑惑得偏过头,然后伸手想触摸他的眼,就是那么突兀的,一滴水珠砸在她的手心上,紧接着,整个人都被紧紧拥入怀抱。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长长的衣袖掩住脑袋,再看不到他的眼。 只有手心中那滴水珠,滚烫得,一直烫到她心上。 原来,眼泪是这样滚烫的东西阿。 疼痛一天天在加深,每日都比前一日要多得多,她甚至没有时刻是真正能入睡的。 那一日,盈盈让少阳带她出去看看夕阳。 她小心翼翼又羞愧得抿着唇,眼底有着几不可见的企盼傲天狂尊。少阳笑了笑,抚摩她的发丝良久,终究还是抱她出去了——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样瑰丽壮观的景象。 盈盈在外面待着,好奇又感动得看着只一墙之隔自己却从未见过的事物。后来她凑近少阳的耳朵,轻轻得说:“少阳,你走罢。”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小小的软糯的声音带着疲惫与哀伤:“真的……好冷。我在变成石头,少阳,做石头,好痛……你离得远远的,好不好,少阳,你离开西玄,看看那些我从未看过的东西,代替我看看,好不好?” 少阳猛地抬头,望进她的眼里去,然后骤然如被电击,愣在原地。 盈盈眼中,那曾经美丽得让他惊叹的眸光,已经完全消失了。原来之前盈盈那样努力得看着他,一刻也不肯挪开,是因为,她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了,想要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盈盈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所以才害怕着,自己有一日忽然得,就不能再说话说话。 她那么努力得活着,年少时是不忍见亲人的哀伤,后来,却是想多陪伴他一点。哪怕是一天也好,再多一刻也好。或许是多年之前,透过水晶纱帘,小心翼翼往外看的第一眼,就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个男孩,骨子里有着比自己更深沉的孤独与被遗弃的绝望。她不忍离他,即使再痛苦,也想活下去。 可是,有什么能比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死去更痛苦?她能继续忍下去,却要让他随着她,受这般折磨?所以她小声得,喃喃得,重复自己的话语:“你去那些我不知道的地方,代替我看看那些东西,好不好?女魃……” 她艰难得笑着:“女魃也是这般想的。” 很久很久以前,残酷的天地大战落幕,那个青衫的女神安静注视着自己的恋人,笑着说出诀别时,如何不是痛彻心扉?身染邪气,神力渐消,无时无刻不在与邪气争斗以不受支配,掌控自己的身体,怎忍恋人也受此苦楚。那遥远的天界,有她所无法触摸的宁静与美好,所以,她想着,去吧,去到那里,代替她看着她所看不到的一切,哪怕,永不能相见。 少阳深深得望着仿佛从他血肉中剐出的女孩,他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背上,触得再深些,就是她的心脏,正在凝成石块的心脏。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竟是如此脆弱。 “去吧,少阳……好不好?” 他抱着她,在沉静的夜幕中坐了很久,很久。他那样细致得凝望着盈盈的脸,试图感受她血肉中那会让人发狂的疼痛。她对他笑的时候,他如何不知晓,那疼痛早已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可她竟还能笑。 “很痛吗,盈盈?” 盈盈已经说不出话来,连点头都不能,她只能安抚般的,笑一笑。他的盈盈,从来都是这样透彻这样明悟,她许是已经知道他的决断,若她的眼睛还能看的话,那眼底,怕也是无二的信任与支持。 他的脸上,落下泪来。 苍白的手指微微用力,牵系着这艰难一生的心脉应声而断。浓烈的浊气失去制衡,在没有生命迹象的身体中横冲直撞,怀中的人在顷刻之间已经变成石像。 “好。”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回答了当时的问题。 少阳低下头,轻轻得,柔柔得,吻在她冰冷的唇上。 他已经承受了无数次,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学明白—— 他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最终都会灰飞烟灭。 作者有话要说:9.19 字典小姐想甜的,甚至不惜让阿湮失去记忆,可是……为什么又会变成这样。 第58章 浓烈的浊气在转瞬便随丧失生机的血肉凝结,却还有更多的,失了束缚,如蓬勃的雾气般向外扩散。 甚至连广寒石的殿宇都无法阻拦它丝毫。这是来自亘古洪荒的气息,是盘古大神应该堕入无间的呼吸,越是灵气深厚的地方,受到的影响便越深。 浊气过处,草木皆枯,天地昏暗,空气沉闷,西玄的地界被这样的动荡扰得不得安宁。 这世外福地的主事者们几乎是在瞬间,便明白过来,造成这一切的缘由是出于何。 所有被压抑的疼惜与绝望在这时刻内爆发,人本能得会避开那些让自己痛苦的事物,而当自己避无可避时,越是正视就越是痛彻心扉——拼了命赶往西苑,入眼却是浊气催生的茂密到几乎无法下脚的血蓼都市狼少。 荧蓝剔透的广寒石墙壁已被催得灰蒙蒙泛不出光亮,满地都是被气浪拂散的水晶纱碎片与蔷薇石颗粒,而在那鲜红欲滴的血蓼中央,白袍的青年表情木然怀抱着石质化的尸体,修长的手指还在试图划过那无法靠近的脸颊,仿佛想为她梳理几缕凌乱的发丝,眼神是与往昔一般无二的温柔。 那个令人疼到撕心裂肺的女孩已经定格在过往的时间里,可还维持着靠在他怀里微微抬头望着他的姿势,柔美又依恋的笑容幅度很小,却依然那般天真纯澈。天底下最深重的浊气已经将她的血肉她的骨骼凝结成坚硬的石块,可她的容颜竟还是这样栩栩如生,甚至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痛苦。盈盈……怎可能这般便离去? “逆——徒!” 燎原的怒火在顷刻便侵袭了观者的神智,三府主本就是暴躁性子,与他二哥的关系最好,怜惜西玄这一代唯一的血脉生来苦命,平素里也是最疼爱盈盈的一个,见了这样的情状便是目眦尽裂难以自控。 电光火石的,尖锐的刃光划破浓郁得要凝成实质的浊气。少阳低头注视着刺穿胸膛的那一截剑,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还下意识伸出袖子挡在盈盈身前,免得血液沾污了她的身体。 痛。这就是心脏被活生生撕裂的痛。可这般苦痛,不及盈盈片分的吧。 后一个赶到的正是老四。成熟多情的道姑震惊于眼前所见,大恸,泪水簌簌而下却还尚存了几分理智,连忙拉住前者:“老三你冷静点!少阳不是这种人——定然——定然有别的缘由!” 可少阳,仿若未闻。他只是沉静得、专注得,凝视着怀中的石像。 浊气在排斥他身上的气息。就算用力抱着,他也再触摸不到她的身体,手指努力得按下去,也会被气浪冲开,或许这就是该预付的代价? 不过这样便该是……感觉不到痛了。他的盈盈,其实一直都是怕痛的,可她一生都是那样艰难得活着,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痛苦的折磨,现在,终究是……解脱了。 她会怪他吗? 这个问题,似乎连问出口的必要都没有。他轻轻笑着,温柔得说着:“盈盈,我会走得远远的,我会代替你,看你不曾看到的一切……” 每说一个字就会咔出血来,粘稠的血液从嘴角挂下,将白裳剩余的部位也染得鲜红。 他小心翼翼放开盈盈,握着胸膛的剑尖抬起头,只微微一用力,这柄算不上神兵却也可称利器的剑便化作烟尘。 他沉静看着匆匆感至西苑的西玄中人,眼睛里缓慢得泛出绿色的幽光。 ※※※※※※ 盈盈从骨子里就流淌着无尽的浊气,可她不是魔,是人。 即使有着最得天独厚的优势,她离魔也隔着最难以跨越的洪壑。因为这个被仙道所遗弃的女孩,始终有着天底下最纯澈的灵魂,没有入魔之心,在无外力干预之下,如何得以入魔? 很多年前,他就想着,或许成魔就是能救盈盈的唯一方式。只是,当时西玄之中,彼此心照不宣,没人提此,而他不懂。等他懂得了,盈盈已经无法再炼体,当那乌发成雪时,浊气异化已经开始,可怜他竟在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怀中的女孩竟已不动声色苦熬了多年。 如同谁也没想到,最后,堕入魔域的,反倒是他。 他这无尽的渡魂岁月,多么可笑枭谋全文阅读。潜意识还艰难维系着仙神的傲骨,身不能为仙,却连为妖为魔也不在乎了么? 可是,当年一脚跨进妖域时,有一个阿青舍命救他,如今,坠落魔道,还会有谁来拉他一把? 西玄洞府史无前例的混乱。 ——“老四!看清楚老四!你这徒儿已经入魔,他已成肮脏的魔物——你还要护他?!” 因为盈盈的离世,那浊气不及酝酿便充斥此间,而他通身至阴清气因为本体成魔,还未透体便沉淀成浊,这无处不在的浊气倒是成了最好的掩护。 那剑刃穿胸膛而过,到底是留下重伤,少阳死死捂着胸口,伤口被魔火灼烧,焦黑至痛却好歹是止了血。白色的道袍上斑驳着大块大块凝固的血迹,早已被污黑。夜色中此境的火光染红了办半天,离开的执念还笼罩在大脑上,可是眼前却不停浮现盈盈小小的柔柔的声音与微笑…… 她是他的。如同活生生从身体里剐出的血肉。可他留不住她。再努力都留不住。 只要触碰这个认知,全身上下都像是被撕裂一般。连灵魂都像是被无名之火焚烧,在窒息晕眩的境地中,还想着这苦痛不及盈盈多年所受一分,便觉毁天灭地不外乎如是。 剑光与嘶喊声似乎近了些,他缓缓抬头,肤色苍白得近乎惨败,眼瞳却是幽绿至极,仿佛有什么在那眼底点燃了两簇鬼火。 他很清楚,西玄大阵被关闭之后,要如何才能离开此地的方式。这方洞天虽另成空间,却始终与人世相连,他所要寻的,便是那不断改换的相连裂缝此刻所处之地。 刚往前迈了一步,他豁然抬手一挥,一道魔气猝不及防间无声无息射入墙后。枯败的草木一阵摇晃破碎,灰袍的女侍在枝桠间艰难打滚堪堪避过,暴露出行迹时眼中有着显然的惊惧,可是惊惧之外,却也无法掩饰那深深的爱慕。 “少君,请……请随奴来……有……奴知道有第二条离开的路……”她慌乱却匆匆得说道,“府主……已带人把持了东苑,出口已被封……可奴知道,奴知还有条路……只求少君离去时,把奴带上!” 持剑的青年立在那里,仍旧是往昔那般的俊美,只有泛着荧绿的眼已不似常人——他只是静静得,沉沉得,望着眼前的女人。 女侍以为自己已经打动眼前之人,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请随奴来……少君!” 这西玄洞府因为牵扯到极深的秘密,所有的下人一进入此地便皆是被下了禁制的。经受过极其严苛的调.教,面无表情沉默无声是常态,她们最大的性格便是不需要性格。看过了那么多年宛若死水亦或背景般的存在,却也不知,这些灰衣女侍间还存在异类。 她带着笑得转过身准备带路,下一瞬间,那笑却凝固在脸上。 尸体无声无息瘫软倒下。少阳缓缓松开手,从活人身上掠夺的生气在指尖流窜着,又慢慢隐没入皮肤。胸膛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新愈合。他又沉沉望了望天,整个人如一缕青烟消失般疾掠向前。 他的盈盈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存在。他心甘情愿付了太多太多的情感,可是盈盈离他而去。 胸膛的部位已经成空,他看世间的所谓爱慕,竟是如此肤浅到令人作呕。 作者有话要说:8.21 化妖的后遗症还没解决,又入了魔……凭这货的胆大妄为,除了阿湮,谁能救? 这次事件导致的黑化已经有些严重,而入魔的后遗症更严重,要知道变态的后果是不可抗力的。 第59章 衡山之间。 塘中的莲花已是又开灭了一载。这天底下唯一的凤凰盯着那莲花近乎崩溃。 阿湮魂体是此青莲所塑,身在人世的辰湮不过一缕神念,先前又刻意在轮回中消磨去了绝大部分的神力,致使如今停留在这人世的便是再简单不过的魂魄。若无大碍,平素里世世轮转不过前脚与后脚的间隙,毕竟有着每一世的记忆,这个间隙的过程就更是显得简短,而只有当魂力受损得太厉害时,轮回才会将她转送到此地修复调养。 自她们来到凡间以来,这样的次数只有两回。一是阿湮与那人在人间初遇的那世,记忆回返,为神力解封,她回到此境。一是身为海棠的那世。原本,在流年以蓄养多年的昙花作为媒介将自己的命数寄给他续命时,她的魂魄已然受了创的,可就是她想要陪伴他的意念太过强烈,又叫她生生撑过了海棠一世。 麻烦却一次比一次严重。太子长琴残魂闯的祸越重,阿湮为他善后所要交付的代价便越大。连雪皇都没想到,辰湮会将当年那株妖化的昙花寄养入魂魄,更不惜以损耗魂魄的代价为他逆天改了一世的命格!纵然太子长琴已然为凡人,亦是为天道所记名的。外力要干扰他的命途何其艰难!更何况他只存留残魂,在轮回之外藉渡魂而生,因果之势更甚——要扰乱因果,阿湮简直是拿自己的魂魄在拼! 无论她在想些什么,雪皇也只能默默承受无法置喙。雪皇已做好准备迎接阿湮回来,可是这莲塘竟似失了与她的牵系一般!想来都受到重创的辰湮竟然未回得此地,就算循着想通的神力直接找寻轮回中辰湮的身影,也无法寻到她的踪迹! 雪皇这才急了。正如青华上神所说,轮回一世,青莲重开一次,青莲已重开了,那么说阿湮已再次转世,可她在哪儿呢? 魂魄受到那般重创的辰湮,不接受青莲的重塑,就算成功轮回,要如何挺过下一世? 后来雪皇在轮回镜里看到乐神残魂边上通身浊气的盈盈。一眼便认出她来。 可是盈盈没有阿湮的记忆,没有阿湮的神力,世间的浊气将她当做蓄养的温床,她命中注定就是场磨难。 雪皇流着泪看时光一年一年的流逝,她流着泪看少阳最终震断盈盈心脉,因果错乱,一世的情缘终究归于这样的灾劫宿命。她惶恐于阿湮的魂魄为那浊气凝固的石像所封,拼命发动青莲与轮回之间的通道,想要将阿湮召唤回来,却发现,这些年下来,阿湮的魂魄早已沉淀满浊气,浊气不消,她便会被困于那已石化的躯壳内,再无法脱解。 雪皇从未有比此刻更恨太子长琴。 ※※※※※※ 轮回镜追溯着少阳的动向。 若说之前盈盈尚在时,他的身体是以极顽强的理智所掌控着的,那么盈盈离世后,魔道便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扭曲成了对此世的怨恨。 唯一的执念只剩下离开西玄。入魔的青年已丧失了一切情感,将所有阻挡在面前的事物都当做了仇敌。四府主为他一掌轰碎腹体,魔气几乎吞噬了她近半的功体,多亏大府主退后一步舍身相救,好险才扯回一条命。二府主强行破关,见到广寒石殿宇中石化少女的第一眼,走火入魔。三府主五府主尚存,怒火攻心,却苦于寻不出罪魁祸首存在。 西玄的这场动乱大约要花费至少数百年才能恢复元气,更难接受的是,到最后,还是让他逃出了西玄这方洞天。 此后,哪怕是西玄以自己的名义昭告整个修行界剿灭魔首,终不可得行戈最新章节。 少阳从入魔的癫狂状态脱出时,已经处在无止尽的追杀之下。所幸,他连夺人魂魄求生也那般熟练了,更不会介意杀人取其生气以修复自身。 妖兽之身与人身毕竟大相径庭,当年阿青偷天换日成功也算情有可原。可魔身既由人心而生,哪怕换了宿主,依然割舍不去魂魄中沾染上的魔气,此世入魔,他这生生世世便皆入魔,就算是阿湮在,又能怎么救他! 雪皇冷眼瞧着他流离失所,浪迹天涯再寻不到一个归处,看着看着,竟然有种活该如此的快感。 这些年,他确实按着盈盈的心愿,慢慢得,走遍这些她所不曾接触过的天地——体质变换,又身负修仙法诀,或许这是第一次,他渡魂的身躯完好无损得熬了那么长的时间——可如何能叫他也知道,他所魂牵梦萦的那人被困在异化的浊气囚牢中,不生不死连轮回都无法! 渡魂之苦,有阿湮拿魂魄琢磨石珠结果却为他所弃苦?渡魂之苦,有阿湮不惜损伤魂魄为他逆天改命来得苦?渡魂之苦,有阿湮生生世世因他而死更苦? 愤恨的思绪到这里,却是蓦然一滞。雪皇几乎是跌打滚爬得摸到虚无的轮回镜面前,调整画面查探西玄。盈盈去后,东苑那座广寒石筑造的宫殿已经被封起来了,为免浊气继续扩散,宫殿之外甚至还用特殊的禁制将其封印。 浊气浓郁到凝成大片大片的雾气,迷蒙着好像能吸收所有的光亮,殿内不着昼色,连原本从里到外透着荧色的广寒石都灰蒙蒙一片,而异化的石像便在朦胧的浊气中若隐若现……乍一眼看得连凤凰都忍不住屏住呼吸,这样子,太像是青华上神的太易宫!她曾在那里待过万万年的时光,某些记忆早已深入骨髓,或许是这些年来的岁月实在太过刻骨铭心,她只看了这么一眼,便又落下泪来。 她想起来,那粒石珠子还融在阿湮魂魄里。天底下最恐怖的浊气莫过于混沌,辰湮虽只是一缕神念化成,但融成她身躯的青莲带着混沌气息,神念中来源于青华上神的力量也带着混沌气息,石珠子已被她的魂魄熔炼了那么多世,且承载着她的力量,原本就已经是法器,要吸纳些浊气理应不难! 雪皇想明白后雀跃了许久,然后又倏地沉默。她慌着就算盈盈死了,阿湮的记忆也没回来——而且可能性相当大!这一世阿湮大约是魂魄才导致的失忆,魂魄既困在身体中无法出来,又如何得以修复?既然没有记忆,那又怎么运用那粒石珠脱困? 天底下唯一一只凤凰默默在衡山蹲了好久,终于爆发了。 她原就是个投影,本体还在三十二重天顶的太易宫中随青华上神沉睡,因为术法禁制牵系,缚地在此,没法离开这莲塘,真要强行挣脱,那必得拼得莲种衰败,而这青莲牵系着阿湮神念,也就相当于间接毁去阿湮的根——她离不开,却并不代表影响不到外界。 直至当世,凤凰依然是百鸟之首,号令天下飞禽,这是种源自血脉传承的臣服,血脉不绝,牵系不断。一声清呖自衡山上空向外发散,山林在瞬间沉寂。 雪皇暗暗叹息。要她是在妖界,定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目的。这世道,已是人族天下,凡是有点能力的妖族老早去往妖界,人间自我衍生的妖类多不成气候,哪怕她是凤凰,在能为施展不出的现今,能唤来一两只开启了神智的禽鸟已经不易了。 事实上,那一声清呖之后,在辰湮禁制之外徘徊的,也不过一只火雀一只黑鸦。 要说雪皇的运气不赖,倒确实。失望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神识便探到那火雀身上一丝重明鸟的血统,登时大喜。 作者有话要说:9.27 ……马上……他就会知道阿湮的真实身份了…… 第60章 “阿湮,我知道就算没有我插手,你也定然能安然无恙……天底下有什么事物能真正困住你呢?即使你只余一缕神念,即使你魂魄残缺无法觉醒。 ” “但我实在无法单纯只等待得,看命运降临。” “不愿这样一世一世得看你终究归于沉沦,不愿眼睁睁注视那天命到头避无可避,更不愿他无知无觉享受你的赐予,却连你名姓你来处你痛所为何都不知晓。” “就算就此扰乱你设定的命途也罢,结束即为开始,阿湮,我不想再为你痛了。” “你所有承担的苦痛,明明是该叫他来代替你感受的,不是么?” 最初的重明鸟,确实是带着凤凰血脉的。因其双瞳叠生,鸣声如凤,分承了天地至阳之力,辟邪伏魔,扫阴除妖,因而名为重明。 鸿蒙至古时代远去,凤族遗落于世间,唯一的血脉常年居于太易宫混沌地域,近乎阻断了与凡尘的交戈,血脉力量也就越来越稀薄。后世的重明鸟,几乎看不出任何的肖凤之态,真让她找出一只带着同族血统的重明鸟,哪怕微弱到几不可见,也足够让她欣喜了。 雪皇出不去莲塘,力量却是能用得。毫不犹豫将那鸟儿脱胎换骨,提炼了它之一族的力量,下达了命令之后,就那么静静注视着它远去行戈全文阅读。 阿湮是舍不得怪她的。就算她真的将阿湮后来所有的计划都破坏得一干二净,阿湮也只会无奈笑笑,然后寻求别的法子。她们降临这世间,也不过为了给太子长琴求那一线机缘,她知道阿湮最后定然能摆脱天命束缚,阿湮一直无所不能,但她就是怨艾,让阿湮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缘由,其实并不是天道,而是他自己的放弃。 所有的故事,哪怕不求圆满,却也不得善终。 阿湮自是无所谓,可她这个旁观者疼得撕心裂肺。她的阿湮,实是九天之顶的青华上神,超脱天道,睥睨凡尘,她明明是为他而来,辱没她最多的也恰恰是他。 雪皇真的悔了。这一悔,就悔到千万年前还是洪涯境时的岁月。 太子长琴原是她的执着,可她如此自私得将自己的执着强加给她。 如果那一年,我不曾故意把太子长琴引入你视野,那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 我只知浮生里你沉寂了亿万年,恐惧我终将离去之时你会彻底厌倦这世界,却不知道,天道之外才是最适合你的位置,哪怕你真的选择沉睡到天荒地老。 至少那时,我的上神,依然高高在上,固若金汤。 ※※※※※※ ‘……你在害怕什么?’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这是他第一次为梦魇所困,不得脱逃。 蒙灰深寂如黄泉谷地的梦境里,迷雾环绕周身伸手不见五指,然后在浑浑噩噩中,听到一个声音在不停得重复着,询问他。如魇魔缠身般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来自记忆深处的遥远的声音狠狠充塞着大脑仅有的空位,化为一幕背景,嘈杂又无法辨明。 而他身体僵硬如被缠缚的石块般,所有的思绪都无法运转,又该怎么回答这问题?只能被那焦躁、沉闷、绝望的情绪氛围所环绕,意识不断下坠,直堕入那无边的地狱。 被一声鸟叫穿透魂魄,陡然惊醒之时,他诧异望着整个村落陷入熊熊的烈焰、顷刻间毁于一旦。 他缓缓起身,魔火仍然自身上流窜而出,不知道自己收留的是一只魔的凡人们在沉睡中化为灰烬,魂飞魄散,连大地都因承受不了这力量的冲击而有龟裂的趋势。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是敛目站在那里,挥手止住了因意识沉浸挣扎在梦魇中而无法控制的魔火,无动于衷得回想着什么,在轰塌木石中的模样,就犹如地狱黄泉中绽开的罪恶之莲。 某一个瞬间,那被眼睑包裹的漆黑瞳眸发出一道慑人的绿光,整只手探向前就像没入另一个虚空——然后生生从那无形的空气中拖出一团黑雾。 他的眼角随即微微上翘,明明是再寡淡不过的一抹笑意,映衬着这景象,竟是无比得诡变残酷。 “小小梦貘,竟敢窥视我内心!” 仅是五指虚扣,黑雾在他的手心拼命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没法逃脱出去。 下一秒,他毫无预料便捏碎了那团黑雾。无数青烟般的浓光自指缝间化开,刹那便消散,然后是黑色的血水涌溅而出,淌了满手,很快又被身体中涌出的魔火吞噬。 他如一道光那般掠出半塌的屋子,在不断坍圮的石墙木柱而冒起的烟尘中,与一只鸟金色的双瞳相对视。 形态略微肖似凤凰的鸟安静站在一棵即将老死的槐树上,显然正是方才破开他梦魇的那一声鸣叫的来源,此刻正冷冷注视着他,那眼睛明明充斥着至阳之力,却诡谲得让人无法直视无名古卷全文阅读。 只一眼,那重明鸟便展翅飞走。 ※※※※※※ 少阳在追兵赶到之前,离开了这个被他无意摧毁的村落。 这些年,他走过了太多地方。盈盈不曾见过的山,盈盈不曾摸过的水,盈盈一直期待看到的花草,盈盈所无法触碰的黎明……可他在这人世间走过了太长的岁月,盈盈的影子却始终在心头盘踞着最重要的位置。 所有的背景都黯淡了,唯有她还鲜明得令人看一眼都恐会窒息。 这一世的由来甚至都出乎他的意料,将来会发生哪些状况他更是无从预知。少阳说不出清楚这身体什么时候会崩溃,也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只是时常感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疲累,可累极还死死拽着那些惦念不肯放开。 就像西玄的追兵始终不愿放掉他一样。 凡身成魔,可他没有力量去淬炼魔体,魂魄异变的腐化很快就能影响到身体,他依然随时都得预备着变换一个宿体,于是纵然触摸到魔的本质,也只能游荡世间,无法前往魔域。 既然必须在世间停驻,他身上泄露的魔气便是最显眼的靶子。仙魂本就漠视凡尘,魔身更是侵扰到他的思想,让他看一切凡人一切事物都冷漠残酷滴水不泛心波。犯下凡人所谓的罪恶也不是一桩两桩,不止西玄,想要杀死他的还有众多修仙之人。 在这样的追逐中,就算是活着,也活得很狼狈,很艰难。 那他为什么还这么难过得执着这一世呢? ——那只重明鸟一直跟着他。 每被梦魇缠身,睁眼就能看到它立在不远处高高得俯视着他。 一开始,他被魇魔所缚无法脱逃,总要那一声清鸣才能借力挣脱。后来慢慢得,他熟悉了梦貘的攻击手法,能控制自己的精神不至被困缚,对付起这类闻腥而动的妖类也游刃有余后,就很少能再听到重明鸟的示警。 大多数时候,它只是在他梦回时分,昙花一现得,注视他那么一眼。 少阳自然不会以为,正是这鸟为他带来的灾厄。相反,他知晓,它是在护卫他。重明鸟于这凡间太过于稀奇,且天生阳气灌脉,断不可能与阴物相苟合。魔体与残魂融合偏离的腐臭味道已经渐渐弥漫开,不仅是凡人想将他处之而后快,连妖类都迫不及待得想要吞噬他的魂体分一杯羹。 自这只鸟出现的那夜,又过了近一年。它却始终跟随着他。 可这是为什么呢? 当渡魂之躯终于有隐隐崩塌的迹象,他在剧痛之后勉强找回直觉,狼狈瘫于地,睁眼时又见到那一只重明鸟。 它依然静静望着他。 然后少阳在那诡谲的金色双瞳中,看到一个温柔又忧伤的影子。 那是盈盈。 作者有话要说:10.13 绝对是亲妈的字典小姐,更新前瞄了眼章节点击,发现九月份的四章,居然是57张点击最少!为嘛!难道那一章不是最该多看几遍细细咀嚼的么?! 渣字典在考虑,要不要写个番外,老板进化史第三季啊~ 第61章 他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 唯此惊鸿一瞥,眼底再未留下任何活物踪影。寂夜般深入骨髓的寒彻,侵袭了每寸尚留存的神经,少阳依然狼狈不堪得倾伏在地,无力得试图抓紧不断游离开去的意识。 可惜,在魂魄与身体的这场征战中,苦苦的挣扎似乎也击溃了维系身体运转的清气,他连呼吸都透着浓重的死寂的浑浊。甚至,身体的每一下抽搐也径直穿透至魂灵,将任何细微颤动都如实反馈,令他这样清晰得直面又一次即将到来的死亡。 首先,魂魄要是剧痛,比百蚁噬心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蚕食,接着,身体开始**,到里里外外烂透之后,强行灌注于此身的残魂才会被一点一点排斥出身体。整个过程,总得要漫长而残酷,才应和了那该死的天命,而唯一能叫他选择的,也只有单一的承受。 既然如此艰辛,为何不放弃这一世?早日痛了也早日遣了这病坏之躯,便就是有渡魂苦难,至少也能得些新的生机。任由身魂变质,最后怕不是魂力消退,便是离魂时更深的险境。可他,怎么就是……不愿呢? “你为什么跟着我?” 有一个无月夜,他刚逃出君山与灵墟的围剿,数次垂死仍然侥幸逃脱。在密林深处随时都会坍圮的破庙里,少阳抬头这样问再次出现的重明鸟。 自他叛出西玄,通缉令便已达修行界的各个角落。可是君山福地的那位公主却傻傻跟了出来,孤身流浪凡世就非要找到他,问他一句为什么。送上门的软肋,他怎会不利用。即便后来君山公主因他而死,也丝毫没有在他心头泛出任何波纹——他所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惹上两大势力的仇恨罢了。 许是这世所有的人性都随盈盈的离世消散得一干二净,才让他毫无反抗得任由魔性侵占自己的身躯与意志。一切事物都褪去颜色温度,才显得那些执着如此深刻。 “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有盈盈呢?” 凄冷寂清的夜,连微光都带着小心翼翼。他看到斜倒的木梁上梳理羽毛的鸟儿。 那双金色的眼在夜色中仿佛透着萤火,明灿中,有个脆弱的影子,随着眼神的流转微微荡漾,丝毫不曾因为诡谲的双瞳,而消减任何美丽。 重明鸟审视着他。残酷又冰冷的眸光,许是因了那抹影子,竟让人瞧出些温柔来。 然后它叫了声无限动漫游最新章节。如凤凰般悠长清澈的啼鸣。可夜色中不觉动人,只觉凄厉刺耳。 它振翅倏地飞到少阳面前落下,急切得踱着步。 隔得如此近,重瞳里的影子便越发清晰起来。少阳定定望着,心微微动了,那影子也跟着微微一动。盈盈在雾色青茫中抬起头,看见他,偏了偏脑袋,然后微微笑起来。比秋水还要温柔美丽的眼睛,却不是很久以前的沉邃——而是失去所有生命力之后冰晶般的剔透与苍白……那是他记忆里最惨痛的画面。 少阳陡然惊觉!幻术?不,不是,那不是幻觉的存在,而是他的记忆在它眼中的投影。 或许不同的人,在这里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景象。它的眼睛里本没有盈盈,因为他心中想到了,所以他看到了。可重明鸟为什么要叫他看到盈盈? 眼前的鸟儿又是一声鸣叫,音波直直冲进他的大脑,让他好一阵晕眩。 然后盈盈的面情就变得极其哀伤,她微微笑着,眼睛里却落下了眼泪。眼泪落地的瞬间,那安抚的笑容便定格在了脸上,她就是这样笑着,变成了一尊石像。 少阳猛地捂住嘴巴,眼前的画面像砂石风化一样——就算紧紧捂住嘴,浓稠的血液还是不断从喉中涌出,他全身冰冷如铁,痛苦得像是要把身体中所有的血液都吐完。 “你想要盈盈?”他就是在那个瞬间,忽然明白重明鸟一直跟随他、叫他看到盈盈的用意,“你在找寻她?” 重明鸟没了动静。又恢复最先开始那种淡然与冷漠,显然是他说对了。 “可是盈盈已经不在了。” 话音落地的刹那,重明鸟的翅膀猛然一掀,打在他的脸上,毫不留情将他扇倒在地。 少阳无力再坐起来,便索性维持着这姿势,将喉中的腥血重又咽下去,缓缓松开手,掌心之上涌出魔火,将身上的血液焚烧干净。 他的视线透过凌乱的头发,注视那只鸟儿。然后又听到一声鸣叫。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他喃喃着,“你找到我,是为了找她。可为什么寻盈盈呢?因为……盈盈身上的……浊气?” 他游离的视线就这样有了焦距:“对啦,所以你要找到她……我的盈盈不在了,可你要找的还在西玄。” 重明鸟往前走了几步,微微垂颈,那双诡谲的重瞳几乎要贴住他的脸。 他与它就这样沉默注视了一会儿。 然后重明鸟在他身侧伏□形——自这夜之后,它没有再离开。 少阳寻找着时机再入西玄洞府。 流离至此,想着什么盈盈该是喜欢的,就走过那样多的风景。那样执着得以这番躯壳存留在世,或许这许多年来,他也只想要一个理由,再回去,再去找到盈盈。 重明鸟留下了,于是他想着,他该回去了。 西玄虽与凡间交叠,却实是别有洞天。除非其内有人接引,否则要寻找空间的缝隙,从另外的通道进去其中,再困难不过。 而他在那里待了那么多年,自然熟悉它的一切。身上虽无通过法阵的门牌,幸运的是这多年西玄持之以恒锲而不舍得满世界追杀他,却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魔头还有一天会再入西玄。 “你怎么知道世间有盈盈的存在?”有时少阳会这样询问蹲在他肩头的重明鸟,“你既能循着我身上残留的浊气发觉到盈盈的存在,为什么不知道她已……离世?” 重明鸟闭目无声无息,半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战神杨戬异界游。 “我离开她已太久了……你那样跟着我,就不怕我再找不到她的存在?” 依然没有响动。 这也是为少阳所讶异的一点。这样的灵鸟,哪怕生在凡尘,都不可能不生灵智!自从重明鸟不离他身侧后,便再无鬼怪妖物能近他身,小小的鸟躯中蕴藏有最纯粹的灵力,骨骼清奇类凤,而越像凤凰就意味着它返祖的状况越盛,生来便有可能是开智的。 可为什么它从不曾予他任何交流? 少阳又回到了西玄之地。 整个东苑都被各种特殊的禁制与法阵所封印。仅仅是站在外围望着,都恐被那浓郁到几乎要晕染到衣上的浊气所吞没——连封印都压不住的浊气肆虐。 少阳定定得站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你看……或许我只见了盈盈一面,已经会就此万劫不复。” 他肩上的鸟儿依然不想搭理他,只是抖擞了精神,目光如炬直直投向那座广寒石的宫殿。 每当它专注得看着什么时,重瞳的诡谲感便显得更浓一些,也许,同样的事物,它所看的,与人所看的,便不是一个模样。 少阳现出魔身,也不在乎是否暴露行迹,无视那些禁制就举步走进去。仅仅只是两步,他便被迫停了下来——有把拂尘从后狠狠砸来,即便被闪过,依然直直嵌入他身前的地面,可见力道之大。 他缓缓回头,平静得唤了一声:“师父。” 西玄的四府主已不复年轻美貌。 当日少阳的一掌轰碎她的功体,连灵根都一并毁了个彻底,就算为她大哥所救,也注定与仙道永绝。曾经的乌发如今惨白,皱纹如蛛网般盘踞在脸上,连身体都有些伛偻。 “逆徒!” 带着颤音的怒喝,嘶哑至极。她这样的冰冷与怨恨似乎从未在记忆里出现过,可对于他来说,也什么都不算了。 “师父,我来见见盈盈。”可昔时西玄洞府的少君还是旧日的俊逸优雅,他笑起来的模样,毫无阴霾,就如同这多年发生的故事根本不曾存在那般。 “你、你……” 颤抖的声音还未说完,已被他毫不犹豫打断:“师父不会拦我的,是不是?我离开盈盈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她还在等我呢师父。” 只是这一眼,带着笑意的淡淡一眼,她便再不能动弹。 少阳踏进禁制。 那瞬间,为魔体所克的所有的符文都停止了运转,再下一个瞬间,法阵齐齐轰炸开来。当年为浊气肆虐过一次的西玄福地再次经历了浊气的洗礼。 重明鸟已经在第一时间飞离他的肩头,直直冲进了殿门。 他踏着四散轰鸣的浊气踏入旧日的广寒石宫殿。 “盈盈,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10.17 今天开始入v……码字好痛苦的撒…… 第62章 “你呀,还是这个模样。 ” 他走过的地方,清气与浊气交汇成漩涡又无声无息崩裂,浓厚到凝结成实质的气劲,如同剥落的墙纸般纷纷扬扬落下,摧枯拉朽似的,还未触及到实体便化成气流,随众浩浩汤汤奔涌。 大风鼓起他拖长及腰的发与单薄的衣袍,像是随时都能将他碾碎,但他仍然稳稳得慢慢得往前,安静如同世界轰塌了他也会这般面不改色。 “想我了吗,”少阳在石床外立定,似乎是犹豫了那么会,随后神色又放缓了几分,低低唤了声她的名,“盈盈。” 外面的法阵已经荡然无存,可这殿宇原带的禁制却开始运转。它们为克制浊气释放而生,曾在那墙垣那地面上存在了太过漫长的时光,而岁月也不曾斑驳去它们原有的力量。每一道荧光闪过的瞬间,空气中的压力便多一份,那样久违的压抑慢慢回转过来,就叫人有一种错觉,仿佛流年不曾虚度,那些时光不曾离开,盈盈依然存在于他的身边。 可事实是,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生的气息,连曾生长满地的血蓼也已经枯萎殆尽,他只回想到过往的一个画面,便是心如刀绞。 眼睛慢慢眯起来,才能看清她的模样。光线从身后漏下,透过浓浊的颗粒,便慢慢放出青雾般的光色。昔时碎散的水晶纱与蔷薇石还在它们原先的地方待着,盈盈生前便没多少人可以靠近,石化之后更是让此间变成场磨难。 他静静望了一会儿,走过去,像很久以前那样坐在她的床边。 她的盈盈,一直就是维持着这样的模样,微微抬头,望着前方,柔弱美丽的小脸,带着轻缓安抚的笑容,没有阴霾,天真而依恋。她再也不会疼痛,再也不会哀愁,她就停留在他最美好的记忆里,叫他甘愿为此,承受天底下最绝望的折磨,只求更深刻得感受到她当时的心情。 少阳伸出手臂,温柔得拥抱石像。 “盈盈,”他凑在她的耳边,缓缓说,“我在化成一滩水。” 学着她曾经的模样,那样轻轻柔柔、连时光都不忍苛责的声音,只要想起过去他就微微笑起来,那个时候,她就是这样,小声与他道,“少阳,我在变成一块石头”原始乡村梦。 “变成水,也好痛。”他这样说道,“盈盈那时,也是这样痛的罢……我眼睁睁得,看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慢慢消融,大概到最后,就什么也没剩下……可,这痛,比不上离你而去的痛。盈盈,我看过那么多的东西,你所不曾看过的,我都帮你看过,可我最后还是只能回到这里。” “因为啊,离开了我的盈盈,少阳此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笑着,落下泪来。 流落凡尘百千载,一世一世渡魂,受尽世间磨难,他都学不会流泪。可是遇见盈盈的这一辈子,他便落了两次泪。 她是如此深刻得触动了他的心胸,深深扎根在那里,放不下,丢不掉,舍不得。 碰一碰都能疼得撕心裂肺。 重明鸟立在灯架上,冷冷注视着他。方才进入殿内的急切,在见到石像的那瞬间已然平复下来。它依然是一贯以来的沉默冷酷,连金色重瞳都沉压压得不见光亮。 某一个瞬间,它忽然仰首尖鸣起来。 少阳顿了顿,缓缓抬起眼。暴戾的力量通过空气的震荡,隐隐传达进来。他摧毁了太多的地方,不管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自然熟悉这种感觉,于是,几乎是在刹那便明白过来,外面的人,想做些什么。 “盈盈,你看,他们想这样毁了我。”他低低得说道,“连你,也不顾了。” 他笑了笑,手抬起来,想要摸摸她的脸,却在下一秒,被一股力道狠狠撇到了一边。 重明鸟收回翅膀,猛地一跃,立在盈盈肩头。它端详着她,随后竟开始唱起歌来,从那喉中鸣出低低的悠远的声音,一声一声,听来竟有种缠绵悱恻的意味。 少阳只觉得在这歌声里,魂魄都像是被灼烧般滚烫起来,不是痛楚,只是一种不好去抵触的力量,自胸膛深处生出,随着血液的奔涌散步到身体各处。 他紧张得望向石像。却见此间所有的浊气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剥离开她身边。且自她冰冷的身体中,还有无数的气流在涌出,绕开他与她身侧,滚滚向外发散开去。 然后,就那样忽然得,他似乎听见了冰雪消融的声音。他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只觉得,像是春风笼罩,沉积了一个冬季的坚冰在河上破裂,柔软的春水汩汩流淌出来,又像是山麓的积雪融化,压抑了永夜的青草迎风招展。 “盈盈!”他低低叹道。想要靠近,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动弹。 重明鸟照例没有理会他。它专注得、投入得在吟唱这首生命复苏的歌。 石像就在这歌声中,慢慢柔软下来,少阳丝毫不怀疑,当他再次触摸到盈盈时,能触摸的定不会是冰冷僵硬的石块,而是死去的血肉之躯。 他心跳得越快,便越觉得这歌声动人。 可是重明鸟最后以一声凄鸣作为这曲歌的终结。 这一声过后,巨大的力量便径直笼罩了这一块地域。重明鸟像是耗尽生命力般迅速萎靡,而石像迅速风化在空气中——还未等少阳接受这个事实,他便感觉到一股斥力从身体中猛烈冲出。 他还不曾回神,这一世的宿体便与盈盈的石像般,烟消云散。 重明鸟附身狠狠一啄,将一团清芒衔在口中,翅膀又一掀,捞起那团残魂,振翅便穿透广寒石墙壁,掠出法阵的范围红楼之绝黛风华全文阅读。 这天底下唯一的凤凰改造了它的根骨与源力,同样也在它身上寄予了神念。说起来,这又是学着青华上神的做法,即便没有那般效力,即便能操控的时间并不会太长,好歹能稍稍离开衡山之地。 它等待那么久,才取得他的信任。跟随他,进入西玄,寻到它要寻的人。及至彻底毁了那副躯壳,散了那浊气,才能将困于石像中的辰湮魂魄救出。至于他,不过是顺带——这一世的渡魂之躯原本便到了崩溃的边缘,它不过是在目标之余顺手帮他加速了这个过程。 接下去要找的,无非也就是他新的宿体。 阿湮才脱困,魂魄里还沉淀着浓重的浊气,衡山的禁制没法直接将这样的魂魄召回,它也得选择合适的地方为它作温养。这样一想,养在他魂魄中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他本就为残魂,接纳魂魄比谁都容易,且阿湮魂魄并不能与其余魂魄相融,那就更无后顾之忧。 重明鸟按着直觉向东飞去,徘徊了一阵后,在一处客厢停驻。 西玄已经得知梁少阳回来的信息,现集中所有的力量在西苑外,预备彻底将彼地毁去以一并覆灭他。因而留守各处的,也只是些低级弟子与仆从。 重明鸟掀开窗户,蹦入一个房间。 一支玉兰在床头的水瓶中正开得盛极,那花的冷香晕染在空气中,更映衬得床上沉睡之人容颜苍白清俊至极。 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乌发红唇,面貌柔和,虽还显稚嫩,但已能联想到其将来的容华。论起容貌来,当也是世间少见。 而它犹豫了一阵,还是在他枕畔落下。 这天底下竟有天生缺了一魂一魄之人!怪不得冥冥中有力量一直吸引它来这里。 可问题是这少年的命格同样也不对! 太清透了,若是渡了此人的魂,他魂魄中的魔气难免无法掩藏,而且以少年的这般出身,未尝是好事……可偏偏这人缺了一魂一魄! 就像在一个饥渴难耐的人面前,放了一顿香气扑鼻的大餐,然后又叫你知道,里面是有毒的,只是不知道毒藏在哪一盘菜里……这不要人抓狂么! 感觉到羽翼下传来的躁动,它定了定,终究是动了动解开禁制。放出残魂,叫他自己渡魂。 既然他自己选了,那它何必多虑。毕竟,无论后果如何,都只会是他亲自去承受。 重明鸟平静得围观了一场惨烈的渡魂过程。 这样的绝望与痛苦,哪怕只是看着,都让人有种感同身受的至痛。 在最后关头,它张开口,将那团青芒投入少年的泥丸宫。 它深深望着,直到确信一切都安稳了,低低得鸣了声,自那金色的重瞳处,便迅速涌出火焰,眨眼就将它烧得干干净净,连飞灰都不剩下。唯有那纯粹的源力,无法被焚毁,且无任何消散的迹象,只是慢慢涌入了少年的身体。 最后,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10.17 啦啦啦下一章~他就知道阿湮的存在啦~知道原来是她原来是她原来都是她~~ 〒▽〒 字典小姐原计划得很好的,今天三章,刚好写到阿湮身份暴露,可素……这个渣速度……还欠一章,估计今天码不好了,咱明天补上? 第63章 是瞬间的黎明,还是亘古的永夜? 似乎极漫长,又像如此短暂,他在几乎被碾作沙尘的剧痛中,游离的意识茫然回转。 一开始,连睁眼都没办法做到。整个身体都像是曾被活生生撕裂,又生硬残酷得拼凑在一起,每一寸血肉都火灼般刺痛,没有任何部位愿意为他所支配——这新的宿主虽然天生少了一魂一魄,但命魂尚存,又是打小修行之人,与其厮杀吞噬又怎会轻松简单。 ……可他还是赢了。 侵占宿主的命魂,融合残魄,击碎其剩余的所有意志,痛到极致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被割裂,夙世的苦难混杂着天命的嘲弄,充塞了大脑中所有的角落,他要靠着怎样的愤怒与仇恨,才能挣脱死亡的阴影! 该是早已习惯的,可是,这次,似乎不一样。 无论负面情绪怎样汹涌得可怕,他身体始终残留着一股温柔的力量。这力量从魂魄深处发散开来,顺着血液的奔涌渗透到骨肉的每道肌理,蔓延至思绪的每寸末梢,暖洋洋得就像拂面而过的轻风,抚慰得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可仍旧是痛,痛得撕心裂肺,痛得缠绵悱恻。 盈盈啊,这个名,为何在渡了魂换了宿主之后,依然这般刻骨铭心? 待他能够掌控些新的身体时,以为过了那般长久的时光,可抬头时,还看见床头的玉兰依然新鲜绽放如前,连花瓣的轮廓亦没有蜷曲泛黄。 他坐在那夜冷寂的月华中,艰难得伸手抹去额上近乎潺流成束的汗水。 宿体的身体当然孱弱。魂魄天生残缺,怎能让体质命格也跟着健全起来。而现在,孱弱的这个人要换做是他了,虽为渡魂,但好歹将魂魄填补完整,只是魂力要反馈到身体的过程太过漫长,何况他现在连身体亦无法操控完全,对此也无能为力。 他努力调动内息巡查身体与魂魄。他得找到隐藏魔气的方法——曾入魔的痕迹像是烙印般刻在魂魄中,而宿体就像一汪水般清澈,莫说魔气了,连功体的任何变化都显露无疑。他最好选择一个肌体,亦或一场经脉,将其扩充至可以贮藏魔气,不求完全掩去,至少也莫如现今这般鲜明显眼。 于是突兀得,发现泥丸宫中沉睡的那个魂魄。 几乎是在即将触碰的刹那,整个人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克制不住的悸动让渡魂残留的疼痛都加深了几分,可他面上已隐约露出微笑——每当看到她时,条件反射性的,笑容网游之剑魔独孤最新章节。 她蜷曲得闭着双眼,无知无觉留在丹田近乎混沌的地域中,仍是离世前的模样。长长的白发如毯般覆盖着身体,苍白的肤色近乎透明,颜貌柔美而静寂,如同山巅飘落的最后一片轻雪,柔软又脆弱。 ‘盈盈……我的盈盈……’ 迟钝的脑袋开始回想渡魂前的那场变故。 重明鸟那曲鸣歌,强行加速了梁少阳身体的崩溃,以致他需要立即渡得魂新魂,而盈盈呢?他还记得,盈盈化身的石像也是在那歌声中消散……可是盈盈怎可能在此? 她生来并不承天命,却拥有那样庞大的浊气,这本就是不应该的!但使身死,她便该是脱出这番不公的折磨,为何不能前往地府投胎? 重明鸟……那只重明鸟……现在想来!它跟随着他定要寻找到盈盈的原因,难道就是要毁去那浊气的牢笼——它知道盈盈即使离世,依然为浊气所困,魂魄不得转生?这般想明,便开始绝望起来,他怎可能想得到,倘若不是重明鸟相救,那个软软求着他要离开西玄、代替看遍此世风光的女孩,在死去的那刻起,就此被围困于永世的浊气中——她生前逃脱不去这可怕的宿命,死后依然陷在其中无法解脱。 他连嘴唇都颤抖个不停,伸手小心翼翼覆盖着丹田的部位,一滴泪就这么毫无预料落下。 因果通彻之后,他才发现,过去他曾亏欠盈盈良多,现在,依然还需无休止索求。 心念一动,身体中还蔓延的魔气便像是有了指令一般,飞快往手心所按之地涌去。越是靠近,越是运行艰难。及至一缕魔气成功汇入丹田,也像是开启了什么阀门般,所有魔气皆流入其中。 虽然不知重明鸟将她潜藏在他身体中的缘由,可这并不妨碍他发现,盈盈的魂魄中仍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浊气,浊气与魔气本就是同类气息,天底下没有地方比他的丹田更能掩去魔气而不为人觉察。 沉睡的女孩微微蹙起眉,那柔美的脸容便带上了忧愁。 他痛得几乎要闭息过去。 短暂的一夜竟像过去了百数年般漫长。 这夜天还未亮的时候,他终于折腾得精疲力竭,在剧痛中强迫自己失去意识。 可脆弱的神经还连接着警觉——渡魂之初的宿体实在过于脆弱,他在那无尽的苦难里,已经学会了时刻保持自己的警惕,否则,哪怕成功得以渡魂,一只禽鸟一只走兽便有可能趁着他的疏忽,将他再次覆灭——他猛然睁开眼,听到窗再次被掀开的声音,有人跳进来。 那个男人像是一阵风般卷到床前,一手抓着块古怪的贝壳,一边丝毫不控制音量得喝骂:“你不要你儿子,我就能眼睁睁看我亲外甥死?!你跟那贱人都是一路货色,满脑子渣滓!求你的大道去吧!索性连我也不认了,无亲无缘,无牵无挂,岂不快哉!!” 忽而像是听到了什么,这会更是暴怒起来:“也就那贱人的头脑,才能把他送到这破地儿来——西玄算是彻底毁了——我要捞我外甥关你什么事!滚滚滚特么我养他成了吧!我早八百年没姐姐了,你算是什么东西!” 那人的视线往床上一扫,然后傻了下:“……走火入魔?” 他慌忙把手中滑落下去的贝壳接住,声音抖着:“滚滚滚你的大道去!就是有你们这样不靠谱的爹娘,我外甥才会傻成这样!” 约莫是床上挣扎的少年情状实在有些恐怖,他直接一道气劲灌入外甥脑中,将他弄晕。发现外力很难控制他体内乱窜的气劲,索性冲上去抱起他就往外跑[综]梦·游记最新章节。手一挥,发冠上悬的小剑便蓦然暴涨,他跳上飞剑就走。 他再次醒转的时候,耳边各种声音充塞着嗡嗡作响,只是那些声音与耳朵间像是隔着几个空间般,所有的声音听来都显得模糊不堪。 先是心惊,确定自己处境尚可,并未被人觉察到一样而称妖孽,就微微放宽了心。这一松缓,就像解开了什么禁制,那声音一股脑涌进来,让他本就晕眩的大脑更为迷茫。 “师尊师尊!我外甥怎么样了?” “师尊你快啊!阿祸怎番疼得这样厉害?师尊你到底有没有在使劲,这里没有外人你不要这样仙风道骨了啊——我就这一个外甥!” “逆徒!再吵就给我滚出去!” “阿墨,你看看他,你看看他……” “魂魄是那么好玩的东西么!随便拼拼凑凑就特么能补完的么!混蛋!他从哪儿找来的残魂,安全不安全,要不是命牌没动静,我都以为被夺舍了!” “滚滚滚你哭什么哭!说不要他的也是你,这会儿哭成这样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着?!” “逆徒——快去你师叔那里坑一坛子犀灵露回来!” “离我远点!看见你就烦!”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特么来也不见!要来了就给小爷把那贱人轰出去!山门也不给进!” “师尊阿祸的灵根居然变异了!这样下去会不会有问题?” …… 从茫然的意识海中挣扎到岸,睁眼时,他就看到一张忧愁寂寥的泪颜。 女子有一头浓黑及地的长发,只在脑后用配饰浅浅坠了,容颜并不能说是绝色,但那骨子清冷含愁泪眼婆娑的恣情却足够令人倾之忘俗。 盈盈是忧,风轻云淡般的永远安静而微小的忧。而这个女子却是愁,深入骨髓难分难解的愁,那愁浓密得缭绕在她的眼角眉梢,叫人看一眼,都似晕染到了她的苦痛。 “阿祸!”女子见他醒了,眼睛忽得就亮了,面容难掩欣悦,“阿祸你可还有不适!” “滚!”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怒喝,“看到你,再好也不好了!走远点,别逼我动手!” 女子面一僵,流着泪掩面走到一边。 “再走远点!磨磨蹭蹭的,碍眼又碍事!” 女子眼泪流得更凶,又走开几步,打算停了,却又在男人恶狠狠的注视中,艰难挪到门口,再不肯走远。 男人哼一声,转头却像是换了张脸似的,焦急而热切得注视着他:“阿祸阿祸,来告诉舅舅,有哪里不舒服?” “……无。”沉默良久后,他只能嘶声吐出这一个字眼。 作者有话要说:10.19 这章原计划写到阿湮的,但是字典小姐觉得,让老板的新宿体他爹出场时,再写到这个,效果会更好……╰( ̄▽ ̄)╮ 今天努力三更……前天欠一更,昨天欠一更,今天还有一更……于是,两眼一抹黑…… 第64章 阿祸。 这世的名字叫做阿祸。 或者说,这连名字都不算的词眼,充其只是个与他人识别的代号罢了。 被用力搀扶住才能勉强靠在床头的少年,最先开始狼狈的模样只让人觉得无比心酸。即使是最简单的动作都已然能倾泻他大半的力道,似乎努力想要凭己支撑,可挣扎得气喘吁吁身体还是完全使不上力,等到好不容易坐端正时,身上已出了一身薄汗。 可随后,他只抬头看了那么眼,就叫人的心也随之被狠狠揪紧了。 被汗打湿的发虚虚贴着脸颊,更衬得那面貌的轮廓瘦削娇小,精神还蔫着,承了这番折磨也难免显露大病初愈般的憔悴,可那五官的精致纤美却并不曾因此而消减了半分。 肤色苍白得甚至连青色经脉都清晰可见,挺直的鼻梁与浅薄的嘴唇,与其说是像他过分忧美的母亲,还不如说与他舅舅生得一模一样——至于脸廓跟那双眼,即使方其墨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传了他亲爹的样子——若非给了他另一半血脉的人,本就是界内最疏冷的高岭之花,怎会让这对父子,纵然冷淡沉默至此,还是显露出如风光霁月般的昳丽? 他面前的男人只看得眉心一跳,连忙摸出颗珠子在他身侧扫了扫,他就瞬间感觉身上一轻,黏糊糊的感觉顿时改换做了清爽。 “阿祸,你的灵根还在重塑……”方其墨小心翼翼选择着语缀,“一定不会出问题的!只是过后约莫要重新修炼,阿祸你莫急,好歹因祸得福……魂魄补完了,会有什么状况师尊说还需观察,而且……而且双灵根或许能被塑成变异的单灵根,不一定会废掉,阿祸你……” 他话还没说完,胆战心惊等待着外甥可能会有的任何反应,说到这里却再忍不住,头一转恶狠狠冲门边喊:“哭完没?你哭完没?!这不没死你特么哭什么哭?!!” 此世的娘亲本能得往后缩了缩,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注视到儿子如惯常那般冷淡毫无波动的视线时,更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有些人就是得天所眷,哪怕她哭得再凶,仍然美得令人惊叹。她看世间万物都含愁,那一切感官便都在她的世界里以她所看到的那般成型,有情道的存在于人们眼中一直与它为什么不能存在一般,叫人说不出所以然。 舅舅发飙的时候,他就仍坐在那里,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每一次渡魂都是不同的体验,而且会因宿体魂魄强弱导致各种结果。有时能顺带接收宿体的命格,有时能得到宿体的记忆,有时相承了宿体的某种性格——更多的,是执念。 这一世,至今为止,他倒是说不出执念为何,想来遇到之时才会明晰。现在他便在试图抓住那些散乱的记忆碎片,该庆幸的是,它们并未因过于激烈的魂魄争夺过程而毁灭殆尽。 可,阿祸明明是这样一个懵懂的孩子,在他的记忆里,最鲜明的,却莫过于求道[主犯罪心理]模拟现场。 他的执念不是道,却总有那最深刻的一部分,是脱不出道的。 说起来,阿祸此名,其实是方其墨取得。 那年,方其雅拼着根基打落的代价生下他,可在她的眼里,却看不到他的存在。她只是决意去做一件事,于是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去做——有情道的修习者全是执拗到极端的疯子,谁也搞不懂他们究竟都是在想些什么,更猜不透他们做任何事的前因与后果。 当时方其墨盯着襁褓中的婴孩半天,最后不过一语“终究是个祸害”。 姐姐修了有情道,却越修越傻。传说中的姐夫压根就没影儿,就算成了他也不认。总归这孩子的出生就是个错。方其墨盯着那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口口声声唤着阿祸,到后来任是没人给他重新取个名儿,便像是要把阿祸喊到天荒地老去。 也不知怎地,阿祸越长越像他亲爹,可他舅舅不仅没有恨屋及乌,倒是一天比一天爱护他。大概也就是投了某种缘。 斑驳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飞快掠过,尚清晰的一幕幕大多限于舅舅身侧,而有关另一位至关重要亲人的,却如雾障般模糊不堪,触碰一下都头痛难耐。 这叫他也难免好奇,宿体的父亲,舅舅一口一个贱人所唤却依然隐隐有着尊敬的那位,究竟是什么来头。 同为洞天福地之一,洞灵源中,气氛和美倒是远胜西玄。 旁人恐他安静待在屋里老胡思乱想,便将他搀到洞府门口叫他看看风景改换改换心情。方其墨倒是想抱他,奈何外甥自尊素来极高,他只淡淡瞥了一眼,方其墨便讪讪挪开手,再不敢有什么动作。外甥虽小,可威势一天比一天强悍,这让方其墨很是愤愤不平,明明是他看大的孩子,怎么反倒越长越像那人。 方其雅被方其墨赶出门好几次,依然抽噎着回转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默默流泪。 阿祸自睁开眼开始,便一直见着她的泪。从身体残留的反应来看,倒也不像是对娘亲毫无感情的,偏偏也丝毫不会动容,不管她在他面前露出什么模样——眼看着方其墨对她不假辞色的态度,慢慢得也明白过来彼此之间的相处方式。 终究还是无情道的错。自她踏入这道的那么多年,她的眼中除了执着的事物外就再放不进任何事物。就像疯子一样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再理智不过却依然选择傻到底的疯子。 厌弃她,唾骂她,无视她,甚至仇恨她,却依然脱不开血缘亲情。 “叫她就这样去罢!”方其墨蹲在外甥边上一起晒太阳,提起她的时候已经有些心灰意冷,“只要她不惹别人别人也不惹她,我还管她做什么呢!阿祸你也莫在她身上倾注什么了,总归是你我所有人,皆不过是她道途之上一块石头,想舍便舍罢!” “有情道——有情道!哈,残酷至此的道途,竟也能被称作有情么?!” 所谓大道无情,在世人眼中,于仙道的立足点越高,凡人的七情六欲便被磨灭得越彻底,有情道自是逆向行之,怎能不艰? 而纯粹的有情道与无情道一般极端。一个自人生百态中领会规则,一个自本源之无中观察玄妙,相较于万物皆空的无情道,有情道的修习便更为丰富一些,因为执着的不同,迈上的道途也会不同。 多年前,方其雅执着的是爱情,多年后,捆绑住她的仍旧是那份痴恋,除此之外,世间万物于她,又算得上什么呢?她勘不破,也不想勘破,于是便注定就此沉沦。 方其墨说到这里沉默了好半天超级客卿全文阅读。回神的时候,下意识拿眼角余光瞄了瞄外甥,装作若无其事得说:“阿祸你稍等等……再过些时日,约莫……那个人就到了。” 他本最不耐烦提到那人,人背后一口一个贱人,无礼至极,可真到了危急的关头,仍然不得不求助于他,心情当然复杂。 说到底,他是在怨自己这狠心的姐姐,连带也烦上那个人。纵然明知道对方没有任何错,还是忍不住要迁怒——说来这真是老天最恶意的玩笑,偏偏让一个有情道的疯子撞上个无情道的痴人! 阿祸闻言只是收回视线,顿了顿,扭头望他。 方其墨无比尴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你娘逆天改命才有了你,但你自是不欠她的。可那位……虽然有你娘这蠢货的干涉,你们之间已经不沾因果,可他好歹是担下你这份责任,因你而付出的代价也不少了……阿祸你莫怨舅舅上回将你送去赤城山,其实,其实……” 阿祸默默摇了摇头。 这说得磕磕碰碰含糊其辞,但他却是听明白了舅舅想要表达的意思。这人性子说不上好,但要说善良明事理倒也是说得上的,只是不外在表现罢了;说话本就常常口是心非,生气起来更是不择言得胡说——于是,顺着那些线索顺藤摸瓜,倒也猜得出来,他的真实想法。 可他实在没想到,与这原身之父的第一眼遇见,差点便叫他万劫不复。 方其墨是他师父的关门弟子,虽然没大没小又老胡闹,但到底是受宠。 老大是首席,当然住主峰,老二至老八都监管着门派内的重要事务,不是一溜住一起,就是单独呆大老远的,反倒是他这个老幺,无事一身轻,拣着不远不近的地儿自己占了个小山头。 练云生到的时候,还是黄昏,方其墨拾掇着他师父往师伯那里讨丹药去了。外甥的魂魄看着是没多大问题,可灵根的情况一点也不容乐观。说是重塑,却是边碎边塑,往往残的这半塑好了,另一半又残了,说难听的,原本整个儿毁了倒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却偏偏这样半死不活得吊着,让人有些希望又不断了绝望。眼看着外甥整日整夜受折磨,他看着心里当然也不好受,便想着有没有稀奇些的丹药可以派上点用场的。 先前阿祸还神志不清的时候,方其墨有指着山门破口大骂方其雅练云生,还说了若是练云生来了也不准叫他进,转头却急忙发信告知那人你儿子出事了,这神变扭若不是近旁之人怎么可能知道——而练云生真到的时候,一看到赤城山那位仿若冰雪铸成的真人踏下云舟,掌管山门的侍从们虽迫于方其墨淫威而瑟瑟发抖,却照样没一个敢拦。 阿祸当时照常内视完,就坐在床边发呆。旁人只知他灵根不正,先天经脉全堵塞着,因此苦楚,却不妨,这受得痛,还有那几分是渡魂的后遗症。 盈盈还睡着他丹田处,想来只有他一人得见。否则,来来去去为他查看身体的那般多,怎可能没人觉察到这般怪异的存在?这里稍稍放下心来,另一端,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安。盈盈这些日子来自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也说不清楚这不安是来自于何处。 发着呆,正茫然念起很久远以前的那些故事,然后抬头蓦地看到毫无预料便进入房间的男人。 一个低头,一个抬头,正对上眼瞳,那仿若实质般的视线在虚空中碰撞,刹那间的震颤似乎让这交汇都发出剧烈的轰鸣。 明明随这男人裹进房的风并大,阿祸的长发还是猛然向后一荡,随后一口血就这么直直喷出。 一看到他,阿祸便明白过来,这宿体的执念到底为何——胸腔中那满满的不甘与卑微在不断翻涌——可他震颤的缘由不是在此!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正主庶不奉陪! 练云生本是山巅盘旋的寒风般寂冷淡然的一个人,灵台不惹尘埃,心志坚如磐石,此刻的情绪竟也出现偏差!那双寒潭般的眼迸射出无穷的厉光,显然已是震怒:“吾儿何在?!” 他只觉得在这双眼睛之下,一切都无处遁形。 那无情的压力当头砸下,瞬间打乱他体内好不容易疏导完的内息,喉中吐出的那口血,就像打开了什么阀门,而他再控制不住身体的崩塌——电光火石间,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切崩溃。 ……可他没死。 自丹田处陡然弥散出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令时间停止了一下,于是这外力内劲撕扯作用下的残破身体,也就这么维持住了崩溃的趋势。迷茫中他似乎看见一个影子。 她有长长的苍白的发,温柔而安静的容颜,整个人蜷曲着,闭目沉睡。 ‘盈盈……’ 他在心中无声得喃喃,带着焦急的,慌张的。 他怕,当然怕,每一次渡魂,每一世留存,他都惶惶然未知的命途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苦痛。当年历经血涂大阵分魂之苦,只凭着这缺失命魂的二魂三魄,他也想努力活着。而这一回,定然是他最接近魂飞魄散的时刻,原本所有的求生意志所有的手段,在这毫不留情的压迫力面前便什么都不管用,可他此刻却是连那些都全然不顾——他只看到盈盈,他的盈盈,又一次,挡在他面前。 他怕,不是怕这次过后自己还存不存留于世,他怕……他再次失去他的盈盈。 那般的刻骨铭心那般的缠绵悱恻——原来也有一种情感,即使不断为此世所弃,依然能出现在他身上。 然而,这一刻,所有的惦念不舍,所有的坚定不移,在下一个瞬间,却都成了云烟。 她睁开了眼睛。 依然还是盈盈的模样,那般柔软,那般静谧,可她苏醒过来。 可当她睁开眼的那瞬间,他听到了苍穹的震颤,远山在高歌,大河在咆哮,亘古的气息与洪荒浩浩汤汤——那些无形的张力,如此清晰得出现于他的意识里,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有些事物还不曾真实反映到大脑,眼睛已经因感而落下泪来。 她是盈盈。可盈盈不会有这样的冷漠,这样的凉薄,她的眼里,有着亿万年的苍寂。 ——那不是一双属于凡人的眼。 而这双眼睛,曾无数次得,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那一年,在天皇中庭遇见的青衣神祇啊,只因多看的那一眼,就生生世世刻骨铭心。 整个世界嗡嗡作响。胸腔中血液汩汩流淌却嗓音喑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原来,我所有,曾感受到的,温暖……都,是你的,怜悯。 痛不欲生。 作者有话要说:10.20 于是……作者就是个坑货…… 这一章翻来覆去修改好多遍啊好多遍啊……最后实在修改不好,就这样了……这一章先讲诉结果,下章就是原因了。 某字典……嗯,迅速顶锅盖爬走——不别打啊啊啊啊啊—— 第65章 [老板进化史*第三季] 他每一次渡魂,对于前时的记忆,便会寡淡一分武神空间。 所有的痛彻心扉,所有的刻骨铭心,也终究会归于黑白无声的沉寂。 就像那些他曾得到的温暖,就算再努力得在手中抓紧,还是渐渐失却温度,成了生途中饮鸩止渴的劫。不知何时会泯灭于此世,亦从不明晓他会走到什么地步,滞停在磨难中回顾千万年前长袖迎风温和冲淡的影像时,也不过自嘲一笑,追究成宿命恶意的玩笑。 怎不残酷?亘古洪荒的留念已经被磨灭在残酷的岁月中,辗转凡尘无处栖身,他也不过是想得到最浅薄最平凡的东西罢了。不愿孑然一身于世,不舍温柔幸福离去,可似乎闭目以前,天庭中那一句寡亲缘情缘,便就割裂了他于世间的所有牵系,哪怕侥幸缠绵,也注定被更恶劣的绝望所吞噬——他以为自己曾得到了的,却原来都只是幻觉。 后来他被天命折磨得遍体鳞伤,想来从一开始便已是面目全非,那滔天的憎厌随着坎坷一点一点扭曲他的意志,侵蚀他的魂魄,于是看整个世界皆阴霾至此。 这个时候,还留着些什么呢?琴魂在斩仙台上随九重雷劫长逝,太子长琴死在那风光霁月光华遍照的榣山,他不过是昔时的乐神对于此世的一抹不甘与念想。残缺,堕落,苦痛,无望。时光一淌数百年匆匆,怨难断,恨不休,他所挣扎的,也不过最卑微的一份存在。 可天不遂愿,天命要他生生世世孤苦绝望。 他在这世间遇上很多人,看到各种纷杂的事物,却脱不出命运的纠葛。似乎藉了宿体的命魂,承了宿体命格,也相当于是被原主的命途所缚——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习惯了这样的捆绑? 大概,是在初次发现自己竟能完整继承原主所有感官之时。 凡人炽烈如岩浆般的情感狠狠冲击着他,被天命扭曲的心境,每被其冲刷一次,便浅薄一分,他在比地狱更沉痛的深渊中,连凡人的世界也需仰望,怎会不欣羡这般情感? 小心翼翼触碰,专心致志感受,他如此切实得体验着为人的一切,可他忘了,他连人都不算,他只是个魂魄分离的怪物——而温暖是会上瘾的,再多的幸福快活,被一次一次剥夺之后,跗骨的瘾就成了磨难。 他已经疯了。 痛苦的不是对那些本就不属于我的事物还抱以幻想与惦念,痛苦的是依然如飞蛾扑火般孤注一掷走向绝望,我却清晰得知道我已经疯了。 那一粒仇恨的种子在魂魄的断裂处生长着,汲取着世间一切的至痛与绝望,百千年一次又一次的撕心裂肺,让它始终被淋漓的鲜血所灌溉,他几乎可以预见,它将会开放出怎样红艳可怖的花硕。 他的心底藏着罪恶的野兽,张牙舞爪,面相狰狞,时刻都会破胸而出。 他在最理智的疯狂中一步一步走向末路,最后不是毁灭自己,便就是与世界为敌,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 然后他遇到盈盈。 天底下最美丽最温暖的晨曦——那个时候他还不曾料想到,她会是他另一段苦难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10.23 字典小姐脚得,在写明老板知道阿湮的存在之前,把这段扭曲的番外放出来,效果或许会更好些……哈哈哈哈哈哈哈别打啊啊啊啊!!不脚得这样怡怡情更好么~~~怡情啊~~~ 晚上估计会放一章正文。话说,以后千万表相信某字典的任何承诺,听说字典小姐的另一个名字叫做长坑无双……otz 最后~感谢喵喵亲的五个地雷!字典看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第66章 “练云生——”愤怒的吼声,伴随着冷冽彻骨的剑光,狠狠击破屋中异诡的压抑氛围。 眼看着外甥被这般刺激打得七窍都开始流血,心中更是焦急,人冲进来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护住,被当成冠饰摇摇晃晃坠在头上的小剑已然瞬间暴涨出原型,挥手便是一剑重返埃德加全文阅读。 彼时那赤城山的清微真人满门心思都在探究自己儿子的异状上,猝不及防间躲闪未及,却是被气场爆裂的流劲划伤了胳膊。几不可闻的痛觉与鲜血顺着白裳慢慢渗出,他低头看了一眼,通身几欲凝结成冰的寒澈倒是稍稍收敛,恢复一贯的冷静与漠然,冷冷注视眼前情景。 就像连方其墨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喉咙居然能发出这般尖锐刺耳的声音——他更难想象,有一日,他也竟能伤到练云生。不过此刻,胸腔中丝毫没有因此而生的任何愉悦,方其墨面色苍白得检查阿祸情状,越看眼越红,终究忍不住扭头破口大骂:“你特么发什么疯!你儿子哪里犯着你居然要下这样的狠手?!你不要儿子我还要我外甥的啊!!” 练云生就站在那里,沉默无声得回以一眼注视。白衣墨发,清明不染丝毫杂色,他从来都是山巅最无垢的一捧轻雪,冷谧,宁寂,正如同他的剑,仅是站着不动便有一剑光寒的威势。 “这时候还傲什么傲?!”方其墨咆哮,“让你来是治你儿子的!不是让你杀了他!!” 被安置在床上的少年眼睛仍是睁着的,却不像是有意识的模样。他像是被定格在了某一个瞬间,于是此界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关系……而只有当他与他父亲处在一个画面中时,才能发现,他的容貌简直像极了练云生,连气质都隐约如出一辙。 眼看着人醒不过来,七窍的残血已经有流动的迹象,方其墨心里越焦急,表现得就越暴躁:“快!还傻站着做什么?!现在有什么管用的法子没??” 练云生无动于衷。‘……魂不似其形。’ 当他第一眼看见阿祸时,脑海里便浮现这样的字眼。他直觉得这并不是他的孩子——可他现在看来,那诡异的不协调竟然在渐渐得消失。 是有什么掩饰去了?不……魂还是魂,形还是形……难道那只是他的错觉? 难以忍耐。 痛得难以忍耐。 明明意识被剥离出身体,明明魂魄刻骨的伤已在愈合,明明一切感知都迟钝麻木得几乎停止运转,还是……痛不欲生。 那是极端漫长——漫长到难捱的瞬间。 当她用那双静默无声的眼注视着他的时候,整个世界轰然坍塌,毁天灭地,概莫如是。 那可怕的轰鸣带着刺穿一切的尖锐弧度,模糊了他自亘古以来还残存的所有记忆,仿佛从地底响彻云霄般的震撼,无法言喻,只觉得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信念在这一眼凝望面前,摇摇欲坠,不堪一击。绝望吞噬了理智,让他的视野都染就铁锈般的血红。 仅是上一世,还是……生生世世? 就是这一眼,被岁月褪色了的记忆再次流出鲜活的血液,一次又一次的渡魂之中,那些寡淡的印痕重又绽放初至时的灼烈,于是他发现,那些曾令他迟疑过的事物,原来,一开始就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模样。 她们都有双一模一样的眼,他怎地——从未曾发现呢。 青华上神的眼,三十二天之外九重天阙之上的神祇的眼,是永恒的沉静与无情,他该是早就无比清楚的。她注视着世间万物,可世间万物中又有什么有资格真正出现在她的眼底呢?连时光都不能在其上烙印出任何的痕迹,更莫提别的什么。 他曾梦过她千千万万次,怎地……怎地也想不到呢? 或许,就像他不知道,为何在人间的岁月里不断得——反反复复梦见那张颜容一样——他更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会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末世之仙劫。 那些梦境,并不十分清晰。更多的时候,所有的意识中,充斥的都是庞大而残酷的混沌,连天地都还不存在,只有三千魔神各具形态,在残暴的混沌风暴中艰难挣扎,残破亦或是就此毁灭。随后是开天辟地,万万年的天地演化,而他所梦见的神祇,在盘古陨落之际现世,那样的光芒,哪怕仅是窥探到浅浅一抹幻影,便足够灼伤他的精神……甚至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或许,她本就不属于这世界。 无数次得梦到那双眼睛。那个高高在上、永世无法触碰的神祇的眼睛。 于是当清晰得认识到她竟是这样靠近他的生命时,那种可怕又温柔到极致的痛,在转瞬间便泛滥成灾,近乎吞噬一切的疯狂就在思绪中奔涌,大脑肿胀得几乎要裂开……想笑,狂笑,声嘶力竭得笑,撕心裂肺得笑,可在笑之前,泪水已经打湿他无知无觉的脸。 痛彻心扉。 衡山。 这天底下最后的一只凤凰,蹲在梧桐枝桠上,死死盯着莲塘上不断翻滚的灵气。 自她借了重明鸟的身,打破盈盈身体的禁制将辰湮魂魄带出来,已经过了不少时日。当时顺带给那人换了个新身体,并将辰湮魂魄放进他残魂中修复温养——之后她就在期待着阿湮重新苏醒的一刻。 雪皇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要说小小的愧疚,也是针对没法帮阿湮掩饰住身份这一点。所有的因素都聚合在一起逼迫她这样做,于是思量到头,还是不得不循着这条路线。 谁让阿湮将自己搞成那副模样!若不是魂魄受到重创,与此地的源点脱开牵系,怎会被天道钻上漏子,成了天地间无主浊气的承载物?! 谁让太子长琴竟让自己入了魔,魂魄中都灌满了魔气,若不是要顾忌着这力量会让他每一世宿体都难逃魔化,看他生生世世不为这力量所毁!! 唯一庆幸的是,这两个,就连作死都作得这么有默契。辰湮魂魄中有石珠,只要脱开禁制,那法器迟早能吸尽她体内的浊气;而太子长琴残魂身上,还有一粒沉睡的混沌莲子。将辰湮的魂魄寄寓在他的体内,混沌莲子必会与她产生共鸣,就算再微弱也好,足够让太子长琴脱出魔印束缚。毕竟,他也须得法子掩盖自己侵占他人身魂的事实。 一切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及至他渡魂后,为宿体之父气势所压,身体几乎崩溃之际,终于候到阿湮的苏醒。 她自然是形魂相符——辰湮的转世是通过正当的轮回,新的轮回中是什么模样,她的魂魄便是什么模样——便只有到这衡山之间,她洗褪去人世所沾的一切杂质,才会回复原本的模样。不像太子长琴,哪怕籍了渡魂之术,也无轮回之实。 雪皇望着莲塘上方不曾停止过运转的气流,看那气流慢慢交织着,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便知道,这莲花,在召唤她的归来了。 她在轮回镜中,透过苍茫如梦境般扭曲的时空,看到她所注视的人蓦然睁开双眼。 阿湮仍是盈盈的模样,可雪皇却知道,当她睁眼时,所有人都不可能误认她的身份……因为,天底下就只有这样一双眼。 莲花再次生灭,释放的灵气浓得凝成了雾,淡淡的人形在其中若隐若现,看到阿湮的身影完整出现,雪皇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阿祸修行生活录最新章节!阿祸!!快醒醒——你千万莫要睡下!” 方其墨焦急得在外甥耳边大喊,却苦于怎么都没法唤醒他的意识。 连眨眼的时间他都觉得漫长难捱,揪心着师尊怎么还不到关键时候外甥他娘到底去哪儿了,来来回回走动坐立不安——某个瞬间,猛地转头看了眼不远处那人,片刻后又愤愤收回视线。 特么这货居然完全不能指望! 巴巴得将他叫来,却不是让他这样站原地放空的!可练云生要不想做的事,有谁能强迫他去做?这种……特么,还是有人的!得除去他那让人心力憔悴的姐姐!只是现在的问题是,他脑子究竟出什么问题了,连儿子也不准备顾了? 在他还未到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吗?方其墨不知道,但也不能问。人人都说练云生是天顶最清澈冷寒的雪,他倒觉得更像是雪山下冰冷僵硬毫无温度的石头! 眼看着发信去求助的那几位还磨蹭着没见人影,方其墨终于忍无可忍:“练云生!快救你儿子!我不信你做不到!!” 清微真人的视线终于从少年脸上挪开。他最广为流传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容色之盛,而是沉渊冰岩般坚固不化的心境。可当他这般静静注视着什么时,见着他的容颜,察到他的心境,便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 方其墨只堪堪与他对视上半眼,便急忙扭头。心中暗骂,明明是连远观都觉得是亵渎的存在!这样的孤傲超绝,碰一碰都怕着了满手冰霜,方其雅究竟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才会看上他?! 屋子里一时有些难言的静寂。练云生眸中仍旧落下些思索,却到底是上前了两步。 一旦确定了自己要出手,连犹豫都不曾,两指并拢便按在少年的额角。 闭上眼睛,意识成束,瞬间便顺着身体接触的部分、灌注入他的精神世界。 方其墨屏息看得连眨眼都不曾。几乎以肉眼可见得,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似乎缺失了某样东西。当那纯粹又令人震撼的精神不再操控这具身体时,他更如同一座亘古的冰雕般毫无温度。 练云生是剑修,且实个专重意境的剑修。莫说他通身环绕的孤高气势,连他的意识都是冷冽带着寒光的。 天底下能触动他的事物太少太少,可不巧,眼前就是一个。因而他难免收敛了几分锐气。 或许父子之间总归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即便是方其雅强行切断他们之间因果纠葛的命线,只要这番血肉与他出自同源,那冥冥中的牵系始终不曾断裂。 练云生在那幽深混沌的精神世界中找到自己儿子。 魂魄补全,可命魂未改,那么便并非夺舍。既然没有被夺舍,那就仍是原来的阿祸。那么究竟是怎样的改变,才会让他生出“魂非其形”的错觉? 他所见的少年,沉默待在自己封闭的空间里,就连挣扎都是自己一人,像是要切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他看上去……只有一种离群孤雁、月下清莲般的单薄与沉静。 少年抬起头,看到他的第一眼,练云生便全然抛却先前些许不确定的疑虑。 ——这仍然是他那个苍白敏感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10.26 这一世不会短,因为老板知道阿湮的身份了,他得想明白过去的那些事,顺带摆正自己的态度……哎,可惜脑补是硬伤啊。 阿湮很快就会出来~ 第67章 在阿祸这短暂的十几年生命中,最大的执念,也许就是练云生。 他本就知道自己是不该出生之人,哪怕侥幸存在,始终有身体中缺失的一魂一魄、有那冥冥中无形又紧追不舍的宿命,在不断提醒他,所有的寿命都是偷来的,随时都会还回去。 这令他注定不能如寻常婴孩一样成长。但他又不甘逆来顺受。即便有母亲还不如无,可方其雅到底是将一骨子的倔强坚韧一并生在他血脉里,越是求不得他便越要踏上长生途,原来就是逆天改命才有了他,叫他怎般去坦然信得命数? 阿祸冷眼看过多年的纠葛,被当成筏子的次数也不是一回两回,方其雅与练云生都不曾有任何上心,偏是旁人闹得上蹿下跳,后来他眼冷了,心也冷了,跟着舅舅方其墨彻底脱离了方家,洞灵源中就此安家,什么都不理会得专心求仙。 说来真是可笑,一个有情道,一个却是无情道。 方其雅清醒得疯了那么久,约莫练云生便是那塑造她道心的基点,才执拗又一厢情愿得守着这痴恋不肯离开。可练云生呢?山河日月自顾自运转,他始终是一块磐石一缕清风,无所转移。天地万物在他眼中都是虚无,哪怕与方其雅有众多牵扯,亦从不曾因此而动摇。阿祸于他似乎是唯一的例外。 方其雅生阿祸时已经损了道基,后来愣是断了阿祸与练云生的因果,差不多更是毁了自己一半的道行。阿祸不恨方其雅,自然也不能恨练云生。他安安静静活着,从来没怨恨过任何人,只是执着这种东西似乎向来不遂人愿。 拼命得修炼,拼命得想要成为一个完整之人,那一切的源处,大约就是多年以前,远远见到的那一道剑影——执剑的人凭风而立,眉目间凝聚着亘古不化的冰雪,无穷无尽的剑意自他身上放射,只是淡淡一眼落入心底,任他今后受百般磨难千般辛苦——也不舍追随。 无数记忆残片在意识海中游荡尊道。 见到练云生前,他已有稍许明白了阿祸的身魂能与他如此契合的缘由。若非长久得缺失魂魄,否则很难有相同的体会。而或许,他正是如阿祸般,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完整之人却不自知。 这一切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叹息一声侥幸。 渡魂之术毕竟是上古奇术,神魔分界,洪荒远去,流传于这世间的连只字片语都不存在。凡人只知命魂改换为夺舍,却不知这世上还有藉人命魂以生的怪物。 练云生或许敏锐得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但他身体里还有个盈盈。 盈盈睁眼的那一刹那,死死纠缠着他魂魄的浊气一扫而空,魔印炙热得像是在燃烧,似乎是在比思绪流转还简短的刻度里,那些事物便如烟雾般熔解消失。眼熟得让他记起,多年前鬼童尚幼时,那个道袍女子的一个拥抱,化去他此后生生世世都要为妖的痕迹。 那都是她。再没有比那瞬间更清晰得认识到,那都是她! 天地都如山崩地裂般摇摇晃晃,痛不欲生的时候,却连自己也想不透为何那一刻会痛不欲生。他在原地站着,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什么情绪都不敢表现,连伸手都不能。 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消失。比渡魂之苦更深沉的剧痛袭得他几乎要崩溃。 ‘你为何要来到这世间呢?’他用尽全力思考着,整个世界都充斥着一种可怕的响声,类似于尖叫或者爆炸,这让他对一切都模糊得想不真切,‘为什么你会在我身边?’ 仿佛某个称谓进入脑海之时也点亮了什么,那些原本要随渡魂岁月忘却的记忆便都浩浩汤汤涌来——她的存在,本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奇迹,所有规则在她面前,都荡然无存。 可这天地最初的神祇怎可能下界? 哪怕是她曾于此世留下的一袭剪影亦不可能。这人世间,哪怕只对着青华上神的一眼眷顾都承受不起,怎可能留得下她的影子! 他还记得,天地的屏障隔绝了三界,时空的所有缝隙都聚集在神魔之井,可就是神魔之井也只通了天界与魔界罢了,天道能允许她离开九天之顶?可若是要他相信人世间就是有那位上神的,他又压根不会生出任何怀疑。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是青华上神,她又不是青华上神。九天之上太易宫中的上神真身定然存在,人世间为天道认可的这么一个神魂也同样存在。两者或许相连,或许不连,不管她用的是什么方式,她总归在他身边留存了! 所有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滚,一遍又一遍得回顾着亲身经历的过往。大脑嗡嗡作响胸腔痛彻心扉的,或许就是……她这苦难的轮回是因了何。 小心翼翼得想要解析这个疑问,又恐慌着答案会让他陷入更万劫不复的境地。 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高高在上的神祇会舍弃所有的光辉,陷入轮回的纠葛。她这样一世一世在他的世界里浮沉,可曾有万千年前遥远的记忆?她可与他一般,还有着过往的残破记忆? 那些他错过的,他不曾错过的,那些他得到后又失去的,他远远望见连伸手都不曾的,那些他留守过的,他亲手推开的……最先开始,是哪一世呢?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知道一个事实,在他生命中留下最鲜明印记的,原来都是她。早该想到的,他骨子里那些不曾泯灭的骄傲,始终伴着清风明月,纵然流落人间历经惨痛,都注定与这凡世格格不入——而原来,他在人世间所感受到的温暖,本就不是这尘世带给他的。 他痛的便是这个么? 深深憎厌着那曾带给他巨大屈辱与苦痛的天界,甚至彻底抛却为仙的一切时,为什么还要有她来提醒他,他所不自觉享受的福荫,原来还是来自于苍茫无情的天外? 他在自己的意识空间中作茧自缚,无法脱解特种上将‘宅’。 每想到一分,便痛一分。每想通一点,便绝望一点。 这残破的生命本就毫无希望,到头来,仍要清醒得告诉他,他所以为的那些救赎,原来就是一场幻觉。这宿命已经将他打落深渊,为何还要残忍得落井下石一把? 他不该怨上青华上神的,千万年前,他便知晓,他不能对那位神祇投注任何思想或许情绪。哪怕是不自觉的憧憬,哪怕仅仅是注视。 可千万年之后,他在肮脏残破的污泥中,发现到她的存在……这不是欣悦,而是更深的绝望。 所以痛不欲生。 “阿祸怎样啦?!”意识刚回转,练云生稍许蹙眉还在思索着什么,身侧一个人影已然飞快得窜过来,迫切道,“阿祸没事吧?他怎么还不醒!” 在外甥安危面前,再多对于清微真人的敬畏与远离都成了浮云。方其墨紧张得查看着阿祸的身体,却是见得那双眼,不知何时已然闭上,长长的睫毛因着光影,在眼下落下深深的浓密的影,正显出蝴蝶折翅般的脆弱。方才木然中透着丝可怖的脸孔,此刻也渐渐舒缓柔和起来,如同睡去般的安宁。 方其墨终于长长吁出口气来。 忽然觉察到什么,猛然扭头看下一边——视线尽头的那人,已然转身向屋外走去。 胜雪的白衣,纤尘不染,只有他留下的那道剑痕依然横亘在那里,浅薄的血色已不存,连细微伤口都愈合了。乌发如水般淌在身后,缀着的也是毫无杂色的白玉。通身的剑意永远环绕,倒不是显出那身衣袍白得刺眼,只是如光般能侵袭入观者视野,令人敬畏得连第二眼都不敢看过去。 可这回方其墨不仅看了第二眼,还一直注视到他背影消失。 回身戳了戳外甥的脸,他挑了挑眉,大概有些明白方其雅那些没来由的爱恋的究竟是什么了。 这天底下爱慕清微真人的女修何其多,却都是不愿出口的小心思,连远远望着都不敢。怕都是知晓的罢,于练云生来说,此世皆虚无,唯道者永存——正是明白无法被回应的爱恋何等伤人,所以不愿对他投注一丝一毫的注目阿! 可方其雅不同。 道心是他,道基是他,天地是他,整个世界都是他,哪怕明知道所谓的爱恋更多的只是自己的幻觉,也深深地执着着,不愿变更,不舍离去。因为,一旦放弃,便是死。 阿祸他……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意外。 方其墨定定得望了外甥许久。又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张与练云生极其相似的脸。 ‘阿祸你想不想知道,你那缺失的一魂一魄究竟在哪里?’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这些话到底是没说出口,‘我也想知道……原以为是逆了天命的惩罚,是天要你魂魄残缺,可我现在……却想 着,若这不是意外呢?’ 作者有话要说:10.30 特么……自作孽……今天要更新4章才够榜单字数……1w2啊啊啊啊…… 现在于上班时候偷偷码字…… 第68章 方其墨又捱了好几日,才候到阿祸醒来。 外甥如同精疲力竭后的久睡般神清气爽,连惯来的苍白脸色看上去都正常许多,倒是他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搅得心力憔悴[家教]所谓青梅竹马。 可不是么,摊着这一家子,哪个都不是好惹的,他是想安静围观着呢,可一个方其雅毕竟流淌着与他相同的血液,一个阿祸让他疼到了骨子里,连带着对练云生都不能不管不问,要替这些货色收拾烂摊子,简直就是活生生得找罪受!偏他自作自受还没办法! 后来到阿祸精神稍好一点,他们沿着洞灵源慢慢走遍的时候,方其墨这样说道:“她打小就比我厉害……天赋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好,我还撵着后山那些灵兽满地跑的时候,她已经筑了基寻好了方向顺便再遇上了练云生……这就是差距。” 讲到这个的时候,他颜面上难得没有肆意跟跳脱,而是淡淡得仿佛在说陌生人的故事。然而努力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还是难掩在意。对于这两个人的纠葛,他是一点不打算瞒着外甥:“这天底下修炼最快的莫过于无情有情之道,光是一个不生心魔,已经足够让人先付后继涌上去。可越是极端的道途越是考验天赋与心性,这话也不是假的。就凑得那么好,他们两个倒是把它都给占全了。” 方其墨随手一道指风打下路边树上的一颗果子,在衣上擦了擦就往嘴里送。约莫是尝着还不错,又往上瞥了眼打下一颗,抛给阿祸。看阿祸也学着他的样子,擦一擦啃上了,叼着果子笑笑:“那时你舅舅还被师尊死死拘着,半步都不让走开。谁让我的剑天生与人不同呢?师叔的好友,那个喝酒喝疯的龟壳老道给我算了两次命,回回都说我若执着剑道定然有大难,还是生死之劫——我当时偏又犯了犟脾气,死活要这条道走到底不肯打眼看看别的,所以师尊急啊,硬生生押着我进了俩境界没出岔子才肯放我出去。” 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劫难总是要有个苗头才好避。光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可等我好不容易出得山门,却是不晓得,我姐竟有能耐闯下那等滔天灾祸。” 什么叫做遥不可及?练云生定然可以算做一个。 清微真人的辈分太高,真要算起来,连他师尊都要称呼一声小师伯。长相是整个修行界里头一号,心志之坚约莫也脱不开前三。当年遇着方其雅时正值六百年瓶颈,勘破最后一道关卡时索性直接得道为地仙。一声真人叫得是没丝毫水分。 这样的一个人,太过高高在上,连一个情劫带上都觉得是亵渎——又或许那压根不是情劫。练云生会动情么?想来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要说那时方其雅与练云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倒还真说不清楚。大概也只有当事人明白始终。方其墨只知,后来他在练云生剑下救出方其雅,当也是映证了第一道剑劫。 又说起来,方其雅能惹到清微真人动怒,倒也是极少的优待了。越是站到练云生那样的高度,越是对世间万物失了感觉,无情道少七情六欲,更莫提还是普通修行者都忌的愤怒……再后来,方其雅便有了阿祸。 经了这一遭,方其墨一直都认为是方其雅强了人家,倒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但要练云生动怒,也就那一回罢了。此后该是清风是清风,该是明月是明月,当真视一切如尘埃。方其墨为他师尊好不容易救回来,刚睁开眼,便听闻方其雅又不见了,当时那个动怒,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就歇气过去了。 仔细想想,阿祸出生不久,便就是练云生突破的时候。莫非阿祸便是他的机缘,他才丢不下阿祸? 阿祸岁数自是不过十几,可他在冰胎里待着的年月就已达三四百年。 爹娘两方道途能称无情与有情,必有相生相克,走的越是极端,一旦结合要遭的天谴就越严苛。正如谁也没想到,方其雅会将练云生种入自己道基,让所有人更难预料的是,她会一意孤行逆天生下阿祸。 后来她拼了命抱着那襁褓回到洞灵源,师尊一看便知这孩子是留不住的。方其雅这疯子竟然生生切断了他与练云生之间的因果,这种冥冥中的牵系最难割裂,但一旦寻得其法所付的代价也极其庞大,既伤己又伤人当巫行云穿越成贝拉特里克斯。可方其雅拿出了一枚定魂珠,以及他父亲的三滴精血。 师尊豁出老脸去借了旧情人的万年冰芯,打通了后山的寒穴,布阵成冰胎,将阿祸镇了三百多年,年年用上一滴精血,方保住他的命。 越是疼爱阿祸,越是憎厌方其雅,连带着对练云生也痛恨至极。阿祸所不曾生出的情绪,他倒是齐齐代他施予了。再后来……似乎叫他知晓了,当年那事,还另有猫腻? “阿祸你想不想知道?”方其墨扭头认真看着自己的外甥,“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曾让你知晓……这回练云生亲至洞灵源,大约是瞒不下去的。若是你想知道的话,我就提前告诉你。” 阿祸盯着他的眼睛许久,终究还是缓慢摇了摇头。 借由那只字片语间的蛛丝马迹,似乎窥探到一些更沉痛的真相。原主这些纠葛,半点都不曾比他在岁月里曾经历的那些逊色。 “阿湮,现在你该怎么办?” 雪皇弱气得缩在一角,小心翼翼对辰湮说道,眼睛蒙着水雾随时都预备着哭出来。 莲塘的灵气略微稀薄了点。它们聚集拢来,慢慢洗去辰湮魂魄中的杂质,于是重又显露出她原本的风华。盈盈这一世带给她的伤害比想象中要多得多,即便是魂魄,也能感觉到疼痛,而洗去那些浊气与杂质的代价,光是雪皇看着都能看得痛不欲生,当然,莲塘中的那位,依然还是一直以来毫无变动的模样,连痛都痛得气定神闲、面不改色。 不过雪皇是理亏,哪怕阿湮一点都不会介意,她还是无比愧疚——原本不觉得的,甚至还理直气壮得想着,自己是非常时采取非常法,一点都没错——可一被阿湮那双眼睛注视着,那些自欺欺人的防护瞬间就被击溃,涌上心头的就只有愧疚了。 “凰儿觉得,他会如何想?”立足轮回镜前的身影,安静了许久以后,只这样轻轻问道。 原就是为他而入的这人世间,她却不想令他知道有她的存在。雪皇也自是知道缘由的。一世一世的错过,若不知,那自当天命作祟,无法逃脱,只叹命途坎坷此世相负罢了。若知其中还有个她,那该如何自处? 他不可能知晓她准确的由来,不知她自是青华上神一缕神念,不知她此刻已然能称是最普通的一介凡人,于是要如何面对那么久远的经历? 他已是全然舍弃曾为仙的过往,可她身上还带着九天之上神祇的烙印。 “你说……他会如何看我?” 她明明学会了如何掩藏自己,明明知道了该怎样才能让自己看上去每一世都不相同,可原来,世事无常,这一切都派不上用场,她要等待的,还不过是忐忑的下一场命运。 雪皇又哭得稀里哗啦。 辰湮怔了怔,缓缓扭头,将她搂进怀里,抚摩着她的脊背,不自觉笑起来:“怎么又哭成这样?” 恍然仍是万千年前,榣山中映着若木灼灼满身华光的神祇。 她要怎么告诉她的神祇,她自残魂的眼底看到的冷意? 他是怨着她的。 她为他负罪,为他苦痛,为他与天命相争,为他在人世苦苦浮沉。 可他知晓她的存在之后……竟是怨着她的。 渡魂彻底成功,魂魄磨合的疼痛也散得差不多了网游之剑魔独孤。 阿祸自繁杂的意识空间中脱出,也得打理打理自身,这一入定便修了若干日。倒不是说忙着修行,只是总得将自己的身体梳理清楚。觉着饥饿难忍时才睁眼晃晃悠悠起身。几案上放置着几个装丹药的瓶子与一只储物袋。想来都是舅舅搁着的。 他挨个打开看了眼嗅一嗅,挑出几颗于己有利的温性丹药服下,自储物袋中翻出几样食物,慢吞吞吃了,然后便坐在那里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身体不痛了,魂魄不痛了,可该痛的东西仍然痛得叫他无能为力。 等他蓦然回神之际,竟发现,自己在等待她的出现。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每一世,她都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那么这一世,可会落下? 有些思绪生成的瞬间又已被他死死掐断。为曾有的那些爱恋所愧疚,他所遇的似水,他所遇的盈盈……彼时何等真切的爱慕,如今便成了避之不及的苦痛。她至少是青华上神的一部分,只要想一想……便是种亵渎。而他竟无知无觉得辱没了那么久。 那是云与泥的洪壑,是九霄与深渊的天堑,而他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发完呆,有些闲不住,强又打坐了半天,招出剑倒提着出门准备习练一下。 某个瞬间,似心有所触,收了剑招,猛然回头,看见不远处无声无息立在那里的练云生。 他整个人都是一柄剑,漫着无穷无尽的冰冷的剑意。可若是当他不想让人发现自己时,他又能连一丝气息都不向外显露。 阿祸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到底是走过去俯身向他行了个礼,然后默不作声立到一边。 他也知道练云生待他是不同的。可两人之间偏又长年没有只字片语。 练云生心念一动,一缕剑气便像是为心神所控般离体,凝合成一个虚影,执剑演练起来。 阿祸明白他的意思。沉默而专注得盯着虚影的运转灵力的方式。 练云生的剑从来是没有招的。有那样的爹娘,阿祸的天赋自然也不会弱了去。他为方其墨带大,可方其墨的剑太奇,他学不了。不仅学不了,还没有多少人能教他。 因为他从里到外其实都像极了练云生。 方其墨约莫是很早以前就认识透了这一点,所以他教他一切,唯独不教剑。 阿祸拿着剑一直磕磕碰碰自学着,后来为练云生亲授,竟也没有一丝突兀。大概冥冥中也有一丝血缘的羁绊在的吧。 方其墨回来的时候,看外甥在习剑白衣的真人立在边上默默观看的这一幕,也有些怔住。估计是气氛太美好,让他没能对练云生释放任何的负面情绪——事实上,他只是看也不看,窜过去拉起外甥就往外飞。 “快!好不容易逮着那酒鬼,定要让他给阿祸你算上一卦!”方其墨咬牙切齿,见外甥仍往后看连忙道,“让他在这吧没事……那个女人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10.30 卧槽,一整天时间上章留言就1个……不敢相信的某字典默默望。 还差四千多字啊擦……码到哪里算哪里吧,太艰辛了! 下章阿湮卷土重来噢~ 第69章 阿祸到底是有些心惊。 旁人看不出来他已是渡魂之躯自是当然,他也有信心并不会令人看出端倪,可唯一无法动手脚的,仍旧是命理。那残酷又如魇魔般无法脱解的天道,仍旧在他身上烙印下最惨痛的记痕,能为人所窥探,能为人所觉察,掩之不去。 方其墨兴冲冲去抓那老道。他原是不信命数的,当年批的那两卦,虽说印证了一半,到底是叫他师尊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毕竟自己用功跟他人强逼着你用功完全是不同的概念,但既然人说这货于此道是难得的奇才,让阿祸算上一卦也无碍——再者他也总得打发点时间,才见着方其雅,这心情自然不怎么好,现行去找些乐子更是无妨。 然后方其墨怒火万丈得回来:“搞什么非要乱跑!都说了这里风水最好了,居然还跑没人影!”拽上阿祸就走。 每个人所求的道都不同。牵机老道多年醉酒浑浑噩噩,却比谁都要活得清醒,他一生都在天下游走,看过的算过的解过的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境界,但谁也说不清他究竟在寻找什么……或许,让方其墨岔岔不平的不是那老道乱跑,而是他回回都选择和桑峰。和桑峰是方其雅曾经的山头,只她并不在此常驻罢了。 飞到峰顶停下,方其墨立马满山头寻人,阿祸在原地环顾四周,见得这风光也与这洞灵源的景致无二,一应都是宁静闲雅到极致的山明水静。唯一的不同之处,大约便是洞府边上一株极其繁盛的长春树,太过惹眼。于是这一看,也便牵动了记忆深处那些被埋没的往事。 彼时天界成,洪涯境整个搬迁,随木神句芒离去的,还有众多自鸿蒙便传承下来的稀奇木种。长春树自然在其列。此树叶如莲花,身似桂树,花随四时之色:春生碧花,春尽则落;夏生红花,夏末则凋;秋生白花,秋残则萎;冬生紫花,遇雪则谢。故号长春。 当年句芒自东南海岛迁此树,献之于东方大帝,帝甚喜,从此长春树是为东帝象征——亘古以来的福缘气运压身,便是凡胎亦能得道,更何况这原是鸿蒙异种。而这天道底下规则最繁杂的莫过于人界,远离了那瑰丽奇诡的时代,纵然出身再不凡,也要在灵气愈少修行越困难的地境为天道所压制。自是不曾想到,在凡间的修行之地,还能见识到长春树的存在。 不,要惊讶的不应该是这个桃花剑影女尊全文阅读。而是它为什么会在洞灵源为什么会在和桑峰! 阿祸站在树下,淡淡注视那繁盛至极的红花灼灼似火般燃烧。色泽无比浓烈,却又不至过分放肆,与内敛无搭边,偏又饱含着不曾蔓延的生命力。 他又看了它一眼。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在他的视线中,这株高大繁华的长春树真的如同惺忪转醒一样,更加用力得释放自己的生机——似乎迎着他的注目,那火灼的枝桠便像是受到鼓舞般,雀跃得展现自己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于是整个世界的颜色都像是瞬间发生改变,一切都黯淡了,连脑海都只剩下这抹燃烧的红。 负着手缓步走进他娘亲的洞府时,阿祸越发清晰得感受到那股莫名的异样。 他并不能琢磨清楚这异样的来源,只有冥冥中一种类似于警觉的提醒在回荡,不断回荡。当他注视着它时,总有一种感觉,似乎它也在注视着他。可他分明探知到,这长春树似乎并不曾圣灵。那是因何? ……反常即为妖。 或许,过后他有必要探听下这树的来源。 出乎意料,最后方其墨并不曾在和桑峰上找到牵机老道。 两人又转往主峰,飞剑一落地就见着石桌边自顾自喝茶的大师兄,不由惊愕:“大师兄?呃……师尊在哪?”名义上说他管着整个洞灵源,但底下各项事务皆有各弟子所束,不过大方略需他做主罢了,于是算起来,倒是他最清闲,寻常整日里闭关修炼,偶有出府也只拜访些故友。方其墨的山头本就偏,一贯少跑主峰,这会儿竟见着他,倒也稀奇。 男子一身气度无比优雅闲适,虽为剑修却并不曾环绕有锐利或侵略性之感,反而如沐春风般自然又淡泊。脸容缺乏精致的俊朗,却胜在大气。散发素衣,与天地山川相容,单单凭石独坐,自是天然去雕饰,洒脱而不羁。 大师兄放下杯子,视线不着痕迹在阿祸身上一点,对着小师弟笑了笑,解释道:“这一回,牵机师叔只算了一卦,我也不知算的是什么,总之师尊因此卦,早些时日便出了山门,却不知去何处,要做什么。至于师叔,刚与我对饮了一杯,这便离去了。” 石桌上确实只一个茶壶几个茶杯,底下石凳边上却散落着好几个酒坛子。只酒味不浓,因此不明显。 方其墨抓了个重点,大怒:“混蛋!这便走了——我都说了我要寻他算上一算!” 大师兄对着他,明白他性子,也不因话语中的肆意而责怪他,只是含笑得摇了摇头。 那老道要走人,哪怕只走了没多久,也别想将他追上,因而方其墨只是在原地转圈圈,一点办法也没有。阿祸刚把视线从舅舅身上挪开,就见对面的男人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微微一顿,他就顺从得坐下。然后得到一杯灵茶。 “嗷师兄!也给我来一杯!”这茶不是一般人能喝到的,出品又极少,连师尊想跟大师兄要,都要经过好一番纠缠。 阿祸盯着杯中的清汤沉默了好片刻。终于举起杯子,慢慢下咽。 方其墨没听懂的意思,他听懂了。 那老道是特意避开了他。他不想、或者不能为他算出命数。 本该是庆幸的。可他现在却觉得……无论哪种答案,都如此可笑。 大师兄请完茶就自顾自遁了,仿佛留在这里特地坐上那么会儿就是为了与他们说那几句穿越成佩妮的魔法生活全文阅读。 方其墨沿着主峰慢慢遛过那么几圈,到底还是在石桌边又坐上了。他将阿祸带走前,方其雅正要去重洛峰,而重洛峰顶还有个练云生,他实在不想再过去自己找瞎,索性在外面多拖会。况且不知为何,心中总有那么点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缘由。 然后当那一道剑气以力拔山兮之势猛然出入云霄时,方其墨一个用力,被捏碎的杯子便狠狠嵌进了血肉里。 甫一瞬间,阿祸的注意是为那剑气夺去的。那笔直向天的一剑太过于奇诡,分明是冷厉到深渊寒潭般生人勿进的外在气势,可是骨子里蕴着的,竟然是柔,柔肠百转千回的柔。而这点软和生生嵌在寒冰中,倒无半分突兀,甚至叫人觉得,两相此般融了亦无多少不对。 随即他的注目便放在方其墨的手上。 静静的、沉沉的视线在顺着瓷片滑落的鲜红血液映衬下,越发幽深。可视线中的那人似乎并不曾意识到这身体细微的疼痛,只是抬着头,遥遥望着重洛峰方向的上空翻腾如同即将爆裂般的云层。 无穷无尽的剑意自那个地方蔓延开,带着像要将天空劈裂成两半的威势,浩浩不休。 方其墨看着看着,颓丧便慢慢爬满了眼眶,最后他很轻很轻得说:“走吧,阿祸。” 他即可就带着阿祸出发,倒不是回去重洛峰,而是再次向和桑峰的方向而去。 身后那般斗法的声势依然无比浩大,约莫整个洞灵源的静寂都为这种气势所夺,但这些山头的主事者没一个赶往那厢,光芒一闪,反倒同样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舅舅?”阿祸询问了一声。 “没事。只是瞒不住了而已……”方其墨摸摸他的头,神情倒是淡淡的了,“你生时我们就知道定然会有这一遭了。” 重洛峰上只有两个人。那么出这那一剑的必然不是练云生便是方其雅。可,想来,剑是练云生的剑,出剑的却是方其雅。方其雅入道时学的是阵图,谁也没见过方其雅出剑,也从没人教过她剑,不过今日过后,所有人怕都是知道了,原来,她的剑,是这样的。 一个有情道一个无情道,怎能共生?当年,所有人就在想,最后会是谁毁了谁。世人只看方其雅成就了练云生,方其雅避守洞灵源数百年,以为方其雅在这场纠葛中落败——可若是如此,为何一忍再忍的,是练云生?那心境当真固若金汤没有缝隙?当事人不说,连方其墨都不清楚其中的缘由究竟是怎样,旁人看着看着,只会更费解。 阿祸看不透练云生,更看不透方其雅。 出乎意料,他们不是最先到和桑峰的。方其墨拉着他直接到一个禁制前,便看着,方才似乎在重洛峰大打出手的两人此刻已在此地对峙。 出剑的明明是方其雅,那剑至此都在她手上,可更狼狈的也是她。她所注视的男人,依然白衣胜雪,寒若冰霜。 “让开。”练云生这样说。 方其雅柔柔一笑,那眉眼间的愁色更浓,浓得近乎凄惨了。她经常流泪,可此刻,眼波只是温美潋滟,连一滴泪都不曾落下。 “你会后悔的。”她笑得如此惨淡,“我等了三百七十五年,就为了等你这一场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11.5 原以为会写到的,既然这段剧情没开始,那就放在下一章呗,今明两天还有四更才算完成任务……字典小姐一直在作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看内容提要,就能想到某字典想写些什么了…… 第70章 ‘我等了三百七十五年,就为了等你这一场后悔。 ’ 那飘然落地的声音迷茫得像是隔着无数重时空,才轻悠悠进入耳廓。方其雅身上有一种不好用言语来描绘的感觉,飘渺如无根的浮萍,轻薄若九天的云层,光是站着不动,便似乎令得整个世界都毫无反抗之力得晕染上了她的心境。 她本就是在此地布下禁制之人,挥手之间破开封印亦让人不觉讶异。 所有人的视线都专注得盯着前方,可阿祸却轻轻转了头,注视着那株明明在不甚遥远之地扎根却毫无存在感的鸿蒙异种。就仿佛时间的轮转在这个刹那倒回一般,那长春树的华硕疯狂得掉落又疯狂得生长,生生灭灭,流转不休,于是在悄然之间,什么事物倒转了数百年。 阿祸的心脏在瞬间剧烈跳动起来,躁乱得像是要破开胸膛钻出来。他的嘴唇在颤抖,胳膊在颤抖,身体更在控制不住颤抖,他看上去就像被什么事物慑去了心魂般,眼看着塑造禁制的法诀烟消云散,迫不及待得要上前——可是一只手蓦地抓住了他。 阿祸回眸,看到方其墨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他再扭头,看练云生身影消失在眼前,方其雅也不见了,但其余人,毫无例外,皆立足原地,不曾上前。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前来……”他顿了顿,说不出口,就皱着眉头含糊过去,“此地有我,你们先回也无妨(综)运气君,每天一人八小时。” “小师弟!”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唤了声,彼此看看,又一齐盯向他。 方其墨还是摇摇头:“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们的命数,那么多年以前,不是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一遭?哪怕结果再……我也认了。” 话已至此,又没法子安慰,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缓缓道:“还真与我留下吧,若真发生什么,也好有个照应。”他边上站着个两鬓白发容颜却略显稚嫩的丹修,闻言点了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也只能投以安慰的注目,然后三三两两离开。很快,和桑峰顶,除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气息。阿祸看看方其墨,见他只是牢牢站在原地,没有一点要移动的意思,也便只能乖乖站在他身边。 然后自禁制中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长笑。长笑过后,又是动静全无。阿祸本能得踩了一步,又为方其墨拉住。“舅舅。”他低低询问。 “让他们自己处理。”方其墨冷色道,他看着阿祸,越看,神色越怜惜,“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阿祸点点头。 方其墨定定得凝视他一会:“当年封在冰胎中的,不止一个你。” 空间被禁制无限拉长,浩瀚如穹宇的地界,为寒冷彻骨的气息所充斥。峥嵘尖锐的冰棱纵横在视野的各个角落,而穿过冰棱,满地又是掩埋得极厚的寒霜。苍白得就像碰一碰都会冻结血肉。冰霜的源头,是千年冰芯化作的清蓝水泊。 练云生踏在如履平地的水泊上,缓缓抬头,看到地界的中心,无数禁制与法阵层层叠叠密无缝隙的地域,一个透明的茧状物安静得立在其中。它通体呈现淡红的色泽,仔细看才知并非只是表面一层,而是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网状脉络渗透入其中,仿佛血液与经脉一般。 “三百七十五年,她从未有一刻睁开眼睛。”方其雅笑容无比惨淡,可直到这个时候,她都不曾落泪,“我用心头血养着她,养过一年又一年,始终不忍将她炼化,因为我要让你看着,那是我们的女儿,她生来便没有身体……而这全是你造的孽。” 练云生紧紧盯着它,单手凝力拂过双眼,事物的本真便如此清晰得出现在眼前。小小的婴孩被那血茧包裹,从未见过光明的眼眸紧闭,稚嫩的脸容惨白得像是很快就会化在里面。 “无情道,无情道,你要执着你的大道便执着罢,可为何把你的心也炼得这样冷呢?”方其雅低低得凄笑,“我这样得爱你……这样得爱你,可你怎么体会不到呢?” “你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疯掉的感觉是怎样的吗?对,我疯了,无比清晰得认识到自己疯了,你的身影在我的灵台中倒影得越深刻,就疯得越厉害。逆天又如何,逆命又如何,逆道又如何,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你一个,我还留着些什么呢?我多想将你拉入泥沼,叫你也随我万劫不复,可所作所为又控制不住得想斩断你所有的弱点,让你继续高高在上,无处攻坚。” “阿祸生时我就想将他掐死,可我舍不得,舍不得,那是我与你唯一的牵系,你那一剑剐去我半条命,可我还是将他生下来了!我切断你们之间的因果,无论阿祸生死如何,便都与你没有任何干系,可我怎么都不曾想到,那样冷情冷性的你,竟还会脱离不了骨肉天性……我这样爱你,可你仍对我无动于衷,你仅剩的那些情感,原来都只是为我们的孩子留下的啊!” 方其雅像是在讲什么有趣的事情般,越是开口越是笑得厉害:“那个时候我就想,儿子尚且如此,那我们的女儿呢?她生来便只是个魂体啊,捧着她怕散了,保存她怕融了——逆天才得了她,要我如何心甘情愿讲她再送回地府?当器物炼化了好歹能长久留下,可我怎么舍得?” “我天天看着女儿,等她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睁眼,一天天看,一天天想,她毕竟是你我结合所生,我却切不断那份因果,那当你见到她的这时刻,该是会有多后悔呢?哈哈哈练云生末日之杀神重生全文阅读!你该如何后悔当时对我的那一剑呢?!” 再苦痛再激动的声音,落了地便又悄然无声,死寂的冰胎似乎能将一切生命的气息都吞没,长久的站立,再回眸的时候,就如同血肉也被冻结在了此地。 白衣真人的声音依旧是止水无波的静寂,但是很低,很低:“她又何辜?” “那我又何辜!我不过是多年前在般若潭外多看了你一眼罢了!”方其雅颤声吼道,“因你而入有情道,我沉沦其中终难幸免,为何你就能高高在上冷眼旁观?我穷尽这一生也没法将你拖下凡尘一步!你说我该有多恨你?你说我该有多恨你!” 爱越深,恨越浓,世间情.事莫过于两相爱两相负,两相恨两相痴。 多年之前当她遇着他时,就该想到多年之后会有这样惨烈的结局。可痴恋其中为此迷乱时,又如何看破重重清障,明了此生便不该恋上他。 终究不过作茧自缚。 许久以后,方其雅终于镇定下来,她静静看着练云生,眼瞳幽幽,好似攒着两团清冷又浓密的火。她说:“现在,若问你要赤阳火,你可还不给?” “阿祸,你还有个妹妹。” 方其墨蹲在禁制外,就如同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压得再无法站立般蹲着,脸容一片索然。 “你缺的是一魂一魄,你妹妹索性就没有身体。”注视着阿祸惊愕瞪大的双眼,他努力扯了扯嘴角,“当年她将你抱回来时,我们以为只有一个你,可后来布好阵图凝就冰胎,她将你妹妹的魂体自你身上取出时,我们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孩子……她自你父亲身上夺来的三滴精血只够你活命,你妹妹……就算有再多的精血,也无济于事。只有魂体……只有个魂体……你道我为何如此记恨你娘?当然有你的原因,还有的,便是你妹妹。” “我不信她不知生下你们要付的代价。不但她要付,连带着你们也得付。可……她眼中只有个练云生。除了练云生,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就算注定你们会苦难一世,她也顾不上!” “那我妹妹……怎样……了?”阿祸,艰难得问道。 “她自生时便不曾睁过眼。魂体是完整的,只非常脆弱,搁在手心都恐她会就此消散。冰胎温养了她三百余年,你娘用心头血为她提供滋养,一年一年撑下来,也该是极限了。就算先前你不曾遇险,练云生也总得来趟这和桑峰的。” 方其墨耸耸肩:“你娘要你爹的赤阳火。没人知道她要赤阳火干什么,可总归与你妹妹脱不开联系。偏偏比赤阳火更烈的金乌火她不要,只要赤阳火,而这天地唯一知晓有赤阳火的,就只有练云生。那火种因他少时的炼体早融在他血肉里,若非叫他知晓你妹妹的存在,你爹怎会心甘情愿剥出赤阳火,你娘如何遂愿?” 阿祸僵硬得扭过头。见那位两鬓的丹修对着他伸出一只手,然后默默摇了摇头。掌心上燃的赫然便是自太阳光华中提炼而出的金乌火。 阿祸双手紧握成拳,怔怔望着那禁制。整个世界也像是被这火燃起来般惨痛。 原来叫他躁乱如此的缘由应在了这里……这一世,她是他的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11.6 某字典为何会花那么大的笔墨在他爹他娘这一对奇葩上?里面象征的意义你们想明白了吗? 特么还要更三章! 第71章 “阿湮,这是……怎么一回事?” 望着轮回镜中景象,再也忍不住,雪皇惊愕得扭头询问,却见视野中的人也正沉默望着此处,虽眉未蹙唇不抿脸容没有任何波动,但显然可以看出她也在困扰着什么。 万千年一如既往,立足太易宫顶端,诸世尽收眼底,听过的看过的太多,连雪皇烈焰般的性子也能催成了晨云暮霭,对这世间万物可还会有任何惊叹?然眼前所见的事物确实是远超两人认知太多,连辰湮都在揣摩着其中的法则,可见此物予她们的冲击力,已经不是一般的大。 这或会可以当成是完全颠覆认知的事实——因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血茧中的婴孩便是辰湮!她身上有着与辰湮一般无二的烙印——或者说,本该是她。 天底下怎可能有这样荒谬的事? 倘若这真的是她轮回中该有的一世,也不该滞留于世且被封三百余年!辰湮如今明明身在衡山,有完整的记忆与魂魄、身体,可那婴孩虽说无身体,却一样有着完整的魂体……既是同一个人,为何会独立成不同的个体而存在?再者,算算时间,那许多年前,她刚入人间,虽说已在世间轮转,却是怎般会落入洞灵源中、无形体得被困冰胎? 辰湮下得界来,走的是地府的正规渠道,名字被写入冥书命格也录在生死簿上,轮回有始有终,根本不可能会发生遗落人世脱离轮转的情况!然而眼前所见,这就像是被复制出了两个个体般,其中一个在莲塘中随着莲花生灭继续转世,另一个却在洞灵源中无知无觉沉睡了三百多年! 雪皇连声音都在颤抖:“阿湮,没有错的,那便是你!” 冥冥中的直觉太过笃定。亲身轮回的是辰湮自己,自亘古以来注视着她不曾动摇的是雪皇,连魂魄连命数都一并看透了,对某些事物的熟知更是深入骨髓,雪皇若认错也不是件情有可原的事,更何况她自己也会一并错认么? “那是我。”辰湮的声音很轻很淡,但却无比笃定。 她魂魄的构成来源更多的是上神寄予在青莲中的力量,支持她魂魄运转的更是那抹来自九天之上神祇的神念。一世一世轮回,莲魂不断得在割裂自我,补全她魂魄的受损之处,只要神念仍在,莲花不灭,她就生生世世永存于天地。而如今轮回镜中之人,分明就是她。她们有着一样的烙印,无二的本真,来自同一个源泉,甚至分不住哪个是主体哪个是辅体。 唯一的区别,她虽有辰湮形容魂魄,却脱离莲塘,实是无根之萍,而辰湮身后,还有着一塘的莲花。 辰湮的视线掠过练云生静默的脸,在方其雅身上又定了一会,最后还是落在冰胎上。 “她是在我还未觉醒之时,在人世间留下的秒神传奇。”辰湮轻轻道,“这天地,能够补全魂魄的,不止是这莲塘,还有……轮回。” 三生路,忘川河,奈何桥,地界本就是死魂的所在,却对魂魄有着最天然的伤害,轮回关前的每一个关卡,哪一个不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存在?凡人魂魄无知无觉前往轮回关,那一路彼岸之花悄无痕迹侵蚀着魂体的情感,一碗忘川水熬成的汤洗去前世记忆,桥头一眼回眸也回去了今生所有痕迹,轮回关上一场轮回更是消磨着魂魄的魂力——那黄泉是生灵的噩梦,无时无刻不在大张饥渴的嘴巴,等待着吞噬新的滋养。 可是,这样的轮回,却是塑造灵魂的另一个温床!原来天地之间,除了青华上神的莲池,还有一个地方,能补全魂魄。因为那轮回与青莲,系出同源。 这地府是后土舍身化作的存在,当年上神予地府一株莲花的因果,怕是就应在这里。 “恐当年某一场转生遭遇大难,因我尚未觉醒,青莲怕我魂力反噬,不敢召我回返此地,是用了别的法子。”辰湮看着看着,竟还能笑出来,“当时的一缕魂魄离了我,又分别为轮回所补全,也就成了两个独立的魂魄……那轮回也不敢逆我命途,将我送离之后,便就此塑造了一个傀儡代我承受此劫。” “凰儿莫怕,这人世间不可能存在两个我,纵然她有与我类似的魂魄,没有这一缕神念,终究无法醒来。” “可是,可是……”雪皇眼巴巴望着她,嗫嚅着不敢往下说。 辰湮的脸太过于沉静。雪皇想她或许是已经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的,但她不敢问。 阿湮的意思她懂。雪皇想着,也就是说,阿湮在尚未遇上那人并得以觉醒之前,必有一世转生成冰胎中的孩子——三百七十五年前,她成了那孩子。可她到底遭受了何等大难,使得轮回非得采用这样的方式才能保全她?以至于本命青莲会割舍掉她的魂魄才能护得她? 雪皇直愣愣盯着轮回镜,那秉承着极道相克的一男一女仍在对峙,雪皇不会将人看做是蝼蚁,但自持高贵身份而予以世间俯视,倒确是真的。 可她现在注视着这两个人,却忽得感觉到一种冷意袭灭全身,透骨刺寒。 “现在,若问你要赤阳火,你可还不给?” 方其雅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光幽幽的沉沉的,就像是攒着两团清冷又浓密的火。 冰冷,而又无情。 白衣的真人终于肯将视线移到方其雅身上。 他的剑现在还握在她的手中。 那是练云生证道的剑。与他魂魄相连,血肉共生,早已炼化如本命法宝般的存在,现在却在方其雅手中,为方其雅所驱使……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练云生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视线纹丝不动得,缓缓深出手,按在了自己心脏的部位。 霎时间平地起风,从血肉中绷出的巨大力量化作无名的狂风,甚至刺痛了人的皮肤。可他的面容依然之水无波,冷清得像是山巅亘古不化的积雪,静默任由那因剧痛而抽动的脸皮显出可怖的模样。 一寸一寸的,掌心中逐渐凝聚出火焰的模样。 剧烈的气流连禁制都难以抵挡,狠狠冲向洞府之外。方其墨蓦地回头,怔然见着冰冷的力量自发梢掠过,衣袍连着长发都因此而用力向后一掼,他的脸色就迅速便白了。 “这个白痴!”他破口大骂,“居然真开始提炼火种幕府风云最新章节!” 方其墨想也不想就往洞府中冲去,那两鬓白发的丹修霎时间脸色一变,还来不及出声阻止,便见着师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撞在了无形的禁制上。 这禁制原本便出自洞府内符文,整个阵图既有大开大合又精致独到,复杂到足以另外行头晕目眩,却两相浑然天成,甚至觉察不出一点力量构筑的痕迹。而阵图本是方其雅所链,近四百年心神如一,早就心随意动息息相关,她在练云生进入便已经封闭洞府。 只要禁制合上,那石门如何洞开也只是装饰罢了。 原本是无人发现的,只是其中的气流实在太过猛烈,练云生的本命五行属岂是那般容易便能动的——只是不全的力量,已能让空间都几乎为之扭曲!剑修虽不重体,好歹是需要籍其形,剥出赤阳火便是活生生去掉他一道根基,那女人疯了,练云生也跟着疯了么?! “方其雅啊——!” 方其墨被这禁制反冲得瘀伤胸腹,心知又活生生着了那女人一道,整张脸都狰狞得不成样子,一口气哽上喉咙,抬头时的那声嘶吼几乎是用尽了体内所有的力道,尖利啸声直冲云霄——阿祸被这气劲冲得当下口吐朱红,身形几乎倒冲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丹修袖袍一张,此间乾坤顿转,便护得他周全,而那声音嘶哑的剑修也已抓住时机,剑啸集阵,直轰入禁制之中。 先前大作的风声却在顷刻之间已然湮灭殆尽!那般诡异的无声甚至比山雨欲来前的满楼大风更为可怖!气流被扭曲,无形的禁制竟如同一张大口般,稳稳吸住流光飞闪的剑阵——旋即!那剑修便是狠狠一口血喷出。 “它、它的符文……是‘吞噬’!”嘶哑之声艰难吐道。那禁制——它竟是能吸收力量! 方其墨已冷静下来,眸光一寒,冠后小剑暴涨,单手持在掌中催动,在剑芒至最盛之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剑身上,当时塑造剑胚时隐没其中沉睡的那道符箓也跟着激发出来——“护住阿祸!!”他狠戾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剑把脱手而出,竟是直直刺入剑身之中。 这是“破解”! 吞噬对上破解!此间维持着绝对的无声冷寂,但几人灵台中,却清晰听到仿佛山体一层一层轰然坍塌的声音! 煎熬难耐!怎能忍耐?!哪怕是再迟钝之人,心中也已是满满的不安感觉。更奈何方其墨与阿祸这般血肉之亲! 虽然是极短的时间,在几人感官中,也是如此漫长。 而待得这几人冲入冰胎洞府,终于找到那两人时,眼前所见的景象却是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12.1 方其雅是疯子不解释。 ps:是不是都想问,这段时间字典小姐去了哪? 曾经花了几个月时间来等待一场或许不可能出现的奇迹,然后等到这个奇迹,用四天时间谈了场折磨至极的恋爱,再用半个月时间写了大半篇的818,想明白之后,就默默回来了。 看不懂么?就算不懂罢,那篇818地址不能给你们,就让这货在那大半月时间里变成一个矫情的脑残吧,至少我现在滚回来啦~ pps:说一下关于古剑剧情的计划吧。以前提到过,这一世会长些,因为要写到很多东西,比方说,上神与乐神之间的最初的渊源,番外的第一篇进化史中提到的梦境,老板的挣扎与看破——大概就是这样,不算虐,更多的还是铺垫,然后就是春秋笔法一直到正剧开始。 我会告诉你们真正虐的是春秋笔法么!! 第72章 满地都是火焰,幽蓝色的火焰。 练云生的赤阳火很有名,却无人有缘得见那火是什么样子的,亦无人知晓火种从何而来。听说他得那火还在幼时,多年习剑修心,火种入体,融进丹田识海,约莫也与他伴生无甚两样。 它既以赤阳为名,无见得时总以为那该是鲜红如血般的炽烈色泽,活生生从血肉中剥出的苦痛更能为它增添几分凄色,可谁知,它染了旁人温度,竟是这般明灼又静默的蓝色。 练云生全身的白衣已为血染红,发冠已经不见,只有几粒破碎的晶体落在地上,长发散乱,更映得那脸色惨白得像是会化掉般。自滴落的鲜血上也燃下火焰,如烟云一般,自顾自无害燃烧。他似是脱力,双手成拳摇摇欲坠,纵是再止水无波的脸此刻都明显觉察着一股震惊。 这洞府原本就是寒穴融了万年冰芯布置而成。尖锐的冰棱与厚积的寒霜却无任何被化的迹象,反而更为肆虐。那寒意再甚,透彻人心,似乎要将整个世界的温度都吞没殆尽。蓝焰灼灼,便就将这寒穴染就一层阴森诡秘的气息。 练云生对面的人,正是那个让视线都为之震颤的存在。 方其雅依然紧紧环抱着他的剑,满身都是蓝色的赤阳火。银白色的长剑此刻就好像被血网覆盖那般,其上还残带着来自于它主人的鲜血。 这柄剑在颤抖,它的形魂都如同将要崩溃似的,弥漫着一种颓丧与绝望的气息韩娱之冬末忧伤。 而刺眼的红光自冷冽寒铁中迸射出,与方其雅身上浓密得近乎结晶的蓝火相互辉映,似乎是种冰寒至极的温度,可方其雅沐浴在其中,她的身体却在融化! 是的!消融——她紧抱着剑的手臂与胸膛已经呈现半透明状! 刚闯进洞府的几人方才还在为练云生竟受此重伤而震撼,下一个瞬间,又为方其雅如今的模样而心惊。 “死女人!”方其墨一剑冲上去,却被翻卷燃烧的蓝火反冲得狠狠吐了口血。 那抱着阿祸的丹修赶忙掐了几个诀,才把他身上即将蔓延的蓝火给隔灭。 在场没有比方其墨更快反应过来的,也没有比方其雅的双生子更能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方其墨目呲尽裂,那源自灵魂深处共鸣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活生生撕裂成无数片,可方才几个大招的反噬加剧了力量的流逝,身体的状态又不对,让他此刻差点连剑都握不住。 可方其雅不管不顾。 哪怕亲身儿子站在她面前,下巴带血,那样冷冷淡淡得注视着她的惨状,她也丝毫不在乎。她的视线,依然留在练云生身上,她的眼睛里,只看得见练云生,她的世界里,就只有这一个白衣的人影罢了。 那声音粗犷的剑修也招出了剑,与丹修对视一眼都在想着破开此法的对策,谁料到刚迈出一步,便听着自家小师弟冷漠的声音。 “别过去!” 方其墨捂着半边脸冷冷盯着前方,整个人沉压压得像是笼罩着厚厚的阴云。 可方其雅的眼中只有练云生。 “哈哈……你,后悔……了么……哈哈……” 血肉像被活生生刷去,先是失去颜色,然后融去骨骼,最后湮灭不见。那火燃遍她全身,逐渐化去她的胸膛她的腰肢她的双腿,又开始燃烧她的脸颊。而满裹着她血肉力量的火焰又流到禁制最中心的血茧边,一点一点渗透进去。 光看着便知道那绝望的剧痛,可她竟似感觉不到般,只是依旧浅浅笼着那股愁苦,痛到笑,如幽水流转的眼瞳满载着凄艳又决绝。 “我只不过……多看,你一眼……”她凄惨得笑着,“只……不过,多看了……你……一眼。” 蓝色火焰燃烧得更为放肆!就像是即将实质化般浓密。 她已经没有怀抱那柄剑的手臂与胸膛,剑身依然放射着艳红得要滴血的红光,却像是失去灵魂般砰然砸在坚硬的水泊上。 “我……把这副,血肉……之躯……还……给她……”艰难得吐息,“我既拿了……她的……那便……还给她……” 除了她说话的声音,此间连一点声息都没有。方其墨拄着剑勉强支撑着,满脸都是可怖的扭曲与疯狂,恶狠狠盯着她,看上去就想扑上去活生生掐死她! “你,是……喜……欢,我的……” 她忽然笑起来,痴痴望着那白衣染血的身影,眼睛里落下一滴血泪,“明明……喜欢……我……”虚空中最后一个头颅也被火焰烧烬。 蓝焰没有消失,反而越演越烈,一直蔓延到剑上,肉眼不可见但所有人的能清晰得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化入血泪,而那血泪砸在那柄银白的剑上,像是灼蚀般,在那剑身上留下一个抹不去的泪痕。 剑像是活了般,嗡然一声震颤,又慢慢竖直,悬立在虚空中帝凤之绝品小萌妃。 “方其雅——”方其墨用尽最后的力道嘶吼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可直到最后的瞬间,她也不曾,看他一眼。 冰窟中的禁制在瞬间崩溃。那事外人的剑修与丹修眼见这这副情状,相互看了眼,默默扭身往洞府门口走去。 阿祸回过头,慢慢看了眼方其墨,看到他满脸的眼泪。两缕长发顺着禁制烟消云散时荡起的风,猛地向后拂散……瞬间苍白。 而最中心血色的茧,在吸收一副完整的躯壳之后,逐渐褪去原有的色泽,反倒有那么圈乳白色的光环在释放着荧光——光芒越来越弱,在这千年冰芯构造的冰胎中,一个小小的身躯慢慢成形。 化自方其雅身上血肉的灵气混合着逐渐生成的肌理,自透明有了实质,而正是在此时,一声婴啼让在场几个人都是心魂一颤。 方其墨此世连路都走不稳,就是踉踉跄跄扑上前把那婴孩接住。 触手再也不是虚无,而是真实存在的个体。呆愣愣得盯着婴孩不曾睁开双眼的脸,赶忙又慌慌张张脱下外袍将她紧紧裹在里面。 这是他那可恨的姐姐拿命重塑的孩子。 方其墨抱着她又哭又笑,不,不应该是抱,或许是小心翼翼托举着正恰当,他的外甥女仍是这样的脆弱,他怎么都害怕着多用力一分就会将她捏碎掉。 方其墨看看一直到现在都还安静着的阿祸,又看看怀中的孩子,眼泪止都止不住:“这样弱小……那就叫做阿弱,如何?” 方其雅是个疯子。 因为遇到了练云生,所以她就变成了一个疯子。 那日益剧增的爱梗塞在她心间,慢慢侵蚀着她的神智,可她这样倾心爱慕的人,从来不会正眼看她,他已成了她生命唯一的意义,可他从来不屑一顾。 当年她意外怀上练云生的孩子,是一子一女。 她因此而惹怒练云生,可当时练云生不知道她腹中已经有他的孩子,那一剑,几乎去了她半条命——方其雅差点死在他剑下,却依然甘之如饴。 见他的第一眼,心魔乍生,已然迈入有情道。她在自己的道中挣扎,早已无法脱出囚牢。 可是方其雅宁可逆天也要生下孩子的原因,并不是想留下彼此的牵系,而是她知道,练云生因当年与一魔修争斗,佩剑断折,陈伤积淤,若再无物修补道基,恐有性命之忧。于是方其雅这疯子便融了腹中女儿的血肉以及儿子的一魂一魄,为练云生铸造了那把剑。 所以女儿生来没有形体,儿子天生缺少魂魄! 这把剑后来辗转来到练云生身边,他讶异于这剑于他的契合,甚至,当看到剑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它该是他的。 所以后来,即便这是练云生的本命之剑,也能为方其雅所夺,反伤他自己。 方其雅把女儿瞒了三百多年,直到再也无法瞒下去的时候。 她化去了自己的血肉骨骼,为女儿重塑了形体。然后活生生把自己的灵魂禁锢在那剑中,约莫也是想着用这样的方式能陪着他。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活下去。 ……这个时候,阿祸还不懂,为何这个女人爱得这样透彻,恨得这样深沉,人世间明明有那样炽烈真实的情感,她还会如此绝望得毁灭自己我才不会被女孩子欺负呢全文阅读。 所有的禁制随着方其雅的死烟消云散,冰凌寸断,岩层龟裂,冰窟即将坍圮。 方其墨抱着孩子蓦然回头,来不及去拉,便见着眼前一个人影将阿祸搂在怀里,鼻尖涌入一股不同于此境的高山之巅冷雪的气息,略略放点心,赶忙召剑飞出洞府。 洞府门口,那些先前离去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聚拢来。方其墨抬头就望见大师兄静默的脸。 视线移到另一旁,练云生已经将阿祸放下,正侧头望向另一边——那把剑已跟了出来。此刻就悬停在他身侧,微微闪烁着荧光。 哪怕血染白衣,哪怕被迫经历了那等残酷的故事,他的颜容仍然沉稳淡漠,那骨子凌然高贵依然如此慑人的眼。 这一刻没人能注意得到练云生,除了阿祸——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他怀中的孩子。这里有很多都是经历过三百多年前方其雅那一桩事的,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明了前因后果,那几个女修,已经落下了泪。 然后他们都听到一个破裂声。 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就像时空的破裂,那样清晰又脆弱的破裂。 方其墨猛然抬头,那剑凄厉的哀鸣像是也要将他的灵魂再次割裂。 那白衣的真人踉踉跄跄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如同被强行剥去精气神般萎靡,散落的长发竟然转瞬雪白——下巴上的朱红更将唇色映衬的惨白,所有人都感受得到他身上急剧掉落的境界,那修为仿佛雾气般从他的身体中散出来……练云生的剑,被他亲手折断。 他竟亲手毁了自己的道基。 方其墨死死盯着那两截断剑,因为太过惊骇,面无表情的脸被跳动的肌肉鼓得近乎狰狞,手背上脖颈上青筋绽露得像是要跳出来,但终究是一动也没有动。 他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的哀鸣,他那残酷又可怜的双生姐姐,在这世上留存的最后痕迹,便就这么荡然无存。 练云生艰难得抬起脚,走向他。 “把,她,给,我。”他低低得吐出几个字眼,声音仍然没有一丝波动。 为那样的眼神所注视着,方其墨几乎要动摇。可他马上控制住自己,后怕得往后退了几步。 “把,她,给,我。”练云生又重复一遍。 在方其墨要说不可能的当时,听到大师兄的声音:“给他。” 方其墨惊诧得抬起头,他那个温柔如和风般的大师兄,缓慢又坚定得说出口。 “给他。” 这个人的话,他没法不听。哪怕这样一送,就仿佛从胸膛中活生生剐去一块肉。 练云生抱着女儿。 视线有那么瞬间的怔忪,然后,惨白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12.10 ……我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我要报社。 第73章 练云生带着阿弱回了赤城山。 抱着女儿甫一踏下云舟的真人,当时的惨状几乎让迎接的人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亲手折断自己的本命剑,也相当于亲手毁去自己的根基,更有反噬之力难消难解,便就是那一行,赤城山失了一位叱咤风云的真人,当年敢执剑向天引劫雷炼心的绝世剑子被打落泥尘。然而,但凡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会认为这个男人便会就此悄无声息。 练云生这个名字已经代表了一切。他的眼瞳仍就充满了星辰般璀璨的光华,他的气势仍就如同山巅亘古不化的积雪般清贵孤傲,他只站在那里,便让人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于是明明清楚重塑道之根本是何等荒谬的事,也觉得,若是这件事落在练云生身上,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置信! 练云生很快带着女儿闭关。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凌云峰管事已准备接收一位小祖宗,谁料到自家主人竟然将小主子带进了洞府!当下大惊。 道基被毁,清微真人竟不曾陨落,已是件大幸事。但他此刻决计比凡人都好不到哪里去。闭关自然在所难免,但又何必将女儿也带进去?别问众人如何确信这便是他的女儿,也别问如何猜测他近些年都闭守凌云峰不出怎会平白多出个女儿,练云生冷情冷性惯了,唯一有点情绪波动的大概就是面对阿祸的时候,这会儿能让他这般紧张的,还别说不是他女儿! 既是婴孩,总避不过吃喝拉撒等烦琐事,管事只要想想边上杵的是清微真人,便头皮发麻。可再心慌,练云生都将孩子带进了洞府,闭的又是死关,倒让人连焦心都没用。 如此晃眼,却是十一年。 洞灵源,和桑峰。 方其墨难得空出点闲来,就来这峰顶寻阿祸。当年方其雅那档子事解决后,阿祸便讨了这和桑峰住下。和桑峰原本便是他母亲留下,既予了他也不算什么。只是那年的事太过惊骇,且他当时还是在场的,众人猜阿祸面上虽不曾露出任何端倪,心中还不知如何思虑的,总归是没人能看出他的真实情绪,经年累月来那心事更是藏得越来越深。 阿祸生得像练云生我当算命先生那几年。越长更是越好,颜容之盛都到了光彩灼目的地步。不过他倒不是他爹那般喜穿白衣,他不挑衣饰,惯常穿的便是与派中弟子类似的蓝纹道袍。阿祸性淡,不喜与外人接洽,不过倒并非练云生那般的冷漠,只是温静中含了抹隐避世俗的出尘之意罢了。 方其墨找到阿祸的时候,他正坐在洞府口那颗繁花茂叶的大树底下,盘腿打坐。 那棵树也不知道怎的,近年来,倒是越长越好,那冠盖比昔时都大了不止一倍。此刻碧花如茵,花色的清冷却难掩绽放的热烈,映衬得树下那人,更为眉眼容华。 方其墨双脚才踏上峰顶,那边便已然睁开双眼,起身迎上来:“舅舅。” 方其墨看着他倒觉得有些尴尬:“这许久不见,阿祸又长高了些哈。” 修真不计年月,比起方其墨不合年纪的脸嫩,阿祸无论外表还是气质就都显得镇静稳重些。到底是像练云生,乍一眼看上去,都分不清谁是长谁是幼。 青年笑笑不语。乌发垂肩,眉目静雅,气质寡淡了些,却已有岁月沉积的波澜不惊。 “阿祸,下月十九罗浮剑庐大开,藏剑自择有缘之人,派中这代除了你便未有专习于剑的弟子,阿祸可有意向去看一遭?”说来就是憋屈,这师尊要是会的多了,底下人选的余地虽然大,但这边搀和一手那边搅合一脚,学的也杂了。他这代好歹有几个剑修,再往下数就一个成气候的也没。阿祸勉强算一个,可人家是练云生教出来的! 阿祸并未直接应下,那眉眼微微停顿了一下,却连任何情绪都不带的,只是道:“舅舅以为?” 方其墨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感觉着在外甥面前怎么跟在大师兄面前一个样的,让人就像怀揣着个兔子呢:“走一遭也好。阿祸你还缺个趁手武器。虽说你前些年学了铸剑,想着自己的剑以后自己炼,毕竟时日还短,这会儿去碰个机缘也不赖。” “凭舅舅吩咐。”阿祸说道。 尼玛越长越不好玩!小时候白着脸含两泡泪喊舅舅的感觉多好玩啊,这会儿就那么张练云生的死人脸!方其墨哼哼两声表示知道了,随意扯了两句就告别了。 飞剑飞到一半,偷偷隐了息溜回来,见外甥站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会儿又走回去盘坐在那树下打坐,他悬停在空中看了老半天,也心知外甥是早已发现自己,只是自己藏着他便也不来戳破,看着看着就有些心酸,自顾自心酸老半天也默默走人了。 阿祸缓缓睁开眼。 头顶满冠盖的花硕都在摇曳着找存在感。他抬头看了一眼,眉目间便带上了一抹冷色。 “你可真闲。”淡得几乎没有波纹的腔调,倒是听不出喜怒。 这十年多来,这玩意儿与自己交流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掰得出来,却哪次都挑着方其墨在场的时候,怎么不令人怀疑究竟谁才是那个让它另眼相看的? 满树碧花极为人性化得舒展腰肢,颤颤巍巍得似乎下一秒那花硕就会掉落下来,极像是在开怀大笑。 “你想说什么?”许久之后,阿祸又闭上眼睛,如是道。 虽说他身体是凭他的意志掌控着的,但渡来的命魂过于强势的后果,便是将他生生牵绊在前主的命途中。若一天解不开因果,他便一天不得自由。否则,怕是一有所不岔便会被天道打作灰灰。 当年挑了和桑峰为洞府住下,未尝不是还方其雅因果的意想在,但更多的,倒是为了这株不同寻常的长春树。彼此都在打探对方的虚实,到底是这长春树的来头更大,底气更足,主动来寻的是它最后人类。 ‘你去罗浮,挑剑魂可以,剑不行。’ “为何?” 长春树摇了摇枝桠:‘说了你不能再修剑了。越修你身魂的契合便越高——太弱或太高都对你极为不利——这身体着实不错,你也不舍它这样早就崩溃罢!拿剑魂来炼炼心尚可,本命剑什么的,碰都不要碰。’ “算是你的忠告?” ‘臭小子!吾年岁比这天地还久远,怎会骗你一个小娃娃?!’ 这话说的倒真是不错。当年太子长琴若真饮下忘川水入了轮回,那么也就成一平凡之人,这世间种种妖邪仙神便都与他无关,偏偏经历血涂大阵被分了魂后又合了渡魂之术,一半仙魂一半人魂,便怎么也脱不开这天地的本质。一世一世渡魂,妖魔鬼怪全遇上了,这一世更离谱,遇上个设计超脱天道外的混沌魔神! 混沌三千魔神,哪一位都是法则的化身。盘古开天辟地毁去了混沌,也让那三千魔神随混沌湮灭。那些法则融入天地,便在天道之下孕育出新的神祇。说来,这长春树原是混沌中一先天灵根,为大道压制化不了形,到底是开了灵智,在那等穷凶恶极的混沌之中还能保存,那自然是有点功底的,它的依仗便是本命法则,四季。开天之后根据四季法则诞生了春夏秋冬四神,而当时,这四神的神力是归于一条法则的,就握在长春树手中,可见其底蕴之强。 长春树算是少有的识时务则为俊杰。开天辟地的危机它提前感知到了,但它没想着与之抗衡再不济也搏上一搏,而是干脆利落剥出了自身的法则,散去所有道行退化成一粒种子,钻进盘古的血肉之中,随盘古大神的陨落融入大荒。 后来的灾难让它更是明了混沌魔神的气数已尽,面对着极快成型的天道,就越发不敢冒出一点头。把自己伪装成后天灵根,小心翼翼在天道之下求生。为了得一合法身份,不惜取悦于木神句芒,以此沾上点东方大帝的气运。 彼时阿祸很好奇得问:“这些都改变不了你便是来自鸿蒙的事实,众神迁洪涯境于它界,天地屏障立下,所有违格的事物不是湮灭就是被丢入妖界,天道怎能容你这般异种存留于人界?” ‘臭小子!吾能历经亿万万年尚存于世,成为唯一逃脱劫难的魔神,怎可能没一点真本事?纵吾本体于此,天道怎会觉察到?又能奈吾何!’ “你如此暴露自己的来历,不怕我于你不利?” ‘臭小子!你亦是不容于世的存在,算上去,比吾更危险,吾与你计较什?若不是感觉到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吾才懒得搭理你。不,不是你的身体……也不是你的魂魄!那是……比魂魄更深的东西,我说不出来,却是真正存在的。’ …… 赤城山,凌云峰。 管事终于见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主人。 清微真人还在闭死关,倒是他的女儿已走出了洞府。 唤作阿弱的女孩,长相并不是练云生般冷冽出尘,却也不像洞灵源的那位清雅含愁,而是说不清楚的温柔静美。粉雕玉琢的小脸面对着人时,真真让人连呼吸都忍不住屏住。 而那软软的一句几乎要化掉人的心脏。 “阿爹唤我去罗浮。” 作者有话要说:12.15 混沌啊混沌啊混沌……长春树又是推进剧情的一大利器呀~ 长琴要变老板了,真期待呀~ 第744章 阿弱遭到了整个赤城山的围观。 毕竟她的身份,实在……过于奇妙。练云生这般人物,在这山门的地位,真真不好用语言去描述。但受人敬仰甚至可以说是被人当神般崇拜,也是由来已久。曾经哪怕是能与其搭上关系的些微事物,都能为众人争相传告,所以当年他与方其雅的纠缠,有情无情两道的碰撞,才令得世人都震撼至此。更奈何后来牵扯到的是他忽然蹦出来的女儿。 而那时被清微真人抱下云舟的襁褓婴孩,晃眼间已然变成个软软糯糯的女孩,如她爹爹那般,美得都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当然,鉴于练云生的辈分与积威,有胆量前往凌云峰看上一眼的人,倒也不多——至于练云生会不会再度得道,压根就没人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异议。 阿弱在洞府中对着练云生整整十一年。 那是真正空无一物的石室,连墙壁都凹凸不平,石棱在角落杂乱堆砌,除却当中大概随洞府开辟留下的石榻,便什么都没有。幸而石壁中原本就夹杂着发光的萤石,哪怕被人随意劈凿过仍然散发着微光,彼时练云生也只维持着一口气强撑着罢了,连储物戒都无法打开,那一入定,阿弱自顾自呆了三年。 如果说方其雅眼中只有练云生的话,那练云生所执着的也仅仅是他的道罢了。他太过于风华绝世,这个人本身已经是最得天独厚的存在,任何身外的陪衬连锦上添花都没法做到。所以,即便是他那样狼狈的时候都消减不了他丝毫的魅力,这什么都不存在的石室,更是让人连意外都没有,如此顺利应当得就接受了有关他的一切认知。 练云生,光是这样一个人就足以叫人忽略他身后的所有背景。 很长的时间里,阿弱就那么不声不响无静无动得注视着他。血肉是方其雅重塑的,魂魄是千年冰芯为基底置换的,与他最大的牵系,大概便是冥冥中父女的因果牵系。可这一世,她实际连真正的人都称不上是。 她不需要进食,不需要代谢,不需要呼吸,不需要睡眠,魂魄控制着血肉如正常孩童般慢慢长大,可三百七十五年的封印连她的魂魄都改得面目全非。现在她就如同妖灵般,那冰芯就是妖灵的妖核,成为她生命存在的动力——方其雅布下的禁制的毁灭,也造就了如今的她。 练云生定要从洞灵源将她带走,携着她进了闭关的洞府,数年不管不顾也不担心她出什么事……约莫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孩子。 可他还是把她带了回来。 一岁的时候,阿弱能走了。洞府中什么也没有,但洞府下有一截完整的灵脉。赤城山风水最好的不是凌云峰,但凌云峰有一个独到之处,护山大阵在此地为错开两截交汇的地脉,阵图分支近乎绕了大半个圈,以至于未能将整座凌云峰收纳在内。于是凌云峰底下的灵脉独立成支,源源不断抽取地气,却不必担心灵气会被大阵吸走。 这样的宝地不是没人眼红的,偏偏他的主人是练云生,于是什么算计都化作泡沫。 练云生将重塑根基的地点选在这里,未尝不是因为下面的灵脉能令他事半功倍的缘故。而那般紧要关头,一点差错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他也真放心把女儿放在身边。 事实上,阿弱端坐在练云生面前,一动不动看了两年。三岁之后,她终于守到他睁眼。 当年练云生筑基之时引天地异象,夜半星开,天昙坠地,声势浩荡得震撼了南面整个修行界霸道殿下:独宠小甜心。这回破而后立,反倒是悄然无声,若非他睁眼时那一道光芒为她所见,她都不敢相信,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他竟然再定道之根本,寻回了他迷失的方向! 阿弱被他抱在怀中,短短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还要费力抬头才看得到他的眼。那双眼睛从未变过,犹如星渊寒潭一般,或许因为眼睛里从来都空无一物,当阿弱清晰得见到自己的倒影时,那种朦胧似光影般的羁绊才瞬间清晰——这是自己血缘之父。 “阿弱,唤爹爹。”低低的声音略带着喑哑,却依然无比动听。 “……爹爹。” 练云生抱着阿弱,以指作梳为她整理长长的散乱的发。打开储物戒才发现里面除了古籍与玉简外什么都没有,索性就这样抱着她。 他的入定是断断续续的。修为一直在涨——当然与其说是凭空增长,不如说是丢失的重又回来。阿弱丝毫不怀疑,当初他达到什么高度,很短的时间内,他就能回到什么高度,甚至,还要胜出。 有时候没入定,他便抱着渐渐长大的阿弱,与她说话。 练云生给她说剑。他不教她什么是剑,只是给她讲剑。他走的是无情道,看的一直是本质,也就不拘于任何事物的形体,因为趁手的武器是剑,他就把蕴含着剑的道教给她。 他说:“阿弱只是阿弱,无论阿弱是什么样子,都只是我的阿弱。” 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女儿,便从来不曾介意她的身体是怎么个模样。 当然,阿弱也问过,她问:“爹爹为什么不要娘亲。” 睡了三百七十五年,却不单纯只是睡着,发生在周围的一切都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她只是醒不来。方其雅活生生炼化她的身体的记忆,她记着,方其雅与洞灵源将她封印在冰胎里的记忆,她记着,三百七十五年时光中的每一刻,她都记着。 练云生并未有任何异样,或许在他的世界里,曾经因他而死的方其雅也如那山河日月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无甚两样。这个男人,始终都是那么高高在上,固若金汤。 “她不是你们的娘亲。”练云生这么说。隐藏的意思,大概是方其雅不配罢。 阿弱也觉得她不配。方其雅是个结结实实的疯子,让轮回都差点为之震颤的疯子。 “可她爱着爹爹。”深爱着,无人能说不的深爱。 练云生摸摸她的后脑勺:“阿弱懂什么是爱吗?” 她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明白所有人认为是爱的东西叫爱,却不知道它真正是怎样的情感。不曾经历过,怎会懂得。 “只是一场错……缘。”到最后,他还是说出了缘这个字眼。 他也承认那是缘的。很多年前,般若寺外他背着剑代门派参加一场法会,逢到两位大能一言不合开战,他退后免去被殃及——那么一低头,就见着一个女人。 大约也有那么瞬间心是动了下的,宿命中的缘分,他会遇到这样一个女人。可这又如何呢,他不曾停步驻留,他所追寻的大道依然在前方等待,那抹影子,终究会在他的脑海里消失得无隐无踪。 不过一场错误。 “所以爹爹折断了剑。”阿弱轻轻道,“哪怕从头再来,都没有她能那般深刻得影响到爹爹……更可怕。”那么她的爹爹爱过方其雅吗?阿弱没敢问。 阿弱只是问:“有一天,我也会被爹爹遗忘吗?” 练云生笑了笑,好像雪夜之后破开穹宇的那一线黎明,说:“会契约女仆好v5最新章节。” 何其残忍。却出乎意料得,没有一丝意外。 因为,他是练云生呵。 阿弱揣着围观者孝敬的大堆法宝,上了前往罗浮的云舟。 赤城山的现任掌门都得唤上练云生一声师叔,阿弱的辈分当然也不会低。 说起来,她名为阿弱,她的哥哥名为阿祸,方其墨取名字的能力差劲到让人绝望,但偏偏他取的哪个名字都被人给接受了。 “爹爹,为什么阿弱要去罗浮?” “因为你的哥哥会在那里。” 很多年前,其实也有人为练云生批过命的。可他一个字也没信。遇到方其雅,有了阿祸,又逢到这个名为阿弱的女儿,他才慢慢开始相信,那命书上的每一个字眼。 在那十一年的时间里,练云生抱着女儿,一下一下抚过她的发顶,有足够的时间给她讲述故事。讲他第一次踏进赤城山所见的月色,讲他筑基那一夜漫天的星辰,讲他的师尊羽化时落满峰顶的大雪,讲他在尘世中试炼所遭到的一切磨难…… 阿弱问:“爹爹,你是不是在害怕这些东西,自己也会慢慢得忘掉?” 练云生说不是,他说:“阿弱,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眼中的这个世界,是怎么个模样。” 他的女儿,被封印了整整三百七十五年,甚至不曾睁开眼看过这世界。 然后阿弱有问,那命书上说的是什么。 练云生笑笑——他很少笑,可他是会笑的,只有你见着他的笑时,才发现,这潭犹如亘古冰霜凝成的寒水,也是有温度的——他说,那命书是为我批的,可一个字,也没提到我。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的命格极其特殊,他的命格不稳亦或是没有命格,他所谓的命格是他遭遇的所有人的命格反衬出来的。 阿弱想着,何德何能,竟有一世在这世间,逢到个天命的异数。 幸而她的爹爹阴差阳错走上了无情道,否则,万劫缠身,在所难免。 过后想想,连方其雅这一劫难都为他所破解,那这天命,大概也再奈何不了他。她的爹爹,或许有那么一日,会立足天道之上呢。 现在,阿弱离开了练云生,她要去罗浮。 她终于要去见他了……这一世,她与他分别得确实够久了。 只是阿弱无法想象,她该如何面对他。 在他已经知道——她与青华上神有所渊源的前提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12.19 本来这章名叫罗浮,我原计划写到罗浮山剑庐了,但是写着写着,我又默默回过头去把章节名改成了清微…… 真的很喜欢练云生耶……看过这一章,其实你们大概明白,无情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了吧。 一切都会淡褪去痕迹,唯道永存。 第755章 方其墨本说要随着阿祸前往罗浮,最后到底是没去。 心中万般不舍,如同揣了只野猫般抓心挠肺,面上还是努力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只准备好出行的各种物品,然后眼巴巴望着外甥拿着东西转身就走,回重洛峰等待出发的时刻——不由郁闷孩子果真是越大越不可爱。 可是只要脑海一回荡大师兄坐在扶风亭台边,端着茶杯侧眸的淡然一句,激荡的心就像被泼了一盆寒水般冰冷生硬。其实大师兄也没说什么,他只是提醒了一句,却偏偏叫他觉得那些灿烂的东西都烧成灰烬般的凄凉……他说,不用紧张,那是练云生的孩子。 这个世界上,就有这么一个人,光是一个名字,就足以慑退苍生。 不管其他人如何料想,此刻,长身玉立的青年就静静站在那棵繁盛至极的花树下面,微微翕目似在感受着什么。轩挺的眉毛皱着,面情露着些许自己也摸不透的茫然,而灵台中那亘古遥远且虚无缥缈的声音仍在锲而不舍得烦他。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告诉吾,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啊?……” 许是所见证的事物太过于宏伟博大,及至梦醒之后的如今依然无法脱出那种震撼——阿祸伸出手,层叠的衣袂如烟云飘落,露出的那苍白修长的手指,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得在颤抖。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到这样的梦了。”他低低得说。 自长春言道,自己体内比灵魂更深之处有它所熟悉的某种东西,他并未多虑,但心头至少也落下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问。他日日夜夜在这树下打坐,听聒噪的长春喋喋不休得讲着开天辟地之前的故事,讲那混沌三千魔神的逍遥与神通,长春伪装了太久,为了避免被这天道窥破,甚至把自己的本源都弄沉眠了,难得遇到个同为天道记恨且身处轮回外的怪胎,倒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可是阿祸却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因长春呼吸间无意散发出的混沌气息而影响,走火入魔,甚至再次被拖入亘古以前那致命的梦境。 这一回,他看到不是开天辟地,而是天道衍化 这天地要经历怎样的变化,才能孕育出神祇?神祇是如何创造的生灵,那遥远的时代该是何等的辉煌?世间最原始的自然之力,又磅礴出怎样瑰丽的画面?然而再奇妙的情景,对于他来说都是磨难。他几乎就迷失在里面,都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于那个世界,因为所能感受到的亘古混沌的苍茫与悲怆,都是那般清晰而深刻——他确信自己是真的感受到那风穿透自己的知觉,嗅到万千年前的一朵花香,触摸到无穷幻觉中的潺潺流水。 甚至,他单薄脆弱的魂体都经受不住那力量的鞭笞,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会被远古之力所撕裂,可魂魄更深处一直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将他的三魂七魄牢牢固定,任凭罡风凛冽都不脱散。他想,那个,大约就是长春所说的熟悉的东西罢。 后来他醒了过来。却始终不记得,醒过来之前看到的是什么。 他能肯定,那一定是种自己意愿铭刻进魂魄都不愿忘记的存在,因为胸腔中残留的知觉是何等的疯狂而绝望,可他偏偏忘了那是什么。 许是阿祸一直以来都淡定到没边,这会儿情绪上出现如此重大的裂痕,让长春都好奇得不行,于是哪怕受冷落也仍胡搅蛮缠着想探听他的口风。 阿祸想了想,干涩得问:“如果梦境让你觉得很真实……什么原因?” 长春二话不说:“因为它就是真实!”这棵树忽然呆滞片刻,“等等!你梦到了什么?” 阿祸按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勉强吐出两个字:“洪荒。” 清醒的时间越久,梦中的记忆便消散得越快北宋末年当神棍。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破裂成碎片,并不能在意识中停留很长时间,当他睁开眼的瞬间,便注定不该存留的一切都会逝去,想挽留都无法。 长春慢慢等着他回过气来,很久以后才道:“你之来历一定不凡……” “能让你受此重创,那便不是梦境了。若非你魂魄记忆中铭刻的真实,便是你确实亲身走了那梦一遭。”长春幽幽道,“这天地秩序下,唯一还有掌梦之能的便只有梦貘一族,但妖族没落至此,断无塑造此等梦境之能。你又不肯告知吾你之来历,吾也无法判断。” 这也是叫阿祸为之惊讶的一点。长春树也是自混沌下来活了不知多久的存在,偏偏看不穿他之来历。仿佛当日斩仙台上那九重雷阶,毁了他仙骨道体,绝了他本体生机,这魂魄便也如无根之萍般孑然独存,榣山种种都与他无任何干系。 这会儿说到他之来历……凤来出自榣山那株梧桐木,莫非是那梧桐有不凡?想起曾在那木上引吭高歌的凤凰,以及那高高在上已经记不清面目的神祇,胸膛中哪个部位在躁动不停,似乎想破胸而出般难耐,他下意识用手紧紧抓着衣服,越是深思,豆大的汗珠越是不停滑落。 “那么,这梦境,会是我自己的记忆,还是,我真正,去了一遭……”他喃喃着。 为什么那片混沌对他会有这般巨大的吸引力?或者说,为什么那个久远的时代总是在试图召唤他?没有错的!有些感知说不清楚,只有当你亲身立足于那个中心的时候,才能明晰其中的道理——可他却说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恢复平静,甚至还能伸手整理凌乱的衣衫。 “上一回,经历这样的梦境,还是在天界了呵……”阿祸意味不明得轻轻言道。半是感叹半是自嘲。 “喂你真不打算告诉吾?……” 阿弱放下按着胸口的手,微微抬头,望向西面。 ——方才,她的莲子在躁动。 比魂魄更深的牵系,即使历经轮回穷尽时空都不会被磨灭的东西,因她继承了青华上神留在这世间的意志,也便将那悸动反馈到了她身上么? “这叫我再没有比此更清晰得认识到,我是不完整的。”她扯扯嘴角,作了个笑的模样,用比耳语更轻缓的声音喃喃了一句,“你做了什么,竟能引动莲子的排斥?” 即使有着最深沉最博大的精神,包裹着这意志的,依然是个软软糯糯碰一碰都恐会戳破的孩童。阿弱偏过头,那几个偷偷看她的少年便倏地红了脸,匆忙挪开视线。 罗浮剑庐开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仙剑出世,由罗浮门人主持的评剑会,全天下的剑修都不会舍得错过一次。另一种便是剑庐蓄够灵气自开,可堪当少年的试炼之地。因为这时,其内能择主的藏剑大多是曾拥有过别人意志的“死剑”,实际也可以说是类似于剑冢的秘境,修为高深的多走一遭也无益,倒是年轻人可以多看看增长点见识。 赤城山前往罗浮的当然不止阿弱一个。此行也有其余山头的师长,否则就算清微真人舍得叫她一人上路,山门的主事人们也不会放心。不过这一路,碍于她的爹爹,极少有人敢胆上前与她搭讪,倒也很好笑。 云舟在空中如梭般穿行,舟身镶嵌的灵石闪烁着微芒,那些隐秘地方刻录的符阵随之低调得泛过流光,猎猎的风声便被尽数抛在了遥远的地方,这缩地成寸的神通着实令人赞叹。 一路无话,却在将近罗浮山门之地为人拦下。 只剑凭人静静幽幽悬在空中的男子,背负着双手,淡淡睨视云舟内剑拔弩张的赤城山众人,浑然不怕,只有在望见阿弱的脸时,那冰冷无波的眼神才总算有了那么些纹路侯夫人最新章节。 “我来看看练云生的女儿。”这个男人唇角一晒,脸容算是有了表情,但那眉眼静若死水,倒如同画皮般诡异。手一张,阿弱便觉得身上一轻,失去了掌控自己身体的能力,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时,她就像是被什么牵引了那般,直直往那男人手里落去。 “师妹!”“师叔!”一时间,惊叫此起彼伏。 阿弱也不慌张,心知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人家一根指头,也就压根不抵抗了。她乖乖坐在他胳膊上,任由眼前这男人捏捏她的小腿,再捏捏她的胳膊,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之后,又把手搁上了她的脸蛋。 “练云生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这个人捏了又捏,这么说道,“比上回那个还不如。” 这男人的煞气着实有些重了。如果说练云生是让人不能直视的崇高,那么眼前这人便是令人不敢把视线投注过去的战栗。漆黑的长发简简单单散在身后,发质极硬,光是看着就有种触手寒铁般的质感。古铜色的肌肤,身姿倒是修长,但宽松的法袍掩饰不去那身对于剑修来说过于坚韧的肌肉。更难以忽视的,是他浑身上下发自骨髓的戾气! 他整个人都是一柄剑——带血的噬人的剑。那双狭长的眼,黑色瞳仁边上,甚至刻着深深的鲜红血芒。光凭这一感官,要说他是魔修都没人怀疑! “见过沧华真人。爹爹着我向您问好。”阿弱的声音还嫩着,说来难免带着些奶声奶气,“这里风大,前辈带阿弱回舟上可好?” “问好”那两个字刚出口,眼前这个光是站着就让人可怖到颤抖的男人,表情空白了那么几秒,紧接着哼然笑起来,冷嗤:“小娃娃还挺懂礼,练云生要是那种肯正眼看人的人,还会把自己整到那副境地?” 话是这么说,心念一动,驱使飞剑倒也稳稳落下云舟。不过他就不适合有表情,哪怕是笑,都像是脸皮与肌肉分层,以至于看着无比狰狞。 “你名唤阿弱?”倏又好奇:“识得我?” 饶有几分兴趣得看着这娃娃挥挥手示意舟上的同门,把剑放下做自己的事去不用紧张,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得自顾自示意完,这才扭头无辜道:“爹爹说阿弱这趟出来,定然会遇到几位前辈的。” 两双眼睛对视了那么会,男人又下意识捏了捏她的小腰,觉着手感不错:“还有谁?” “跟魔修一样的是沧华真人,他的剑上有血纹很好认,爹爹说叫阿弱知会一声,十年后允你再战。额头有莲纹的和尚叫映真前辈,阿弱可以向他讨杯碧水露喝。有个喜穿紫衣簪辛夷的女修叫以丹,若是要给阿弱礼物,阿弱绝对不能收……嗯,还会遇上仇家,爹爹说只要跟着前辈就好啦。” 沧华真人眯着眼盯着这团放肆至极的小东西,只见那双明灿的杏眼一眨不眨得看着自己,没有丝毫害怕……竟也意外得没有任何怒气。 明知道自己按捺不住好奇跑过来看的时候,就入了练云生的圈套,可这会儿他也不想就这么把胳膊上这团东西丢下去。大概那个白衣的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女儿的魅力,才轻描淡写得连担忧都不放纵。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沧华腥风血雨大半辈子,手染血仇人命无数,初初见着半死敌半知交家女儿的第一眼,心就软了大半,满脑子想的是要不要也去弄这么一只来。 作者有话要说:12.30 你们猜,老板是只梦了一遭,还是亲自走了一遭? ps:迎本文周年庆,尽力日更…… 第766章 阿弱后来还是没与赤城山的人一道到的罗浮。 正如连练云生都难免顾虑的,阿弱同样能想象到,能让自家爹爹也忌惮的仇人是怎么个情状。谁年轻时候没结下点仇家呢,更别提清微真人这般修行道一路顺风顺水到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就算他冷情冷性只着眼大道,行事惯来简单粗暴,便总有无意中惹毛人家的事。 他得道这么久,浅薄些的仇家,坟头上的草都枯荣过几百回了,但那些直至如今还能顽强把仇恨维系下去的,想来就知道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沧华会护她,但不会护同行的赤城山门人。若她不在这云舟上,来人也自然不会进犯赤城山的云舟。因为毕竟这是修行界排位甚前的大山门,寻私仇在道理上能说得过去,一旦不分青红皂白打脸,那谁都无法承接惹毛所有人的后果。 于是阿弱是跟着沧华一路杀过去的。倒也不全是仇家,而是沧华这货避隐人世太久,有心叫自己曾经的威名刷新一下,免得老有不长眼的人撞上门来。 当年练云生自毁根基的事虽然低调,但这原本就不是小事,在外界好歹也是让人绯言至今的,连带着阿弱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儿都很是提高了下知名度。这会儿赤城山遣去罗浮的人又没掩饰,沧华这般人也能得到消息,别人又怎么会落下。阿弱倒也见识了很多练云生的故交。 “你就当真一点都不怕?”连沧华都有些好奇。 他杀性上来了,那是一点都不顾场面的。过后看看,自己是不觉得血腥有什么大碍,但也知道再胆大的旁人总会觉着心怵,反倒是这个小娃娃,自始至终表情安然,人命在她眼里才跟尘埃没什么两样,连眼神都不会动那么一下,活脱脱跟练云生一个模样。 沧华戳着她肉嘟嘟的脸蛋感慨:“难不成无情道生出来的小孩也会受无情道影响?可你哥不是这个样子啊。逗起来可有意思了他。” 阿弱愣了愣,眸光闪烁了下,很感兴趣得回望:“什么模样?” 练云生跟方其雅的纠葛没几个人不知道的。练云生的大儿子天生魂魄残缺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年洞灵源把孩子送去赤城山的事,就已经让人狠狠八卦了一回,儿子在身边待了没几年,又叫练云生给送去了西玄,旁人倒很是理解。西玄当年有位天生浊体的小小姐,为了她简直煞费苦心,虽然最后还是没救得了,但在魂魄与体质方面很有造诣倒是真的…… 于是就着她的问题,沧华倒是很有闲心得回想了下:“练云生从没求过人三国之贼吞天下全文阅读。就为着你哥,生平第一次向人低头——当年我也跑去看了,那娃娃长得倒是真的好,就是跟个木头人似的,两眼都是空的。练云生亲自把他送走,当着练云生的面他乖乖留下,转个头偷下山门要去寻练云生,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把两条腿走废了。” 沧华继续戳戳她脸:“你哥就是股意气撑着副空窍,唯一的执念还不知落在谁身上。他看剑的眼神,跟练云生的一模一样,可那骨子谁都不懂的痴劲,倒是像极了方其雅。说起来,你这娃娃也怪。这性子倒是活脱脱一个小练云生,但你倒是跟我说说看,自己向不向道?” 阿弱干脆利落摇头。 沧华于是一个了然的眼神。 阿弱见到阿祸的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贺山集的摊子上,有人拿几株极稀有的珍品药草换法器,大约是谈不拢,两人僵持着。 剑修专修于剑专修于心,不凝滞外物,对药草这类东西需求不大,但因为这是在罗浮山门下的镇子里,准备去剑庐赶趟儿的年轻人很多且闲着没事在此游逛,遇见热闹当然要围观个。 再者,这些药草的品质确实不差。现在这世道灵气稀缺,但凡有些底子的好山好水又大多为名门大派圈占,留给散修的空间不大,能出这种品质的想来都经历过好一番坎坷,无怪摊主不肯随意交换。 她坐在沧华的肩头,偏着头看来往的人们。把沧华的头发束起来,换身松散点的袍子,再收了那柄看着就可怖的血剑,面无表情的时候虽然瞅着还是令人畏惧,但肩膀上一个阿弱很能占点分,让他看着不怎么像个杀人狂魔修。 熟了之后阿弱就发现这个男人很好说话。之前有些玩脱,一进罗浮地界就说好了不准再开杀戒,然后两人就换了换装扮逛集子——就这么巧的,抬头望见那个人。 青年身姿颀长隽秀,侧对着她站在一个摊子前,略略弯腰,手里拿了个奇怪的面具查看。 长长的乌发并未着冠,这里没有那么多讲究,因而仅是拿发带浅浅裹了发端。身上穿了件再普通不过的道袍,看似从头到脚毫无妆扮,连腰带上都不着配饰,但阿弱就是知道,他的脸容是经过修饰的。 想来也是,那般盛极的颜貌,又与练云生极相象,若是真面示人,那必得麻烦缠身。 沧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些好奇她怎么盯着个路人看得挪不开眼。 “……是哥哥。”阿弱呢喃般轻声道。 阿祸看着是孤身一人。即使颜容中灼眼的光华被伪装了,身上那种温雅静谧的气质依然很是吸引人。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般轻看闲庭花开花落皆宠辱不惊的淡然气度的。 沧华倒着实大吃一惊:“不该啊!” 阿弱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好奇得低下头:“怎么?” “你确定他是当年那娃娃?”沧华把她往肩窝里颠了颠,“好吧,别这么看着我……就算是魂魄补全,连剑格都能变得截然相反?当年我看见的绝然不是这样子。” 阿弱顿了顿,说:“人总是会变的。当年你看不透,又何期现在勘破。” 沧华掐了把她小腰:“年纪小小,又不是没爹护着,想这么老练做甚!” 阿弱笑笑,搂着他的脑袋,低头把脸贴上去:“前辈我们走罢。” “不去见见他?” 阿弱缓缓闭上眼:“会再遇到的超级脂肪兑换系统全文阅读。” 沧华惦记着要给她弄个护身法器,练云生给她剑气符咒用来保命是足够,但练云生全盛时期的剑气,那威势让沧华想着都有些胆寒,更不是一般场面能用的,还是随身弄些实用的比较好,闻言也就直接往前走了。 青年到底是用几枚灵石买下了那面具。搁在手心中转了转,绿莹莹晶石镶嵌的孔雀纹反射出略显诡异的波纹,顺手收回储物囊,起身继续走的时候,与一个抱着孩子的大汉擦肩而过。 心中一动,他下意识回身看了眼。 望见黑袍的大汉施施然往那边一个阁楼去了。肩上坐了个软嫩娇小的孩子,暮云般的长发勾着莲花坠的头饰,肉嘟嘟的胳膊上系着软银的铃铛穗,轻轻一动,便清脆作响。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自己也觉着奇怪,转身继续走了。 阿弱笑眯眯收了沧华给买的东西。 收拾好自己,上罗浮山。好不容易到了却又出了幺蛾子。不过这回倒不是阿弱的问题,而是沧华——人拦着不让进。 最先开始打了个照面的还是罗浮放出来迎客的弟子。长相俊秀气质谦逊,修为不赖笑脸迎人,看着是挺顺眼,但在沧华真人面前,明明慌得牙根都在打颤,还坚定得把人拦着,就有些玩味了。阿弱赶在沧华心情不爽暴走杀人之前把他安抚好,没多久就见连人家罗浮的一峰之主——威仪长老都匆匆赶来了。真有意思。 罗浮的长老一脸正气,虽然修为差了沧华不止一个境界,但是光卖相之凌然大义却要超沧华十方水平。人说,虽然罗浮剑会不禁各方来客,但前提是不将任何纷争带进去。早些日子,沧华误伤青城山来客,青城同为大派,洞天排名还极靠前,罗浮方面不好协调,因此希望真人能将这事儿处理好了再进罗浮。 着实有些打脸……阿弱趁着沧华还没拔剑劈罗浮山门前急急将他拦下。人姿态已经摆在那里,而且是你理亏,要真闹起来了你还能斩尽在场所有人? 不过一般人还当真恨不起沧华。能被人称一声真人的,大多已经修成地仙的存在了。就像练云生当年结的仇家对头也不算少,到他得道之后仇家瞬间就只剩顽固小猫两三只,就可见端倪。沧华一直以来的声明摆在那里,看来罗浮也是承接了青城太大的压力觉得没办法,才这样做。要找去找正主,别欺负中间人。 肩膀上杵着这么只敢在自己怒火头上拔毛的,沧华还真没奈何。很是光棍得抛下一句:“那你说怎么了事?” 想来这男人活这么久,就压根不知道还有道歉这两个存在。阿弱想了想,也无奈了:“还是拿着你的剑去吧,但是不许闹出人命。” 性子摆在那里,那么继续这么到底罢。问题还是沧华隐修太久,世人都不记得沧华血名,那就拿青城开刀再重塑下——说起来,沧华来历也不弱。太白也是一方豪强,沧华虽是太白弃徒,但当年那遭也是无奈之举,别看太白山这许多年来一直对沧华置之不理,真要到绝境,翻脸最快的定然还是太白山。 所以说,只要不闹得人神共愤,想来青城总有几个明理的会给这个脸面。 “你回去?”见阿弱点头,沧华也就道,“那我了完事再去寻你。” 阿弱挥挥手,爬下肩头,被威仪长老差人送回赤城山门人的暂居地。 才进院门,就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12.31 新年快乐各位。 第777章 青年仍是先前贺山集子上见过的模样。 乌发束端,深蓝道袍,连脸容上的伪饰也不曾去掉。长身玉立的姿态有股说不出的清谧与闲淡,柔韧如风中的柔丝碧草般漫着清浅却坚韧的气度。光是站着不动就已然成画,待脸上略微挂了点笑意时,更如同清月之辉华般令人屏息。 ——他既是这般面目依然如此灼眼,若是那承继了清微真人模样的脸貌全然展示出来,又不知该是何等震撼的绝世风华。 给阿弱领路的已经是罗浮这几代中最出彩的弟子之一,自认相貌资质才能皆是不俗,不然也不能在那么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充当罗浮门面,可这一会乍一眼看已然难免自惭形秽。把女孩儿带到便匆匆告退,不想再看第二眼。 阿弱下意识拿手抓紧袍子,站在景门口艰难得抬头望着那个叫她牵肠挂肚十余年的青年。胳膊上的铃铛穗顺着动作与和风叮铃作响,长长的头发顺着下巴抬起的弧度从鬓侧一应落下,更露出粉嫩软糯如藕团般的脸。 当那两双乌黑深邃的眼瞳对上时,连风都仿佛凝滞一般不再流动。 “哥哥。”最后她软软得这样唤出来。 他们有着相同的血脉系出同源的骨肉。他们曾在冰胎中一同封印了三百多年的时光。他们曾魂魄相依,再没有比那更靠近得相守过。那一日和桑峰的剧变,还在襁褓中的她为练云生带走,时光如此荏苒,转瞬模样尽变,可最初的,冥冥中曾漫长依靠的悸动仍然留存超级冒牌召唤师。 因为,只要注视到彼此,便再也不会错认。 青年站在原地,平静得看着女孩儿走近。洞灵源中前来罗浮的只有他一个,原本自是逍遥亦无不可,可毕竟他与赤城山有所渊源,总要前来拜访才算正理。可他来时怎么都不曾想到,会这样简单得……便遇见她。 听说,练云生回返门派的第一时间便带着女儿闭了死关,明明还未听到清微真人出关的消息,怎的,她会出现在这儿?练云生便当真放心这般幼小的女儿离得自己如此之远? 无人知青年从容淡然的姿态之下,那痛得几乎难以忍耐的心脏。 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双眼! 有些事物看破之后,连带着便似乎透彻了一切。这辈子他们几乎有着对一模一样的眼,却因气质与神态的不同生生长成了不同的感觉。杏子圆,末端微微上翘,一样是清,他却没有惯常男人生就杏眼会显出的害羞,习惯了微眯,冷淡瞥人的时候更是细长深邃,可阿弱是清澈,她的眼永远都是这样,干净透亮得似乎可以一眼望到底,眼里边却一直深沉得什么都没有。 然而事实似乎与他料想得有所不同。 有着神祇眼睛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努力仰首望着他,那样懵懂又依恋得望着他,有些紧张,一点点害羞,却依然欢欣得喜形于色。于是所有人都感受得到,属于她简单又幸福的快乐。她说:“哥哥。” 仿佛历经千山万水之后触摸到的曙光,那样轻易得射穿积霾许久的苍穹,天光破开的云层之上,喑哑落寞的声响逐渐远去——而那些在长久彷徨中不由自主的建立的防备,在瞬间烟消云散。 青年弯下腰,学着集子上所见的身影,将小小的女孩抱起来。小小的铃铛穗发出清脆的声响,软绵绵的胳膊下意识抱着他的脑袋以维持平衡,稳稳坐在他肩膀上的女孩,身上有一种软糯清和的甜香,当她专注得凝视着一个人时,再坚硬冷酷的心脏都会被这眼神化去。他唤了唤她的名:“阿弱。” “嗯。”她欢欣得应了,把脸贴在他额上,又软软得叫,“哥哥。” 唇角的弧度不由自主更深了些。笑得,像是那些空洞许久的角落终于被填满。 忽然之间,就什么都不想去细究了。若还是痛,便叫它这样去痛罢。 与其猜想他长久以来的磨难只是一个神祇的玩笑,不如相信,这是他的盈盈,换了模样……重又回到他的身边。 这回赤城山来人中身份最高的,是远字辈的一位长老。 阿弱虽然是清微真人的女儿,但她并未正式拜入赤城山门,不通世事年纪又小,凌云峰亲自过来拜会了此行才多了个女孩儿,众人看在练云生的面子上,倒确实要看重她几许,但论起辈分要尊敬什么的,也真是极难做到。到底是,敬而远之罢了。 因此当时沧华真人找上来要把阿弱带走,这两个的身份都诡异到说不好,既要顾忌着女孩儿的意见又要忌惮沧华,便是不愿意阿弱离开也没法子。而让阿祸后来耿耿于怀的,大概便是贺山集子上,明明回头了,却不曾一眼便把她认出来。 由于这次剑庐不是人为控制开启的,所以准确的时间连主办方都不能把握。前来与会的年青才俊们还得等,为了怕年轻人闲着没事干滋生事端,罗浮特地请出几位成名已久的剑修讲道,很是吸引了一部分眼光。但是这一日,阿弱等到傍晚都不见沧华回来寻她。心知沧华一定惹上了脱不开身的麻烦。 后来还是争斗的动静实在太大,将众人的注视都牵引过去,才算是明白了原因名侦探东方瑾。 青城这一次出来的人中,原来竟有个张白秋!这女人的声名要说比起沧华来都不予多让,倒不是有多厉害,而是当年为徒弟手刃仇家百来人的作为太过令人胆寒。天下谁不知道张白秋最是护短!先前沧华误伤青城弟子,这会儿又是提着剑上门“了事”的,不打起来才怪。 其实以沧华能为,要解决这事端也不是什么难事啊。阿弱就有些好奇,对方究竟做了什么能把沧华拖住。她可半点没想到,方才自己有说,不让沧华再开杀戒,而女人疯起来是没道理的,一剑杀了倒是简单容易,难得是不伤对方性命的情况下将其制服。 阿弱跟哥哥谈天,说到练云生给她讲的那些故事,说到她跟着沧华的一路所见,把一个好不容易见到哥哥于是各种激动欢欣的妹妹形象演得是出神入化。 他愿意相信也罢,不愿意相信也罢。她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也不知道他这般淡然注视她的背后,究竟思量着什么。但她想,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罢,就算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心照不宣也罢,反正她是决计无法将有关自己来历、目的、所作为的一切告知于他的。 所幸,他依然还是无数世中所见过的那模样,认真得听,偶尔微微一笑,话很少,更多的时候,只是喜欢静静得注视着什么。虽然谁也弄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阿弱都在阿祸怀里睡过一觉了,醒来发现沧华那边的事情更加大条了。 双方闹得太僵,罗浮再不愿意,也得出来表个态调停,结果一言不合惹毛了沧华……那个男人剑在手是什么都有可能做出来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杀孽缠身到无药可救。 阿弱鼓着脸蛋想了想,还真没什么好担心沧华的。只要罗浮后山那几个老不死的不出来,哪怕沧华屠了人家半个山门都能直接扬长而去……糟糕,受沧华影响了么,她现在的思想好像也有点奇怪。 “在担心?”阿祸以手作梳给她整整头发。 太过聪明的人,有时候仅是一眼遇见就能想到很多事物。她既能安稳跟着对方走,那么定然是不具威胁的人,更何况当时还在贺山集看到过,心知两人相处的方式,也理解她这会儿的心情。 阿弱摇摇头:“他没事。”有事的是别人。 青年修长的指尖划过妹妹微微上翘的眼角,然后心中一动,侧眸向虚空点了点,道:“没关系,很快就顾不上了。” 这一刻,相比罗浮境内的所有人都接受到了感应。那博大却又无声的剑啸已经在扩散,秘境的入口正在逐渐成形。罗浮剑庐即将开启了。 “与我一道?”许久以后,他低低问。 阿弱抬头望了他一眼,软软道:“爹爹叫我来寻你。”既然见到了,自然不会放开。 阿祸听懂了,于是笑了笑。摸摸妹妹的头,起身整理好彼此的衣饰,把她抱起慢悠悠出了门。 来罗浮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想得到一柄藏剑的。“死剑”之上有前人意志,要化解起来比较困难,大多数剑修还是倾向于自己铸造一把剑,这样的剑更容易与自己心意相通,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但是罗浮剑庐又是很多人都想着亲自来看一遭的,因为不到过这里,你很难知道,剑,究竟是什么。 阿弱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哥哥。因为眼前这个人,血肉躯壳所包裹的意志,曾见过天地间第一柄剑的出世。 作者有话要说:1.1 当年一个盈盈,让这货神伤到那份上,现在再来一个盈盈……= =+ 好吧,这段剧情算是很有意思的了真的。 第78第章 想起久远之前往事的时候,总感觉身边便是有一山的梅花,都会在顷刻之间落尽。 对于她与他来说,那漫长而遥远的太古时代,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天地战争,约莫也已经跟一场梦境无甚两样。一个不是青华上神,一个不是太子长琴,不过是两个似是而非的幻觉,在这人世身不由己得浮沉罢了。 人群鸦雀无声,阿弱牵着哥哥的手,站在偏僻的地方,看剑庐的入口逐渐演化成形。 秘境的气息倾泻出来,似针般尖锐得像是能刺穿人的血肉,而那霸道又凄厉的剑啸在上空盘旋,千万年的岁月沉积如深渊可怖,一波又一波,肃杀至极,近者草木凋敝,生机退散。 她慢慢侧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青年微微一怔,弯腰将她护住,为她挡去汹涌而来的力量:“阿弱听得到剑啸?” 怎可能听不到。她此身是化了母亲血肉凝合而成,而魂魄曾离本体无依无存得静默三百余年,纵然方其雅并未舍得将她炼成器灵,可那许多年来在冰胎中的封印,已将她的魂魄与千年冰芯共同改造,如今比起一个活人,她更接近的,倒不妨说是炼化而成的器物。 剑乃百兵之君,万器在剑君面前本该是臣服之态,更何况是千万剑与千万剑意掺杂组合成的地域。它对她的影响比对人的,要多得多啊。 而实际上,那剑啸只是种意念之力,是剑本身的意志与剑主留在剑上的意志共通的力量,因而是无形的无声的,普通些的剑修都只能感受到浩然万钧之势与崇仰肃静之意境。可对剑之一器有特殊领会的,看到的就会比普通人更多。 “哥哥也听到了吗?”阿弱轻轻得问。 他的颜容依然是静默得安谧的,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仿佛那般浩渺的气势于他没有任何影响。低头看向女孩儿时,眼瞳幽深无波——不像阿弱,纵然她本身无感,那般强烈的剑啸还是作用在她的身体上,让她的表情都因此声而痛苦扭曲了。 青年握住她的手,看到那白嫩的掌背都在不由自主得痉挛,顿了顿,索性一把将她抱起,稳稳护在怀中。 “听到了。”他摸摸怀中人的后脑勺,“阿弱痛吗?” 她摇摇头。而有那么瞬间,青年几乎要因为这个动作而颤抖。 眼前几乎要撕裂空间的裂缝仍在变化,罗浮方面的几位长老正在加紧布阵。主持剑会的剑修已经上前来,再次讲述一贯而来没有多少变化的规则。 剑庐开启,届时罗浮会布下法阵连通两境,隔绝入口处呼啸的剑气,塑造一个比较平稳的通道现代武神录全文阅读。想要一闯秘境之人,各凭所能,伤亡自负,但每人临行前需领取相灵符一枚,该符有引线牵连到外界的阵盘,一旦遭遇无法抵抗的危险便会碎裂,同时将情景传送到阵盘之内让外界人看清。一方面是记录情景撇清罗浮的责任,一方面是告诫其余人,不要有任何伤人之心,否则罪证便会公之于大众。 这也是为大家的生命安全所考虑,毕竟这是场年轻人的试炼,参与者大多是各派的天之骄子,损伤一个都是能让其师门跳脚的大事,罗浮怎么担得起责任? 这剑境并非罗浮所有,只不过是恰好处在罗浮境内罢了。虽说一直以来都有说法,山门境内所有事物都属山门之物,但这立足修行界前列的大派显然有着足够的头脑与自知之明,知道这玩意儿并非是自己能吞下的。所以,罗浮的态度相当端正,剑庐即将开启,立马广发帖子昭告所有人,只要不跟罗浮对着干,能解决掉个人恩怨,来者不拒。不但不拒,而且还给你最好的平台试炼——当然也因为这个,罗浮的声名素来极好,修者愿意进罗浮山门,几个大派也愿意给罗浮面子。 阿祸领了两枚符,递了一枚给妹妹。这符在手上的时间超过十息,便自动化为一道流光窜入掌心。他抬头看了看剑境外巨大的阵盘,感受了一□内的温顺气息,发现确实只有连通的作用,其内有严格的符文禁制,不会侵犯到修者**,便也作罢。 “好多剑。”阿弱感叹。 这个地域原就不凡。天之西为昆仑,天之东为归墟,天之北曾驻洪涯境,罗浮在天南,当年洪荒变迁,三界分离,现在的这剑境在当时却是不死火山。因为凡界曾历天柱倾倒之劫,地形沧海桑田,而不死火山的地火也尽数倾泻,如今已进入永无止尽的休眠。大约是当时的劫难中衍生了什么与剑有关的事物,才在这漫长的时间中,逐渐演化成了这秘境。 据有记载以来,这剑境引发的万剑朝宗已经不止一两次。全天下的无主之剑要往这地域跑,谁也没办法。无怪乎其内的剑,多到超乎想象。 青年将一块玉牌小心翼翼系到妹妹的脖子上:“不知进此秘境,你我是否在一处……若是分离,阿弱在第一时间便捏碎这玉牌,好不好?” 阿弱下意识握住它,触手温凉:“捏碎了哥哥便知晓我在哪里?” 自那云影之中,忽得悬起螺旋状漩涡。几乎不能称得是“门”的入口,冰冷的剑光厉影中,隐隐可窥见宏大到足以震撼的剑之世界。在场的四位罗浮长老广袖一起,齐齐一声喝,法阵轰然铺陈下,开始吞噬剑门口的风暴之力,第五位长老更是飞快得将各式阵盘连接起来——极短的时间内,便生生将那入口的气息塑造得极为温和。 “嗯。”他许久才应了一声,将她往怀里又带了一带,密切关注着眼前的情景。 阿弱的视线在人群中一扫,仍然不曾见着沧华,想了想,还是哥哥重要,便什么也没说。 阵图已成,五位长老功成身退,那罗浮的主持面上一喜,抬手作了一揖,随罗浮众人退了几步:“祝诸道友得意归来——诸位,请!” 阿祸与赤城山的人打完招呼,便随着众人走进入口。不前也不后。 虽有法阵维持,但迎面而来的剑气仍然冷冽。 眼前的场景刚有变化,阿弱便发现,那紧紧抱着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甚至,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了。 罗浮剑境,来过的人不在少数。 有的人能与同伴一道,有的人,却一进入便与同伴分开,阿弱知晓,这是因为剑境与外界之间的通道口撕裂了空间,那力量对人倒是无害,只是附带有轻微的传送之力,能随机作用在人身上。而且,这剑境不是死的,既然能存在千万年,它或许存在了自己的意志也说不定,它大概能窥探到人的心思,因而将人引导到不同之地追美兵王全文阅读。其余,便要看落脚点是在何处,是否周围有特殊的力量。 这地界是由剑构成的,可剑不单单只是剑。剑的材质,剑身上的刻文,剑蕴含的灵,剑为人残留的意志,共同塑造了此剑境。有些剑在沉睡,所以寻不到它的踪迹。有些剑很活泼,它们能凭自己的意志便塑造环境。有的剑想要择主,它们自然有自己的考验方式。 阿弱对于剑的体悟很高,但她不修剑,也不想要一把剑,或许连剑境也不知道将她搁哪吧,所以实际她离入口并不远。而且,偏偏她的体质特殊,那些剑与其把她当做一个试炼者,不如说将她当做一个怪异的同类。 阿弱觉得自己现在该担心的是,哪把霸道的剑看中了她,于是想毁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肉身,将她的魂魄困成剑灵。所以她也不便多动。她眼中不存在一切幻境,她恐自己会走到一个不利之地。于是在原地捏碎玉牌。 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来接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在入口不远,周身也没看见有第二个人路过——不知道,她的哥哥已经陷入了命中注定的困境。 被迷雾吞没之前,他想起很久以前,长春对他说的一句话。 长春说,阿祸是天生的剑修,可你不是,你本不应该碰剑,一下都不该。 他也知道这话说的是对的。但他没办法放下剑。宿体最大的执念是练云生,磕磕碰碰得跟随着,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有别的事物。命魂毕竟不是他的,他能控制命魂,但就像他改变不了那些延续下来的因果一样,他也没办法将这执念完全拔除。 他只能拿着阿祸的剑,学阿祸的剑,沿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以期哪日执念解开此生自由。 可他能欺骗所有人,甚至欺骗剑道,却无法欺骗自己欺骗因果! 掩饰得再好,他也无法改变骨子里对剑的憎恶。 不周山的那劫,是太子长琴命中的磨难。他甘心领下天罚,因那本就是他的过错,他愿意为天地苍生还下满身的罪孽。可龙渊的那场变故,却是彻底毁去天命乐神的无妄之灾。 拜它所赐,他的命魂永封焚寂,他只能藉渡魂之术苟延残喘,他变成个人不人鬼不贵鬼的怪物!他怎能不恨剑? 长春说,要不还是不去了吧?罗浮那剑境连吾都算不透来历,你若折在那里,我要再等多少年才能等到个能与吾对话的? 他说,不,我有种非去不可的直觉,那里或许会有我的机缘。 长春说,绝对是错觉!天道那么恨你,怎么还会安排你的机缘?而且说了你不该再碰剑的。 他说,你给算一卦? 长春算完卦后说,……好像确实有机缘,但决计不是天道给的。 这世道,连神祇都是伴着天道而生的,只是那时天道还未完全罢了。既与天道关系不大,那么便要算上鸿蒙与洪荒。现在想想,长春提醒的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1.4 吾~木有码字的动力呀~ 算一算,这一世完,春秋笔法快速过渡无数世,然后要写到蓬莱了,放心不黑巽芳,只是彼此因果错过也没办法,老板生生世世都是许给阿湮的呀口胡!蓬莱写完就是古剑的主线剧情,不过先说好,那玩意儿不会详写,想看屠苏冒险记的提前准备揍作者吧…… 第79第章 遮天蔽地的剑。 光线略暗,沉闷昏暗的雾障弥漫,视野中只有黑色的近乎结晶的土地,偶有可疑的猩红色在流动,整个天幕极低,沉压压得像是随时会轰塌。 各式各样的剑横七竖八充塞满天地,铁戈铮铮的肃杀气息让流动的风都凝滞得缓慢了速度。靠近外围的可以称是剑的坟墓,废剑残铁将地面都铺上厚厚一层金属块,纵然好一部分完好无损,也被周围充斥的以及自己发散的强烈死气吞没,就仿佛死亡的漩涡般影响着此境。 越是靠近中心,剑的数量越稀少,但是剑的完好度与品格也越高。而且属于那些剑本身的意境与场域便越霸道——与其说这里面是剑的墓葬群,倒不如说是厮杀的战场,这里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战斗,越是强大的剑越是孤傲,它们有独立的剑格、特殊的意志,即使是休眠它们也本能得想要占据一个好位置,想要高高标榜自己并让对手臣服,于是永远争斗不休。 一般来说,剑还有脾气。这也就是剑境本身的意志会窥探来者心思把人丢到不同区域的缘故。温和君子风的剑不会计较你无意的冒犯,不会特意制造幻境置你于死地,从它们身边走过还有些许几率得到靠谱的指路,冷淡孤僻气的剑会在你靠近之间就把路给导到一边,或者直接将你丢出它的地盘,要是不小心碰到嗜血邪派流的,那除非你跟它斗一场压倒对方的气势,否则就等死吧。剑境本身会约束剑,但就像剑血拼时偶尔也会有一方形魂俱灭一样,又何惜凡人死活。不过是最简单的共存之道。 阿祸从最先开始几步外,就站在原地再没动。厚厚的雾障团聚在他身侧,可偏偏就是一动不动,他也知道自己身侧仍在不断变换着场景! 不同的剑境在碰撞,凶狠得撕扯着彼此的领域,铮铮剑鸣或浑厚或尖锐或优雅或凄厉,但无一例外都在放肆宣告自己的所有权。他静静感受着这般激烈的局势,一身气度仍是从容不迫,仿佛被争夺者不是他一般。 一进这剑境,怀中人在瞬间消失的时候,他便觉察到不对劲了。剑意呼啸着在他身侧盘旋,仿佛秃鹫注视濒死的猎物般虎视眈眈。无形的力道在撕扯他的身体,压迫他的魂魄,倒像是想将他活生生碾碎似的,让他感觉自己像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处在这样的境地中,他才清晰得了解到,自己对于剑的憎恨究竟有多深。 若他此刻有着毁灭此地的力量的话,那么便就是顷刻之间看它灰飞烟灭,也不会皱一下眉的罢!那些剑,竟在觊觎他魂魄的力量! 许是渡魂令得魂魄的接口无比明显,而当年龙渊剥夺走他一半魂魄的旧事还铭刻在伤创处,竟这般轻易便被窥探走那曾叫他恨不得毁天灭地的劫难! 阿祸觉得他此刻应该是极端的愤怒,可他却是这样安安静静立于原地,心平气和得注视着这场可笑的闹剧,只有漆黑的眸中,无限冰冷。 阿弱随意坐在地上,无声无息注视着前方无限风流。 哥哥仍没有来,她也不知道要去到哪里。 剑境之中没有白天黑夜,可是那浓阴的雾障会在各种时限内稀薄亦或是增厚。到处都是残铁断剑,连神识也只能延展开一两丈远的距离。可她感觉到,在更中心的地方,所有的剑都在骚动。就仿佛这个世界活过来那般,光是一点波动都能惹得人心血涌动烦躁莫名。 她在想,自己应该往入口回走,还是就这样去寻哥哥。 然后她想起练云生。 清微真人叫女儿去罗浮,用的理由就是,她的哥哥在那里。他想让她去找哥哥,说明他是能肯定阿祸定然会前往罗浮剑境的,他要女儿跟儿子一道,是因为他预料到了什么吗?因为预料到阿祸此行会有自己无法脱解的困境,所以叫女儿去帮他? 从来没听说过练云生能卜卦,那么就还是那份处处应验的命书?当初练云生不曾告诉她那命书的准确内容,但他既然能那般言道,也就是有几分确信的。 那么她有什么用呢? 阿弱思度着对方在这剑境中有可能出现的任何困难,想着想着便感觉到一股至深的冷意袭上心头。是这一世他竟然修剑的事情误导了她!她怎么能忘记,他根本是不能拿剑的! 她必须寻到他! 阿弱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四方瞅了好久还是一筹莫展。无奈,只能从芥子中寻出五十五根蓍草,挑出六根放在一方,开始算卦。那术算神通伴她而生不知多久,可她毕竟不是青华上神,凡尘辗转早在多年之间她已失了这能力,连世间因果都已看不透,更奈何这些细微之处。 卦象斑驳莫名,阿弱解了半天才确信有外力干扰,但探明大致却是可以了。收了蓍草,正打算走,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剑气从身后而来。 她索性又等了片刻,果然见着沧华的人。 “你来啦。”阿弱微微笑小说就不用担心危险了,“他们怎会放你进来?” 沧华落在她身边,看了她几眼确定这不是幻象,伸手就把她抱起来熟练得搁到肩上:“打进来的。” 虽说除了散修外,那些大门大派的弟子前来罗浮,都有门派内资深的长老领队,但真要进这剑境,无论是想试炼还是想得剑的,身畔有个强力护航的还真不行。剑这种孤傲的兵器,剑修这种孤傲的修者,一对一比拼你死我活亦无不可,你怎么进去怎么出来完全靠个人能力,多添双眼睛那谁都不爽。而且这剑境有莫名其妙的规则,若是有特别厉害的人触发了什么,有可能也牵动别的区域,所以同期进去试炼的修者,彼此之间实力不会差距特别明显。 阿弱先前以为沧华最多在外面看看热闹,没想到他还真敢犯忌讳。但谁介意这个呢。 “前辈这里走,”阿弱指了一个方向,“我与哥哥走散了。” 沧华嗤笑一声:“他还是小娃娃么,用的着你去寻他!” 阿弱抱着他的脖子维持平衡,闻言歪了歪脑袋:“……比那更麻烦。他原是不该来这里的,可他偏偏来了。” 沧华愣了一愣:“然后呢?” “然后,若这秘境不肯放人,那么要想办法将它破了的。” 连沧华都为这豪言壮语震惊了,半晌哈哈大笑:“不愧是练云生的种——好胆!” “且要小心。”走过好一段路之后,沧华忽然想起来于是顺口提醒,“方才见得,好些人的相灵符已碎,想来这秘境没想象中的简单再世为妃。” 阿弱点点头,表示明白。 但此刻还无人知晓,这罗浮剑境出现了何等致命的变故!就因为今次来了个原不该来的人,整个剑境都活了起来,所有的修者在进入的第一时间已经被秘境割裂开,而在这庞大冷酷的剑之世界中,又有多少人能全身而退? 阿祸这会儿还没被暴动的剑撕成碎片。 他有些诡异得戳着眼前这颗从他身体中窜出来的石头,连他一时都摸不清它究竟是什么。 按照先前所遇,虽说他并不准备束手就擒,但要逃脱确实也要耗费很大心力的,甚至一个不慎,还得被迫抛却这世的宿体! 毕竟这副躯壳不是仙人之体,而且因为失了命魂三魄的缘故魂力不稳,纵然他还留着那些掌控音律杀伐之手法,强行运用上来也要承受随之而来的代价——可他着实没想到,在那剑力侵袭上来之前,他还未出手,却是从自己身体里忽然出现了这石头,转瞬放射出极其霸道的力量,破除万障,几息之间便将靠近的剑意搅得粉碎! 那是粒白色透明的晶石,仅拇指一段指节的大小,现在漂浮在虚空中,极慢得旋转着,发散出的光线没有方才的刺眼,但也极为通亮明晰。 阿祸的手想去触摸它,却直直从那石头上面穿了过去。怎么回事?明明是真实存在的!惊诧过后他才发现,这玩意儿确实是真的,可是在触碰上他的手的时候,会在瞬间虚化,以至于无法抓住。 可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体里! 阿祸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在这石头出现的爆炸之后,附近坏境就已经又变了。地上没有任何剑,可见度极低的视野中也没有什么别的事物,凄厉的剑鸣在很遥远的地方,更是隐隐如幻觉般铺陈,但附近的景象总叫他感觉到一种近似山雨欲来前的沉闷与压抑。 这里又是哪里?还是幻境? 阿祸有心去查探一下,但也知道自己离不得这石头。虽然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但有这般能为,想来不是凡物……只是抓不到手中,这可怎么能行? 皱皱眉头,刚往外迈了一步,刹那间仿佛有道霹雳划过脑海,直直劈向意识最深处的记忆:“归墟石!” 阿祸猛然回头,直勾勾望着那颗石头。 他本不该记得这样清晰的,遥远的太古时代的记忆已经在他身上消散得差不多了,可就是在这瞬间,有关这一部分的记忆就是如此清晰得出现在他的脑海。 当年在太易宫中,凤凰赠予他的一粒晶石……之后他一直戴在身上,原以为在斩仙台上历雷邢之际已经被劫雷化作灰灰,怎会还存留在他的魂魄中? 这脱口而出的一声过后,却见石头晃晃悠悠得向他飘近,阿祸缓缓摊开手,石头便落入他掌心——这回是确切的实体。 青华上神从北海泠渊得来的归墟石,天底下少有能束缚混沌气息的灵物之一……同样不该留存于这世间之物,现在却在他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1.5 这一段剧情是为了留下个因子,叫他以后可以找回鸿蒙中记忆的……那是有阿湮的时代啊~ 先前说是老板在做梦,其实不是的,他是真正去过那个时代。 时空本来就是最难解释的东西……不是么? 第800章 他是何许人——当年能在两次天地大战都大放异彩的乐神,智慧心性又何尝能差了去——在明了手中之物来历的瞬间,脑海中那些梗塞难解的疑惑,仿佛被拨开迷雾般豁然开朗。 原来这剑境竟能隔绝天道, 他在天道那里是留下了名号的,命主孤煞,生生世世寡亲缘情缘,且当真是如此,犹如应验的诅咒般没有一世能例外。天帝伏羲授令的一纸判言,叫他受了这诸多苦痛绝望,或许真是世事无常命格崎岖,他未入轮回还是尝得这孤煞之毒,甚至比天官所判得更苦, 于是明知道这苦刑是为众生还罪,还是怨极,恨极。他沉沦人世恶狱,万孽缠身,抬头看,苍天还是苍天。但他也不过冷眼相望,只因明白,他抵不过这天。 想来,若这一粒归墟石是在斩仙台雷刑之时融入的他魂魄,倒也说得通。万万年来,诸神所知,出自太易宫那位上神手中的东西,便少得很。最先开始是榣山中那株梧桐,后又是镇着地界轮回关的那朵青莲,听闻司掌太阴的常羲曾得了上神所赠的一缕清气,从此月桂化体,再不复依附太阳而存,而天河边的织女也因曾得上神所赐长生草,留恋人魂魄长伴身侧,故而日日将所织天纱中最美者抛于太易宫畔……除此之外,倒再无别的流传之事。 多年以前,当他还是那个温和无忧的仙人时,他只能看到青华上神高高在上淡漠孤寂的表象。他看她日日夜夜待在静谧寂寥的莲池畔,晃眼便是千万年,也看不懂她眼中的究竟是什么。反而是在俗世浮沉的无数世,倒慢慢想明白了她那般存在的理由。 她也不想沾染这世间的因果。 那是天地最初的神祇,天道成全之前便存在的大神啊,天地之间,有什么承得起她一眼眷顾?所以,她的眼中,什么都不会有。 这归墟石虽是凤凰雪皇所赠,但毕竟经青华上神之手,不同凡响才为正常。当日他便觉得其中蕴含着法则力量,只是凭他也探寻不出什么,便坠了丝缔常佩身侧。一直到天雷击溃他的仙体,一直到血涂大阵剥夺走他的魂魄。一直到此刻它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样的逆天之物藏了那么多年也不曾现出影子,为何偏偏在这剑境中自行出现,为他抗过那些孽剑谋夺?过去再危险的境况他也不是没有,若说这石头是为此剑境中某样事物唤醒也很悬,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在外界这石头忌讳天道不敢现身,在这剑境内失了这种顾虑,于是才跑出来! 那么这剑境究竟有什么奥秘?才能如此特殊! “这是哪里?”阿祸捏着掌心中不断发亮的石头,沉沉道,“你要带我去往何处?” 他吃过这石头的亏,不敢随意将神识灌输进去查探究竟。当年太子长琴这样做,都差点为反噬的法则之力打作灰灰,他不过残魂一抹,更是不敢冒险。 石头当然不会回答他。阿祸抬头凝视四周,却连雾障中残存的任何剑意都感受不到了。这里已经不是群剑争锋之地,反而灰蒙蒙得凝聚着一股骨头都会被挫得生疼的悲怆与辽远明末超级土豪。 这感觉倒很是熟稔。心中一动,他蓦地又望向自己手掌。 “混沌?”又是混沌?! 石头闪烁了一下,蓦地脱出他手,化作道流光瞬间往前掠出。阿祸慢了一拍,急忙跟上。 说起来,这世间现存的秘境并不多。这事物一般有两类,若非洪荒时期大能遗存,便是哪位修道先辈的福祉,留下的好东西自然是有,但并非取之不竭,而且秘境中一般有旧主留下的各种手段,开启关闭看是否触动什么,全凭来人机缘,可遇不可求。罗浮剑境这般自成一界,有律可循出现的秘境已经是其中的异类。 既然它能不惧天道——亦或是找到天道的漏洞,那么所存年代一定相当久远。洪荒以来,能在天道之外逍遥的,大概唯有极少数鸿蒙时期便光明正大留存下来的事物。如长春这般的显然有些悬念……当然阿祸一点也不信长春真像它所讲的那样简单。 盘古开天辟地,毁去混沌,新的世界成形。而混沌中所有失去了主人的规则,在天地中慢慢演化,便成了天道。这是万物的根本,天地最初的规则,于是但凡天道之后生出的事物,皆无法摆脱规则的束缚。 阿祸想,这秘境或许,便是当初某条逃脱天道的法则吧。 “这里……有我熟悉的味道。” 阿弱蹙着眉望向幽冷深沉的前方,有些不解得说。 越往这里走,所见越来越古怪。只走出一段路,不见有空间转移的端倪,却仿佛已经处在不同的地域。明明还是在剑境最外圈,却连脚下的废剑残铁都见不到了,雾障开始稀薄,连任何剑意都再感受不到。 她眼中不存在一切幻境,而沧华本身立足点已经在这个剑境上游的水平,一剑破万剑,能对他有作用的幻境已经极少——该不会是这剑境本身觉得她俩不该凑一起,偏偏就凑在一起了,所以索性阻开那些拦路的,直接将他们领到该去的地方? 沧华眯着眼:“这一路走来,也不该一个人都没见到。” 当时在罗浮剑境外等待进入的剑修有多少,都是有目共睹的。这许多人齐齐入内,纵然秘境再大,怎可能什么都不遇见! “可是我们走过的路没有任何时空力量的影响。”阿弱道,“如果不是我们一开始就跟别人待的地方不一样,那么一定是所有原本该遇到的人都被转移到了别处。” 沧华一愣:“怎么解释?” 阿弱很淡定:“大概是你跟我比较特别点。” 她没说什么特别,沧华也没问。不过他倒是半点没担心的意思:“你刚不是说早偏离方向了?” “嗯。有东西在干扰我卜算……我算不出什么了。”阿弱无奈道,“就这样去吧,至少我有直觉,那里有什么东西。” 沧华想也不想,掠出大老远之后才蓦地想起来:“什么熟悉味道?” 阿弱笑了笑没说话。其实要她说出来,她也真描述不清楚。 那是种掺杂着法则、天道、鸿蒙甚至亘古以前的气息的味道,从骨子里就透着熟悉的感觉,她已经在这时光里丢失了太多东西,连能准确说出这是什么的记忆都没有了,但是,这种令她觉着近乎于战栗的感念,却意外得不怎么讨厌。 然后莫名其妙的,阿弱狠狠皱了皱眉。她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般,头晕目眩得有些带着恶心。 她张了张嘴巴,很长时间内却什么字眼都说不出来我有一个小世界最新章节。心绪如此波荡不平,与之前她无论遭遇什么事都惯来淡然的态度很是有反差,沧华离她这般近,很明显感受到了:“怎么?” “前辈……先前你说,这趟过后……也要去赤城山?” “有问题?”沧华疑惑,“当年练云生许我一战,单一句道歉就想拖十年?总得给个交代!” 阿弱摇摇头,许久之后她才道:“到时候,把我……一道捎回去。” 这么件小事需要用这么痛苦的模样说出来?沧华真有点搞不懂这娃儿总是在想些什么。 剑修绝大程度就是修心的,心境越通透,对道之一字的意蕴便体会得越深。沧华自然敏锐得很。仔细思考先前说的话也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却总觉得有什么是被自己忽略的。 阿弱看他一眼,慢慢平复下激荡的心绪,倒是自己解释了:“我有预感会遇上什么麻烦……大概是无性命之忧,但不管那是什么,也无论最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请你将我送回爹爹身边。” 沧华面上一动,脸色很不好看。当然他这脸就没好看过,自己说是总是闭关太久,连怎么笑都不记得了,脸部肌肉仿佛坏死般僵硬,于是只要他脸上有表情,就会变得十分狰狞诡异。 “有我护着,会有什么危险!”沧华不爽道。 阿弱倒是笑笑:“我当然不担心。只怕万一,所以单单未雨绸缪个。前辈莫理便是。” 身侧这个浑身戾气的剑修冷哼一声,听着却不是初遇时残酷睥睨的意味。 他们就这样一直往前。以沧华这般品质的飞剑全力施为之下,也只能徒看时间流逝,始终不见这地域有个头。他们也没遇到过任何一柄成气候的剑——不,连剑都没有。 于是阿弱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处在哪了。 这个认知饶是她都不由得气闷。有些东西,总是失去之后,才明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当初她逼着自己在轮回中一世一世短暂的轮回,磨去神魂中携带的力量,可同样的,她的记忆与天赋也在轮回中慢慢逝去。当年初初下界且源自上神的一缕神识,足以明晓万物通彻世事,可如今磕磕碰碰跟随着仙人残魂的她,也如真正的凡人无甚两样了。 阿弱伸手拍拍沧华的肩,示意他停下来:“这里不是剑境!” 此话一出,沧华眼睛倏然睁大,也有些惊疑不定。 阿弱苦笑:“最先开始进来的确实是罗浮剑境,但你我相遇再走的,便不是剑境了。无怪乎那神通你我感觉不到,你我所处地界,是远古大神所留法宝……它该是无恶意,拿你的剑吧,只要能辟出一个裂缝,我们就能出去了。” 沧华毫不犹豫握住剑,一边蓄力一边停顿了下:“这玩意儿你这娃娃如何知晓?” 阿弱想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若你有缘遇见爹爹,可以问他。” 她还是小看沧华了。沧华的剑带着霸力,明明毫无花招,还是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剑搅风云,此间有源源不断的黄泉之气汹涌而来,只一剑——阿弱眼一闭,再睁开,环境便换了。 还未得看清那是什么,一股巨力迎面罩来,将两人直接打飞。不只是沧华,连他护着的阿弱,都是一口腥血喷出。 胸腔内仿佛被搅了个透彻般难受,费力爬起来,才看到周围的情状。 那是一株树。 南有青木,生于幽水蛋王最新章节。火鸟其留,既昭且华。 阿弱一步一步往前走,方才那幕强光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俩打出去,这回却没有被任何东西阻拦。高大的树茂密葱郁,叶子青绿到极致竟泛着微微的荧蓝,在灰蒙蒙的剑域之中仍然在发光。而粗壮枝干间竟有一个地方是镂空的,里面有一面红色的扇子。 圆圆的扇面大部分搁在镂空的木台里,小半截扇沿与扇柄却落在外面,仿佛它的主人只是路经此地,随意将手中之物放在这里,还待回来将它取走。可是就算再用力也是看也看不清扇面上画的究竟是什么。扇柄头上,坠着一串珠穗。三粒大珠,九粒小珠。那大珠从上而下,分别是青色、蓝色、黑色。正是那粒黑色的珠子,微微闪烁着光彩。 “这是毕方……大神的扇子。” 当年那个长了几万年都还是小孩子模样的女神,哭着跑来北方寻她,说我就想给我的扇子加颗好看的珠子,可我都能炼化了天外的弱水北海的沉渊为什么偏偏拿黄泉没办法? 当时天地两界离成形还早得很,法则非常混乱,地府那黄泉是连神明都不愿踏足的地方,就怕惹了污秽与业力。可就有一个女神,觊觎着世间最奇的水源,要拿来炼化她的扇子——明明是万火之祖,开天火灵在天地开辟之后孕育的神明,却偏喜欢玩水。 后来她教了她一种新的炼化法子,以珠子为源开辟一个小界,其中贮存想要什么便放什么。毕方兴冲冲去了,她确实得到了她想要的珠子,自地界回返时,走的是北流,也就是后世的罗浮桂门关,然后路经不死火山,被那股暴戾又炽热的岩火所吸引,就这么一停留,逢到一只正浴火重生的凤凰。 此后种种,非是动情,也着了天命。 “毕方?”沧华好奇走上前。 阿弱只是静静望着那扇,却不敢伸手去碰上一碰。 莫看它只是这样沉谧躺着,万千年前神明留下的遗物岂是能被凡人触碰的?纵然明了这是故交遗留的最后之物,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毕方是最早的神祇之一,与青华上神一般,身上不具神职,便就是存在已经是天地的奇迹。可她消失得也最早。早在洪涯境立未多久之时,这位女神便已失去踪影。 开天火灵已经彻底隐匿,世间诸火衍生了新的神明……可原来,她是陨落在此地。 这世上最后一只凤凰是她的雪皇,当年祖凤镇守不死火山,凤凰一族的聚居地便是在此,但在那洪荒中,连凤凰也逃脱不了终结的命运。当年她心有所动,前往天南不死火山,将雪皇带回,未尝不是看在毕方的颜面上。 “怪不得这般熟悉……”阿弱低低得近乎不闻得道了一句,然后叹气,“我大概知道这剑境是怎么成就的了。” 芙蓉扇,凤凰骨……天下至阳的火属埋骨之地,慢慢衍化出这般的地界。万剑朝宗,盖因火生金,才令万剑不敢背意。 等等!阿弱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大变,猛得就拽住沧华的衣袖:“快走,莫看了!哥哥被凤骨唤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1.9 好吧,期末有点点忙。 再一章结束这个副本。然后劳资准备写蓬莱。 至于毕方与凤凰……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天道还没完全的时候,就已经想弄死所有不是这天地原生的神……嗯,开天风水火土四灵乃至混沌青莲都是大道之下的,跟天道没关系。可惜它弄不死青华上神——于是此后万万年,它就一直在为完成这个野望而奋斗。 第811章 毕方的那只凤凰其实不叫凤骨,但能镇住这剑境的必定有凤凰遗骸,此后便是称他作凤骨也无不可。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她们之间的纠葛阿弱实在是不清楚,所以连那凤凰叫什么也不知晓。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世间有情感这回事儿,想来毕方也是不知道的。青华上神化灵得太早,候了漫长的时间才候到四灵成,三皇生,候到各式各样的生灵吵吵闹闹充盈天地间,所以她对于神祇们也一直带着长者式的慈爱。然后她在太易宫中待了千万年,在时空的缝隙中看到毕方的些许轨迹,还未等她摸索明白,毕方已经选择被时间遗忘。她毁了自己。 所以如今阿弱站在这里,面对着毕方遗物,老觉得这是天道对自己的嘲讽。 可是它会把哥哥带到哪里去呢, “要不要我出剑斩破了这天?”沧华脾性原就古怪狂傲,因着她之故怕吓着她才收敛几分,这会儿已经被如此可恶的剑境搅得无比暴躁,“我便不信它就能这般轻易困住我!” 可要说困住还真有可能。现在的剑境已经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天知道它藏了多少手段没用。 “不用,先往这里走走看,”阿弱皱着眉,“这株青木肯定是本体,但我觉着奇怪。” 毕方能为凤骨甘愿陨落,凤骨又何尝不因毕方痛彻心扉。这青木既长在这里,凤骨离得也必定不会远——进这剑境如此多人,在她眼中不过芸芸众生,唯有她与阿祸是不同的。她能遇见毕方的扇子,可以说是因为她与毕方的缘分,那么阿祸呢?直觉告诉她,凤骨必定不会放过阿祸,可它想要阿祸怎般呢? “为什么要这样走?”沧华现在觉得最稀奇古怪的应当是眼前这小娃娃,“明明往前就够得到这树,为什么要用这种步法,周围明明没屏障?” “你够不到的,无论它离你有多近。”阿弱叹气,她想了好久才把其中的道理想明白,还要多亏了脑中残存的亘古以前的记忆,“剑境是凤骨撑起来的,但最重要的是其实是这柄扇子。每一个珠子都是一个地界,里面有着维持其天地运转的法则,我与你刚走过的是黄泉界,也就是这粒黑珠子,整个剑境也是其中的一颗珠子,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这粒深蓝的珠子,这一剑境的本身应该叫沉渊界……我这样说,你懂吗?” 沧华听得脑袋鼓鼓胀胀,异常烦躁:“你说剑境是这粒蓝珠子?!可我们明明站在这界中,为什么还看得到这整柄扇子?”他忽然眼前一亮,“难道说这树是幻象?” “不,我说了这青木是本体。扇子也是真实的。” 沧华面无表情望着她。 阿弱无辜与他对望:“时空法则在所有的规则中都可以位列前三,它演化到极致时超脱天道也不是不可能,又岂是我们能够完全见识到的。这地界有什么法则我说不清,但事实总不会脱出我说的这些。” “算!你就告诉我怎么做就好。”沧华很快妥协。 阿弱一边让沧华走,一边寻找着破解之法。有时候明明不知道眼前的东西是什么,但要找到破绽倒也不难。一法通万法,一变破万变,没了天生的术算神通,到底是还留下点道理的。毕方与凤骨皆不通时空法则,也就是说眼前法则多是后天演化而成,只是看上去无解罢了。 “等我找到排斥力最强的方位,你出剑即可。过后哪颗珠子亮了,你就带我往里冲便行。” “什么排斥?”沧华又忍不住问了。 阿弱眨巴了一下眼:“你也知道这剑境有自己的意志,但时间太长了,这意志最大可能只是种规则,哥哥能被召唤,一定是他身上有什么符合剑境意志的选择,据理可推,它一定会排斥我。” “这是什么鬼逻辑!”沧华觉着头晕。 “……你就当做我与哥哥两个人的命格古怪吧。” 这样说过,等到阿弱出声提醒之后,他就索性想也不想直接挥剑了。 阿弱密切关注着。不是她不说,而是这是种冥冥中宿命相和亦或相斥所反映出来的现象,换句话说,只是一种注定会实现的直觉,就算真解释起来旁人也是不会懂的。 毕方已经彻底湮灭,且是连神格都不存。若非如此,天地间怎能诞生那么多火神分化开天火之力?唯一能留下的这把扇子,还是凤骨以身化境绝了天道强行留下的。 规则是这世上最难以解释的东西。连青华上神的眼,都难勘破天地间所有的规则,又何论此时不过一缕上神神识。阿弱只能想到,这剑境演化那么多年,多少是融合了些秘境生成时的破碎记忆、意志,其中有毕方与凤骨的何许留恋尚且不知,但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失去本真,倒是有可能的。 现在这剑境的意志,既非毕方,也非凤骨,它到底想要做什么? 沧华的剑落下之后,亮的果然是剩下那枚青珠。 很棘手。黄泉界能破是因为她跟地界有渊源,换而言之,它根本不会抵抗她的任何动向。可这三粒珠子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且看一颗蓝珠能演化出整个剑境就知它有多强悍!如若所料不错,青珠中便是弱水界……那是天外的弱水!而且凤凰的遗骸定然也是在其中! * 阿祸确实是在弱水界。 天外弱水三千,鸿毛不浮,飞鸟难过,强烈的融合之力在生灵看来便是腐蚀性了,可他沉在无穷无尽的水界之中,却意外得毫无损伤,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保护他一般,隔绝了弱水对他所有的侵蚀。 脑袋里似乎被塞入很多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看到一只凤凰浴火重生,那耀眼的火光比岩浆还要炽烈,比鲜血还要绚烂;他看到孩子模样的女神身上鲜红的裙子在风中飘曳,她弯腰捞起一抹黑色的水,绵延永无至今的黑河便在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看到一棵巨大的树,树身仿佛被什么撑裂般树皮爆开,上面缓缓淌下血来……破碎的画面一幕一幕,让他的大脑自行运转一下都是生疼生疼。 渐渐得,画面的感觉越发绵长幽暗,无穷无尽的压力从外到里从里到外压迫着他的魂魄,这样的感觉熟悉得叫他自己都开始惊讶,他在这样的地界中竟还能入睡——是的,他清楚得知道自己在做梦,梦到的还是那个远古的世界——就是无论如何也没法醒来。 这一次所见到的一切都像罩着浓雾般不清晰。他的意识告诉他眼前是盘古大神开辟的新世界,可他完全无法看清一朵花或者一片草叶的准确纹路,只能模糊得探知到这是什么。 天地间一片寂静。盘古化身万物,世间有了草木,却连草木之灵还未得以孕育,这时离三皇创造生灵还要早得多,甚至,连三皇都还未得以出世。 ——“你是什么?” 他的梦境中却第一次有了声音。 仿佛幻觉一般的声音,隔了无穷的虚无的维度,悄然降临到他的意识之中。 他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握住,不,那不是手……他甚至说不清那是什么。他只能感觉自己是如此得渺小,而拥有那双手的意志是何等的庞大,就像是这天与地的化身一般,连让人仔细看一眼都恐会就此化为乌有。 不!问题不是这个! 迟钝的意识终于再次运转起来,他惊骇得发现他对自己的存在都产生了怀疑!这不是梦境么?为什么梦中所见的事物,竟能发现到他的存在?! 眼前一晕,有种剧烈得好似天地翻转般的震荡侵袭上他的脑中。——“哥哥!”刺耳的声音割裂苍白模糊的梦境,直直穿透进耳膜。 “你是什么?”而那个声音在不断远去。 阿祸猛然睁开双眼,强烈的恶心感让他想把整个胃都吐干净,可他看到满目的火焰。 天地都在燃烧。这个天地是由弱水构成的,而弱水是天下最弱的东西,任何事物都能穿透弱水,包括空气。而凤凰之火便循着那气,将整个弱水界都烧了起来。 水与火相互交融,柔与刚彼此碰撞,两者以粉身碎骨玉石俱焚般的壮烈纠缠在一起时,竟是种难以想象的瑰丽。 阿祸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方才他未被水淹死,现在他倒是要被这火烧死了。 他在模糊中看到一只火凤凰。就是那只在记忆片段里见到的凤凰。 “哥哥!”这会儿来自阿弱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些,“不要去碰!” 他的妹妹在不知晓的地方焦急得对他喊着:“不要碰啊!” 他听到了,听得很清晰,可他发现自己的视线竟没办法离开那只振翼燃烧的凤凰。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将他的所有注意强行黏在眼前的事物上一般,就算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危险要远离,他都没办法挪开哪怕瞬间的注视。 凤凰那般孤寂而绝望得注视着他,却每个形态都在疯狂而仇恨得大笑着,说来吧,来吧,跟我一道毁了那天与地吧。 “沧华!不要下来,快走!弱水界的规则已经被凤凰火打破了,你不能再碰这水!快走!” “不要碰!哥哥!不要接受凤骨的意志——哥哥不要!” 意识已经模糊,可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晰。他想扭过头去,找到妹妹,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他似乎连把沉重的眼皮睁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感觉自己快窒息了。或者在这炽烈的温度里融化。 然后在这个时候,想到长春曾经说的话——他已经有几分信了,他的梦境,原来都可能是真实……他忽然想到那位将他握在手中的神祇也许是谁了。 “哥哥啊——” 知觉迟钝的身体蓦地传来一种剧痛,从感觉末梢逐渐传达到骨骼的每一个细胞的剧痛,他弓起身体,浑身上下所有的血肉都在剧烈得抽搐着,骨骼吱吱作响得似乎在随意变换形状。 好像连魂魄都在接受凌迟之刑般,无法言喻的剧痛吞没了他的一切感官。 ‘呵,仙魂!'一个陌生得勾着无尽嘲讽意味的嗤笑,灌注到脑海。又好像是幻觉般不可捉摸。随之而来的是更难捱的痛苦。 “哗啦——”响亮的水声。 一只手死死拽住他的臂。 * 罗浮,剑境门口。 在场诸人的脸色青白得格外恐怖。 又是两枚相灵符破碎,可是虚空的阵盘内却无任何影像传达出来。往常最不可思议的情景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却已经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 许久以后,有一个声音迟疑得汇报:“入秘境者三百十七,生者两百二十一,不明者……已经有十八。” 此趟秘境之行,损失可谓是惨重。真正可以说是自己闯出来的,才不过百来个人,有百多个是直接半死不活被秘境丢出来的,六十多个碎了相灵符中,被救的不过也二十几个,剩余全在其中毙命。还有这十八个,是碎了相灵符,却没有影像出现在阵盘中,不知死活与下落的。 据进者所述,这一次罗浮剑境开启与以往完全不同。几乎所有人都被抛散了位置,而且见到的所有剑都好像活起来了一般,极具杀伤性。 这场所谓的试炼,差不多正是一路杀过去,才有个生还的余地。 就在这时,秘境入口处又是一道光闪过,有人出来了!在场人面上一喜,连忙抬头看去,不巧却是那个煞星! 沧华浑身杀气立在原地,僵硬的脸孔因为咬牙切齿而使得面貌更为狰狞。 外界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环境完全没有叫他的心情更好一点。 此刻他的耳边还一直回荡着被抛出来前,阿弱对他所说的话:“其实你也瞧出来了,我很奇怪是不是?她自然是练云生的女儿,可我不是,我不过是来自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意志……这会儿我逃不过去了,或许会消亡也说不定,哈,你应下了我的会送阿弱回赤城山,过后,便要麻烦你了。” 她笑了笑,最后说了句:“很高兴遇见你,我原打算多陪你一段时间的,可到底是……逃不过。” 然后一切破裂,他被排斥出了剑境。 * 弱水界破裂。 阿祸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那剧痛中沉沦了多久,所有的血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反咀又生生黏合起来,骨骼仿佛被寸寸打碎又强行重塑,待他找回点知觉的时候,他看见一棵巨大的树。 是他在不知名记忆中看到过的树。 树上有一个洞,洞里放着把扇子。扇子有三粒大珠九粒小珠,而此刻,那最上方的一粒青珠已经裂开条缝。 然后他看到对峙着的两个人……不,其中一个不能算是人。 虚幻的影子披散着漆黑的发火红的衣,容貌邪肆而张狂,闭着的一双眼睛却是凹陷的,像是被活活剐去双眼般。他浑身上下都冒着火,那火甚至蔓延到他脚下,也不知道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 他对面是阿弱……不,也不是阿弱。 小小的女孩立在那里,有着静美的脸容,此刻看着却毫无软糯的气质。她的面上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衣发无风自动,只凭着注视便压得那虚影无法动作。 那双眼睛,是亘古的静默与冷漠。 阿祸看着她,忽然死死捂住脑袋,那瞬间好像有尖细的锥子狠狠砸入大脑般,剧痛之中自己的记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震荡着,那些碎裂的画面与片段沉重得让他犯恶。 他沉默了好久,慢慢站起来,往青木走去。强烈的直觉在他的脑海与心间回荡,那扇子——已经是属于他的。 伸出的手即将触碰到扇子前,不知是什么驱使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女孩依然静默得没有任何波纹的眼,无法描述的愤怒与仇恨便被牵引着充塞脑海,他一把抓住了扇子。 空间都开始震荡破碎。十二粒珠子忽然挣脱扇柄,分散到不同的部位齐齐没入他的身体,在剑境即将崩塌的瞬间,扇面蓦然铺陈开,将他们齐齐收入。 凤骨哈哈大笑,正是那个嘲讽而厌恶的嗤笑声:‘你看,你根本拦不住他。’ 她望着阿祸,如同被反噬般倒在地上,不仅七窍流出血,连皮肤也开始慢慢渗出红线。 凤骨的虚影就那样张狂笑着,慢慢消散。 阿祸晃了晃身子,他被骤然间塞进自己大脑、身体、魂魄里的东西逼得几欲发疯,凤骨的意志毕方的记忆扇子的力量不断交错着,像是要将他的魂魄都撑爆。 可他就顶着这样的剧痛,一步一步,走向阿弱。 他跪在地上,慢慢将她抱进怀中。 这是第一次,彼此都毫无伪装得,对视。 “你为什么要在我的身边呢?”他艰难得吐着字,指尖温柔得划过她的脸,轻轻擦去那些黑色的血污,“那些好像曾是现实的梦境,又意味着什么呢?” 那深邃的眼瞳背后却隐藏着令人心悸的扭曲与疯狂,他知道凤骨残留的意志在侵入自己的思绪,可他不想抵抗,他就这样扭曲而小说着她,温柔得问:“为什么,要在我的身边,这样一世,又一世得,出现在我的身边?” 再自欺欺人,她也已不是他的盈盈。再自欺欺人,她也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祇在这世间的留存。 “你在可怜我?”他轻轻的说,“命主孤煞,寡亲缘情缘……你在可怜我?” “一次又一次,即使被天命毁灭得面目全非,也要出现在我的身边?” “不过是凡人而已,取我所得何其容易!难道失了你,我就定然会为人所弃?为天命所玩弄?”剧痛让他的脸孔扭曲得更加恐怖,但他依然低低得、平静得把话说完:“我会证明……你是错的。” 阿弱已经无法回答。 就像她对沧华说的,她其实只是段意志而已。这一次降临不曾通过轮回,阿弱原本就有完整的魂魄,就算是曾分离自她的,都是一个独立个体。与凤骨的对峙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量,她支撑不住,必须得回衡山了。 她努力得睁开眼,想再看他一眼,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可是身体到底是将她排斥出去。 她累极了。 阿祸平静得看着她的魂魄消散,修长的手指触摸的脸庞又渐渐有了温度,缓缓放下手。 女孩懵懂得睁开眼,她好奇得望着眼前的人。 阿祸收了扇面,不顾崩溃的剑境,用最后的力道出了秘境。 沧华猛然扑上去将女孩抱在怀里,正对上那双懵懂的双眼时,彻底僵住。阿祸冷眼望着,下一瞬间,意识再撑不住,整个人摔了下去。 * 赤城山,凌云峰。 闭目打坐的练云生忽然身形狠狠一颤,凝聚的精气在转瞬就散了大半,七窍皆流出黑血。 他缓缓睁眼,沉默的视线投向什么都没有的虚空。 留不住的,他终究还是留不住。 曾经他以为是无稽之谈的命数,到底是一一应验,任他拒绝也好,接受也好,总归是不遂人愿。 清微真人出关了。 他等到了送阿弱回来的沧华。看到女儿的第一眼,那些不该存在的侥幸还是烟消云散。 阿祸回洞灵源待了两年后离开,不知何处去了,此后再未有讯息。而他只是托沧华送来一件东西。那是一柄剑,是他当年亲手锻造送给儿子的。 练云生在自己的山头上看天,一看就看了好几年。 修心,修剑,历雷劫。 一百年,三百年,一千年,两千年…… 直到很久以后,当清微仙人在星海之畔,偶然望见难得自地界返天的上神与妖君时,那些已成他心魔的遗憾,才默然消解。 作者有话要说:1.17 ^^好吧,这里有小小的剧透。 呃,以这章的字数补偿上周意外断更。 有没写清楚的下章解释。 第82第章 [老板进化史*第四季] 你为什么要在我身边呢, 在生与死光与暗的边缘痛苦沉沦,死死纠缠着他不肯放松的心魔也仅是来源于这一道困惑。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一切一切的苦难折磨得他面目全非,他滔天的恨意被时光掩埋,可到头来,他抛却别的所有,满脑子专注的问题还是有关于她的。 本体崩溃仙骨被毁的苦痛他忍下了,血涂大阵魂魄分离的磨难他熬过了,世间辗转云泥之别的落差他接受了,纵然再憎恨着这天地,他也必须像蝼蚁般为生存苟延残喘,那么就叫他被这世尘所污再不复清白罢,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再出现呢, 当凤骨重塑他的骨骼血肉、毕方留下的扇子在锻造他的魂魄时,在难以忍受的极致疼痛中,他的意志反倒像是超脱出这折磨般,飘离在外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大脑是灰白的,而他就是在这种半明半昧的境地中,被迫正视那些他拼命想要逃避的东西。 青华上神对他来说是不同的。是憧憬也好,是崇仰也好,他都不在乎,甚至不去细想,因为就算是对于当年的乐神太子长琴来说,她都是他无法触碰的存在——他只是以最单纯最美好的心境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神祇。只要能注视着已经是种幸福,更是从来不曾奢望有什么后来。 流连榣山不肯入轮回,说不清是因着这山本身,还是那遥远的记忆。可是龙渊的那场磨难,将他最后的微薄的希冀都如泡影般击得粉碎。 他不敢再想到有关那位神祇的一切,这样污秽的自己,哪怕是想到她都是种亵渎。 渡魂百年,他以为自己接受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他以为彻底抛弃了身为仙人的过往,便能将那隐秘的罪恶的无法现世的情愫藏匿到天荒地老,然而突如其来的发现,还是活生生撕裂他自欺欺人的所有伪装。 她陪伴在他身边。青华上神在这世间的存留,一直在他身侧。他一世一世得受着苦难,她也伴着他一世一世得经受煎熬。 为什么呢?可这是为什么呢? 他身上究竟有着什么,能让她用这样的代价呢? 他尝试过,把她作为与那位神祇分离的个体,或许她只是作为当年三界分离时上神落在人间的一个投影;他也有想过,她历经轮回,涉忘川而不记得前尘往事——可只要看到她的眼,他就知道,妄想终究只是妄想——她清楚得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他是谁,她身体中有着与那位神祇共通的一部分,可她就是以那种方式守在他身边,如尘埃般微薄,像空气般普通。 真正的痛不欲生。只要看她一眼,心脏仿佛被刺穿了洞眼般汩汩得留出血来。 我不是憎恨你欺骗我,我只是无法接受竟是你打碎了我最后的幻想。 你应该永远高高在上,在三十二重天顶最高的地方安然存在,用亿万年塑造的孤独隔绝这肮脏的世俗,哪怕冷眼俯视我所有的挣扎与苦痛,我也甘愿。 而不是让轮回的堕落脏了你的魂魄,而不是亲身尝遍为人的酸甜苦辣,而不是……被我牵累着,为这天地所记恨。 而且他知道他已经疯了。 他的思维开始错乱,他的记忆已经模糊,每一份原定的认知都有可能被扭曲得面目全非,他是如此恐慌着会伤害她——因为他清楚得知道,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 魂魄中积压的对于这世界的憎恨太过强烈,他身体中的负面情绪犹如永夜的黑暗般无法消解,就像他现在无法停止对于她的没来由的憎厌,他也无法肯定,他是会继续默默注视她,还是将她拖到身边狠狠毁去。 ——他已经疯了。 * 阿祸是被这庞大的剑境选中的人。 当年的火之毕方因凤骨而陨落在此,凤骨冲天的怨气借由着开天火灵之力,几乎扰乱天道的成形与运转。可他终究是知道这一切是天命刻下的,自己无法抗衡此世庞大的命轨。于是他随毕方而去,以身化境,用那柄神扇所坠的珠子为界,塑造了这片隔绝天道的地界,保存住毕方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抹意志。 阿祸浮沉在弱水界的冥冥中,看尽了存留在这剑境里那些破碎的记忆。 凤骨其实不叫凤骨,他的真名叫要离。 青凰于漓水水泽之畔,得阴阳之气入体,得诞孩儿,为他取名要离。他身是火凤,却与水泽有着不一般的渊源,正与那开天的火神毕方有着宿命的相似之处。 可他们连相遇都是天道的算计。 一切尘埃落定无法回转之后,陨落的神祇寄身于那柄扇子,日日夜夜看着凤凰骨骸上渗出的血泪,说要离要离,别再哭了,至少现在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凤骨说你个傻子,珠子里全特么是水,我要不留着点火之力,连你最后一抹真灵都保不住了。 毕方就不敢说话了。 毕方说要离啊,我就这么走了,想想还真舍不得那些老朋友,你说青华会不会记挂我?对了我上次借走天吴的天之锁还没还他呢! 凤骨说你闭嘴,三千年前的破事还提做什么,人家肯定早忘了借过你东西了。 毕方说要离你现在的样子真丑,暗森森的还挂着那么多血痕。 凤骨懒得理她,被惹烦了他就说,一副骸骨你还想多好看,就算我现在还跟以前一样,你也没有双手可以抱住我了。 毕方担忧得说,要离要离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越来越浅了?再浅些是不是要消失了? 凤骨狠狠咒骂说眼睛不好别乱看,没事干睡觉去,乱研究自个儿做什么! 然后在毕方沉睡的时候,凤凰把自己的魂魄劈成两半,拿魂魄中蕴含的火之力改造了蓝珠中的沉渊界。虽然木才能生火,可他根本没有木力,所幸火能生金,金也能反助火力,他布下这样一界也能再多温养她的真灵一段时间。 就算再不想承认,他还是一直都太弱小,当年毕方因着他毁了自己,是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过,他痛恨着自己。可再痛恨也无济于事,他现在只想尽自己的全力,好好得再守护她千万年。 可他的恋人在漫长的时光里已经被磨灭了太多东西。 后来,那一抹真灵忘了他的名字。 毕方说,哎,这里有一架凤骨,喂,邻居你怎么会在这儿? 所以他的名字就变成了凤骨。 再后来,他的恋人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说,这地方真糟糕,黑魆魆的连点光都没有……不对,光是什么? 再再后来……最后,她终于消失了。 那时凤骨已经变成了漂流在这个地界的一段记忆一抹残魂,连将自己抹杀随她而去都做不到了。 他又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世事浮沉三界分离他还留在罗浮的地域,等到千万的仇恨折磨得连记忆都难忍受,等到……终于等到他要等的那么一个存在。 这是他曾经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过的,有一天,他会逢着一个仙人残魂。 这残魂的体内,既有着神力、仙力,还有着妖力、魔力。他的魂魄不稳,所以能轻易被重塑;他对于这天地充满了憎厌,随时都可以转变为灭世的源泉。 凤骨看着他,几乎以为所见到的是自己的镜像。 他毫不犹豫得把自己融入了对方的体内。他有能力夺去对方的意志,仗着这副躯壳活下去,可他已经不想继续存在了,他把毕方的扇子也给了他。 他的恋人在虚无之中等待他得太久,太久。 他也渴望拥抱她得太久,太久。 于是终于有那么瞬间,魂魄、扇子、骸骨、血肉相融的那一刻,他能感觉到,涅槃的温暖——他与她在别人的魂魄中,完成了最后的相守。 涅槃之后不是重生,而是与她一起彻底的毁灭。 * 练云生知道自己是一定会升仙的。 他从刚踏入剑道之始,就看到了自己最后所能得到的成就,所以他的目标,从不曾变更过。 练云生也知道自己注定孤寡一生。他没有父母亲朋之缘,师徒子女之缘,也同样没有情缘。他逢着一个方其雅,恍惚中应验了别人为他批的命书;他有了一对子女,无比清晰得知道他们最后终会离他而去,所以尽他能尽的一切想要补偿他们。 然后他知道了何谓生别离之痛。 他若是一直无动于衷尚可,偏离自己的轨道付出了心血,便知道没有回报的痛苦了。 天命何其残忍。 阿祸已经长成,他有他自己的路。练云生冥冥中有预料他罗浮此行会是永别,过后倒也只是一声叹息。他后悔的是自己为什么要顺应所想,把阿弱也送去。 被沧华送回赤城山的阿弱,是阿弱,却也不是阿弱。他同样疼惜她,可是那个他从洞灵源夺过来,亲自在洞府中教养十一年的阿弱,已经不在了。 后来他再不曾听闻有关阿祸的任何消息。 后来他守着阿弱如凡人般安静度过这一生,千年冰芯碎裂,她的魂魄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的儿女,都是一开始便不该存在于天地间的。 再后来,这一切在他生命中都淡褪了痕迹。 就像那时候,他的女儿伏在他的腿上,仰头问着,爹爹,有一天我也会被你遗忘吗? 他说,会。 作者有话要说:1.21 写到凤骨跟毕方的时候,大恸。 或许是老板的痛写多了,痛不够了,所以反倒没这种感觉了,骤然写到别人的故事时,才深深叹息了那么一下。不过你们总是这样,作者把自己感动死的时候,你们完全无动于衷,比如说叫我怨念的57章,这回难不成还这样? ps:说到上回小小的剧透,其实在定大纲的时候,关于老板最后到底是变妖君还是魔君,犹豫了好一阵子的。最后还是决定是妖君,这样矛盾不深点he可以顺利点……但是现在写下来,忽然觉得,成魔才最后符合老板的命运,你们觉得呢? 第83章 天道能利用宿命,但宿命的轮盘还是自星辰地幽宫中运转如初,不凭借谁的意志而改变。 请使用访问本站。 当年天道能将毕方与凤骨算计到那般田地,但它一定不曾预料到,多年之后,倒叫凤骨遇见了另一个残魂——命中注定的相逢,对彼此来说,都是场救赎。 凤骨将自己的骸骨与意志融入阿祸体内,自此得到了想要的安静,彻底消亡于世,而阿祸身魂重塑,得到了一个无主且强大的命魂。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毕方的扇子虽同样与他融合,却只是相当于寄存于他魂魄中,而不为他所掌控,在它选择沉睡的瞬间,它已依据本能将凤骨的一切卷入扇面之中,然后彻底没了动静。 阿祸其实并不意外。他在弱水界中看过无数的记忆碎片,明晓这两者之间连死亡都无法分割的羁绊,对于凤骨与毕方来说,亘古消亡不复存在才是最好的结局,他看过这一遭,得到原就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已经算是映证长春所说的机缘。 只是有了这般机缘又如何,他丢失的东西已叫他刻骨铭心肝肠寸断。 而且凤骨消亡便消亡罢,他留下的意志也是场折磨。那些地狱般黑沉的憎厌与怨念,曾在这虚无之地沉积了千万年,沾染一丝一毫都能让人精神崩溃,哪怕是其主已经消亡,都依然鲜活存在。它们融入他的血肉,在他的血管里肆意流淌,钻入大脑深处纠葛着他的神智,叫他一步一步向着疯狂的更深处前行,永无归路。 最大的幸运是,他也曾在对天地的仇恨中渡过了很长的岁月,他拥有承接负面情绪的能力。可最大的不幸也是此,在以后的岁月中,他始终得与这些憎怨为伴,魂魄已经被污染,哪怕渡魂,都会完整承接下它们,永远都没法摆脱凤骨的阴影。 神扇都已经沉睡在他魂魄中了,剑境自然不复存在。阿祸沉默看着沧华将女孩儿送去赤城山,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的。 被迫改造身魂才能容纳凤凰残魂,哪怕它最后是为扇子收走的,他都结结实实遭受一场苦痛。而有些东西,总是在发生的那一刻才明白起始,才知道来龙去脉。清醒之后,连他自己都惊讶,竟会与她说出那样的话。可他却是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潜意识中想要去做的。 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自己的认知究竟对否,也不想去计较过往的一切,他就这么认定了,就这么栽下去做了,没有任何理由。 然后阿祸回到洞灵源,他去见了长春。 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树安然伫立了不知多少年,仍然还是旧时的模样。自剑境出来后,总有些繁杂错乱的碎散记忆在干扰他的思维,他看着一切都恍如隔世,唯有长春的颜色还是那么鲜活明丽。 长春望着他呆滞了很久,听他讲完这几天来简短却又漫长的经历,最后叹息:‘他这还真说不好是帮你还是害你。要寻死,泯灭了意志即可,完全不用把凤骨也给你融进去,约莫是得了你的帮助,还你点人情,见你这副人类躯壳实在过于孱弱,所以把炼了自己的骨骸给你加点资本……凤凰骨确实是好东西——可他当这还是千万年前的大荒么?!’ 长春几乎要咆哮了:‘天道已经彻底完善,哪怕是有风吹草动悖离规则的,都会为它所控制。你原本就被天道记恨了,他还嫌你活得不够难么!当年龙凤之争何等辉煌,可现在天底下为什么只有一只凤凰了?凤凰涅槃重生原本就是超越法则的,天道一只一只弄死它看不顺眼的东西,哪里还会漏下了?!他居然还把凤凰骨给你融进去,你生生世世的天命里就还得背上凤凰一族的债,哪有那么便宜!!’ 阿祸沉默良久,缓缓道:“有毕方大神的扇子……那把神扇能隔绝天道,它觉察不出我身上有凤骨。” 长春咆哮:‘先天大神的东西,就算为你所有,你有资格去用它么!’ 过半晌长春自己冷静下来了:‘按你的说法,他们的痕迹已经是在你体内消失的?彻底湮灭于世,那就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吾料想,那扇子你唤不醒也不该去唤。’ 阿祸明白。有些事物是死亡都无法隔绝的。或许在毕方与凤骨之间,才真正可以用真情去描绘这绵延了千万年的守候,毕方最后的真灵已经不存于世,凤骨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死亡以追随她而去,正如凤骨将自己的骨骸都给了别人,扇子还留不留下已经没多大意义。就叫它为他们作葬罢,永世不得再现。 长春说:‘麻烦之处也在这里。就算天道探测不出有关凤骨毕方的一切,你生生世世的命格与身魂都已经改换了。当年你是‘魂不似其形’,现在你魂、骨、形没一处相似的,在以后不断的渡魂中,这三者还会割裂得越发明显。到时莫说是散仙,连寻常修行者都看得出端倪,要把你当妖祸拿下了。’ “无法避免?”阿祸问。 长春沉默了一阵:‘你要做人,那就是无法避免。’ 阿祸听明白他隐藏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了。长春叹息:‘三界之中,只有人最弱,虽有先天道体的形态,但换得这形态的代价就是魂骨形三者合一,难以分离——相反,神修魂,妖恋骨,魔塑形,各族都有各族鼎盛的道理。在现在的眼光看来,凤骨是神,他本体虽是凤凰,但天地间的凤凰,原就不是简单的存在,神骨落入人体内,日久天长定会妖化,而他千万年的怨念早已引动魔劫……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吾亦不知。’ 长春难得说了那么多道理,大概是看在他这确实危险而自己无能为力的份上,也知无不言了:‘按吾之说法,你要不索性炼妖,对自己再狠些那便炼魔,凤骨好歹给了你一个命魂,你没法启用毕方的扇子,但勤加琢磨,将扇子里裹去的事物倒腾出来倒是不难的,两魂合一,你再寻个靠谱些的身体,便这般走下去吧……又何必非得做人。’ 又何必非得做人…… 那时,他在龙渊倒塌的废墟中艰难走入这世间,怎么就没有哪一个,在他面前说一句,又何必非得按着天庭的罪罚去做人呢。 你看,判书没有说他要遭受魂魄分离之苦,可他偏偏被捉进了血涂大阵;天官没有说他会辗转凡尘连轮回都成了奢望,可他偏偏如蝼蚁般苟延残喘着生存。那时候,怎么就没人跟他说一句,你不能再成仙,那就去做妖罢,那就去入魔吧,又何必非得入那肮脏污秽的凡尘人世间呢。 而直到他抛弃所有曾为仙神的骄傲,在凡尘打滚得面目全非,尝遍身为人的所有苦难,痛恨自己成为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魔不魔的怪物之后,再来说,其实你可以选择另一条路的……阿祸惨淡得笑了笑,他闭上眼睛道:“没办法了。有些路,你在错道上走得太远,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那些他曾错失的已经成了梦魇般的执念。 付出了何等的代价想要成为一个完整之人,凭什么不能得到作为一个凡人可以得到的一切!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命主孤煞,永世孤独……凭什么因着这一句判言,他连做人都做不太平! 阿祸觉得,在与长春进行意识层面的交流时,大脑好像被哪种氛围影响了般,来自于自己以及凤骨所有的怨恨与憎厌都不再冒头,他很平静,很镇定。他也是这样平静这样镇定得作下了决定。 “我会让你知道,世间还有恒久不变的真情,没有你,我依然能逃脱这该死的宿命!” 然后,你回转你该去的地方,永世不再踏入凡尘看到如此污秽的我罢。 他背靠着枝干瘫坐在地低低喃喃着,眼泪透过闭合的双眼不断划落。那声音太过绝望,连长春都只能沉默,没法开口询问他因谁而说出这样的话语。 阿祸说:“我该走了。长春,此世能遇见你,已经是宿命难得的恩赐了,愿你我还有再见之时。” 长春大惊:‘你想去哪!你身体还存在着这样的隐患,你根本不去管了么!‘ 阿祸抬起头,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仍旧在他脸上滚落,但他的表情平静得像是流泪的那个从来就不是他一般。 “去人世间,做一个人。” ‘你若不炼妖若不修魔,身魂异变的痛苦根本受不住!’ “受不了也得受。我已经经受了那样多的苦难,又何妨再多一桩。” 长春哑然。最后才缓缓道:‘那你去罢……吾仍在此地,待你哪一日凡尘辗转累了,亦或将近消亡时,回来找吾吧,吾……为你重启神扇……’ 他说:‘命魂已无任何意志留存。届时你是凤骨又不是凤骨,但你作为凤骨而存,扇子便定然不会拒绝新的主人。吾话尽于此……再会。’ 这株树屹立在这里。从混沌魔神一路至今,天地生长演化了多少年,它就存在了多少年,于天道所无法注视的灰暗角落,逍遥自得的存在着。它不触碰天道,不干预外事,可有一日,逢着一个命途坎坷的小友,终究是松了口,愿意撑开繁华冠盖,而他遮蔽一时的风雨。 阿祸说:“好。” 阿祸在重洛峰上等到了方其墨,阿祸与他说:“舅舅,我要走了。” 方其墨瞬间呆滞:“走……走去哪?” 阿祸只是淡淡笑开。他很少笑,可他笑的时候,那便是春风化雨,难以抵挡。 方其墨却看得目呲尽裂,他想装不知道可那眼神实在是太过决绝,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述说着,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疼惜外甥到从来舍不得一句重话的他,破天荒举起了手,可到底是打不下去:“你、你想去哪……!” 阿祸静静望着他,只是轻声道:“舅舅,再见。” 他们大打了一场。 阿祸养了两年伤,在一个静美的黄昏离开。此后,便再无音信。 * 人间历经数代,仍然是高家人的天下。 他在一个即将饿死的穷酸秀才身上睁开双眼。茅屋四面漏风,家中一贫如洗,秀才临死前,最大的执念,是悔婚的未婚妻。 作者有话要说:1.24 尼玛,作者会让老板知道,你渡了别人的魂,承了别人的命运,终究是没好结局的,有亲缘情缘的是你这壳子,不是你。 没有阿湮,你连那点温暖都不会有…… 啦啦啦要走正剧情了。春秋笔法十几世分分秒就写完了,咱开写蓬莱吧。 大纲已改,老板最后成魔。 ps:祝愿作者清歌一片一路走好。 为曾触动过我的远古伊甸、步步莲华、大药天香…… 第84章 元德十一年,正月,天有大雪。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秀才从塞满稻草的脏绵褥上爬起来,没有被无时无刻不压迫他神经与血肉的剧痛所打败,面临的困境却是继续被饿死。 茅屋中连墙根底下苟延残喘的老鼠都瘦只剩骨,而他连攀爬到门口的力道都没有,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是能用的,幸而这里还有活物——他艰难抓住被慑去神智的老鼠,枯瘦的手指直直扣进血肉腹体,连尖细的吱声都没有手里的活物就没了声息,血腥味涌进鼻腔口腔反倒带来一种久旱逢甘霖的刺激,每一下撕咬吞咽都像是活生生割裂一个魂魄,直到身体里被注入一只老鼠的能量,他带着满手的血腥残骸与偷生的满足,再次挣扎在残酷的渡魂之苦中。 能爬得再远些,食物就成了院子里能找到的一切菜叶、草根,甚至是苔藓、绿衣。这屋所与他一般死寂,很多次他便听着说话声、车轮声、叫卖声就在一墙之隔的那头,他的心跳每每都因那任何一分动静而剧烈震颤,叫他感觉自己是活着的,可矮矮的土墙、破落的门锁,就轻而易举将两个世界隔开,任凭他死了发臭了变成了森森白骨,都无人发现。 再好些,身体能运转自如,翻遍整个茅庐,值钱的家当只有小说跟笔墨纸张,即使妥善保存,那书也因年代久远而缺了边角蚀了书脊。秀才择人借了张桌椅,临街做了一门谋生的行当,也不过卖字卖画替人写信。初时有人指指点点这把读圣贤书看得比天还重要的穷酸秀才,怎的也捣鼓起铜钱臭来,看习惯了,倒也接受了这种转变。 攒下点小钱,温饱不愁吃穿,秀才远远望见过药材铺老板的女儿,那是他原身的未婚妻,其父嫌贫爱富退了这门长辈定下的婚事。 秀才敛目勾勒下手中画卷的最后一笔,放下笔,吹干墨迹将画卷起交给买主。 渡魂无数世,形形色.色之人看遍,怎会不精通药理。设下一连环局,假药掉包,人命官司,药铺被砸,恶霸强娶……人家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也不过是顺理成章再推一把,在自己造成的走投无路面前又拉了一把。 接下死里逃生的岳父谢意,谋得妻归,离得当日渡魂之际,不过短短一载。 他若想对一个人好,怎会叫人觉察出他心口不符。成婚数载,当也是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可预计到了所有,唯独不通人心,算不准命道。 秀才承了药铺,那一年外出贩药,不巧遭遇山洪,流落异乡。 辗转经年得以回乡,妻已改嫁。 不过粗鄙妇人,纵有几分学识,柔情蜜意也抵不过柴米油盐。秀才也只是又一次远远望上一眼,犹如最初他在街口望见走近药铺中的粉裙少女。娶她是为全此身执念,解了这因果他才能天大地大任处去。既看错一场人心,又何妨再看另一场。转身离开,不复再来。 元德二十三年,九月,久旱逢甘霖。 青水观来了个挂单的云游道人。他的身后跟着个面色苍白似有不足之症的舞勺年童子。 道人言其与弟子自陵东而来,也无去处,不过是走走看看这天下山水罢了。又道其徒并非胎里带来的病,而是后天积苦成疾,病入了骨髓,须得多年调养才能痊愈,今日里气色又不大好,因此借宝地休养时日。 众道皆称无妨。又有观主,平生酷爱弈棋,纠结两年的残局为道人所破,大喜,引为知己。 道人杂学出众,且精通雌黄之术。想来他那徒儿症状真是凶险,才多年不愈。每隔五天道人入山采药一次,自行炮制入药,闲时教授徒儿《黄庭》之卷,讲解有道,渐来观中道子均喜于时求教。 如此半年,童子病稍退,眼瞳复有神采,筋骨也有余力,与常人无异。 道人携童子离开青水观。 游历天下寄情山水,道人待童子如亲子,授其学识,教其为人处世至理,师徒相依为命,但童子仍偶有郁郁之色。 数年之后于南边某城,熟悉景色入目,童子幼时记忆渐苏,辗转寻得家门,认得父母兄妹,抱头大哭。 道人即将再次出行,童子捧着家中拜谢之礼,于师父面前跪求。道人言道,当年你尚幼,于花灯节朝为恶人所拐,贩卖至千里之外,受尽苦楚,我将你救下,你于我身侧陪伴数年,也算抵了这段因果。 多年师徒情缘抵不过骨肉至亲……也不过是世间常理。 道人不言师徒相待自己所付出的辛劳,眉目淡然转身离开,只当自己又看错一遭。 这一世碌碌而去,后来他回到衡山那个山洞,在石壁上刻上此生轨迹之时,僵硬的手指停顿了很久,还是没法描记完全。 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一个道理,他其实并没有奢望在这些人身上得到真情,他甚至连丝毫发自内心的情感都没法表露给这些凡人……为什么呢?因为清晰得认识到他们都不是她?或许是的。他那样得排斥她来到自己身边,可也恰恰只有她,给过他最纯粹最温暖的缘分。 或许他该骗过自己,然后才能骗过人。 然而这一世,她不曾出现。 明光五年,四月,桃花晚开。 镇上的白大夫救了个重伤的外乡人。 据说救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口气,身体都是半凉的了,亏得白大夫行医多年医术高超,堪堪吊住半条命慢慢磨着救治。 长得是不差,眉清目秀少年人,就算病怏怏奄奄一息,脸容上那骨子清俊气也是丝毫不减。身上穿的衣饰虽然破烂,但料子却是极为上层的,想来来历也不普通。偏偏模样是受过极为深重的苦楚的。 全身数处刀伤,砍得不深,否则失血过多便能磨去他的命,右肩上的箭伤重些,但有火灼的痕迹,显然是伤势紧急活生生拿火把灼烧伤口止得血,最要命的是左边小腿上那道利器刺过的小伤口,是淬了毒的,毒血未被尽数引出体内,几日下来,那小腿甚至被溃烂了大半。 白大夫的儿子帮着老爹把病人搬回家,清楚老爹的性子,忍着心惊肉跳帮忙处理完伤势,蹲门口抽了袋旱烟,半夜敲响老爹的房门。白大夫老眼昏花了还在灯下处理药材,看到儿子苦着嘴跟他打商量,爹,还是把他送走吧……看这少年人的模样,若他的仇家找上门来…… 白大夫盯着儿子看了半晌,随手抄起筛药的蔑篓,盖头盖脑抽了他一顿。这回白老二是苦到了心里。自家老爹这犟脾气犟了一辈子,行医至今,但凡遇见病人,就没哪回肯把人中途丢下的。人品是没法说,连镇上最无恶不作的霸王在他面前,都得恭恭敬敬弯下腰去,可就老分不清状况——看那小子的模样,那是能救的么! 可也没办法,唉声叹息认了吧,镇子小,碎嘴多,邻里邻外通一句话就能全部给传遍,索性对着白家这镇上唯一的大夫家,保持着足够的敬意,这小子的伤势还能捂得住。 等到少年人醒来,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那烧烧了他这么多天不退,还好是没将他烧成个傻子。左边这小腿难处理些,腐肉割尽,毒却是入了骨,这腿就相当于废了,侥幸好起来,也着不了力了。 他一天天熬着,熬着能坐起来,熬着能用拐杖走两步,熬着不变成个废物。不过多一张嘴吃饭的主儿,药也是现成的,以往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白老二倒是稀奇这少年人竟会有那般强悍的忍耐力,要不是听到他道谢,几乎以为他是不会说话的!这般年轻的少年人,从始至终就没听到过他喊一声痛! 白老二偶有几次见他坐在窗前静静望着黄昏渐退,看一回就感叹一回他生的好模样。 那晦暗的日光从窗纸上透过来,在屋里打上淡淡的光影,他半明半昧得坐在那里,微微伛偻的身上盖满了朦胧的晕光,清俊的眉眼便点点渗出凉意来,明明没有一丝悲,偏能叫旁人心尖上都渗出血。 难怪镇口王大爷家的闺女就看了他一眼,便再迈不开步子。吵着闹着要她爹请人来提亲。 白大夫私下叹息说,底子毕竟是伤透了,能熬几年便是几年吧。 那几年的时间里,即使苦痛缠身,他依旧顽固得活下去。可这样努力挣扎,他给人的感觉,仍旧是心如死灰脑存死念。他吃饭,睡觉,艰难得走路,帮白大夫收拾药材,每一天在夜色来临前送别黄昏——努力得活着,然而他好像随时准备着死——心平气和得迎接随时都会降临的死亡。 少年人用尽小半截这枯败的命仍旧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作为一个母亲,怎么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甘愿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 此身是她十月怀胎艰难诞下,是她亲自看护料理慢慢成长,他仍记得幼年时渡魂成功的那晚睁开眼,守在床前三天三夜未合上眼的贵妇人喜极而泣的泪颜,也记得他学会朗诵第一篇诗落笔写下第一个字时,她欣喜又纯粹的眼神,可这样的珍爱,到他威胁到她家族的延续时,仍旧毫不犹豫选择舍弃他的命。 毫不犹豫,舍弃,亲生儿子的性命。 母亲,这个词难道不是无私奉献无怨无悔的意思么……他连珍惜都不求,只要安安静静相对着长久,为何连这竟也是奢望。 世人所流传的,与他亲眼见着的,为何从来都不一样? 这一世,仍旧没有她。 明光九年,七月,火烧白云寺。 瞎眼的寡母叹着气,颤颤巍巍捧着最后一点红薯根熬的稀粥,喂病卧在床的女儿吃下去。 她粗糙了一辈子的手指,小心翼翼得摸着女儿削瘦的脸,每摸索一寸,便抖一下手,仿佛这样的移动,已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与勇气。那布满了沟壑的脸,也是老泪纵横。 床前,回荡着她低低的艰难的喃喃,不要怨娘,娘也是没办法……不拿你去换,你哥哥就回不来了…… 她是爱她的,当然爱。一对儿女,她一个瞎了眼的妇人,何等努力才能拉扯长大。 这一世,他不得不渡魂在一个女娃身上。但是性别老幼对他来说已经什么都不是,连牲畜之身他也不计较——只要能活着。 他从小就表现得很懂事。家里穷惯,连吃穿都愁,哥哥小小年纪便学了坏,偷鸡摸狗,坑蒙拐骗……而哥哥越是这般令人伤透脑筋,他便越是温柔善良体贴母亲。很多回,寡母便是抱着她痛哭,说她只有他了,不能再指望儿子。 寡母会拿起扫帚柄狠抽哥哥一顿,会指着门叫哥哥滚以后不要再回来,却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她疼惜他,如同疼惜自己唯一的珍宝。 可故事的结局不是这样的。在哥哥干了天大的坏事连命都被攒在别人手上时,寡母到底是接受了对方的要求,把他嫁过去把哥哥换回来。她怨自己的儿子,可儿子在她心目中也是比什么都重要。就算哭得这样伤心,面上这样不舍,都不能掩饰她已决心将他舍弃的事实。 他发起了烧,烧得甚至不能下床。如死尸般躺得昏昏沉沉之际,脑子里浮现出很多东西。 想到后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被放弃。因为他所求予的人拥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为了那更重要的东西,所以他就被丢下了。 这原本无可厚非……可为什么,他就不能成为最重要的那个呢? 这一世,她还是没有来。 她是不是再不会来了? 韶平二年,十一月,雪满草野。 他在寒风冷冽的屋檐下站了一整夜,在破晓时分,沉压压的天幕被光线割裂的那一刻,终于听到吵吵嚷嚷的里屋里穿来一声婴啼。 作者有话要说:2.4 选了几世写……这一章是详细的,下面就很快很快了,大概下章末尾就可以写到蓬莱了。 老板分别是秀才,道人,少年人,女儿,已经最后那个等孩子生下来的父亲,这个你们应该都想想就知道的。 第85章 “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 兴奋得奔着主家而来的女人身材臃肿,喘着粗气脸上却难掩开怀笑意,那样危险的生产虽然到头来只是虚惊一场,但任是谁人都会觉得怀中这孩子得来不易。 他接过稳婆手中的襁褓,心静如水,手臂却不知怎的有一丝颤抖。 健康的婴孩扑腾着手脚,显然连漫长的降世过程都未消磨光他所有的力气,直到这力气被无意识挥霍干净,孩子才沉沉睡去。屋里还满是蒸腾不散的热气,浓郁的血腥一时半会还弥漫着,丫鬟匆忙的脚步也掩饰不住喜悦,他抬起头,妻子芝娘在微微晃动的纱帘之后望向这边,疲惫却欣慰得笑着。 一墙之隔的外头,大雪满草野,他怀疑自己甚至听到雪将茅草压弯折断的细微声响,怀中襁褓嘹亮又充满活力的叫喊渐渐消失,而那种无法言喻的来自血脉的陌生冲击,却长久得在他的身体里挥散不去。让他有些迟疑,又有些害怕。 ——这是他的孩子。 时光飞逝如梭,稚嫩的孩子开始长大。芝娘在生产时吃了大苦头,即便是产后调养得好,在以后的日子里都不曾再怀上孩子。但有熙儿承欢膝下也是足够。 那是很平静也很满足的岁月,他是一家之主,是妻儿的天地,享受过全心全意的依赖,也深切得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没有他,孤儿寡母何以立足,又要怎般受那些污脏贪婪的亲眷欺凌……所以在他突兀得离世之际,芝娘熙儿那般的悲痛欲绝他已有预料。 熙儿已经到了该上学堂的年纪,送了束脩行过师礼,他亲自出门帮忙置办笔墨纸砚,谁料却无端遇上一股邪气。那本是大户人家内宅争斗落下太多胎儿,日久天长孕生的血婴,因逢上鬼月,白日里亦能借阴气显形。普通人自然不受其扰,可他虽居羸弱的凡人身躯,毕竟包裹着一股灵气,却是被血婴盯上。 当下魂魄离体。他用尽了法子,却没法再回转被血婴吸尽生气的躯壳。恐生魂消散,急急寻找下一个渡魂之躯。可待他渡了魂回转,满府缟素都已经撤下。这么些时日,芝娘容颜已憔悴得像是老去十载,熙儿似乎一夜之间成长,瞳眸中已不复孩童懵懂的纯真。 而他满腔的怜惜与重回此间的热情,在遭逢妻儿满脸惊恐几欲晕厥的模样前,都化作了一捧冷寒雪水。任他再如何解释,芝娘只认他是吞了丈夫记忆前来谋财害命的鬼怪,熙儿更是抄起供奉的香炉,在母亲刺耳的尖叫中狠狠砸向他的头。 额头破开一个口子,血水汩汩往下淌,染上他的双眼,更显出可怖的模样。浑身上下犹如刚从冰窖中捞出般毫无温度,在手拿挑担瑟瑟发抖的护主丫鬟冲上来前,他往门口慢慢走去。 人心,呵,人心啊,费尽心机算计着成了人心中最重要的人,到底还是算不透这玩意儿。 韶平十六年,八月,天蝗蔽日。 旦逢灾年,人命如草芥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死的人多了,瘟疫更是频繁。不过而自那生机断灭的死地,总会生出些寻常见不到的东西。他在采药回来的路上,捡回个濒死的丫头。 这心肠已经锻成了石头,自不是起怜悯恻隐之心,只是见着那精瘦枯败的脸上,镶着的一双挣扎困苦的眼,他驻足看了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竟将她给捡了回来——可捡回来又无什么用,总归是一口饭而已。他点了油灯,一页一页翻那些老旧的医术,素华炮制好他采来的草药,做了饭,便又坐在门槛边呆呆望着毫无变化的天空。 素华是一具鲜活的傀儡。当年他在这南山脚下起了医庐长住,往后研究的也是些古怪症状,名声也有,只是脾性冷僻,与其说是行医,不如说治人,也算不得什么好人雷神重生。某一年遇上对症状奇特的病患。当家的千里迢迢带着二子求医,当他言明只能救一个之时,来人竟毫不犹豫舍弃了长子,数日之后更是付了金银便忙不迭带着小儿子离去,竟连长子后事都不愿理会。 家宅闹剧他自是没兴致理会,只是素华情况过于诡异,叫他在人断了气之后还是搁在自己榻上用心钻研。病因是阴怪作祟,潜伏在两兄弟胸腹中几乎炼成了蛊,弟弟命格重些,因此他毫不犹豫将弟弟身上的东西引到哥哥体内,两物一冲,直接将素华致死。 但素华的命格太轻,实在太轻,轻得本不应该降生,所以魂魄也易散——偏偏那东西盘踞在他身体内,竟由死气转化成了生气,活生生将素华魂魄给拉扯住了。所以素华体内是有魂魄的,只是他已是死了,两者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他的身体仍在生长,模样也不似行尸走肉,但他已是死了。 他便将素华炼成了傀儡,不愿刺激那股生气温养躯壳,作为自己下一个渡魂的宿体留着。 如此又是几年。他当年无意捡回来的丫头也长大了,名为阿蒲。虽然阿蒲为他所救,后来又拜了他为师,但她是深深厌恶着这地方的。整个医庐都像是座巨大的死气的坟墓,死气沉沉的鬼手大夫,死气沉沉的冷面药童,而她或许是这里面唯一一点鲜活之色。她有普通女孩的鲜活生命,有像花一样蓬勃而绽放的妍丽姿态,哪怕是压抑在恐惧背后的厌恶与排斥都无比鲜活。可或许世事总有那么多阴差阳错,阿蒲竟恋上了素华。 他曾在昏夜明明昧昧的光影中,听到屋外的阿蒲小声而颤抖得对他的傀儡说:“哥哥,逃吧……我们逃吧,逃得远远的!” 素华的身体没有停止生长,所以现在已是个弱冠之龄的青年。容貌尚好,肤色苍白,总带着股病态般的孱弱,阿蒲是怜惜素华的,先入为主想当然的认知牢牢占据大脑,没有回应的爱恋竟也炽烈燃烧起来。所以当素华的傀儡之躯开始崩坏之时,阿蒲以为素华旧病复发,无计可施之际竟冒着犯师长的忌讳,也要盗取他救命的药。 身上这躯壳使用得久了,难免散发出介于生死交界的既清明又腐臭的气息,越是到需要再次渡魂之际,他对这方面便越重视,于是手制了一些药,算好时日,药尽时便是渡魂之期。傀儡因他身体的反馈,自然也会有影响。而他用来稳定魂魄的药,在阿蒲看来,就是救命之药。 在阿蒲偷入他房间时,他便无声无息站在门口,眼看着她又恐又慌得找药,眼看着她回过身见到他时恐惧得几欲晕厥的模样,眼见着她慌不择路将师长撞到在地,眼见着她发现他已无鼻息时战栗如抖筛。 这一次渡魂已是被他准备了十几年的事了,比起过去来自然要顺利得多,只是痛苦却是一点没少。到他终于能全然控制这身躯之时,他也醒了过来。 然后他一睁眼,便见着伏在他床头的阿蒲那欣喜若狂的眼,慢慢变成惊疑不定,慢慢变成难以置信,慢慢变成惊恐欲绝。 她认出来了。这个在医庐中生长见惯了那么多不可以人力来解释的事的女孩,这个哪怕误害了师长也要救她心上人的女孩,在见着他醒来的第一眼,便认出,这已经不是自己的心上人,这是自己误杀的师父。 阿蒲疯了。 韶平三十年,二月,梅花枝头俏。 …… 已经很多年了,他自己也数不清有多少次渡魂的经历了。 忙忙碌碌一世世跋涉,因人而扰,为人所弃,艰辛,困苦,哪怕是那点想要牢牢抓住的温暖,都微薄得如同即将熄灭的黯淡烛火,在日出时分就会随薄岚一道烟消云散。 他已是真真切切得撕却了那身仙神清风明月的皮,整个人都浸淬了这凡尘的污浊,如凡人般专营不休,算计着人心,谋求着**——却到底是被天命所戏弄道魔天荒。明明在无数次被放弃之后懂得,他必须要成为最重要的那一个人,才不会被舍却,可明明他已经成为了最重要的那个人,还要眼睁睁看着似乎唾手可得的真情面目全非,然后被现实冷冷嘲讽。 他曾承欢膝下彩衣娱亲,为换得父母真心相待。 他曾执子之手举案齐眉,为换得妻子真情以付。 他曾慈心善意遮蔽风雨,为换得子女真心相伴。 他曾杯酒许誓雪中送炭,为换得旧友真情追随。 …… 不断变换着身份,不断算计着人心,可再和乐太平的景象,在他再次渡魂归来,都被撕扯得粉碎。没有人肯信他便是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挚友、师长……他永远都是侵占了他们记忆与魂魄的鬼怪,甚至当着他的面苦苦哀求着将过去的那人还回来。 那些年,他还没有那般得偏激。因为不屑,所以被伤到了也只会转身离去,不叫它伤到第二回。可那痛在心尖上一层一层得叠,总有一天污了他的胸膛。 ——他是真的曾感受到温暖的,可他后来困扰着,他得到的那些温暖究竟是因着他本身,还只是这些壳子? 繁华盛景匆匆,终究不过一付断墙残垣。 随着魂力渐消,越来越多的记忆模糊不清,他疯得更厉害了。再理智不过得疯狂着。 然而怎甘对着那天命认输?怎甘就此一败涂地? 他像所有普通人一样,与青梅竹马的表妹成婚,生子。贪婪得紧抓着那些浅薄的暖意,在又一次被迫转换躯壳之后,他还是回到了原地。总是连枕畔人都不肯信他,他将他的妻子囚禁起来,用各种事实表明自己的身份,逼她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确实是自己的丈夫。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多年相守的妻子在自己面前自尽。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竟然是这样一个夺人魂魄与躯体的怪物。 原来就算是成为最重要的一个,就算是叫人知晓从头至尾都是他,他还是要被抛弃,被远离。 这天道总有理由叫他一无所有。 他的胸腔中开始潜伏起一只野兽,鲜血淋漓张牙舞爪,似乎随时都会将自己与周围的一切撕得粉碎。继续辗转凡尘,用尽一切想得到不变的真情,而在一次又一次的背弃之后,亲手杀了那些辜负他的人,看鲜血淌遍双手,总会叫他感受到人体中最后一点暖意。 不甘心,再如何也不能甘心。 …… 千疮百孔之后,坐在衡山洞府中,看那漫长岁月里刻记下的烙印,记忆时刻不停得在消逝,若不是借着这些文字,他都已回忆不起久远之前的经历。 可这一世一世,她竟再未出现。 你去哪了?你再不会来了吗? 他其实已知道他为何会那样憎厌她的缘由了。 他也终于明白,多年以前,在洞灵源的那一世,方其雅为何会那样绝望得毁灭自己。 ……无论是爱你,还是恨你,都永远不会得到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2018 最后还是决定借着这样的基调写完这些世。阿湮要出来了。下章蓬莱。 老板你已成功被玩坏- -,不谢。 第86章 三十二重天擎浩瀚,于天顶荒漠无涯的混沌洪流中,沉睡的亘古殿堂沉淀着厚厚的鸿蒙气息,宛若有生命呼吸般若隐若现。 那每一下吞吐,都勾连着黄泉碧落的山力海势,天地仿佛也有了相应的脉搏,随之沿着古老而强大的规则运行着,没有任何事物能动摇。 然后在某个瞬间,太易宫那井然有序的脉动似乎漏了一拍,无形的混沌气浪便自虚空中充溢,膨胀,卷积成风暴霸道而剧烈得冲向天外。似乎一只大手在拨弄着已定好的秩序,直直窜入渺茫的未知,那叫神都无法预料的渊源悄然变更,连合道的伏羲亦无法觉察的意外。 唯有天河之畔的织女,在这瞬间颤了手,打落一支梭,废了匹美妙无暇的星纱。 她沉吟良久,撕了织机上的锻纱,随手抛向天边。缎子染了尘便化作美丽的云彩,因是织废了的,云彩轻悠飘游了片刻便飞散成缕。 织女听到冥冥中似钟似磬的声音,她抬起头,视线似乎穿透无穷无尽的星海,窥探到天外那洪流聚集之地发生的一切。那里潜藏着废弃的法则,蕴含着一切的因果与渊源,现在已经没有神能触碰到那样的所在了,除了…… ‘大人,偶尔也顺着天道一次罢,跟它过不去也罢了,总不能老跟自己过不去,’她缓缓把视线收回,又开始忙碌地织云彩,‘您实在不该记起来的。’ 长生草在星沙中幽幽摇晃着身形,她的恋人虚渺的魂魄便坐在那里,温柔而微笑得,注视着她。所有仙神都知晓,天河畔有个织女,日夜不停编织着天纱,就像她自己也忘了,很久很久以前,连时间都不曾笼罩这天地之前,她所编织的,其实是命运。 ——衡山莲塘之中,好不容易再度凝结完整魂魄的虚影猛然睁开双眼。 辰湮做了一个梦。 她曾在太易宫沉睡了何等漫长的年岁,纵然时间于她是如此轻薄又微渺的事物,她也未曾有任何得小觑时间温柔又无坚不摧的力量,可她是从未做过梦的,那时间长河里始终不存在一样事物能令她眷顾——然后她却在莲花绽放又破碎的撕裂声中做到一场梦。 那梦境是如此浩瀚而古老。 盘古逝去,烛龙沉睡,降临于世的第三位大神静静坐在不周山顶,冷眼注视着天地的演变,直到她的眼神终于因时间与空间缝隙中失落的生灵而泛过细微的波动。 这是连时间都重新衍生以运转新纪元的时代,天地的初始,生灵都还未得以降生的亘古。陨落在开天风暴中的混沌魔神那失落的法则飘散在天顶,大地山河走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着剧变,充溢着天地的也是最原始最纯粹的生机,一切生命毫无顾忌得张扬着生命的张力,没有形体的束缚,没有法则的苛求。因此神祇的身躯是那样巨大,她的双脚踏在幽冥,举手便能触摸星辰,只是与其说那是实体,还不如说是过分庞大的力量凝成的虚影。 而那自混沌莲子中孕育而生的神祇,低下头,注视着掌心中的脆弱生灵。 与她全然不同的形态,然而又非此世孕育的生命。他的身上卷集着扭曲的时空风暴,脆弱得随时都能被撕成碎片,冥冥中却像是有什么力量在守护着他北斗横空。 神祇漫不经心又默然无涯的视线,无法窥破这生灵,于是到底是带了些好奇。 “你是什么?” 当她注视着这生灵时,生灵也在注视着她,穿越亿万载时光陡然相会的两个存在彼此注视的第一眼,此世的宿命便脱胎而生,自笼罩不周山的风云中升腾而上,随呼啸的混沌气流盘旋在天地的众法则中,又隐隐超越众法则。 他的眼神是懵懂而茫然的,那股神秘的力量叫他记不起太多的东西,也不能说出太多的话语。但他还是本能得回答了她:“仙。” “仙……是什么?”神祇这样问道。 “仙便是,我这样的生命。” 这一句话后,此世便有了仙这种概念。这生灵是如此奇妙啊,他身上有如此深刻的时空烙印,比流荡在此间的时间还要高级得多——他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后世,可他的一举一动竟能改变这片最初的天地。 神祇与他一起静静观看着天地的演变。她们是这新世界中唯二的生命。神祇觉得很有意思,她终于明白盘古口中的陪伴是什么。天地未开前她便有了意识,她看着盘古与三千魔神厮杀,看着盘古以力证道破开新世界,她看着盘古力尽陨落化身这山河,盘古说我要死了青华你得替我看着这片天地,她说好。然后她就化了形。 哦原来后来她一直以为的天命,并不全是母亲强加给她的,还有亘古鸿蒙中的那一句承诺啊。 神祇说:“仙为什么这么弱小?” 弱小的生灵说:“不,是您太强大。” 可是真的是太弱小。那时空的烙印本就像是要压垮他了,这天地中任何一种意外都能将他碾碎。神祇觉得,她护在他身上的力量再重一点点,都有可能将他魂飞魄散。 神祇想到一个办法:“你最擅长什么?趁着它们还未全部凝合成天道,挑一条吧,那力量能让你变得不这么脆弱。” 她指着天顶那些勉强共存的事物。那是……法则? 混沌魔神已然尽数消逝,法则失了主人,这天地又还未孕育它应得的神祇,该为神祇所得的法则便渺渺茫茫得盘旋在这虚空中,被慢慢成形的天道吞噬。法则的力量何等强大,可她身上是没有法则的,而且就算是他得到了法则,在她看来,仅仅也是变得不脆弱而已。 他说:“我不需要。法则都有自己该有的主人,我是无法得到的。” “现在它们没有主人。” 神祇又看了他一眼,直接探寻到与他的形态力量有所相似的那条,伸手一把抓下:“就它吧。” 法则老老实实待在她手中,竟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他却无奈得笑了:“我无法触碰它。就像我无法触碰这世界的一切。” 神祇说:“可它已经是你的了。” 最后她还是松开手,那道法则便窜回到了天边。可就算是之后成形的天道也无法再吸收它了。在那久远之后的世界,火神祝融所制的凤来终于得以化灵的那瞬间,这历经漫长时光仍孤零零盘旋在天外的法则便开始蠢蠢欲动,天道便不得不降下它。 明明神农做琴,伏羲做瑟,哪个皆可称乐之始祖,却都没法得到乐神之位,因为那神位所对应的法则,早已经在亿万年前就为她许了应得它的主人呀。 此后,哪怕他不再为仙,被贬落凡尘,历血涂大阵,不得不渡魂而生——天界都未出现第二个乐神——那法则至始至终还是只会属于他我和长腿空姐的风流合租全文阅读。 后来,大概是很久以后的某一天,这忽然出现的生灵,便如他来时那般,忽然离去了。 神祇还是坐在不周山上,静静看着这天地。然后就逐渐有了众生。 …… ‘原来,是这样。’ 辰湮闭着回想着那个梦境,在某一个刹那,蓦地抬起头,望着九天之上太易宫的方向,微微皱了皱眉。 她感觉到一份悸动,但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她接收到的记忆并不完全,大概只有些破碎的片段,想来,完整的记忆传承该是落在那三十二重天顶。而她只不过是一缕神识。 然而,让辰湮惊奇的,是这陌生的记忆因何而失落,又因何而回归。 “阿湮……”纤细的声音小心翼翼唤着她的名,回过头,凤凰挂着泪珠怯生生望着她。 雪皇很不好。从她眼睁睁看着莲塘召回阿湮、见到她处在崩溃边缘的魂魄开始,她就难过得几乎窒息。她就像之前等待过的无数次那样,等到她醒来。她想说阿湮阿湮不再轮回了可好,想说阿湮我们不再管他了好不好……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辰湮终究还是又迈进轮回去了。 这场修复——或者说,这场梦境——实在进行了太长的时间。人间已经几百度春秋,她也不知道他已经离她有多远。 这一世,命书上刻录的竟是亲缘。 她在九个多月的沉寂后挣扎着见到这个世界。婴孩的视野非常模糊,那如雾气般的薄翳还未能完全散去,于是在朦朦胧胧的光影中,见到她所挂念之人苍白的脸庞。 他抱着她坐在椅子上,静静凝视着她与他相似的稚嫩面容。那双眼中藏着一个深渊,残酷,幽晦,似乎有种没法抗拒宿命的无力,又饱含着不甘于就此认命的挣扎。丝毫不是欣悦的模样,甚至可以说,那是种略带神经质的绝望。 彼此交换的一眼似乎就重合了无数的时光,就像他现在只能紧紧抱着她一样,他也控制不住得想要抚摸她的发,温柔得轻吻她的额,但最后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喉间。 你再也无法隐瞒我,因为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模样,只要见你一眼,我便能认出来了。可你……为什么还要再来呢。 一场转生终结得如此迅捷,她在轮回眼边上沉寂了很久,还是想不懂他那种复杂的情感究竟是什么。她以为他是深恨她的,自罗浮之后那么漫长的梦境中她隐隐已定下这样的认知,可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般沉谧而眷恋,于是她以为他能接受她用这样的方式留下,可他却毫不犹豫杀了她。 不明白,想来也无妨。继续投入轮回。 然后她在一户人家里安静得出生、成长。直到第十三个年头,被定下亲事。丫鬟团儿去偷看了一眼,回来告诉她说,姑爷可俊了。后来第一眼见着,她视线注视的,却不是未婚夫。而是未婚夫的胞弟。两个少年明明是相差无几的颜容,可他便例外些。至少,她从未见过世人有这般宛若清月之辉的,辉华耀眼照夜如昼,可映月底下漆黑的幽暗也是那样浓重。 就仿佛一个人被活生生劈成两半,一半青云曜日,一半深渊无底。 只对视了一眼,彼此便移开视线。她如坠寒窖。 他的眼神在说着,为什么你还要来呢。那样温柔又那样无情地说着,走罢。 自他身上传递过来的理智又疯狂的情绪几乎要侵染她整个思维,她不懂这是为什么特种兵之一眼入心。 所以后来有一日,听闻未来夫家满门尽灭的消息时,她才缓慢得咔出口血来。前段时日,她未来小叔因病去世的消息也传到她家这里,她其实并不惊讶,身躯坏了他自然要找个新的再次渡魂,可她实在想不到,他对那家的恨意从何而来。 她木然坐在那里连眼神都有些滞然,团儿在她边上哭得稀里哗啦。团儿说当时的情景可惨了,所有人身上都被划出无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是活生生挣扎着断气的,那血流得连门前的青苔都染得黑红。 这样看来,有这般手段,前一世他径直扼断她喉咙的做法,还是手下留情了? 她以惊吓过度一病不起作为这世终结的方法。 连轮回眼都不想走,直接叫地书将她送入下一世。 然后,她与他是师姐弟。 师父跟师娘吵架,离家出走。回来的时候便捡了那么个孩子。看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世就是如此了。师娘武艺甚强,打起来连师父都只有挨揍的份,但叫她拿个锅铲持个针线就比杀了她还难。作为这山里唯一的女孩,饭菜从来都是她的活,照顾病号当然也是她的。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静静坐在那屋里,看他因与宿体的不契合而痛得死去活来。她不说话,他也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虽然曾经最糟糕的模样都在她眼底下经受过了,可他到底还是不想多露出任何一分软弱。 她想了很多东西。 “我也想不明白,”她在他面前自言自语,“可我从未可怜你。或许,出现在你身边,也不是我的意愿。可我既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便从未想过在魂飞魄散前,偏离轨迹。” “我拥有她的记忆,她的颜貌……可我毕竟不是她。”她想他知道的,她口中的“她”指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存在,是为予你一线缘分。所以你说想证明我的存在没有任何必要,你说凭着你自己便能挣脱天命判书,其实也有道理。你还要杀我也罢,不杀我也罢,我的命运都不会有改变,无论是多少次,依然还是只能出现在你身边,陪着你,看着你,如何去破开天命。” 其实不是这样的。其实不是的。 明知道自己在说谎,可她还是这样平静得说了。她其实不是被驱使着接受这样的命运,且无法改变,她是自愿一世一世跟着轮转的,哪怕再惨烈的命运,她也无话。他入凡海挣扎那她也随他历经千世万世,他受渡魂之苦永世不得超生,她那些苦难又算得了什么。不是为偿因果,也不是为可怜他,只是天理应当,既来了,那便做了。 而这一切的根由,不过是她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2.22 老板苦逼的啊。两三百年了,原以为她真的不会来了,结果尼玛她居然又出来了!而且居然投胎成自己女儿!不说二话,直接弄死…… 原本打算直接写蓬莱的,但还是觉得阿湮跟老板之前得再互动下。结果临时决定加的一场梦境戏就这么长。因果这玩意儿原就说不好的啊,不过我也算是解释了阿湮跟老板之间的渊源。 关于织女的设定,呃前面我已经讲到过天道之下,开天后最初的那些神祇几乎都陨落了,织女是最初的命运法则中脱胎出的神,原本也是要死的,但她后来舍弃法则托阿湮抽出了神骨,以神不神仙不仙的形式存在天道才没法再动她,而那命运的法则后来就形成了星辰地幽宫,不受任何神祇掌控,连天道都只能影响不能掌握。 ps:^^前几天有个货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觉得很有意思。这货问,阿湮跟青华到底还算不算是同一个人。 第87章 ‘我很痛。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痛得已经无法忍耐……’ 艰难挣扎得恨不得自我毁灭的时候,那双眼睛便是静静的轻轻的,注视着他。他该是早已习惯这苦楚与绝望的,可或许是因为身边陪伴的人是她,骨子里竟漫出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软弱——连忍耐力都下降了许多。 他听到她在耳边说话的声音,模糊得像是隔着层雾辨别不清,然而那一个一个字烙印在脑海,又泛出火灼般的烫痕,听不见她说什么却又清晰得明白了她的意思,剧痛中她的存在就如寂夜深渊的昙花般干净鲜活。哪怕被苦痛的罗网死死束缚,哪怕想大声吼出走开不走就杀了你,却仍不由自主用力呼吸着与她相同的这片空气,狼狈贪婪得追寻与她有关的任何讯息。 再没有比这更折磨的爱与恨纠缠在心头。他是懂得凡人的爱恨的,用手触碰上一下都会如蜂蜇般刺痛,那些时光中,伪装得再完美想要从凡人身上夺得一份真情,他却始终脱不出阅尽世事洞彻人心的骄傲,可唯有在她面前,连自欺欺人都显得苍白无力。 ——然后她与他都开始长大,在某种心照不宣的平静之中。 可这一世他连伪装都省了。不笑,不哭,流血也不会皱一下眉,被误伤断了腿也不会动一下容,这山头上的人们总是在偷偷议论,说那是尊石雕,冷冰冰没一点人气。而他越长越大,那骨子里的凉薄冷漠便越发显露无疑。 他曾策反良民落草的强盗,然后无动于衷注视对方内讧血流成河,最后甚至补上几剑在存留者身上。也曾眼睁睁见着一乞儿在被人施舍了金银之后,因要留着给家中病重的妹妹而不肯交出,被年长的乞丐活活打死,属于他的反应也只有唇角淡淡一晒。 他的血似乎是冷的,又一回见死不救,二师兄终于爆发了向他出手,他轻描淡写一剑几乎绝了师兄的命,而面对师父的质问时,他只淡淡的,冷冷的,那么一句:“我错了?” 师父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那时她就站在二师兄床前,刚为他包扎好伤口,抬起头的时候,见那个人正凝视着她。他就像之前的无数次渡魂之躯一样,生得清风明月,辉华冷耀,脸上的巴掌印将血肉肿得老高,他却没有一点狼狈之色,静默从容得仿佛穿堂的一袭冷风。 看着看着,然后,扯动嘴角笑了笑,转身出门。 一走就是四年未回。 四年后,大师兄红着脸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支簪子。她愣了好半响,最后轻轻得,说,好。 他回来的时候她在绣嫁衣,大概是这山上难得有回喜事,上上下下都颇为高兴,那气氛自宣布婚事起就热情洋溢,厨房的竹娘在大半夜的已经偷偷送了两回夜宵。 一针落下,烛火微动,她的手抖了抖,针尖不慎刺破了指头。她盯着渗血的手指看了会,觉着这样不对,于是想含进口中吮吮,手刚抬起,却为一只带着萱草纹衣袖的手紧紧扣住。 “你回来了。”她终于抬起头,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一般。 扣着她手腕的五指控制不住得收紧,力道压迫的骨骼甚至都仿佛会发出吱咯吱咯声响。那个人微微弯着腰,一半脸容沐着烛光,另一半沉入阴影,琉璃般透彻的眼眸深不见底,却依稀泛着连深渊都无法吞没的痛苦。 “这就是,你所说的,一线缘分?” 那话语干涩得每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渗人得叫人寒意漫身。 绝望在他的眼瞳里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冲破堤坝漫出来。 最可悲的是,想要给他圆满的人,却偏偏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情感。这世上任何懂得它的人,都会知道,爱恨是无法限定的。对于他来说,若是爱,那便要是生生世世,爱到再也无法相爱,怎甘于眼睁睁看它断绝,束手等待下一次因缘? 可她所想的,却是顺从轮回,不后退,不逾越。如这一世,命书给予的是同门之缘,她便也一步不迈站在原地。过往的无数场命轨,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已经深刻得明白这一点。 所以……比谁都要渴望着你出现,也比谁都要痛恨你的存在。 血已渗出一大滴,指腹承载不了,将要滑落之时,他低下头,将她的手指轻轻含住。 淡淡的血腥味在舌上化开,他松开唇,看血又渗出一些,便再含一含,直到血止了,才缓慢得将她的手放回到腿上,抬起头时,她依然是安静的、茫然得,注视着他。 被她这样注视时,眼眸中那些潜藏的东西几乎忍不住就要越堤而出,他爱怜得摸摸她的鬓发,然后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我用了四年的时间来相信你,来说服我自己,却依然败给了命运。”他在她耳边低低得说,“大概永生永世都无法甘心了,这天悬于我头顶一日,我便恨它多一日,这命多缚我一世,我便恨它多一世,总归不过是它毁了,还是我毁了。” 温暖的手掌捂在她的背上,那是最接近心脏的部位。他的脸孔都因痛苦与不知名的震颤而扭曲起来,声音却依然温柔如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要你死?” 她在他怀里,缓慢得摇了摇头。 “还记得洞灵源吗?” 他温柔得说:“原来,你是练云生,我才是方其雅。我想,很多年前,我就已经知道,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我……可你给的,却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过叫你留下来的,我可以慢慢教你,我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教会你……可它要你走,明明把你带来了,却一次,又一次得,把你撕离我身边。” “所以,你再来一次,我便杀你一次。” 他依然要跋涉在这世间,憎恨着凡人却又想从凡人身上得到苍天不允的真情。明知道这终究会是无望,也不想借由一个根本不懂爱的她来破开这宿命,更何况,她也是这天命的一部分。 趁着他还有一点理智……趁着自己还记得自己是谁,记得她是谁。 叫她走罢。走罢。 掌力从背中渗入胸腔,缠住心脏,如手掌捏紧了心脏般痛到喘不过气来。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这天地怎能忍得你受这般苦楚?” “我为这天地所嫉恨,可你被这个世界那样宠爱着啊,它怎忍心你一世一世被我所毁?” “然后……你就再不会来了。” 他将脸深深埋进她的发间,属于生者的气息自怀中消逝,那眼瞳中所有的痛苦与绝望就逐渐消失不见,变成黑暗可怕的空洞。 他将她抱到床上,将绣了一半的嫁衣披在她身上,凝视她许久,然后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如来时般消无声息离开。 * 辰湮又一次离开莲塘前往轮回时,雪皇在身后哭到脱力。 她说阿湮,不要再去了。 辰湮怔了好久,想笑笑安抚她一下,但是不知道为何,就是笑不出来。 然后就重复那经历了无数遍的转生。艰难离开母体,从一个睁不开眼的婴孩,渐渐长大。被动得等待能遇到他的契机,所以在回乡途中与这世的家人失散时,她心想着,终于到了。 被一个白衣荷边的年轻男子捡回去,观他身上之气息,应是修行之人,只是修为弱了些。同行的还有十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少年。想来是如她一般从各地搜罗来,无一不是骨骼清奇天资灵秀。 在经过数月的集体生活与考察之后,有四个孩子离开了他们的行列,而剩余的则被转交到一个白衣杏边的男人手中。她又回到了衡山。 在衡山名为祝融峰的山巅,不知何时起已经建起一个名为青玉坛的洞天福地。他们此行,便是要拜入青玉坛。据师兄所言,门派擅长丹药炼制之术,他们虽然成了派中弟子,但最先开始都要从药童开始做起,看资质定下修行的方向。 他们被放在坛前必经之路上,要独自经过会仙桥到达坛中,才算得了认可。这桥处于层云叠嶂、高耸青峦之上,至桥上脚下甚至会有流云浮过,若有少许不慎便会摔落粉身碎骨。她并未被桥上任何幻境所迷惑,通过会仙桥的时间之短叫山门口的师兄都为之惊讶。 进了山门,才发现,这洞天福地的架设何其壮哉。底下本就有先天阴阳大阵,阵中元力不停涌动,日久天长就形成了上下两层基底,中有小天柱支撑,形现太极之意。师兄很是自豪道,青玉坛下层永为白昼,上层永为黑夜,分阴分阳,化生万物,极为神奇。不过大多数弟子皆居于下层,只有创派掌门与其亲传弟子及诸位长老住在上层。 青玉坛虽是一个新门派,但人不少。 按照惯例,他们这些小弟子要修行上两三年才能见到掌门和长老,然后正式拜师。但这回显然走了运,掌门需要两个守炉弟子。丹药出炉之前,要经过好一段时间的炼化,须得人守着,出现变故再通知炼丹者。这活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耗时间,因这一批小弟子大多乖巧懂事,所以一齐送上去了。被选中也是个造化。 宫殿仙雅恢弘,她与所有人一样恭敬地低着头,站在人群中。然后看到一个暗灰色的衣摆久久停驻在她视野中。仿佛某种宿命般的,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沉谧如深渊般的眼瞳。 他依然是她前一世熟悉的颜貌,但更要成熟得多。五官全然长开,独特的雅致韵味便更难掩藏,如满月之辉般明耀得叫人心颤。深灰的底衣,杏色的外衫,不威严不厚重,但另有一番难以言喻的气度。 他只盯着她没说话,她看着他许久,低低喃喃了一声他的名:“初篁。” 作者有话要说:3.15 想要写蓬莱都那么难啊啊啊!不过接下去老板的渡魂线就是:厉初篁-白衣驸马-东方先生-欧阳少恭。 私以为,这里确定一下感情,在写蓬莱的时候就好写点。 第88章 厉初篁。 她是从未想过的,这个世间,有一天,能唤一唤他的名字,已经艰难到是一种恩赐。 那双黑沉沉的眼静静凝视着她的脸,一动不动。然后她也便一动不动得回望着,带着少许踌躇与犹豫,又坚定站在原地,被动得等待命运降临。 然后一只手,轻柔得抚过她的发,看上去温润如玉的肌肤触碰到才知是毫无温度的寒冷,他的眼是幽谧无底的深渊,毁灭所有,吞噬一切,照不进任何光亮。很久以后,才是一声仿佛喟叹般的话语:“……盈盈?” 她怔在那里,清晰得觉察到他在思考。似乎在无涯的时间荒漠中,用尽一切才摭拾起些微的记忆痕迹,只可惜,是错的。 在满堂弟子惊愕的视线又或者心声里,他弯下腰,将她径直抱了起来,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掌门!”管事的弟子匆匆唤出一声,便见着他背影淡淡一扫衣袖,示意自己全权负责。 辰湮被宽大的衣袖紧紧裹着,凌厉的风还是拼命自身侧刮过,于是知道这是在以相当迅疾的速度在前行。这样高强度的转移叫她脑袋有些胀痛,好不容易停下来,身体一转,摔落下去,有片刻天晕地转的不适。 待她皱着眉头睁眼时,发现自己被放在一张软榻上,他的手指紧紧按着她的发,坐在她身侧俯□,视线牢牢得锁定了她。 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疯狂。 “我知道,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很久之后他轻轻得说,光风霁月的颜容俊美如初,只能从那平静的话语中听出深埋着的无法脱解的怨恨与阴鸷,“可从没有哪次更能让我感觉到,我究竟忘记了怎样重要的东西……” 看到她的第一眼,什么东西轰然坍圮。他在避无可避的轰塌声中,感受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巨大的裂痕,那里空荡荡的像是缺失了支撑它的一部分。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辰湮抿了抿唇。她也有些迷惑。 每一次渡魂之际,因残魂与原主的撕扯争斗,确实会将一部分记忆遗失。可这回,明明仍是厉初篁,明明还不曾渡魂,为何,他就忘了那么多的东西。 是经历了什么吗?离开那山头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建立青玉坛,为什么他会成为此地的掌门,为何……他就忘了。 他认出了她。可为什么,就不记得她是谁了?明明认出了她。 她看着上方的人,缓缓伸出稚嫩的手,放在他的脸上。冰冷的气息侵袭入肌肤,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他的另一只手就搁在她颈边,修长的手指不断得如同神经质般在她的喉咙上比划,他的身上并没有杀意,可辰湮却感觉到,那身体里潜伏着一只恶毒的野兽,对着她露出狰狞的獠牙。 “我想杀了你。”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要杀了她,这种关头反倒是那种疯狂的理智控制了他的举动,“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你。” ……身体记得,灵魂却忘了。 “你还记得我曾是盈盈。”她沉默很久后,伸出两只手臂,虚虚环抱住他的颈项,稚嫩的颜容没有表情,却不知怎的,很是哀戚,“我还是似水,是流年,是阿青,是阿弱……是你曾遇见无数次的人。上一世,你说,我再来一次,你便杀我一次。可我还是来了……你要杀么?” 这样沉静到近乎从容不迫的话语,丝毫不曾在意自己性命的态度,厉初篁想就算他真的动手,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可为什么呢?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她又为什么这样悲伤得看着他呢? 他终于把手按在她的颈上。试探般的,一点一点得,捏紧。 她静静盯着他,没再说话,只是因越来越紧迫的呼吸而微微张开了嘴巴。颓败的紫红色慢慢从手劲处扩散到整个脸庞——他的手收得越来越重,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混乱画面几乎将他的大脑挤爆,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情景,如走马灯般疯狂闪逝,然后某个瞬间,一个白发冰眸的少女在对他笑,她说少阳,你走,你去那些我不知道的地方,代替我看看那些东西,好不好? 那个青年低下头,绝望又虔诚得轻轻吻在石雕冰冷的唇上,说我终于明白,我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最终都会灰飞烟灭。 厉初篁睁开眼,猛然放开手。 他死死盯着榻上因缺氧而晕过去的女童,大口大口喘着气,活像是他自己被狠狠掐住脖子般。 然后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将那孩子用力得、紧紧得抱在怀中。 * 辰湮醒来时,视野中很是昏暗。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中。脖子上火辣辣得痛,不看她也知道,定然是被掐出深深的红痕。就差那么一点,此世便又轻易终结。 她艰难拿手撑着地直起身,身形晃了晃才终于坐直,眯着眼适应完山洞中的光线,她抬起头,入眼就是那个熟悉的静默的背影。 整个山洞的内壁,都刻满了各式各样的字迹。那个人就站在那里,静静回顾着自己的记忆。 数千年的岁月烙刻在这冰冷的洞壁上,漫长的时间陷入无法触摸的荒漠,只剩下这只字片语从命运的酷刑下侥幸脱难,苍白得匍匐在此地静待下一世它的主人到来。 他看着石壁,她看着他,他知道她醒了,但没回头。四周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偶尔只有走路时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 许久之后辰湮的注意才被壁中那些字痕吸引过去。 最先,应当是太古时代。自太古与之后很长的经历都是用一种字迹刻的。想来,这山洞的存在,也就是在某一世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在淡褪,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自是明白继续渡魂,若找不回原有的命魂,终有一日,与荒魂无异,再不复存在任何记忆与情感。所以每一世过后,他都记得前往此地,将前一段经历刻记在洞壁上,以提醒自己不忘却。 那时的字迹很平静,很理智,只有在记录天官判书时,陡然加重的刻痕,经年累月,依旧不散当时的情绪……“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轮回之中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 越到后来,他的自己越犹豫,越潦草,似乎要很努力,才回想得起上一世自己经历了什么。 辰湮读着,读着,也很轻易得浸染他遗留在这些字迹上的情绪。黑暗,怨恨,彷徨,挣扎,苦痛,绝望……她觉得心脏与呼吸都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熟悉的感觉都叫她恐自己会即刻死去。 她知道他痛的,很多次很多次她也跟他一并痛着,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仅仅是看着这些字痕,都还会再痛一遍。 这面洞壁看完,她转过身,想看另一边。然后就愣在原地。 这一边没有多少渡魂记录,却全是名字。开始时是似水、流年,然后是海棠,然后是阿青……再之后,满满的,都是阿湮。 深深浅浅,重重叠叠,有些字迹淡褪了他再补上,有些时候,连完整得刻下一个名字都无力。 ——可他刻了半壁的阿湮。 是啦,他不知道她名讳应是辰湮。所有的仙神都得敬唤一声上神,哪怕是罗浮剑境凤骨久远记忆中,能与她同时并论的毕方,唤她的也就是青华,上穷碧落下黄泉,能毫无忌惮喊一声阿湮的,也就只有此世唯一一只凤凰。 他听雪皇那般唤着,也以为,阿湮就是她的名字。 辰湮怔怔望着那半壁的名字,感觉那字痕就像是刻在她血肉上,一笔一画,一轻一重,刻满了再刻,淡褪了再补,直刻得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她在那样的剧痛之中昏死过去。 意识沉入深不见底的暗渊,朦胧感觉到,低低的呼唤透过千万重时间与地域的隔阂,似乎能直达三十三天外混沌浩瀚中隐约可见的殿宇。 “阿湮……” * 辰湮猛然睁开眼睛,不仅头痛欲裂,连心脏都撕裂般剧痛。 然后她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又变化了。 有一股安静的琴乐萦绕在身侧,静美恬淡,像是一双手,轻轻抚摸着额头缓解她的胀痛。她从软榻上起身,看到寂夜之中,整个地界大片大片的辛夷花,花树有高有矮,甚至有花枝触碰到她身侧。这里应当是青玉坛的上层,永夜的那一端。 辛夷的香味馥郁又不过分甜腻,清雅又不过分浓艳。琴师坐在那里,素手静静抚一曲,恍然就真觉得还是千万年榣山之畔若木灼灼的温和沉静。 辰湮方才又梦见大荒之前、天地正值初开后的岁月了。 青华上神坐在不周山巅,她的神力笼罩的地域,后世白衣的仙人也弹到这曲,曲终,反手一拨,那温柔又坚定的清鸣便直直穿透亿万时与空,落入她的神思,将她唤醒。 “这一世,我曾入荒神墓,得到一把锁链……”他一边抚琴,一边轻轻说,“可我出来的时候,就忘记了很多东西。” “清晰得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但这世的记忆圆满得没有任何破绽,所以我怎么都记不起,我还能忘记什么。直到再见你……那些丢失的东西,才慢慢回来。” “那锁链,我用在了你身上。” 怪不得,她感觉到胸膛的部位如此疼痛。 荒神,指的是大荒还未开辟前的水之神祇,开天水灵的所有者天吴。甚至比三皇还有久远的神祇啊,他留下的遗迹,能完全出来,却只是损失一部分记忆,已经算是奇迹了。 而那锁链,应当就是天之锁。锁链的两端,不管分离多远,不管生死相隔,都能感应到对方所在的位置。 辰湮心平气和得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不会告诉你。青华上神也忘了很多东西。 而我此刻在与你相伴的无数轮回无数年月里,正在帮她一点一点,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3.23 谁看到那满墙壁疯狂的女人名字之后还会爱上这货! 老板终于要出手了~ ps:真的不是虐啊…… 第89章 `p`jjwxc`p``p`jjwxc`p`  青玉坛的生活依然很平静。 厉初篁炼药,抚琴,阅览古籍,教导弟子,可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孤身一人的,然后将辰湮带在身边,温和却强硬得不准她离开自己的视野。 这是青玉坛上层的永夜,她去到哪里都没有拦阻,可她却很少见得旁人,像是那么多人都约定好了不在她眼前出现一样。那些辛夷花是不败的,辰湮发现的时候在花树前站立了极长的时间,久到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了眼,等他将她抱起,张开手臂搂着他的颈项把头埋在他肩上,沉默不语。 厉初篁微微一笑,他的颜容总是映月明华般的光辉,可眸底始终沉淀着一些沉静又疯狂的东西:“不好看么。” 不好看,但她没说话。她在花上触到了凝固的精魄。若是人为改变的节气便罢了,这却是邪术。若要准确得列数过来,妖是源自生灵本根的术法,魔是和道与生俱来的灵通,脱离并破坏了生命本质的事物,便是邪。 看上去那么生机勃勃得绽放着,却或许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死去,只维持着这虚幻的盛放的假象,留存在过去,明明象征着自然之爱,却永失了那份生命的馈赠——然而这又如何呢,不过是些花。她怕他会说,你对一些花都有这般的怜悯之心,为何不能多看我一眼。……可她看所有的生灵都并无不同,可他实并不会对她表达这些。 偶尔辰湮专注于嗅他身上轻淡却弥久不散的药味。青玉坛以擅丹药炼制之术闻名,厉初篁作为此福地的掌门,长年与丹炉打交道,衣上沾些药味也无可厚非。她却从他每日变化的药香中觉察到细微的异样。 她是懂医的。漫长的轮回里,她也学会了许多凡人之物。下意识一味味辨认那些药材,稀有的灵株,古怪的搭配,一天又一天,而这份炼了许久的药,在某日过滤干净所有的药渣,汇成一碗澄清的药汤,端到了她面前——原来这药,是给她的。 她抬起头望着他。没有开口问。明澈又静寂的双眼,仿佛永远不会有波澜一般。很多时候,都会觉得在这样的视线中,一切都无处遁形,可她又从来不开口,像是要为那清白明晰的事物拢上一层遮蔽的阴影,却终究不过自欺欺人。 她端起碗,药汤温热并不烫手,仰头一饮而尽。 “苦不苦?”他接过那只碗,似乎有些怔忪,放下碗时下意识一抹,瓷器便化为烟尘无声消逝,他伸手如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将她抱起来。 辰湮摇摇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实是……苦极了。 那样干净的液体,却仿佛凝聚着无穷黄泉的秽物,涌入舌尖便如千万根骨针刺入血肉,沉痛得叫人几乎以为会随此逝去。她甚至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有一种药,叫她的身体连着神魂都震颤至此。 雪皇总是说,阿湮是感觉不到这些痛的,所以要她来为她痛,替她哭。辰湮真的能理解,但也仅仅是理解,因为苦痛在她记忆里能存在的时限总是短暂的。她是青华上神,是上神投入人间的一道神念,没有什么能带给她长久的伤害,哪怕是轮回。 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饮下这么一碗苦极了的药。她也一直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很多年后,她已经不再喝药了,但那时她已经明白,这些药要预付的代价……这身躯再也不会长大了。此生她永远停留在这么孩子的模样,被他抱在怀里,静静凝视青玉坛的永夜里那些死去又怒放的辛夷。 他多聪明啊,有时候辰湮会这样想,他已经发现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恨他了。 青玉坛大阵中没有时序,辰湮又极少见着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计时的,便是累了便睡下,醒来继续放空。可是很多次长睡之后懵懵懂懂醒来,床另一侧的木榻上,总坐着个身影,暗色的衣饰,墨黑的长发,不近不远的距离如影子一样,静静凝视着她,一动不动。 ……她是想要留在他身边的。从没有比这样的时刻更清晰得意识到,自己是想留下的。 不是很多年前对雪皇所说,为偿因果予他一线缘分;也不是那时她谎编的,她是因他而生所以不能离开;没有那么大义凛然,也没有一点施舍恩赐——她是真的想要陪伴着他。哪怕天命应验,一次又一次得叫她殒身以偿,她仍想回来。 可她学不会去强求什么。 她明白,他便是怨恨她这一点——正因为她不会强求,他以为,她无情至此。 辰湮丝毫不会怀疑,若非荒神墓带走他的记忆,叫他忘记了曾对于她的炽烈又无法回转的情感,他真的会如他所想的,来一次,便杀她一回。石壁中的印刻叫他明白那些漫长的时间中发生了多少的纠葛,但曾经切身的体会,已经随残魂消逝,再不复回来。所以他没有再杀她。 但她不知道,这一世,他因何要将她留在身边,以孩童的模样。 ‘于我,千年不过轮转一次微不足道的回眸,于你,却是宿命百转千回无法逃脱的磨难。’ 辰湮被琴师的臂弯揽着,听他弹琴。 大多时候他的琴中都是些清风明月的事物,倒像是随手闲弹,并无寄予什么情思。但也有时候,他回忆到很久远之前的片段,于是琴中自然带了出来,孤独而饮恨,渺茫又破碎。 有一回,他慢慢将手按在弦上止了余韵,摸摸她的发,然后就带着她的手放在了琴弦上。 明白他的意图时,他掌心包裹的小巧的手,在触碰到琴弦时几乎是颤了颤。 “阿湮为什么从来不碰琴?”他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不动声色得这般问。 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亘古以前,青华上神便不曾碰过琴。并不像是排斥的模样,但却是,没有这种意识,要将手放上去。与其说是不喜欢,倒像此物有什么无法言喻的特殊含义,叫她本能得不愿去回忆。 可青华上神有什么需要避开的呢? 辰湮想到那些梦境。那是属于她的记忆——她想说,我见过你的,在天地初开时——可有一种力量叫我忘了你。那无名力量,叫那份存在着一位后世仙人的记忆,消失在她的脑海。可那是什么力量呢?她想着,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呢,竟然叫青华上神,也遗失了她的记忆? “阿湮不喜欢吗?”他说。 厉初篁不知是真想教她习琴,还只是突发奇想将她的手按在琴弦上试一试,不过在觉察到她微不可见的畏缩时,便又将她的手抓回来握在掌心里,抹去了这一遭不再提。 他依然是那样温柔,如亘古以前榣水之畔的白衣仙人般,浸身浊世仍旧有一分无法被玷污的净澈,即使是善恶扭曲癫转疯狂时,依然温柔到无以复加。 很多时候辰湮都看明白了他于这世间的矛盾,但她无法诉说。 善恶,不过是凡人定下的善恶,若他一直持着为仙的高高在上,又何须因此而怨怠自己。可他偏偏浸淬了这俗世血肉魂魄。他身体中为仙的一部分在鄙夷着这尘土轻视着凡人,可为人的一部分又在红尘百转千回中深深地怨恨上自己。 他对她说他已经疯了。可疯又是什么?世人用浅薄的认知为超脱自己想象的事物下的定义——你若是不用这凡人的思维禁锢住你自己——你又何须为你所做的一切心悸! 神魔仙妖,在她的眼中,原就没有任何的区别。真要列数,人的七情六欲,才是真正的污浊。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哪怕他沾上无法洗净的污浊,她所见的,仍旧是他最初的根本的模样。为此,她能辗转尘世百千轮回无所转移。 辰湮不知道,这衡山的另一个角落,透过轮回镜,此世最后一只凤凰哭得连天地都忍不住为之哀戚。她比这轮回中的两个要懂得更多、明白得更透彻。 “笨蛋!两个傻子!” “你何苦硬要叫她学会什么是爱!你不知道便只这份牵挂,她就永生永世不会离得你!你要与天命挣,那便去挣啊,如此执迷不悟又何怪天命要拿她作伐?!就你这般一世一世陷泥沼而不出,要将她拖累到什么地步!你怎舍得?!” “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开口!你若不叫他明白,纵你伴他到天荒地老他又怎会解脱?!你知不知道因你从来不肯回应,将他逼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你想眼睁睁看着怎样的结局才肯甘心……” `p`jjwxc`p``p`jjwxc`p` 作者有话要说:5.1 嘛嘛嘛嘛将前文又回顾一遍才找到感觉嘛~~ 第90章 金庭山的执剑长老亲自上门来求药时,辰湮远远的望见了。 她坐在印水潭边最高大的一株辛夷上,柔软的发上坠着繁络桃花的簪子,摇摇晃晃得叫她怀疑它很快就会散下去,可是一直就不见掉——发现从这里俯视下去,能看到永夜的正殿,于是拨开那些怒放而又凝固的花魂偷偷瞧了眼,谁料正对上一双灵气氤氲格外净剔的眼睛。 本是微微上翘天生含情的凤眸,却因那眉眼间天真纯澈不谙世事的稚嫩,反倒脱出几分清幽的灵气。小女孩百无聊赖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发现她时对着这个方向愣了会神,然后起身跑到不远处侍立的青玉坛白衣弟子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往辛夷树指了指。 弟子茫然得转头看了眼,紧接着迅速毕恭毕敬站直身体,简直就是有种正在竖然起敬的错觉,对着她躬身一礼,随即低头与那女孩说了什么,简短的交流之后便带着人往殿内走去。 辰湮偏了偏头,缓缓放下树枝。一边凝视着平静而深谧的潭水,一边轻轻晃动自己的双脚。 药是金丹,那些人来求金丹。而她知道那些金丹其实是什么。 他做什么都不会避讳她。 很多时候她就是待在他身边,注视着他算计,谋划,两手鲜血,满身污垢。 他温柔得拥抱她,为她抚琴,给她绾发,做一支支精致绝伦的簪钗,可有些时候,即使是隔着咫尺之遥,他都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你在害怕着我,还是害怕着你自己? 他是神,也是魔,既温柔悲悯,又冷漠残酷,既渴望着温暖,又唾弃着施舍,既深深憎厌着凡人,又无法不被凡人的情感所触动……失去过太多次,于是连触摸,都成了退之不及的灾难。所有曾抛开他、舍弃他、伤过他、欺骗他的人,已经化为黄土,而她是唯一留下的那个。 辰湮又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的桃花流苏,想这真是可笑,想要给他自由的却偏偏是伤他最深的。 ——“你是谁?”还带着几许奶香的声音软软从树下传来。 她停止晃动的脚,低头往下看。 不知何时出现在底下的小女孩高高得仰着头对她笑,不远处的白衣弟子又往后退开了一些。 辰湮看了她一会,把手撑在树枝上,借力跳下树。枝桠摇动辛夷花簌簌作响,有娇嫩的花瓣被震落,悄然落在两个人头上,又顺着柔软的发丝落地。 “我叫阿湮,”她笑了笑,轻轻道,“你叫什么名字?” “忘忧,我叫忘忧。”女孩儿咯咯笑起来,见到同龄人很欢喜的模样,天真自然,不曾被任何事物束缚过的淳朴自由。 辰湮往后走了几步,坐在潭水边的石台上,冲女孩招招手。两个人并肩坐着,一起看静寂得没有任何波纹的水潭。 忘忧好奇得说:“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你?我问你是谁,他们都不肯告诉我。” “他们不是怕我,是怕另一个人。”她想了想,“不告诉你,是因为他们不认识我。” “啊?”忘忧眨巴了一下眼睛,想反驳一下又找不出什么话语,“可是,可是……” “其实我与你一样,只是来这里做客的。”辰湮说,“只是你过段时间便走了,而我得一直留在这儿。” 忘忧挠挠脸蛋,又眨眨眼,没懂。但她很快又转移注意:“那他们怕谁呀?” 辰湮笑起来:“你有害怕的人吗?” “有啊!我爹爹可叫人害怕了,他站我身前看我一眼,我就怵得动都不敢动!” “那位执剑长老是你爹爹?”微怔,然后释然,“就是像你爹爹一样的人。” 忘忧想了想,茅塞顿开:“啊你说的是青玉坛的掌门——那个杏色衣服的男人?是啊是啊,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可我老是不怎么敢抬头看,总觉得心慌慌的想逃走。” 辰湮歪了歪脑袋。 他当然好看。琴魂风骨,仙家气度,纵每一世的容貌不同,都脱不出清月之辉,兰竹韵华。都说相由心声,可他却是把魂魄与身体生生割裂开来,无人知晓那风光霁月的容颜之下扭曲破碎的魂灵,魂、骨、形没一处相似,而他历经的数千年岁月,足以叫他控制自己的模样。 那么多人心慕他的颜容,可如今却有一个孩子,天真地说他叫我害怕,我连看都不敢看。 辰湮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轻轻道:“你们来青玉坛……是求什么药的。” 女孩儿又被转移了注意,这回倒有些沮丧失落的模样:“大概是治病,要不就是延寿的,爹爹不肯告诉我。”她深深吸了口气,寡了寡嘴,“我……打小没见过我娘。听他们说,我娘只是个凡人,没有灵根不能修仙,我爹也不让我见她,但我爹爹明明那么在乎我娘,上天入地,这世上的仙丹灵药,几乎都要被他寻遍了。” “世上事总有缘由。”辰湮道,“不告诉你,大概是因为想着你不知道得好。” “可我已快长大了啊,”忘忧犹如一个大人般长长叹息,“我老觉得他们不在乎我的感受。” 辰湮没说话,对着她微微笑着。 忘忧望着她,忽然道:“其实我小时候做梦会梦见我娘。” 对面的人眨了眨眼。 忘忧闷闷得说:“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娘……但我觉得是。她就那么牵着我的手,沿着一条路走,使劲走,可是那路一直没有走完的时候。每次我一喊累,她就停下来,看看我,然后就消失了。” 忘忧把腿弯起来,拿手臂抱住自己的膝盖:“等长大一些,这梦就不再做了。但我一直记得她的眼神,很悲伤……” 辰湮想了想,弯下腰把手探进水潭,纤细迷蒙的水流旋转着萦绕在她指尖,渐渐脱出一朵花的模样,她把它摘出来:“路的两边是这种花吗?” 忘忧呆了呆,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呀?” “这是幽冥对岸的花——不管她是不是你娘,总之,她曾带你走过黄泉。” 忘忧的表情有些局促,任哪个人听到幽冥黄泉这种字眼都不会太放松,而她其实更多的是不解娘亲为什么要在梦中带她去死后才能去的地方。 “不要难过,”辰湮说,“她并不是在伤害你。” 忘忧的眼睛水灵灵的:“是什么呢?你能告诉我吗?” “幽冥地府坐落在地界幽冥,地府是亡者的所在,可地界不是。地界也有生人长驻的城池,也有各族修者,凡人所不知晓的是,它还有个通道。”辰湮缓缓道,把花放在地上,那水凝成的花硕便渐渐延伸开身姿,探出根枝,沿着石头扎下去,简直像是长在了石头上了。 “它叫曼陀罗华,其实道家一般喜欢叫它弥罪华,因为它是汲黄泉水生的,有剧毒。九幽之下,三途河分两岸,一岸彼岸花,一岸弥罪华。一花,双色,一者鲜红如血,噬死灵力,一者纯白若雪,染黄泉剧毒,最先开始都没有名字,人间有了‘佛’这种东西,那花才有曼珠沙华、曼陀罗华之称。” “那它……跟我娘有什么关系呢?” 辰湮笑了笑:“人间没有红花白花之分,都叫彼岸。人间二十四节气,第十六者名秋分,秋分前后三天叫秋彼岸,是上坟的日子,这花便在这个时段开,所以叫彼岸花。人间花开,地府的花便能连通阴阳。你每次做这梦的时候是不是都在秋天?” “是啊是啊!” “你走红花这一岸,便是黄泉道,是去地府的;走对岸的白花,一直走都走不到尽头,就说明是去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忘忧急急问。 “界梯,界井,或者是别的什么称呼,那里有通道贯穿六界,天地人三个大界域,仙魔并为天界,道口便为烛龙沉睡之地,于是不可入,人间有屏障隔绝天地,也单一独存,鬼界并入地界,那么便只剩下妖、魔两界。” 忘忧动了动唇,没发出声来。好久才闷闷道:“我娘不可能是妖魔。”否则爹爹那样嫉恶如仇的人,怎可能…… “可我娘能去到那样的地方……她就一定不是个凡人啊,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呢?” 小女孩茫然坐在那里,看上去似乎想哭了。 辰湮戳了戳石上那朵水做的花,花瓣颤了颤,慢慢化为一股细流,流回了水潭中。 ——“阿湮。” 温柔的声音唤回她游离的神思。她转过头,看到厉初篁站在辛夷花树下,静静望着她。 于是她就站起来,看了一眼依旧迷惘的忘忧,扭头冲他跑过去,投入他张开的臂膀。灰衣杏衫的男人环住她,伸手摸摸她的脸蛋,弯腰将她抱起来。 一道黑衫的身影擦过,辰湮扭头看,见到忘忧连忙蹦起来,毕恭毕敬唤道:“爹爹。” 垂眼看看厉初篁,抱住他的颈项。然后就被抱走了。 她没问他听到了多少。他也没问她为什么要说那一些。 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怎么看自己,她看他,却看那模样始终都不曾变过。当年榣水之畔的白衣仙人是怎样的眉眼,如今立足在她身前的残魂便是什么模样。 这轮回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可这就是我的错。’辰湮其实很明白,‘他不是我阿。苦痛在我身上停留得时间太过短暂,所以我永远因之而不会改变。可他不是我。那痛苦跟绝望在他魂魄中纠缠得太深,他无法脱解,无法释怀,我感觉不到他的苦痛,又怎么去要求他不要在乎?” ‘他有多仇恨天地,就有多仇恨自己。纵然我看他从不曾变过又如何,他都已不再承认自己是太子长琴了啊。’ 在这个人的意识中,琴魂已经在斩仙台上随九重雷劫长逝,太子长琴死在那光华遍照的榣山,而他,不过是昔时的乐神对于此世的一抹不甘与念想,沾上世尘,便面目前非。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7.2 (“阿湮是白痴!”凤凰在镜子后痛哭流涕,“你不说他就会脑补,你不知道叫他脑补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啊!”) 妈蛋早计划的蓬莱剧情呢!我就扯了个青玉坛初代怎么又扯开了?!……争取再一章扯完,阿湮挂掉,老板用天之锁寻到衡山莲塘……就可以开开森森得跑蓬莱啦~ 最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嗯,这次不说,用行动来证明。 蠢作者连每天6点早起晨跑都做到了,就不信做不到这个! 第91章 送走金庭山的长老一行,厉初篁亲自开炉炼丹。 辰湮坐在偏殿窗棂口,抬头看他起丹炉炼药材,一味药一味药得处理,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青玉坛作为一个新兴门派,能牢牢占据衡山这等洞天福地不受侵扰,短短数年便大盛至此,靠的便是这些金丹。活死人肉白骨、延寿命得长生也就罢了,改命途塑灵根已经是夺天造化一流,这世上却压根不存在什么不预付代价的逆天之术,那些金丹是由人畜魂魄之力入药,短期内自然有强效,可生人食之,也不过饮鸩止渴。 她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弱肉强食,大荒的法则,她自比大荒更早的时代走来,有太多的认知烙印着那时代的痕迹。在渡魂之术都成禁术的现世,自然难以想象千万年前,那广袤又辽阔的天地间衍生出的三千道门。 辰湮生而为神,得混沌青莲传承,诸神生时她已存在了亘古,生灵未得教化前她已在此世得了法则无数,开天辟地万物依仗而生的功德大半都在她身上,这无涯的寰宇之内有什么能令她动摇呢?是非善恶有她自己的评判方式,即便是化身为人轮回千年,也不会因此而改换了人的标准。世人感慨仙神无情,可这所谓的情之一字也多只是凡人的臆断罢了。 就像她看那些凝固的花魂,纵然以为原生态随四季谢落之美更值得赞叹,也不觉得将生机断灭永远维持盛放的姿态有何不可。神看人,不过像人看花草、人看牲畜,无甚两样。 “阿湮又在想什么?”温柔而安静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道。 她眨了眨眼,不知何时起厉初篁已经合上丹炉布好禁制,站在她面前。她乖顺得张开手,被他笑着单手抱起来,袖风一扫偏殿大门扇开一道缝隙,随着两人的离开又自行合上。 “你这样,找得到……方法吗?” 厉初篁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没有回答也没有停顿。偏殿沿过道走到另一边,便是一汀面水的小阁,辰湮喜欢那里一株扶桑,他便专门叫弟子将这木阁休整过,罗榻软衾,木几香炉,阁前引了水,随细竹假山辛夷芜草建构出一套活景,处处透着股精致文雅。 他把她抱到扶廊的塌边放下,解开系帘的珠坠掩去一面凉风。青玉坛上层既是永夜,受不到光照,温度虽是恒常却总有些清冷若水的凉意。她如今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躯壳,也避不过凡人的疾痛,所以他一向都将她看管得格外仔细。 辰湮捧着新沏好的茶,看他焚完香,摘下墙上挂的琴,“初篁”——小小得唤了声。 他看看她,顿了顿,还是起身把他抱下来放在腿上,拥着她再垂眼校音。 一丝不苟得将那张琴校好音,却像是骤然失了兴趣般索然无味得将其撇开,辰湮看出他心情不好,想了想,把暖手的茶递给他然后张开手环抱住他脖子,将脸埋在他肩窝里。这种类似于依赖的安慰举动叫他有些哭笑不得,随手把茶杯搁下,下巴放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 低沉婉转的声音透着一股不明的意味:“阿湮,在为我担心?” 闻言,她把头抬起来望着他,微微抿了抿唇。 “这天地间,万物有灵,却不是所有灵都有魂魄。”厉初篁道,“当年的凤来不过一个琴灵,籍地皇牵引命魂之术而得完整的魂魄与生命……这是一种怎样的术法,阿湮不好奇么?” 他微笑道:“世间传说,伏羲造神,神农造兽,女娲造人,魂魄这种东西,真的各族同一么?命魂牵引之术成,太子长琴为仙,可出自同一双手,这人的魂魄,与太子长琴又有何不同?” 辰湮知道,他一直为曾历经血涂大阵魂魄分离而耿耿于怀,却不知晓,他竟为此钻研了那么深。 “不是这样的,”她闷闷说,“三皇之后众神,皆是法则所诞,伏羲所谓造神,便是依据天命自那三十三天外寻找出此世应有的神祇,神农、女娲,又何尝不是天道之下一枚棋子?天要女娲掌握牵引命魂之术,便是因为一个太子长琴——天命乐神,她看到凤来的第一眼,已明了天命要她做什么,所以太子长琴得以存在。” 人族只是应运而生,背负的唯一天命便是取代各族成为天地间的主角。芸芸众生泛滥,又哪里需要究极到个体?你与他们生来不同,为何偏要纠结这些。 “可魂魄,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啊。”他低低笑着,表情似乎是愉悦而欢欣的,可幽深的双眼沉谧无波,静得可怕。 “阿湮,这世上的命魂轮转之地,只有地狱轮回,可有那般残缺的魂魄,无法迈入黄泉,只能化成天地间游走的荒魂,没有记忆,没有思想,只能等魂力散尽消失于此世。你看那荒魂可是无奈?如我有朝一日便为荒魂,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缓缓道:“人间有同殇之阵可分离活人完整魂魄离身存活于幻境梦中,道家有术法可分离魂魄入物件中且维系有法力,人族新生之初有禁法夺生魂入剑而成神器,甚至于我所用渡魂之术,亦是强夺魂魄以沿生机……阿湮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她呆呆望着他,然后缓慢得摇了摇头。 她想说,你有凤骨命魂,若是能将它唤起与你相融,你永远不可能化为荒魂的……可那样,他就不是人了,而是妖,甚至是妖中至尊,永无回转的余地。她明白,他正是因为执念于做一个人而再回这世间,这想要从人身上得到不变之情的执念是因她而生,而他现今却是因为荒神之墓失去太过记忆,才能允许她留下,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 他实在聪明得可怕。她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别怕,阿湮,我只是看看,”他说,“天要我变成魂魄分离的怪物,我只是想要看看这天地间的魂魄究竟都是怎么个模样。” 所以他丝毫不忌讳以人畜魂魄入丹药,对他来说,只是研究魂魄之余的废品回收利用之举。 辰湮沉默了一会,轻轻道:“那你答应替金庭山炼丹,因为你已经猜到忘忧的娘……是妖?” “原先不能确定,听到几句你与她的交谈,才能肯定。”他低低得笑道,“确实有趣,是何种妖,与人诞下的混血竟与常人无异,探不出一点妖气?” 定然是妖魔其一。魔不可能。纯粹的浊,生来便与人有着本质区别,若是人魔混血,那魔有强势血统在,无论如何都脱不出浊体。而妖的种类各异,哪怕是妖族自身,也说不明白有多少异种、变种,有这等奇怪的表现也不足为奇。 “你想借此研究研究妖?”辰湮很了解他。 “三界封闭,人间单独存在,要寻到一只合格的妖也不易。”厉初篁淡淡道,“更何况,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其实辰湮觉得,他更感兴趣的,不是妖的魂魄,而是那妖与金庭山玄辉长老的因果纠缠。玄辉做了金庭那么多年的执剑长老,剑下斩过妖魔鬼怪不计其数,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也是一贯的风评,多年相处,纵然那女子再特殊,叫他不曾发现她是妖的可能太低了,可他们到底是有了个女儿,而且他如此上穷碧落下黄泉得为一只妖求药,这又是因何? 两个月后,在某一日睡得迷迷糊糊时,被抱起来,穿衣绾发打点妆容。窝在熟悉的肩头,一路出了青玉坛。然后慢慢掠回神智。 “我们去哪?”软软的腔调。 “金庭山。” 辰湮知道他计划要开始了。到底目的是因那妖本身,还是那妖与人之间的纠缠,她也说不清。 当时阿湮还没料到自己才是这段故事里最大的变数。 作者有话要说:7.3 说好了这章得把这一世完掉的,白天在学校没法码字晚上光折腾别的事了差点不能更……嗯就先放这些吧,明天这一章内至少还会补上两三千字,先买的人就当福利了~嗯92更还会有的,明天开始正式暑假,很多空闲可以慢慢码~ 大家么么哒,这边在努力~ 9292 ‘这人世间可有不变的真情?’ 辰湮在轮回境外找到那一魂一魄的妖魂时,这样问道。 ‘你问的是人,还是妖?’记川边静坐的身影抬起头望着她。 比起它此刻在人世间为妖心吞噬血衣白发的妖化颜貌,这残缺的魂魄却更像是它为人时的恬淡静美。更远处满是素白剧毒的曼陀罗华,可这河岸边却生长的是略带墨色的荻花,黄泉阴沉沉雾煞煞的寒气弥漫不断,那荻花也便瑟瑟飘扬,连绵往返。 ‘是人如何,是妖又如何?’她在这残魂身边坐下,一叶荻花落于发间,又顺发丝滑开。 ‘真情渺茫,确实存在,但如此短暂,只因凡人的生命如此短暂,能付出的永远只是人生限度中的其中一部分,又怎能以天长地久去定义。’她淡淡道,‘而妖,我曾见得痴傻小妖为凡人所欺,穷尽所有却只落得个身死魂灭,漫长的生命静止而无趣,看人世光色绚烂于是心炫,却终究不过指尖花火,过眼云烟。’ ‘所以你能弃他弃得这般痛快。’她想了想,道,‘不痛么?’ ‘纵然痛彻心扉亦不过眨眼时光,当年的我只差一步便坐到一方妖主,见过那般至尊之景,如何甘为一段虚无暧昧的情缘舍弃一切?’妖魂淡淡道,‘因他而深陷人世,出乎我之意料,该庆幸我终究选了正确的路,一场轮回了却一段因果,赚的是我,他不过是我之长生中一段劫难。’ ‘所以,根本不该妄想从人身上得到不变的真情。’ ‘岁月的场合中,你无止尽伫立千万之年,而他终会是你生命中一个路人,人与妖之别便在于此,终你所有,你亦无法从宿命手上夺走一段命数。’ ‘很久以前我便明白这个道理。’辰湮说,‘可我无法说服一个人放弃。’ 妖魂静静看了她片刻:‘生魂怎能下得九幽?’ ‘因为轮回永远也不会拒绝我的到来。’ 辰湮微微舒眉:‘你即是草木大妖,可识得徒离?’ ‘我名芜荻。’它说道,‘当年草木一族夺得一个名位,我弃之,妖主便定是徒离。’ ‘故友这般自在,我也能稍许安心。’她轻轻道,‘如此,你便在这里等待那二魂六魄到来?’ ‘她会来的。’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她为妖的大部分认知都在你身上。’ ‘纵然屠尽天下又何妨,”妖魂冷淡一笑,‘我曾为善的所有功德杠在这里,我便不信天命要将她陨落。’ ‘所以注定我会死在她手上。’ 妖魂略怔:‘你……’ ‘便当做……我代他还罪。’ 青玉坛以人畜魂魄入药一事败露,受各派围攻之时,厉初篁毫无动容;门下弟子尽数忠于他者,却死伤惨重之势,厉初篁连眉宇都不曾皱一下。 可当阿湮为她挡下那致命一击时,他在那里,愣了好久,手足无措。 曾经的温香软玉顷刻冰冷,他犹如被一颗巨大的钉子死死打进胸膛,整个世界也随之昏天暗地,于这一刻,才陡然明白,荒神墓究竟带走了什么。 那样深刻得可以叫人肝肠寸断的苦痛啊,比之渡魂还要折磨千万遍的离别,又这么,活生生的,从他生命中剐去一角。曾被夺走的东西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窒息,几近于绝望的东西充塞在心房的部位,在短暂的木然之后,他却仍是犹如千帆过尽之后的从容不迫。 就算是最后,也只是缓慢得笑了笑:“呵,你看,又是这样。” 因为忘记了很多东西,所以冥冥中只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他想留下她的,他也不忍再亲手送她走,所以想要留下她的,可天命连这样卑微的请求都不允诺。 厉初篁只觉得那扭曲拼凑的魂魄深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要爆炸一般连每个细胞都鼓痛难言,无法忍耐,痛不欲生。 “你叫芜荻?”他低低得笑道,在那疯狂的大妖又一次向他袭来的时候,几乎炸裂的手狠狠刺穿了她的腹腔——那已经不是手,而是五只尖锐锋利指甲疯长甚至覆盖着鸟羽的指爪。 只差一步便晋升天妖的大妖,却连那看上去轻描淡写的一爪都无法避过。一种难以想象的威压砸得她骨骼都似乎在痛苦哀吟,那是种从魂魄深处从骨血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战栗,避无可避,难以抗衡。 “这个时候你出来了。”他微微讽刺道,声音低沉而柔和,“可还有什么用呢。” 他就这么温柔而缓慢得,拆了整个大妖。 青玉坛血流成河,厉初篁站在阿湮毫无生命迹象的身体面前,凤骨悄然冒头带来的反噬已经叫他的身体好像散架一般,动弹不能。 他在山门口坐了良久,把掌门令与福地机括丢给了弟子,还是祭出了天之锁。 他曾渡魂数千载,为天所弃,为人所弃,妄自颓废,冷眼观世,发现她在他生命中的存在时,才觉此番苦痛,实难忍受。想脱命轨而不能,妄图得到人世不变之真情,却又被天命玩弄无数场,因她为自己所累,尝遍诸种苦痛,而想将她逼离自己命轨。 杀她一次,便更痛一分。这世偶入荒神墓,得天之锁,因墓中混沌,丧失重要记忆。再见她时已无前尘之算,只觉这是无比重要之人,于是奢求将其留下,孰料,终究不过烟花一场。 无形的锁链在虚空中流窜,张开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广度,倏然向远方探去。 “我是不想你走的,阿湮,我其实不想你走的。” 她是刺痛他生命的利刃,也是给予她最后曙光的救赎。爱她至深,才不舍她随他苦痛,连最后的这一次奢望又为不变宿命打破,他该死心的,他该如先前一样,来一次,便再杀她一回,这天地不舍得她此般苦痛的,定会将她逐出人间界……可他,不愿阿。 尝过有人陪伴的毒药般的甘甜,得到过不计较任何事物的无怨无悔,纵她不在他眼前一瞬,那念想已能将他逼疯。 不甘。如此不甘。凭什么他永远得不到所想,凭什么这天罚永无止境,凭什么她一次一次到来,又非得一次一次远离? 宿命如此阻拦,那便毁了那命轨可好?天道这般折磨,那便乱了那法则可好? 哈哈,他从一开始就走了偏路是不是?谈何从人身上得到恒久不变的真情,有那该死的命轨在天地间,无人能与他沾上一点因果,唯有一个阿湮,唯有她啊! 锁链盘旋而上,他在衡山之间游离。 身体里的血都像是要流光了。 这躯壳似乎有崩溃的预兆。他循着天之锁,找到了衡山之巅。 无形的禁制布着那一面莲塘,厉初篁在满池的青莲边,看到凤凰流了满面的泪。 锁链一端,系着残魂,另一端,系着阿湮,无论分离多远,都能循着一方找到另一方的位置。可厉初篁从来没想过,她就在衡山。离他如此接近又如此遥远的距离。 莲塘的花又在缓慢得生长,中心那朵花苞中,有一个灵体静静蜷睡着,只一眼,便叫他心悸骤停,痛彻心扉。 天之锁无视禁制,笔直窜入莲塘,连带着他也直接步入其中。他想再靠近几步,便为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这世上最后一只凤凰此刻以道体出现,白衣冰眸,眼睛肿得退都退不下去。 “凰君。”他轻轻道。没有看错,凤凰眼中是极深的恨意。 “我等你来此好久了,”她说,“可我只能站在这里看着,看着,等阿湮一次次回来又愚蠢得一次次再入轮回。” 她哭得太用力,都开始打嗝:“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能明白,她到你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怎么就能如此狠心,看天命一次又一次拿她作伐,以毁灭她来惩罚你!” “我后悔的!后悔当初为何非让她去救太子长琴!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拦着她下界!”雪皇喃喃着,“这一世一世过后,我甚至想亲眼看着你去死,彻底消亡魂飞魄散!可我怕啊。”她的眼泪似乎流不尽一般在流,“我怕你一死,阿湮沉睡太易宫中,便永远不会再醒。” “我曾经害怕着,这世上再没有她能牵系的事物,会就此一睡不醒,我看到你,以为你就是我想找寻的契机,可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厉初篁望着那灵气氤氲的莲塘,想起很久以前,不知道是哪一世,她问过他的:“看到别人的绝望与痛苦会让你更快乐一点吗?” 他没有回答。想来,那所有的惩罚,其实是她代他受的。 她在悬崖边一次又一次得伸出手,想将他拉上去的。可那些年他疯得越来越厉害,扭曲与堕落叫他越来越重,她拉不住他,只能跟着他一起摔落悬崖,然后静静待在他身边,不再伸手,不再开口,却随他一道万劫不复。 他想他是恨着她的。因她是他无法触及的神祇,恨她该永远高高在上,而不是叫这人世玷污了魂灵。因她与他一道尝遍这诸多苦楚,明晓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怨恨,便恨她既然能原谅他的一切,为何不能对他生一点情感。 可是很痛啊,你知不知道,在恨你之前被掩埋的是洪流般的爱恋啊,以前不曾经过的那些痛,如今一并偿还于我。 阿湮,若我不来,若我不知,对你所做的一切,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开口? 因你愧疚于我,无法回应我的任何感情? 9393 [老板进化史*第五季] “莲塘能修复魂魄,可这次阿湮的魂魄受损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过多久她才能醒来。” 就算亘古的记忆早已模糊不堪,冥冥中却还对那满池青墨的莲花有所印象。氤氲的灵气中摇曳的花叶出落得一股静谧又幽深之色,那莲塘中央为花苞所包裹的灵体,正在为无形的力量洗刷着浊世的所有沉淀。 厉初篁感觉得到此地禁制对他的排斥,它无法拒绝他的停留,却厌恶着他的存在,就像是有意识般毫不掩饰得表达着自己的不喜。 他坐在池边,静静望着灵体最本质的颜容。在那三十三天外永寂的太易宫中,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神祇似乎也是这般的模样,很久以前,纵然为仙,他连看一眼依然觉得是亵渎,可原来褪去了所有尊贵的光辉与高不可及的荣耀,她也可以是如此静美平凡。 轮回莫测,每一世她出现在自己身边,都是不同的容貌。可那种融入骨子的柔和沉静,却连变动都细微。他想着,为何那么多年,从未想过自己所遇的都是同一个,是不敢相信吧。因为连想象都无法,所以根本不曾叫这样的想法出现于自己意识中,可他实是,在期待着她的到来的,虽然,他并不自知。他都怀疑,是不是很多事情在亘古洪荒之前就已经注定,不然,为何怎么都脱不出这宿命呢。 近乎病态得执着于恒久不变的真情,其实初始的源头,便是她。正是她叫他明白,就算努力做一个人,他也不能得到人所该有的一切。那些因果缘分都该是渡魂的壳子所有,他妄得些微,也不过是偷来的,所以天罚才能执行得那般简单彻底,那般猝不及防。 太子长琴纵一生,不过一架琴,一座榣山。琴毁,榣山失落,残魂所有的人生,便就只剩下阿湮一个。一次又一次得到后失去,一次又一次被打落泥尘,纵然自欺欺人假托于命运难测人世无常,可到底是,恨上这天地,恨上自己,也迁怒上她。执着于为人,执着于避开她,甚至想从凡人身上找到抵挡这宿命的力量,却不想,他的时光太长,记忆能延续的跨度便是他情感的跨度,凡人如此短暂的命数,又如何承接得住这样的用心。 被辜负的那些世,都是他自找的。 所以就要叫他发现,哪怕是他曾得到的那些微温暖,也不是出自这俗世,这是他一直不肯相信却不得不接受的真实——他的阿湮,从一开始,就不是凡人啊。 “你要我如何说清这情愫,我也记不得了。”厉初篁对着梧桐树上趴着的凤凰,淡淡说,“记忆太过凌乱,这数千年的疯狂早已扰乱我的神智,此刻这点清醒也已经是恩赐,终究……不过是些烙印在魂魄上无论渡魂多少次都没法淡褪的执念。” 骗人的。是骗人的。即使疯狂也烙记着的是何止是一点执念,那是无法脱解无路可逃的痴恋。 她是他倾尽所有都无法触碰的存在,因为遥不可及所以不敢奢望,因为相隔云泥所以避之不及。那许多年前,初生的喜悦还在心头,却于天皇中庭之宴远远望见梨花树下青影的那一眼,什么东西,就落在了心底至深处狠狠扎根。彼时的身份便隔着巨大的深壑,他不敢上前一步,不敢透露一个字,甚至,不敢叫这份隐秘到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情感出现在意识中。 当他怨恨上这世界的时候,也在迁怒于她。就像那年在洞灵源所见的方其雅与连云生,直至很多年后,他才慢慢明白那苦痛是什么。 你是为我入这尘世的。你是为我而来的。亘古陪伴我的是你,见证我苦难的是你,在悭臾也将我遗忘的时候唯一存留的人还是你,你是我唯一的救赎,当我一切情绪都已寄托在你的身上,可,你,却永远不会回应我。 宿命与她,就教会了他两点,仅仅两点,已经叫他痛彻心扉。 一个,是他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最终都会灰飞烟灭。 另一个,是无论爱你,还是恨你……都永远不会得到回应。 “太细致的东西,我记不清了,是错误也好,是妄测也好,我已这样认定了。” 记忆已经错乱,一次一次渡魂叫凡人的魂魄杂质玷污了仙人残魂,漫长的时间洪流不待人停留,冥冥中就有了这样的认知,有多少荒诞的臆想他也已辨别不清。 或许他还会更疯狂,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痴恋会叫那扭曲的神经更加偏激,叫这仅剩的一点理智都烟消云散,但那又如何呢。 但那又如何呢……只要能留下她。 * “是你造的孽。”雪皇蹲在树上冷冷道,“上一世你那些药禁锢了阿湮的血肉与骨骼,可你不知道连她的魂魄都沾上了那些东西。” 莲塘得将她净化干净,轮回才肯接受她下一世的轮转。就这点来说,他曾经那些可笑的妄想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这天地真爱她守护着她,温柔对待于她——这一股力量是亘古洪荒前,曾为她所看过的那千万年,而不是如今试图将她毁灭的天道。 厉初篁的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住。在青玉坛遭围攻,他解决那大妖逃出之时,躯壳已经有临近崩溃的迹象。原本还能存在很久,那天命却总有办法毁去他最珍视的东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在衡山之巅停留的岁月,他注视着始终无法醒转的灵体,回想起错乱记忆中那些至深至刻的烙印,每抓住一分便痛上一分,躯体崩溃的速度便再无法缓慢。 纵然这天底下最后一只凤凰再歇斯底里得唾骂他,纵然她横眉竖眼冷笑得排斥他的存在,他也只是静静得注视着莲塘,感受自己为数不多的清醒。 我从来都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可我会因你而痛。 很多时候,当他有一个举动,大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有在之后的漫长时间里,从不断消褪又不断扭曲的记忆里找出曾经那样做的缘由,然后在更漫长的时间里,痛到撕心裂肺。 有一天,莲塘中心的那个灵体不见了。厉初篁惊慌失措得站起来,才发现梧桐树下一个苍白的虚影。 “阿湮。”雪皇柔柔唤着,从枝桠上飞下来,在她肩头悬停着身体,就如很多年前,凤凰停驻在青华上神的肩上。 然后凤凰稀里哗啦流下了眼泪。 虚影站在那里,表情木然,眼神空洞,呆呆望着莲塘中飞快凋谢又飞快生长的花,似乎只能维持这一个形体,如定格在时间里的苍白的画,无悲无喜,无痴无嗔,安静得,如同幻觉。 雪皇倏地飞到厉初篁边上,冰色的眸子看着他半晌,低头一探,鸟喙便深深地刺进他的身体,几乎是眨眼一晃,她便退开了一个身位。没有血液与伤痕,但厉初篁便是忽然得,就感觉身体所有的力量像被抽干一样。凤凰口中衔着一枚珠子。 她把这珠子轻轻放在虚影的心口,只瞬间,石珠便不见了踪影。 “撑不了多久了,你须得换一个宿体。”雪皇冷冷道,“那珠子原是阿湮神念中的力量,她为了护卫你而放在你身上,现在我取出也算是物归原主。” 青莲已开灭一度,阿湮该到轮回的时候了。可是她该受损到了怎样的地步,竟连轮回都不肯引渡她前往下一世的轮转。雪皇知道,这虚影虽然是一次失败的轮转,但要唤醒她的神智,该等到这虚影所带的命数耗尽。 厉初篁终于离开了莲塘。 雪皇看着他前去找寻下一个渡魂宿体,化作了人形的模样,蹲在阿湮身边哭得像一个小孩子。 “你……想去死……对不对?”她低低喃喃着,“阿湮,你受不住了……你早就想死——对不对!” “你将莲子封在那棵树上……很多年前,你已经预见了会出现那么一个琴灵的……对不对?”她的神祇生来就伴生有术算神通啊,怎可能算不到……她无法控制得抽噎着,“盘古化身这山河,烛龙再未醒来,五灵皆遭覆灭,你鸿蒙时的旧友再无一个留存,你厌倦这天地久矣,所以你自己将把柄送到天道手上,你想借着天道来毁灭你自己……对不对?” “你这样倾尽全力得护卫他,怜惜他,根本不是什么因果纠缠,而是因为你已算计到,在他身边,你能得到渴望已久的死亡,对……不对?” 凤凰想起那年不死火山所遇的神祇,母亲陨落时她还懵懂不知世事,然后那样尊贵又美丽的神祇把她放在掌心,静默的一眼,贯穿时空。 千万年匆匆而逝,最难忘怀她在榣山之畔的一眼回顾,那是凤凰第一次见她笑。那时她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可后来,在这样苦痛的轮回中,回忆过往,想到的是,她笑,原来她会遇到那么一个琴灵,而她会为之颠覆了亿万年的时光。 然后,凤凰就这么匍匐在她主人的脚下,嚎啕大哭。 * 他又换了个宿体,是山中遇难的猎户之子。 越来越痛。渡魂的苦痛越来越难以承受,长春当年所说真是一点不曾欺骗于他。 那痛几乎泯灭他的意志,而他在绝望的颠倒轮回中,脑海中唯一清晰的,也只有她的颜容。 再次醒来,记忆又是混乱的。满脑子印刻着那张脸,可他连她是谁都忘了。 试图想明白,脑袋痛得几乎要炸裂开,不想想明白了,总感觉刚填补完全的魂魄又像缺失了一大块,痛不欲生。 他艰难挣扎着,一步一步爬着也回到了记忆里那个山洞。然后他看到自己在百千世中铭记的刻痕。他被天命玩弄的一生。那满墙壁的,阿湮。 就算已经忘了她是谁,从魂魄中漫出的几乎难以负荷的情感都不曾减退一分。 等他挣扎着回到衡山之巅,莲塘中却已经没有那一道身影。凤凰静静依偎在梧桐树上,埋头沉睡着。 怔忪良久,他离开了此地。 他在回去的路上无意救下一个天真莽撞的女孩。 9494 东海其上,有一国名蓬莱。 蓬莱国人杰地灵,却独居一隅,与外界往来极少。 自是与凡人古籍辞书中记载神岛仙山相差甚远,却也有不同寻常之处。蓬莱之民自大荒时便称海客,与隔海6地之上的山民相对。海客外貌与山民无异,只是寿命非常长久,如茂茂春树累累繁花,及至油尽灯枯之时才急剧衰老。山民不知其缘由,以为海客吸仙山之气得长生,又寻仙山而不得,渐渐得在史书记篡得便失了原本模样。 他初登岛时,便觉出一些异样。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气息,源自于比魂魄更深刻的地方,触及时连被渡魂之苦折磨的魂魄与宿体都能因这感念而宁静片刻。 可是记忆混乱得太彻底。除了残魂陨落的天命那句由诛仙台之上天官批命的判语,他所有的认知都源自于衡山石洞。明明魂体还烙印着累世的苦痛,却已不大能记清楚那些轮转之中所历经的一切,仅凭着山洞中那些刻字也只能得些模糊的印象——他已失去了更切身的感受。 就像一张经年累月的画卷,明明是他亲手所执,却忘了当年如何描的墨着的色,如何倾注的情感,陌生得只剩下一个苍白的表象,纵然知道这于自己有多么重要,也失却了太多温度。 直至见到东蓬莱岩崖之上那株白花累累满冠盖的巨木时,混沌的大脑深处才有那么一些记忆碎片渐渐开始复苏……长春,这是长春木。 叶如莲,身似桂,花随四时之色,此季蓬莱时值入秋,因而长春褪红花生白花,巨大的花阴笼罩着崖下一片谷地,几乎将小半个蓬莱都覆盖起来。柔软阳光穿透花硕分明的枝桠,被切割成亿万破碎的光线,回环萦绕在青谷中,在绿苔石缝间孕生出鲜红色的药晶花。 有树,无灵。他只一眼就想起来,这天底下唯一的长春木灵在洞灵源和桑峰顶。 世上还有长春的传说,世人皆道当年木神句芒自东南海岛迁此树,进奉于东方大帝,得帝喜爱从此是为东帝象征。可原来故事不是这样的。 混沌三千魔神之一,四季法则原来的主人,随天地开辟之后设法逃脱殒身之命,扎根在了这个被后世称为蓬莱的地方。那年句芒乘云路径这东海岛屿,拨开浓浓的海上灵雾,见到这株绚烂至极的鸿蒙异种,为之惊叹,因而摘下一束花枝回返,进献于其东帝。那支花枝之上所附便为长春真灵。它在东帝座下得其庇佑千万年,及天界成众神登天梯离开之际,它才脱出洪涯境,落在洞灵源。 而蓬莱岛上这株长春,才是长春本体。 因为四季法则分裂成四份时残留的碎片就落在蓬莱,所以此地能成凡人口中仙山也不是没有缘由。大荒以后,有山民乘船东来,见到岛上巨木,以为神佑,从此长居,便是蓬莱先祖,代代繁衍孕育,得以融法则碎片于血脉,才有了海客长寿之因。 海客自称蓬莱,即取草木常盛之意,喻生如野草枯劲,代代长生不息。 ‘我记得长春,记得洞灵源,可为何不记得我的阿弱?’ 他曾在那一年阿祸之体即将崩溃前离开洞灵源,于衡山字壁上刻下那一世苦痛——就像以往的无数轮转中所做的那样。正是岁月中某一个时刻陡然发觉自己在遗忘,越是渡魂,久远的记忆便消褪得越快,直至那些记忆干净得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才费尽心机想要留存下那些自己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哪怕忘却,也能在后世明了自己曾经所遇。 可他总是不知道,他真正想要抓住的那些东西,哪怕给了后世的自己线索,历经天命与岁月冲刷的自己,也终会在漫长的时间之后淡褪了所有的执念。 ……会吗? “白衣,你又在这里玩耍,公主在到处寻你呢!”王宫中的侍女远远望见他便提声喊道。 他顿了顿,在长春木的树干轻轻一拍,起身朝回走。 蓬莱称这树为神木,每逢新生、动土、嫁娶、死丧等大事,便会前往神木祷告祭祀,而后折一支花枝而去,安插于门前,即意味着得到神木庇佑。偶尔也会有蓬莱人前来青谷采些药晶,也就是那些看上去有花的模样却实为石质的晶体,当做货物参加南边的海市。 在雷云之海和祖洲之间,有一座海底龙宫名为龙绡宫,每季都有一次十五月圆,龙绡宫上方的海域会出现浮岛,浮岛之中就有海市。蓬莱处地海外,还维持着很多大荒时的习惯,蓬莱人因寿命长而见多识广,对妖鬼仙魔的接受程度极高,所以并不会对此大惊小怪。只是蓬莱人毕竟还是人,作为四海极少处聚居着人族的国度,与妖鬼仙魔的沟通也不大,海市算是与外界往来的大部分通道了。 蓬莱的药晶是疗伤圣品,极富治愈能力,天然无害,就算无伤也可以美容,因为出产少——或者说愿意采集拿出去贩卖的蓬莱人甚少,非常受四海的鲛人与姚姬欢迎,海客便借此交换鲛人的绡纱姚姬的珍珠,以及与其余地界的商人们交易一些生活的必需品。 白衣没有见试过海市的繁华,事实上哪怕是几天,都很少有人愿意离开蓬莱。 这里的人们天性温和纯善,并没有强烈的好奇心。在一些人发现,离开蓬莱越远、越久,他们血脉中的长寿力量渐消,衰老速度会急剧加快后,他们越来越不愿离开这世代扎根的地方。整个国度都可以自给自足,有神木的庇佑,他们的生活更是安适而满足。 于是这里很少有人如蓬莱公主一般,天真好奇,永远都如一个孩子般,有着不竭的探索心。 白衣这个名字便是蓬莱公主巽芳所取。 “白衣!快来快来——父王送我的生辰礼,是龙绡宫的龙女大人旧时手制的箜篌呢~”女子冲着他招招手,笑靥如花,“快来看快来看!” ……遇到她之后才发现,原来世上也有他可以去信任的人……人。 * 几年前,蓬莱国刚过了笄礼的小公主,听多了人们口中海那边各式各样的奇观,好奇山客的们模样,瞒着大家出了蓬莱。她请动了常年趴在蓬莱西海岸边晒太阳的老乌龟,载着自己渡海,不久之后踏上东南6地。 十五岁的少女已经出落得聪颖貌美,娇俏可人。因不熟悉中原情状,被欺过生,上过当受过骗,也助过人,得过感谢,一路撞撞跌跌但也不减兴致得游玩过来。她入衡山的那一日,因被风景所迷错过了山脚的栈驿,不得已只能在山上过夜。孰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后脚逢到食人生气的山魅,逃跑中又遇到业将化妖的老熊精……以为必死无疑,却为个四五岁的孩子所救。 他看上去实在太小了,看骨骼与身上衣料的模样,应当不止四五岁的,可他身上枯瘦剩骨,都没有什么血肉,就算原本该是合身的衣服,也像是布袋般空荡荡挂在身上。 几乎是转瞬之间,连她都没反应过来,便见着周遭变成了炼狱。山魅被烧成灰烬时的哀嚎还在山林间流窜,那老熊精已经变成一滩破碎的血肉。她眼睁睁看那孩子弯腰在血肉中掏了掏,找出那颗完好的内丹,合着血污肉沫就吞进腹中,然后转身就走,怔得通身冰寒。 ……看他的第一眼,巽芳便为那双眼所摄。 无法逃脱的囚网束缚着抵死挣扎的困兽,凶狠又毁灭,茫然又空无,能挫疼骨子的寂寞与伤悲,被他看上一眼,连草木都会无法抑制得凋亡吧,因为他的眼睛里,有着这天地间最苦痛的宿命。 她想逃跑。这个孩子如此危险,给她的感觉远比那山魅与熊精更加恐怖,可她在发了好长时间的抖之后,还是拖着慌不择路逃跑时拐到的的脚追了过去。 没追多远,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慢了。几乎是拖着腿挪动般一步一步往前走。 巽芳远远吊着,跟他把山绕了一大圈,看他似乎在找什么结果一无所获的模样。后来他停下来了,拿那双眼转过头毫无意味得斜了她一眼,然后就这么转过身坐下了。 她在他回头看自己的时候已经煞白了脸,情不自禁退后几步,被老树盘虬的根绊倒,抱头窝了半天,才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杀自己的意图。悄悄抬起头,那孩子缩在树荫里,几乎被灌木遮住,他笔直地看向前方虚空的某一点,但眼神并没有什么焦距,似乎在发呆。 又过了好久,天真的小公主都开始好奇他这究竟是在做什么了。直到后来他连杀了循着人味而来的一蛇妖一狼妖,毫不犹豫挖出内丹吞下,才颤抖得明白……他这是在把自己当成诱饵! 连哭都哭不出来,她进衡山之前怎么都想不到这地界如此妖魔鬼怪盛行。虽然怕那小孩,却更怕留在原地会惹出什么东西,只好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最后小孩走进一个山洞。 巽芳趴在山洞口瑟瑟发抖,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几乎是煎熬得等到了天亮。 东方出现黎明的一丝光亮之际,她差点是跳得站起身,才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犹豫得看了看山洞,转头看看山林,又看看山洞,来回了好几次,还是偷偷靠回了洞口,挨着石壁,一步一步向里面挪。 即使是白天,山洞也非常阴冷。巽芳远远能望见的是洞中那块大石上蜷缩的身影。小小的一团,毫无气息,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样。她的心跳了很久,不敢凑前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呼吸。只觉得他闭眼睡时没有那等扑面而来的煞气,看上去却更为可怜。 光线照射进来,投注在石壁上,她很快发现,洞壁上竟然刻满了字。 对壁书的好奇胜过了对那孩子的恐惧。她一边往偏僻角落缩,一边开始阅览。越看越着迷,看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流下的泪已经快把衣襟都给打湿了。 心脏被刻字抓得狠狠的,那种几乎要叫人窒息的绝望苦痛几乎要将她的意识都吞没。 某个瞬间,似乎感觉到什么,猛然抬头,却发现那孩子不知何时起已经醒转,还是在原本的地方,冷冷望着她。那眼神毫无温度,空洞得像是与她隔绝着不同的空间。 巽芳紧张到差点心跳骤停,挪动了嘴唇艰难吐出的字眼却是:“他是……你?” 只有这样经年累世的折磨,才能造就那样的一双眼罢。 在她话语出口的刹那,她便看到,那孩子的眼投射出了噬人又无情的眸光,似乎下一瞬间就能像杀妖怪一样把她化为一滩血肉。 蓬莱的小公主完整接收到了这样的讯息,害怕到要再哭出来,最后紧紧抿着嘴唇,没说求饶的话,在这样的绝境面前竟还是好奇占了上风:“阿湮……是谁?” 然后她发现他的眼神又变了。 要如何去形容?空寂的冥渊之中燃起的一点曙光,穿透重重叠叠的时空,触碰到那幽深无底的地界,轻轻拂过那颗心脏,被沧桑与无望包裹的岁月便蓦地擦亮火花,燃烧出一番绚烂的生机。 于是就陡然明白,这个名字对于这个苦痛的残魂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样对峙了多久,巽芳对着那满墙壁的阿湮就哭了多久。 最后她抽噎着轻轻说了一句话。 “你……要不要……跟我回蓬莱?” 我不害怕你了。既然这番天地如此辜负于你,你要不要与我走? 9595 龙绡宫坐落在海底,临近南海海域,由大片红珊瑚群构架而成,风景异常华美,以独特的织绡技艺名扬四海,是鲛人、姚姬、幽魂、虾蟹等海底小妖的庇佑地。 龙宫之主是个龙女,名为绮罗,温柔娴静,虽是角龙,离应龙也只差临门一脚,添居四海龙王之下,也颇受四方尊敬。 时值海市落幕不久,绮罗大人巡查龙宫边境加固结界禁制。幽魂幻娘在周游四海的访友之后,终于自北海而归,然后惊讶得发现龙宫气氛与以往大不相同。平时相交甚笃的小姊妹们,也未仔细当差,一团一团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眉飞色舞,时不时探头望望大殿,脸蛋笑得红扑扑妖媚至极,犹如少女怀春般喜悦满足。 “这是怎么了?”幻娘顺手拉住顺水流游来准备加入闲聊圈子的姚姬曼绾。 长相妖艳、身材曼妙的姚姬花朵般的鱼尾一晃,停下来,环绕着身侧的俩柄桃红扇子幽幽转过一圈,顺着回环的水流落在她手上,回眸看了眼便是惊喜得笑出来:“幻娘!几年不见修为又深了——怎的,终于肯回来了?” “说了是去访友,海域如此庞大来去一回都得数年,当时与绮罗大人告假时你们又不是不在,别总一副去了就不会回来的表情。”幻娘无奈道,扭头望望脑袋凑成一圈估计连拔都拔不出来的鲛人姚姬们,“说说看,怎么都这副模样?” “还能怎么着。”曼绾拿扇子掩唇,笑得眉目流转,“敖闰殿下来了。” 这海底的妖鬼仙怪,但凡是女的,没有一个不把这位殿下视为梦中情人的。 “欸!”幻娘吃惊道,“西海龙王常年行踪飘渺不见人影,我在西海与映容住了两年都无缘看他一眼,他怎会来龙绡宫?” 曼绾嗔道:“还不是为了他的宝贝闺女。不过还得多亏了她,否则我们哪能见敖闰殿下这许多次。”她双手捧扇遐想道,“海市前不久,敖钦殿下才刚来龙宫看过绮罗大人呢,红龙殿下离开时那身姿我瞟见一眼,真是美丽啊,真可惜了,敖钦殿下与敖闰殿下怎么没撞见呢。” 看到甚久不见的幻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的模样,她笑吟吟解释道:“你这些年没在龙宫,还不知道敖闰殿下收养的孩子吧。” “是……是什么?”幻娘想象不出。 听说千万年来掌管四海的便就是那四位龙王殿下,隔海的中原大川大河间也有龙王,但是龙族聚会也就寥寥,人间界还余下的真龙连数都数得出来。自从龙族被天命所缚、龙池干涸、龙门倾塌再无鲤鱼得道之后,龙族已断了繁衍,当年东海的青龙王敖广殿下不知从哪寻来的绮罗大人养大,已经是个奇迹,从此再未听说有新龙出世。 “不是龙,也不是妖,”曼绾知道她相差了,说道,“是个凡人。” 敖闰殿下不知是从哪捡的凡人幼崽,竟也没舍得扔掉,就此养在身边了。可惜那孩子体弱多病,西海龙王为之上天入地得找寻良药,这些年来,连披着那“小说侠”的皮跑人间行侠仗义的乐子都没兴趣,倒让海里少了许多谈资。 “所以龙王殿下是为蓬莱的药晶而来?”幻娘寻思道,“能叫他亲自赶到龙绡宫来,除了海市也没别的了吧。” 闻言曼绾却是吃吃笑起来:“话是没错,但他却是迟了几步。也不知道说是运气还是晦气。早来几日,他倒是能赶上海市,但会正面撞见敖钦殿下,这会儿迟来了,与敖钦殿下是错开了,但也收不到多少药晶了。” “来来,别干站在这,”曼绾拉了幻娘就往大殿里游,“说来敖闰殿下的眼光也真不赖,那娃娃还真可人极了。” 龙绡宫非常绚烂。所有宫殿的墙壁地板都是鲜亮的红珊瑚缠织铺设而成,海水在宝光照耀中静蓝得近乎无色,在冰凉的海域之中那片艳色坦陈,如火灼烈燃烧,生生不息。 大殿位于龙宫正中偏北的位置,由数根柔劲有力的珊瑚绳索与六方殿台相连,穿过珊瑚架高大的支柱,大殿再里面,是一个略高的圆台,台上有一方柔软的珊瑚坐榻,那是整个雷云海域颜色最华美最鲜丽的珊瑚所制成——而此刻,以往绮罗大人常待的坐榻上坐着的是个六七岁模样的女孩,周围环着好一些鲛女姚姬,被逗弄得脸颊红红有些害羞。 比花瓣还娇嫩的肌肤,比星子还明亮的眼瞳,柔软的黑发随水波轻轻飘散,上面缀的是类似珍珠的透白色珠穗,在红珊瑚的辉映下都不减一丝纯美光色,一看就是西海最珍贵的珠宝——瀚海大蚌千年开合才有几率成形的白色萤珠——脖子上挂的是北海墨玉的长命锁,罗裙倒也是红色的,皎白手腕上扣着的红髓链子幻娘曾在南海的红龙王腕上见过一模一样的,不过这对就是略微小些,还有那束腰上垂着的青金铃铛,任谁都知道这四海最喜青金的是东海龙王敖广殿下。——仅仅一眼就可以知道,这是个被四海龙王庇佑着的孩子啊。 幻娘有几分心惊,可抬头望见那孩子娇美盈盈的笑靥,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她能得到如此宠爱。 海里永远见不到阳光,有真龙坐镇的龙宫可以自然发散出一种宝光照亮海域,但那笑容,竟叫她这沉落海底已死去多年的鬼魂,都仿佛触碰到阳光的温暖。 明媚得仿佛有生时的喜悦与满足呢。 听到有鲛女在笑嘻嘻问:“小明美,有没有见过你爹爹被敖钦殿下揍?” 那孩子便眨眨眼,软绵绵得摇头,说:“没,红龙殿下叫夜叉带我出去玩儿了。” 鲛女姚姬笑成一团。有关南海西海那点家事,全四海都想八卦,偏偏红龙王过于威严,白龙王行踪莫测,连龙王臣属都窥不见这俩的相处,要不是出现了这孩子,也探不出丝毫。 边上那姚姬手痒得摸摸她柔美的长发,好奇道:“你与敖闰殿下一直都是留在海域么,有没有上6地去看呀?” “有啊。”她的声音软软的,叫人想到火岩礁的石蚕吐出的丝团,散开飘在海中就是一匹天然的纱锻,“不过老龙说那里不好玩儿,没待多久。” 海底的精怪们又开始笑,一个说“凡人最不好玩了,又不是像小明美一样”,另一个说“蘑菇包子还是很好吃的”,一个说“差点就把我蒸熟了”,另一个说“我都忘了那里是什么模样了”…… 叫明美的孩子坐在那里,偏着脑袋笑着,听得很认真很仔细。 她的眸光太美,笑容太温暖,如绮罗大人一般,拥有叫人看一眼都不由自主连心都跟着舒和下来的力量。 想来那一年风流不羁的西海龙王,化名楚随风跑到人间逍遥自在时,遇着那么个孩子,看了眼就再没能挪开眼。捡回自己身边好生养着,怎么看怎么好,真真是捧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玩笑到一半,龙女绮罗与西海龙王回来了,正当值的鲛女姚姬们纷纷作鸟兽散,余下轮休没有差使在身的,也均是笑盈盈起身,对着绮罗大人与白龙王殿下行礼。 敖闰直奔珊瑚坐榻:“乖囡乖囡!想爹爹了没有?” ……你才走开俩时辰不到。 小明美张开软绵绵肉嘟嘟的手臂,任由他将自己抱起来放到剑上,不理会,转头对着龙女绽开笑颜:“绮罗姐姐。” “乖囡!”龙王殿下作可怜巴巴状。 明美吃力得伸手,安慰得拍了拍他的脑袋。 绮罗没忍出,噗嗤一下笑出来,与她们说道:“我已叫人取来剩余的药晶,累殿下帮我加固结界了,我代龙绡宫诸位先谢过殿下。” “不必,”敖闰爽朗一笑,不搞怪的时候那白衣黑发风度翩翩,真不愧叫四海倾倒的龙王,“若还有药晶,望你替我留意。” “会的。”绮罗问道,“你们现在是要前往蓬莱?” “乖囡要用的药晶需要太多,我去那海域看看,希望能找到进入蓬莱的路。” 绮罗叹口气:“殿下好走。”又转往他肩头的小人,笑起来,“我有礼送于明美。” “谢谢姐姐!” * 东海之中,一尾白玉的应龙穿梭前行,偶尔跃出海面腾云之势中可见,龙首以上,一个娇嫩的娃娃窝在透明的结界中,倚着龙角在说话。 “你又抱怨。”她软软道,“当时非嫌那碧玉小鸟碍眼,要去捉,一捉捉了大半年,鸟影没见,倒误了海市,能怪谁?” “哪有!”白龙翻滚了一下,怏怏道,“我看它模样就不对劲,忒像孔雀那死样,没准还是他子孙后代,我逗弄一下也没什么不对嘛……” 明美道:“绮罗姐姐说,这回海市上的药晶,多是被红龙殿下收走的,老龙若是肯走一趟南海,现在就不用找蓬莱了。” 白龙一下子蔫了:“然后再被她揍一顿?” “是老龙你不对。” 白龙一个激灵:“好了好了,爹爹觉得这次肯定能找到蓬莱,然后乖囡要用的药晶就不用愁了,别再提她了我总感觉冷飕飕的。” “……”明美,“该!” 对于外来者来说,蓬莱确实挺难寻的。那株被蓬莱之民称为神木的木种,这海上但凡识货的都知道那定然是鸿蒙以前的异种,正是它庇佑着整个蓬莱,阻止了外来的心怀不轨者。说来也很奇妙,蓬莱人进出容易,外来者想找寻到它都难。 “乖囡别急,爹爹快把它揪出来了!” 四海皆为龙王所有,蓬莱立足四海,便逃不出规则,至于东海的青龙王会不会怪西海龙王越俎代庖跑他的地盘上来用龙力,那是二话回头再说……在某一日海上日出,光辉黎明之际,他还真把蓬莱给找了出来。 白龙穿过那片厚重的灵雾,自海中探出头来,远远的便能见到长春木冠盖繁华直耸入云的画面。往药晶气息浓郁的东岛屿而去,龙王跃出海面,盘旋着往谷地探下脑袋,观察药晶分布的状况。 却正撞上长春木下祭祀的蓬莱之民。 一海一6,一低一矮,场面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白衣?”蓬莱的小公主讶异得发现她捡回的少年离开了人群,朝着那白龙的方向走了一段。 他所有的视线都凝注在龙首上倚坐的女孩。 轮回茫茫,世间惘惘,我曾以为,哪怕是再深刻的东西,也终会在漫长的岁月之后淡褪了所有的执念。 可是,哪怕我忘记了你,只要我再见你一眼,所有记忆便能重来,排山倒海,势如破竹。 阿湮。 9696 “阿湮。”他仰着头,这样唤道。 极低柔的声音,像是下意识的一声呓语,原本该轻易为风拂过草叶花硕、海水拍打着岸礁的声响所淹没,可此刻却是安静得落在空气里,确实如此清晰得传达到此间每个人的耳中。 蓬莱国的公主巽芳猛然睁大眼睛,几乎是迅疾得抬起头找到视野中他所注视的小人,连心都紧紧提起来。然后看到,倚坐在龙角边的孩子,偏着头同样凝望着他——她曾见过白衣如囚网中挣扎般绝望苦痛的双眼,那是人所难以想象会出现在同类眼中的灾难,可是不曾见到这孩子之前,巽芳从未想过,会有人的眼瞳,可以美到这副模样。 墨青的天海沉寂着银河的沙流,无尽的星光在里面流转,如时光般静美,如岁月般迷人,那一瞬间的恍惚,她似乎听到亘古洪荒的震颤……同样不该是一双属于凡人的眼阿。 在对视片刻之后,这孩子竟是纵身跳了下来。 “乖囡!”连那潇洒不羁的白龙王都为这举动心惊了刹那,忙不及俯□,随声音同时而去的还有一道风,风浮在她身下,那下落的势头便逐渐变缓。 她像根绒羽一样轻飘飘,但却是斩钉截铁义无反顾得落入了他的怀抱。 白衣的双臂将小人抱住的时候,巽芳很清晰得感觉到心缓缓放下,接着热泪就包裹住了眼眶。 “阿湮。”他又轻轻唤了一声,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紧紧抱着她。 不为人所知的仓皇与伤悲。 很多回都在想,渡魂叫他得到了苟延残喘的生命,可是,这番折磨又叫他失去了多少东西。在记忆从头开始一点点消磨干净时,就更是陷入如此挣扎之中无法自拔。 这天地总是讲究所谓的平衡,定要让那所有景象都变得面目全非为止。他在龙渊部族的血涂大阵里失殒了另一半魂魄,永世不得入轮回,却保留住了千万年曾为仙神的记忆,而不必担虑着忘却前尘真正变成个无知无觉的凡人;他在人世中苦痛浮沉,一次又一次为凡人所舍弃,所背叛,可他在这凡尘遇到阿湮,有了一个阿湮,那些苦痛绝望的经历在后世的无数次回顾中便有了纵污涩依然不忍丢却的理由……悲剧之所以为悲剧,就是因为他很清楚,就算时光倒流回到最先的地方,明知道前路是如此苦难,他还是会选择这样去走。 可有一天,连这些记忆都渐渐消失不见。 他恨着太子长琴,因为他的源头便是那位曾温和冲淡的乐神,他对他的影响太过深刻,哪怕终究要陷入疯狂,那疯狂也带着无法言说的理智,所以他始终没法逆神逆天。纵然一次又一次得下定决心要毁了这天地,可又在渡魂之后,于新宿主的身体里忘却了曾经刻骨铭心的仇恨。对这天地的仇恨一次比一次深,却在接收到新的命魂时,连自己是谁都差点忘了。 天命便是要如此玩弄于他,算透了失却命魂毁灭本体的他,再无反抗的余地。 你看,阿湮,当我未见得你时,我甚至不知要去往何处。 渡魂成功,艰难延续了生命,然后挣扎着爬回衡山石洞,阅览那满面的石壁,了解数千年来于自己身上所经历,苦痛的魂魄却与记忆像是割裂成两半,再清楚不过那便是自己,却始终没有太深刻的感触。 就算循着脑海中烙刻的执念找到衡山,却没有发现想要的那个人,于是就开始茫然无措起来。要做什么,石壁上并没有刻,前路为何,百千世都在找寻……所以,那时候就毫无念想得跟着来到蓬莱。 始终惦挂着要找到他的阿湮,但他没见过她,他不知冥冥中会叫他震颤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模样……直至此刻。 原来就那么一眼,一个拥抱,他就觉得,纵然天崩地裂万劫不复都心甘情愿。 ——“小子!把我的乖囡放开!” 明美跳下龙首、落入他怀抱猝不及防,白龙王却是瞬间暴躁,那优美矫健的身姿如幻影般往前一窜,白衣便就差一股巨大的斥力自怀抱中张开,眼前一晃,已化成人形的龙王如往常般将宝贝女儿紧紧扣在肩上,愤怒的双眼笔直瞪着前方。 白衣淡淡看了看空了的双手,眼底有些阴沉。 “……”明美望望他,又看看白龙王,“老龙。” 敖闰在回头看向她时,眼神马上变得可怜巴巴。两眼满满的都是控诉。就算没有开口,她也猜到他在说什么,无非是乖囡你居然背着爹爹认识野小孩,乖囡你怎么可以抛下爹爹扑上去,乖囡你不要爹爹了……什么的。 “别骗自己了。”她淡定道,“我……并不算凡人。” 尊贵的西海龙王差点眼泪汪汪。 还没等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别的进展,蓬莱的公主已经心急火燎按住白衣,当前一步喊道:“敖闰殿下!”这四海的白龙唯有一个西海龙王。一看他身姿便晓得这是谁。更别提他的人形是如此有名的白衣黑发风流潇洒。 “殿下亲自前来蓬莱,不知是……”默默把有何贵干几字吞进去,一方面是觉得这样的说法太不客气,龙王殿下如此尊贵的可人,不能这般放肆,另一方面……没必要了。 白衣已经跟敖闰殿下打起来了。 * 9797 “龙王殿下。” “……”俩手都紧紧抱着宝贝闺女,斜长的眼眉半点风流劲不存,反倒是有些凶狠警惕得盯着那素衣络着萱草纹的少年,生怕着又被他抢走,简直护崽得紧。 “西海龙王殿下!”蓬莱国的小公主头疼得瞄眼白衣,又恭敬得俯身行礼唤了声。 “……”充耳不闻。 “敖闰殿下!” 巽芳提高了声音近乎是喊着般斩钉截铁,“稍请移驾!” 明美听到声音,把视线从白衣脸上移开,低头看了眼,吃力得抬起手拍拍白龙王的脑袋。 这动作一出,即是意味着叫他先退一步,先前仿佛凝固般的场面就打破了几分僵持,总算有了动静。几乎要与这人间界同寿的老龙有些委屈,但再自由不服管束也不愿违了她的意,只好收回视线,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好歹挪移了几分注意到巽芳身上;白衣的眼瞳依旧是深邃冷清得,从对峙之势退出,又静静瞅了女孩一眼,转头望向蓬莱公主。 蓬莱国虽不是与世隔绝,但也同此没什么两样了。特殊的地理,特殊的历史,代代以来深刻在民众们血脉中的烙印将生命都与这座大岛相连,才孕生了这样静美平凡安于一隅的子民。 但蓬莱也不是彻底闭关锁国对外一无所知的。或许与海那边的山民确实脱节很久,但对于毗邻的四海海域,倒也有一定程度的友好往来。蓬莱一向以来对于仙妖的接受程度比对山民要多得多。但是如西海白龙王这样的贵客,倒是异常久见。 若不知道,来了去了也由他,可这番动静约莫已闹得蓬莱皆知了,再怠慢怎不丢脸?只是想起敖闰殿下除了风流逍遥外,桀骜不驯是出了名的,就心有惴惴。 巽芳努力保持镇定,曼声道:“殿下莅临,不及恭迎,请恕吾等怠慢。小女已着人备好客宜,还请殿下移驾,少叫吾等一尽地主之谊。” 蓬莱之民素来长寿,即便是巽芳在此世渡过的年月已过山民的花信岁数,但她的心智与还停留在少女模样的颜貌一样,素朴而稚嫩。若有一点不同寻常的,怕也就是那份担当与责任感。蓬莱国一夫一妻从未有纳妾之说,民风开放,女子当家亦是凡凡,这任蓬莱国主只二个女儿,按理说继位的该是巽芳长姊,只是长姊打小体弱多病,下任国主之位内定的便是小公主。正是因此,就算蓬莱再平和,巽芳所学也脱不开民事国事,多少也耳濡目染。 于是此刻她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看着也挺是那么回事。 白龙王可没错眼方才她眼中的焦急。心知这架势摆出来多半是为那臭小子,恭敬是有,诚意也在,却慌得他看那小子不顺眼下狠手又不敢直言告罪,只能摆出这架势权作补一回救。 西海龙王心中门门清。西海之主做这么久,怎看不透一个小丫头? 应龙之身,有天命功德四海福泽在身,若无意外,便是与天同寿。这等漫长的年月,怎甘于偏于一隅?要知道凡间就留存着这么几尾龙,论起好命来他是头一遭,不曾征天伐地落了病根,不用年年耗损修为庇佑疆泽,不沾大因果不惹大世故,他始终都是那个叫四海都欣羡的逍遥龙王。化身楚随风,确实是逍遥自在,为人所称“风流潇洒”,也多是针对他游戏人间的气度,实际上认识他的都很清楚,这厮压根就是没心没肺,真正要说起来连怜香惜玉都跟他沾不上边,他那点小心眼都落给南海那尾红龙了。 要不怎么听说他捡回个疼宠至极的宝贝娃娃时,所有同族都差点没惊掉下巴。 当然,不同时候不同标准。闺女在怀里,知道那碍眼小子跟她有渊源,也不好不给闺女面子,再者,而且瞅着小丫头这模样不容易,也不忍心为难女孩子,到底是点了点头。 巽芳也是惊喜一下的。连忙迎着客人进去。 蓬莱对仙神鬼妖等的接受程度高,但寻常并不见到,更别提是龙王这等传说级别的贵客。四海其乐融融,敖闰寻常又不摆架子,作为四海海中所有女性的梦中情人,距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那与蓬莱子民毕竟不是同族,人与仙妖隔的不是那么一点。 西海龙王真要说起来,是神。还是整个人间排位都能靠前的神。海客可以说是化外之民,蓬莱先人离开中原的时间太早,能追溯大荒之时,因为神木之于蓬莱的特殊地位,他们世代将神木当做是信仰,但对于保佑四海风调雨顺的龙王的尊崇也不会少。 天地人三界分离,天道完全之后所有的法则也规定了天地,那界域屏障不是一般的厚,因为有这等限制在,所以上界能插手凡间事务的力度,实际上还不及四海龙王。说说龙王要听天庭差遣,但实际,只要他们不触犯规则,任是天帝都不能撤了龙王之于四海的尊位。 有这样的地位,受如此之尊崇,无怪乎便是几乎不接触外事的蓬莱,都得小心翼翼捧着心肝奉之为上客。 白龙王可没忘此行是为什么来的,哪怕为着闺女所需药晶都得给面子,可是到他进了蓬莱国见了国主诸人,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仙神哪讲这些虚礼啊!哪怕上界蟠桃会见着那天帝、西王母等诸天庭之主,也从没这些东西,大荒之前是拳头最大,大荒之后拼的是神职信仰功德!蓬莱原本也不讲这些,但龙王一不小心忘记了,在凡人眼中——他是神。 明美又拍拍他的脑袋,软绵绵的声音:“老龙,我出去玩儿。”在那深深质疑与控诉的注目下,她想了想,又添了几个词,“顺便,见见……故人。” 龙王可怜巴巴松开手,盯着她往大殿外走去,眼角的余光还能瞥见殿前台阶另一侧站立的素衣少年,咬牙切齿,但没办法,转过头继续面无表情听人客气。 他倒是想直接拂袖走开——无奈觉得有求于人还是不要太嚣张得好。他若硬要抢,蓬莱确实拦不住也不敢拦,但真到那样,也不是他的性子了。 跟他一样想走的,很明显还有那蓬莱的小公主。西海龙王殿下见到蓬莱王后身后的少女紧张瞅着门口、却迈不开步子的模样,渐渐得倒褪去了几分失落跟愤懑。 ……好像挺有意思的。 明美踏出殿门。 好像很多次了,她与他得以相遇的时候,总还是小孩子的模样。轮回就是为了遇见他,就算再美的相遇终究会归于无望的深渊,可她在一次一次的毁灭过后,却还是想回到他身边。 天光静美,蓬莱春日温煦的阳光映照在她脸上,远远望着甚至会为那净洁的光色所震撼。白衣伸出手臂,向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将她抱起来。“阿湮。”他低低得唤道。 明美稚嫩的双手摸摸他的脸颊,眼神依旧是很多世以前的清澈安静。 在还未遇到她之前,他始终都无法想象到,梗塞着心房都难以运转的深情是什么模样,遇到她,那旧时千百轮转的记忆重回,将血脉骨髓都填充得流通迟钝,想痛苦,又想放肆大笑,想将她深深地融入血肉,又想将她推得远远的永不再见,然而什么都问不出口,有太多的话语都无法述说。到最后,只能紧紧拥抱着她,轻声喃喃:“我该,怎么把你留下?” 这天地怨恨我,所以一次一次将你带走。我怨恨到想毁灭这天地,可若是它将你留下,我……或许就不再……记恨那旧时的苦痛。 明美看了他好一会儿,用力抱着他的颈项,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一动不动。 “留不下?”他竟是笑了笑,僵硬的手指抚了抚她的后脑勺,眸底幽深得像是波涌着无止尽的暗流。 “那我要想想……该怎么做,才能毁了这宿命。”他的声音低得几乎不闻,“越是美的东西,到最后越是会被毁灭不是吗?我这样苦求才能遇你一遭,你又想要那样惨痛得离开我吗?” 明美说不出话。可你知道的啊,我来到你身边,也是因着那宿命。它造就你注定孤独无望的命运,也早就我注定会来到你身边的轨迹。 我想改变你的宿命的,可我最后还是成了这宿命里的一部分。 因果诞生的一刻便注定无止尽的纠缠,直至,因与果的其中一个彻底破灭,轮转现世的那瞬间,便也注定,只有毁了那天命的轨道才能解开无尽的劫难。一切就是这样的矛盾,所以你要如何去脱解? 这此世的所有命轨都缠缚在星辰地幽宫化身的天庭与地府,所以,你……要毁了这天地吗? 白衣抱着她,又循着原路回返了东蓬莱那遮天蔽日的长春树底。 “凤来已毁在那灭世的九重劫雷之下,许是那天道也要忌惮我的本命神器,才要设法摧毁它才能予我降罪……”白衣喃喃道,“可是阿湮啊,凤骨藏在我的魂魄里呢,若是重启了凤骨,神扇可能为我所用?毕方大神的扇子,天底下的水与火敢不从我号令?” “这是长春树的本体,”他说,“若我召唤,它在洞灵源的真身可能回来此地?有他帮助,我便能融合风骨……你看,事情也不是太难?” 天道之下,一切皆可记言。可他不同,他的魂魄里有那把能隔绝天道的扇子,哪怕他恨到要毁灭天道,天道依然无法感应到他的气息。 白衣凑近她的耳边,近乎悄悄地说:“我近来总是做一些梦。梦醒后却忘了曾梦见什么。可遇见你的那一眼,那梦境所有的记忆就忽然卷土重来。” ——“阿湮,我梦见你了,亿万年前这天地初开时的你。” 9898 就算清晰得知道自己陷入了梦境,可梦境中的自己意识不到这是一场梦,更无法醒来。 庞大的来自于亘古的苍茫意志穿透他的魂魄,铭刻在久远历史洪流中的某一种精神,在拉扯着他穿梭时空往回走。他在被千万种时光冲刷过之后,自神祇的掌心中睁开眼,注视到那个他本不该存在的时间。 他已经久未梦见大荒了——“你是什么?” 神祇的身形巨大而虚渺,她是这天地,她又独立于这天地,刚刚脱胎出行迹的天道在此世盘旋,她的长发散开,与新生的太阳共辉,霞光便遮蔽了天宇,她的双脚踩在尚在懵懂的幽冥,黄泉便顺着她的足迹汹涌漫开,她的目光直视的地方生机油然而生,五行顺位,草木孕灵,秩序就沿她指尖所触的地方编织着天地间的法则。 这是开天辟地后的第一位神祇,代盘古大神看着这他所创造的天地的混沌莲子。 然后,神祇捧着掌心中忽然闯入此世的生灵,问,你是什么。 脆弱的生灵与她有着不同的形态,他是奇迹的时空创造的一个意外,此世有一种力量将后世的生命带到了她的世界,它排斥他,却又守护着他。 他说:“我是仙。仙就是……我这样的生命。” 当穿越亿万载时光陡然相会的两个存在彼此注视的第一眼,冥冥中就有一件事物诞生了。 它来自于比血脉与魂魄更深层的地方,从她与他的身上脱出,没有独立的形态却又确实存在,相互缠绕着在笼罩不周山的风云中升腾而上,随呼啸的混沌气流盘旋在天地的众法则中,越飞越高,超越天道,最终消失在混沌海之外的天际。 “那是什么?”仙问道,他注视着它离开,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丢失,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羁绊感从自己心口牵连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是宿命。”神祇回答。 原来当我遇见你时,已经有一段宿命脱胎而生。 “为什么我会到来呢?”仙问道。 “不知道。”神祇说,“时间与空间的神还未得以孕育,已经死去,我无法问询你的来历。” “那为什么时空之神要死去呢?” “因为时间与空间是这天地最基本的法则,可开天辟地之后它们是独立于天道的存在,世间孕生了天道,天道不会允许时间与空间脱离控制。” 冥冥中那些法则的力量在操控这天地成形,越是重要的法则越是无法产生独立的意识。天地初开混沌灭散,毁去不为这天地需要的三千混沌魔神,在新生的天地间,也同样不需要会扰乱平衡的神祇。 她到来时,天道还未成形,无法阻止她的降临。一切混沌都是这天地原生的灾难,天地自混沌的破灭中诞生,甫一开始,两者就是矛盾对立的,然而她源自于混沌青莲。这天地间的规则将她视为最大的敌人,可她护卫了这天地完整的亿万年,她拥有开天辟地之后最大的功德。 神祇指着随天地演化的天道,说:“它也想毁灭我,可它做不到。” “因为我没有死亡。” “我来自比死亡诞生更早的时代,死亡无法触碰到我。” 她在不周山上等待着,以为时间与空间会是她的同伴,可是尚且稚嫩的天道已经明了不该叫它们成形,于是自天顶咆哮而下,一口将法则吞下,生生摧毁了还未成形的意志,未来得及吞下的时间与空间的力量便就这样破碎,化成千万缕,遗落到大荒各个角落。 然后天地间就有了死亡。 “可是死亡不是在混沌时就有了的?”仙问道,“混沌的三千魔神死去了,盘古大神也死去了。” “不,那不是死亡。” 神祇说:“混沌的魔神,都是法则的化身,法则是不会消逝的,逝去的只是化身。” “那盘古大神呢?” “盘古也是三千魔神之一。” 新生的天道收走了盘古所主持的力之法则,天地却要依仗着盘古的血肉骨骸得到新生。生灵自这尸骸上孕育,因为时间与空间的力量加诸于此世,所以它们会被死亡束缚。 仙来自于后世,他曾见证后世的所有神祇,所以他明白了这些话:“所以说,会死亡的,只有盘古大神的身躯上孕生的种族,魔神其实并不算一种生灵……所有直接自法则脱胎的,其实都不算是生灵。” 他已经明白了此世演化的本质。 他所见的,那些自法则中诞生的神仙,与混沌的魔神其实并未有什么不同。只不过。魔神的法则来源,是混沌,而这天地的神仙,则是为天道所控制。这天地抢夺了混沌中的法则,可改头换面了,实质一样不会变,新生的神祇同样也只是法则的一种化身,他们不会死亡,因为就算是天道将其泯灭,孕生他们的法则同样还在。 这天地或许并不需要什么神,只需要这些法则,与掌控这些法则的力量。 来自后世的仙说:“这天地太残酷了。” 仙问:“您在等待什么?” 神祇说:“你看不到么,开天的水灵要孕育了。” 那是水神天吴。 后世水之法则的神职已经极分散,可在这时候,天地间的众水之神只有一位,便是天吴大神。 仙看着水神诞生,忽然就流下了泪。 天道是贯穿诸世的规则,世界因为有了天道,才有了秩序。然而这个时代,是为天道最想抹消的时代啊。这里有青华上神,她是天道外的生灵,是最古老的神祇,是延续混沌存在的原罪。这里有开天的元素之灵。现在的天道还太稚嫩,它阻止了时间空间之神降世,但它阻止不了水灵诞生,五灵以开天为名,这天地要依仗着他们构建,于是以后还会有火灵,土灵,金灵,木灵。 正因为他们是天道之外的存在,所以天道彻底成形之后,用了各种方式抹杀他们的存在,将那些法则纳入自己的掌控,从而孕生新的神祇。 都说青华上神之后才有众生,而众生之前是三皇,可实际,是天道抹去了这之前的神祇啊。 天吴问:“这是什么?” 他指尖旋绕的是仙落下的泪水。 “是眼泪。”仙说,“当你感觉到悲伤的时候就会落下眼泪。” “悲伤是什么?” “会让你流泪的东西。” “哦,那我没有眼泪跟悲伤。” 不,你是所有水的神祇,是所有水的掌管者,你也控制着泪水。 仙想起罗浮剑境中的火之毕方与凤骨。开天的火灵也会是这般的吧,神祇是没有情感的,可是天道拿他们不该拥有的东西抹杀了他们的存在。 莲子化灵而成的神祇问:“那你为什么悲伤?” 仙说:“我为很久很久以后,我将要离开你们而悲伤。” “可你怎么会离开我们呢?”天吴说,“我是水,天底下所有的水都是我,青华更不必说,她随这天地永生。” 天吴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出了一样东西:“如果你害怕的话,我把你与我们绑起来。” “这是什么?”仙问。 “天之锁。”天吴说,“我看到你也有你的伴生神器,怎么不拿出来看看。” 这是天之锁……后世为他所有的天之锁。原来自这时候,已经锁进了他的心中。 仙取出了五十弦凤来。 “不是伴生神器,是我的本体。” “本体?”天吴说,“那不是跟青华一样?” 是的,青华上神是神祇,也是生灵,他是仙,也是生灵。他们都是不受法则控制的。可惜,她在天道外,而他在天道里。 “它叫什么?”天吴问。 “琴。” “有什么用呢?” 白衣的仙把手放在琴上,抚了一曲。 他又落下泪来。 后世的他在诞生之初,于洪涯境天皇之宴所奏的曲,原来在亿万年以前,他已经为她奏过。 “你为什么又流泪了?你又感觉到悲伤吗?” “不,当你感觉到喜悦的时候,你也会落泪。” 如果有因果才有缘分,那我们的缘分自这天地亿万年前就已经定下,我以为很久以后的我是第一次遇见你,可原来我在这天地初开时,已经与你有了一段脱不开的宿命。 天吴说:“我不太懂。” 神祇没有情绪这种东西。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仙在不周山上看到木之竖亥,火之毕方,金之据比,土之钟明先后诞生。 仙问:“您要一直注视着这天地吗?” 神祇说:“是的,我曾答应的盘古。” “那您也注视着我吗?” “是的,我也注视着你。” 后来有一天,他问:“您也感觉不到悲伤亦或是喜悦吗?” “不,我感觉得到。” 神祇这样对他说:“因为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莲子啊。” 9999 梦在这里中止。 温柔的阳光穿透长春绽满碧花的枝桠间隙,明媚的光斑随着风轻轻摇晃着。 白衣静静凝视着怀中的小人,幽深的眸光却仿佛穿透这凡人的躯壳,直视到那身为天地初开时古老神祇一部分的精神。 “阿湮,为什么你说,我的身体里,有你的莲子?” 明美仰头望着他,依然是那双叫他能为之疯狂的神祇的眼眸,有时候他看她,连意识与记忆都会混淆得难以清晰。三十三重天外神祇寂寞的影子,曾与他历经百千轮回的魂魄,莲塘中洗褪尽杂质的神识,杂糅搀和在一起,在愈见扭曲的脑海中已经无法确切分辨。 “阿湮,告诉我,你开口说话,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如果他不问,她就不会说话的话,那他退一步,她是不是就不会再沉默? 明美把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柔嫩纤细的小手,就那么轻轻一碰,不带任何力度的触碰,他却有种连骨骼魂魄都在因这动作而震颤的感觉。 “因为,这里藏着一颗混沌莲子。” 轻缓细柔的声音,却重逾千钧,一个字一个字狠狠砸在他心尖上,直砸得头晕眼花。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跟脚,便是混沌青莲的那一粒莲子。来源于亘古混沌深处,比天地开辟还要早得多,凌驾法则,无视天道,所有神祇都知道,那粒莲子,化脱出的神祇,便是青华上神。现在她说,那粒莲子,藏在他的胸膛里。 “我……记不清了,但是我想,”明美轻轻道,“如果,在天地初开之时,我就遇到你,看到莲子在你的身体里,那我在大荒之后或许是故意将本体封在的……榣山。” 可是,青华上神的记忆哪去了呢?她一直都无法想通,究竟是什么竟连上神的记忆都拿走? “梧桐……木?”白衣干涩道。 “是。祝融取木筑琴之梧桐。”明美说,“青华上神将混沌莲子封印在梧桐中,凤来成时它移居琴体内,随琴灵而生。” 因果轮回,追溯自那遥远的太古,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后世她以为的因其实是果,真正的因,在亘古之前连天道都未完全的时候。 古老的神祇看到他胸膛的那一粒莲子,已然明了自己与他的渊源,在遥远的岁月之后,她在榣山的一回顾,清晰了自己所要做的是什么。于是种下一株梧桐,封入一颗莲子,漫长的等待之后,在火神宫中终于见得凤来生灵,化居完整仙身。 当年在太古伴了她无数年月的仙,就这样重现于世。 ——可她忘记了。她将有关这仙的所有记忆都给忘了。 她以为她放弃这粒莲子是因为天道威压在前,她以为祝融取木莲子因灵而筑只是巧合,可原来很多东西,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你是为……这一粒莲子……不,你不是。”他已自己回答了自己。 他的存在都是因她的举措,那么这百千世的轮回,便根本不是可怜他亦或是要收走这莲子而为他入的凡尘。因即是果,果即是因,因果根本没办法清算明白,他所能知晓的,便就是他曾穿越漫长的时间亲自到达亘古以前的时代,他以后世之身曾或多或少得影响了那时代,青华上神看破了他的来历,于是在漫长的年月之后又引导了他的降生。 因果便就这样圆上。 那么他为什么能去往开天辟地之时呢? 时间与空间之神未出世便已然陨落,那时的天道还未得以将时空都纳入规则,于是天地初开之时的时间与空间都是紊乱的,紊乱的时空出现了意外,冥冥中的因果将他带到那时代,体内的混沌莲子叫他在大荒之前的时代依然能完好存在。 白衣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重叠的双手按着胸膛的那个部位,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心脏在跳动,比心脏比魂魄更深沉的地方,那一粒无形的莲子也顺着他的呼吸一下一下跳动着,自亘古鸿蒙传达到此世的脉搏,似要将他的意识都吞没的震撼与悸动。 “然后呢,”他轻轻问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论你何种相貌,我一眼便认得出你,因为我永远认得出我的本体,它已与你的魂魄融合在一起。”明美说,“它伴你出世,予你五十弦琴的本体,随你历经凡尘,它不愿再回到青华上神的身边。” “然后呢?”他说。 明美仰头看看天。蓬莱的天空与这海域的很多地方一样,都是澈蓝得看不见云层。 “青华上神在天道之外,她没有此世的任何天命。”明美说。 “她也没有死亡。”白衣想到梦境中所见。 “但是天道想要毁灭她。”明美的声音平静而缓慢,“天道从太古至此世,都想着要毁灭这一个异数。” 她静静看着他:“拥有混沌莲子的你,也是一个异数。可是,你在天道里。” “原来,这些因由……是它想借我之手……将你毁去?”白衣何等明悟。只听这几句便明了来龙去脉,咬紧了牙关,用力之大,几乎连眼睛,都一点一点渗出血。 她看着他。 “阿湮,继续说!全部告诉我!” 这是青华上神连身边的凰鸟亦不曾诉说的秘密。她在天道之外,可雪皇不是,天道盘旋在她身边,费尽心机要找寻她的弱点,她什么都不能说。 可是毕方的扇子在他的魂魄中。亘古以前的火之毕方与凤凰要离用尽一切塑造出了柄能隔绝天道的扇子,她也就能借着它在天道看不到的地方稍稍喘息。 “莲子若开,必是天地再归混沌,然后混沌青莲重出,再造天地。”明美说,“五十弦齐奏,万物凋零,天地重归混沌……我与你的相遇,被天道视为最大的灾难。” “天道不能容我,怎能容你?” “它在这世间寻找到一个代理,伏羲合道。伏羲不是天道,天道却能影响伏羲。他知道不能留凤来存于世,于是太子长琴注定要陨落,不周山倒,他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予你天罚。可他不知道你体内有我的本体,若他知道,或许你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太子长琴贬落凡尘,是天道要他灭亡。 原来百千世避无可避的苦难,原来他苦苦挣扎苟延馋喘的真相,在这里。 白衣落下了泪。 他当然恨着天道。折磨他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便是天道,他为什么不恨? 可是…… “你为什么不恨呢?”白衣说,“恨天道如此算计于你,恨它营营苟苟定要毁灭你。” 诸神皆知青华上神为天道所爱,得逍遥自在,却怎知那实是上神为天道所忌,用尽一切在排斥她。它无时无刻不想抹煞她的存在,自天地初开的太古自此世,那么漫长的时间,她如何承接着这股庞大的排斥坦然留存? 明美坐在他怀抱中,仰头望着这一世的他落下眼泪。 泪水砸在手心上,激出碳灼火燎般的疼痛,眼泪是这样滚烫的东西,碰一碰,心都像是会被溶解。 为什么不恨呢? 她想着三十三重天外混沌宫殿中沉睡的神祇。她是她,她又不是她。她承接了她的记忆与神识,拥有她思考的方式,拥有她处事的原则,她想着,青华上神为什么不恨呢? 为什么呢? “母亲舍我在这世界独存,我却连存在的意义都不曾拥有。” 明美说:“她赐予我最大的爱,却是禁锢我在这世间永存。” “我代母亲留存于世,代盘古看着这天地,我看万物成形,众生有序,看神祇诞生,河山锦绣,看到天道慢慢成形然后对我说,你走吧走吧,离开我的世界,你会毁了这天地。可我哪都去不了,或许天地湮灭,我才能安息,时空化为乌有,我才能走到尽时。” 明美看着他,看着这个在亿万年前曾陪伴过她的存在:“死,我连死都不能拥有。” 所以……她不恨的。 青华上神甚至在隐隐期待着,天道将她不曾拥有的死亡带给她。 “你别哭。”她说,小小的手抹在他的脸上,努力想要把那些泪水给拭去,“你一哭,我也感觉得到悲伤。” 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他也是没有情感的。后来,他悲伤亦或是喜悦,都是由她所带来。 她也没有情感。可她是感觉得到悲伤亦或是喜悦的,因为,她的莲子在他的身体里。 他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她也同样遭受了一遍。 叫他疯狂的所有情感,她也一样感觉得到。 她只是无法回应他。 白衣笑起来。在痛不欲生之后笑出来。 “我曾亲眼看过凤骨与毕方的爱恋。” “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也能遇到那样一个人,该有多好。” “可其实我错了对不对,你一直都在,只是一开始我认不出你,后来认出了又……不肯信你。” 104104 明美与白龙王先到的点依旧是龙绡宫,这里几乎是四海的中转站。 龙女绮罗亲自前来迎接,见到明美现在的模样时略微惊讶但也是欣慰得笑开:“明美长大了。” 海域之内大多妖鬼,永远维持着一个样貌不会变更,生命太过漫长亦或是生命已经终结,只是以另一种形态留存,连时间的流逝都不会去在意,更谈何顾及凡人短暂而迅速的生长。惜时的娃娃如今长成娇俏的少女,却依旧是软软糯糯的模样,有一双藏着星海的眼瞳。 白龙王询问:“海底暗流怎会如此频繁?”波涛浪涌都是在海面上的,海底亘古一直维持着绝对的平静,这是凡人无法触及的界面,是这天地给久远的神龙与海中妖灵留下最后的乐土,只有海底有序的时空出现动荡不再稳定,才会有暗流的产生,这东西的破坏力与覆灭性极强,他自海上带明美下来时,就觉察到不对。 绮罗苦笑,眉眼间带有忧色:“从近来开始的,暗流源头还不可查。不过敖广殿下已遣书过来,叫我约束宫众,龙绡宫结界有上回殿下为我加固,现今还稳实,约莫撑着不是问题。” 白龙王皱了皱眉,道:“从东海过来的?”东海龙王是尾青龙,名敖广。 绮罗点点头:“附近的空间都有不同程度的震动,却查不到源头,大约真要得空间破裂时,才能找到针对点去修复。” 白龙王把闺女寄放一下,在外面游走着先去查探。 明美坐在珊瑚坐榻上,歪头望着龙女,对上一双温柔的眼,她没有说话,只是转移视线,又望向高台边缘靠近墙的一边那个华美的珊瑚架托,托上放置着一架凤首箜篌。 她盯着那架箜篌。木如焰火般灼灼之色,上面镶嵌着天河的星沙,在水流中静静荡漾出璀璨的流光。没有手将它拨弄,但它的弦自己在鸣奏,发出缓慢而飘渺的乐声,那曲子是如此古老,一个乐音就叫人仿佛回到亘古大荒的时代,天河浩浩汤汤汇入星海,亿万星沙涌起的波涛华光四溢。 “本是琴曲。”她轻轻道。 绮罗愣了愣,非常惊讶:“是琴曲!见笑了,这琴曲出自太古,因我十分喜爱,便将它改为箜篌所奏,放于这自鸣凤首之上。” “这架箜篌……”明美停顿了一下,眼神清幽,但绮罗恍会觉得那样的静谧中似乎带了一抹凄然,“亦是火神祝融所制,用的,是榣山的若木,当年……是木神句芒赐予你?” 绮罗心中一惊,蓦地抬头时已经对她的身份有了隐约的猜测,可怎么猜都是错:“是。” 明美侧耳又听了一会儿,微微笑起来,似乎是想到就会觉得欢喜:“他会来的。” 他……是谁? “这遗曲的主人。”明美说,声音很安静,很轻柔,“他在时,世间尚无你,也无龙绡宫,榣山风色光华遍照……桐木所成琴化身乐神,若木所成箜篌遗落人间,在那最初,有渊源的呢……只是……因命运无可避免的玩笑,变作他现在的模样……若他来,请你为我转告,阿湮此生终陨……请他寻到该寻之后,莫再回衡山……去寻长春,然后前往妖界……” 她的话语很缓慢。绮罗这才知晓,方才她所用一个“亦”字是因何。 龙女的心脏砰砰直跳,她望着眼前的女孩,一时竟这个觉得白龙王捡回的娃娃是如此陌生。就像是触摸到一种庞大而恢弘的真相,震撼中又有些忍不住后怕。 明美也注视着她,那不是一双凡人的眼,那眼里有着远古神祇的温柔与冷漠:“我……大约是撑不了多久了,心坏了可以换心,可整个人都坏了……老龙不可能重造一个我……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只期……一切,都好好的……” 这已经超出了绮罗的认知与能想象的范围。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绮罗是懂得,所以她现在什么都没有问。 白龙王检查完龙绡宫外围匆匆进来,没觉察到明美与龙女之间的异样,直接对绮罗说:“没有异样,你也别太担心,这东海的事老青自己总会搞定。” “谢过殿下。”绮罗很快调整好神色,含笑说。 即使明美长成了少女的模样,白龙王来去还是喜欢像抱孩子一样抱着她,准备走:“我们得去趟北海,有事传讯我。” 绮罗点点头,然后对着明美,缓缓欠身行了个礼。 白龙王愣了愣,当没看见,抄起闺女就走。 明美搂着他的颈项,潇洒不羁的白衣男子走出龙宫便化作一尾白色的神龙,她伏在龙首之上,脸颊贴在温凉的鳞片上,问道:“海底的暗流便是空间破碎的预兆?” 不知为何,白龙王沉默很久,才说:“是。” “老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明美喃喃道,空间破碎,哪里会破碎呢?她已经看不到未来,不知道即将降临这片海域的是什么,但是她心中已经感觉到危险与苦痛的前兆。 白龙王没有回答。明美也没有继续往下问。有些东西,被天命注定,即使觉察到,也只能眼睁睁看它发生。命轨是无法间错的,因为谁都不知道,当你抵消一段命轨的灾苦时,公正的天命会将其报应到哪里。 可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够救她的。他亲手捡回的闺女,疼宠至极的孩子,他在九天之上,明了了那一位神灵与颠倒在此世的妖灵之间的因果,他回到人间,以为,他能救她的。 明美望着越往北越冰白的海域,那冰一般的色泽映润在她眼瞳中,反射出一种沧寂而静美的光色。这是她的身体,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一世的躯体已经在崩坏的边缘。 心脏中有一颗宝珠,换心未尝不可,可是整个人都坏掉了,怎么换呢。 龙绡宫中,龙女绮罗坐在珊瑚榻之上,静静凝望着自鸣的箜篌。 等待一位注定要来到此地的、太古以前被贬落的仙人。 ‘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她想着那些久远的传说,众仙口中晦涩不已的榣山风华,然后想起一双眼,仿佛凝聚着亘古洪荒的震颤的眼。 ‘那是神,是的……可究竟……是哪一位神祇呢……’ * 在这四海,于妖灵鬼魂之身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于是时间在这海域之内,也像是被无限缓慢,虾兵蟹将一日一日排演着军阵,鲛人作歌姚姬起舞,幽魂随着海流到处飘荡,将海底的故事到处传送。 南海的红龙王又来了龙绡宫,听绮罗大人弹琴。小说侠楚公子又有多久没有重现江湖。东海龙太子闲来无事突发奇想要炼丹结果炸了丹炉。邻居家的小姐妹又遇上负心汉。龙绡宫出了匹精妙绝伦的星辰纱。海市上换得了什么什么珍宝…… 某一日,自北边似乎传来一声龙吼,嘶声力竭的吼叫,光是听得都觉得气血翻腾似乎全身都要炸裂开来。四海都在震荡,海上风暴疾袭,波涛汹涌,海底也隐隐有震感。 绮罗正在擦拭着那架箜篌。箜篌落在她手上的时候,自鸣之声便不再想起,安安静静得任它擦拭凤首的雕纹。那声龙吼,她听得更清晰,也更心惊,手一颤,擦拭的鲛绡便落了下去,她抬起头遥遥望着北海的方向,心如擂鼓蹦跳不停。 龙王在发怒。 西海那位永远温柔和煦笑着、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动摇的白龙王,在发怒。 龙绡宫中的总管,协助龙女管理龙宫的那位姚姬予她说:“东海龙王殿下又有传信,东边空间已经开始碎裂,暗流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叫您传令宫众,近期内莫前往,否则被空间缝隙卷进去,很可能魂飞魄散。西海龙王殿下也遣有手下过来加固龙绡宫,叫您莫惊慌。” 绮罗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待她控制住颤抖的双手,才缓缓问:“空间破裂的地方……是在东海……哪儿? 姚姬说:“准确位置还不清楚,不过已经能知晓,大概是在蓬莱那一带。” 绮罗的心脏剧烈得抽动了一下。 海上雷霆万钧,风涛巨浪可怖之极,在电闪雷鸣之间,一尾白龙自北海而来,于东海之上徘徊不去。 可他找不到蓬莱了。 附近的时空已经错乱不堪,到处都是空间破碎的缝隙,时间裂成片段,乱七八糟散布在空间罅隙与海域夹缝中,即便是龙王都无法探查到蓬莱仙岛的入口。 暴雨倾盆,白龙王化了形,白衣的男子站立在惊涛骇浪之间,冷冷望着混沌惨烈的天际。 东海天晴已是数月之后,自九天降下的雷霆却并未散去,而是团聚于这片海域之上,海域已经变成巨大的空间罅隙。空间罅隙即为洞天日月,虽属人间,却又开辟出人眼所无法看到的无数彼此交叠的空间——千万细小的裂缝将此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间罅隙,其中电闪雷鸣永不止歇,更有时间的乱流在里面纵横交错,气流极不稳定。 白龙王踏进这罅隙。 错乱的空间中遍布建筑残垣,颇为眼熟的废墟死寂得沉在海中,维持着一个永恒的静止。漂浮的时间中有一些碎裂的岁月片段,轻轻一触就会展现,转瞬又顺着水流游走到不知何方。路过一座倾塌的亭台时,他看到一幅画面。小小的娃娃坐在秋千上,仰着头对身侧站着的少年说着什么,少年眉眼昳丽,轻轻一笑,伸手去拨娃娃被吹乱的额发,看他伸出手,然后整幅画面如云烟般消散。 白龙王总算能再踏上蓬莱的废墟。 他是顺着那株巨大无比的死树找到的地点,天降灾于蓬莱,连亘古生长至今的神木长春亦失却了生机。他在树下找到一个人。整片死地中唯一存活的人。 长春唯一的生机予了她,那生机织成了茧,将她紧紧护卫着。 白龙王走到她面前,呆坐在原地的女子才缓缓抬起头来。 “龙王……殿下……”她艰难得说。 白龙王环顾四周,山石崩裂,房屋倾倒,一片惨状。繁华陨落成死寂,生机倾颓不复。 最后他问:“你后悔吗?” 一夕之间,故土亡尽,龙王问,后悔吗。 眼睁睁看着灾难降临毁坏家园时她未哭,眼睁睁亲人族人死在灾难中时她未哭,静静守着自己都不知道守着什么时她未哭,现在,一个问题,满面是泪。 “为什么?”她问道。 一人一龙对视着。 长春之后,才有蓬莱。可长春木本就该是随混沌陨灭的魔神,纵然因东方大帝有了天道之下合法的地位也是蒙蔽而来,蓬莱一族因长春有了漫长的生命,若天觉察到这一段逃脱的命轨,降灾毁灭蓬莱其实是有因果的。可世代繁衍在此存在千万年,未有磨难,甚至成了四海海运的一部分,为何,一夕之间,便要在雷霆之下亡尽呢? 后悔吗?我若没有带他回来,蓬莱会不会就一直是旧时的模样? 可我是要注定遇到他的啊。无论经历多少次,无论命轨这样改变,我都注定在哪一年的衡山遇见他,看到那个山洞,将他带回蓬莱。 于是,蓬莱,也注定要在这一代断灭生机? 巽芳泣如雨下。 不曾后悔的啊。纵然不知道因果,想来也不曾后悔啊。 亘古以前榣山的一株藤,历经岁月洪荒的洗刷,能有一世跃出时间遇见他收留他,已是恩赐了。 “他在哪?”白龙王问。 “你带明美离开之后,他便走了……看来,他不曾寻到你们。” 白龙王凝望着沧颓的废墟,很久以后才缓缓道:“明美死了。” 巽芳心都漏跳了一拍。 白龙王闭上眼。她离开蓬莱,这一世她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天道肆无忌惮降灾抹去了蓬莱。 “与我走吧,”低低一叹,白衣的男人重又化作一尾白龙,巽芳仰起头,“蓬莱已成死地,你不可能在此长久留存,我带你去龙绡宫。” 105105 天毁蓬莱。 在东海某地,电闪雷鸣永不止歇,时间的乱流纵横交错,那毁于天灾的大半个蓬莱坠落此地,维持着一个永恒的静止。空间罅隙造成的漩涡仍存在着,不稳定的气流叫此地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改变,在四海之民的口中,这不可靠近之地渐渐有了新的名字,雷云之海。 穿过那些漂浮的时间、错乱的空间,经年之后,回到此地的青年久久默立。 年轻的容颜如清月之辉,仍绚烂夺目至极,两鬓却已染了白霜。如果错失岁月的磨难能够化出形体成为重量,那这连死灵都不存在的地域已经要将他压垮。 想要留存住什么,真的……就那么难吗? 断壁残垣死寂得沉在空间罅隙之间,无法捉摸的时间断流中有一些影像一闪而过,惜时繁华的乐土已毁灭成死国,白衣站在枯死的巨木之下,仰头沉沉注视着这断灭了生机的地域。 摸摸嘴角,伸出袖子抹去殷红一片。他离开蓬莱,在四海搜寻窥破空间法则的契机。没想到,最后却是在蓬莱毁灭的这疮痍土地之上,找到了错乱在裂缝间的法则碎片。 ‘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太子长琴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哈哈……’ 仿佛在一瞬间失却了所有的力量,他软软得在巨木旁坐下来,用力得拿手捂着唇,也止不住一口一口涌出来的血液。 即使明知道他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东西都不被允许,总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灰飞烟灭,即使守着那些他最珍视的东西,可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避无可避的厄运降临——当真见到这些惨状的时候还是会痛恨到难以抑制。 这是他为人的最后一点尝试,这个名为蓬莱的地界,安宁祥和的世外乐土,他掩去自身百千世的疮痍,以为能够握住一点自由,可原来该存在的,无论你怎样自欺欺人还是存在,注定要毁灭的,也不会因你的意志而有任何偏差。 最难以忍受,这天命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降临。心心念念想要寻到时间与空间的法则,却要他知道,蓬莱毁灭的死生之地才有空间法则的碎片,阴差阳错的厄运不曾停歇,这无法衡量的得失却能叫人苦痛到极点,却连怨艾都无法诉说。 冥冥中的一切竟是如此可笑,如此惨烈! 白衣倒在地上,几乎有一度意识都陷入黑沉之海无法回返,很久之后慢慢睁开眼,看到苍凉的地域自己吐出的一滩鲜血。整个蓬莱都陷在灰暗惨淡的氛围中,仿佛不真实的记忆,一切都好像失却了颜色般苍白而黯然,这片鲜红落在上面,竟会叫反差强烈到惊心动魄。 心神的重创已经在加快身体衰败的速度,这躯壳还能支撑多久,连他已经都无法估摸了。 他抬头看了看枯萎的长春树,艰难抬起手,探入一份神识。 时间法则已了然入心,空间法则的碎片在此地盘旋,为时间所吸引,牵连成缀,灌注入他识海。每一刹那都有无穷的画面与片段闪逝,没有情节,毫无逻辑,某个瞬间他猛然一怔,直直又吐出口血来。 血液渗入长春枯去的枝干,在苍颓干涸的死皮中映出一抹艳色。然后,那个地方,缓缓得就绽出一朵花。是绿色的,鲜活至极的颜色,静美的碧花——犹如那年他来到蓬莱时,见到满树长春的碧花。这年还是春,所以就连留存的花硕也是碧色。 此间,除了他之外,唯一的生机。 白衣摘下了那朵花。 一句话硬生生打入脑海,而花瞬间湮灭于他指尖。于是除他之外唯一的生机也不复存在。 ‘时机未到,莫要成妖!’长春留下的最后之言。 他曾循着一抹感念至极的气息来到龙绡宫,在那里见到一把榣山若木制成的箜篌,他盯着它看了许久,倏然落泪。那一年他的凤来在天劫中被打成焦炭,与太古所有的牵系就在本体毁坏仙身崩溃的那一刻,了然无存,太古之后榣山失落,天地间再不复存在那片叫乐神流连的水湄,可没想到,在经年之后,又在人间逢到故时之物。若木之色仍灼灼耀华,那穿越时空的一声轻叹与慰藉,深入神魂。 龙女绮罗带给他一句话,是阿湮留下,唤他莫回衡山,去寻长春,再者,前去妖界。 长春说,现在时机还未到,叫他千万莫妖化。 白衣拿手按了按胸口。在那残魂至深处,为一柄神扇所镇压之地,那架森森的骨骸似乎在震颤——在还未化妖之前,他已经成了魔。 想来,这一身渡魂而来的人的皮囊竟有这般用场。掩去了那入了魔疯狂叫嚣着要毁灭天地的神魂,掩去了那扭曲苦痛厌弃诸世憎恨着自身的精魄,掩去了生生世世被打落尘泥毁灭殆尽的记忆。 不为人时,苦苦渴求着这天底下作人该有的一切,可他不是完整之人,这天地厌弃他抛却他,偏偏他又有人的一部分,叫他沾上人总会有的惰性,贪恋温暖而退缩而犹豫。到头来,阿湮不在了,曾予他一个平静之地的国度毁于一旦,一无所有。 那么,还要为人做什么? 白衣抬头看了眼悬浮着断垣残壁的天际,时空都是静止的,他在这里鲜活得存在,看一眼,都恐为那无限繁华的衰败与东海扬尘的沧桑挫伤骨子。 来自于上古凤凰遗骸中的某些东西,顺着血液蠢蠢欲动,他想起那年在罗浮剑境弱水界中看到的画面,开天辟地的神灵,陨落而长伴不悔的凤凰,地狱般黑沉的憎厌与怨念不断复生,疯狂的欲念与苦痛纠缠着神智无法停歇,他想起阿湮不属于这人世的双眼,想起亘古大荒之前的梦境中将他收拢在掌中的神祇。 天毁凤来,打散他仙体,天毁轮回,叫他无法为人,那么成妖罢,入魔罢,兜兜转转世间数千年残破轮转,却还是回到最先开始的选择,走错了路,将自己逼到如此绝境,余下仅剩的,也不过殊死一搏。 白衣收拢在此地界飘荡的诸法则碎片,完全掌握空间法则的运用之后,终于离开蓬莱。 时空将这地域完全割裂,有些空间甚至是他都无法触摸的存在,可他在某些地界见到简陋的坟墓,那些漂浮的尸体有了矮矮坟头的归宿,石碑上的刻痕扭曲而模糊,但……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还会有人在那天灾中逃过一劫? * 衡山之顶,冰白的凤凰如这人世的千万年一样,窝在梧桐木上默默注视着莲塘中的魂体。 连她都看得出来,在这轮回一世一世的磋磨中她的魂力越来越黯淡,能维持完整的魂魄回到这莲塘中接受修补,还要靠她当年剥出灵力灌入其中的那粒石珠。 还能有几世呢?雪皇想着。这样苦痛的岁月什么时候能够终止呢? 她想到三十三天外混沌气流之中若隐若现的宫殿,想起沉睡其中不知何时醒来的神祇,在这山巅缚地为界无法离开的时间中,她艰难得将大荒之后所有的时光一一回顾,然后自己把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 在莲塘边,梧桐木不远处,一株小树正迎风慢慢生长,大约长到丈高便停止了往上窜,而是慢慢伸展开枝桠,然后倏然绽开碧色的花硕。 那些花颤颤巍巍的,迎着满池青莲,却也是分外清丽。 雪皇在梧桐枝叶间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空抹把眼泪小不爽。 阿湮在莲塘中睁开眼。 东海的暗流,白龙王前来带走她,那冥冥中有预感却无法确切知晓的讯息……直到离开蓬莱,在海上静静等待此生终结之时,她才隐隐有蓬莱将会遭遇什么的认知。可正如之前无数次的静默一般,这一回,也无任何两样。 纵然已在轮回中遗失了太多东西,她源于神祇的某些东西依然根深蒂固。若你一举一动都曾能对这世界产生翻天覆地沧海桑田的影响,你也会习惯对一切静默无声袖手旁观。就像很多次以前,她只能眼睁睁看他自己踏入绝境一样,很多次当天命要来毁灭她,她也只能静静等待着毁灭降临。 可她也有想要的东西啊。三十三天外的神祇无欲无求,可她只是随这轮回辗转流离的一个魂体,她踏入这世间,为天道所捆缚,她受这人世这些凡人的影响太深,她也会有想要的东西啊。想与他长伴,想叫他自由,想太古遗失的记忆重来,想那寂寞了亿万年的神祇也会有一点牵念,可怎么才能做到呢? 白龙王想救她,但最终只能痛苦得看她停止最后的呼吸。她为轮回排斥返回到莲塘,恍惚却也听到那声破穿时空的撕心裂肺的龙鸣,他叫她想起很久以前,西玄福地中眼睁睁看她化为一座石像的残魂……她也感觉到痛的,她能感觉得到痛苦的,哪怕是短暂的瞬息的停留,就算身体无法保留住疼痛的记忆,谁能说,这痛不存在呢。 她待在莲塘里,任由灵气冲刷着魂魄中的杂质,这也是痛的,一波一波绵延无尽的疼痛。越是轮回,脱离轮回时所受的痛便越重。 魂体还未完全,轮回不会叫她再一次转生,阿湮抬头对着雪皇安抚得笑了笑,然后望着她托白龙王在洞灵源取回的一根树枝。那树枝现在长成了一棵小树。 她一看它,那小树便向她轻轻摇晃着满树的碧花。 长春又被毁灭了一次,这是堪比开天辟地此世排斥破灭它时那般的危机,可当那根树枝落入她手中,便代表天地间再无任何事物能够再将它毁灭。 因果便是这样神奇的事物。她不是青华上神,她只是一缕即将消失殆尽的神念,可她又确实源于上神的一部分,有着她的思维她的威严她在这人世的一切尊荣,她影响不了三十三天外的神祇,可她所做的一切,天道却也会将它记在上神的头上。 当她接下那根树枝时,便意味着,她承接下属于长春的所有天命。它已与她息息相关。就像那年她在不死火山,带回这世间注定的最后一只凤凰,从此因果相连。 “阿湮阿湮,现在怎么办?”雪皇呆呆得问。 106106 “现在怎么办呢?”雪皇说。 残魂得到时空法则,虽说要借此贯穿碧落九幽找寻到星辰地幽宫的位置仍旧不易,但也算是有了可行之法。蓬莱毁灭,阿湮又要叫他去妖界,又叫长春转告他不能在此时借凤凰遗骸化妖,那他该怎么找寻到前行之路?妖界入口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而且问题是……“阿湮你为什么硬要他去妖界?” 雪皇隐隐知晓不叫他现在化妖的理由。上古凤凰的遗骸太过逆天,更奈何里面还包含着一个强大而无主的命魂,一旦为残魂所吸收,定然会叫此世孕生一个超越大妖之妖,或许是天妖也说不定,这天地怎会允许人间出现这样的存在? 而且,毕方的那柄神扇,它唯一存在的意义便是与遗骸共生,那遗骸是凤骨自己赠予他的,必有叫他完全得到之法,于是天知道这扇子会有怎样的归宿!太古的神物,毕方大神的唯一遗物,一旦出世……连诸天神魔都无法听之任之好么! 所以得选择一个好时机。化妖,取出命线,破灭阻拦的各种力量,一气呵成,不能有任何差池。那么去妖界对他现今有什么助益? 那个残缺的魂魄已经斑驳了太多东西。仙气妖气魔气人气各色斑斓,哪一样作乱起来就足够叫他消逝于天地,偏偏那许多东西竟彼此安然无恙得共存,甚至藉由渡魂之术悄无声息收拢在凡人之皮囊中。若非阿湮亲口予她说,雪皇都不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天底下的乐神,只有太子长琴一位,天道还未成形之前,此世的法则就已定下他为乐神——哪怕那时他还未在世。于是即便是他被贬落,失了仙骨,残了魂魄,甚至不复太子长琴之名,他仍是乐神。 这神号是冥冥中超脱天道的东西。冥冥之中,诸世都无所踪迹时,有了混沌,冥冥中混沌生出盘古破开了天地,那时还未有天道,却是那不可捉摸的世界元力让混沌莲子化脱出青华上神,也是在天道还未得以掌控诸世之前,青华上神将乐之法则上烙印了来自后世的仙人的痕迹,天道无法不接受那位神祇的存在,又怎能修正它还未存在之前就为那比它更为庞大更不可捉摸的力量所认可的事实? 两种力量相互作用,所以太子长琴虽为仙身,却有神格有神号。 只要他还有一丝魂魄留存,这天底下便没有第二位乐神。正是那冥冥中的神力护卫着他,有最高等阶之力镇着,又怎会叫那乱七八糟的力量反噬? 雪皇想起封闭的太易宫中那架被阿湮抛在鎏焰青莲上洗涤的凤来。可惜,凤来生机断绝,失了琴,与本体完全割裂的琴魂也就不再是琴魂,而是这天地最普通不过的魂魄,纵然这魂魄曾有着超脱天道的神格,乐神已经不能再是太子长琴。天底下注定失落这样一个存在。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心塞。 不是叹息他之遭遇,而是感慨宿命无常,那些被注定的事物总要发生,原就不是这命运之河中一滴水珠的他能决定的,而她连怨恨他连累阿湮的理由都没有了。 阿湮要他前往妖界,那妖界中定然有什么能够助他达成目的。 雪皇眸色暗淡了下。 妖界一直无主,战乱虽然不多,但各方势力割据,谁都不服谁倒是真的。一个凡人,贸贸然踏入妖界,还不知是机遇还是危难。 她又探了探头望望那株长春,疑惑更深。 “我不知道。”阿湮说。 那为青莲与灵气氤氲的魂体轻轻道:“但是,我知道,有谁能帮到他。” * 徒离站在宫阙之顶,负着双手,微微眯起眼睛往下看。 晨曦柔霭,凝于此界天地,直晕染得山河秀丽,精魄聚于草木之身,散发着点点荧光,一片祥和。 “那个凡人在哪?”他忽然问。 他肩头立着一株叶片极大的小苗,一扭一扭,叶片上蓦地拉开一条黑缝,竟口吐人言:“芜荻大人是在地界传的讯,凡人应该还在地界。” 徒离没有任何反应。然后在某个瞬间,毫无预料得纵身离开。速度之快,叫他肩头的小苗都未来得及意识到要跟上,等它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落在后头。它也不在意,主人这么喜怒无常的作风它早已习惯,于是直接从屋顶上跃下,啪叽摔在地上,摇摇晃晃扭起来,一蹭一蹭挪到泥土上,把根扎进去,舒坦得伸了个拦腰,瞬间就长成了一株葱郁的小树。 腰佩兰芷的女妖从走廊那端匆匆寻过来,不知觉路过那株树,片刻后又倒转过来,辨认了一下,一把掐在树干上,用力往上一拔,在出土的刹那树又变成一株青青的小苗:“妖主呢?” 因为东方的妖主是兰花化形的大妖,所以此间的草木小妖都爱在身上佩些兰芷之物以示倾慕崇仰意。 “去地界了。”小苗懒洋洋道。 女妖瞬间抓狂:“不是与南方妖主约好了商谈常谷界的归属么?这么一走了之那群蛇精病一定认为是挑衅,难道又得打仗?!” 地界,冥河畔荻花瑟瑟飘扬,连绵往返,在黄泉特有的阴沉氛围中,更显凄然。 一处地势略高的坡地,荻竿撑起的桌子、椅子,单薄得一阵风来就能吹倒,却有两道身影稳稳得坐在那里,因为,那身影也不过只是虚渺无重量的魂体。 徒离穿过界井,沿着彼岸路过来,一眼就望见荻花飞舞中氤氲着白光的魂魄。 芜荻的妖魂仍是一魂一魄,她原想借轮回为人的一世了却情劫,情劫是过了,却又遗失了一段因果。她那在人间妖化的二魂六魄为人魂所玷污,必须再藉轮回将人的一部分洗掉,而且……她在人间留下了一个女儿,人身妖魂的女儿,她认定自己是人不愿跟她走,可她不是人啊,她无奈只能等待女儿属于人的寿命终结,然后将她的妖魂带回妖界重新孕养。于是便又将那魂魄投入人间,而她在黄泉岸边继续等待自己第二世的魂魄归来。 妖魂对面也是个残魂。也算是她的旧识了,可就算芜荻以大妖之资,也无法辨别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生灵。 残魂一袭白裳,宽袍广袖轻飘而静美,浑身的光芒柔和无害,这黄泉阴谲之气却沾染不上他半分。长发如墨,眉眼似莲,有一种属于仙神的清澈与淡漠,身姿却似混合了某种无法分辨的复杂沉暗。仿佛光与暗的重叠,以光显现于世,却有着暗的本质。 芜荻一见他,就知道他是自己要等的人。是的,人魂,虽然她实则并不相信。 当年她在这黄泉岸边也遇上一个魂魄,如眼前这位般同样也是生魂的存在。她欠了她一个人情,所以也帮她守着这条有一个人将要走的路。 徒离自飘扬的荻花中穿出来,两魂都抬起头来看他。他站在桌子前看了眼,伸指虚虚一点,岸土便拱起变幻成一把椅子,施施然坐下。 芜荻扫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望对面的人。 徒离也不在意,也跟着把视线投往一边。此前芜荻未来地界前,与他其实交情平平。妖界之东为草木族领地,彼时推选东方妖主,按照实力,不是芜荻便是他徒离。作为只差一步便能晋升天妖的大妖,妖界难逢敌手的芜荻之选择,却是叫整个妖界都震惊了,她不但放弃妖主之位,而且分裂魂魄,常驻地界,以致修为大降,晋升遥遥无期。 妖主之位便落在毫无权利欲.望的徒离身上,生生把他绑在东方,若不是当时因芜荻离开,东方无大妖坐镇,南北两域的侵犯差点导致东方没落,他还真也能抛却妖主身份袖手不管。而后妖界暂平,徒离也是来地界寻过芜荻的,无果,但一来二去,彼此倒是熟稔不少。 “你到底是谁?”徒离毫不客气问。 其实,他已经猜到眼前这是什么了。他在人间唯一留下的牵念就是阿青,他知道阿青是不灭之魂,阿青也予他说过,她为另一个魂魄而来,那魂魄便是她永生的因果——现在,那个因果真切得来到他面前。不是鬼童的模样,也不是渡魂的任何一个躯体,既以生魂留于鬼界,这必定是他本来的面貌。 残魂停顿许久:‘我……没有名字。不过,上一世名唤白衣,你也可以称我白衣。’ “她在哪儿?”徒离皱着眉,“……是她叫你来的?” ‘不知道……也许下一世,我才能再遇见她。’残魂道,‘她让我去妖界,但我想,她想要的,其实是叫我来寻你。’ 徒离与残魂互相对视。 残魂眉眼很静默。身为白衣的一世已经终结,离开蓬莱之后,他就按着阿湮的嘱咐寻找妖界入口。天地间六界,原本都有通道贯穿彼此,唯独人间的所有通道被尽数封闭,屏障的存在,真不知道天地是真的在保护凡人,还是要舍弃人界。 最后还是循着当年金庭山那桩事,才寻到契机自地界联络到妖界。甚至,此前,他从未想过会与当年你死我活势同水火的妖魂平静得坐在一起。眼前这荻花妖,他曾污了她纯粹的妖魂,毁了她历劫的一世,而她硬生生在他面前杀了阿湮……脱出那一世,彼此都知道对方曾经所为,也不过相对无言。 “你想要什么?”徒离说。 残魂想了很长时间,最后道:‘我需要一具妖身。’停顿一下,又补上一个词,‘尽快。’ 这回连边上坐着闷声不响围观的芜荻都惊诧了。俩大妖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但仔细想想,眼前这魂体怎么看都跟人魂没什么瓜葛,若说真安上妖身,也不会承受不起,只是以往不是渡凡人之魂?如今为何要用妖身? 等等!徒离还在沉思,芜荻眉心一跳,脸色都有些变化。 ‘渡魂之术!’芜荻缓慢得近乎以一种艰难的速度吐出一句话,‘原本就是上古大妖所创!’ 这回换残魂抬起头,不动声色得盯着她看。 世间万物都有魂魄。除却九天的仙神,这天地间最初存在的,便是妖灵。妖重本体,借由本体塑术,妖排斥异己的本性预示了妖族生存环境极其险恶,吞噬,占据,夺灵,亦是极为寻常。本体不毁,妖灵不灭,可若是本体都毁了,妖灵何存?于是便有了渡魂之术。妖类各异,唯有藉渡魂能叫妖灵跨越本体之别,抢夺他妖之体以残存。 芜荻以一种笃定的口吻道:‘你是妖!就算曾经不是……但你现在是妖!’ 这魂体再奇怪,凭她存在岁数之久所见之广,她能确认魂体中藏着她辨别不出却又肯定的妖物,至少他的魂魄中定然有一种叫她认为他是妖的存在。 徒离起身,没有继续询问甚至没有犹豫,阿青拜托的事莫说举手之劳,即便赴汤蹈火他也会去做。 数日后,黄泉边。 芜荻盯着艰难融合的新生之妖,紧蹙的眉一直没松开。 不对。她意识到,他魂魄中的特异之物还不止一种。为什么渡魂一成,他竟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妖了——明明所用的是纯粹的妖身!是什么在一瞬间就将那些妖气收敛? 徒离在旁围观,道:“这竹妖受妖毒反噬,魂魄受损一直沉睡不醒,就算妖毒已解,其魂魄消散却越来越快……如今你渡魂成功,吞了这竹妖的修为跟灵识,但也得试着炼化这本体,妖是不能失了本体的。” 眼前新生的竹妖最后把本体化作了一根竹杖。青衣墨发,与此前魂体模样不同,但一应的清静柔华,如映月之辉。 “我得离开地界了。”他先前舍弃躯壳,以魂体前往地界,能留存时间极短,几乎是在冒魂飞魄散之险,幸而新的渡魂之躯来得及时,成功渡魂也够幸运,“我有事需去做……或许做完之后,还得亲身前往妖界。”吸收凤骨之地,必须在妖界。 东方妖主冷哼一声,从袖中卷出枚令鉴丢给他:“你既懂时空之术,循着上面所记破开虚空便能寻到妖界。” 竹妖微微一笑:“这世,便叫东方罢。” 107107 ‘天定我成妖。’ ‘你恨天落你如此境地恨得刻骨铭心,到头来,所做的任何挣扎还都是受它挟制。’ ‘呵……要不怎说天命难违。’ ‘一面说着天命难违,一面苦求逆天改命的那个,也是你。’ ‘不过一个认与不认。若你就此认了,又何必强留人间。’ ‘哼!’ 元宵灯会喧嚣至夜深,终归于沉寂,寒气氤氲了残留的熙腾分为,越是热闹的繁华盛景,越是在曲终人散之后凋敝成空虚。拄着竹杖的身影颀长清俊,周身飘着一盏青灰色略显残破的莲花鬼灯,打更人倦懒得呵着哈欠与这一人一鬼擦身而过,猛然冷得一个哆嗦,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迷惘得眯起眼,于是继续缩着脖子往前走。 ‘你行事越来越不似人了。’鬼灯嘲讽道。 ‘因为我是妖。’东方轻轻一笑,如今能叫他动怒之事也越来越少。 岁月恍眼流逝,镜中人依稀还是当年模样,妖身予他长久的寿命,那源自竹妖的半魂供养着已近枯败之象的残魂,竟也撑过这许多年一如往昔。 多年前路经一凶邪之地,叫他逢着一盏鬼灯,要说其来历,倒也不凡。人间界修士并不多,而能修成地仙的更是凤毛麟角,鬼灯生前却是一个修为已达地仙的剑修。可惜有这般的天资,抵不过凡人嫉恨之心防不胜防。最亲近之人亦能背叛,最惨不过众叛亲离,仇未报,身已陨。他死之时怨气冲天,怎甘于渡忘川入轮回,因而锁魂不得为缚,阴差亦无法近身,若不是修为皆尽,光凭着那身屠灭一方生灵的凶煞之气已能成一大妖,彼时藉怨气凝自身却是弃了仙道,从此为妖鬼,不入天地之书。 由于最初寄居魂体用的是一盏为人所弃的春灯,本尊也以鬼灯之形现世。它以那煞气为根源,等闲便离不得当初死时之地,渐而渐之,彼处自然成为人畜不敢近身之地。东方不慎入了禁地,见着来者不善,一杖点过去,瞬间彼此都通悟了。 一妖一鬼简直就像个极端,硬拼的后果不是叫那煞气将他通身清灵玷污,便是他那清灵之气净化这凶邪,两方不约而同都收了手。 鬼灯是觉得眼前这妖真是有意思,看着是善妖,可它隐约窥见那黑暗斑驳的魂魄,竟是叫它都觉得战栗的邪恶,东方是见着这鬼魂情况特殊,藉怨气而生,这怨邪不消,它亦不灭,要制服它得换个法子,只是鬼魂没了斗志,他也便就此收手。 你来我往试探一回,彼此心中一声冷哼,倒也未再打起来。后来东方为鬼灯解了缚地之法,不必依着地界而生,鬼灯帮东方固了妖身与神魂,去了几分违和之感,既两者都前路漫漫无所依据,一妖一鬼便相携而行至今。 鬼灯性冷傲,生前死后往事更叫它怨痛,因而平素里总有些偏激。此行来,却是为一对双剑。 ‘宝器生灵,必有血祭,当年我遍寻天下宝剑,在这城中见着它,剑灵仍在孕育,布下迷隐之阵护其周全,并未将其取走,算算时间,该是到了。’鬼灯是这般道的。“当年”还是指他仍为地仙的当年。 东方无可无不可,于是也就跟着来了。 渡魂千载,尽数人身,可纵是强要为人,记忆与魂魄却已在他与人之间划下不可跨越的鸿沟,他冥冥中实是知晓自己不可能为人的,于是做人也做得不伦不类。渡得妖身,心中已如芜荻所说,承认了自己已为妖,意识却并不曾认可,初时游走天下,又哪里有妖的模样。 一妖一鬼行走过那么漫长的道路,便是这元宵之节亦历经无数,可东方始终不曾错过元宵的灯会,鬼灯总觉得这于他来说意义不同,于是便就是叫它现出本体,如凡人般提着行走于人潮之间,它也不以为如何。偶尔也会觉得这妖过分矫情,不管曾为何,有命成妖便为妖,还惦记着别的做什么,就像他曾为地仙,一朝堕落成鬼怪,也无所疑虑得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有些时候,只要你突破某种底线,那么堕落得就越发迅速,看如今的东方,何尝还有初为妖的那许多不妥。 东街口一个黑魆魆的大宅子。东方站在门口,笑了笑:‘你那迷隐之阵,倒叫此地成了鬼宅。’ 鬼灯‘嘁’一声:‘不正好叫我吞了得滋补。’ 东方拄杖立在那里,笑得纯良无辜:‘那你便去清了道,也省却我看那些污秽。’ 青灰色幽暗的春灯晃悠了一下,抛下一声冷笑,径直飘了进去。 片刻后,两扇闭合的木门悄然无声得向外移开,东方又笑笑,这才持杖走进去。 宅子蛛网遍布,看来荒废许久。原借迷阵潜形的鬼怪净空,空气格外清爽。东方循着漂浮的鬼灯,来到后院,重重雾霭阴云间一株开满红花之树妖异似火,这树出现在这灰败的景象之中,简直像是将此地所有的色彩蕴于自身,才能绽放出这般妖红之色。 ‘咦?’鬼灯也有些惊讶,‘当年我可不曾见着这树。’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东方显现出身形,转了转竹杖,露出淡淡的笑意,“是凤凰木。” 顿了顿,又道:“能孕生这等神木,剑灵可是不一般,你要收服,难了。” 他远远站在那里,没有想要动弹的意思,静美柔和的面情笑得不动声色,在鬼灯眼中,根本就是要看笑话的揶揄。冷哼一声,鬼灯微微一晃,脱出寄体,长长的一道黑烟渐渐凝聚成魂体的模样。 既已为鬼,生前一切该是过眼云烟,可它实乃怨气而生,即便是如今大仇得报,它也无法摆脱前生的烙印,如这魂体,确是它之容貌不假,可死时所受殁命七七四十九剑千刀万剐尽数显现于它之魂中,又有多年邪煞炼魂,此番一现身,最是应和了凡人所说妖魔鬼怪之形。 “属性相悖,硬要得它恐是鱼死网破,你用的又非双剑,好歹留些余地。”东方道。 ‘你也讲手下留情?’鬼灯嗤笑,‘来已来了,何妨一探究竟!’ 身形一晃,飘然进了阵中。 东方抬头望着那株妖灼的凤凰木,树干与低梢处为阴霾所笼罩,即使他为妖也望不进其中,但他看到,那瞬间花枝似承受不住满树红花沉甸甸的重量,颤颤巍巍得抖动起来,妖红的花瓣被无名之风拂散,漂浮盘旋在花木之畔,就像是顷刻烧起熊熊大火般,点燃了视野。 他实是喜欢这样灼烈到放肆的色彩的。曾几何时温和冲淡的静泊之色便如幻梦般无所踪迹,魂魄的分离,漫长的磨难,已叫他苦求挣扎得无所不用其极,性情便随着魂魄那般,激烈执拗到濒临崩毁的极致。 他看着那树红花,愣了会儿神。 这许多年来,他对于时空之术的体悟越来越细致。虽不能完全掌控两道法则,但要运用自如却已是无甚大碍。当初阿湮要他去妖界,怕就是想借徒离之手助他,他想着,大约,徒离能予他的,也就是一具妖身了。残魂已经被消磨了太多的魂力,再多渡几次魂,怕是连这仅存的记忆与神智都无法保留,渡得一具妖身,上百年的寿命已具备了,那他在彻底化为荒魂之前,能做的就更多。 命魂有凤骨遗留,他已定下舍弃一切为妖,那吸收凤骨命魂也无甚心理压力。星辰地幽宫的位置他心中也已有数,阿湮曾说,这三界之中,总有些地域,天地屏障之力是弱的。天地屏障是依据时空之力而成,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比雷云之海的时空之力更弱,破绽更多?天毁蓬莱,陨没混沌残留的魔神长春的生机,却恰恰是给了他机会寻破开自己的命数! 但他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他用这妖的漫长生命在等待一个契机。 一个叫他有足够的底气、叫天道都无法阻拦他的契机!上古凤凰遗骸的强大,叫他明白,他若吸收,不是天妖也该是一方妖主,天道不会白白放任他吸收——而要取出天定的命线,改变自己的命数,同样也是逆天之举,自古以来连神祇都无法达成,可见艰难,他怕他一有行动,天道会借着伏羲之手再加干预。 所以,他要等一个契机,他知道它一定会来到,这就是天衍九九却遁去的一线生机,命数终唯一不受天道把持的“一”,只看他能不能把握住! 而且……阿湮未来。阿湮还未来。 这世的阿湮还没来到他身边……他知道阿湮为什么不准他去衡山,他只要想一想,都觉得,他若是看到她,便怎么也不会肯再离开。 东方忽然凝神,他仰起头,望见满树的红花正在凤凰凋谢,就像是燃烧成灰烬般,只瞬间,花树凋谢成飞灰,无名之风鼓动,所有的迷雾烟霭慢慢消散,一盏灯与一个萦绕着殷红微光的女子慢慢步出来。 阳火剑灵,果不其然是一身劲装红衫,衣饰很简单,腰间佩着一把极美的双剑,凤首剑柄同样是火红的,一眼看过去便觉得英姿飒爽,灵秀非常,跟她身前漂浮的那盏鬼气阴森的灯笼简直是截然相反。 东方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又回归春灯之形的鬼灯:“你做了什么?” ‘你管我做了什么。’ 剑灵微微一笑,冲着东方略一欠身施礼,身形一转便消失了,虚空只剩下那柄双剑,被鬼灯的鬼气一卷,也消失了。 东方看了眼方才生长凤凰木之地,有一个大坑,显然是埋那柄双剑的地方。想想也不去管鬼灯卖的关子:“算你得了便宜,走吧。” ‘你待去哪?’ “需你管么?”东方以其鬼之道还于鬼身。 等待得百无聊赖。他猛然就想起当年封存着他另一半魂魄之剑。 这百千世来,执着一些根本不值得的事物实是耗费了太多,只折腾得记忆残缺神魂疯魔这般境地,竟是到此番,才惦记起他曾经的命魂下落。 那是他流落人间千年宿命的初始,仙魂在龙渊部族工匠角离的血涂大阵中被强行分离,命魂四魄被融入焚寂之剑,余下不甘散去的二魂三魄附于角离之子命魂出生,彼时为他第一次渡魂,神魂为人子命魂主宰,痴痴呆呆,只知日夜呆望焚寂。后龙渊气数尽,部族所铸七柄凶剑遭女娲封印,角越失去焚寂之剑,投入铸剑炉中**而亡——他在炉火之中重获神智,自此,便是浪迹人间的无数世。 焚寂剑现在何处?洪荒之时那些旧事可还有遗下?该去哪里寻找这些踪迹? ‘南疆?你去那里做什么?’鬼灯好奇道。 诸神的时代已经远去,世间信奉女娲大神之人最多的便是在南疆。 当年的地皇与天庭的仇怨埋得极深。早在天界成立之时,女娲已经与伏羲以及日后的天庭划开了道,此后种种相争致使双方势同水火。东方是知晓的,早在不周山倒之时,女娲已借着补天功德脱离天书之册,人间种种传说他能辨别出真伪,知道女娲在洪荒结束之后,便带着自身眷属常驻地界,十殿阎罗因其曾为地皇,感其于此世之功德,特地化出一块地域建起一座城镇以示尊敬,名为幽都,此后人间便再无女娲身影出现。 那七柄凶剑被女娲分散封印于人间各处,具体在何处却是不曾外传。东方不可能前往幽都,当年的太子长琴是女娲命魂牵引之术所成不假,但他与女娲的因果早在那时女娲封印七剑庇佑龙渊之时,已经彻底了结。 天地之博弈,伏羲女娲之相争——龙渊部族原是隶属蚩尤部落,蚩尤与伏羲之仇不共戴天,于是就算他知晓,女娲庇佑龙渊部族之因,乃是借此与伏羲抗争,他还是无法释怀。龙渊作为夺他命魂害他落入这般田地的罪魁祸首,这仇他早晚得报! 所以他不进幽都,他怕他看一眼,就恨不得毁去所见一切。他也不可能去见女娲,这位冷漠残酷的女神与伏羲又有何不同?中央大帝因何能抽空龙渊气运不遭反噬?因为龙渊所为实乃逆天之举!太子长琴陨落是天命伏羲所算计,但七剑分仙魂凶魔气冲天也同样惹怒天帝。天要龙渊毁于一旦,当年女娲能在天降灾祸之时强行介入,甚至以封印七剑为筹码谋得龙渊这一支眷属,却不予太子长琴残魂任何留存余地,可有半分记得太古旧情的模样? 同理可证,若他现今要焚寂下落,也会遭到女娲阻止。当初这位神祇谋取龙渊不是没有代价的!她封印七剑便代表将七剑与自身绑缚,这些凶剑若出世,所造成任何灾祸的业力,都要由她一力承担!她怎会眼看着他人谋取凶剑? 于是,焚寂剑所在还需另外搜寻。但东方想,无论剑在何处,当地定有女娲遗迹留存,而有关这位神祇的传说流传最多之地就是南疆,他必然要前往一探究竟。 ‘所以你也是去找剑?’鬼灯飘忽道,‘南疆有剑?当年我走遍人间,也没见着南疆之地有灵剑。’ 东方不动声色摸了摸竹杖。忽然记起来,这一位,曾经是个寻遍天下之剑的剑修。 “我要找的是柄凶剑。”他道,“大凶之剑,邪煞怨气冲天,天不允出世,以封印之。” 鬼灯微闪了下。它为剑修时,浩然正道,于一切阴煞之物皆不屑一顾,但如今为鬼身,却是再喜不过阴煞,此番听得,忽然有些心痒。 ‘你要凶剑做什么?你确定不是给我的?’ 敢情你也知道你得了剑舞也用不了啊。东方斜一眼那春灯:“……给你也未尝不可。” 他注定要以凤骨塑身魂,哪怕毁去焚寂得了当年的仙人命魂,他也不会再甘愿融合。太古之时的琴仙再不会回返,如今琴不存,仙不存,他不过一妖。 想要再见焚寂剑,大约,也是为了了却最后一段因果罢。 ‘你的眼神不对。’鬼灯信誓旦旦道。 “哪里不对?”东方表示虚心求教。 ‘你看的跟你脑中的根本不是一个模样。’鬼灯有些诡异,从旁者眼神就能看出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变幻,这还是头一遭,而且一个两个就算了,他是走到哪里都这眼神,‘你以前到过这些地方?’ 东方微微一笑:“是啊。” ‘……可你以前不是妖。’能历经长远时间的,若不是妖,难不成还是人?鬼灯迟疑一下,‘轮回记忆你全留着?’ “轮回……算是吧。”东方道,“想记住的丢掉了,无关紧要的却全是留着。” 他在河边摘了一直红蓼,轻轻束在竹杖中,笑笑:“进城吧。我还记得江都的什么地方,当年我还埋了酒。”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酒香越发浓郁酒味更是醇厚,可若是百年、千年呢? 昔时的酒坊早已无所踪迹,街铺繁华却多卖酒。东方现出真身,拄着竹杖静静走过那些或清冽或浓烈的酒香凝聚之地,偶也应周边揽客的酒官之邀小品一盅评点一二,路过一间酒馆时,看到一个青色衣袍清瘦长髯的中年文士低着头看着他。 回望一眼,他淡淡一笑,走开了。 埋酒之地的槐树却依然生长着,根枝盘虬粗壮,繁茂的枝冠铺陈犹如华盖,东方盯着地面,莞尔一笑,拿竹杖点了点某一处,又走了。 鬼灯跟着他身后颇为不解:‘你不是说要起酒么?怎么就走了?’ “那么多年早烂了,你想挖出一坛子脏污么?” ‘你说的你当时用的酿酒技法高超,数千年都不会坏!’ “你想多了。” ‘嘁!敢说不敢认!’ 鬼灯奔着酒来,反正有术法能叫鬼魂也食阳间之物,便不肯当即就走。东方在客栈要了间房,差小二买来附近最富盛名的几种好酒,丢给它任它品尝。 当夜有敲门声。 东方瞥一眼。鬼灯晃晃悠悠去开门,门外是个暗青色衣袍的年轻男人,模样像是文士,见着眼前飘着盏鬼灯面情也无丝毫改变。 ‘何意?’从莲花鬼灯中飘出一个慵懒微醉的声音。 来人怀中捧着坛酒。那酒坛是暗青色的,与他衣服的颜色相类,叫人恍眼都看不出来。 “请你们喝酒。”来人静静一笑,眉目清俊,体型消瘦,别有一番仙风道骨。 门合上,来人坐下,伸手起开了酒坛上的褐色盖墣,一股极勾人的酒香便扑鼻而来,简直吸一口就像吃了仙丹般叫人飘飘欲仙。先前还在晃晃悠悠的鬼灯瞬间就现出了魂体真身,直截了当坐在房中最后一把椅子上,目光眨眼不眨得盯着那坛酒。 东方把视线从来人面容移到酒坛上,道:“何苦。” “我等了您很多年。”来人笑道,三只酒碗排开,透明浓稠的酒液倒入其中,酒香便更是香郁得叫闻者欲罢不能。 这黑色酒碗也是他自带的,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还用这样酒器了,可这酒碗碗底鲜艳的红漆还跟刚涂上的一样。 鬼灯饮一口,眼神立刻就变了:“好酒!” 来人就笑笑。那年大雪纷飞,已长大的酒馆公子孤身一人在檐下烧纸钱。纸灰随大雪纷纷扬扬,也不知道雪尽之后的多少年,它就有了意识。 “千年恍眼,连城池都几度起落,酒坊的院子很多年以前就被烧毁推平,可我还在这里。”来人眼神很悠远,“我酿酒,卖酒,渐渐得此地就成了酒市,连那棵将死的槐树都长得那么粗壮——我在树下等了您那么多年,终于等到您回来。” 他端起酒碗,对着东方道:“请!”看着酒碗的视线定了定,仰头一口饮尽,然后笑:“果真好酒!” “为什么要等?”东方道。 “一坛酒,谁管它等是不等呢。” 东方盯着那只酒碗,最后还是举到唇边,一口饮下。冰冷的酒液入口,便化为无数暖流,瞬间流遍全身,魂魄平涨数十年生气。 他放下碗,来人又将空碗倒满。 没有再说话,一妖一鬼一灵默不作声喝完了一坛封存千年的佳酿。 “流年似水……不回头,我实是……想再见见她。”酒中仙低低笑着,“可惜,再未逢上。” 他的身体渐渐虚无,终究是化为一道青烟,渺然无踪。 东方低下头,看到当年他与似水一起埋下的酒坛慢慢龟裂,碎片化为飞灰,什么都没留下。 ‘千年灵气,喝下的滋味如何?’鬼灯懒懒笑开,‘要我知道我当年埋的酒,竟能孕生灵仙,千年之后又以自身回报于我,我宁恨当年为什么没多埋几坛!’ 可是一坛酒,若无奇遇,怎能生灵呢? 有个人啊,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为他留下了无数反转的余地。 “……妖灵妖灵,大约,我的魂魄,能多支持些时候吧。” 阿湮,又是几年,你怎的,还未来呢。 108108 [老板进化史*第六季] “我好像……终于,明白了……爱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是沉默仰望连憧憬亦只能深埋神魂的卑微,不是静静注视在远离你之地长久徘徊却不敢走近一步的懦弱,不是云泥之差满身脏污恨不得将你也拖入其中的痛苦,也不是贪婪渴求紧抓着不肯放手却连情感存在本身都怀疑的残酷。 我是恨着你的。那么漫长的时间,我伪装如凡人游走在这世间,明白七情六欲的由来,却无法自主感受并倾注那些情感,因为从来都不是人,所以为人所弃,所以得不到所想。 只有恨是真正能为我所感知的。我像憎恨我自己憎恨这片天地一样憎恨着你。 拼命挣扎着想要脱离这种桎梏,用了所能用的一切手段,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便走错了道路。怎能不恨?这个世界排斥我,憎恶我,叫我被这种苦痛所逼疯,潜藏在心中的仇恨无法倾泻,然后叫我知道有这样一位存在,至始至终伴我身侧,清楚我的一切挣扎……只能恨你,或许因为清晰得知晓你会容忍我的一切,或许因为你是唯一能承载我情感的存在。 可爱与恨,本来就是这世间无解之迷。我从来不知道,当我曾透析了恨之一字时,我也懂了爱是什么。因为即使是一见钟情的爱亦或是忽然引发的恨,也该是在漫长的时间里历经种种而瞬间爆发出来,它们同等得降临我心,作为岁月沉积之物,可我不懂。 爱与恨不断翻转,不是爱不够,只是我不满足。我不能满足。 一切的因果都是你,亘古陪伴的是你,见证漫长时光的也是你,在所有人将我遗忘的时候唯一存留的人还是你,一切情感所能寄托之人依然是你,可你注定无法回应于我,可我倾注得太过,在错路上回不了头,这绝望叫我已经看不清一切。 直到这一瞬间,凭着残缺错乱的记忆,藉着破碎不堪的神魂,于已知与未知的懵懂、茫然与透彻的边际,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却是叫我陡然明白了我所执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 世间有了人族,便有了延续繁衍的七情六欲男欢女爱,可在人间界出现之前呢,那洪涯境中诸位仙神,那开天辟地之后为法则衍生的众多神祇,也就没有情感么?当年的火之毕方遇到凤凰要离,落得违逆天道身死道陨之下场,拼尽一切也不过遗忘所有无知无觉厮守万年,彼此之间至死没有说出一个爱字,因那时还未有“爱”之存在,可那便不是爱了吗? 我是爱着你的。原来支撑这百千轮转渡魂之苦的不是恨,不是对天地的憎恨,不是对自身的厌恶,是颠沛流离苟延馋喘也要铭记你名的执拗,是太古不存而惧怕这天地间没有琴魂没有那记忆的惊恐,化为荒魂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记得即便远如天堑依然甘之如饴的想望,不记得痛彻心扉却无法将这痛予你知晓的痴迷。 可我拿这爱来局限你,却不敢对你说一个爱字。如此卑微懦弱得仰望你之身影,却觉得将这个来自人间的词加诸于你身都是种亵渎。我连告诉我自己这是什么都不敢。 岁月流逝,时光荏苒,我已经面目全非,你却从未改变。 可原来——我所以为的从不曾得到回应,因我所要你不曾拥有,因你所予以不曾为我所能读懂的方式表现。 ‘不过一个酒灵,你吞都吞了,又何必做出这番模样!’ 一妖一鬼已经在江都停留了不短时间,整条酒街都溜遍,鬼灯现在满门心思惦记着南疆那柄凶剑,多少觉得这样的停留无所意义,它素来没耐性,自觉给出的时间够多之后,见同伴仍是那副不温不火模样,便有些恼怒,不耐烦道:‘这还是我所认识的东方么!’ 青衣的竹妖坐在窗边不远,原本静看着挂于窗格上一条长长的红流苏,闻言眸中泛过一抹光色,茫然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那么点焦距。 或许是明白这里并非自己一个,还有个可以交流的生物,他也未若以往那般沉默笑笑不语,只道:“我并非因此困扰。” 鬼灯冷哼一声:‘那是什么?别老想糊弄过去,说个明白!’ 东方缓缓摸索着竹杖的柄,笑容很轻,很淡,却犹如一汩清酒,澈纯却醇厚:“你明白真正的自由是什么吗?” 连鬼灯都愣了那么会儿,不明白话题怎么可以忽然转到这里,旋即便怒:‘又搞这一套!’ “自由……没有任何束缚的自由……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谁会干扰你的决定,没有事物能阻拦你的脚步……你是你自己的主宰,甚至,连那无处不在的天道,也无法为你安排你的前路……” 东方将竹杖放在椅子边,手刚收回到身侧,又伸出去将竹杖紧紧攥进手中。他的笑依然是那么浅淡的,声音,也是这么平静——鬼灯却有一种感觉,他似乎在讲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 “我并非为生灵逝灭而心伤,我所见证过太多的破灭更痛的绝望,甚至,我亲手毁灭过太多东西,美好的事物能在我身边存留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东方停顿了一下,明明在笑却感觉下一瞬就能落下泪来,“我只是在难受,最可笑的是……我明明得到过这样的自由,却从未……意识到。” 天厌之,天弃之,天亡之,天不悯惜太子长琴。 在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冥冥中已经被注定了所有的事物。混沌莲子在这天地开辟的初时,便背负着混沌蒙昧的原罪,可它化灵的神祇却承接了开天的功德,所以天道尊崇她,也想毁灭她。于是在宿命还未降临之际,就注定了,五十弦琴终要毁灭,琴魂定入轮回受那诸多磋磨,磨灭魂力,消散魂魄,消失于天地。可是伏羲是天道,天道却不是伏羲。有那一位混沌的神祇在,即使无所动作,一颗莲子,伏羲能衍化的天命已然出现破绽。 龙渊夺他魂魄,绝他命数,他本该就此死去,可他凭渡魂之术存留住了神识。他辗转人间找不到方向也无归路,受遍苦楚捱尽磨难,可他却免去了轮回之中一世一世洗去记忆。 天要莲子入这尘世,天要他的灭亡同等灭亡这粒莲子,可当他孑然人间之时,他实是独立于一切最自由最放肆最不用顾忌这天地的。他那被诅咒的宿命,也许一开始,便是场生机——可他却生生败坏了这一盘好棋!他用他的卑微懦弱、用他的愚蠢自负,生生应验了天官命语批他世世孤寡! 天衍四九,生机一现。这就是天道。哈哈,这就是天道。四九围杀是天道,其一生机也是天道,天要他亡,疏而不漏,那一线生机却是在张网之前已然存在的!这诸世的规则啊,从未错行一步,从未逾越半分,而他竟为这样的天道玩到如此境地! 如何不恨? ……到头来,错恨了所有,只未错恨自己。 东方真的想落泪,却到底是闭上眼,缓缓退却了眸中水色。 “爱是什么呢?”他轻轻得说,安静得像是要融化的笑,几乎叫鬼魂都为之毛骨悚然了,“我不对你说,我不对你表示,可是我原谅你所做的一切,我容忍你犯的所有错误,我用我所有的目光注视着你,为你留下所有反转的余地,等待你或许永远都不可能的回头……” 毕方与要离是不同的。毕方只知要与她的凤凰厮守,可为何要厮守呢,要那么努力得说出所以然来,她定然也是说不出的,只是喜欢,便喜欢了,只是想要去做,便去做了,我的凤凰啊,我第一眼见你,就想与你在一起啊,于是因你与祖龙开战,因你逆天改命遭到反噬,因你失了神格毁了法则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对我来说,都甘之如饴啊。 凤凰在尘埃落定诸世黯淡的漫长时间里,才慢慢明白,那一切究竟是怎样的故事。恨着主导一切的天道,恨着陷她入如此境地的自己,恨着无法还转的宿命,到最后还是笑着拥抱虚无。我与你在一起啊,直至最后也与你相拥着啊,还有什么,需再计较呢。 他一直以为,天不懂人间情爱,神不懂人间情爱,徒留世间懂这情爱的独自自伤。人间出世衍生了爱恋,有了爱所代表的一切桎梏与定义,可在那还未有世人之时的岁月里,又把这事物叫做什么呢?可谁说,毕方大神予出的,不是爱呢? ‘我没有这种东西,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模样。’鬼灯难得沉默许久,缓慢道。 作为一个剑修,却连自己的剑都未珍爱过,能修至地仙之尊无非是天资着实卓越之故,可最后落得那般下场,又何尝不是它这性子所致。鬼灯纠结了,偏偏说到个它压根不清楚的东西,连责骂都觉得有些心虚:‘你就是因这事物而神伤?’ 东方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却是笑了。 与平常一样的,安静的不动声色得,甚至带点高深莫测得,笑了……鬼灯默默往后飘开了一截距离。 直至如今才陡然明白,他曾经历的岁月里,自己有多么纵意。天真得想要美好的东西就这样长长久久得美好下去,把一切失去都归结到老天爷的惩罚上,愚蠢自负得按着自己的意想在错路上越走越深……在那漫长的时间里,她要收拾多少的烂摊,要安排多少的后手,才能叫这余地在漫长的时间之后偶然的某个瞬间为他撞上一个? 这世上啊,只有这样一个存在,看一眼她,所有的意志都能被瞬间瓦解。 “只是觉得怅然而已……想了几千年都不知解答的东西,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东方低低道,“去南疆吧,找到那柄凶剑……然后我会沿着千年的足迹重走一遭,有一个人给我留下了很多东西,我得去一一寻回来……” 谁能说,这就不是爱呢? 即便,她不懂。 109109 结果有关焚寂凶剑的下落,还是鬼灯打听出来的。 东方曾经问过这位鬼修大能,仇已得报,恨也消尽,天地再无限制能阻它前路,为何明知人间为天道法则所控甚严,仍要缚地为茧困束自我,不愿离开呢。 莫说那煞气为它之根源等闲不得离开,它与世间之因果已然了结,更无仇怨,若它甘愿,散尽魂体凶煞,换种顺应天理的方式修炼亦未尝不可。 鬼灯与北邙山中鬼修不同,北邙山自古便为王侯将相墓葬之地,又有征战横尸埋骨,集天地戾气,方圆百里之内除魔化植草再无活物,北邙鬼王生时为人间将帅,治下所统也多为将士,所沾人命不计其数,生前死后皆煞气冲天,但这些能在北邙称王称霸的鬼修,大多正是借着地利,一出北邙,自然会为天道排斥——就这点而言,作为一个鬼修,鬼灯这等能与过往一刀两断、断得连因果都不沾的这么干净的,倒也是奇迹。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它那番无所作为,却显得怪异得……有些愚蠢了。 鬼灯当时只是冷笑不言,后来在结伴而行的无数岁月里,东方才慢慢明了这鬼修的性子。 这天底下得道的剑修,哪一个不是偏于自我、极情于剑?可是鬼灯得以进阶地仙,与其说是以剑入道,不如说它以它的道自成一体,剑不过是附带。它当然喜欢剑,却未到痴迷,它甚至随心所欲,什么都不在意。任何修者于众叛亲离身死道陨的绝境,化妖化魔都情有可原,可偏偏摊在鬼灯身上,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从不曾真正在意,从不在乎拥有,纵然失去一切落得那般境地也只是自叹技不如人罢了,可它偏偏没有就此消散,反倒以怨灵引魂化为妖鬼。 然而能叫它以妖鬼之态留存于世的,也就只有它自己。它什么都不曾看重过,却在死后才发现自己的不甘。如果“活着”也能算是一种执念的话,那它就是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所以它怨的是天,怨这自由被打破它整个世界面目全非。 是剑修亦或是鬼修的形态对于它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样。它看这天地静寂看诸世逍遥,不在乎所有,也只想维持留存这样一种境况罢了。 南疆苗寨,一妖一鬼住了很长时间。寨中多木竹,东方待着倒是不错,讶异得是,鬼灯也很自在。它现在最大的乐趣不是在那还未知的邪剑,而是东方。 ‘我看你明明浑身上下都刻满了——我的时间不够了,’鬼灯充满恶意得笑着,好奇,‘可为什么你能表现得这么轻浅?’ 能叫观者都觉察出来的焦躁,可见是如何明显——至少是在鬼灯眼中——可为什么他能连遮掩都这般轻描淡写?这是它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不,一个妖,他生命中在渡过的每一刻都像是在艰难渡熬,像是一棵要枯死的植栽,痛苦而挣扎得苟延馋喘,可他明明不是在生命最饱满最鲜亮的时候?他明明是如此年轻,如此健壮啊。那他在承受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南疆的女娲遗迹确实极多,却没有他们要寻找的那一处。于是可以肯定,封印着凶剑的定然是一方避世之所在,避世到连传说都不曾流散。 连鬼灯都觉着不耐烦了。它整天里飘着,就见着东方安静得、沉默得,像一幅画儿一样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得掀开在时光里,纵然整个神魂都烙刻着想紧抓时间而不得徒然无力的悲哀,还是笑得轻描淡写不动声色。初时毛骨悚然,渐渐得,有所理解。 真有趣啊。他有天神般俊美纯澈的颜貌,却斑驳了一个噩梦一样的魂魄。 ‘你所说的爱折磨你到这般地步,’鬼灯嘲讽不解又莫名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可你还是这般坦然。’ “不过庸人自扰。”东方道。 ‘可你的心不是这么想的。’鬼灯简直好奇到想将他整个儿剖开,将那些妖身与神魂的东西分开,剐出五脏六腑三魂七魄,细细查探他到底与自己有什么不同,对于未知的事物,即使充满了抵触心理,妖鬼与凡人一般都有着矛盾的探究态度,‘你简直就像个复合体,把自己的外表与真实完全割裂开,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它真的不能明白。可这种叫做.爱的东西,叫它光是注视着就觉得疼,仿佛还是血肉之躯时,曾心慕那株荆棘中的红花,美到勾心夺魄,可碰一碰都恐手掌被刺穿鲜血淋漓。明明是一个怨煞凝合而成的鬼魂,却觉得这种虚无的东西比什么都要来得恐怖。 鬼灯在再不能忍下去的时候,下了地界。它不应该去的,哪怕是妖界都比地界来得好,可它还是去了。当初以鬼形现世,它好不容易才摆脱地书束缚,现在要去的却是对鬼魂束缚甚严之地,进去一趟,便自动成为地界之民,魂魄里就有了烙印,后来若要再回人间所受的规矩便更大了。 可它随性惯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它正是在回应鬼气召唤踏足地界时,才明白自己这样做的缘由。它想它该与东方分开了,同行的这段旅程是时候终止,它有自己想要去做的,正如东方继续他的宿命又或是为破除宿命而做什么。 鬼灯回到人间,将所闻转述东方:‘地界有一境名幽都,为女娲眷属繁衍之地,监视天下所有凶剑,履行女娲大神当年予下天道之因果。女娲真神自古居于幽都中央,我不敢进,只探听到幽都东为女娲族先民,西为龙渊旧部,人间界与幽都气运相连之地有七处,应是你所说七柄凶剑封印之处,其中一处,名为乌蒙灵谷,正是在南疆。乌蒙灵谷世代供奉女娲,封印的正是凶剑之一的焚寂。’ 知道了名字、要找寻到其所在便很是简单。 这是南疆僻远之地一处谷地村落。南疆之地风景便与中原大为迥异,许是乌蒙灵谷源自于远古之地的族类,建筑之风与南疆众地相比竟也很独特。 一妖一鬼立在山巅静静往下看,巨大的女娲神像在一片阳光树影斑驳中呈现出幽谧恬淡的色彩,活泼的瀑布溪流穿梭而下,平坦的谷地分布着无数乱石淤泥堆砌的矮坡,长满了嫩黄软红的繁花,精致的木屋便坐落于其上或依着矮坡而建,有绳索栈桥与木梯彼此相连,石台之间偶有古老的图腾石柱,遍布着青苔淤藓的痕迹,凝结如雾般轻盈的灵气弥漫在此间,叫观者一眼便觉出浓浓的温柔与细腻。 谁能想到,这样美丽的地方,封印着一并源自太古仙人撕裂魂魄的凶剑呢?那样冲天恶念的凶煞之气竟被蒙蔽得丝毫不存,此地的人们无忧无虑得生活着,轮回渺茫,诸世变转,再无人能记得曾被封印的所有苦痛与不甘。 ‘你就光是看着?’鬼灯恹恹道。它在白天照样现行,但阳气太盛,总归会觉得不舒服。 迎风而立的身影依然如当年初遇时那般清俊幽雅。青衣墨发,手中拄着苍翠欲滴的竹杖,眉眼静谧,淡淡的不自觉的笑意犹如清月之辉。 ‘多少年了,幽都为地界所蔽,人间界已离得天地两界太过久远,纵然是封印之地也已成孤岛,女娲大神的视线不可能再穿透三界屏障直达此地,你要做什么也不必顾虑这些。’鬼灯如是说道。它已经不想要这剑了,在探听到乌蒙灵谷来历之时已然探听到焚寂剑的由来,于是骤然明白同行者的秘密,这不是它该触碰的存在。 “凭一己之力突破封印之地,屠尽守护者,夺回凶剑?”东方道。 鬼灯沉默了一下。东方虽为妖身,却是善妖,还是草木一族,能为虽不能说弱,但沾上人命业力,那就什么都说不好了。 ‘那你待如何?好不容易寻到。’ 东方静静望着谷地中的村落,很久之后,笑了出来。 “我还未到绝境。”他低低得说,缓慢得,像是在说服自己,“我……还有一世。” 没有没脑忽然的一句,鬼灯却是瞬间就听懂了。 没有把握,这地方延续数千年,又有远古大神做后盾,若说背后没有底牌都说不清楚。他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所以不会抛却所有殊死一搏。 ‘所以呢?’鬼灯又问。 东方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着它,忽然道:‘你要走了?’ 鬼灯飘飘忽忽得悬停在虚空中,也是很久以后,阳光下越发昏暗的莲花灯内燃起虚虚一点光火,光火慢慢拉长,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形。 鬼灯站在东方身侧,装束仍是人族剑修时的模样,风拂过这个虚影,却穿不透他之身形,扬起那无所束缚的长发,懒散肆意到极致。 ‘我会长居地界。’ “是什么促使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东方也有些好奇了。 ‘在枉死城遇上一个有趣的鬼。’ ——它就一直那么自在。这自在不是说一定要脱离天道掌控,把自己孤立出世道,而是始终拥有那么一颗心,不在乎一切,不顾及所有,想要去做什么便去做了,我行我素,随心所欲。 东方笑着点了点头。若是很久很久以前,他或许会欣羡这样的逍遥,但不同的存在总该有不同的轨迹,他的宿命里,只要有一个阿湮,他已经可以不再去计较曾经的一切。 与当初相遇得猝不及防不同,鬼灯走得简直可以说是顺其自然。 从来都是过客,一段旅程,不过中途遇见,然后一起搭乘上一股南下的风,风停止了,其中一个过客也就走了。彼此都没有在对方生命中留下什么,就跟那风吹过一样浅淡。 东方在南疆又待了很长时间。他追寻那些古老的传说,在远古之时的先民口中代代流传下来的故事,他换了苗民的衣饰,带着他的竹杖住了好些年,然后在某一个清晨,注视着山那边缓缓升起的朝阳,那些金辉与霞光映照到脸上,仿佛一种忽然降临心台的明悟,于是知道,该走了。 数千年。千年前洞灵源上那四季缤纷的长春木。又千年前酒馆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再千年前大荒之地战火血水淌成的河流。复千年前终究覆灭于时光之河的榣山。 他沿着这条路,慢慢往回走。 这一路上,只有他的阿湮,从头,一直陪伴到尾。 然后贪念滋生,势不可挡。 在路过江都的时候救下一个小女孩。天生开了的天眼,懵懵懂懂,不知自己所为是何等惊世骇俗,酿灾成祸。他也不是偶然发的那么个善心,只是遇到了,出手了,无所谓救与不救。 他在迈进琴川城的时候,又逢到一场灯会。他一手捏着已经微黄的竹杖,一手提着一盏莲花灯。在那灯影幢幢光火朦胧阑珊的街道上,漠然长立。 就是这里了。他想着。 恍惚中他见到青衣的女孩提着灯走远,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回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 幻觉消失。他的心脏猛烈而剧痛得跳动了那么一下,他却缓缓地,笑了起来。 东方先生继续往前走,走回昔时的王朝宫阙,走回他曾教乐的书院,走回那满山的桃花,走回那个鲜红的乐坊。 数十年匆匆而逝,在一条路再也走不下去的时候,他回到了琴川。 手中的竹杖,已经枯黄。 110110 两百年的时光空渺如升腾起便杳无踪迹的青烟,从春到夏,自花红往叶落,短得像朝晨对镜轻轻梳过的那一捧墨发,黄昏时已如薄雪般苍白,又漫长一如曾无数回停驻在他檐下的等待雨停的雁鸟,在来日高昂着脖颈衔枝飞走,此后年年木深花开好,也再未有踪影。 于是念想就成了砂砾,一丝一缕在指缝间滑走,被风吹得洋洋洒洒,该找的,都再找不回。 他留在这城里时,白砖乌瓦的小居院门前长了棵清秀的榆钱,蓦然回神时,那树已高过了屋顶。春风吹开第一抹绿,过往的人抬头时便总能透出几分垂涎。 当年有个跑来摘榆钱的孩童,爬到树上却下不去急得直哭,小伙伴们一哄而散,他抹着眼泪,然后坐在树丫上好奇又天真地往院墙里看,看那个年过知命的人静静坐在石凳子上,依然清风明月、萧疏轩朗,一手搭在石桌上,一手拄着支泛黄的竹杖,身前放了一壶酒,却摊着两只酒杯,望着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 自此,从半百看到古稀,看他伛偻下腰背,苍白了头发,如手中的竹杖一般枯败。 后来这个孩子长成宽袖博冠意气风发的仕子,临行前在院中敛起袖恭敬得俯身下拜,说东方先生,我们虽无师徒名分,但学生心中早已敬您为恩师……谢过先生多年来的指点。 这城里的水啊,温柔清丽得像是丝绸般流淌过每一个河渠,石头垒的弯弯的小桥,取水的台阶边倾俯着腰肢映水顾影的垂柳,临街店铺的木门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雨下得多了长年不散的水汽凝成淡淡的雾弥漫在空气中,犹如水墨描摹的秀色,迤逦动人。 那个拿着断线的木轴子,傻傻望着天说我的风筝为什么还不回来,它在天上玩累了应该会回来了吧的孩子,继承了家中的豆腐坊,娶了妻有了个女儿;那两个手牵着手沿着街叫卖篮中玉兰花,甜美笑着唱着歌谣的丫头,各自成家,相夫教子;那个胖嘟嘟的与小伙伴一起玩耍跌倒,在桥头石板上摔断两颗门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长大后身高马大膘肥体壮,成了东城衙门的捕快……很多年了,他们的孩子还是站在榆钱树下,垂涎得盯着鲜嫩可口的榆钱子,说先生我们可不可以摘一点点,就一点点——就如多年前的画面,一模一样。 一切变了,又似乎没变,就像,他还是在这里坐着,望着,等着。 妖的生命很长。善妖不沾业力,得天地灵气,寿命更久。可他从魂魄根子起就是腐坏的,再干净的躯体都会为他所玷污,白得了竹妖两百年光阴,已经是极限。 本体枯萎妖身崩溃之前的最后那些时刻,他又陷入梦境中无法醒来。 盘古大神开辟的世界,开天五灵诞生,天地间的五行都有了秩序,来自后世的仙抱着他的琴,在不周山顶瞻仰到山河荒芜漫至锦绣的胜景。 他回神时,那位巨大而虚渺的神祇已经消散去自己的原身,她化作如他身躯的大小,静静站在他身侧。柔软的长发如墨色的天水般迤逦至脚边,天边的云彩与霞光化作细腻的天纱笼罩住她的身躯,她的赤足所踩的地方弥漫出绿意芳华的生机,目光注视之处连冷冽的罡风都温柔成拂花的纤手。 “您……不必再维系这天地的秩序了吗?”仙这样问道。 盘古开辟天地化为新的世界,烛龙守护这世界不再变回混沌,此世的第三位大神啊,原是她叫这散乱的法则规划了天地间的秩序,原是她守着新纪元开启的漫长年月里,新生的天地得以成功运转。 “最基本的秩序已经奠定,”混沌彻底陨灭,新世界不再有破灭的威胁,神祇说,“它会自己演化出属于它的模样。” 仙望着天际,元素之灵化成的神明已经失去了踪迹。这个时代充溢的是世界最原始最纯粹的生机,没有形体束缚没有法则苛求,神明诞生时也是如山岳般巨大。他们不愿留守不周山,在漫长的时间里,一个一个离开。土之钟明遁入昆仑,木之竖亥化为顶天立地的巨木扎根在天南,水之天吴顺着黄泉去了极地北冥,火之毕方蹦蹦跳跳前往东海,金之据比把玩了一通周天星辰,将星海打得更乱又不知道如何排列得好,百无聊赖得在中央大地上沉睡。 仙坐在神祇身边,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知晓归宿的他心间涌出无限的悲哀,却什么也无法述说。“他们会去往何处呢?”他喃喃道。 “去他们该去的地方。”神祇这样与他说。 仙拨弄琴弦的指尖停顿了,他仰起头,望着她静谧的双眼,有一种感觉,似乎她什么都知道。她守着开天的元素之灵一个一个降生,将原属于他们的法则一个一个交予他们,看着他们代替自己维系天地,然后又注视他们一个一个离开不周山,去往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 她看着这世界的眼神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很寂清,很安静,任何一种事物和缓到一种极限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极温柔的错觉。她就用这种看似温柔的眼神,看天地演化,看法则轮转,看时间与空间的轨迹。 这是混沌青莲的莲子呀。是这世间最伟大最高贵的神祇呀。 “所有生灵的归途都会是死亡吗?”仙问道。 “你会亲自触碰到的。”神祇说。 他触摸到了什么呢? 浑浑噩噩,意识处在驳杂未明的境地,梦境与现实相互交替,有太多的事物模糊得像是被硬生生扭曲了一样——神啊,请您看着我,那个误入时空的仙在心中大声疾呼,口中却说不出一个字,大风吹散他的长发与衣裳,断断续续的琴音撕裂成刺耳的音符…… 他在那个黄昏艰难得睁开眼,昏暗的眼睛呆呆望着阳光透过窗纱在屋子中映照出淡淡的光圈,细微的尘埃在光线中折射出一种通透的晕光,剧痛。 他听到有小孩子拍着手从院门外蹦蹦跳跳着跑过的声音。 他想到他等待了那么多年还未来的人。 摸到枕边搁着的灰黄竹杖,他艰难得直起身,颤颤巍巍站起来,剧痛从魂魄深处漫到每一寸皮肉每一丝骨髓,感觉骨骼都在吱嘎吱嘎痛苦得呻.吟,每走一步都似乎血肉会脱离骨骼摊落下来。无论承受过多少次也一点都不会退却的苦楚。 你在哪儿呢?你还未到来么? 我看了那么多年这小城,逢过那么多年的花灯节,酿了那么多年的桃花酒,我知道每一户人家中新生的孩子,分辨过路经的每一位旅人的面容。 ——都不是你。 你怎还不来呢?我都等到要最末一世了,怎还不见你呢? 你还会来么? 他艰难得坐到他坐了三十多年的石凳上,已经看不清东西的双眼直直盯着门口的方向,手中枯败的竹杖已剩下最后一口生机,他静静等待连这点生机都散去。 九月,秋风起。琴川城大半个城家门口都挂了条白幡。 东城望归桥桥头木居里的东方老先生离世。 有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当年在这桥头徘徊的中年人,拄着根半黄的竹杖,看着像读书人,文人骚客的那种,光长相就是极有风骨,上了年岁还好看得紧。他在桥头买了房子,入了住,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多少人年少时没摘过他门前的榆钱,没听过他讲的学,没叫他治过病,没跟过他学做灯,没偷过他埋在桃花树下的酒,他看着那么多人长大,老去,纵然孤独终老,连后事都是邻里帮忙操办,但曾受过他恩惠的人们都不约而同拿白布制了幡条挂在门口以示悼念。 月后,白幡6续拿下,取而代之的是为桥那边另一头欧阳家病重的少爷祈福的红幡。 多好的孩子啊,安静,乖巧,笑起来别提有多好看。不知怎地染了风寒,重病不起,群医束手无策,正巧东城里医术最高明的东方老先生离世,一病差点就再没醒转过来。 欧阳家原也不是琴川当地的,祖辈搬至此大约也有三代,诗书传家,也没有大户人家的通病,待邻里极为和气,偶有帮衬也很贴心,他们家好不容易有个小孙子,都是邻里看着长大的,这会儿也像是自家小孩遭了大难一样,很是揪心。 幸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少爷总算是熬了过去,渐渐入得冬时,身体竟慢慢好转。 红幡没取下来,还兴高采烈挂了灯笼上去。欧阳家的人挨家挨户道谢,琴川城里人们都喜气洋洋得像是自家有了喜事般。 大雪纷飞。 欧阳少恭隔着屏风望不见窗外的景色,但他能听见雪落在瓦片落在草木上的声音,小小的一簇一簇,也像是落在心底。屋里燃着炭火盆,丫头婆子像盯着贼一样目光炯炯得盯着他,嫌热从袖间伸个手出来都要大惊失色得叫他放回去。 他神色恹恹得靠在床边,气血确实是虚,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场渡魂,会惊险如此。 但他明显感觉得到血脉中流淌的生命力——渡魂成功后,魂魄中潜藏的那些生机才肯慢慢发散出来。上一世找到的那么多赐予,好歹是有一些作用到这一副躯壳,宿体有灵根,资质也极为上层,纵然侵占身躯时出乎意料得艰险,他这也算是占了便宜。 雪落尽的时候,春天就会到来。 他正在慢慢走向终结,可阿湮啊,你在哪里? 111111 这一年,又是大雪。 厚厚的雪将门前的老松压得几乎弯低了腰,寺庙的檐下结了重重的冰棱,夜时能听见大风催得这年代久远的木式建筑吱咯吱咯响,似乎马上就得散了架,天明时却隐约见得那冰封的屋檐稳稳耸立在那,丝毫未得以动摇。 她在山门前的石板上,看低矮的山头窜出雪堆的杂乱松木,年久失修的木栅栏在残缺的石板路边东歪西倒,那些过秋未来得及**的枯黄草叶零零散散堆积在雪下,露出些微草尖,光秃秃的地面也裹了银装,一眼望去,整个世界都被昨夜的大雪包得紧紧的。 可是真美啊,这天地。她在大荒守了亿万年,守到三界立洪涯境不复,在天外的宫阙上望着亘古前的周天星辰沉寂如磐石,这天地却始终不是她的。直至分了神念匆匆下界,借由莲花与轮回塑了人身,却注定要被残缺的琴魂占据了这生命的一切,她守着他一世一世前来,等到挫疼骨子损耗了神魂,纵命知前景绝路也不能将视线从他身上脱开一分一秒——于是,在那些岁月里,她可有一次,这样纯粹得,安静得,什么都不管不顾得,只是作为她本身,注视这片天地? 奶娘说:“我的小小姐啊,外头那么冷,我抱你回去咱们在窗台里看好么?” 她就摇摇头,蹲在那里埋成一团,动也不动。乌黑灵动的眼睛流转着雪的光色,像是坠入眼眶的两粒星辰一般,厚厚的小羊皮毡帽,白狐毛斗篷将她裹得也像颗雪球般滚圆紧实。今冬的天比往年还要冷上几分,奶娘忙着给她缝新袄子,要做的事很多,奶娘忙得抽不开身,该走的人都走了,她被落在这琴川城。 她摸了摸小手臂上浅浅的纹路。如胎痕一般,极淡,只隐约能觉出几分似是凤凰的模样。这就是她被变相放逐至此的因由。出身权贵上卿本是好事,但家族处在盛极之地,若说权倾朝野也不为过,书香传世之家到如此高度本是意外,早已将自己处境看得无比清楚,随时担忧着会受君王猜忌,本就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处事,若再多个出身异象的女儿,这已经不是锦上添花,而是火上浇油。 这人世间,但凡与龙啊凤啊带上牵连的,都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因着这世她将雪皇于这人间的投影一并带上之故,落地便有冰凰之影冲天而起,天边祥云坠金莲,百鸟高歌,群花绽放。全家震惊之后,她娘当时就落了眼泪。 苦求的一个孩子,谁料命格这般贵不可言,偏偏现在最不该求的就是这贵。当今已过花甲,太子及众皇子年不惑的不惑年而立的而立,最少也已及冠,正侧妃全儿女已及膝,这时宰相家出了个天生凤命的女孩,若传出去,岂止是个灾祸。无怪乎家中连夜将她送走,甚至不惜寻了个死婴瞒天过海。异象已出,众目睽睽是不能更改,但如何曲解异象倒是可以谋划的。 “凤兮,凤兮,”她娘留在她耳边的声音那等撕心裂肺,“何归处……” 奶娘抱着她在那般严冬离开皇城,一路南下。大雪下得能遮蔽天宇,家里连名字都没来得急为她取,幸得奶娘爱怜,用心照料,有了个小名,叫素娘。 辗转在几个城池隐蔽,皆未长久,在她三岁那年,接到家族传来的隐信,有了路子前来琴川,这才算是安定下。这寺庙的住持俗家姓方,行事虽有荒唐但个中本事极大,当年叔祖游学之时与其结识,承蒙相助,两人结为莫逆之交,方外之士自是不讲命格如何,也不碍于俗世皇权,因此叔祖来信请求适当照顾下家中孩子,对方就一口应下了。 雪真大啊。她看着看着,阴蒙蒙的天就又开始落下雪来。 小小的女孩儿仰着头,看轻飘飘大团大团如柳絮般的雪花落在眼角眉梢,为她的体温所染,渐渐化开,没看上多久,一顶大红的斗篷便兜头罩了下来。身体腾空而起,落在一个宽广结实的怀抱里,她把头上的斗篷往下拉开,对上阿默平静得毫无波动的眼。 阿默把她裹得紧紧得抱回了内间。炭火暖烘烘的热气熏得她脸有些发痒,她在柔软的毯子上蹭了蹭,被奶娘伸手抱过,放在堆满软衾的木榻上。 “素娘可冷?”奶娘摸摸她小手,抬头对她笑。 她胡乱摇摇头,阿默递给她一盏酥酪。 “阿默,阿默!”她从斗篷软衾里探出脑袋,这样叫道。 于是高大的死士就走过来,在她另一边坐下。看着她挨着自己的身体,眉眼弯弯得捧着酥酪暖手,也不吃,只是时不时嗅嗅香气,柔缓的眼角便润了颜色般飞扬开,可爱极了。 她合该是族中最瑰丽的珍宝啊,穿最华美的衣饰,住最典雅的居室,看最美的景,处最高贵的人……却被迫在这远离皇城的孤单又萧索之地,仅仅一盏酥酪便开心地这般笑出来。奶娘爱怜得摸摸她的幼发,把针尖在靠垫的狐狸毛上擦了擦,继续穿针引线。 素娘的视线穿过屏风,漫过隔间,注视着那沉压压飘满飞雪的天地。 她早该来了,可越是到最后,越是有那诸多的顾虑。 明美那一世,她跟随白龙王敖闰前往北海,可该亡失的终究躲不过,纵然治好宿疾,续上寿命,身体中的生机已如谢落的花硕般枯萎下去,她愿意离得白衣,自是她从一开始就已预料到,那从蓬莱之地偷来的幸福快活,到底是该尽了。 她回到衡山,魂力已经减退如风中火烛,黯淡不已。轮回磋磨得这魂魄太多,她眼睁睁看着一直不曾消减过的莲塘,在这一回修补她缺憾之时,随灵气的用尽一朵一朵得泯灭了莲花,再不复生,冥冥中已预示了她的机会不再多。 “阿湮你这样真的好么?” 雪皇看着她自莲塘底部寻回当初莲子落入凡间时包裹的那两瓣莲衣,慢慢聚集莲塘中散佚的力量,看明白她是预计着釜底抽薪殊死一搏了,不免忧心忡忡问。 “没有时间了。”她轻轻说。 青华上神布下的烙印,牵系着她与他缘分的是线已经浅得几乎要断掉了。她叫他渡得妖身,也不过将这年限又拉长些时候,该终结的总要步入终结,而他若不在了,她流连这世间又还能为了什么?那就再一世,不过就再一世。 她思考天命,思考星辰地幽宫,思考他之作为有多少能实现夙愿的可能,用很长的时间收拢当年自天外投入人间的所有力量,等待咒术奇效,雪皇的这投影能离开缚地的莲塘。 她想着一切终结之后,那三十三天外的神祇会是什么模样。她可还会要这段承载了人间数千载苦难与无望的记忆。 她闭眼梦到亘古洪荒之前,神祇与来自后世的仙在时光的夹缝中相遇,并肩守着混沌破开之后的天地演化出该有的模样,这漫长的梦境不断继续,遗失的记忆在慢慢回来,清晰得就仿佛亲身经历就在昨日。 开天五灵逐一诞生,又一个一个在天道算计之下消亡,神职的分裂即将孕生新的神明,可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仙人去哪儿了?她终于离开不周山,在钟明昆仑之上摸索着的又是哪一道命运?神祇在烟云浩渺的亘古之前抬起头,天吴曾亲手牵系的天之锁穿透了无穷的时光与空间,依然将两端紧紧相连,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他说,你怎么还不来。 那时的明美在北海嘱托了白龙王一件事。即使是西海龙王,依然得用很长的时间才能达成。 她能做的所有努力都已经做完。于是,终有一世,能仅是作为我本身,就这么注视着你,注视着这片天地吗。 她落地便能睁眼,睁开眼,望见出生之时冰凰的虚影冲天而起,千万年不曾出现的真凰,那冥冥之中,大地都为之震慑。牵系着心魂的天之锁贯穿时空,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唤她的名。他说,阿湮。 * 雪停之后,方家奴仆硬是从山下清了条雪道到山上。 这寺庙在琴川附近,因为在山顶,一到冬日落雪之际,便很难出入。但此间主持持庙有方,敛财之术叫人叹为观止,门面是不大管内里却是丰富透了,所以每年入秋,山上便积蓄满食物,哪怕是大雪封山,寺庙里的众和尚也能安然度过。 素娘被裹成颗球,由着阿默抱出来,迷迷糊糊往下看,就见着大清早的,主持俗家的小儿子方兰生也窝在仆人怀里,仰着头朝她拼命挥手,腆着脸叫她:“妹妹,妹妹!” ……虽然素娘名义上是知交后辈,但方家也是拿了她当自家女儿看的。方母常年吃斋念佛,守着佛堂轻易不出来,但也怜惜她身世,嘱托了自家二姐多关照。方家五个女儿一个小子,除大女儿打小离家出走不在外,都对这个小妹妹投以极大关注,尤其是方兰生。五个姐姐太过可怖,难得有个娇娇嫩嫩软软糯糯的妹妹,他怎不欢喜?就算是方父说了素娘得住在寺庙,大雪封山之后依然赶着趟儿来跟她玩儿。 “妹妹,我给你带了血糯米糕。”方兰生牵着素娘的手往里走,声音里还带着奶声奶气。 素娘点点头,抬眼望了望头顶难得的晴空。 奶娘说今日有琴川大家的夫人公子前来还愿,叫兰生不要带着小小姐到处跑。 三四岁的小孩子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正好奇当头的年纪,被家里宠惯了,虽然乖巧但少不了嬉闹。牵着素娘就蹭蹭蹭跑去前堂,在帘子边悄悄探出头往外望,佛前跪了个年轻的夫人,一个十岁模样的少年立在她身边,容色略显苍白,仰着头,神色莫名得盯着慈眉善目的佛。 112112 素娘呆呆得站在那里。 偷偷望着的少年着一身青花边纹的衣衫,柔软清俊的眉眼带着淡淡的冷意,容色略嫌苍白,仿佛纸片人蕴一口生气才终于撑起的身形,来一阵风都恐会将人刮跑。 他的眼底藏着潭深渊,漆黑无光,似乎能将视野中一切物象都给吞没,曾几何时皎月辉华般的灵气稀薄得如同日暮西山的牵丝游须,宛若璀璨耀目的宝珠一点点被抽去灵蕴,逐渐蒙上阴沉如雪前天幕一样的灰暗,再也冲刷不去。 在那些静寂一如死亡的岁月里,哪怕是落入最肮脏的泥沼,他身上的光辉亦不曾黯淡半分,哪怕魂魄中埋着最斑驳最蒙昧的东西,他依然受最纯粹最宁和的灵力庇佑,可原来终有时间,她曾见过的最熟悉的模样也要步入终结。她所无法触摸的东西,总要有人亲身践行,血淋淋得把一切摊开告诉她,原来事实是这样的……而她也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 素娘的心口疼得厉害。 亘古以前为水神天吴封进仙神胸膛的天锁,多年后在青玉坛又为他亲手系了一遍,错乱的时空重回轨道,那冥冥中力量打乱的因果到底还是被圆上。 锁系两端,连着彼此,开天辟地时的神物,超脱于天地,哪怕是如今的天道亦无法将之泯灭,即便命终身陨,即便化为荒魂,天之锁依然牵连,就算连魂魄都散尽了,天之锁也不会断开,若是它锁不住现今与未来,也会牢牢锁住过去。 可是这一回,明明胸膛里埋着天锁,明明不曾越过时间空间的鸿沟,为什么却要等彼此相遇的这一刹那,才苏醒了因果羁绊呢? 无论是衡山莲塘,还是这世间流离的三年,她都感应不到天之锁的存在,甚至,这样一墙之隔的对面,若非亲眼看到他,她都不相信她与他会在如此接近的所在。那么,他也是一样的?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到来,因她曾予他所说不要回衡山的叮嘱,这一次,便换他在尘世中等她两百年? 几乎是在出现这样认知的瞬时,素娘的臂上传来一股透彻人心的寒冷。它像液体般游走在臂间,似乎要连带着血肉一并剐去般剧痛。 轮回的人身感受得到这世间的酸甜苦辣、冷暖喜怒,可她的魂力即使虚弱至此,魂魄中的神性也是不会减退半分的,这样的魂魄安在人的躯壳里,纵融合地再过完美,也会少了人身最本质的特点。所以她感觉得到疼痛,但身体却永远记不住疼痛的记忆。 藏在心口的蕴着最后力量的石珠均匀地向外运送着力量,叫她的身躯一直温润如暖玉,如今那严寒来得是如此突兀,从手臂的位置贯穿入血脉经络,又沿着血液流经的管道纵横五脏六腑,有那么似乎是一瞬又像是永恒的时间里,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已经冻结成冰,然而下一秒,所有的疼痛都不复存在。 素娘站在那里,随那股严寒一并抽离身体的,是手臂上浅浅如胎痕的印记。 ‘你醒了啊?’她缓缓扭头看着肩头冰白色的小鸟,在心中轻轻地唤道。 鸟儿懵懵懂懂趴在小人的肩头,并非是成年凤凰的袖珍模样,而是真真正正的雏鸟。软绵绵的幼形,还未长出羽冠,冰白的羽毛带着蓬松的细绒,每一根都散发着纯澈晶莹的光色,像是一团小小的暖暖的光。 ‘阿湮。’细小的声音回应她,紧跟着肩上小鸟便睁开了眼,眼神迷迷瞪瞪的,原本冰蓝的眸子刺客看上去都软软得也像水一样。 它的眼神并无多少焦距,水濛濛的大概是因为现世的光入目,一时并不能看清太多东西。就像凡人的肉眼并不能看到它的身形,它看这世间的一切实物也有些不习惯。然后它的视线放在了不远处。此刻,就只有阿湮跟他在自己眼中是清晰真实的。 它只振翼扑腾了一下,下个瞬间便出现在了少年身前。 ‘太子……长琴?’它很努力地辨认。 少年几乎是在看到它的时候才能觉察到它的存在,似乎是有些愕然,看了好半晌才缓缓伸出手,叫它停在自己的指间。 “凰君。”他低低应道。 素娘颤蓦地把帘子拉上。 真疼啊。她定定地望着帘子遮掩住的外堂,终于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位置的锁链似乎要将被蒙蔽了百数年的联系,在这一霎时尽数补回,连小脸都疼地褪了颜色。 兰生的小手裹着她的小手,也是小脸白白。满脸都是“哎呀,被发现了”。回头一看素娘,居然马上定下神,小心翼翼地把另一只手竖到嘴边,做了个嘘的姿势,然后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一边努力得试图把勇气传递给她,两眼里都是“妹妹别怕,不就偷看了几眼么”。 走到外面的廊下,素娘才回头看了眼,雪皇没跟过来。 * “少恭?!” 跪在佛前的年轻夫人在听到儿子低语的那瞬间,猛然一惊睁开眼,视线在并未找到此间的第三个存在时,原本温柔虔诚的脸陡然便有了仓皇之色。 苍白单薄的少年立在她身侧,也只是陪着她来上香还愿。没有比做母亲的更清楚,她这个儿子生来便少对神灵的敬畏之心。自少时大病一场之后,他的身体多年来一直孱弱不已,很多回她都恐独子会夭折,但最终儿子是艰难长大了,心性却越来越淡泊。 他看这世间就像是过客般,哪怕是对一朵绽开的花,亦隔得远远的无动于衷得望着。哪怕是面对父母,尊敬有之,亲近却无。几年前,那一位道长立在欧阳家门口的时候,她就知道,唯一的儿子是留不住的,可她怎么能舍得! 少年低垂着眼睑,右手向前伸出,视线似乎在凝望着指间的某样事物,身后背着天光,佛前的长明灯安静的光色映照在他身上,叫他的脸有种半明半昧的感觉。 “不久,”他在低低得说着,竟是笑了——连作为母亲的,都极少见着他笑,笑得这般开心,这般温柔——“只要等到了,便不算久。” 凡人所无法看见的幼鸟踩着他的手指蹦蹦跳跳,说得话也直白得从来不带转弯:‘你看上去真糟糕。’ 不知怎的,大概是这仍居于幼生的身体对环境格外敏感之故,雪皇竟觉得眼前的少年看上去,非常亲切。懵懵懂懂转念一想,大概是两个原因罢。阿湮的最后一世,这漫长的轮回终要了结了,她们能回去了,怨不怨的也就不想再讲了,太累,阿湮曾允诺说会陪着她在地界定居,天界太冷,人间太污浊,最暖和的,反倒是地界,她早就想好了,要在黄泉河岸落一座殿宇,阿湮的莲花在黄泉也能生,她们都会好好的。再者,按照阿湮所想,太子长琴最后总归是要化妖的,他曾历妖身,连魂魄都要过渡为妖,怎么说都要是同族,所以才叫她觉得亲切。 “到最后了,便不必再计较这些了。”他也这样说。 ‘阿湮走了。’雪皇说。 少年抬头,幽深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已经闭合得一点缝隙都没有的帘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出来。 他的母亲僵在另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与手背上的虚无对话,两行清泪倏然滚落。 “少恭。”她唤道。 儿子抬起头。“母亲。”他说。 极深极深的眼瞳毫无涟漪,看着她时已消去了唇角的笑,很安静,很苍白,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界的画,触摸不到一点人气。 当年那个道长说,这孩子生来就是要修仙的。 她摇头说不信。可她当年就信了。 * “妹妹,别怕!”兰生跑到后面,终于能大声把这话说出口。 素娘摇摇头,对着他露出个小小的笑。 小孩儿便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握紧她的手一溜烟跑到后面,松手,大口大口喘气,然后仰着头看已经被阿默抱到怀里的女孩儿。 “妹妹累不累!”方家小少爷一跳一跳焦急得问。 奶娘在檐下喊:“小小姐,方小少爷,来吃鸡子羹!” 两个小孩子并肩坐在软榻上吃羹。吃完蹲在檐下差使着阿默堆雪人。方兰生得意洋洋得叫仆从掏出在灶上烘暖的本子,把自己最近学的书一个字一个字点给素娘看。用午食。窝在榻上睡一觉。灰蒙蒙的午后竟又下起雪来。素娘裹得紧紧实实走到屏风后,阿默守着门给她雕一套各式姿态的木娃娃。 阿默原本是父亲的死士,死士打小便是不能说话的,若非因为一个素娘,或许他此生都没有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下的机会。他不像奶娘,对她又怜又爱,他能赋予的情感实在太少,牢牢记在心头的,怕也只有一个认知,她是自己的主人,无论什么模样,都是自己的主人。 见到她走出来,高大的死士手一撑直起身,门已经随袖风合上了一半,他伸手将圆滚滚一颗球抱到怀里,把刚打磨好的一个娃娃塞到她手中。 素娘抬头对他笑了。 阿默低头继续雕木头。 前头住持遣小和尚来问,儿子要待多久。兰生死活不肯下山,说妹妹一个人孤单单要陪妹妹。入夜奶娘已经整理好隔房的被褥暖炉,阿默手一抬,便将偷摸上主人床的小子丢到了隔房。 方兰生眼泪汪汪:“明天再来找妹妹玩儿。” 素娘坐在床边,笑眯眯得对着他挥挥手。 奶娘给她留了盏灯,去外间歇息,阿默在门口守到半夜,去了另一个房间休息。 夜中某一个时刻,素娘蓦地睁开眼,一个光球在她枕边滚了滚,滚入她怀中。 ‘阿湮阿湮!’终于肯回来的雏鸟蹦蹦跳跳。 ‘凰儿。’她在心中道。 厚厚的床帘被一只手掀开,她抬起头,少年站在她床边静静望着她。 113113 纱幔堆的帘子在许久之后又被轻轻拉上,逐渐密闭的空间掩去了窗缝的凉意,也将床头木料斜飞的弯钩上挂着的琉璃灯散发出的暖光掩在外头。 素娘嗅到淡淡的雪的气息,雪中还有细微的竹的清香,在熟悉的沉香味道中格外得清晰。少年缓缓坐在床边,却是什么动作也未有,只就着朦胧的光线,细细凝视她的脸容。她穿着棉绸裹细绒的夹袄,内里有奶娘拿小羊皮缝的衬子,便就这般掀着被子坐起也没有觉得怎么冷,反倒屋里烧的炉火滚动着气浪渗进床帘,长时间萦回不出,在她的脸上染出淡淡的暖晕。 臂上一股冰寒,几乎叫她打上一个冷颤,茫然低头,蹦蹦跳跳还打着哈欠的雏鸟已经从枕畔滚入她袖中,直滚入她的血肉化回模糊的纹路。于是这一番动静也像是打破了此间某种僵持,锦被掀起裹在她身上,一只手在她脸上碰了碰,触到满指尖的烫,便回手撩开一段床帘,叫外面的气流冲淡些燥气。光也映照了进来。 少年的手指修长干净,昏暗光火中并无苍颓病态的白,反倒莹莹如同白玉。他的侧脸沐在暖光中,那点光线漏在漆黑的眸子里,也为之点上星子般璀璨的光色,可另一边却为幔帘的阴影所掩,一丝光都不曾照见,叫他看上去,一半明媚似朝晖,一半沉暗如深渊。 “阿湮。”他轻轻得唤。 声音还是年少的清脆悦耳,却很轻很轻,轻到带着飘,像是刻意压在嗓子眼不尽数吐出的缓慢与小心。她甚至觉得,外面落雪的声音都要比它响。 她仰起头望着他,一动不动,很长时间之后才从被中挣出手臂。很快她就连人带被被拥到一个怀抱里,软绵绵的双手又被塞回去,少年熟练得将她放腿上,就像曾经所做得无数回那般。 “为何要避着我?”他说。佛堂中那被扯上的帘子叫他想了很久也没想通。 明明牵上了天之锁,却总是要到遇见的时候才明白这个时刻到了,大概当年太初水神的陨落,也叫天道抹消了几分神物的力量,只是,从来没有哪一回,在明知道他存在的刹那,她还会转身跑开。 素娘的脸埋在他胸口,那股雪竹的味道更加浓郁,并不是鼻子嗅到的气味,而更类似融入了骨血所以只能由灵魂隐约窥见的感觉。 她闷闷回道:“……累你苦等。”久未归家之人在终于踏上故土时,总会有一种近乡情怯之感,她多年未见到他,也似乎有这般莫名的不忍之感。喻得不确切,但大致便是如此复杂之情感。二百余年,是她错估,那时她在北海嘱托白龙王之时,也不曾料到,因她所做的一切,莲塘得耗费那般力量填补她的缺漏,真应了最后一场轮回之说。 她不来,他便在人世空等。轮回镜中她与雪皇一年一年望着的,他在凡尘中一年一年变老。 雪皇说,不挺好的?你等相遇等了他多少轮回,总该有一次,他也尝尝等你的滋味。 雪皇又说,看……现在他跟你一个模样了,我好不容易将那粒珠子取回来,结果你转头就用在东海,你们的魂力都支撑不了太久了,若是这次不成,一死便妥妥化作荒魂。 后来雪皇还说,再这样下去,没准撑着他的就会是混沌莲子……莲子一旦现行,你说天道会想出什么损招等着你们? “不苦。”他说,“不及你万一。” 她抬头望望他,不说话。 少年低下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竟是静静笑起来。等的时间长了,能想的东西也多了。他沿着这数千年来的历程一步一步往回走,看到那些他不曾注意过的东西,看到那些时过境迁变了面目的东西,看到她曾为他留下的东西,才发现,以为遗失在时光里的,不管经过了多久,都还停留在原地,等他回来寻找。 他等得一点都不苦。只要想到那些年里无数场相遇无数场离别,连留都留不下的身影,便知道,原来最美的,竟还是等待。 “最后一次了,”他笑着说,“阿湮,我们终究能等到一个结局了。” * 早上醒来,床帘子合得严严实实,她从被沿探出双眼,张望了一下,人不在了,朦胧的光线里只有枕边伏着的光团清晰可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她身上跑了出来,软软地趴在枕头上,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显然睡得挺香。 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没动静。又戳一戳。 雏鸟的小翅膀掩着脑袋,挪了挪身子,不小心滑到边沿,平衡没控制好,直接从枕边滚落下去,陷在柔软的床铺与被毯之间,醒转,挣了挣没挣出来。 素娘抖一抖被子,那团子便咕噜咕噜滚出来,迷迷瞪瞪拔出脑袋,仰头看。 ‘阿湮阿湮!’它很快又欢腾地扑扇起了翅膀。挨过来,蹭蹭她的脸,然后把身子钻啊钻埋进她肩窝里,与她的脸蛋挤在一起,满足地眯起眼睛。 “去哪了?”素娘小声问。昨个飞出去到半夜才跟着人回来,若说没什么吸引它所以乐不思蜀了她都不信。 ‘听他弹琴。’大概是体型回去了,连声音都变得小小软软的,‘阿湮,他的琴真的不一样了呀!’ 听琴都能听那么久么……她想:“怎么不一样?” 雪皇卡壳,思考了挺长时间:‘阿湮你曾说的,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同样软绵绵的女孩儿认真点头:“嗯……说过。” ‘他的琴藏得太深,连天地万物都听不懂,可这回的琴,我听懂了呢!’ 莲塘灵气氤氲,轮回镜中画面一幕一幕流转不息,可大多数只能见着画面,任何的声音哪怕借由因果牵系传达过来,也是失真的。大约,这还是雪皇自天界之后,首回听着他的琴。 素娘问:“你听出什么了?” 雏鸟偷偷转了转脖子,探出眼睛瞄瞄她,很快又把小脑袋缩了回去。 ‘就是……就是……’它有些支支吾吾,‘大约就是……有情了罢!’ 这真是很难说得清的感觉。情是什么,它是有所概念的,神也有情,可爱是什么呢?它不懂。天底下最后一只凤凰,虽说涅槃再生,它也就不是它了,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不死不灭,天地间总要有这么一只凤凰的,便就是它。而且它诞生在比人族出生要更早得多的时代,所以它不通爱,纵然看得再多,也只会是自己的理解。 不知什么时候,似乎有谁说过这样的话,它还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在还没有太子长琴的时候,伏羲做瑟神农做琴那会儿,乐风在洪涯境诸神之剑始盛,有谁说,恋琴之人合乎山水。在这由盘古大神开辟的天地间,甫一诞生,便有了一份因果,最初的缘分,便从这里开始,神于山水皆有情,哪怕最初的,只是自身对这天地的尊敬。 合乎山水,后来雪皇想,这话的意思,也许就是琴者多情吧。 而太子长琴是琴灵。他付诸天地的情,天地万物皆不懂,于是觉得这琴无情。很久以前,雪皇便喜欢听他奏乐,但他抚的,她也听不懂,只觉得是一种很孤高很内敛的情感。能应和天地万物,却融不进这世界,旁者借此融会的也只是自己的意境。多情者必自伤,他的琴必然也伤了他自己,可数千年轮回匆匆,这琴中的情却叫雪皇能懂了。那样直白,那样纯粹得,温柔得能叫人落下泪来……请留在我身边,以及……请回应我。 雪皇想着,这琴定是因阿湮而变的,它只听了一段琴,便足以因此原谅曾予他的一切怨艾。 ‘真美啊。’它说。 素娘听着它的话,也有些向往起来。 她是听过的。他琴中细微的变化,她一世一世感受着。她在梦里听到他不曾说出口的呐喊,在梦里回到亘古之前的不周山,来自后世的仙抱着琴抬头仰望她,罡风拂散他的头发,他没有说话,可满天际都回荡着他心中的声音。 他说,神啊,请您看着我,请您看着我。 他所有的琴音都在述说着,请不要忘记我,请留在我身边。 * 一人一鸟依偎在一起,很久很久没这般身体相触——直到奶娘轻轻撩开窗帘。 赖床的小小姐已经醒了,睁着大大的眼睛仰头望着她,然后奶娘表情木然得僵了一会儿,有几分不可思议得盯着枕头边的某个东西。 “哪来的……鸡崽子……” “啾啾”雏鸟愤怒得叫了声,小翅膀扑腾扑腾一闪,窜到素娘怀里。 在奶娘还没反应过来前,素娘就环起双臂做出了护卫的姿势,眨着纯洁无辜的眼睛回望。 “脏。”奶娘冷静道,寻思着是山野里的野鸡崽,大约是冷了找暖窝不知怎么的就进了屋里,慈祥得劝解道,“让奶娘帮你去洗洗?” “不脏。”自家小主人奶声奶气得摇头说道。 “阿默——”奶娘喊。 毫不费力拎起雏鸟,趴一下丢到进房来的高大身影身上,弯腰把素娘抱起来给她穿衣服,完全无视了怀中小孩瞪大眼睛看阿默把雪皇拎走的惊叹眼神。 ——“妹妹,妹妹!”兰生蹦蹦跳跳得跑来寻她一同用早餐。 素娘在坑边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又把头埋回去,戳了戳摊在桌几上的小小身躯。 “啾”雪皇简直是欲哭无泪。 亏得它不是普通的小鸟,否则大冬天的这样一冲洗,绝对是一命呜呼的典型。它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恢复了形体啊,在阿湮臂上修养聚的灵力肯定是不够的,那么是在太子长琴那里吃的几个丸子的缘故? “小鸡小鸡!”兰生也蹦上坑,趴过来看它,“哪里捉来的?” 雪皇懒洋洋把自己翻了个身,不理人。 “是小鸟。”素娘说。 看到奶娘端着粥走过来,她马上把雪皇扫到自己怀里,无辜抬头。 奶娘心平气和往她的粥碗里磕了个水煮蛋,盯着她慢吞吞喝粥。 “妹妹,吃云片糕!” 吃完早饭,被方兰生拉着遛雪皇。 积雪的寺庙很安静很美丽。沿路跟诸小和尚打招呼,遛到山门口,遥遥却又看到有人在从下往上清雪道。 “耶,大早上的,又有客人呀?”兰生兴致勃勃得往下望。 一直恹恹没力气的雪皇扑腾着飞到她肩上,也跟着张望。 ‘阿湮,他来了。’ 兰生疑惑得看看左右,幻觉般细细小小的声音,他并没有听清,但他确实听到有别的声音啊。 因为他这怪异的举动,素娘好奇得抬头看他,雪皇也回过脑袋看他,小孩子挠挠后脑勺,摇摇头道:“妹妹我好像听到有别人在说话。” 素娘跟雪皇都怔了怔。小小的鸟儿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方兰生,很快蹦蹦跳跳飞到她另一边肩头。兰生低头,它抬头。 ‘喂,你听得到?’雏鸟好奇得张望着他。 兰生眨眼,再眨眼,抬头看素娘,又垂眼望它,小孩子不知道害怕,竟还觉得很有趣。 “妹妹,它会说话啊!” 114114 方兰生对雪皇报以极大的兴趣。 小男孩蹲在地上,也裹成个球似的,托着下巴与昂首挺胸毛蓬蓬一颗站在覆着薄雪的青石板上的雏鸟对视。他的表情还是很惊叹,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种孩子特有的稚嫩与纯净,一副想要碰碰又不太敢的小表情:“你……是妖怪呀?” 奶声奶气的声音,亮闪闪的眼神,大概是年纪小,不太懂妖怪究竟是种什么概念,就算听多了“今天爹爹又去哪里哪里降妖除魔了”“不好好吃饭就有妖怪会来吃掉你”“妖怪都很可怕很可怕会杀人呢”,也跟“啊听说爹爹上回除妖的人家又送节礼来了呢有很好吃的糕糕”没什么两样。于是在亲眼见着一只会“说话”的小鸟时,果断是好奇与有趣占了所有思绪。 ‘你才妖怪!你全家妖怪!’交流的第一句话就出现了隔阂,小小的身躯一跳一跳表示愤怒,努力想要表现出霸气的模样,无奈只是只孩子巴掌大小的雏鸟,连蓬软的毛都炸开了呢,‘我是凤凰!天底下唯一的凤凰!!’ 于是兰生盯了它好长时间:“啊……?凤凰长这样啊……”别提多失望,多失落了。大多数情况下小孩子说什么都会乖乖相信,可见过年画模样的兰生在见着这样一只自称凤凰的鸟之后,怎么说都觉得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百鸟之王的凤凰!’雪皇较真劲犯起来,真恨不得马上变回真身,一翅膀把这臭小孩扇到天边,‘羽族之皇!我是羽皇!!’ 兰生沉默了很长时间:“……妖怪?” 然后雪皇也沉默了……硬扯着这点不放,它还真无法反驳,因为它确实算是妖。得天独厚的世间真凰其实也不过是妖罢了。它承一族遗留功德,受青华上神庇佑,能这般自在,可它还是不过一妖而已。 一人一鸟继续大眼瞪小眼。 怕遛食太久自家小小姐会冷着,前来抱人回屋的奶娘摸到门口,惊讶得盯着这气势汹汹的两只,有些迟疑得问道:“方小少爷?你在做什么?” 方兰生茫然得抬起头,半晌之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这话内容,慌慌忙忙捧了雏鸟在手,嗖起身,把手掌撑起给她看:“奶娘奶娘!”就像小孩子炫耀自己得到的新宝贝,他的眼睛亮得出去,“这是凤凰!它说它是凤凰!” “啾!”雏鸟昂首挺胸。 奶娘面无表情盯了片刻,又把视线挪到兰生脸上。 小孩子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见她没反应就一副焦急的模样,踮起脚把差把手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了:“真的真的!是凤凰!你自己跟奶娘说啊!” “啾啾啾啾啾!!啾啾!” 兰生使劲点头。 奶娘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有些糟糕。要说这玩意儿是别的,她还真不当一回事儿,偏偏是……叫她怎么可能不想太多?!再想起来,莫名其妙出现在素娘帐子中的团子,素娘看上去那么喜欢的样子……天生凤命,但凡素娘所在之地,方圆百里之地都少有鸟羽的痕迹,哪怕是圈在笼子里的鸟鸡,都安静得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她又使劲盯了那玩意儿一眼,再怎么做心理建设,实在是无法起一点敬畏之心。但潜意识中已经是有了几分怵意。 “好好养。”奶娘努力保持镇定,然后迅速转移话题,“我家小小姐呢?” 兰生眨了眨眼,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蓦地又是一惊,连忙转头左看右看,表情一下子可怜起来了:“妹妹呢?” 他说着眼睛里就开始滚珠子,将坠未坠:“我把妹妹弄丢了?” ‘白痴!早被抱走了!’ “抱走了?”兰生看向雪皇,直接就哇得哭出来,姐姐曾轮流拼命灌输的在心中入木三分的拐子形象迅速浮现,“还会抱回来吗?” ‘……去死吧!’雪皇愤怒跳脚。 奶娘沉着得感受这尖利孩子哭腔与啾啾声相互交织的画面,脸孔使劲抽了抽,想着阿默没有示警,说明是没出什么事。再瞅了瞅脚下的雪,石板台阶中间自下而上清出一条雪道,还有细碎的薄冰与雪渣覆在上面,有很多人脚印往里,是单向的,说明人还没离开。 另一边的脚印跟她来时的是一道,孩子特有的小小的重重的印记,显然是兰生牵着素娘遛弯时留下。此刻在雪上还分外鲜明。 奶娘又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实在不堪入目,转身先去寻阿默。阿默准在素娘身边。 * 素娘坐在少恭肩头,扒着窗台看屋里的人收拾。 他这一世名为少恭,复姓欧阳。这身躯壳的灵根资质是上好的,单凭骨子里透出的叫血肉都掩不住的清气,便可见端倪。渡魂之时还是幼儿,想来也是经历好一番磨难的,否则这样病弱的模样不会鲜明到这般地步。 即使是素娘触碰到他的身体时,都感觉不到多少充实。就好像一块寒冰,冷得太多,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着寒气,也就没温度可言了。他身上消散的生命力太过迅速,于是,就算是灵气蕴藏得再多,生机萦回得再多,留在躯壳里的,也就始终只有这么单薄的灵蕴而已。 素娘回过头,院子外面还站着几道身影。她还记得,是先前跪在佛殿里闭目祷告的夫人,静静站在那里,不进来,也不离开。从这边望过去,门前雪竹随风簌簌摇动,偶尔便望不见了,但风又将雪竹拂开,露出那张沉默的隐忍着悲伤的脸。 她低头望着少恭,又伸出手抱着他的脑袋把脸贴上去。 少年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手心是暖的,摩挲时便留下舒适的温度。 “我曾介于人的因果,因为想从人身上得到什么,可我所遇皆不予我所想……现下我已什么都不想要了,又何须在意这些?”他说。 他看着,便就不像一个凡人了。原是断了宿主因果,所以此身看着如此与世疏离。 素娘点了点头。最后一世,最后一场轮回了,那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罢,还有那么一场庞大的宿命在等待着她们呢,等待她们挣离此世超脱天道解开这场延续了数千年的因果。 “你要怎么做呢?”她轻轻得问道。 欧阳少恭静静注视着家仆收拾他将会小住一段时间的屋宅,抱着素娘缓步走出了檐下,冰天雪地有薄阳微照,天空像是被无数金线割裂般明朗,今日大约是不会下雪了。 然后听到他比白雪还要凉薄比阳光还要冷漠的声音:“夺回焚寂,看看我那被迫分离的命魂,到底是什么模样。” 素娘说:“女娲治下……很难。” “剑在人间,女娲在地界。”他道,“看守者也不过凡人。” 素娘偏着脑袋望他,好半晌之后伸出手,摸摸他清润的眼。 少年缓缓笑起来:“阿湮有没有忘记,我曾在人间留下一个道统?” 她想了想。那个曾短暂兴起又因他之身死迅速没落的青玉坛?竟还未消失? “它会予我助力。太子长琴最后的一点牵系也终将了结,妖魂妖身之我便为一个彻底的新生。”他温柔得说,“阿湮有没有想过,那时我会是个怎般模样?” 她摇摇头:“无论怎般模样的你,都是你。”她想了想,伸手环住他的颈项,把额抵在他的额上,又道,“无论什么名字,无论哪种面貌,无论身在何时何地,无论永世命途为何。” 他停顿了很长的时间,慢慢地,笑着,仰起头吻了吻她的额:“我将破开蓬莱,找到星辰地幽之宫……我已决意逆天改命,即便永堕阎罗万劫不复,即便身死道陨魂飞魄散,若它愿予我生机,我便回转诸世留一息残喘,若它宁覆灭于我,我便扯散了众生轮转,纵毁天灭地亦于我何干!” 素娘只是点点头,不说话。 那你会怎么做呢,青华?她这样想着。 我也将没入终途了呢。这段抛却在世间的记忆你可还要呢?我已将遂你心意,伴随太子长琴生生世世,予他这线缘分,我已将还尽你我他之间所有的因果,可我想留在他身边啊,我也有想要的东西,我想留在他身边——可他已褪尽太古琴魂的所有气息,可我已无命定的牵系再留下,那,你可还要这一段神识?你所说的谎言,可真会就此印证? 神祇啊,你在太易宫中也梦见了天地开辟之时罢,你也梦到了那来自后世的仙人了罢,你与他在不周山巅并肩看过那般漫长的岁月,你庇佑他渡过时间长河的风暴,他陪伴你经历亘古静寂的落寞,你曾忘了他,可因果还在,神祇啊,你的莲子在他的胸膛中,你给予的所有例外都在他身上,当你伴着那池青莲之上枯萎的凤来长眠时,你可也预料到了今天? 她望着他,眼神明亮,然后,轻轻得笑起来。 有一句话,她藏了无数的轮转,即使无数回被他迫返,即使无数回受他误解,可她一直都没说。 ‘我不是青华上神,我只是辰湮……你总是不肯信我,可我原本就是因你而生。’ 你若死了,辰湮也死了。三十三重天阙之上的,不过一个青华而已。 第115章 ‘奶’娘甫一见抱着自家小小姐的少年时,以为麻烦到人家还很温和得道谢,然后很自然得伸出手想把素娘抱回来,可双手空举了那么片刻,最后沉默慢慢放下。 穿着白底青‘花’衣衫的少年静静站在那儿,正如他静月姣‘花’的脸容般清俊不似凡人,没有任何要放手的意思,素娘挨在他怀里,白莲藕般软嫩的胳膊环着他的颈项,脸颊贴着他的肩窝,见到‘奶’娘时抬起头,黑白分明的杏眼一眨不眨的,许久才‘露’出个小小的笑。 ‘奶’娘皱着眉,指尖不受控制得颤抖了一下,又被自己狠狠攥紧,不知为何,那瞬间连心都被那笑揪得紧紧的透不过气来。 后来她在给素娘布置膳食的时候旁推测及询问过,捧着碗乖乖舀勺子的素娘点点头,声音软软:“嗯,认识的。” 她打小在北方辗转流离,从未到这么南的地方,而欧阳家的公子自生时起便从未踏出过琴川一步……谈何来的认识?可‘奶’娘想到她出生时的异象,那些绽放一整夜又在第一缕光降临时骤然枯萎的群‘花’,那些从地里涌出的金莲那个若有似无的凤凰幻影。想起忽然出现在她枕畔的小‘鸡’——或许是雏凤。想起一直离群索居不大近人的小小姐,那样和顺……甚至依恋得让他人抱着。 抬头看阿默。阿默坐在‘门’槛上给自己的木雕作最后的打磨,漠然的表情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奶’娘想得脑仁儿都疼,最后索‘性’纠结成一团先放到一边。其实要说真的,素娘该换她一声姨,她本是素娘父亲的庶妹,因故从小养在外面,嫁人生子也与家族毫无干系,可惜遇人不淑……正因为这层身份在,家主肯放心将素娘‘交’给她。她自己已经没有孩子,这几年来也将素娘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全心全意得照料着。 可是防狼似的眼神在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到底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了,反正在‘奶’娘跟阿默的眼里,总归是“素娘本来就跟凡人不一样”而已。 看那架势,欧阳公子是要长住的,方小少爷原是来庙里小待,这会儿滚下山又打滚又胡闹总算得了方家姐姐们许可,携了行礼跑来也跟着长住。山寺偏‘门’这小院子却是就此热闹起来。 “妹妹!!”兰生又尖叫着从外面冲进来。 然后瞪大眼睛站在椅子面前,挎着脸可怜巴巴一根一根咬手指。 雪化得差不多了,阳光朗照,即使是户外也销去了蚀骨的寒意。结实的藤椅,铺了厚厚的绒绒的毯子,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正在翻书,‘腿’上坐了个‘女’娃娃,娃娃怀里还抱着只雏鸟,气氛温馨和乐,简直连道风都挤不进去。 对于整日只知道吃饭睡觉跟妹妹玩儿的方家小少爷来说,欧阳少恭的出现绝对是个天大的打击。哎呀小伙伴被人抢走了。还抢不回来了! 雪皇在素娘怀中探出脑袋瞅了瞅,啾啾笑着,从她胳膊上一蹦一跳得蹭到肩上,然后扑扇起自己‘肥’‘肥’嫩嫩的小翅膀,直接飞到兰生脑袋,还很好玩似的蹦跶好几下。 兰生叼着手指眼含两泡泪网上看,雏鸟笑话他:‘真没用!’ 简直要哭出来好么。妹妹所有的注意都被不知从哪来的男狐狸‘精’勾走了,现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简直苦‘逼’。姐姐说了,这种勾引别人叫人变心的就叫狐!狸!‘精’! 阳光太刺亮,素娘眯着眼,静静看着兰生与雪皇打闹,看了半晌,倏地抬头,那双清润的眼依然那么沉默安静又温柔缱绻得注视着她,见她抬头便微微上翘了眼角,‘露’出一个极轻柔的笑来。 她埋下脑袋,将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上。院外的梅‘花’开得正好,‘花’香如练缭绕满院。 素娘睡到半夜蓦然睁开眼。拔步‘床’柔软飘逸的帘帐安静得没有任何起伏,温暖的烛火将围廊‘床’架上雕刻的镂空垂丝海棠纹案打在纱帘上,勾勒出极美丽优雅的‘阴’影。她钻出被子,把帘帐撩开,炭炉中仍燃着的热气‘混’合着淡淡的安息香味打在脸上,抬眼就看到‘床’尾‘床’围上倚柱而坐的身影。 本该在院子另一边的小屋住的少年出现在她的‘床’边。身上是白‘色’边角纹银‘花’的亵衣,只在外虚虚拢了件外袍,取了发带的长发柔软披散在肩头,如墨‘色’般迤逦而下,烛火的光‘色’在他脸颊与上轻轻跳动,连墨沉沉的眼瞳也恍会染上一丝暖‘色’,直映照得那原本便清俊无暇的颜容更为昳丽,何其动人。 他坐在‘床’尾,应是怕自己的影子惊扰了她,手中似乎捏了什么,正就着烛火细细得看。 呆呆睁大眼,就见着少年垂下眸,‘唇’角绽出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 今晚是阿默在外间给她守夜,所以悄然出现在屋里的人并未说话。他伸出手将素娘抱起来,撩开帘子走进踏板,又将她给裹进了被子里。 素娘坐在‘床’上,从被子里挣出手,‘摸’了‘摸’他的手,然后又把被子掀开一条缝。 少恭笑笑意会,扯下外袍,坐在‘床’边,把‘腿’抬起来放到‘床’上,然后抱着柔软的小娃娃,用被子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 素娘靠在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一点睡意,两眼亮晶晶得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最后把脑袋缩进被子里,掰开他的手把他刚在看着的东西捏起来,‘摸’着是两头尖尖指甲大小的珠子,钻出被子就着灯火一看,才发现是放在盒子里的昙‘花’种子,不知怎的给他找了出来。 种子很小,怕丢,她专‘门’叫阿默裹了好些浆裹成现在的模样。 素娘眨了眨眼,又把脑袋埋到他的肩窝里。 少恭笑了笑,把种子从她手上拿回来,放在掌心,收拢手指只用力一捏,厚厚的浆壳便裂开来,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素娘悄悄抬头,看到他缓缓摊开掌心,随着指尖张开的动作,掌心中一抹绿‘色’也慢慢伸展开腰肢,绿茎,绿叶,绿萼包裹的‘花’苞,在他的手完全摊平之时,那几粒种子也绽放出了大朵大朵雪白得似乎散发着荧光的‘花’硕。 极清幽沉谧的‘花’香顿时将帘帐中的空间充盈满,她呆呆望着那‘花’,那瞬间连心都在砰砰跳动着平息不下来。 昙‘花’被放在她的枕畔,那么优美硕大的‘花’盘,一朵一朵挨着,洁白得似乎带着由内而发的朦胧光‘色’,就像是月的光华凝结而成。 时间的法则。那么一点点时间的气息,将种子绽放为‘花’硕,静静得开在她的枕畔。 少恭抱着他,轻轻摩挲着她发顶,掌心微烫,依然是笑着,极温柔极软和的笑。 她在这样安静温柔的怀抱中,在昙‘花’清醉‘迷’人的香气中,不知不觉睡去。似乎跌入了一个梦境,榣山若木灼灼光华遍照,抱琴迤逦而来的仙人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纯白的衣衫映衬着昳丽的颜容,正像是一朵清‘艳’绝世的昙‘花’。 ‘奶’娘端着热气腾腾的脸盆进屋,撩开‘床’帘子,首先被扑面而来的‘花’香‘激’得浑身一凛,然后心又漏跳了好几拍。 ——熟睡的小小姐枕畔,散落着几支枯萎的昙‘花’。 问题是,那昙‘花’根须俱全,却无任何泥土的迹象,反倒扎根在枕头中,仿佛正是从那里生出。 一整个漫长的冬季终于结束。 山上的清泉终于汩汩往山下淌的时候,方家的其中一位小姐终于忍无可忍亲自上山,把乐不思蜀的弟弟给拎下山。方兰生含着两泡眼泪,可怜巴巴与素娘雪皇‘奶’娘阿默道别,独独漏了个少恭。 时光最美莫过于他对她微笑之时。 她总是在轮回中这样艰难得长着,他就在命运还未将离别划下之前静静注视着她长大。 可纵然岁月再不忍苛责,属于她的脑海里,也不会出现例如“假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类似的话语,留不住情感,哪怕是那一夜昙‘花’绽在枕畔的悸动,在幻梦清醒之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更是不会这样想,他知道自己永远只能抓住当下仅有的,而不能希冀任何不切实际的幻象,此世命途已为他所规划,一步一步往前走又谈何能漏缺了什么。 素娘六岁那年,住处从山寺小院搬到了琴川城里。少恭并未搬下来,但很多次夜晚出现在‘床’围上的依然是这样一道影子。 城里的小学堂在桃‘花’绽放的时候再开,兰生终于能心满意足牵着妹妹上学,除却偶尔在夫子身边见到那道青‘花’身影的郁闷外,一切都已习以为常。 八岁,青‘玉’坛之人奉于山寺院外,欧阳少恭随其回了衡山。 素娘从睡梦中醒来,枕畔放着两支‘花’,人却已不见。 一支白莲清雅一支昙‘花’幽谧,枝条相缠,静静绽放着。 作者有话要说:12.15 如题,估计是最后的温馨日常了~妈蛋被催更催得只能来更了……哎,乌‘蒙’灵谷剧情很短的,所以马上就写正剧啦啦啦啦~ 阿湮还是娃娃身时写着无压力啊,搂搂抱抱神马的简直停不下来xddddd--69279+dsuaahhh+23671304--> 第116章 素娘在梦中感觉到一股叫神魂都能为之震颤的悲伤。。更多最新章节访问:www.****aha 。 冥冥中她知晓这是来自天外‘混’沌海中传递的牵系,亘古的浩瀚已熟悉得无法撼动任何心神,宿命的因缘也无法加诸丝毫踌躇,可太易宫中的神祇啊,你又梦见了什么呢? 玲珑冰白的凤凰卧在她的枕畔安然入眠,在睡梦中泣如雨下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坐在柔白密闭幽暗沉昏的帘帐中,右手肘虚靠着软枕,左手抚‘摸’着雪皇的脑袋与背脊,轻轻的,一遍又一遍。少‘女’轻软绵长的青丝犹如水瀑般铺撒在锦被上,眉眼温婉又静谧。 是你吧。是你吧。是你。 一切情感都皆由你而生,那引动我神伤的那瞬间,必也是出自你之因由。 会是什么呢?叫我醒时竟回忆不起一丝一毫的画面。大概……梦到的是将你带离亘古前的那种未知力量吧,可那位神祇,为何要如此悲伤呢?又为何这悲伤,能如此短暂又迅疾得重回我心间,以至于竟叫我产生了一种,我能保留出这长久悲伤的错觉呢? 素娘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雪皇五彩的额冠。 被她身上不断涌现又不断消散的情感所影响,而沉湎入噩梦泪流不止的凤凰小小‘抽’泣得抖着羽翼,只感觉一股暖流从灵台倏然流遍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那温柔又呵护的力量犹如温暖的火焰般将它整个儿包裹,叫那亘古之前天南被封印的记忆似乎都要复苏,泪水渐渐止了,它安静又宁和得重陷入香甜梦境,身体也缓缓消散,变回一道浅浅的烙印融入它之主人的手臂。 素娘发了一会儿呆,轻轻拍了拍枕头,抖落一‘床’透明微小的冰晶。 她躺下来,‘摸’一把冰晶,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心念一转,指尖的力道便带了出来,化冰的泪珠一颗一颗悄然消散,将它们所承载的情绪又传递回她身上,她一点一点感受着,眉眼微微柔和,也微微笑起来。 世人因怒而怒,因哀而哀,因喜而喜,因乐而乐,可是于她,任何一种,皆是珍宝。 因它因你而生,因它不能为我留存。 天明时兰生逃家来寻她。 方家大姐数年前把满院媒婆打出‘门’外,扬言大好年华怎可困于闺阃,仗刀跨马说要闯天下去,至今不归。方家二姐招了个上‘门’‘女’婿,统管家中大小事务,‘精’明强干,将偌大一个方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在管教弟弟方面非常严格,兰生最怕的姐姐就是她。方家三姐厨艺非常好,只是实在太好了,对厨道简直有走火入魔的趋势,在到适婚年纪之后索‘性’学着大姐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去天下走走长长见识。方家四姐嫁在苏州,随夫家长住苏州。方家五姐也已定下夫家,如今正在备嫁。 “你又逃课。”素娘微微一笑,就着天光仔细检查了一下发带的纹路,在昨日的绣针下接着刺下一针。 “我不想听之乎者也我想跟着爹爹去降妖除魔啊!”方小少爷抱头哀嚎,“可是二姐她要抄菜刀砍死我!” “明知你二姐最恨你爹抛弃妻子不务正业,这话要被你二姐听到,你就别想踏出家‘门’一步了。” “啊啊啊啊啊可我学这些有个‘毛’用!”方兰生痛苦得把书袋摔到地上。 素娘想了想,认真道:“打发时间。” 兰生瞪着她:“就像你刺绣一样!” “不是啊。”她笑盈盈得弯了眉‘毛’,“我很喜欢的。” “你都给少恭做了多少了阿,可到现在还只送了我一个帕子,只有一个!”兰生迅速转移针对目标。 “因为兰生要用的,有姐姐们代劳了呀。” “这怎么能一样!”兰生瞪大眼睛,然后在素娘的微笑里明白了她的冷酷无情,简直想把书袋捡起来再摔一次,“不带这样偏心的!” 素娘坐在窗口,薄薄的日光打在含笑的面容上,乌发垂腰,眉目静柔,少‘女’的身姿犹如青萝般已经出落得格外纤美曼婉。 她还小的时候软糯得不像话,很多时候就是那么呆呆静静得望着人说不出话来,就算说了话也是细细小小的,叫人一听连心都要化掉。方兰生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就像‘女’孩子喜欢的娃娃总想找个好地方藏起来叫谁也找不到一样,男孩子也会有想要的娃娃,他被姐姐们带大,什么都被那么多双手管着,也会嫌烦,可他手里牵着的妹妹简直就已经可以满足他心中所有隐秘的渴望。 任是时光流逝,所有人都长大,这个天真的孩子还是像停留在昨天,素娘无论变作什么样子在他眼里却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他牵在手里的小娃娃。 看着少年气鼓鼓的模样,素娘歪了歪脑袋,声音放软:“给兰生打一个络子可好?”她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旧了。” 兰生迅速转悲为喜,还来不及说什么,脑袋一重,一个玩意儿直直砸在脑顶心上。 这熟悉的重量……‘蠢货!你又来了!’ “凰君……”被欺压已久还不得反抗的少年郁闷唤道。 雏鸟在他脑袋上蹦蹦跳跳,嬉笑道:‘你该走了,我刚路过书院瞥到个身影,很像你二姐哦。” “嗷!”这嘲笑效果明显,兰生顿时惨叫一声,扭头就要跑,跑两步回过来,从地上拽起书袋转身继续跑,“妹妹我先走了记得我的络子我二姐来了就说没看见我……” 雪皇早在他大幅度转身之时已经扑闪着羽翼飞起来,如同一片羽‘毛’般轻飘飘落在窗台上。 素娘笑着伸出手,‘摸’‘摸’它的羽冠。 小小的凤凰站在窗台上,阳光在它身上映照出白‘色’剔透的光彩,那冰蓝的眸子纯澈近乎透明,天真有懵懂得一如当年初破壳之时。 素娘一边绣手中的发带,一边等着它开口。 很久以后,雪皇才道:‘阿湮我做了个梦。’ “嗯。”她轻轻应道。 它呆呆望着她,然后眼瞳里进渐渐凝聚出了水‘色’,泪一落下便化为冰晶窸窸窣窣砸在木窗沿上。 素娘愣了愣,想给它擦擦,手刚抬起,却又慢慢得放下了。 “怎么了?”她将两条手臂都放在窗台上,靠过去,温柔得注视着它。 ‘……梦见很久很久以前的阿湮,很久很久以前的,我都没见过的阿湮,’它努力强调,冰晶砸得越凶,‘还梦见太子长琴。’ “嗯。”她应着,柔声道,“然后呢?” ‘不是我的错,对不对……’小小的凤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化作的冰晶简直要铺满窗台,‘阿湮总要遇见他的,不是因为我对不对……’ 素娘想了想:“是啊,不是你。” 她低低道:“我总该是要遇见他的。这一番轮回也是天注定的,不是你的错。我的凰儿,一直都是对的。” 可她越是这样说,雪皇越是伤心难过。 哭到后来,它都不知道,自己伤心难过的洪涯境之始以来的艰难苦痛,还是那为梦中的一切。 它真的是很喜欢那个抚琴的仙人的,真的很喜欢。可是太子长琴死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乐神了。可它还是痛,它明白的情感比青华上神得要多得多,然而它自己没有这么深刻的情感,它只能因谁而痛,因谁而喜,所以它注视着他们,疼到不行。 多可惜啊,这个为它所注视的面目全非的仙人,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 你曾触碰到永恒,你又离开了。可你不知道,如此短暂的你,在永恒的眼里,是怎样的存在。 你的一生,只是她的一瞬,可你的一瞬,是她的一生。 所以别走好不好?别走……好不好。留在她身边,陪着她,好不好。 ‘梦都是相反的,对不对?’凤凰小声得问。 素娘‘摸’‘摸’它的脑袋,只是笑。 她没有问它到底梦到了什么,也没有告诉它神灵的梦都是真实的,若非真实的过去便是被预知的未来,因为她已经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为了守护这个存在,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不能再叫她动摇。 又逢‘春’,某一日她早起,睡意朦胧到外间洗漱梳理,抬头却见到绣架边站立的身影。 愣了愣。 几年未见,他长得更高了些。杏‘色’衣衫,昳丽姿容,还未得以全然张开,却正值雌雄莫辩的年纪。最后一世,体弱了些,但论起颜容来,确是多世以来最盛的一次。 “早。”他对着她微微一笑,犹如‘春’‘花’绽放,叫人的心也像是鼓鼓囊囊得,要绽出一朵‘花’来。 “少恭。”她轻轻唤了声。 他给她选了条粉白的裙子,搭上珊瑚红的褶子,亲自为她梳发。铃铛的宝石珠缀缠上发丝的时候,她仰头望着镜子里,青年弯腰仔细打理她发端的模样,终于缓缓得,缓缓得笑了出来。 这种感觉,是叫欢欣的吧。 数日后,素娘站在山外,静静看着暮‘色’昏沉中的山谷,仰起头,青年环绕着她的腰,把兜帽又往她脸上拉了拉,遮住呼啸而来的山风。 “很美吧。”他说。 她点点头。 素娘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初时讶异了一下为何带上她,看到乌‘蒙’灵谷的景象时,陡然就明白过来他的想法。或许,只是简单的想要叫她看看这个风景。 我所见过这世上的最美的风景,也想让你一一见过。我知道亘古以前你看此世已经倦怠,可我还想叫你看着我,看着我将要去做的,这是否能叫你有一丝的欢欣? “你去罢,我,等着你。”素娘说。--69279+dsuaahhh+280--> 第117章 她想了很多回不得解,如今终于亲眼看到最后一世的‘波’折初始的地方。-叔哈哈- 少恭带他到南疆的苗寨中,指着当年曾驻留的竹楼给她看,给她讲鬼灯,曾以妖身现世之时伴同他一道走遍大江南北的鬼修,描绘那些他不曾与她相逢的岁月里他所见到的一切。 竹楼‘花’草繁盛,苗‘女’热情奔放,与中原大为不同的异域风物确实叫人流连。 九黎部族之后,‘女’娲信仰延续,这片土地斑驳着信仰与传承,但那不归于天地规则所统,隐隐游离于天道边缘的人‘性’中的放肆与张扬却是如出一辙。 无论是曾经天地大战遗留的被称为弃世之民的蚩尤部众,亦或是那些被与天皇决裂之后的‘女’娲大神所庇佑的子民,都被有意无意摒弃在世外,所以这样特殊的因缘才能造就特殊的环境,这样如纯天然的自然与不曾被迂腐侵染的野‘性’,才能叫素娘都感念不已。 ‘看一眼,都觉得这数千年的岁月只是一场幻梦,大荒仍是旧时的大荒,什么都没有变。’雪皇这样感慨道。 它原是该兴奋的,岁月的经由原不该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如同那久远的天外庇佑着它的神祇一样,再者此地所在离天南如此接近,那一世曾伫足之罗浮所距亦不远,无论是此世氛围还是远古残余下之气息都该叫它欢欣,可它还是一副恹恹了无生趣的模样。 小小的凤凰静静趴在她肩头上,那般跳脱的‘性’子竟也无所言语动作得,悲伤到极点之后反而更呈现出一种懵懂纯真的模样。它说它一入睡就梦见亘古降临,实在是连闭眼都不敢了。 素娘无可奈何。这一世雪皇寄于她之人身,从未如此深切得靠近她之神魂,‘混’沌记忆与漫长时光中堆积的苦痛于她无一点影响,可对于雪皇来说,却是避无可避要压塌魂魄的沉重。不久前那场几乎叫它崩溃的梦境亦是如此,她的力量能为它缓解几分苦楚,却无法改变其实质。 ‘阿湮我有些觉得这一世不对劲。’雪皇的心一直惴惴,在衡山之巅的轮回镜前静静观看,不曾有这般不安,可它亲身沉入这轮回,依偎在她身边看着这场庞大的即将步入终局的宿命,却更敏锐得觉察到了更深处的危机。 “不会的。”素娘说道,轻声安抚它,“该被注定的,很久以前,已经注定了。” 所以,无论未来走向的是什么结局,也定是那位开天辟地之后的神祇早已预计好的。 梦境断断续续,将一切故去的真实重回她之记忆,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过来,那冥冥中抹消一切无法抗力的力量,或许,并不是一直从中作梗的天道,也非亘古之前盘旋于诸世之前的大道,而是神祇自己啊——因为某种缘故,神祇自己抹消了自己的记忆,将天地拨正,将诸世带回正轨——除了青华上神自己,谁能给她的记忆动手脚? 时空出现了错漏,将那来自后世的仙人带到开天辟地时,当他与她相遇的那一刹那,宿命已经成形,神祇的双眼透过时空看到后世,她便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失去他之存在的记忆的神祇,代盘古大神看着这块天地,眼见着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开天五灵陨落,大荒格局变迁,在大荒等待千万年,或许,要等的,就是那位仙人出现。 正如那时什么都不知道的青华上神拨开云端,透过‘混’沌的双眼看到榣山,便怎么也迈不开脚。她循着心之所向种下那株梧桐,把自己本体封印其中,然后在漫长的时间里注视着凤凰之火灼灼淬炼着它之躯干,看它聚山水之灵气,日月之星华,直到它吸引了一位火之大能的注视。 曾经她耿耿于怀自己没有天命的事实,不知道此世于自己的意义,原不过这天命与意义指代的,便就是还未出现的他。 “不会的。”她对雪皇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已经等待很久了。” 乌‘蒙’灵谷之外有结界。 ‘女’娲在前往地界时,为防外人窥视,在被封印的七把凶剑之外都加上了结界。数千年一如既往,结界之力有所减弱,但此地部族为‘女’娲庇佑,每代有大巫祝、巫祝继承‘女’娲之力,能对结界予以加固。 有结界在,外人无法发现村落,无法进入灵谷,村落之人世代与此地有契,血脉中都传承着守护的约定,除了定期选派外出买办之人,族人皆不会离开乌‘蒙’灵谷。 欧阳少恭为布这场局已经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探测灵谷环境,检查结界灵力,根据屏障气势的强弱推测出一个循环,发现每逢朔月之时,‘女’娲灵力最弱,结界之力也最弱,而随着月份的增加,每次这个最弱的点也在递减,于是大胆推断出,约莫到正月初一之时,这结界甚至会消失一段时间。 他在布置之时,无意遇上一个孩子。本就是清风明月欺骗‘性’极大的颜貌,哪怕是心存恶意亦不能叫旁人从他神情中觉察到一分,于是很快便旁推侧击从对方口中套出话来。 这孩子名为韩云溪,是乌‘蒙’灵谷大巫祝继承人,其母正是现任大巫祝韩休宁。有这样天生尊贵的身份,却不喜欢被当作“休宁大人的儿子”,也不喜欢被当作“大巫祝继承人”,更厌倦每日的练功、学习法术,因为常年在封闭的灵谷之内,耳听着出谷回返的族人口中的描绘,也暗暗向往外界的自由世界,梦想着要做个平凡的人。 小孩子顽皮,有一日闷闷不乐在谷中溜达,竟发现了一条密道可以通向谷外!他好奇于谷外的风景,然后遇到了一个和善的大哥哥…… 欧阳少恭不但确认了正月初一之日结界会消失十二个时辰,而且知晓腊月朔日,也就是腊月三十日晚之时,乌‘蒙’灵谷中会有一个盛大的祭典,名为报草之祭,期间还会有‘女’娲使者前来。 ‘他想怎么做?’雪皇无辜得窝在素娘肩上,思考来思考去,觉得他要夺剑还真是件为难事,‘焚寂存在之久,这部族便守护之久,可见对‘女’娲信仰之坚,若要抢焚寂,跟要他们的命没啥两样……那他要怎么算计?’ 素娘还没说话,‘门’口已经有声音传来:“那便要了他们的命又何妨?” 雪皇倏地把脑袋转回去,差点炸‘毛’:‘走路都没声音的!’ 杏‘色’衣衫的青年抬起头,对它微微一笑:“凰君恕罪。” 冰白‘色’的凤凰不爽瞪着他,试图用眼神表示自己的郁闷。它如今一切都寄托于素娘之身,她之视线所及便是它能见到,她之耳朵所闻便是它能听见,最末一世她的力量几近于消泯,如一个普通人无甚两样,它自然也无什么神通。连神识都用不了,无怪于发现不了别人的靠近。 ‘可是有‘女’娲使者啊,’雪皇错个眼就忘记刚才什么想法了,马上又开始蹦蹦跳跳,‘应是她之地界眷族,你也一并杀了?’ “又怎样?”略略一声反问,显然是早已预计好了。 雪皇歪了歪脑袋:‘能做到那敢情好。斩草除根么,‘女’娲的眼显然已经看不到这凡间,你魂魄中的神扇已经足够遮蔽天机,她哪怕算也是算不出来的,阿湮是伐?’ “在舍弃地皇之名时,此世便于‘女’娲再无从属。”素娘轻轻道,肯定它的看法。 ‘反正你不是有那个什么坛的道统么,带人来杀过一遍,直接拿剑走人,了却因果之后到底回妖界去把你自己解决了,这轮回里越待我越觉得心惶——不对,这使者不能死!’雪皇忽然叫道。 神眷是什么玩意儿,在场哪个都是上古之时走来的怎会不知道。这所谓的‘女’娲使者巫咸少说也有一魄捏在‘女’娲手上,他若身死,魂也消不散,神眷是种钳制也未尝不是种庇佑。 雪皇想着:‘最好让他变成活死人吧,身不死,但也不能回到地界。’ “凰君高见。”欧阳少恭沉‘吟’片刻,点头赞道。记忆错‘乱’得彻底,越是久远越是模糊,若非雪皇点明,他还真忘了这一点。 素娘仰着头望他,青年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鬓角,眼神平和而静谧,没有情绪,反而显出一种最本质的清澈。 后来那一日乌‘蒙’灵谷血流成河。 正月的南疆都带着寒意,灵谷中却依然温暖如‘春’。可再明媚的光‘色’都掩不住景象之惨烈。 素娘第一次见到这代青‘玉’坛的武肃长老雷严。不知少恭是如何向青‘玉’坛‘门’人介绍自己的,在这遍布尸体之地见到这样一个娇柔年幼的少‘女’,面容竟无任何惊讶之‘色’。 雪皇立在她肩头,与她一起抬眼望着树影斑驳间的‘女’娲神像,底下的石壁间已经染满血‘色’,‘精’致安宁的村落被断垣残壁取代,氤氲此间的灵气和着血污久久不散,将原本的繁‘花’盛景转为人间地狱,竟也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当年天地大战,雪皇望着共主之争的众多牺牲者道一句苍生何辜,不过也是借此感叹洪荒三族天命可悲,亘古凶兽的眼中,可会觉得人命有价值? 它当然也是恨着‘女’娲的。这数千年因一把焚寂,颠倒了多少轮回,眼睁睁看着它的神祇陷入这样的地步,它替她哭过痛过,怎能不恨?当年毁去一把焚寂,还了天子长琴半魂又何足挂齿,‘女’娲既不念旧情罔顾太子长琴意愿,拿这七柄剑为筹码谋得龙渊眷属,甚至借此与伏羲达成协议,任这无情天命压下,它又怎会不恨? 苍生无辜,那谁来还这无数场轮回的苦痛? 都不过只是神祇博弈的筹码。 焚寂剑所封印之地在‘女’娲神像之下的冰炎‘洞’中。冰炎‘洞’是乌‘蒙’灵谷一族最重要之所在,原为一处‘迷’宫,此刻石‘门’禁制已消,血迹斑撒一路,循之便抵达封印焚寂的剑台。 冰炎‘洞’‘阴’冷寒凉,石壁上布满碎冰,透过碎冰可见壁上雕刻的巨大的石蛇,剑台之上悬挂‘交’缠的铁链已经寸裂在地上,原本该被封印的焚寂凶剑却是随意躺在剑台上,其内的邪火之力此刻竟似消散般毫无元力散发出来。 素娘踏进去的时候看到青年蹲在地上,身前是那个名为韩云溪的孩子的尸体,他很专注得凝视着这具身体。不远处横躺着另一具尸体,‘女’‘性’,应是大巫祝韩休宁,冰‘洞’墙壁上有一道身影,未死但已无知觉,奇特的面具已经碎裂在一侧,血从额角漫到下巴,污了半面,看这装束是地界使者巫咸没错。 素娘也跟着蹲下,与欧阳少恭一起望着尸体发呆。 过了半晌,身侧的青年才抬起头来,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什么玩意儿?’先开口的是雪皇。 素娘将石头翻了个侧面,她是认得的:“铸魂石。” ‘……有点耳熟。’雪皇想不起来。 “当年安邑铸剑师襄垣创出魂魄炼制之术,便是使用血涂之阵与铸魂石,分别将生魂引出与保存。”素娘解释。怪不得刚才她看外面的尸体,竟无丝毫残魂徘徊,原都是为这石头吸尽。 欧阳少恭能拿出铸魂石她丝毫不意外。当年的厉初篁建青‘玉’坛,用魂魄炼丹用的就是铸魂石。 雪皇先囧了片刻,然后问:‘这什么意思?’ 素娘看一眼那尸体,已经有些明白了:“还余二魂三魄在尸体中未散。” 欧阳少恭在难得发了老半天的呆之后终于开口,声音异常缓慢沉闷,像是每个字说出来都要经过极其艰难的斟酌:“命魂四魄在他横死当场之际已为铸魂石吸收。” 正巧缺了命魂四魄……这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雪皇瞬间炸‘毛’瞪着他,素娘平静望着他。 ‘剑到手了拿着走人啊,你还想干什么?!’ 少恭忽然伸出手将素娘一把捞进怀里站起来,脸深深埋进她的肩窝。素娘伸出手环抱住他,竟然发现他在发抖,过了许久竟然听到他低低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惨。 雪皇一下子噤声,动都不敢动。好久之后见他抬起头来,脸上竟无一丝悲痛,反而是种充满了恶意与疯狂的静默。 他低头‘吻’了‘吻’素娘的额,挚诚而温柔,然后把她抱到一边,开始走到外面收集死人‘精’血建血涂大阵。 雪皇在哑言了半天之后才闷闷道:‘反正这剑中的半魂你也不要了,不如拿来玩一玩是吧,因果根本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小心玩火*——你个笨蛋笨蛋笨蛋!’--69279+dsuaahhh+24916072--> 第118章 以乌蒙灵谷所有牺牲者的精血与魂魄为引,血涂大阵祭成。 焚寂剑中太古琴仙被封存数千年的命魂四魄被灌注入韩云溪体内,魂魄融合孕生出生机的瞬间,焚寂凶煞之气大作,仿若地狱般邪恶沉痛的悲怨气息弥漫不散,鼓动得冰炎洞洞壁亦是瑟瑟震颤,欧阳少恭一袖子扫开煞气,单手覆于剑身狠狠一压,冒着嗜血红光的凶剑挣扎着渐趋止歇,死而复生苦痛狰狞得死抓着胸膛的韩云溪也渐渐平息下来。 猩红的阵图终陷于漆黑的色泽,沉入冰炎洞的地面消失不见。焚寂颤抖着落在地面上,陷入冰冷的死寂,青年静静注视孩童的呼吸平缓起来,很久以后,才回转过头,望着素娘。 素娘走到他边上,轻轻握住他的手。然后手很快就被牢牢拽紧。 “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素娘代他问出。 他在久远的榣山缺失的魂魄,如今为一个凡人所用,不同的是,这一半魂魄仍为血涂之阵封印,所以,能苏醒的,只有一个韩云溪。而那煞气,将会缠绕他永生永世不得脱解。 他以这残碎的魂魄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痛恨不甘,他的半魂在剑中同样困于束缚苦痛悲怨,他为这天地所恨被天道折磨的宿命,如今为一个凡人所继承。 “阿湮想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情绪一直不对劲的少恭终于恢复了惯常的模样,微微含笑着问道。眉眼舒缓,眸色清透。 “无所谓,”素娘低低道,“天底下就一个你。”她望着他,补充,“他不是你。” 雪皇缩在她肩窝上,要不是怕动静大恨不得就钻进她手臂里不出来,总感觉这时候搭上一句话都会被面前这青年弄死。 少恭拥抱她良久,终于笑起来:“说得是呢。” 耿耿于怀却捉摸不透得可不正是如此。她这双眼睛总是比什么都要来的透彻。 他松开手,走到一边,开始折腾起晕倒在另一侧的地界使者巫咸。 雪皇偷偷松了口气。低头望一眼韩云溪,莫名得也有些开始好奇起来,这个继承了太子长琴被诅咒的天命,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的孩子,未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 那块铸魂石后来落到了雷严手中。 雪皇好奇问起时,着杏黄衣衫年纪轻轻已是青玉坛丹芷长老的青年微微一笑,说这是报酬。任谁都看得出雷严这人眸底的不安分与熊熊野心,一透露他是拿铸魂石这等物件与雷严交易的这一行,连雪皇都摸明白他定是又有什么算计了。 韩云溪醒时脑海中是一片空白的。 看到身侧的女尸,茫茫然很长时间判断出活人跟尸体的区别,知道生跟死是怎么回事,然后明白,胸腔中这种鼓动得身体都像是要被撕裂的情绪是悲痛,可是这悲痛是什么呢?眼睛里有水迹情不自禁涌出来,哦,这是眼泪。 他这么且哭且怔着好久,有关于她的模糊的记忆才浮现,然后他知道,哦,这是自己的母亲。 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循着记忆出冰炎洞,于是看到满谷被屠戮的族人。 真正的痛不欲生。 本就是已死之人,侥幸得了魂魄补全,却是一个被封印的仙人半魂,正如此后日夜受煞气催心之苦免不了,如今能挽回多少记忆也只能看原属于他的那一般魂魄还执念着什么。 执念着对母亲一直以来冷漠与严厉的怨艾,执念着对族人一直拿他当母亲的附属的郁闷,执念着总想离开乌蒙灵谷去做一个普通人去看看外面世界的渴望,然后有一日醒来,看到母亲惨死,族人无一幸免,故土毁于一旦。 而他竟想不起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想不起来凶手到底是谁。 焚寂剑感应到他心中的黑暗与仇恨,煞气大作。 乌蒙灵谷已无女娲结界镇守,亘古积累的冲天煞气浓厚如浆,叫山谷也为之震动,南疆天宇一片血色铺满,韩云溪在焚寂反噬杀灭宿主之前,为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真人所救。 他醒之后,将母亲与族人尸体尽数冰封在冰炎洞,随后为紫胤真人带回昆仑山抚养。 地界使者巫咸本是奉女娲之命来人间,补全乌蒙灵谷结界修复焚寂封印,不料却亲眼见证了青玉坛血洗乌蒙灵谷,他先败于欧阳少恭之手重伤,后又因血涂之阵发动时封魂祭法余威使得记忆全失,欧阳少恭在确认他之情况如此后,便叫雷严将他带至青玉坛,再行观测。 乌蒙灵谷终归于静寂。欧阳少恭带着素娘回琴川。 雪皇欺软怕硬。 它都不知道如今自己为何这般怕他。总觉得偶尔连注视着这个人时都会觉得莫名的心惶。自己偷偷揣度老久,才想着,或许是他魂魄里潜藏封印着的神扇与凤骨在作祟。这么一想,越觉得心灰意冷,按这趋势要他真融合了凤骨命魂,羽皇名位妥妥的得改换,那它便就是真身在他面前都没法再放肆。真是亏了。 所以欧阳少恭布血涂之阵时半个字不敢讲,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仗着素娘在边上他又心情好,开始蹦跶:‘焚寂是如今你与此世唯一的因果,现在不但有个焚寂,还多了个韩云溪,你不怕横生枝节?’ 青年眉眼甚是坦然,反问:“什么枝什么节?” 雪皇大怒:‘怎么就跟阿湮一个样,每次事到临头也心不慌气不乱,反累得别人为你们急得要死!’ 不是说这不慌不忙的意思是胸有成竹,已经知道该怎样应对,而是这些货都无动于衷得看着灾难祸事降临到自己脑门上来,就这么撑着直到它过去。 阿湮以前跟它说,只是因为所有的后果已经被预料到,在承受的范围内,所以淡然处之,他跟她在一起久了,竟也是这般模样,于是现在她急起来,还得一急急两个。多惨! 欧阳少恭自然不会说出“那便不要去急”之类的诛心之言,心知这是为自己考虑得多,于是笑:“凡人一命不过数十载,韩云溪为焚寂煞气所困,挣扎也不过十数年的寿命。纵有这偷来的命数,也终要死。焚寂不过一个空壳,煞气催尽便成废铁。而他化为荒魂,届时那一半的残魂亦再无寄体,也终将烟消云散,天地间还有什么因果可存。” 这无尽的轮回之中,被他渡魂之人,只能化为荒魂,消散于天地,永无归途。韩云溪本就失却原身命魂,一经血涂大阵,也无再经轮回转世的能力,死后也只能任由那两魂三魄散尽灵力,彻底消失。 雪皇哑言,然后想想,确实是这个理,刚偃旗息鼓片刻又瞬间暴起:‘混蛋!你以为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啊!’ 瞅着这些年平平静静安安稳稳没出什么幺蛾子,就以为天道退缩天命破解再无磋磨了吧!没有什么比那冥冥中诸世的法则更想看着这残魂灭亡,这最后一世是他的契机,又何尝不是天道相中已久的发难之机!要说真能那么顺利解决这一切,他得以解脱,阿湮与它回转天界,天罚不再因果皆消,雪皇打死都不信,所以再怎么想,问题还是只可能出现在韩云溪身上。 往往都是置身其中之人无所感,反倒叫旁观者痛彻心扉。雪皇痛得太久,可它对这两个家伙也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欧阳少恭素来是闻弦音知雅意之人,很多时候别人不用说话,哪怕只是表现出一个细节他就自己意会了。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素来不是个喜欢主动开口询问之人,永远都是在自己揣度着,就算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因为他不会说也没人去印证。 此刻却是真正明了雪皇所说的话的意思,但也只是淡淡一笑:“既来之则安之。” 他牵着素娘的手,便仿佛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令其有些微皱眉。 雪皇简直想一翅膀扇上那张从容淡然的脸。 *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有些年月里,就算你数着时间,时间还流逝得飞快。 牛毛细雨缠绵如网密密织织,素娘告别方家二姐,出门往院子外走,眼角的余光瞥见侧方圆形景门口一段衣角,她停下脚步微微一笑。 景门后探出个脑袋,抬头一眼对上她的笑,大囧,扒拉一下自己的脸蛋,见她正对着自己招手,左看右看二姐没跟出来,连忙嗖一下就窜到她身边:“妹妹妹妹!” 素娘把伞往他身上移了移,眉眼弯弯:“兰生今个的功课做完了?” 方家小少爷紧紧捂住脸,一脸这是何等痛苦的回忆你就不要逼我想起来,扭头就转换话题:“妹妹我们去吃榆钱面吧榆钱可以摘了昨天我路过看到老阿伯家的孙子在摘了!!” 素娘好脾气得带着他一道走。 “妹妹我真忍不了了!”面摊前方兰生抱怨完自家二姐,紧紧握着筷子摇摆如群魔乱舞,“我要离家出走!我一定要离家出走!!” ……然后他真离家出走了。 七年时间匆匆而逝,当年大雪封山的山寺中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孩童已经长成青年的模样。 在这琴川待得久了,柔谧如流水的氛围也能消磨去人心里的一切苦痛。奶娘的鬓角长出了白纹,阿默越发冷漠木然,因为她这一世的出身实在不好琢磨,她越长有些东西越瞒不住,少恭甚至为之想办法专门修改过奶娘跟阿默的记忆。 日前收到少恭的传信,他已经下山,大约不日就会回琴川。 这些年他在青玉坛布他的局,素娘在琴川像个普通的女孩般继续长大,偶尔会收到他的飞书,有关天墉城那个改名成百里屠苏的孩子,有关于野心膨胀大逆不道的雷严,有关于那个至今他都不曾做完的古老梦境。 百里屠苏果然日夜须得忍受焚寂煞气噬心焚身之苦,因这煞气不可控制,紫胤真人便不让他与其他弟子有过多接触,在天墉城的这许多年他一直独来独往。紫胤真人待他极好,但他不敢靠近,师兄陵越对他极为照顾,但他却不慎伤了师兄,念及总是失去不愿失去的,伤害不愿伤害的,习剑之后将执剑在手视为一种安定内心的力量,练剑刻苦到近于苛刻,可终有一日,心魔缠身,他再无法忍受,私自下山想要找寻有关灭族仇人的消息。 青玉坛亦不曾安闲。武肃长老雷严,原就性格暴烈,一心想要重振青玉坛,因欧阳少恭表现得无意于此而渐生不满,终于在其推波助澜之下率众夺权,成为新人掌门之后意欲将丹芷长老欧阳少恭软禁让其为自己炼药,可惜在觉察他之行动前,欧阳少恭已经下山。 百里屠苏来到一个名为翻云寨的地方,在那里,遇到欧阳少恭,遇到方兰生。 宿命悄悄掀开一角。-- 41400+d50s2x+11929151 --> 第119章 琴川附近有一地名翻云寨,本是一伙普通山贼盘踞之地,也不知什么时候其寨主偶然获得一块玉横碎片,因听信传言,便四处掳掠活人来配合玉横烹煮。服食之后虽功力大增,但寨中所有人也变的妖魔化,并逐渐丧失心智。琴川不少民众惨遭毒手,去者亦十不存一,翻云寨便渐渐成了一处妖魔横生鬼怪哭号人所不能靠近之地。 百里屠苏把寨主以及寨中所有妖魔化的山贼铲除,将被掳掠的平民放出来。得知这一切都是出自玉横碎片之缘故,心中忽有所动,但还是将碎片交予青玉坛长老欧阳先生手中。 “玉横数年前为本门偶得,其间经过在下并无了解,此物一直由掌门独自保管,在下亦是今日方才有幸一晤……数月前武肃长老雷严叛乱,毒害掌门与众长老之后,以新掌门自居,门派宝物玉横亦被其据为己有。在下不才,身居青玉坛丹芷长老,专修炼药之术,因雷严冀望制出各式修仙灵药,故未加害于在下,只将在下囚禁,却不防,雷严使用玉横并不得法,致使玉横化为数块碎片飞出青玉坛,落于神州各地……” 欧阳少恭道明青玉坛目前状况将自己撇得无比干净之后叹息道:“滋事重大,在下趁雷严急于寻找玉横碎片放松看管之际,逃出青玉坛……正是担心有人以这些碎片随意炼药、酿成祸害,于是寻求占卜之道,侥幸在此地发现了一些踪迹……就此,还要多谢少侠相救。” “玉横实乃邪物,吸纳魂魄之法更乃世间禁术。无论是外人有心陷害,还是本门弟子自甘堕落,两百七十年前青玉坛之祸事不能再演,在下誓要寻回玉横碎片,将其封印。” 如此有理有据义正辞严还将自己置于大道义之上的一番话道出,饶是百里屠苏性冷情淡心防实坚,也被打动:“欧阳先生不必客气。” 方兰生在身侧更是吵嚷着要伴同少恭一起寻找玉横,被欧阳少恭寥寥几语岔开,打发去替无辜死难村民念往生咒好平息泛滥的同情心。 众人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无人注意杏衣青年立于原地,眼见着背负古剑沉默寡言的黑衣少年走开,一只华羽剔透光彩夺目的鸟儿轻飘飘落在他的肩头,额前羽冠坠着五彩神光,长长的尾羽犹如冰白鲜花怒放。 ‘总是见你忽悠人,还不带一点心虚,’雪皇呵呵两声,‘真诚得连我都差点信了。’ “凰君见笑。”欧阳少恭淡淡一语,端着那股子从容闲静,仿佛世间再无物能撼动其半分。 雪皇也没意思拿这个与他计较,它现在只是静静望着黑衣少年的身影消失,眼神十分复杂:‘这是我最难以想象的一种可能,可偏偏它发生了。’ 如此相像,如此相像,缺失原属于自己的一半魂魄,承接着天地这样浓重的憎厌,煞气缠身孤寡缘分,却从一开始,便背道而驰。 百里屠苏于天墉城多年经历,雪皇有所耳闻,欧阳少恭每每寄信于素娘,又哪里少得了它旁观。莫说欧阳少恭会奇怪,连它都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少年长成后会是这般模样的。 性格孤绝冷漠、沉默寡言,可以说是幼年遭逢巨变所致;虽有师长,但为煞气所困离群索居,他眼睁睁看着因自己的煞气伤害到师长,为同伴所孤独排斥,可这般苦难并无磨灭他心间的良善。这样一副细腻柔软的心肠,怎么就从未改变呢。 他是不一样的。这个少年是不一样的。 它不知是该感叹欧阳少恭运气差,还是运气好。 说运气差,是他竟挑中了这么一个人,半魂付诸毫无效果,光明的表里不曾被世间之阴暗污浊,看不见这个残魂陷入如他曾有的痛苦绝望仇恨憎厌,他如何甘心? 说运气好,是他竟挑中了这么一个人,这样坚毅强大的心性竟也会为一个凡人所有,好好看着吧,他能走出一条与你不同的路,叫你见证着,一直以来其实都是你如此偏激过错,然后,就少恨一些罢。 雪皇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他这多此一举,因果之所以如此难解,便是其不可捉摸,谁知道一条线如何纠结成一张网,一张网如何束缚得世间不得脱解。 一个百里屠苏,能带来多少张网? 阿湮能微笑看他胡闹,可它会为这两个人紧张害怕啊。 它看得如此明白,它想阿湮也是清晰无比的,阿湮不开口,可它为何说不出来呢?说你又走了岔路你注定看不到你想看到的,说你这一场游戏从一开始就是妄谈你选错了人,说你别折腾了好好了解因果叫这一切回归本真…… 最后它就是只能沉默得看着这两个人在这人世间,若无其事得历经最末一世。 会发生什么呢?它也不知道。它恐惧着对方却不会试图去阻止它的到来。 雪皇想,它大概也是在这俗尘中浸染久了,也有了顽固可笑的偏执。 欧阳少恭侧头低垂眼睑,雪皇听到一声笑从他的喉咙中发出,莫名的战栗从脊椎延续到全身,连凤凰都觉得些微可怖:“呵,他的执念竟是起死回生。” 凤凰抖了抖羽翼,有些无奈。 ‘你下了套叫人钻进来结果还怪人家为什么要钻?’ 其实这倒也是有些出了欧阳少恭意料的。他知道百里屠苏对于报仇的渴望,对于解开当年乌蒙灵谷灭亡之迷的渴望,可实不知,他心中最隐秘的渴望,竟是叫他之母亲死而复生。为此,竟信了欧阳少恭起死回生神药之说。 欧阳少恭布了翻云寨这场局,除了想看看百里屠苏如今的模样与应对,还是他对人性鄙陋的厌恶与自己的任性在作祟,因为两者并不矛盾,所以毫不犹豫试了试新近炼制的药。 却不防,百里屠苏愿意陪同他一同寻找玉横碎片的原因,他要向他讨要一颗起死回生之药。 欧阳少恭何等机敏之人,便从善如流道出这药的缺陷,言药并未真正炼成,如要奇效,尚须一味奇异药材,传说远在海外方可取到。 百里屠苏不疑有他,当时便应了一同前往寻找。 ‘等等,他刚才问玉横原貌是否为一个内凹的玉器……他还保留着些记忆?’ 杏衣青年淡淡道:“有也模糊,我确认过。” 冥冥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系,大概,他心中隐隐觉察到罢,找到玉横其余碎片能帮他记起自己忘却的往事。 ‘你干嘛忽悠他去海外?’雪皇郁闷。 欧阳少恭的神情从荒谬与鄙薄慢慢回转出如沐春风的浅笑,想到一个人的时候,再多的憎厌与黑暗情绪都遮掩不住她出现在脑海中的全然欣悦:“阿湮有意愿再回东海,我想带她去龙绡宫一趟。” 她还想见见那尾白龙的,纵然她不曾说出口,但他是知晓的。 雪皇无奈:‘所以是你自己要去,你把人忽悠同往……好吧,你开心就好。’ * 百里屠苏路过雾灵山涧,恰逢一名少女在泉水中沐浴,被误认为淫贼百口莫辩。 少女笑嘻嘻用一条名为定云锁的灵器将他困住,玩笑得带走了他身上的焚寂剑。 百里屠苏遇上了风晴雪。 方兰生被赶回琴川,又是被同门奚落又是狠挨二姐批,本想去寻素娘得些安慰,半路将恶作剧的剑灵红玉误认为鬼,闯入孙家小姐绣球招亲的场中误撞绣球,被扣留硬要他完婚。 方兰生遇到了红玉。 小狐狸襄铃蹦蹦跳跳跟着百里屠苏,从翻云寨跟到琴川。 欧阳少恭在灯会前夕回到琴川,素娘坐在檐下正在用细长的竹条做灯架,细腻的绢纱裁减得当,放置在一侧正待糊到灯上。 奶娘、阿默:准姑爷。 “莲花灯?”他微微一笑。 他跟着她在檐下随意而坐,伸手握住她的手:“哪里要你亲手做?” 阿默做的各式灯已经挂满了院落,有提灯有挂灯,美轮美奂。其中不乏莲花灯。 素娘仰起头,也笑,指了指一边的笔墨色彩:“你画。” 他便画了两盏莲花灯,与她一起糊起来,编上丝穗,置上蜡烛。 雪皇在屋顶上跳脚良久,发现这气氛叫自己着实难横刀而入,郁闷得飞走寻方家小少爷去。 入夜把灯点起来,他给她抚琴。 你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你便整个世界都是她。 琴川已经没有欧阳家。多年之前,欧阳家便举家迁走。他这一世什么除了阿湮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或许彼时的欧阳夫人,便已觉察这或许已不再是自己的孩子,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租了艘画船,预备着与阿湮一起放放花灯,久寻兰生不见,然后捡到个煞气反噬的百里屠苏与自觉闯了大祸的风晴雪。 小狐狸躲在门口偷偷张望,素娘笑得冲它招招手,金色小妖立马飙着泪滚到了她怀里。-- 41400+d50s2x+12066181 --> 第120章 风晴雪与百里屠苏玩闹,硬是带走了他的剑。恰逢朔月煞气盛极,拿回焚寂已是无用,百里屠苏心神陷落失去理智,魔化状态与风晴雪一战,又毫无知觉晕倒。 风晴雪大惊失色,想要带他去寻大夫,正好为欧阳少恭捡到。 素娘用手拢了拢被风拂散的发丝,抿到耳后,隐隐听到里头那劲装女孩儿温暖爽朗的话语:“哈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这回铁定没错!” 画船缀满珠穗的纱帘抖动起来,一道灵巧的身影窜出来,见到素娘冲她挥挥手,乌黑的眼珠笑吟吟明亮如星子:“我走啦,跟新认识的朋友约好一起放花灯呢!你要不要一起来?” 素娘也笑得摇摇头,见得那女孩儿遗憾耸肩风风火火跳下船跑走了。 摸一摸小狐狸瑟瑟发抖的身子,见它有些害怕得还忍不住探头往船舱里望,眉间微展,露出几分好笑,便把它抱着往里走。 少恭正好提到:“……在下唐突,本不该多问……险些忘记还有个小东西,它似乎一直跟着百里少侠,且以为是晴雪姑娘伤了少侠,对她可凶得很。” 原是一本正经真真假假忽悠,见得她之身影眉目忽然柔和下来。小狐狸从她怀中悄悄探出个脑袋。一见它,床头架子上百里屠苏那肥得像鸡一样的海东青阿翔立马厉叫一声,吓得它赶忙脖子一缩。 大概是因为在素娘怀中,自觉被保护胆子大起来,探出来瞅瞅床上煞气被压制身体还虚弱的少年,又瞅瞅一边笑得温文尔雅风华无限的杏衣青年,扭扭身子,跳下来就变作了金红衣的可爱少女。 小狐狸言明一路苦追是要报恩,木头脸摇头拒绝不以为然且道明人妖并非同路叫它自去,最后还是欧阳少恭出来打圆场,言此番夜深,少侠劳累,有事明早再议。 出了帘门,少女又变回金色狐狸跃到素娘怀里,委屈得埋着脑袋求抱抱求抚摸。少恭看它一眼,就把视线挪开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被凝视了一眼的小狐狸猛然一惊,整个身体就僵直得一动都不敢动。 善妖的直觉与感官是非常灵敏的,它能觉察到素娘是如此得温暖无害,它本能得想要依偎在她怀里接受她的抚摸,打从心底里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而对于欧阳少恭……有时候你明明如此害怕着一个人,可你还是忍不住得想要亲近他。 他身上斑杂的黑暗叫它本能得恐惧着,但他魂魄中又有什么在深深地吸引着它。会想避开他的注视,可也想悄悄跟在他身后,只是仰头瞻望着他,俯身恭敬得跟随着他。 画船颇大,舫内分隔出三间厢房。正好百里少侠占了一间,素娘打开第二间,摸摸小狐狸的脑袋,笑:“好好歇息吧,明早再去见他,或许他会改变主意呢。” 小狐狸狠狠点头,然后扒在床单上眼睁睁看人转身离去,在边上青年凉凉的注视中,不敢再扑上去。 少恭牵着素娘的手,没有进房,在外舫中将各式的花灯一盏一盏摆放好。 画船在河中幽幽荡着,素娘依偎着他,看他将灯点亮,慢慢把等放进水中。 “不写心愿么?”她问。 他一只手揽住她:“我的心愿?这天地恨不得贬我于死生之境……而且所有的心愿不是已经在我怀中了么?”他道,“阿湮不写什么?” 素娘也就这么对他笑。 然后两人就这么一盏盏放下空白的花灯,看着明亮清灵的灯火闪烁着在静幽河水中缓缓远去。 对岸一个少女正欢腾得挑选着花灯,见着画船,跳起来冲他们用力挥挥手。 “风晴雪……姓风。”他这样道出心中便已有了几分笃定,“无怪乎她方才能压制住焚寂煞气。” 风姓极少,这是女娲部族姓氏,当年大多随其迁至地界,如今出现在人间,本身就不寻常。 “风广陌。”素娘道。 欧阳少恭低笑一声:“两人颜容自有想象之处,应是有亲属关系……巫咸自人间失踪,乌蒙灵谷之近况无人反馈,女娲终于忍不住差人入人间来寻了么?” “都在你预料。”素娘安慰。 他微微一笑,低头吻吻她的发角。 “抚琴予我听罢。”她说。 她喜爱他的琴乐。自开天辟地的意外相遇一直欣悦至今,从不曾变更。 百里屠苏在船舱中久久难以入眠。煞气反噬的梦中回忆起很多往事,有师尊师兄,有师门境遇,然后思索着那名为风晴雪的少女如何能压制自己的煞气,辗转反侧,然后听到外间传来的琴音。带着莫名的熟悉之感,却有着实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忍不住起身,出得船舱。 才几步,大窘,脸已微红,只是夜色迷蒙,他又常年冷面,不怎么能觉出:“打搅了。” 杏衣青年指尖寥寥几点,止了一曲余韵,微笑:“既已来了,便坐下罢。” 百里屠苏不怎么自然得坐下,视线瞄到素娘脸上,问出个先前一时没注意的问题:“还未请教……” 女子轻轻点了点头,素衣墨发,红颜白妆。 “唤素娘即可,”欧阳少恭代她作答,眉目温柔至极,添上,“在下心慕之人。” 手握住,素娘靠着他,许久后也微微笑出来。 这画面太美,百里屠苏饱受苦难疮痍自认冰冷坚硬的心也会因此而微微一动。 她未说话,只听得两人交谈。听着听着便慢慢闭上眼。 听到一问时又睁开了眼。 百里少侠问,先生何以炼制起死回生之药,所为治病救人? 他答,都道是人死灯灭,便如这灯会盛景,终有尽时。 “人生岂非正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然而灯会熄灭,船会停止,时岁与生死本是凡人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少恭不自量力,妄想逆天行事,看一看凡人若有朝一日超越生死,又将是何种光景?” 百里屠苏无言,只道先生高志。 这番言谈终止,各人回房,夜深入眠。 素娘睡得迷迷蒙蒙醒过来,仰起头望着身侧人的脸,呆愣愣许久都不知如何是好。 纤细的手指试探得抚上他的脸,比年少时苍白的单薄已经要好上很多,灵气散得够多,反倒不易再被显露,越年长颜容也越有了色彩,皎皎之月熠熠之辉。姣好容貌总是会占很大优势的,连得百里屠苏都能对其深信不疑,也有不信这般光华面貌会骗人的缘由在的罢。 她又把脑袋埋进去,闭眼睡去。不曾注意到青年缓缓睁开的双眼。 心慕……是怎样一种感觉? * 翌日清早,欧阳少恭予百里屠苏道:“玉横碎片散佚各地,不知下落为何。我们即刻启程,由虞山珍珠滩渡江,往江都寻一奇人,她定能为我们卜测到其他玉横碎片所在。” 小狐狸化成的女孩儿急急忙忙冲过来,定要跟着去,那垂泪欲滴的模样,叫黑衣少侠都偏开了脑袋。少恭好歹劝了一下:“此去绝非玩乐,一路上艰难险阻无法说尽,你一个小姑娘,实在不应跟去受累。” “我不怕!”襄铃战战兢兢,“我、我能帮忙照顾素姐姐!” 他手上牵着的素娘:…… 对此百里屠苏也有些疑虑:“素姑娘体弱……先生……” 杏衣青年笑着摇了摇头:“我去往何处,素娘便去往何处。” 两人相视一笑。旁观的小狐狸跟木头脸情不自禁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入虞山,芳梅林花树盈盈,化作原形硬是要窝在素娘怀里的小狐狸,心痒痒盯着那些乱飞的蝴蝶眼睛都不会转了,但犹豫老半天还是不舍得跳下怀抱扑上去。 “——啊别!”一声凄厉的叫声,树上掉下团书生。 “凰君!你不能老是扇我!”他仰头愤怒道。 一只冰白灵透的鸟儿轻飘飘落在他脑门上:‘我说了你在这儿准能候着他们……” 话没说完,瞥见素娘怀里的狐狸小妖,大怒,展翼倏就飞到她边上,一翅膀把狐狸扇下去,跳到素娘怀里发脾气:‘哪来的小妖,也敢占本君的位置!’ 同是妖身,凤凰威压就感应得越发明显,小狐狸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眼角含泪畏畏缩缩变成个小姑娘。 方兰生还在抱头揉脑袋,见着这出大变活人愣了愣,被雪皇锻炼出的坚强意志没叫他有什么惊讶,后见着变作人生的狐狸小妖长得娇小可人各种符合他之审美,更是看得痛都忘了。 还没等他跳上前抒发各种喜爱之情,少恭无奈道:“小兰又在胡闹?为何会在此地?” 方家小少爷愤怒抬头:“我哪有在胡闹!你们出门不带我,我都说了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找玉横碎片……”他这才注意到素娘身影,眼睛猛然睁大,指着杏衣青年手抖得厉害,“你怎么,怎么……” “我与少恭一道。”素娘说。 好吧,她都这么开口了别人自然没话说。 方兰生痛苦讲完这几日来自己的血泪史,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心,这么多年来学书得的都点到求情上了,他一副你不答应我就立马崩溃给你看的模样:“你都把妹妹带去不带我——” 少恭看素娘,素娘笑着摇了摇头。 总不能再把他送回去,只好带了一齐上路。 雪皇虎视眈眈蹲在素娘怀里,襄铃含着眼泪不敢靠近,倒喜了兰生,围着她团团转。 数人之后偷偷跟了个风晴雪。 风晴雪后面还有个剑灵红玉。 芳梅林无损其名,景色宜人绚烂无比。 这张网上的所有的人终于得以齐聚。-- 41400+d50s2x+12066390 --> 第121章 粉色的梅花如云霞雾霭般开满冠盖,松柏经冬常青,枫红如火灼灼闪耀,连路旁低矮的灌木与苍痕苔藓也维持着将黄未黄的色彩,一眼望去芳梅林之景何其绚烂。 我所阅过的这世间的美景,也想叫你一一见过。 从未有哪一世,他能就这样单纯得牵着她的手,甚至没有目的得,与她一起静静看一场过路的风景。哪怕一开始只为了一个游戏的初衷,如今他也开始感激起来。 诸世都抵不过拥她在怀的欣悦与重要,若能用数千年永无归途的苦难换回她的一眼注视,他怕是都意愿的,更别提她愿意牵住他的手。那么,百里屠苏并不是那么必要的对不对,焚寂中封印残魂所有的苦恨与惨痛也该是它自己的报复,他旁观便可。 素娘伸手接住一叶被风拂下的梅花花瓣,浅浅的花痕落在掌心,叫她情不自禁笑起来。 她一笑,他也跟着笑起来。 你相信那些冥冥中的被注定的东西么,因果,或是宿命? 你所走出的每一步,你所作的每一个选择,你以为一切都是你之意愿,没有任何力量能干扰你的意志阻挠你的决断,可你不知道其实你所有的选择在亘古以前已经被注定,你感觉不到那股力量,可它或许在你存在的那一刻已经悄然潜伏于你身上。 即使你忘却了,你不记得,那冥冥中的事物依旧维系着它应有的轨迹,融入你的血肉之躯,成为你之一部分,你走出的每一步,你所作的每一个选择,都带着它的气息。 所以现在我不告诉你,或许你选择了最正确的方式。 我在人间等待你的百千世,不曾离开原有的地点,我怕会错过你,会偏离定会遇到你的道路,我在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因你,所以我恐惧着,有一日,我消散于天地,这份承载着对你所有留恋的记忆不为那位神祇所需,太古之前掌控着这天地的神祇与遗失在时间中的琴仙真的彻底割裂了痕迹。 可是你想带我走遍这片天地所有的美景,叫这双眼睛能看到所有与大荒迥异的美好画面。于是曾在人世所有坎坷的命途与为你所伤害的过去,都抵不过这一世落于我眼中的色彩。 那远在太易宫中的神祇啊,是如此爱恋着这片天地,纵然是混沌青莲与盘古强加于她身上的天命,她看得太久,看累了,却也将天地纳入她的胸怀。天道说,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你会毁灭这个世界。于是她孤独得坐在混沌的太易宫中,遥遥望着这片天地,再不曾踏入过一步。也许,也许,我会是那个解开她束缚的理由,你会是那个能叫她自由的缘由。 我记不住痛苦,因为神祇不会有任何痛苦,可这双眼,能记住永恒的美景。 永恒的美景,能出现在她的眼底,叫她欣悦,叫她爱恋。 她在接受我的那一刻,也将接受我对你所有的眷念。 你信不信,亘古前穿越时空与神祇相遇的那位仙人,在你身体里完全苏醒的一刻,我也将为神祇所收回,这场旷古至今的宿命,也终会有一个彻底的了结。 这一切,在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注定了。 可惜你不知道,可惜我不能告诉你。 素娘笑着举一根梅枝给他看,梅花的香气沁人心脾,而她的笑容比花绽还要美丽。 “累吗?”他问。 她就摇摇头。 甫一看见这个文雅到没边的青年背着他的心上人的画面,任谁都会愣上许久。素娘的模样就是美丽娇弱的,犹如今春新绽的最温暖柔软的白色花硕,风吹得重一些都怕割伤了花瓣。就连方兰生也控诉过的,既然明知寻找玉横碎片的路艰难险阻,为什么还要带上妹妹。 素娘长得多大,在他心中,依然还是当年那个软软糯糯需要他牵着手的小身影。或许唯有这个女孩儿,是他这一生至今为止最有担当的事物。 欧阳少恭只是微笑,没有解释什么。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定要带上她的决心。 所以谁都没想到,素娘走一段,累了,他便背上她继续走。月白风清的颜容与性子,合该伴一盏茶一炉香,素手抚琴的孤高逍遥,因着这举动落入凡尘,有了俗世的温暖又缱绻的气息,可这场面太过自然,如此得美好和谐,任谁都忍不住要欣羡上一回。 “襄铃你累不累?” 方家小公子对于素娘向来是没辙的,素娘跟少恭凑堆他就更没辙,不过好歹放下心来,围着人家小姑娘团团转,目光流露出一种深深渴望。 人形模样是抱不动,襄铃不是妖么,变作小狐狸就抱得动了,先前他可是看到了,可萌可萌的金色小狐狸! “不累!”襄铃只觉得背后汗毛倒竖,忙不迭跑远。 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子挨着杏衣青年,肩头还被那只冰凰霸着,它敢靠近一步估计就会被一翅膀拍死。扭头看看,恩公!还有那个很没教养的女人!太不要脸了,居然这样缠着恩公! 小狐狸跑没影了,被抛下的兰生到处看看,正对上红玉笑眯眯的眼神。 打个寒颤,嗖一下窜到少恭边上。他不怕妖,不代表不怕鬼啊! 虽然少恭说这红衣女人并不是鬼,而是一股凌然剑意集合甘愿牺牲之魂魄凝聚而成的剑灵,淬炼以剑气,融合以剑意,渐渐有了凝聚成实体的灵力,但他还是很怕啊。 夕阳在天边沉入迷蒙云层中将坠未坠,黄昏于枝梢盘旋,雾气已经在林间慢慢凝聚起来。少恭替素娘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先停下脚步:“夜晚赶路多有不便,想来今日赶不到珍珠滩了,不如在这芳梅林先渡了这一宿。” 众人皆表示赞同。 襄铃窜回来,捧着好一堆野果,两眼希冀得望过来:“襄铃找了好些果子,烤着吃好不好?” 素娘缓慢眨了眨眼。 襄铃年纪尚幼,兰生少年心性,纵然是面上冷漠坚毅的百里屠苏,也是差不多年岁,风晴雪更不必说,长居地界,对于人间的所有事物都是耳听旁说,有时做出些啼笑皆非的举动来更是寻常,这几个凑在一起没事也能闹腾起来,更别提有事做的时候。 少恭打开自己存物的芥子,取出个布囊。芥子里常年一架琴,除此外也就零散的用品,放食物还是头一遭。 “不知道在下一个城镇前会在野外待多久,所以预备了些干粮……”把食物分发给众人。 “妹妹来尝尝我的手艺!”兰生兴冲冲奔过来把烤好的果子递给她。 然后惊讶:“咦,凰君在何处?” 累了,回我臂上睡会儿,汲取些力量。少恭道:“许是去哪里玩儿了。” “玩儿也不带我!”方兰生毫不犹豫就信了,扭头看到襄铃,又马上把凤凰抛到脑后,“襄铃你转一转!转一转!会烤焦的!” “好像很好玩儿的样子,我也来烤些果子!”风晴雪叉腰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样子,“你们有口福了,我有从家乡带来的调味香粉,自己配的哦!以前在家里,大哥和婆婆总是有好多好多事,都不和我一块儿吃饭,这回终于可以请人尝尝了……” 素娘捧着兰生给的果子怔怔看着她打开随身的包裹,将自己的调味品一件一件放开来开始烤果子,还未回过神就见少恭把披风又给披回到她身上。 杏衣青年迅速拥着她起身笑道:“素娘说先前似乎瞧见一朵好看的兰花,趁着天色还不太晚我带她去看看……可惜不能尝到风姑娘的手艺,叫诸位代我们品尝了。” 不待别人有反应就带着她走开。身后传来风晴雪活力十足的喊声:“快去快回——我会给你们留点的!” 素娘难得见少恭也会有想流汗的时候,不觉好奇:“怎么啦?” “那个调味料,”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我辨认出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大概是某些虫子的眼睛、触手……还有别的什么……” 素娘想了想,沉默片刻,忽而眨了眨眼:“她们会吃么……” “会的吧,”少恭一本正经,“所以我们要先走开些。” 素娘微笑得摊开手,掌心中还有几枚龙眼大小的果子,还带着篝火的余温,皮焦肉嫩,看着似乎不错。 “小兰的手艺还是值得信赖的。”她递了一个给他。 家中姐姐们全都不事厨艺,兰生被逼迫惯了,君子远庖厨什么的永远与他绝缘。渐而渐之竟也锻炼出了一手好厨艺。 咬了口,原本干脆的口感略略软糯,倒确实少了几分生涩,只是初次之外也觉不出别的什么。 “所以,果子因何……烤着吃?”疑惑。 少恭失笑:“大概是玩乐而已。” 夜色中的梅花自有独特的美感。只是月色昏沉,被云层遮蔽得太多,冬时并无流萤,少了些梦幻之感,却更为幽谧静美。 “红玉是剑灵。”她看了许久,提起。 “嗯,”他低低一声应了,“原是生魂。” 剑主杀伐,自始祖剑之时,天道便有烙印,世间之剑,皆不能自主孕生剑灵,有灵者则必有生魂做祭。他只看一眼,便知晓,是龙渊的手笔。 曾铸七凶剑以致天谴的龙渊。七凶剑之一,为焚寂。 “红玉跟随之人……百里屠苏?” 少恭道:“闻说他之师尊紫胤真人,天墉城执剑长老,乃天下御剑第一人。此人爱剑成痴,集天下名剑数柄,想来红玉也是他之珍藏,不放心徒儿私下天墉城,于是派红玉随行保护。” 他是看透了的。 百里屠苏身带焚寂,注定一生不太平。风晴雪自地界而来,大约是不知道他之身份以及他身后之剑的,可她不知何处去,顺应心意傻傻跟定了百里屠苏,或许也就是冥冥中某种认知将线缀连成网,网中又带了襄铃与红玉。 因果宿命是何等可怕的东西啊。 “别怕,”他说,“马上就会步入终局了,这一切。”-- 41400+d50s2x+12069239 --> 第122章 少恭与素娘回转篝火边之际,人少了俩,竟望见一地狼藉。。更多最新章节访问:www. 。 好歹兰生是活蹦‘乱’跳的,奔过来一脸愤懑:“少恭少恭,木头脸实在太过分了!” 然后炸‘毛’的襄铃也跟着蹦过来:“过分的是你!才不是恩公!” 兰生瞪它良久,然后整个人都软了,无力的苦脸:“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一时……口快了点而已……” “究竟发生何事?”少恭问道。 襄铃左看右看没那只凤凰,飞快化作原形跃入素娘怀中,满足得蹭了蹭脑袋,然后垂下眼愤怒鄙视得看着他。兰生简直要被这眼神瞪到瑟瑟发抖了。 “是这样的……”方兰生委屈得把刚才发生的事道了一遍,然后声音越讲越小。 “我也没说什么啊,毕竟他也不能证明自己没杀同‘门’,没‘私’逃出‘门’派……我还帮他打架了!他们都拿剑要把他绑回天墉城受刑,我还帮忙打架了!”兰生泪都快飙下来了,显然是有些后悔的,“人都找上‘门’来了,总不可能是无风生‘浪’,我这样想着就口快了……谁叫他一路木头脸得好像谁欠他一样,我也不是真怀疑他……” 越往后讲越语无伦次,最后只能哭丧起脸,可怜巴巴望着素娘一副求安慰求抚‘摸’的模样。 素娘就伸出手,安慰得‘摸’‘摸’他的脑袋。 少恭迅速把她的手从他脑袋上拿下来,握在自己手里,叹息:“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少侠断不似残害同‘门’之人……小兰啊,以后不可再胡‘乱’说话,既已结伴而行,便应彼此相信,否则日后又如何共克险阻?” 红‘玉’在旁也如此寻思:“我也觉得那位公子并不像是心恶之辈,恐怕其中多有事端。” “那现在怎么办?!”兰生更苦‘逼’脸了。 “无论如何,让百里少侠先静静吧,”他环顾一圈四周,“在下观四下并无风姑娘身影,想来已随之而去,姑且先放缓些心吧。” “我……知道了……” “回头得道个歉。”少恭笑眯眯道。 他连素娘带小狐狸一起抱到一边,拎着方兰生收拾打斗破坏的篝火跟临时铺好的营地,红‘玉’也过来帮忙,小狐狸无辜得眨巴一下眼睛,觉得干蹲着不好,正要跳下去就被拍了拍脑‘门’,于是乖乖窝在人怀里,一动不动了。 篝火重燃,渐渐驱散附近又凝聚起来的雾气,偶有几瓣梅‘花’落下,旋转着被火焰吞噬,犹如点缀了金辉般熠熠发光。 兰生乖乖啃少恭给的干粮。说来方才啃加料果子的事连红‘玉’都是一脸青‘色’,各种欣羡他俩逃过一劫。 过一会儿,少恭又站起来:“久等未回,不妨由在下两人前去观探一下。” 他走到哪素娘就跟到哪,真遇上什么危险素娘就有事了。兰生闻言就立马跳起来:“哎呀,我去我去!” 少恭回头微微一笑,红‘玉’嗖伸手就把他拉下,太用力兰生吧唧脸朝地,一边理解得眯起小说回。” 素娘弯腰把小狐狸放到兰生背上,他就登时僵住一动不动了,留下还‘弄’不清状况的小狐狸吱一声差点泪奔得仰起头,可惜被欧阳少恭一瞪就愣是不敢伸爪子扑上去。 两人一行手牵手就这么走了。 走出不远素娘扭头看他。 一触及到她的视线他眼角眉梢就漫出淡淡的笑意,不是那种触不到眼底的笑,而是浑身上下都仿佛满溢着愉悦的开心。 “肇临?”她轻轻道。兰生说的,是这个名罢。 “为我毒杀。”欧阳少恭供认不讳。 “紫胤?”为何唯一能为百里屠苏的做主的执剑长老就那么巧得正闭关中? “我设计,”他道,“为救爱徒,紫胤被魇魅所伤,不得不闭关修养。” 怪不得呢。百里屠苏为何就那么巧合得下山来,敢情是他‘逼’的。为何就那么巧合得来到翻云寨,敢情也有他的手笔。 该如何说呢?便不说罢。屠灭乌‘蒙’灵谷的因果都扛下了,又哪里再惧这一些。正如雪皇所说,他能尽兴就好,能开心更好。 若能颠覆了这世道,那覆了又如何,她不会皱一下眉。 素娘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于是欧阳少恭就更欢欣得笑起来。 走到林间空地,正看到黑衣少侠匆匆忙忙离开的身影,风晴雪双手叉腰洋洋得意望着。 “咦,少侠去往何处?” “苏苏害羞了嘛!”充满活力的少‘女’笑嘻嘻道,“刚才我与苏苏一起看星星,聊了好些往事呀!”她忽而道,“对啦,你和他……认识很久了?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呀?” “要叫姑娘失望了……”少恭摇头道自己与他只是萍水相逢,只是相约一起做一件事而同行。 “哎,这样呀……本想找个法子帮帮他,把重要的事忘了一定会很伤心……”风晴雪‘揉’了‘揉’脸,“婆婆常说,世上有太多不美满的事情,可惜一个人能做的实在太少了,多半不能济难众人,还不如多‘花’心思想想怎么帮到身边的人……” “哎呀,虽然‘挺’难的,”双手叉腰,“只要努力,我总能找到方法的!” 少恭微笑:“那位婆婆与姑娘你的善心皆令人钦佩。” 美固然叫人想追随,越是美好的事物却越是叫人有毁灭的*。 只因得不到,因别人拥有得比你更多。 不是嫉妒,只是怨恨失衡。 在这尘世兜兜转转,愿意与他倾心相待的人从来就只有阿湮一个。他错过那么久那么久才得以与她相拥,凭什么对方什么都不曾付出……便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傻瓜!’ 一只冰白的凤凰从素娘臂上跃出,玲珑剔透五彩光华,盈盈立于他的肩头。 “我多想了。”他笑笑。从善如流认错。 雪皇连理都懒得理他了。认错后下次继续犯错,大概,只有百里屠苏失去所有化为荒魂,因果彻底退散,他才能就此释怀。 “凰君!”见着凤凰小伙伴出现,兰生真的想飙泪。 先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道个歉结果碰一大块壁,他很挫败得好不好。 虽然它老是欺负他,但到底是从小看大的,一出什么事护他最紧的肯定是它。 ‘没用!’雪皇不屑道,恶狠狠瞪小狐狸一眼,直把她瞪得从兰生怀里跳下来,又不敢往素娘身上扑,只哭啼啼化作人身,眼里挂着两泡泪。 然后凤凰才施施然展开羽翼飞到兰生脑‘门’上蹲下。 “哎!”一切发生得电光火石间,兰生还没来得急阻止什么脑袋就是一重,登时有种心灰意冷之感。拼命用眼神向襄铃示意,人小姑娘已经跑恩人身边不理他了。 黑衣少侠肩头的阿翔在凤凰出现的瞬间,已经又如先前一样俯下身瑟瑟发抖一声都不敢吭,百里屠苏安抚良久不管用,只好拍拍它的脑袋把它放下,叫它先跑边儿玩去,没事没早回来。剑灵红‘玉’倒是好奇得打量着这只奇怪的凤凰,袖珍了点,而且这算是真实的‘肉’身么? 穿过芳梅林,至虞山珍珠滩。坐船横跨长江,下一程便为江都。 “我们这些找‘玉’横碎片的,一个要跟恩公的,一个要找哥哥的,”记仇都不到一炷香的兰生早已满血复活,指着最后的人……不,灵,“你跟来做什么?” ‘艳’魅的红‘色’身影微微一笑:“既无去处,便帮妹妹找找他的兄长又何尝不可?况眼下无事,一路旅行做个伴,有何不可?” 左看少恭笑眯眯,右看木头脸继续木头脸,前看风晴雪用力点头,后看……“可!”咬牙道。 船老大:“开船了!都坐稳啰!” 欧阳少恭道:“江都城内,有位在下认识的异人,擅长占卜预测之术……之前去琴川附近找寻便是由她指点。藉她卜算,定能明晰其余碎片之所在。” “那要到何处去寻这位异人?” “……城西北之处‘花’满楼。” 有一头雾水‘花’满楼是何地的,也有敛袖轻笑大隐隐于市的,但到底是要往该去处一行卜个算占个卦。 小桥流水静谧流转,江南水乡烟柳参差,朦胧的水汽掩映着冬时薄淡的日光,‘色’彩并不绚烂,却自有一分清郁之美。江都城啊。 “怎么了?”觉察到她的脚步渐渐变慢。 “酒坊。”她仰起头轻轻得说。 “你……还记得啊。”他微微一笑。 “我,”她顿了顿,声音很细很小,“埋了酒。” 他点点头,凑在她耳边,也很细很小得说:“我等到了,也喝下了。” 她就也笑起来,眉眼盈盈,像绚烂开的一朵皎白的‘花’硕。 众人:…… 力求无视身后这两人。--69279+dsuaahhh+25432202--> 第123章 方兰生:“少恭我觉得你这样不对。” 方兰生:“明明是很严肃的旅程不是么!可打你拐了妹妹上路开始,我老想给你们跪了!!” 自花满楼中出来,众人心中或多或少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命运的,可哪怕再坚定再无信仰的人,都会对这种玄妙难言的事物保留些态度,更别提有人隐隐窥破你之宿命还为你自己所得知之时,纵不是将信将疑也会在脑海中落下点疙瘩。 根据瑾娘的卜辞,风晴雪寻兄之路前途叵测迷雾重重,且着实无法算得其兄长下落,前行但凭运数;百里屠苏之命数却是大凶,所谓“死局逢生”之相,并非吉兆,而是凶煞。 按她的说法,应天时循环,万物荣枯有序,顺者昌,逆者亡,事有反常,必为妖孽。百里屠苏曾空亡而返,天虚入命,活着都可以说是违逆天道,实是异怪。 众人闻说皆心有惴惴。所谓大隐隐于市,常驻烟花风月之地的瑾娘本身就带着神秘色彩。欧阳少恭的人格魅力太强,在这短暂的行程中已经建立牢固的信任感,他所信赖的人在众人心中自然也有着别同一班的可信度。更别提接下去还要按照瑾娘卜算地点去寻找玉横碎片,所以对她的说法多少会介意。 这样看来,反倒是要寻娘亲的襄铃,因为没有她娘的生辰八字没法测算,反倒是得点安心。 可是这点阴霾在见着给素娘买糖葫芦的少恭之后再无任何紧张刺激感,买肉喂宠物的喂宠物,逛街跑市集的跑市集……这可是寻找会祸害世道的玉横碎片之路啊!这可是关系到命运人生的卜算大事啊!能不能稍微认真点严肃点应点景啊! 怎么办,无论遇着什么难受的事,只要看看少恭素娘,满脑子都是“哎呀又这样好吧习惯了”“介个就是人生啊你要学会淡定”“把眼睛挪开吧再看会瞎掉”之类的话刷屏,就觉得哪怕有人告诉你下一刻你就会死你也紧张不起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谁都能体会得到少恭要找到玉横碎片将其封印的决心,那坚定的意志不曾为任何事物所动摇,可见着旅程之余他跟素娘相处的片段,又觉得气氛瞬间变得柔缓动人甜蜜美好起来——可他到底是怎么将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物完美融合在一起还没一点违和感的啊! 众人跑得没影了,花满楼中,瑾娘细细端详着素娘的脸。 许久才似发出一声喟叹:“她便是……东方先生要等的人?” 少恭不置可否露出微微一笑,依然紧握着她的手未松开。 “可是要我算……”少恭摇头,瑾娘低低咳了声,略尴尬,掩饰般笑了笑,“好吧,看这面相,就算真要我卜算我多半也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再者今日看了那煞星,数月之内都不敢再轻易动卜术,一不小心就是反噬的节奏。” “我俩的命已非天道所能规划,”少恭淡淡提醒道,“你也莫再强求。” 瑾娘沉默了一下,道:“我知。但那位少年命数诡异凶煞,你为何定要与之同行?” 她叹道:“当初我身怀异能,不知收敛,险些丧命于江湖恶徒之手,幸得东方先生相救,你与东方先生颇有渊源,初时……只为报答他的恩情,如今我真的将你当弟弟看待,自不愿你轻身涉险……你之命格连我亦不敢轻易言道,如今难得有畅顺之象,又何必再纠葛其中?” 欧阳少恭道:“我等待如此之久,终于等到素娘。此生已然无憾,百里屠苏不过为一添头,何足挂齿。” 他笑:“瑾娘之言,我自记下。此番作别,能否再见已无预料,烦请珍重。” 瑾娘又望了他身侧的女子一眼。那双眼睛,那双眼……凡人只觉静谧幽美世间难寻,可她本就有隐隐能觉命数之能,只觉得……美得不似凡间所能拥有。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想到多年前手持竹杖一袭青衣后来终老琴川的东方先生,想起初遇时望见少恭时的那一个微笑,想起来这些年世途纷繁她睁大眼睛窥探命数所得的只字片语,终是俯首一大叹:“罢了。各人皆有缘数,走罢走罢,真若它年有幸再逢,一壶浊酿自是难少。” 梦里不知他身为客。既非归人,又何须探个究竟。睁眼闭眼,便就忘了罢。 出得楼来,街坊摊铺闹腾,人来人往。 素娘把吃剩的冰糖葫芦递给少恭,小小得戳杏衣青年的腰:“巫咸,她是算到了的?” “算到,不叫她说。”他微微一笑,“瑾娘能为确实极佳,难得还不受天谴。” 记忆是如此奇妙的东西,这天道最能困束他的,怕就是记忆了罢。可他终是会遇见她的,一见着他的阿湮,夙世因果纷纷扰扰该回的总会回到心间,天道阻不了的。衡山山洞看了,梦中鸿蒙走过,时间空间的法则都在他掌下,这天地欲要叫他疯狂的一切也不过这泛泛。 纵百千世轮回只剩下洞壁中石刻的笔画,既认定那皆是他,便不难猜到当时想法。东方因何救下瑾娘,自然不可能是偶发善心。遇到了,救下了,大概这困于天道又逆天的能为叫他觉得有趣了罢。 “那,测算百里屠苏?” “既叫他知晓自己命数之苦,看他会做出如何选择,走出如何前路,阿湮不觉得有趣?” 素娘微微笑了笑,看他把冰糖葫芦吃完,携手往前走,走过那一路酒巷,大红的旗帜飘啊飘,酒香四和恍如昨日。 她又戳一戳他。他低下头来询问得看向她,素娘眨眨眼睛,不说话。 过一会儿,又戳戳。他低下头来。看着他,眉目弯弯。 他就眨眨眼睛。她笑着,当着他的面,戳戳。 “好吧。”他也忍不住笑起来,眼神柔软得不像话,“一点点不舒服……风晴雪说,要把她的运气,分一些给百里屠苏的时候……”凭什么呢。 他温柔得摸摸她的脸颊,伸手揽住她。 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满足又贪婪。 叫他不如意惦记上的,迟早总要如他愿才能甘心。素娘只是笑。 这日在外晃荡一圈的众人回转客栈,见得欧阳少恭在削木头。 风晴雪好奇脸:“这是做什么啊?” 素娘坐在边上微笑:“簪子。” 方兰生直接往她脑袋上瞄,再看看已经快成形的簪子,郁闷脸:“少恭你手艺退步了哦?” 早就习惯了的。他的发带是她亲手绣成,她那些簪钗步摇哪一件不是他做的。可这回所成的簪子只是很寻常的梅花纹路,虽也算精致,但比起她惯常戴的样式总归是少了几分灵气。 然后少恭微笑,素娘微笑。 兰生瞬间就不问了。走吧走吧,再不走,眼要瞎了。 ——那年的阿昙送似水一根簪子,他立于酒坊旧址前也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回来定要雕个一模一样的。 雪皇跳上她肩头,目送众人进去,郁闷:‘你们这样……真的好嘛?’ 少恭道:“越是纯白美好的东西,被玷污时,也会更美吧。” 雪皇:……你喜欢就好。 次日清早,把看星星谈理想一晚上的风晴雪跟百里屠苏拎回来,收拾东西继续上路。按照瑾娘指示的,经江都城郊去往西北处。 素娘小声:“先前看到你给尹千觞传信。” 少恭也小声:“应当已与百里屠苏碰过面。” 巫咸风广陌在乌蒙灵谷失了忆之后,被带往青玉坛经他洗了脑,自己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叫尹千觞,这些年一直醉生梦死游荡在江湖。要真说起来,他跟风晴雪百里屠苏都有因果干系,欧阳少恭自然得把他拎出来。 路过城郊,在一个茶摊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素娘小声:“那个游方大夫姜离……与襄铃……” 少恭也小声:“应该就是了。” “难言之隐。” “嗯。” 抬起头,方兰生嗖一下跳远。 方兰生:“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们继续说悄悄话!” 雪皇:‘……蠢货。’ 第二块玉横碎片之所在,为一个名为甘泉村的小村。 闻说甘泉村村长洛云平所言,将意外所得疑似玉横碎片之物藏于村中藤仙洞里,因那山洞白天会不断涌出泉水,只有晚上才能进入,便待入夜再带众人入洞取物,于是暂得几分闲暇。 甘泉村风光甚美。襄铃见着清澈小河便走不动路,说要捉鱼。方兰生自是奉陪。风晴雪精力十足,也要一起玩儿。红玉见半数人站定了,便也未挪步。 百里屠苏身带煞气噩梦缠身一事众人是有所耳闻的,典型的睡梦也不踏实,见得他眸中疲色,便由得他应洛云平所邀,去村长居处暂作歇息。 少恭背着素娘也到了村长家。 “晚上大约会闹腾许久,先睡一会儿?” 素娘点头。 他守着她睡下,召回雪皇来,才放心把帘子拉好,出得门去。-- 41400+d50s2x+12091164 --> 第124章 百里屠苏猛然睁开双眼,见到窗口探进一个白脑袋。 阿翔偷偷躲在在外面,下意识叫了声就抖了抖,见他醒了扑扇下翅膀就飞走了。 黑衣的少侠注视自己的爱宠飞走,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看看天色略昏沉下来,起身掀开房门出去,果不其然在外间看到只通体剔白光华玲珑的凤凰。 素娘坐在榻上梳头,长长的乌发垂落到腿边,抬起头看到他,弯起眉毛微微一笑。 “素姑娘。”他就停下脚步,唤了声。 “百里少侠。”轻缓柔和的声音,像是青翠叶间拂过的一缕和风般盈美动人。 百里屠苏自己也不知为何得愣了愣,点点头,背着剑转身出门。 门口撞见欧阳少恭,简单得回以一句问候,准备与众人回合一同先去藤仙洞。杏衣青年注视他远去,进屋,见着素娘眉目间就盈满了笑意,接过梳子,替她绾发。 把耳边细碎的发轻轻抿到而后,指尖擦过脸颊的时候顿了顿,少恭俯下身,端详了一会儿,轻轻吻了吻她眼下微微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痕:“睡得不好么?” 素娘已习惯他这样亲密的举动,在他吻下来时甚至连眼睑都未眨一下,闻言才偏了偏脑袋:“梦到了别人的梦境。” 少恭的手一顿,面上没有什么表示,眸中已然深沉如波澜不止的深海,甚是不虞。 “榣山水湄,若木灼灼,琴仙与水虺,”素娘笑起来,也伸手去抚他的脸,“那一番命运之谈,还记得么?” “夙世之妄言耳。”他低低道。 人世百转千回只余衡山满壁血痕,反倒是曾抛弃的太古旧事,字字深刻嘲讽难淡。 “还梦到了天墉城……”素娘道,“原来他在梦中,不断重复自己的过往,太子长琴的过往。” 她不该有梦的。天命不会降预知于她,梦貘魇妖亦无法近她身侧,纵凡人之躯,唯一的梦境也只是阻无可阻的亘古鸿蒙之真实的记忆。可百里屠苏离得她太近,他为焚寂之中残魂煞气影响所无意带出的魇息,也同样影响到了她。于是便梦到了他之梦境。 杏衣青年抱她起来,温柔得吻吻她的发:“忘了吧。” 她点点头。不但要忘,还需离其远一些,梦境相连过,冥冥中便有了某种牵系,她也不愿夜夜经历他所经历的魇梦,这一世的躯体太过脆弱,她受不住的。 雪皇恹恹得本在有一下没一下梳理自己华彩微黯的羽毛,素娘状态不好,寄其宿体的凤凰自然也不好,闻言仰起脑袋:‘再歇歇吧,看看山清水秀舒缓下……这场好戏想来就闹腾,别带上阿湮了,你自去吧。’它也想去看好戏!但现在总归是跟素娘蹲一起更重要! 少恭点头:“也是此理。” 摸摸她的脸颊:“甘泉村风景却是极佳,水畔松竹更为秀美,凰君陪着阿湮散散心罢。”他白日走过一圈,对此地风色倒也觉得颇能入眼。 “好。”素娘小小应了声,想了想问,“洛云平……” 少恭笑了笑没说话,只眸中泛上一抹黑沉沉的趣味。 见他这恶意的笑,素娘就知晓这犬妖他是不打算留,那么叫他觉着有趣临时布局想要谋得的是什么? * 藤仙洞取物一事本是洛云平设下的陷阱,意图骗人进洞喂养洞中那堆藤条腐肉。 洛云平是甘泉村村长,其本为一犬妖,却天生反常以人之模样现世,是以遭母所弃。幼年为人捡回,虽明晰他是妖,仍悉心照料长大,付诸百般亲情。洛云平受此恩惠,天性中为妖之凉薄竟慢慢压下,也将自己当做了一个人,如乌鸦反哺,赡养老人,守护着村落。 孰料某日竟有村中孩童捡到一块玉质碎片,原不以为然,却有一些自称是修仙门派青玉坛弟子之人来寻。本非村中所有,自是将碎片交还,来人却道,即是有缘之人,便不能再将玉横碎片取走,并交代此物为至宝,使其炼药,能炼出使人延年益寿的仙丹。 洛云平有妖之血脉,寿命极长,只能眼睁睁看着养父母与村中待他极善之人变老,原就心如刀绞,闻说玉横碎片之神奇,也不能按捺住贪心,千方百计找了些药材将信将疑炼制成丹药,让平日里身体不好的几位老人先服了下去,谁知竟将这些老人变作了只食血肉的怪物。 洛云平将这些彻底丧失神智的“怪物”关在藤仙洞,却不信他们已死,先是用村里的牛羊鸡鸭喂食,后来又骗前来投宿的旅人进洞,哪知实在食物匮乏,怪物竟互相吞噬,也不知怎的,原本洞中生长千年的老藤竟有了灵性,贪食血肉,活动自如,并能驱使已化为腐尸的人——也就是后来,将百里屠苏一行人几乎困死的“藤为皮囊,尸为脏腑”之妖物。 众人九死一生出洞,才知洛云平之骗局,怒不可遏,却连反应还来不及作出,看到洞中藤条即将突破限制追出来,明白这藤妖已经不可控制。千钧一发之际,天外飞来一道剑气阻止了藤条,下一刻却是洛云平自己飞身入洞,用自己的妖力封住石门,将全身血肉付诸妖物。 杏衣青年冷眼观者,看到这里却是讥讽一笑。 原听到“难道样子变了,余公就不是余公?元伯就不是元伯?!几十天前,他们还都是人啊!是我的亲人!”此句时还是稍带几许趣味的,现今倒是真觉愚不可及。 别说他自视为人,连旁人就将他看做了人。可眼看亲人变作活尸,还以人的生命和血肉供养之所为那就是连人性都玷污了。 但从妖的角度来看,说迫害外人饲养妖物是妖性作祟也未尝不可,妖族本就自私多疑凉薄性冷,他认为变成那样和原本的人没什么区别,人本就分为亲人非亲人,亲人该守护,外人的就是食物,欧阳少恭还得叹一声好心性好手段,可他分明将这视为人之孝道,以妖之心性妖之手段做着自以为人做的事,妖不妖,人不人,当真可笑。连得周围同情洛云平之人一并笑进去,他是蠢货,旁人也是蠢货? 还真都是些人情是非不分只知多愁善感的蠢货。 欧阳少恭倒有些庆幸凤骨予他机会为完整之妖,他在世间唯一所牵系只有个阿湮,天道残命若及阿湮,他毁天灭地亦只在眨眼之间,便就也活脱脱是凉薄妖性。 舍便该舍,留便不顾一切也要留住,蠢了几千年,终于得以脱胎,然后见着这世道之中妖与妖人与人还在犯蠢。 那发出剑光救了众人之人正是百里屠苏唯一师兄陵越,来此定要将触犯门规的师弟带回天墉,等待尚未出关的师尊发落。眼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还没解决,又有青玉坛装束的弟子现身,手中器物灵光闪过,众人皆被定身:“有请丹芷长老速回青玉坛!” 素娘坐在河边石岩上,清风和竹枝,绿水映松柏,夜色静美,正遣去几分梦境烦思,就听闻满身狼狈大惊失色跑过来的兰生说,少恭被青玉坛的弟子抓走,而百里屠苏被他师兄抓走,连扑上去阻止的风晴雪与襄铃一并拎上了。 素娘:“……” 雪皇趴张开羽翼扑到人脸上一扇:‘蠢货!说清楚!’ 兰生语无伦次。素娘起身对着随后而来的剑灵:“红玉姑娘,不知事况……几何?” 红玉叹了口气把经过讲了一遍,安慰道:“少恭临行有言,叫你不必多虑,他会尽快寻脱身之法回来……阿翔记得百里公子的气息,我们现下正要随之前去营救,不如你与我们同行?” 素娘缓缓点了点头,看向冰白凤凰。 雪皇瞬间警惕道:‘我得看着你!他还需得你担忧?’ “去吧,”低低的声音,看不出有什么紧张情绪,只像是在陈述再简单不过之物,“帮帮他。” 雪皇无奈,听出隐意不好说什么,很不情愿得飞到她肩头,蹭蹭她脸颊,身形化作道光般顷刻便消失了影子。 “兰生莫急,”回眸摸摸头,笑一笑,“没事的。我们先去寻百里少侠。” 凤凰一消失,虽有焦急但不减精神抖擞的海东青嗖得就跑下来了,扑闪着翅膀示意三人跟上。 结果来到铁柱观,只来得及给百里屠苏大战狼妖的战场收个尾。 百里屠苏师兄、紫胤真人座下大弟子陵越来此,原是奉掌门之命有要事与铁柱观观主明羲子相商,带不省心的师弟回去倒是顺便。 百里屠苏等人不愿束手就擒,突破陵越结界意图逃出铁柱观,却不防被天墉城铁柱观集合弟子追捕时,跑不择路进入铁柱观禁地,在前行无路的境地下竟意外撞开个山洞。进入山洞也罢,因洞中昏沉,风晴雪以族中举火之术掌心忽现蓝焰照明,孰料,正是此举破除封妖契约。 铁柱观禁地有奇异咒水,咒水以下为空,一直用以囚拘作恶之妖。三百五十年前,观中十七代掌门道渊真人费尽心力将一邪恶强大的狼妖囚于水底,并与之立下契约:狼妖如见水面火光,便可任意而去,反之不得稍离,若有相违则受天雷之击,神形俱灭。明羲子求助天墉城正是为这一禁地的束缚力,哪知,封印咒术还未相加,其内便已然崩溃。 名为噬月的狼妖乖僻嗜杀,经年未改,当年为人所欺,又久经束缚,对人世憎厌颇深。二十年前明羲子师尊洛水真人为防万一,以寒铁锁链将其缚于铁柱旁,更是令其心生憎恶,一朝脱身,后果不堪设想。 师弟闯下的祸,陵越难逃其咎。为保百里屠苏,当下带人下水斩妖,半个时辰皆无动静,百里屠苏惦念师兄也为弥补过失,同样下水前往一观。 这便是此战由来。 狼妖终是覆灭,百里屠苏虽然胜利,却因借焚寂煞气之故,全身经络如摧折寸裂般苦痛,几近疯狂,凭着过人的意志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陵越到底是疼爱师弟,事已至此也有几分释然,嘱托风晴雪等人照料师弟,便回返天墉城。 众人离开铁柱观,找了间客栈落脚。 风晴雪与襄铃此先心惊胆战后又遭遇战斗,疲惫不堪,脑袋沾到枕头便陷入睡梦。方兰生守着两人。红玉看着百里屠苏。 夜深人静之时,素娘在檐下点燃一盏灯。 灯是寄居着她之力量的石珠铸成凝魂之灯,火是凤凰的南明离火,一直没派上用场,在这人世翻沉的这许多年岁来,还是她头一回点亮。 微薄的轻烟袅腾而起,虚影在灯火的尽头清幽凝结,是头黑色幼狼的模样。 三魂七魄慢慢聚拢,幻形懵懂的模样渐渐出脱出生前的思维,首先便是破口大骂:‘贼老天!凭何散本座魂魄!连个转世投胎的机会都不给?!’ 只可惜现下形态是幼兽,任是声音也细细软软,娇嫩可爱。 理智重回,它瞪着木阶上所坐女子,十分警惕:‘阁下……何方神圣?’ 魂魄捏在人家手里,由不得他不紧张。它一生恨人多变善欺,到头来却要期待人是善者,自己也觉得着实可笑。 素娘伸出手,摸摸它的脑袋。噬月还没来得急勃然大怒就发现那双手竟能触摸到身为魂体的自己,惊讶都来不及。 “你为凶剑焚寂所灭,魂魄皆为打散……我聚你魂魄,也是不忍你就此陨落。” 噬月更为警惕:‘你待如何?’ 素娘道:“你想轮回找寻道渊真人转世,我便送你入地府……妖丹你已予了百里屠苏,妖力随肉身消陨,然妖魂不灭。脱出轮回之际,未尝不能成就大妖。” 噬月满目讥讽,恨言道:‘我尚为小妖之时作祸一方,叫人恨不得斩杀于我,你要我变成大妖,不怕我作乱人间?还是说你就盼着如此!” 素娘未怒,甚至笑了笑,觉不出任何的情绪。噬月惊奇地发现,她一笑,它满心胸的怨苦仇恨都为之一清般。 “妖与人在我眼中并无区别,”她道,“你所做如何也与我无关。我见着你,想救你,也不过想全一场因果。纵不想欠你也欠了,他年不想还你不还便是……难道你不想再寻到道渊?” 幼狼望着她舔了舔自己虚幻的爪子。 她笑:“去吧,待你再见到道渊,你便懂我为什么不怕了。” 通身凶煞邪恶不减的狼妖噬月静静看着她,终是心中惦记道渊之念占了上风,毫无反抗得由着魂灯照亮地府前路,爪子一探触到几朵血染的彼岸花,它回首又望望木阶上坐着的人,有几分踌躇:‘神灵……您是……哪一位神祇?’ 怪不得妖与人无任何区别。这人间还能留住哪一位神祇的垂怜?她是……谁呢? 最后一缕青烟散去,焰火悄然黯灭,灯身也随之消隐不见,素娘望着静谧悄寂的夜,眉目微微舒展。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抬头,黑衣少侠眉宇紧皱略带惊讶望着她,似乎在疑惑那么晚她怎的还在外面。 “素姑娘……在忧心欧阳先生?” 素娘缓缓眨了眨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得笑了笑。垂下眼睑:“少侠面色不佳,可是仍为煞气所扰?” “无碍。”百里屠苏仍然木着脸。 素娘邀请:“我无所能助,只有此番闲静。不妨与我同坐,看看夜色,许能换得几分安宁?” 百里屠苏有几分犹豫,但又不好拒绝,片刻之后学着她那样坐在台阶上。 在这个女子身边,似乎真的能叫人迅速平静下来。一切的烦恼纠葛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淀般不会泛上心头。只有为她所注视的那般安宁景色环绕周身,洗涤着神思中所有的苦楚。 恨么?怨恨?是的,有的,不陌生的。 他想着噬月用以激怒他的言辞,意最难平它所说的都是真的。 内心深埋着阴暗和怒火;时时刻刻被黑火烧灼,比起像人,更像是妖;被人目为异类、未曾做过的事遭人冤谤、被欺骗、失去所有一切、被所谓天注定的命运翻弄得遍体鳞伤…… 这一次他就差点被焚寂的煞气完全反噬泯灭了理智,于噩梦之中似乎听到晴雪的歌。他被她的歌生生拖出地狱。 晴雪说,你太死脑筋了,就算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往身上揽啊。 她说,幸好大家都没事,都好好地活着,这才最重要,是最好的结果,不对吗? 她说,苏苏不能只看到坏的事情,有好的事情,也应该高兴起来。别闷闷不乐了,红玉姐说你是杀死铁柱观大狼的英雄,哥哥讲过,英雄就是很了不起的人…… “我……好些了。”百里屠苏有些窘迫得说。 “要去看看风姑娘么?”素娘笑。 黑衣的少侠点点头,耳根子有些泛红:“夜寒,你……莫长坐,欧阳先生会平安无事的。” 她笑着点点头,目送他起身离去。 数日之中,众人已经彻底休整完毕,伤也痊愈,精神也极佳。原待前往衡山救出欧阳少恭,思及玉横之祸,又犹豫未定。 百里屠苏:“我与师门之事,已将诸位牵连进来……自当讲个明白。” 他将自己幼时的模糊残损记忆与这多年来在天墉城之经历道出,言明乌蒙灵谷祸事,朦胧中似有玉横吸魄情形十分相似之画面,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欧阳先生说过,吸魂之术古来被目为禁法,我不希望此法再祸及他人,故执意与先生踏上找寻玉横之途。何况……即便没有吸魂,仍是飞来横祸,便如甘泉村中……” 众人皆心有戚戚,方兰生道:“少恭仁慈,为避免更多惨祸而奔走,他虽被抓走,但想来雷严须他炼丹之能必不会加害他,少恭也定然念着这事,妹妹你说是不是?不如我们先去把最后一块玉横碎片收回来!” 众人看向素娘。有些不忍。 素娘轻轻道:“第三块碎片……据瑾娘卦象所知,应是在安陆方向。” 她都这样说了,那众人自然无疑义,同行立刻前往安陆。 兰生偷偷窜到素娘身边:“妹妹你怨不怨我?”他都快哭了,当时不知怎的话就脱口而出,事后想想,肠子都悔青了,“该先去救少恭的!” 素娘微微一笑,摇摇头,伸出手去摸摸他脑袋。 “无事,他不会有碍……”模糊预料,大概又该有一段因果。 又摸摸头。目光温柔而轻淡。 “兰生,要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呀。” 方兰生愣了愣,随即脸颊通红:“哎呀,妹妹怎么忽然这么说!” 素娘只是微笑。-- 41400+d50s2x+12095760 --> 第125章 安陆一行是方兰生的劫。 闻说碧山自闲山庄在几十年前曾是个占地极大富饶安乐的山庄,后山庄内的人被尽数屠杀,渐渐成为乱葬岗,死人魂魄怨气不消,先是不肯入轮回,后又被人封印于此不得轮回,渐渐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凶煞之地,叫人绕路之所在。 叶沉香等了几十年,等得怨煞撕扯得魂魄日夜不能安宁,终于等到丈夫晋磊转世之方兰生。 终于从前世记忆中清醒的方兰生:“那……不是我所为!姑娘何苦缠着我不放?” 红玉:“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一入轮回井,抛却生前事。姑娘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前世恩怨,今生纠缠。” 叶沉香:“哈哈哈他是忘了,竟是忘了!!可我还记得啊——数十年如一日记得!哈哈活着的时候有多爱他……死去之时就有多恨他!!你不偿命谁来偿?!” “我恨!……我恨不得亲手撕碎了你!只可惜……你身上带着佛珠我不能靠近——还有那该死的玉佩!我本可以鬼魅术阴气惑你自尽,几乎成功了……哈哈哈,你不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鬼气汹涌不尽,凶煞之气冲天,冤魂一滴血泪落于虚空,残破的整个山庄都在瑟瑟抖动着似下一刻就会彻底坍圮。 青玉坛弟子于此时的忽然出现,难说还真是救了众人一遭。 “找到了!”一白衣棕边之人举起掌中之物向同伴喊道。 当前一人冷笑一声,接过东西,也不知运起怎样的法诀,手中玉横碎片忽得闪过血红厉光:“痴男怨女,真是一出好戏,可惜该散场了!” 猝不及防间,自闲山庄中所有冤魂鬼怪皆被吸入玉横之中。 兰生心神巨震,极其愤怒:“又是你们!简直丧心病狂!” 当先那人讥讽笑道:“还要多亏了你们,否则我们也找不到碎片所在,更别提还能得到如此多之魂魄!” 另一人道:“勿再耽搁,去安陆那些师兄弟料想也该将事情办妥了,快走,一同向掌门复命!” “接下来便只剩以明月珠重塑玉横!” 来人身法非凡,走得又忽然,待众人追出自闲山庄,眼前已无人影。 “怎么办!”兰生急得团团转,“玉横都被带走了,还有少恭!” 红玉寻思道:“莫急。我在想,青玉坛弟子提及的明月珠……” 她将该典故细细道来,言道这所谓的明月珠应当就是秦始皇陵中那一件至宝。要阻止青玉坛等人的阴谋,就得尽快赶制始皇陵。但如何赶去,就难倒了众人。 襄铃道:“方才那些坏人还提到安陆……” 然后众人才从安陆村民口中得知,青玉坛之人还把在城外玩耍的四个孩子抓走,说是要带去作魂魄仪式的祭品! 赶去始皇陵更是迫在眉睫。 百里屠苏忽然想起什么,摸出了一个卷轴。 “咦——这不是先前那个酒鬼赠予给你的?” “上面记载了‘腾翔之术’。”尹千觞曾言此卷轴教人如何瞬忽千里。 红玉道:“这法术极佳!若能学会,当可速速赶到始皇陵入口!” 原先十分闹腾急的不行的方兰生却忽然安静下来,扭头看向素娘,众人也蓦地明白过来,收敛几分喜色。 如素华映月般柔美皎照的女子却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伸手抚过右臂,一股蚀骨摄魂的凉意渐渐弥漫来,一个小小的冰白身影凝聚起来。 “凰君!”兰生大喜,“不是去寻少恭了么,怎的赶回来?” ‘蠢货!’雪皇还未完全脱出身形已经骂道,‘阿湮是我宿体,她一唤天涯海角我都能赶回!’ 凡间不知凤凰难得,举世难料天地间只有这唯一一只凤凰,是以众人无多少讶异。素娘此人,与其说是此行同伴,不如说只是少恭附带,这样柔软轻薄如易碎瓷器般的人儿,端得是要小心翼翼对待,少恭看她如此之紧,众人也都有意无意离得几分距离。所以不问她之来历,不问凤凰来历,不问少恭雪皇为何唤她阿湮,连青梅竹马的兰生都不知晓的名字,哪怕是如今看得稀奇,连大大咧咧的风晴雪天真懵懂的襄铃都不曾开口询问。 ‘少恭无事,被带到秦皇陵了,你们去还来得及把他捎回来。’凤凰说。 众人习得腾翔之术瞬息千里,雪皇羽翼一展陡然变大,到能容纳素娘时停止,它的灵力都是来自素娘,它可不敢滥用,能省一点是一点——载上素娘,速度还要快得多。 秦皇陵入口处,见着已被毁坏的坟冢,众人皆蹙起眉头。 “快!他们已经进去了!” 破开疑冢,找到机关开启真正的陵墓入口,百里屠苏:“为防后世盗贼,墓葬中多有机括陷阱伤人,诸位小心行进。” 走进皇陵内部,突然栅门落下,墓室内瘴气越来越多,随迷雾渐浓,两侧兵俑竟活动起来。众人且打且走,及到下一处栅门口,百里屠苏忽然横剑向后:“何物鬼鬼祟祟,出来!” “恩公~”酒鬼从折道后探出脑袋。 百里屠苏:“……” 一番插科打诨,一行人中又捎上个尹千觞。 一路走过恢弘大气的墓室,复道将其紧紧相连,道旁有兵俑为饰,途中有一操练台,下有兵俑执兵戈列阵,两侧兵马严阵以待,栩栩如生……如生得也太过,一个不小心触动了什么机关,兵马俑便活起来,好难才将其打碎得以通过! 墓道到头,打开最后的机关,果不其然,见到一众青玉坛弟子。 雷严粗犷之音伴着哈哈大笑:“丹芷长老,该谢谢你曾经透露始皇陵内的明月珠有重塑之功!” “不然我也拿破碎的玉横不知如何是好了!更奈何碎片吸魂之后再重聚,还让玉横力量达到极盛!哈哈哈天助我也!” “今日便由童男童女的鲜活魂魄注入新生玉横!慰我青玉坛霸业将成!” 众人冲进去。 不可避免一战,然后惨败在雷严手下。 “鼠辈,明白自己有多么愚蠢、不自量力了么!”雷严狂笑,“少恭以玉横碎片之力炼成的灵丹‘洗髓’!能葬身在这种力量下,你们这些蝼蚁应无怨言!” 他仰头再道:“少恭!为何不与我一起塑造青玉坛之霸业!你之才华如此强盛,怎甘心埋没?!” “在下相信他们。”困牢之中,杏衣青年淡然回视,仍不减风华,“诸位若信得在下,便再战一回,定能取胜……阿湮,你站远点。” 众人还未有何反应,雷严面色却是大变:“你是……什么意思?!” 已经有方才战过的青玉坛弟子倒下去,按捺不住反噬的力量:“掌……掌门……毒……” “药有毒……?少恭你竟敢骗我!!” 杏衣青年语气淡淡:“为炫耀所谓‘力量’,心甘情愿服下洗髓之药……有何来欺骗之说?” “……如何做到……你究竟如何做到?!”青玉坛掌门死活想不通,“药方我仔细查过……金丹出炉,便有人反复试药,连你自己也必须服下!有一些……甚至是我按你药方亲手所炼……回答我!!” 欧阳少恭:“掌门定要问个明白?” 他言明自己自继任丹芷长老之位后,青玉坛各处便开始每日燃有熏香,那熏香是他为炼丹便利而制,除去提神,尚可调理气息,使人吞服烈药而不伤。青玉坛内试药,熏香在旁,自然无恙,但在此处……肉身力量的强大仅为昙花一现,服药之人将迅速衰竭,五脏六腑遭毒性侵蚀,终究难逃一死。 众人再战,大胜。雷严就明白得去死了。 恰逢明月珠已将玉横碎片重塑为完整一块,青玉坛弟子的魂魄被玉横尽数吸入,幻化为五彩流光转瞬即逝。 方兰生叹息:“大概,就是报应吧……” 他忽而惊道:“等等!自闲山庄那位姑娘!!” 连忙转头,少恭已经牵起素娘的手:“少恭qaq,你有办法把魂魄从玉横里弄出来嘛?” “没有。”兰生都快哭了,杏衣青年缓缓眨了眨眼:“被玉横邪力束缚之魂魄皆不能再入轮回……佛法奇妙……往生咒超度一说许能叫其脱离玉横束缚,但也要消去怨煞才能成。” 此后方兰生如何解除叶沉香怨气,叶沉香如何诉说青玉司南佩之由来、如何释然,暂且不提,玉横一事终于告一段落,众人意图先将昏迷的孩子送回安陆,然后再计将来。 素娘看着少恭衣袂隐处那几圈多的青藤纹路,歪了歪脑袋,伸手细细描绘一遍轮廓:“藤傀?” 此物难得,须得活物寄死死物生灵生死共存才有那万分可能形成,多数都由柳藤等条枝细长之植栽生成,上古之时,不但人畜不能近,连妖兽邪灵都不敢着眼,因它能寄生,驱使活物为其傀儡。甘泉村中意外,竟是生就了此物。 原来他离得人,是往甘泉村收这玩意儿去了。犬妖看不上眼,入了眼的是这妖物。 “新生之妖,尚在懵懂,难得草木妖灵,颇具可塑,”少恭道,“若以之为礼,徒离可会欣悦?” 素娘想了想,还是摇头:“他虽为东方妖主,但心不在权位,倒是草木一族会欣悦也说不定。” “那也不错。”他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习惯了日也相对朝夕厮守,便就是离开这几日已觉心如刀绞魂不附舍,真不舍,难舍。 “尹千觞先前……也是你下的一粒棋?” “有我设计,”他将额抵在她肩上,轻轻道,“是时候该露面了,否则,下一粒棋如何下呢?” 素娘不去想了,还是雪皇那句老话,你开心就好。 回到安陆,众人分散各自行事。 方兰生踌躇良久,还是来寻素娘,一看,果然妹妹跟少恭粘在一起,想挨着她落单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妹妹……” 欧阳少恭抬头看他一眼,对方尴尬笑笑,他把怀中的人抱回到椅子上,摸摸她的发:“晚上想吃什么?上回的甜酒酿丸子好么?” 素娘点点头。 少恭走开,兰生蹲在椅子前,泪真的飚下来了。 “妹妹,你曾说的因果……究竟是怎么回事?”兰生茫然道,“叶沉香,叶沉香……那段前世的记忆,还有青玉司南佩……” 兰生随身带着一个玉佩。他也不记得如何得来了,只听旁人说,他还小之时有一回见着当铺里此物,非要得到,于是买下来,从此一直未离自己身侧。如今听得叶沉香所说,这玉佩是他前世深恋之人所有,更寄居着她守护他的一魂一魄……不知为何,只要想到一下,就会心如刀绞,可他自问,情感依然如此空白,因而得来的这苦楚? “爱……是什么呢?” 素娘缓缓得偏了偏脑袋。若说情爱,要问询她,还真不如问询少恭,至少,他比她要懂得多,可他既然这样言明……“我不知道。”她说,“别人也无法体会你之心情,只你自己能看清。” “但要论因果,”素娘摸摸他的脑袋,“欠下的,总要还,不管你是知晓,还是不知晓,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一世还不清,就要延续到下一世,天道不会缺漏,轮回也已刻下。” “可是,贺文君……我真会遇到她么……”兰生耿耿于怀,绕不明白,“襄铃……” “别去想了,待到命定的时候,总该有叫你决断之处。”素娘道,“正如你所言,有得一天快活便一天。兰生,你的命是极好,无需担虑。” “好吧。”他也觉得自己是钻牛角尖了,素娘的话他一向极信,“那么走一遭看一遭再说。” 素娘笑得又摸摸他脑袋。 兰生冒星星眼:“还有,木头脸鼓励我去向襄铃告白,素娘你说我去不去?” 素娘:“……” 素娘:“还是去吧。” 少恭回来。 素娘仰起头,缓缓眨了眨眼:“怎的……迟了?” “遇上风晴雪,稍作闲聊。” “嗯?” 热腾腾的甜酒酿丸子,飘着絮状的蛋花,他把勺子递给她,提及之时唇带冷笑:“只是不信人世有起死回生之药,与我辨析阴阳死生天道正理罢了。” 生死有命,心中豁达顺应天道方才最好,当年的榣山琴仙又何尝不是此般所想。只是,入了这世道,才知,这世上,还有一种称为执念的东西可以叫一切面目全非可以叫人逆天而行,哪怕是苦痛至极,还叫人不愿回头。 “你是如何应答的?” “我说,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者,乃是世上数一数二幸运之人,因为……那个人一定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 素娘咬住了勺子,仰头看他。 他把勺子拿开,低下头,轻轻的,缓缓的,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般,吻了吻她的唇角。 那双眼睛,明亮如天上星子:“所以,我也好奇着,以风晴雪之豁达,若是有朝一日面对……又会如何?” 很久以后,素娘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睛。她想说,我也想永远永远留在你身边,看着你,永远不与你分离,我也想予你承诺,叫你永远不用担虑,可她无法给出无法确定的诺言。 ——能做决定的,永远不是她。 * 解决了玉横之事,百里屠苏便要依先前约定,前往海外取回那极稀奇的一位灵药,以让少恭炼就起死回生之药,救回母亲。 欧阳少恭:“在下既已答应,自当践诺,此方尚缺一味奇异药材,名为‘仙芝’,相传于海外十洲三岛中的‘祖洲’方能采摘,路途迢迢,凶险未知……” 百里屠苏坚定道:“天涯海角,我都甘愿一闯。” 众人皆表示要同去。以百里屠苏的性子自然果断拒绝,但到底拗不过七嘴八舌反驳的众人。 方兰生惊讶:“少恭你也一起?你刚在青玉坛折腾过一番,再出海身体能受得住?而且雷严已死,青玉坛群龙无首……” 再怎么说都是个修仙大派,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雷严夺位之时蒙蔽了好一些人,也将那些不服之人杀的杀囚的囚,如今最能主事之人反倒是身为丹芷长老的少恭。他这一走…… “无碍。祸乱之首皆得伏诛,受雷严蒙蔽之同道清醒,其余之人也皆迷途知返,青玉坛尚能运转自如。在下已留信,理应不会出大乱。” 欧阳少恭与他人不同,心中极有丘壑,做出的决断少有人能改变。 众人不好再劝便都点头认同。 “那妹妹……” 少恭:“与我一起!” 素娘投注以无辜的注目。 “海上风云变幻,凶险未知……”兰生以方才他的话来堵。 素娘伸手摸摸他脑袋,少恭微笑,兰生抱头鼠窜。 尹千觞:“我也去~算我一个!” “哇,酒鬼你又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 《十洲记》中所载,祖洲位于东海,上有不死之草,即仙芝,形如菰苗,生于琼田。 祖洲方位不明,要出东海,便要先至海边青龙镇,造船前往探寻。 众人一道,先行青龙镇。-- 41400+d50s2x+12096636 --> 第126章 海域的风清暖而鲜新,带着与别处不同的湿润;云层是如此轻透干净,阳光仿佛没有任何阻隔铺陈而下,视野也像是为这样热烈而浓郁的温暖所感般,流转着能叫人怦然心动的暧昧。 素娘仰头望着遥远的海的地平线,晨曦的辉光从她白皙脸容上游离,叫她沐着光的整个人都像是要融入这天地般美丽,小小的冰做似的凤凰站在她肩上,犹如荧火般闪烁着晶莹透亮的光华。太美,见她一眼,都觉得,这天地间的风与光是如此贪恋着她,恨不得将最美好的一切萦回于她身侧,永远不离开。 杏衣的青年将她从海岩上抱下来,以指作梳为她梳理被风拂乱的发丝。 素娘双手环抱着他的颈项,把脑袋搁在他肩上,回眸的时候,望见远远看着这厢的红玉,怔了怔,眨眨眼,露出一个软和的笑容。 红衣剑灵有着极妖娆的颜貌,可优雅妩媚之中又蕴藏着属于修道者的凌厉坚毅,身姿永远端庄挺拔,气质一贯高贵骄傲。她的身侧环绕着互相打闹的兰生襄铃风晴雪等人,倒像是无意抬头看了那么一眼般,注意到她的笑,也回以一个点头问候,便移转了视线。 素娘偏着脑袋好奇得观察了半晌,才收回视线,仰头对着身侧的人笑一笑。 殊不知红玉心中激荡极其游离不定。身为剑灵千年,无论以怎样的形态出现,都是坚定执着并且自信的,可这回明明有所觉察,却总有莫名的情绪干扰着她的判断。 欧阳少恭这个人着实难以评判。 红玉奉主人紫胤真人之命,前来看护百里屠苏。关于百里屠苏身侧的人都在她的观察范围之内,至少也要判断有害无害,会否带来危险。所有人都一目了然,唯独欧阳少恭此人,矛盾得叫她几乎怀疑自己的判断。 红玉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可这回叫她郁闷的却正正是直觉。 一言一行皆叫人如沐春风,无有不好,反是太好,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世上如何有这般无缺之人?越是如玉如英的君子,越是叫人看不透彻。初初见着欧阳少恭第一眼,红玉便起了警惕之心。 江都花满楼那位“天眼者”瑾娘所言的一句话她无比赞同:事有反常,必为妖孽。这人世当真有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的君子?红玉确实是不肯信的。而后来的始皇陵之变更是彰显她这一点想法的正确。欧阳少恭心机深沉,多智如妖。 无法相信干净的表象能与深沉的内里融合得天衣无缝,那就只能归判为他藏得太深。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不但是人,连剑灵亦是会心怀不安。谁知道那静谧如幽水般平和的心境之下,会有怎样激烈爆发的情绪;谁知道那处处为人着想看似无私大义凛然郑重的态度下,会有何等阴暗诡秘的心思。 百里屠苏全心全意相信这一位“先生”,而欧阳少恭有所保留,这就是红玉一直担虑的。 可是他与百里屠苏又有什么牵系呢?他与众人又有什么牵系? 欧阳少恭不在意百里屠苏,不在意脱离恶人掌控的玉横,不在意青玉坛的权柄落到谁人手中,不在意前路所遇到的一切,除了把自己怀中的那个人看得比眼珠子更紧之外,其余所遭遇的一切仅仅只像是附带罢了!——红玉不会连这点都看不清。 那会否又真是她多想了?毕竟,这个男人纵表里不一高深莫测,又与他人有什么关系?相反,还是他人所求需他伸出援手! 正是叫红玉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才不敢把自己的怀疑警示于人。 当然,让红玉为难的还有一点,不但是欧阳少恭,连他所珍视之人,那个名为素娘的女子,也难看破。不过对于素娘来说,仅仅是难看破而已,她能叫人看懂。 她实在太纯粹,太干净,欧阳少恭是一团斑杂不清黑白的灰暗,她就是能被光芒从头至尾从身体到魂魄都能穿透得一干二净的白,哪怕是以红玉在这世界所存在的年岁之长,她都难以想象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人,温柔无害到了这样的地步。 风晴雪喊:“红玉姐!你在发什么呆——来看看这艘船!” * 青龙镇是东海沿岸一个小镇。古来有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说法,青龙镇离海近,渔民便多,镇上擅长造船的能工巧匠也极多,且多是世代为之,技艺相当精湛。 一行来到青龙镇。众人怎么询问怎么找到向氏兄弟怎么租船暂且不提,少恭借口秦皇陵之时身体受损,虚弱不便行事,由着众人折腾,自己陪阿湮在镇上闲逛。 意外,素娘对此地竟是不陌生的。 已习惯了有疑问便说出口,她会回答他的任何问题,除非,他不问:“当年,白龙王……” 素娘依偎在他怀里,微微笑起来:“那一世,老龙捡着我,便是在东海之上。” 西海白龙王敖闰殿下常年潇洒漂游各地居无定所,青龙镇虽近海,原也不是他经常驻留之地。只有一年,捡着个被遗弃的人的娃娃,再难撒下手,便留在青龙镇把娃娃养大。若非她越大越难以掩饰的心疾,他也不会那么早离开陆上。 她当然熟悉,这是她曾看过了好几年的地方。想起这一遭,便念起老龙来。那一世的明美死得无法阻止,纵有四方龙之神祇守护,都挽留不住注定灭亡的命数,也不知亲眼看到那样惨烈的死亡的白龙王,如今会在哪里。 少恭吻吻她的额。记忆虽平铺直叙得只剩文字与片段,还是如此深刻。 当年蓬莱被毁之后,他在龙绡宫得到阿湮留下的信息,没有冒失回到衡山莲塘等待阿湮,而是往妖界传信寻找徒离,化为东方的两百年时间里,他倒是回去过,将白衣的一世刻在洞壁上,怕就怕了,终有那么一回,记忆完全破碎,什么都再不记得。但是,想来如今他掌着时空的法则,理应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在青龙镇逗留几日,被造船技艺高超的向氏兄弟命名为沦波舟的船终于。 向天笑:“这可是海面上、水底下都能开的船!甲板全封起来,保准不漏水!” 延枚:“操舵的事就交给大哥和我!但仙岛什么的,我俩也不晓得该怎么看,等开到深海那片,就得麻烦你们自个儿盯着了!” 祖洲是一个传说,只有少数生僻古书典籍中才有些微记载。若真论起具体所在,连欧阳少恭这等人也难以说清。只猜测是个洞天福地般的存在,其中必有玄机,此行大多还是要凭运气。 “海底方向实难把握,但洞天日月并非单独存在,有此处必有空间位移带来的力量动荡缺口,正如青玉坛入口之会仙桥,”有理有据道出自己的猜测后,少恭选定一个方向,“往此去罢,希望有所奇遇。” 素娘看着他睁眼说瞎话。太古之时天界成,洪涯境随诸神搬迁,人间遗留之神祇道场多化为洞天日月,隐于世间,不为人所知。数万千载时光幽幽而逝,纵是连神祇故地重游,都可能寻不着旧时之洞天。可欧阳少恭不同,他熟识时空之法则,那法则亦融于他魂魄,何时何地有空间之罅隙对于他来说只是件如呼吸般寻常的事。 出海来,他头一件事是要带她回龙绡宫探寻西海龙王的讯息,找祖洲寻仙芝设计百里屠苏倒只是顺便附带。 正如他曾言道的游戏般,纵潜意识中有再多情绪,百里屠苏于他,到底也只是一个半脱离棋盘掌控的棋子。他习惯将一切掌握于手中,若真有失控,也只是他想看失控罢了。 于是一语成谶。祖洲还没见着,奇遇倒是到了。 沦波舟在经过某个点之时,船身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掌舵的延枚大叫道:“不好,海里有股力量!像漩涡一样,要把沦波舟吸进去了!” 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漆黑的漩涡就将整艘船吞没。巨力不断收缩着,船如积木般在散架,众人哇哇叫着被黑色的巨流冲散。 素娘被少恭护在怀里,时空之力环绕身侧,未感觉任何冲击力道,大约只是眼前那么一花的时间,便稳稳落在地上。睁开眼,却是连欧阳少恭都怔住了。 地面并不是地面,而只是空间中某个可供站立的点。由海而入,此间却无半滴水。头顶盘旋着永不止歇的电闪雷鸣,身侧漂浮着错乱的时间与空间制点,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永恒的静止,只有不稳定的气流推动着空间罅隙造成的黑色漩涡。 “哇啊——这是什么鬼地方!”兰生重重砸了下来,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抬起头,身上就重重砸下个金色毛团,将他砸摊在地,“呜、襄铃!” 素娘呆呆望着这片诡异的空间,许久,下意识抬起头,少恭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抱起来。 原定直接前往龙绡宫,估算错了空间漩涡中的罅隙,竟将众人送至雷云之海。 “兰生。”欧阳少恭唤了一声。示意他带上襄铃,先去与分散的其余人会和。 错乱又静止的地域中,还残留着建筑物的痕迹,却仿佛凭空而生,角度各异乱七八糟分隔在虚空,正着,反着,斜着,倒着,又像是从一张图画中撕裂开的无数碎片,只是以立体的形式呈现在这块地域中。断垣残壁,残红碎木,连破裂的池水都能出现在头顶。 “不对!有人!”兰生忽然叫到。 巨大的树木冠盖盈满紫花硕硕,青谷沐浴着光与树荫折射出朦胧的光环,绿苔石缝间生着鲜红色的药晶花,那个鬓边缀着透白色珠穗的娃娃,就坐在石上,一朵一朵摘着药晶花,手攒不住,捧在怀里,然后画面中走近一个少年的身影,穿着白衣,颜容昳丽。 他弯下腰,似乎要说些什么,可就在那一瞬间,整个画面黯淡下来,如泡沫一般失去了痕迹。 兰生张大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襄铃这个时候已经拜托了空间之力的束缚,化为人身,也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觉。 兰生心脏砰砰直跳,下意识道:“妹妹!少恭!那像不像你们?” 两人没回话,襄铃呐呐道:“不……不像啊……” 方兰生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画面已经消失,那残留在脑海中的印象迅速模糊,模糊得好像已经隔了很久,听了襄铃的话,再与面前的这两人比,就怎么也不像了。 几人再往前走几步,路过一个残破的水塘,又见着一副能动的画面。 还是那个娃娃,似乎是年长了几岁,穿着暖色的衣裙,正对着湖边的水鲤说着什么,鲤鱼带着金红色的鳞光,半探出水面,嘴边叼着一颗蚌珠,水的波纹一圈一圈向外扩散,那孩子似乎笑了笑,笑意刚为人所见,画面又化为气泡般消失不见。 天生对娇小可爱的存在极有好感的兰生,自顾自红了脸:“好可爱……” 素娘偏着脑袋,忽然也笑了笑,一只手按上她的眉间,将那不自觉蹙起的眉宇抚平。她像是孩子一样坐在少恭的臂弯里,然后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到他的额上。 “少恭……这是什么啊?”兰生对欧阳少恭的依赖性着实高,只要一出现认知无法解释的事物,去问他铁定没错。 “残留在破碎时空中的画面。”杏衣青年轻轻道,“时空被外力摧毁以致这块地域动荡,但动荡又被凝固,以致错乱的时间与空间以这样的形式出现。” 不懂。可这样的画面来了几次之后,兰生忽然一顿,向后跑回老远,又像原先那样走过来,就再一次看到了动态的画面。 “……我好像懂了。” 这是遗留在时空夹缝中永远被凝固的历史。 这个诡异的地方留着太多这种片段。好不容易与失散的众人会和,百里少侠似乎被这时空中某些东西影响得很厉害,脸上偶有痛苦神色,尹千觞先前的晕船未好,在此地不但没有恢复反倒更虚弱,其余几个倒还能忍受。 打打闹闹找寻可以出去的地方,时不时还能见着各个角落有可能出现的画面。 这些东西犹如梦幻般,明明已经是定格在过去的死物,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力量,仿佛能连带着把观者的魂魄也锁定在这里。 然后终于出现个画面有了声音。 却不是那个不同时间段的娃娃与少年,而是个穿戴典雅温婉的女子,她站在一处似乎是祭台柱子边的地方,远远望着像是街道的方向,满脸泪水。 “为什么要哭?” 屋顶上那个身穿白衣如同侠客般潇洒不羁的人单手托着脑袋问她。 “敖闰殿下。”女子仰头看到他,唤道。 (“殿下?!敖闰——姓敖啊会不会是——”) (——“闭嘴!”“别说话!”“嗷别捂我的嘴——”) “你为什么要哭?”白衣男人饶有兴趣又问了一遍。 “为……注定要别离的悲伤。”女子泪水涌下,“我梦到了太多东西。” 画面消失。 众人面面相觑。 “听说四海皆有龙王,敖闰殿下……”红玉寻思道。 “西海白龙王。”向氏兄弟毫不犹豫回答,“传说中的龙神。” “哎呀,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你们看那些黑色的漩涡,可不可以进去?” “蠢货!越是漩涡的地方,电闪雷鸣越集中啊怎么进!” 路过一片残垣断壁,那里的画面还维持着灯火节篝火燃烧红灯艳照十里画廊的欢腾与繁华。 然后远远的,王宫的屋顶上,白衣男人盯着这个国度的小公主。 “我梦到了……太多的东西。” 公主茫然得睁着眼睛,手伸出似乎要握住那遥远地方的灯火,可繁华的光芒在她指尖盘旋,闪烁着,明灭得仿佛下一秒就将破碎。 “梦见,我是那近水若木上一束小小的藤,”泪水盈满眼眶,“在那神山上长呀,长呀,见着凤凰展翼高亢的景象,满山的花硕都在摇曳,白衣的仙人流转水湄,琴声幽谧,天地换歌,光风华景美到窒息……” 她的脸上带着极脆弱的期冀,带着深深的绝望。 “真美啊……”然后泣如雨下。 画面停止。 “木头脸,你怎么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兰生见鬼一样盯着旁边人的脸。 百里屠苏拧着眉宇,冷漠平板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似乎是痛苦。 “榣山……琴……”他捂着脑袋,“……没什么。” 众人围上去,无人看见杏衣青年冷得似要凝结的眼神。 一片鸡飞狗跳之后这厢皆表示没事,继续寻找出路。 可是越走越下去,越是艰难。 这里根本没有路,只是空间中某些凝固的着陆点,空间被体重踏碎差点滚落不知名时间点的事也不止一回,而且雷云风暴无比猛烈,其中一段走得简直像是雷电都炸在身侧,众人皆感觉一股说不清楚却格外沉重的压力笼罩在身上——襄铃延枚已经维持不住变幻出了妖身。随着在此地停留越久,隐隐中足以叫人崩溃的力量便越发加重。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少恭——”有问题,找少恭。 “如能找到来时的空间漩涡,许是能带我们回去。” ——“可是船已经毁了——” “等等!大家吃些呼呼果,在海里窒息会死的,总之先出去,再在这里我恐怕我们会被碾碎!” 有欧阳少恭暗中指引,其实找到来时那个包含着时空罅隙的漩涡并不难。时空总是奇妙的,哪怕据此深入法则的力量,一切也不能说是绝对。 众人找到漩涡,抱着并不太好的预感进入,然后抬头,看到东海与南海之间最华美瑰丽的海底宫阙。-- 41400+d50s2x+12150247 --> 第127章 听闻有外来者造访,龙绡宫的主人绮罗迎出来的时候,看到意料之外——几乎叫她浑身战栗心悸骤停的两个人影。 青年垂眸站在殿台边侧,静静凝视着珊瑚架托上凤首箜篌。太古之时火神祝融藉榣山若木所制,由木神句芒赐下,木如焰火般灼灼之色,天河的星沙闪烁着璀璨的流彩,本是不被触动便会自鸣的乐器,此刻,却是悄无声息得悬于架托之上,维持着一个静谧的平衡。 龙女绮罗紧紧抿着唇,方才似乎静止的心脏现在却疯狂跳动着,似乎想要整个儿跃出胸膛。 那是她的乐器,从成形之初便执掌于她手之物,她熟悉那每一分每一寸的材质,心中也了解,只有在一种情况下,箜篌会停止自鸣之声。 那位亘古的琴仙,创造这无名榣山之曲的主人,执掌天地间所有乐道为世间法则唯一认可的乐神——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具备灵韵之乐器能擅动——正如当年踏入龙绡宫的那道白衣身影,即使面貌变换,魂魄斑驳,即使两百年匆匆逝去,即使清晰得知晓他曾死去,仍能一眼便辨认出,他便是他。 绮罗不知为何就由着泪水盈满了眼眶,可她注视着他身侧的女子与当年一应干净的眸光,也情不自禁微微笑起来。轮回是何等奇妙的事物啊。 ‘啊,这究竟是哪一位神祇呢,’她直到今日也想象不出这为人的形体所裹束之神念的来历,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正如那时她亲眼见着传说中已随榣山失落的仙人,叫箜篌奏响了一曲真正的“榣山遗韵”,痛之极至也是喜大于悲的呀,‘真是欣悦呢,还能再见到他们。’ “久见了,两位。”绮罗笑着,眸底的水色渐渐润泽下去,顺水流消失不见,洗就一抹动人的明亮之色。 “久见。” 胸腔中暗藏着汹涌如海涛般的情感,但到底只简单几字道出,便像是已吐出心中一口长叹。 随绮罗离开大殿,两侧当值的鲛人与姚姬好奇得打量这两位要由龙女亲自接待的客人。 直到走出很久,殿中那架箜篌才开始静静幽幽的,自鸣自奏起来。那首已烙记于它乐魂之中的曲子,顺着它每一道纹理每一寸木质颤抖在虚空中,曲声静美悠远,恍然仍是传说中神山光华之延续。 “这许多年来,绮罗……可还好?”这话是素娘问的。 珊瑚软榻铺满了华衾绮垫,碗口大的东海蚌珠悬托于灯架之上,穿透着清澈海流的珊瑚壁映照出华美绚烂的颜色,薄如蝉翼的鲛绡顺着水流飘荡出轻雾朦胧般的盛景。 “好。”龙女温和笑着,“宫中无所纷扰,四海太平,再过不久,又到开海市的时间,四海流通倒也是不寂寞。” 龙绡宫浮岛海市之名也在海上盛传已久,只可惜为明美的一世中无缘见到。素娘听得绮罗讲述四海近况,然后问起来意,道:“我来,是想询问龙绡宫可有老龙行迹,他素……四海遍游,现下也不知……在哪儿。” 轻柔的声音原本就徐缓至极,因而间或有停顿也少能为人觉察。 绮罗没有任何惊讶,只是笑,她已猜到了:“我也有许久未见得他了。上一回得见,还是在七年前的南海乐会上,敖闰殿下前去寻敖钦殿下……他这百年来都在人间,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行踪飘渺更甚以往。” 她叹了口气:“那年你……身陨北海,敖闰殿下回来之后便去了蓬莱。蓬莱毁于天灾,雷火肆虐将蓬莱旧地之时空也尽数摧毁,非常危险,我也实不知其内情况几何,只知道敖闰殿下带出了蓬莱公主巽芳……” 素娘调头望向少恭。杏色衣衫的青年缓缓垂下眼睑:“我去迟了。蓬莱尽成死地,无一人留存,只得了长春最后一句话,然后转寻龙绡宫得你之留言……” 绮罗对他道:“蓬莱已毁,唯一一位海客存世也无所归处。巽芳公主心如死灰,留在我龙绡宫中听了百余年箜篌曲,只三十年前,她离了海域去往中原。临行前她予我说,她现在最不惧怕的便是死亡,轮回寂寥,见你一世已全了命定所有的因果缘分,她是该欢喜的,约莫下一世忘却所有便断绝了太古榣山的执念,但她还想再见见你,见见明美,见见轮回中的你们。” 素娘想起雷云之海幻境中定格的历史,想起巽芳与白龙王的对话。她说,我是当年榣山的一叶藤,入了轮回,在时间河流中随水颠簸,不达边际,到不了岸,也挽回不了一丝一毫。 少恭握紧她的手,伸出另一只手按上她的眉间,抚平那道轻微的褶痕:“徒离予我一具妖身,叫我在人世两百年,能循着你我轮回之路重回一遍,了结过往所有的因果,一世将终,才回到琴川等你到来……若是巽芳来寻,想来皆是错过了。” 素娘轻轻道,带着某种笃定的语气:“她在衡山。” 她在那里遇到他,在那个山洞逢到他生生世世的磨难,在那半壁的血痕残字中识得阿湮,她在人世唯一的留存只有此地,人世那么广大,她寻不到她们,便只能回转衡山,等待是否有人回返见着她。 闻言少恭的神色有些怔忪。 衡山啊,那个刻满他年轮的山洞,那方容她轮回存世的莲塘,那个延续着欺骗与违逆的道统,为欧阳少恭的这一世,满脑子都是阿湮与焚寂,真真再未想到要去触碰那洞惨烈的石壁。 所以,又错过了。 “那……待得我们回返,去寻她可好?”他温柔道,安慰得拍了拍她的背。 素娘点了点头。仰起脑袋,又望向绮罗。 龙女眉目弯弯,橘色衣衫暖红亮丽,却并不耀眼逼人,反而如同晨曦般温暖柔媚。她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不能问,很多时候,也只是这样微笑着,善解人意却不置一言。这怕也就是四海龙王皆信任宠爱于她的缘故罢。 “敖闰殿下确是行踪成谜,百年来一直在人间,无论繁华抑或阑珊,都离得四海远了些,”她寻思道,“要我猜出他之下落很难,但我想,敖钦殿下许是知晓些什么的,海市之期前,殿下也该前来龙绡宫,届时许是能得些情报。” 少恭握着素娘的手,问她:“我陪你?” 素娘回望,似乎是停顿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会来寻我的。”素娘低低道,“我,当年……拜托了他一件事……他定是还未完成,所以……”她又停顿了一下,“他会来寻我的。” 少恭想了想,还是问了:“什么事?” 素娘不能说出口。她望着他,又低头,把他的掌心摊开,在上面用手指写了两个字。绮罗也看到了,这没什么。但她不能说出口。 少恭盯着掌心好一会儿,然后缓缓收拢五指,把她的手又包合起来。 那两个字是“七剑”。 他当然知道这指的是什么。龙渊部族以禁断之术合无数魂魄铸成七把凶剑,分属阴阳五行,为大矩,煌灭,长目,不嗔,焚寂,彗蚀,绝云。 女娲封印七凶剑。除焚寂失落乌蒙灵谷外,其余六者皆下落不 ... 第128章 恨也罢,怨也罢,夙世的伤疮也罢,亘古的苦痛也罢。 他在仿若炼狱中的人间挣扎了那般漫长的旅途,错恨所有,滥怨全部,把自己折腾得面目全非,到头来,却还是恨不得将那久远的一切都抹白了一笔勾销,什么都不管不顾,只干干净净的,平平静静的,牵上那双手。 素来装得一副温文尔雅月白风清的模样,心境又变旁人是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但绝不包括素娘,以及寄居在这宿体内的某只凤凰。所以昏昏沉沉的雪皇从素娘胳膊里蹦出来,蔫哒哒趴她肩头说闲话时,也会这样道:‘守着这世间千百度,到头来总算待到了一两分希望。’ 这双眼睛注视了太多年岁,轮回中沉沦的人儿望不见的,它皆要因之肝肠寸断泣如雨下,命轮中深陷的魂魄想不到的,它皆要为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阿湮做什么它管不着,乐仙残魂做什么它也只能旁观,时间那么久那么久,它都要怀疑这段因果宿命中先疯掉的一个会是自己,然后,终于要等到这场庞大的命轨转入最末的终局。 ‘阿湮阿湮,我想太易宫里的青莲了!’袖珍的凤凰蹦蹦跳跳,振奋起来简直一切负面状态都不存在,‘漫天星辰还是旧时模样吗?织女说好给我缠的天纱应是搁了许久了!我想我的离火梧桐了阿湮!大概,若你说要睡下万千年我都能陪你一道了……’ 开心得像是扫光所有阴霾,然后在安静下来时眼瞳里啪嗒啪嗒落下无数冰珠。 它蹲在素娘的肩膀上,呆呆望着龙绡宫中欢庆着即将到来海市的鲛女姚姬,眼底的沧桑藏都藏不住。 轮回磨光了它对这世间所有的眷恋。连欢喜都掩不去苦痛。总归是,曾叫它深爱的大荒已经不在,远古已经陷入时间的河底再不复回返,天地如此无情,面对着这般残酷的世道,纵怀揣着炽热的心肠也冷却成冰块,所以,只剩下冷漠以对了罢。 素娘躺在少恭怀里,做了一个梦。梦醒时睁开眼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少恭的手按在她额上,触到微微的烫,皱着眉把她紧紧拢进臂膀,找出药来喂她吃下。乌发垂落榻沿触手得冰凉,她的脸色苍白更胜于他。 “石珠,开裂了。”心口上那粒寄居着神力的石珠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却已足够叫能量流失,雪皇已经不敢随意化出形体,它怕再多借用她身体的力量会叫这裂缝越来越大。 “没有时间了。”少恭低低道。她是他唯一的弱点,他心一定,天感威胁,命数又待作祟。 “我,做了一个梦。”素娘伸手触碰他的脸颊,轻轻说,唇边,却带着笑意,她将额抵在他的肩窝里,任他握住自己的手,道,“不过,你……约莫是不会开心的。” “你开心我就会开心。”他说。 素娘微笑:“是……他人之梦。” 他怎不知这“他人”指的是谁。她已经努力远离百里屠苏的思绪,避免再与他梦境相连。可这一次的境况却是不同,她是主动要梦见的。 “梦到献之法力演化的榣山,梦见当年榣山水湄上那条小小的水虺——后来已经是通天彻地的应龙。”赤水女神献,别名女魃。 “悭臾。”他低低一叹,语音微带颤抖。 当年不周山倒天陷一角之灾,贬落一位乐仙,罪罚两位大神,作为事因的那尾黑龙失却自由,为女神献收为坐骑征战四方。时光悠悠,沧海桑田。榣山已经失落,再不存世,献念坐骑老去已不复战龙之身,便在东海之上为它演化一座榣山洞天以作老归,很多年后,又一个身带太子长琴半魂之少年无意落入洞天。 “它将他认作了太子长琴……”素娘歪着脑袋,双手握住他的手,“你……不生气?” 有那么一瞬间欧阳少恭什么情绪都没有,整个人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连光亮碰触到都会被毫不犹豫吸进去,但下一秒又鲜活起来。平静。很平静。 “不气。”他说。 摸摸她的脸:“我与它的因果已了结了的,我现今已不愿执着,便不会生气。它与太子长琴之因果却不曾了结,所以它看太子长琴命魂依然愧歉。” 少恭解释:“当年榣山水湄,它与太子长琴许下一诺,若成应龙,定要他坐于龙角旁,带其上天入地,乘奔御风,往来山川之间。” “百里屠苏不是太子长琴。”素娘道。 “自然不是。” 见到怀中人茫然的眼神,他竟笑起来,俯身吻吻她的眉心,“我与你说说我所悟得的东西?” 她点头。 少恭微微一笑。 记忆跟魂魄是如此奇妙的东西。纵百里屠苏有乐仙命魂,他都不是太子长琴。他在仙人与凡人之身份中颠倒懵懂,不知自己来处,可欧阳少恭不同。他从未怀疑过自身。无论是认可自己为太子长琴还是不认,他甚至不必断言,因为冥冥中已经有力量为此划定一切。 “你知道,我曾走错一场命途,可……我从未悔过。” “天罚太子长琴,其实太子长琴甫一开始,并不曾有所怨艾。”他用了这样的称呼,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般平和安静,“太子长琴为仙的一生,不过是一架琴一座瑶山。” “当年初生之宴,他在梨树下见到那位青衣神祇的第一眼,就明白,那是天底下唯一能懂他琴的……可他不敢靠近,不敢开口。及至五十弦琴毁,其实他是甘愿的,情无可解,便以琴为葬绝念。”话语悠悠,语调缓缓,甚至,还是带了笑,“你看,仙神所道,太子长琴温和冲淡,可谁想骨子里却是这般激烈执拗。在瑶山边遇上一个愿听他琴的挚友,到底舍了这身仙体倾覆大半个天地为这情分作陪,不舍记忆久久流连瑶山不归地府,终究失了命魂作代价硬生生被割舍去最后的、唯一的牵念。” 与悭臾的因果,其实在那时已尽了啊。 “失去得太多,再剐舍一分都是惨痛,所求的难留,不恨也终要恨到至极了。他也会有想要的东西,他也有想留住的东西,所以执着永恒,所以面目全非,那半边仙魂被活生生逼疯。” “别难过。”他把唇贴在她的额上久久未离开,“你是他在人间唯一的救赎。” “有你在的每一世,纵绝望苦痛都不忍舍弃。只要能留住你,他可以不计较夙世的苦恨,只要天不带走你,他可以连永世天罚都不计较了……可是天不毁命数,一切终成妄谈,天定不死不休,才有今时这一遭。” “可是阿湮啊,”他温柔道,“我不悔。” 恨天怨地仇痛所有,然,那夙世中有你,所以我不再计较加诸于我的一切绝望痛苦——这般深恋,可还得起你予我之携手相助? 素娘说不出话来。 他望着她,忽然大慌起来:“阿湮!” “你在……哭?” “你,为我流泪?” 嘴唇颤抖,手指颤抖,思绪混乱无比,张开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情绪在她身上留存的时间总是那样 ... 第129章 七柄凶剑,分属‘阴’阳五行,得禁断之术,合无数魂魄,数千年的封印,能磨灭剑于此世的所有气息痕迹,却无法消泯凶剑其内聚集亘古恨天怨地晦暗惨烈的邪煞之气。,最新章节访问: 。( 广告) 世间已经不是当年的大荒,在人间界残留的天道法则无比稀薄,一旦猝不及防中凶剑出世,短期内能造成的影响若说决断昆仑坍圮神州也不为过。时光总是这世道中最残酷的力量,天地变迁,斗转星移,人间早已面目全非。彼时不周山断,已失去天脊之用,随仙神远离的,便是以此为首的诸神山,在人世大地上最聚亘古仙灵之气的便成了昆仑。七剑其二居于昆仑之地,若此山脉有恙,人间仙脉断绝只在瞬息。 不过前提只是短期内。人界浩劫,天地屏障便形同虚设,天道之力一旦再次笼罩此世,所要面对的便是仙神鬼魔。欧阳少恭很清楚这一点,道路如此艰难,摆在他面前的,永远只有从天道眼皮子底下偷来的一点可能,而不是必然的把握。 “你想怎么做?”尹千觞这几日烦躁得嘴角起燎泡,连酒都没法往里灌就更加暴躁。 他倒是想问少恭要些‘药’,可越穷究了这货本‘性’后就越是脊背寒颤,压根就不肯再信这货递上来的‘药’丸会是什么好成分,更不敢随随便便往嘴巴里塞。 七剑是远古大荒埋在这世间最大的威胁。直接关系到‘女’娲在地界人间的道统与她的神格、眷属,所以她绝不希望会见到凶剑封印出任何差池。尹千觞原为地界使者‘女’娲祭司,知道焚寂的存在,残余的记忆也有其余六剑的存在,他是隐隐知晓‘女’娲大神对不同凶剑的不同封印的。 有西海白龙王敖闰与‘女’魃献相助,少恭已经算是‘摸’清了其余六柄剑的下落,有尹千觞在,他对凶剑的把握也不可说少,但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牵一发而动全身,”素娘对此只是这般道,“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时间不多了,但这场棋局已从很久以前便开始布起,如今能做的也就是将其完善。 天毁蓬莱,陨灭‘混’沌魔神长‘春’,却叫动‘荡’残破的时空演化出法则最本质的形态,留下了能通往星辰地幽宫的微小破绽。天亡太子长琴,却叫人间同等出现了七柄凶剑,成为逆天之行得以翻盘的最后筹码。 少恭带着素娘回到华山那个山‘洞’。昔时的蓬莱公主在彼处结庐已久,见着两人时先是怔神半晌,然后眼角眉梢都是欣悦。 蓬莱之人寿命虽长,但巽芳历经大变在这岁月里已磨灭了所有的青‘春’,纵有龙宫秘‘药’维持容貌不变,越见苍老的眼神已彰显了年华不在的凄楚。 “我等了很久,又总觉得似乎还是当年初至中原的时候,”她笑笑,容‘色’倒是很洒脱,“世间种种,仿若大梦一场。我日夜临摹这石壁上的刻痕,刻到后来,连字也不认识的时候,才觉得,我于此前千百场轮回未尽的执念,总算在今世划上了终点。” 原来你只是我人生中一场错遇。窥破,犹如梦醒,再见你,前尘念尽,我终于能安心离去。 “谢过殿下了。”她躬身向白龙王作礼。命数将近,她还想回到蓬莱,死在旧时的岁月里,也不枉费故土半世荣尊。 再到衡山之巅的莲塘,水中只剩下寥寥几朵青莲。 素娘抬头看向少恭。 他伸手‘摸’‘摸’她的发,没有说什么,一切已在不言中。 ‘女’魃在赤水边等着她们再至。若这世上还有谁想见着这天地破灭众生颠倒之势,那除了这位赤水‘女’子外再无别的神祇。 她孤独得在世间停留了太长的时间。不肯离得赤水,自愿画地为牢,寂寞已压得她难以忍耐。世间不断聚集的邪气更叫她‘性’情大变,当初有怎般欢喜这由她守候下的天地如今就有多憎厌,当初被抛弃在人间时如何甘愿如今就有多苦痛绝望。应龙啊,你怎能不知晓。 身为邪神之祖,借天下邪气而生,因果牵系在前,无法亲自出手,便见着能出手的,伸手扰了这一番天地秩序,也能叫她觉着欢畅无比。 “昆仑动,天下动。”‘女’魃淡淡道,“你还能借助这地气。” 若论对如今天地的了解,除了这位邪神还能有谁。 目光的聚焦再度落在昆仑之上。<strong>最新章节</strong>欧阳少恭沉默良久,调头望向素娘。 素娘回望他,未语。 那遥远的梦境中,开天的元素之灵一个一个降生,又一个一个离开不周山。“钟明啊……”他低低得近乎耳语般道出一个早已湮没于时光场合中的名字。 土之钟明。最初的大地之主。那由‘混’沌莲子孕生的神祇立于不周山上,所有的神祇便都无法越过她去,钟明离开不周山,后来正是在昆仑停住了脚步。 于是昆仑便有了群山之心。‘女’魃算到了地动之时机。地龙翻身,昆仑动,人间气运不稳,震感传遍六界。 * 徒离负手立在东方宫阙之顶,视线穿透冥冥中渺茫的禁制法则,看着妖界上方如云层般变幻莫测笼罩着此界的气运。 他肩上照样立着那大张两片叶子随风摇曳的小苗,身为妖界四殿之一唯一能化形的东镇殿殿灵,没谁比它更能感受得到此界的灵气变动:“妖主,月现重影,妖界将有大变啊。” 界域四方,东方素积薄弱,近年有徒离镇守才算是安稳下来,西方北方却照例斗个不停,南方环境最为恶劣,与天斗已经足够叫它应接不暇,若非天地屏障分割各界,只凭着这般‘混’‘乱’不堪的妖界,被灭个百十回都是轻而易举的。 怕是谁都不知晓,新一量劫还未至,这天地屏障已经有了被破灭的威胁。 近年来徒离抬头望天,老是在想,这天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原本这是大逆不道的念头,哪怕晋升大妖做到一方妖主,都要唯恐着天罚降世,对天道雷劫的恐惧几乎该是本能,可他在人间走了那么一遭,遇到阿青遇到那个被贬弃的仙魂,看了那么久也忍不住开始怀疑,头顶那盘桓着的天道到底意味着什么。 真如阿青所说的规则?那天界封着的那些仙神又是些什么玩意儿? 一道亟待成形又消散的雷霆出现在徒离的视野中,他凉凉看了半晌,见得气运形成的重云翻滚着将雷霆覆盖,‘唇’角勾起个凉薄的弧度。 妖界被天道压制了太久,总算得了此世那么点意料之外的怜悯。 鬼灯坐在奈何桥边,看孟婆熬汤。 忘川水酝酿着‘阴’鸷诡秘的幽冥气息,鲜红彼岸‘花’葱郁之地伛偻着腰身的老妪,动作不变得汲水熬汤,一碗一碗,清澈透亮的孟婆汤入魂魄之喉,又穿魂魄之身,最后落在地上,就成了肮脏浑浊的水,那是已浸润了魂体记忆的忘川水,顺着地面又流回到忘川。 纷纷繁繁的记忆沉入忘川底部,麻木呆滞的魂魄在无常鬼的牵引下,一个个走过奈何桥,前往众‘阴’司。这一切的环境是如此‘阴’沉,透着一股可以叫生魂窒息的绝望与可怖,但鬼灯就那么饶有兴趣的望着,似乎观赏着什么绝佳的风景。 然后虚空中似乎有那么点震颤酝酿开。它蓦地抬头,望向众‘阴’司与轮回关的方向,眯眼半晌,转头又看了眼孟婆:“陛下?” 当年的后土大神身化轮回,地界众神才得衍生,后土之魂却长驻幽冥,地书手握于十殿阎罗手中,但若说这界域当由一位冥主,便非她不可。 鬼灯一向有看破现象挖掘本质的本事。当年与东方分开,在枉死城遇见的有趣鬼魂便也是后土化身。它倒没别的什么想法,只是觉着有趣。它为邪煞化身,本‘性’随意,过惯无拘无束生活,在地界更是如鱼得水,更奈何这幽冥之主不知为何对它颇为另眼相看,压根不用管修炼修为已经火速上窜。当然它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似乎被当宠物养了。 出乎意料,冥主的视线同样也在轮回关的方向。 “逆天而行……”冷漠得似乎无机质的声音缓慢而轻渺,隐隐处暗藏几分亘古留存的慈悲。 “如何?”鬼灯不屑道。 按理说,以眼前这位的身份,也是该奉崇天道的,可她偏偏以身证了法则补全地界,这残留的魂魄反倒已脱出天道。而作为鬼灯自己,它的存在本就是一个意外。此般两者凑堆,倒是对这所谓的逆天无感才是。 “熟人。”冥主收回视线,继续专注得熬汤。 老妪苍老的脸上布满皱纹,静默麻木的脸缓缓演化出一个表情,似乎是微笑,可寂冷的眼瞳深处,却又散布着浓浓的担忧。 星海之畔,织‘女’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将手中断成两截的‘玉’梭放下,抬起头,遥遥天河另一端,若隐若现的时间殿上,时间神噎正皱着眉观察日月星辰的运行,他身后是匆匆赶来的天神黎。 梭断,为其所牵连的天纱瞬间松散,又化作星沙的本质,自她的身侧倏然滑落天河。长生草幽幽晃动,一双手捧起那散‘乱’的星沙,伸手递给她,织‘女’下意识回头一笑,恋人的魂魄温柔而微笑得坐下来。 “无事,只不过……”她眼中含着泪,“要见证一场终要到来的宿命罢。” 星辰在动‘荡’。 自天界法则彻底完全,周天星辰有了固定轨迹之后,便再未出现这样的意向。上一回星辰运行被扰‘乱’,还是在不周山倒天破开窟窿之时。现如今,什么还未发生,便有这般异象…… * 整个人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阴’云笼罩。三界六域大能皆心中有感,然天机被‘蒙’蔽,纵天地伏羲有昊天镜在手,也照不见人间状况。 “你魂魄里那个一直帮你挡住天道的东西,快取出来,”‘女’魃仰头看了一眼,语气越发凉薄,“要瞒不住了。” 这东西应当指的是毕方大神的神扇。问题是他压根没法用。神扇与凤骨纠缠在一起,如果他顺利吸收凤骨化妖,那么扇子或许不会拒绝他的使用,但现今,他怎么可能将其召唤出来。 “怎么回事?”任是欧阳少恭都有些惊疑,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会暴‘露’?难道天有所感?可明明神扇在身自动‘蒙’蔽天机。 “不是因你,是因我。”素娘轻轻道。 少恭怔怔望着她,似乎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凝视着他,安静的脸上依然缺乏表情,那时为他流泪的情景似乎只是转瞬即逝的幻觉,却只一个眼神,就能揪得他的心脏几乎窒息般疼痛。 他知道,她还是不懂的。就如同她笑的时候那般,如同那些存在只刹那就消逝的感觉,流泪也不受控制,或许那些短暂的情感积聚太多以至于借由泪水这种形态而表现,但那骨子里,由神‘性’所支撑的神念魂魄里,该不懂的还是不懂。 所以会痛,可痛过之后,还是将一切沉淀回最初的满足。奢求得太艰辛,便只留下一点已经足够。 杏衣青年缓缓按住自己的‘胸’口。 “它要醒了。”素娘说。 ‘胸’膛里有什么呢?‘混’沌青莲的莲子。 这粒莲子啊,孕生了天地间最尊贵的神祇。哪怕自开天之后它便一直陷入沉睡,天道依然将它视为眼中钉,此世更是永远在排斥它的存在。 它注定要为神祇压制又抑或封印起来无法苏醒,因为一旦莲子复苏,或许面对的就是万世虚无‘混’沌再开之荒劫。可是‘混’沌莲子入了天道,神祇在那三十三重天外紧闭大‘门’的太易宫中,世间种种纵脱离轨道,也不由谁控制。 也只有它,哪怕是细微的动静,都能引动那么可怕的牵连。 “为什么?”少恭问,声音有些干涩,“它为何……会醒?” “因为时间到了。” 素娘仰起头:“曾失却的记忆全然回来,我已经明白她在亿万年前布下的局……时间到了。莲子醒来,她……也要醒了。” 他搁在心上疼若至宝的人那么温柔又静美得望着他,说:“可是,我,真的不想走。” * 焚寂剑的煞气已经无法掩盖。 在得知服下仙芝漱魂丹之后活过来的大巫祝韩休宁并非真正的复生,而是反使人尸骨的虫豸“焦冥”时,百里屠苏在短暂的怔神之后,竟然有为凶煞之气所侵占神识的趋势。勉强按捺住,反气血汹涌,近似走火入魔。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方兰生完全无法接受,‘药’是少恭给的,“一定不是少恭的错!他、他也只是照着书上的‘药’方炼制的,他都说了只能尽他之力——毕竟谁都不知道那不是仙芝而是焦冥!” 襄铃拼命点头。她恐慌得欧阳少恭要死,但却喜欢素娘喜欢得不得了,就凭着这喜欢,她就能连带着信任欧阳少恭。 风晴雪全力帮百里屠苏压制煞气,没有发表意见。红‘玉’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是说不出口。 魔障,多么可怕的东西啊。清醒过来的黑衣少侠静静盯着自己背负的长剑,为梦境所‘迷’,为现世所障,晦暗的念头在脑海疯长,心底的杀念与破坏之‘欲’更是增生,可最后,只是慢慢炼去一切悲哀苦恨,干涩的眼睛连泪都流不出来。 “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风晴雪呐呐站在他面前,想安慰也不知如何说,最后语无伦次道,“曾经有人告诉我,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的人,只是因为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我知道一定是很在意很在意……可是,请,不要难过……” “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晦暗嗜杀的怪物。” “不会的!”风晴雪从未有这般‘激’烈得反驳道,“我知道……苏苏一定不会这样的!” 这样一个人,就算表现得再如何冷漠再如何拒人千里,依然靠近就能触‘摸’到那颗滚烫的心脏。他看似那么坚强,也会有软弱胆小的地方,看似那么冷淡,却会处处为人着想——这样一个人,别人不知道,可风晴雪想她是明白的,对生死的超然,对情义的执着,对抉择的无惧,对内心的无悔,正是这样的刻骨铭心,才吸引着她啊。 离开乌‘蒙’灵谷,一行人去了襄铃出生的故地紫榕林,在林外遇到被芙蕖闯闭关之地求救而出关的紫胤真人,得真人谅解却也断绝了师‘门’关系——见众人伤悲,兰生又充当了活跃气氛的角‘色’,提出带着众人前往琴川家中做客。 方兰生回家时心情还极好,但后来被孙‘奶’娘揪着去见孙家小姐时就想到,出去‘混’的,到底是要还的。 他抱着讲明白说清楚不接受这‘门’荒唐婚事的心态进‘门’。然后在见到孙小姐的第一眼如晴天霹雳当头般几乎晕厥过去。贺……文君……心脏砰砰直跳,大脑晕晕沉沉。 孙小姐体弱,但是很温柔很美丽。看他一眼,兰生都仿若见到很小很小时候的素娘,总叫他总想密不透风得护着守着,连皱皱眉头都能叫他心疼个老半天。 两人如旧友般闲聊。兰生努力想装作沉稳的模样,可神思一直飘忽着,心跳也七零八落,很想哭,可是又强忍着不能哭。 “……公子和从前一样,半点都没有变呢。” “可是……当我知道接了绣球的人是方家公子时,心里……心里当真高兴极了……” “我……其实我也明白姻缘的事勉强不来……可是……” “我……我明白了……险些……一时任‘性’,做了坏人姻缘之事……” 孙家小姐低着头,声音很轻很缓,方兰生心如刀绞,迫切抢过话头:“不是!没有……的事……这‘门’亲事,我也很欢喜……” 那时的素娘与他说,别人是无法体会你之心情的,只你自己能看清。 是啊,我见她时,才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能叫我痛到这般地步,还舍不得移开视线。 素娘说,若要论因果,欠下的,总要还,不管你是知晓,还是不知晓,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是知晓的,我也是……愿意的。 我以为遇到襄铃是命运给我的恩赐,可原来我的命中注定,在这里。 离开孙家,已作出决定的兰生回家准备与二姐请罪,谁料听得家中仆人说,前阵子琴川出疫病,他二姐也不慎染上,有青‘玉’坛的弟子下山,说这病能治,但必须带回‘门’派救治,于是将那些染病者带往青‘玉’坛,二姐也在内。 众人于是拐到再往衡山。 后来的事……惨烈种种不容赘述。 待得尹千觞回返,指明疑点,证据证明少恭并未身在其中,一切都是青‘玉’坛弟子元勿所为,众人才知错恨少恭,明白因何这种种事迹中皆无出现他之身影。 可是欧阳少恭哪去了呢? 兰生发疯一样找他,因为素娘也不在了。少恭将她带往了何处?回到素娘曾住的旧院,‘奶’娘与阿默记忆有变,早已经不记得曾经守护着的视若珍宝的孩子。 众人默立良久,错恨,错怨,后悔,释然,然后始知,我之种种,终不过,只是你命中短暂的过客。 第130章 “我说,我们为什么要参与这种事?” 敖丙立在敖闰身侧,有些无语盯着不断轰鸣的雷霆闪电,瞄瞄另一边的敖广、敖钦,真不知说什么好。四海龙王竟然齐聚雷云之海,虽不曾亲历逆天之举,到底也是助了一臂之力的。 白龙王俩眼都是自己的乖囡,问了等于白问。只要有他在的场合,红龙王素来冷若冰霜,明明在小绮罗面前还是极温和的。倒是一直不曾出手干预、却在敖闰开口的一瞬间就赶来的青龙王看得无比明白:“龙族多少年没有新生儿了?” 龙族繁衍已断。纵有四海气运,人间也唯剩这寥寥几尾真龙。上有天命缚身因果难解。下有龙池干涸龙门倾塌,灭族的苦痛悲哀无时无刻不盘旋在真龙心间,尤其是隐隐居于四海之首的东海龙王——他在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契机,这才全无顾忌孤注一掷得也要拼上一把。 天地清盘一次也好,就算清不了盘,也合该乱些法则。 否则迟早有那么一日,人间无需龙王守护,四海亡尽,真龙灭族。 “凶剑其六我已为你具现投影,焚寂你既最熟悉,便由你自己填补,”玩邪煞之气没谁能胜过女魃,摸清楚地点,哪怕凶剑仍被封印着,她都能感应到其具体形态,“要同时运七剑能借助的只有地动之时脱逃的人间气运,不过这玩意儿暂借片刻都有恐遭受反噬,自己慎重。” 欧阳少恭点了点头。要动用凶剑,毕竟是最末之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好的,坏的是连自己都交代进去却没有成功。 他把素娘放下,望着素娘安静回视的眼睛,有那么片刻的停顿。 原来,在这样的关头,他竟也还会有犹豫,有不舍,有无奈,有绝望。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他曾做过的那些洪荒梦境,走出好远,又回过头,白龙王已经撩开宽敞的衣袖护住她周身,她那眼神落在他身上,轻飘飘的,却很专注,依然没有多少情感,似乎是凉薄又或是冷漠一般,却淡褪了曾经那亿万年的苍寂。 他一直不曾告诉她,你知道么,你的眼睛里有整个洪荒。 于是在神明默默的注视中,他竟然又穿过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回到原地,执起她的手,低低唤下百转千回刻骨铭心的名字:“阿湮。” 这样一声落在虚空里,深藏的情感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任是最不待见他的敖闰,也不忍说些煞风景的话。 “别怕,”她轻轻得说,眼睛睁得很大,视线很用力,像是下一秒,就会再见不到似的,“你别怕……” “不怕,”他眼眶噙着水珠,却不曾叫它落下,眼睑微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疼吗?” “疼。” 那是她的莲子啊。 “马上,就会不疼了……” 素娘望着他走向时空翻滚却也静止的雷云之海,很久以后,仰头望望天际,终于又落下两行泪。 * 雷云之海各时空罅隙中盘旋的雷闪雷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姿态爆裂。几乎被电光吞没的身影却如虚幻般立足原地久久未动,不断有破碎的记忆画面自他身上穿过,也有残剩的断壁残垣落在他脚下,时空以波纹状被一层一层撕裂,来自原始法则的气息令得旁观者都不敢睁开眼睛直视。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一个似乎极庞大、庞大到超乎想象的东西砸在他身上,又或者他之身形已经超脱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到了一个不可捉摸之地——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个虚幻之影,数不尽的细线围绕着它,上上下下勾结,里里外外回环,看一眼似乎连魂魄都为之震慑的浩瀚与博大。女魃神色为之所迷,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然后又在巨大的天地之力排斥下停下脚步。四海龙王互相对视一眼,承受不住因果之力,扭头不敢再看。 唯有素娘还安静注视着那轮巨大的虚空命盘。 她感觉得到,衡山的莲塘已经消弭,最后一朵维系她之生机的莲花已经灰飞烟灭。她感觉得到,三十三天外,亘古鸿蒙的混沌气流中,那座遥远的宫殿运转着即将重开。甚至,庞大的天道之力逼向人间,冥冥中的力量在头顶互相抗衡,她魂魄中支撑着身体的那道神念几乎要忍不住破体而出,回到她之来时的地方。 这具身体,即将崩溃。 右臂上无声无息凝聚出一个冰白的身影,已经不再有蚀骨摄魂几乎要将人冻结的寒意,身体也感觉这点知觉的能力都在消散。 在这样的关头,雪皇终于不用顾忌,现出身形,如往常那般蹲在她肩头。 ‘阿湮。’噼里啪啦的冰珠砸落到无穷无尽的虚空中。 “别怕……”她低低道,仰着头望着前方。 魂魄的最深处,那粒石珠的龟裂之势已经无法阻止。 星辰地幽宫中,杏衣青年的手甫一触碰到命盘,刹那便有一道雷霆般可怖的动静在此间所有生灵心头炸开,那声音以力拔千钧之势自天外飞来,只砸得在场所有人气血翻涌眼冒金星:“大胆——” 一道镜光穿破时空界域轰然落于雷云之海,在那似要穿透世间所有的亮光中,神座上的帝王目光落于此世,下一瞬间,天地屏障被撕裂,风云巨变,三界压境,时空震荡,神鬼哭号。 虚空中有一只手,探入雷云之中,被时空裂隙所阻,一化万千,便化作了无数只手,朝中间那道人影所在的时间与空间狠狠抓去。 可是在那虚幻的大手即将捏紧蝼蚁的瞬间,难以想象的巨力漩涡萦回而生,竟将其活生生冲散,紧接着众生心头那道声音愤怒:“混沌——” 雪皇来不及开口,在那电光火石间与素娘有了短暂的沟通,羽翼豁然张开,化出的遮天蔽日的凤凰原形,倏然冲进时空错乱之地。 星辰地幽宫贯穿天河忘川,汇集天地阴阳之力,四面有混沌气流抵通,连神祇都无法靠近。 勉强冲进宫阙之中的凤凰抖起残破的羽翼,将那道身影通身护住之时,天界那位尊敬的帝王已经在天外现出虚影。 明明还是在很遥远的地方,可是这一道模糊的身影却仿若近在咫尺。看一眼,就叫观者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威严,浩瀚渺茫的震慑。 威压直面,难以想象的服从在脊背上流窜,要压得神祇都弯曲膝盖跪下去。 天道不是伏羲,伏羲却是天道。 凤凰身形被打成飞灰,为它所护的身影抬起头来,与那遥远天际的众神之主对视了一眼。时间与空间的法则如护体飓风般环绕在他身侧,他的手中,紧拽着一条黯淡了光色的命线。 天道霎时引动神罚,星辰地幽宫中的天地阴阳之力齐齐反噬,铺天盖地轰裂开,命运之力是时间与空间皆无法阻挡的,只瞬间,便穿透时空的法则狠狠打击在它的掌控者身上——那虚渺的身形有那么片刻,似乎要彻底崩散,可是在那渺小的影子之后,有一个巨大的凤凰骨架正迅速展开,双翼大张,呈护卫之姿。 “竖子胆敢——” 素娘感觉到什么东西绽放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下一秒,石珠彻底崩坏。 白龙王猛地扑过来,却只见到她的身影如风中的沙砾般消散隐没下去,转瞬便失去了行迹,一颗龟裂成千万个碎片的石珠还保留着原来宝色耀眼的华光,飘飘扬扬落进虚空,犹如万千粉彩。连魂魄也找不到,只余一缕青烟般的细流袅袅上升,却在转瞬之间便已消失在天外。 * 一个沉闷如钟磬般的声音沉沉没入天外混沌,在碧落黄泉众多生灵心头炸响。 千百年恍然而逝的穹宇,自那星辰与法则环绕的虚无之中,一扇大门,轰然打开。 乱了秩序的星海昏沉黯淡,天河之水前所未有得波涛翻滚,冥川卷灭不慎落入的所有死灵,随着那磅礴而苍凉的鸿蒙气息流淌的,还有虚空中浓重的混沌气流。 九重天幕次第打开,如同星海中那九重相连的星云闪亮,暗色归墟石上尘封的符箓一层一层褪去,一道青色的身影在浓如实质的气流中缓缓走过,玉髓天池中的青莲鎏着淡色焰火,在那瞬间倏然绽放。 神祇立于莲池之畔,静静凝视着莲花繁盛之处那架华色静谧的琴。 太易宫中隔绝天道注目,这漫长的沉睡时光之际,昔时枯败彻底的五十弦琴,竟也在莲池中孕生了灵气,复原成原本模样。 “……我还是醒了。” “她在天地初开时,就为我定下我该于此时醒来,就算你蒙蔽时间,也无法阻止既定的命数。” “你预料到这种可能的,莲子会苏醒,可你还是要让它进入人间,你以为它能毁了我,可是你不知道,在你还未完全时,她已经算好了一切。” “爱吗?你都不懂,你怎能用它来限制我?” “而她也忘了,亿万年前的她,亿万年后的我,我们,岂会一样。” “如今宿命即将终结,因果不在,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你早该预料到了,真可惜你只是此世一场既定的规则。” 在那亘古之前,混沌莲子化形,脱胎而出的神祇名为青华。她孤零零守着这片盘古所开的天地很久很久,直到某一日,遭遇到一场时空错漏的意外,出现在她眼前的生灵是后世的仙人,她们相伴了开天后最荒芜最寂寞的岁月。 那是最自由也最混乱的时代,天道还未成形,法则还不曾被束缚,神祇在仙人身上看到一场无法脱解的庞大的宿命。在时空回到正轨,那冥冥中的力量又将他带走之后,她消亡了有关于他的所有记忆,或者说,叫天道以为它消亡了,甚至,连自己也骗过了。 天道监控一切,却无法知晓,那残存的记忆被刻录在沉睡的混沌莲子之中,要在它为琴仙所有的漫长时间里,才会慢慢复苏。 多么奇妙啊,这些因果。她看到仙人胸膛中自己的本体,后来才会叫自己栽下那棵梧桐,可正是因为她在梧桐中封印了莲子,后来祝融造琴才会成就寄居着她本体的仙人,时空错漏才叫她能见到他的存在,那究竟什么才是因,什么才是果? 我守着这片不属于我的天地那么久,还要为你所排斥,你无时无刻不想毁灭我的存在,可我是不能消亡的,我是天底下唯一记录那段时光的神祇,是延续那所有陨落同伴精神的生灵,即便是它们,也不愿意我泯灭于此世。 所以这场宿命,也是我唯一可以彻底摆脱你的契机。 我不用担心会毁灭这个世界,我也可以再度收回我的本体——是你亲自将混沌莲子纳入你的规则中的,而我依然在你所无法触碰的地域,你无法毁灭我,自然也无法抹消我的本体,就像你拿我的莲子束手无策,也便无法动摇我的存在一样。 太子长琴从一开始就是我们博弈平衡的筹码,是你太过贪婪,想借他毁灭我,于是我才能拥有现在这般毫无顾忌停留于此世也彻底凌驾你之存在的地位。 ……是的,或许,她当年不是这样想的,她想我能够真正拥抱这世界,能够不再寂寞得留存,能够走到一个尽头。可我等得太累了,不愿再作茧自缚。 所以,请你只当做,我撒了一个慌,连自己都骗过,所以才能骗过你。 青衣的神祇注视着那架琴。 她站在那里等啊,等啊,直到某一瞬间,一缕青烟缠绕上她的指尖。 抬头望了一眼,天罚劫雷已经盘旋在上方,却迟迟不肯降落。 她看着,想起幻梦中的亘古洪荒,想起与记忆里那位后世的仙人相伴的无尽岁月,想起她亲眼看着完全的天道,想起那一场浩瀚又寂寞的混沌,她低头,望着这缕颤抖的青烟,五指维持着收拢的姿态,只要轻轻一捏,它就会消散在这天地间,再不复存在。 此世再无任何可以威胁她的存在。 神祇的双眼冷漠而凉薄,静谧而空灵。眼底,藏着亿万年的苍寂。 “不!——阿湮!!”殿前的梧桐刹那间火光冲天,一道冰白的身影射向她,尖利而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 神祇掐碎了指尖的青烟。-- 41400+d50s2x+12303909 --> 第131章 三界屏障彻底破裂。 空间薄弱处流速不同的时间混乱无比,人世间转瞬红颜白发沧海桑田,不一而足,妖魔两界位面错入人间,凡界鬼门大开,妖魔鬼怪游走无忌,天地竟再现洪荒时景,各界边缘灵气重新分配,山岳拔生奔流纵横人间格局再度变换。 ——天道不顾一切想毁灭欧阳少恭。 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威胁,为了抹杀这个威胁,它甚至顾不得三界已定下千万年的秩序!混沌莲子复苏,若它不抓紧机会将之毁灭,或许毁灭的就会是整个世界!这天地间的法则不会任由这样的威胁继续存世。 可惜星辰地幽宫是个再糟糕不过的战场。 天地阴阳五行之力皆汇集此处,万般生灵命运轨迹也由此旋绕出因果,这一战过后多少命线破碎变更,多少公平再难回返,也是要被天地的规则一一记录的。天道能借因果宿命的力量打击欧阳少恭,但同等的,星辰地幽宫中无所不在的混沌气息也隔绝了天界力量的进入。 天界众神奉天帝之命匆匆赶至天河中心时,便见着其内天河忘川的虚像滚滚难辨,巨大的虚空命盘轮转的哪怕是个幻影,都能叫神祇心境也为之震慑。那是前所未有翻滚的混沌气息,是众神还未生之前为盘古一斧子砍开的浩瀚鸿蒙,是叫神魂震颤神骨之中深深烙印着的无尽威慑与感念。 昊天镜镜光在两重宫殿中不断扫射着,穿透时间空间几乎要将一切都焚毁的威势。 虚空命盘之前,那一切注目的中心——半跪于地的身影竟似生着巨大羽翼!若视线能穿透那如迷雾般的厚重气流,才恍然可见,那不是畸形之态,而是人身背后一副遮天蔽日的凤凰骨架!它挺立于虚空,只剩漆黑洞眼的的骷髅之首仍昂扬着怒视天际,狰狞着逆天之邪气,骨翼双翅微微翻拢,似要呈合抱之姿。 它之前的身影已成了一个血人。像是浑身的毛孔控制不住崩裂,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创口也绵连成片,从上到下但凡裸-露的皮肤都布满厚厚血污,杏黄衣衫已成黑红之色,明明是顶着天道威压,却仿佛是有一股极其巨大的压力自内向外袭击,才使得血管难以承受而爆裂。 “阿……湮……”怎生的剧痛才能叫人发出这般像是深渊地狱底层嘶吼出的绝望? 泪水混合着猩血喷涌而出。一粒小小的,虚影一般的莲子,终于穿透他捂着胸膛的手,漂浮起来,静静得,悬停在虚空中。 整个世界,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神罚反噬的宿命因果之力更加疯狂,连命轮都在颤抖着似乎有崩溃之像,与其抗衡的凤骨每一声吱咯作响都如同天幕倾塌的可怖,可是,所有的仙神,都觉得,那一瞬间,静得可怕。 这样一粒莲子,甚至没有莲衣包裹的裸-露的莲子,却叫所有注视着它的人感受到一股亘古鸿蒙至深处的缄默,那是开天辟地之前,诸世都为虚无的死寂。 “阿……阿……湮……” 身体已经在崩溃的边缘,魂魄也随之将抵灰飞烟灭之势,毕方的神扇终于自他脑后旋转而出,幽幽展开双面华光,十二粒圆珠一滚,天地震颤,命轮倒转,卷席着虚空的昊天镜光也陡然一滞,有些微颤抖。 原……来……要……离开……我的……是……你…… 心如死灰,概莫如是。 * 幽冥之地,虚影静静立在冥殿前,白衣胜霜,乌发委地,仰头望着地界沉压压得似要坍塌下来的天宇,冷漠得毫无机质的眼底,隐隐暗藏几许亘古留存的慈悲。 “陛下?”另一个虚影如灯火般飘忽得悬停在边上,声音有几分焦急。 要不怎么说被当宠物养了,冥主对它的厚待简直能叫十殿阎罗都为之侧目——她视野所见的也同样出现在它眼中,自然见得星辰地幽宫中那惨烈至极的一幕——明明天道的手段还未全等施展,那逆天而行的人已经要为魂魄中巨大痛而自行崩溃了。 可冥主仍是望着轮回关的方向,缓慢又坚定得摇了摇头。 鬼门打开,天地隔阀无踪,地界与人间连通,已为她之干预找了个最恰当不过的理由,可她不能出手。 妖界之地,三方妖主都聚集在一起,表情极为难看得感受着那道威压。 “那到底是什么?” 北方妖主性情暴烈,回过神左右一看已经忍不住勃然大怒:“这关头徒离又不在?!” 东镇殿之内,兰花大妖沉默得立在那里,身上惯来慵懒随意的姿态消失得一干二净,这样严肃镇静的神情叫大殿之中所有的妖将都为其所感染。 唯一还能安然坐在椅子上的只有芜荻。 魂魄俱全,荻花大妖自地界归来,回转妖身,虽已无巅峰时的能为,在这妖界也已是屈指可数:“不必猜……但凡能融合,必是天妖无疑。” 她是这妖界唯一曾离天妖只差临门一脚的大妖,自然对那般天地威势有所熟悉,本该是高兴的消息,但她的表情却沉痛得仿佛妖界即将灭亡一般。 “但凡”俩字,已叫徒离面色又难看上一分。 “继续等吧。”芜荻低低一叹。 天河之畔,永不停歇的织女已经离开了她的织机。她站在星辰云海翻腾的河岸边,望着众神若隐若现的身影,望了很久很久,终于缓缓转过头,望向她的恋人。 长生草中的魂魄静静回望她,微微一笑,充满了包容与温柔。 于是织女眼中的泪水就越了堤,一滴一滴滚落下去。 她伸出手,她的恋人微笑得,也伸出手,神女的手与人魂的手虚虚重叠,却永远无法交叠在一起。 “我要走啦,”织女低低道,“她还是不懂……但我总不能叫她到头来后悔。” 脸上的凄色掩都掩不住,她勉强笑了笑,就放下手,淌入天河中,眨眼不见。 长生草幽幽,那道虚幻的身影遥遥望着,带着笑得淌了满脸的泪,连泪都是虚幻的。 天道狠狠压制着星辰地幽宫,凤骨神扇只能面前与之抗衡,却无法与欧阳少恭相融合,就在天道威压正待抛弃命线轮转,调动所有力量彻底消泯他再回转修复命轮之际,一股来自第三方的力量注入了命轮之中。 一个叫天界众神皆惊诧不已的熟悉身影出现在星辰地幽宫中:“织女!!” 连天帝伏羲都无法靠近的天地宫阙中,那个似乎从开天辟地之后就一直坐在天河边织纱的神女,竟然行走自如得穿梭过浓厚混沌之气,步入星辰地幽宫中心。 这命都是偷来的,也该到还的时候了。 “这是我欠她的……她无我可还的,也就只能还你了。” 织女笑笑,又落下一滴泪。 张开双手向前纵身一跃。 “……其实我不叫织女,我名唤织命。” 连天道都无法阻止,虚空命盘轰隆隆转动着,吞没了神女身影,连神体带神魂一并绞没。 天河之畔 ... 第132章 三界屏障分属天地秩序,边缘碎裂得这般彻底,一时半会也修复不起来。 天道只是种规则,准确说起来,没有特定的意识,只有规则所塑造的本能。而如今,这样庞大的接近于世界本源的规则被破坏,分掌时空法则的神祇作用有限,便也只能靠天地自身的愈合能力。因此三界不得已渡过了一段漫长的类似洪荒般杂乱无序的时光。 也说不出是好还是坏。人界分立,大荒隐没,彻底奠定天地之间的主角为人。天定命数,地掌命轮,人却有了自我决定一生的权利。可这也是将人族与超凡力量慢慢隔绝的预兆,人间的灵气越来越少也是难以避免,哪怕是昆仑之域洞天福地也少有能得道成仙之人。 现在天地屏障的边缘已模糊,有来自天妖两界的灵气涌入,也有魔界的魔气地界的死气,生有灵根之人走入修真之道的增多,但因妖魔戾气阴鬼煞气而导致人间乌烟瘴气也是必定的劫难,幸好轮回未出岔乱,否则天地秩序的彻底崩坏也只在瞬息。 人间格局再变,倒也不是如星辰地幽宫中大战一般,因法则之战激烈战况的波及,导致人间一夕沧海桑田一瞬红颜白发的灾难,而是慢慢潜移默化的改变,却往往猝不及防就发现周身之紧面目全非。 中原之地有人间帝王坐镇,凡俗人该如何有他们自己的命数,哪怕命数不慎被毁坏也有天道自去修补。雪皇到衡山之巅逛了圈衔着长春本体之枝离开,正准备回妖界,想了想,绕道四海,去看看那群长虫。 一边飞一边在心中感叹果然不一样了。凤凰真身入人间,头顶还是有威压,但比起以前来说简直毛毛雨,怎不快活。 星辰地幽宫贯穿各界,那一战,主场在雷云之海,仙神自天河入,地界自忘川入,妖族由界梯来,最后连魔界都通过神魔之井横插一脚,战后雷云之海彻底消失,原本碎裂的时空罅隙集合在一起,大到即将演化成一个吞天噬地的黑洞,天外海的潮汐之力几乎要将四海都吞没入虚无,最后还是青华上神用本源之力将其封印,印封无法带出人间,便一分为四,交由四位龙王之手。 规则就是规则,再不甘愿,还是只能将功德降下。因为浩劫之地在四海,而封印在之后的年月也要靠龙族守护,龙族好歹得了几许怜悯,四海海运大涨,阿湮趁着天命松动,虚空命盘一时半会还无法运转自如,便以这份偷出的功德为龙族重演龙池,再塑龙门。 龙族别提多高兴了。 雪皇落下去,见着仨龙王都蹲在龙池边上,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水下那几尾小鲤龙。左右看看,唯一不见的是白龙王敖闰。西海龙王早溜妖界去了。 敖广:“每人只准养一条,敖闰就算了,多的那条给绮罗送去。” 敖钦、敖丙:“成交!” 敖丙抬起头,看到一只袖珍凤凰:“凰君?” 龙凤相见,本该是分外眼红,但两族没落至此,也说不上什么血脉大仇了。凤凰一族只留了这么一位珍稀血脉,妖界那么多鸾鸟鸿鹄也没说有哪只能演化凤凰的,龙族先前也断了繁衍,这会虽说希望大升,但也颇能领会几分同病相怜之意。再说,这凤凰可是青华上神座前的,真龙们都恨不得把这位神祇像祖龙一样供起来,自然看它无比亲切。 “没事,我就随便看看。” 雪皇心情极好。自那场因果宿命了却,一切慢慢平息以来,它的心情都极好。 人间混乱,女魃倒是舒服得多。身为万邪之主,邪气才是她存在的本源,更别提应龙不顾天帝震怒,哪怕被天书除名也要留守人界,自此长伴恋人于赤水畔。 唯一可惜的是织女。但又不能说是可惜。 她本是星辰地幽宫演化之时天地间第一缕阴阳命数之力得以化形,生来掌就命轮,能织就诸世命运。天不能容忍。她自知在劫难逃,便求到青华上神身前。阿湮设计将法则自她身上剥除,投入虚空命轮,为她的神魂寻了个仙体存放,从此天地少了一位司掌命运的神祇织命,天河边多了一位日夜编织天纱的仙女。 她融入虚空命轮,也就像是回归母体般,这样的陨落,也就与当年的后土身化轮回一般,因为命轮永远不会伤害她,哪怕身体为其碾碎,神魂依然会留存于命轮之中沉睡。天地的神位是固定的,不会多一个,也不会少一个,神位可以空悬,但不会消失。也许哪一日,命轮之中又会出现一位神祇。 雪皇兴奋得回转妖界,先去东方把长春种下,与它告了个别,去中央妖殿寻阿湮。 * 妖界出了位天命之主,混乱的时间也不短。 四位妖主中,东方妖主徒离无条件支持妖君登位,南方妖主毫不犹豫宣布屈从,谁都知道天妖都是逆天而生,一旦登位难说就能有运掌界力能为,南方饱受贫瘠之苦,没准界力重转,天地资源能再度分配。剩下两位本身就有雄心,争了多少年没争出胜负,这回一致对外,但到底是被打服,妖界一统,妖君夙夜执掌一界。 ——青华上神为他重取的名。 雪皇为此一度闷闷不乐:“我是白的,他是黑的?不带这样的!重取!再重取!” 它觉得自己不是独一无二的了。但意外的是夙夜自己觉得不差。 当年他送给她一个名字,给了青华上神与这尘世的第一个牵系。如今她还给他一个名字,为他开启了一段崭新的命途历程。 雪皇:“好吧……其实也不算太差……毕竟你嘛,切开一看整个儿都是黑的……” 凤凰在妖界乐不思蜀。严格意义说来,它即为妖,妖界或许是最适合它本性之地。 妖君夙夜借由界梯去了趟地界。 雪皇:“阿湮你不跟着?” 辰湮摇了摇头。 夙夜听到回过身来,笑笑,冲她伸出手。 她在握上他的手为他牵到身侧,一路穿过空间屏障抵达地界之后,才听到他轻轻的温柔的声音:“你不问问我待作甚?” “我知道的。”她道,“幽都。” 辰湮给他取名夙夜,他也就随意应景得选了一袭黑裳,所掌一界法则具现为奇妙的银纹流转于衣袍边缘,萦回出夜色流光般美丽的纹路,顶上旒冠为毕方神扇衍化,每一粒旒珠都兼具水火之源。真算上去,他确实是除了青华上神外,与那远古太初之时最为接近的存在。 他手握着时间与空间的法则。他的神魂曾历开天辟地之后的世界淬炼,以太古凤凰的骨骸炼就自己的妖骨,以开天火灵毕方所成就的神扇为自己的伴生神物,以天衍之外遁去之一所成的五十弦琴为本命神器,魂魄里还掌着开天水灵的伴生神物天之锁……无怪乎连步入幽都神殿时,前来迎接的都要是女娲本尊。 ——当然不排除是夙夜身后还有个青华上神的缘故。 “上神。”昔日的地皇一揖,然后转向新生的妖界之主,眼神难免复杂,“妖君。” 当年她与伏羲势同水火,抛弃天界所有尊荣连补天功德 ... 第133章 “皇上,你真的误会了。臣妾真的没有那个意思,臣妾只是听两位大人说起入宫是为了求见皇上,正巧臣妾刚从慈宁宫出来,知道皇上要陪太后,暂时怕是没空,加之看两位大人行色匆匆,面带疲惫,便想着带两位大人先行歇息片刻,等皇上出了慈宁宫再行拜见,臣妾真的没有一丝不轨之心啊!”刚被丢下,夏雨晴立刻抱紧风霆烨的大腿哀嚎道,为求逼真还暗地往自己大腿上面拧了一把,疼得她泪眼汪汪。得……掐狠了! 风霆烨的气其实早在回来的路上便消了大半,头脑稍稍冷静,立马便听出了刚才那两人话中的缺漏,心中已对事情的始末了解了个大概,还不等他开口,夏雨晴倒是先嚎开了。 这下可好了,风霆烨的兴致也上来了,伸手掐着夏雨晴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笑得风云变色:“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夏雨晴被风霆烨诡魅的笑容吓得浑身一抖,瘪了瘪嘴,破罐子破摔道:“皇上怎样才肯相信臣妾?” 大灰狼沉吟一声,开始面不改色的胡悠小白兔:“方才朕见爱妃与两位大人举止亲密,言谈暧昧。爱妃既然执意否认与他二人过从亲密,便该拿出真凭实据来,朕素来公正严明,定不会冤枉了你。” 夏雨晴怔了怔,歪了歪头问道:“皇上想看什么证据?” 风霆烨扫了夏雨晴一眼,双眸微眯,衍生出几分算计:“自然是看爱妃的身上是不是留下了除了朕以外,其他男人的痕迹?” “咦?”夏雨晴不解的抬头看了风霆烨一眼,等不及她领会风霆烨话中的深意,某人已经身体力行的开始检验起了自己的所有物。 第二次被压倒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夏雨晴的脑袋短路了一瞬,开始尖叫的报起了警。坑爹的,怎么又被压了?这才多久,总攻大人,你都不怕x尽人亡吗? “别……别过来,我警告你,老娘可是练过防狼十八招,你再过来小心老娘定踹得你真真正正的不能人道。”眼见着大灰狼步步逼近,夏雨晴也顾不得什么利益尊卑了,抄起边上的锦被就来了出天女散花。 风霆烨被夏雨晴突然亮出小爪子的凶狠模样吓了一跳,一时不备被飞扑过来的棉被遮了个满头,手忙脚乱的将头上的棉被扯下,却见夏雨晴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床榻的另外一边,自己稍稍往边上走上一步,夏雨晴便往边上移上一步。 两人隔床而立,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你过来。” 夏雨晴一脸戒备:“不,有本事你过来。” 风霆烨凤眸一眯,再次抬步,几番来回,尔后……“别动。” “不动是傻子,我不是傻子!” “……”明白和某人争辩这个纯属自己脑抽风,所以他明智的选择了身体力行。 砰——撷芳殿外守候的奴才们听到了老大一阵动静,这一次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可再没人敢冲进去身先士卒了。唉,皇上和我们娘娘精力真是旺盛,每次都要来上这么一出,也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呢?远目…… 夏雨晴喘着粗气,死瞪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风霆烨:“你耍赖。” “这叫智取。呵呵,爱妃,你斗不过我的。” “哼,我宁死不屈。”夏雨晴说完故技重施,伸腿快速朝风霆烨踢去。 饶是风霆烨早有准备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双腿稍稍往下,夹住夏雨晴的双腿,令其动弹不得。不得不说,上次的意外当真并非偶然,不只是那个所谓将门虎女柳宜镶力气大,夏雨晴比起她来也是不遑多让。 几番挣扎之下,风霆烨虽不至于被她像上次那般掀下床去,却也奈何不了她。逼不得已之下,风霆烨不得不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其实……从一开始朕就知道他们两人说的那些并非事实。” 俯身直视着夏雨晴因诧异而瞪大的水润双眸,风霆烨眉眼微弯,“子唐平生最恨别人将他当成小孩子,而燕染生平则最很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不巧的是你今儿说的话好像把他们全都得罪了,也怨不得他们要这样欺负你了。” 不出所料,夏雨晴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手中的动作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了不少,让风霆烨得以趁虚而入,势如破竹。 一脸呆萌的望着风霆烨,夏雨晴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为的是……污蔑欺负我?” 太过分了,亏她还千方百计的想着成全他们,让他们和总攻大人修成正果,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这么对她! 悲愤过后,夏雨晴后知后觉道:“既然皇上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你刚才……”夏雨晴双眸猛地瞪大,“你也在耍我?” 风霆烨看着夏雨晴脸上好似天气一般变幻莫测的表情,笑得越发不怀好意,俯下身子,咬住她白嫩的耳垂,轻笑道:“没有,朕怎么舍得耍你?” 短短一句话,当即让夏雨晴感动得两眼泪汪汪了起来。只可惜,这份感动还没捂热乎,便被他的下一句话彻底……粉碎了。 “朕当然没有耍你,朕只不过是在……逗你。” “……”嘤嘤嘤,总攻大人,你这样邪恶你爹娘造吗?以后再也不能和你愉快的玩耍了,呜~ 第134章 阿霄站在琴川元宵一片灯火璀璨的光色中,静静得仰头望了眼虚渺无穷的天宇。 “哎呀妈呀少恭!那那那那那小孩还跟着?!还跟在后面!!!” * 幽冥之水暗流不息,滚滚鼓动着纠缠满幽鬼与碎魂的漩涡,彼岸的红花在某一个瞬间纷纷凋谢,在最后一瓣艳色隐没于河土的刹那,与花永不相见的绿叶便放肆疯长起来,而对岸的纯白如月辉的曼陀罗华淬满了清澈的毒,如白火般绽放到了极致。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混乱的诡秘气息笼罩着地界,沉寂如山雨欲来前阴沉可怖的穹宇,炽烈如火山爆发前充满张力的可怕缄默,然后轮回关底下,浩瀚血海卷集的混沌气流之底,悄然开出一朵青莲。 那花瓣是如此娇嫩,枝条是如此纤细,柔美的光色盈盈流转着在花叶之上润泽,明明如此渺小,光色却穿透了幽冥血海浓稠污秽的血流,任凭此地可怖情状,也无法玷污了它一缕神光。 地府大殿之上的冥书无风自拂,疯狂翻动着似乎在找寻着什么,奈何桥头伛偻着身形的老妪有感、仰起头投注一眼视线之时,冥主慢慢伸出手要去查看摊开的冥书,可是还未触碰到纸页的手就犹如火灼般刺痛不已,她无动于衷得继续探手,指尖以力拔千钧之势与冥书气场相撞,平地飓风,连冥殿都微微震颤起来。她探头一看,冥书静止的那一页,漆黑一片。 同一时刻,星海乱轨,天河动荡,天界为一股难以想象的肃冷所包裹,星象被遮蔽,天命出现游离,在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手上,天书不断翻动着,最后停留在一页,竟是空无一字。 阿霄两脚都落在人间,茫然得仰头环顾四周。 连身体带魂魄,都是猛然间一轻。原以为是离开地界轮回关后的落差感,然而连神魂都觉得轻飘飘不着边际,这就定然不对了! 她司掌的是世界的平衡。天地法则,界域气运,历史走向,她的生命该与世界息息相关,在她身上,本该纠缠着世界的气机,可现在,两者之间的牵系似乎断裂了。 阿霄注视着有些陌生的天地,伸出手摸了又摸,无措得发现自己连娘亲的存在都感应不到了。 她由青华上神神体孕育,虽不是混沌莲子衍生,但毕竟是同系血脉,冥冥中之力在她诞生之初,便将她的精神与她娘亲的精神相连,娘亲更是在她心口种下木水土三系本源之力,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可现在……没有了。 她爹爹也不在……哪怕动用时空之力,也无法发现天之锁存在的痕迹——她就是顺手那么一探,然后表情就更茫然了,时空之力为什么这么破碎?时间法则与空间法则不是为她爹爹重塑了么,她作为他血脉的继承者,当然能运用自如,可是……法则呢? 这不对劲啊。哪里都不对啊。 天地间最尊贵的神女,随意一站,便站过几个日升月落之后,开始团团转。 碧落黄泉之间的空间屏障厚得简直无法直视。原本的阿霄作为世界的瑰宝,且又手握时空法则,走到哪都无阻碍,但现在法则不全——不,岂止是不全,根本是全然破碎的——她竟被困在这人间界了。 她看看天象,发现它竟然诡异得与自己所知的不能完全重合,探探地理,倒是与凰姨曾长篇大论的无甚两样,可是没法借其联络到地府啊,等等……连娘亲爹爹都不在了,众神还在? 阿霄想了又想,没法直接划破空间,只好摸摸袖子,掏出徒离赠她的一叶兰花。顺风一招,花瓣倏然化作一叶兰舟,幽幽悬浮于虚空,她跳上便直往东海飞去。 四海海势倒是如记忆没改换。阿霄循着雪皇当初所道找路,看到那片电闪雷鸣永不止歇、时间乱流纵横交错的地域时,饶是阿霄都忍不住惊惶起来。 她在地府一待几万年,自生时便不曾离开,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知道这是什么。 东海之地该是有天地间最可怕的封印,这片被称为雷云之海的地域该是彻底消失了才是。 阿霄抿着嘴唇呆了好半天,环顾整个天地都似乎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眼底一度泛出些泪花。 等到心终于静下来,她才发现,天地间为数不多的灵气都在拼命往她身边团集。陌生,但是又很熟悉,这个世界好像与她无关,因为她与它没有任何牵系,但又好像关系密切,因为她出现在这里,世界便待她如此温柔而亲昵。 阿霄抹抹眼泪,想要凝聚时空法则,却发现自己没法做到。这也不应该啊,她曾掌控过这法则,而且从这些法则碎片完全不拒绝她的使用来看,她该是有拥有资格的。哪怕是按照因果来看,她都不该失败。 但她是真的没法凝结。若非是它碎裂得太过彻底,便是天道在阻止她这样做? 阿霄摸索很久,放弃法则,但是她倒是借着时空碎片,穿透雷云之海探寻到了星辰地幽宫,不化吹灰之力穿透混沌气流步入虚空命盘,明明心有预料,但在未找到自己那条命线的时候,她还是落下眼泪。 ——这个世界没有她。 或者说,她本不该存在于这片天地。 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霄茫然很久,想到一种可能。听说,爹爹是在第四次天地大战后才脱胎而成妖君的,那么也就是说……雷云之海还未被毁之前,爹爹是不存在的? 会不会……她是在过去? 可这也不应该啊。没有谁比她娘亲跟爹爹更懂时空这东西,她也仅是居其次。因果宿命,存在即是存在,无论是在过去还是未来,都是没有任何影响的。她与混沌莲子的关系如此深厚,有什么能切断青华上神的血脉?就算身在过去,她怎么可能感应不到娘亲的存在? 等等!凰姨是不是提到过,在爹爹没出现之前,娘亲曾经闭了太易宫沉睡了很久? 青华上神在天道之外,天外混沌气流一卷宫阙,便是决断了其与世间之牵系,她感应不到也情有可原? 阿霄茫然呆了好久,终于觉得自己可能想对了。 她离开虚空命盘,踏上中原之地,开始在尘世间游走。有些后悔当初没听凰姨多废话。 若说世间还有谁知道爹爹还不是妖君前的故事,除却了娘亲,大概就只有凰姨了。可是凰姨不喜欢言道,那一只凤凰,素来喜欢记好不记坏,恋美不恋痛,它说它当年已经为之流了太多的眼泪,所以要努力将它忘记。 很多年来,阿霄就习惯待在忘川边,看黄泉之水,看纷繁记忆,看来来往往的幽魂。也看过这尘世许久,但真正站立于此处之时,才发现,一切都与地府中所见到的其实不同。 ——直到她循着心之所向,在琴川边上游荡时,见到一个杏黄衣衫的青年。 看一眼,魂魄中深藏的那架瑶琴都会震颤,那轰鸣声绵延不绝,鼓胀得神思都有些散乱。心脏砰砰直跳,穿透一切虚妄的视线,只能见着他斑杂浑浊到极点的魂魄,阿霄就知道,找到了。 不敢上前。她掩去身形,悄悄跟在他身后。 是过去的爹爹吗?爹爹曾是这样的么? * “少少少少恭……是不是,是不是鬼啊?……”方兰生牙齿打着寒战,浑身抖如倒筛,连声音都细得像是蚂蚁叫。 杏衣青年面上温文尔雅的笑容微微一顿,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摇摇头。 从翻云寨跟到琴川,小心翼翼偷窥的模样,大概是自以为自己隐藏的手段很高明。 是个极美的孩子。真是极美。 身着如轻云薄雾般的鲛绡织锦,若天河边织女的天纱未化作那漫天的云彩,怕也不过是如此模样;赤着双足,粉嫩细滑如小贝壳的脚趾微微蜷曲,却悬浮于草上,不曾真正踏足于这地面;藕荷般白皙绵软的胳膊露着半截,左手手腕上套着一圈由草编成手镯,大概是芦蒿一般的事物;长长的如绸缎般的乌发垂在身后,除却右侧坠着的一枚凤羽般的装饰,便再无他物。 她仿佛这风中的一个幻影,眉目比最动人的画依稀要美上几分,即使十分年幼,已经出落得倾城之姿,即使通身纤素质朴,依然耀眼更胜最璀璨的星辰。 琴川正值灯会,街上非常热闹。 在翻云寨中相遇的众人已经各自行路。欧阳少恭租了艘船,预备与老仆寂桐、友人兰生一同河上放灯。他踏在船头,蓦然回身,夜色静美,河上波光粼粼,空无一人。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能感觉到,那个女童,正悬停在这河上的某一个角落,正静静得望着他。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沉默着没有做声。 翻遍已有的记忆,全然没有她的存在。新得此身渡魂之时,衡山石洞已顺道看过,也无这般模样一个女童留存的痕迹,那她是谁?何种身份?为何一直跟着他? 船往河中行了一圈,往返河边,遇上背着百里屠苏寻医的风晴雪,邀人上船。 欧阳少恭搬了琴在船头,初初信手而抚,并无完整曲调,当也是极为动人。醒转的黑衣少侠听到琴声,循其出得船舱。 百里屠苏问起:“先生何以炼制起死回生之药,所为治病救人?”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都道是人死灯灭,便如这灯会盛景,终有尽时。人生岂非正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然而灯会熄灭,船会停止,时岁与生死本是凡人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少恭不自量力,妄想逆天行事,看一看凡人若有朝一日超越生死,又将是何种光景?” 琴音一变,宛转成调。 然后那一个瞬间,正在交谈的两人猛然扭头,见到船舱之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那里,微微偏着头望着两人。 ——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探手可得!可她的存在却仿佛虚无一般,若非她的身侧凭空慢慢显现一架瑶琴,引起了灵气的变动,确实怎么都无法觉察到她的存在的。 “你是……”百里屠苏认出这偷偷跟着他们的女童了。 欧阳少恭指尖按着琴弦微微停顿,却并未停下弹奏。然后见着她身侧那架瑶琴,没有手弹奏,却在迎风自鸣出一曲琴音,与他所奏相合得完美无缺,面上不显,心如惊涛骇浪,已经极难保持镇定。 是榣山遗韵!她怎会这首曲子?! 天籁琴音渐渐止息,一曲奏完,那瑶琴缓缓落入她怀中。女童抬起头,软软的发随着风飘开,眉眼美得简直如同幻梦。最难忘怀是那双眼睛,清澈懵懂,带着些许茫然,又萦绕着几分欢喜。 “你……”杏衣青年抱琴起身,紧紧盯着她,心境犹疑不定,“是谁……” 榣山遗韵……爹爹亲手教的榣山遗韵…… “爹爹!”阿霄情不自禁唤道。 欧阳少恭的脸终于崩了。-- 41400+d50s2x+12380926 --> 第135章 刚唤出口阿霄就觉着不对。 她茫然坐在那里,死活想不出到底有什么地方怪异。断断续续的神思瞬变,最后无奈归结为一个认知,大概是时间地点不对,所以本能得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妖君夙夜的心眼小到何种地步。 阿霄丝毫不怀疑她爹对她胜若生命的疼宠,但无论何种溺爱,一旦放到她娘面前,哪怕一个眼神都能高低上下立分。而对于她娘来说,青华上神传承予她的东西,已经是此世难以想象的珍爱,她们的神魂有着超越这世间一切的深密联系,也无需旁的事物来佐证。 于是很漫长的时间里,阿霄甚至觉得就算她娘站在她面前,都离她如隔天地般遥远。 阿霄一点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奇怪,因为在妖君的诡异的逻辑看来,女儿我宠着,连你的份一起,但你只能注视着我,你所有的注意都必须放在我身上……难免有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思。可青华上神对他近乎顺从的妥协能叫凤凰雪皇都到毛骨悚然的地步。 她爹可能大部分生命里都在绝望得揣摩她娘的心思,在发现自己对于青华上神的意义已经无可匹敌、甚至远胜这片天地的分量之后,慢慢地就换了种心态。连吃醋都能吃得轻描淡写毫无痕迹,他不说,不表示,含蓄得叫你怀疑是错觉,偏偏又别扭得不容错认,仗着娘亲与他心意相通,还要她娘亲自去发现,去猜测,去安慰,去理解永远都不合时宜的幼稚。 鉴于在青华上神那里,任何要求都会被允诺,所有愿望都能被满足,她爹被宠得完全忘乎所以,心眼变得比针眼还小也没有什么意外。不但牛角尖钻得登峰造极,偏执程度也直破天际。 自己吃自己的醋……果断就是她爹爹会干出来的事。 毕竟眼前的这个人,还不是她爹啊! 说起妖君夙夜的来历,大概所有仙神都不能忘却的,该是被后世称作第四次天地大战的星辰地幽宫一役中的逆天之人。再久远些,便是太古时身为天命乐神的太子长琴。鉴于雪皇在地界的她身边陪了她有万年之久,那不为仙神所知的辗转凡尘的百千场轮回,那留存于罗浮剑镜陪伴陨落神祇千万男的大妖凤骨,阿霄也隐隐有所耳闻。 所以她再清楚不过,她爹是怎么看待自己过往的。 也许曾经的太子长琴、凡尘中的无数场命数、甚至是那久远的凤骨,都无法否认得成为妖君的某一部分,但那压倒所有、斑驳并融合万千事物的精神,仍旧是独立的睥睨一切的。贯穿于妖君夙夜整个神魂的,依然还是那段自开天辟地一直绵延到后世的宿命。 某种角度来说,昔时的太子长琴该是烙印于他神魂中最为深刻的一段,然而连此名他也已抛弃了漫长岁月。在妖君眼中,他的生命是自夙夜之名为天地认可的那瞬间开始的。 他要青华上神满心满眼只有个他,又何尝不是将她视为这世界的全部。后来意外多了一个女儿,便开始少计较她多的那只凤凰分了她的神。 这样一个斤斤计较且心眼小得可怕的存在,肯定压根就不觉得过去的自己是自己!问题是妖君本尊就是司掌时空法则的,她意外流落于此,爹爹肯定得来寻她,而他看一眼,回溯她身上的所有时光都是轻而易举的,若是被他看到自己唤的这声爹爹…… 阿霄简直怕极了他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表情。天底下能弄明白她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也就她娘一个。而如果她爹要跟她过不去……她娘想也不用想肯定顺着她爹。 琴川元宵,灯火阑珊之处,舟上柳枝月影摇晃,阿霄呆呆坐在船篷上,仰头望着眼前的人,连身体带神魂都凉了个彻底。 * 船上的气氛格外诡异。 黑衣的少侠原本就冷漠少言,今晚的交谈已经算是触动心防难得的多话,可这会儿遇到这么尴尬的场面压下震惊已用了全部力气,本能得开脑洞却怎么也免不了了。 欧阳少恭是完全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的,哪怕是大脑嗡一声一片空白之后也只短短数息便回过神来,惊诧的表情也只维持了片刻就收得一干二净,脸上又为淡淡的安静的微笑所笼罩。 “这位姑娘……是……”他低低叹息,“……错认了?” 语气不缓不慢,面容不动声色,无人知晓他内心深处惊涛骇浪没有半点要止息的意思。 欧阳少恭死死盯着这女童怀中所抱瑶琴,从琴身所刻凤纹,直到边侧所镶美玉,一寸都不曾放过。心脏砰砰直跳,似乎残魂至深处那早已被生拽活剥剖除的部位也在痛得无法停止。 他不认得她的模样,记忆中没有她的存在,可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这琴是伴生神物。他想着当年得封乐神司掌天下乐风的太子长琴,想着他曾伴生的五十弦琴,比渡魂之苦更甚无数倍的痛密密麻麻自魂魄断裂处缠绕上来,如梦魇般沉重。 那么,自五十弦琴被毁太子长琴贬落凡间之后,这天地又诞生了新的乐神? 三界屏障阻隔了天地两界,哪怕是众仙神亦无法传投诉屏障来到人间,若她是新生的乐神,为何能出现在他面前? 而且……那声爹爹是怎么回事?! 阿霄望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毕竟她爹妖君还未来到这里把她揪回去,自己吓自己虽然可怕但没一会儿就被与生俱来的沉静冲散了。 她半只脚跨进天道,也算是属于此世之存在,所以不像青华上神那样缺失情感。虽然生就的神职叫她更多得与规则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打交道,而且无论是外貌还是性子都与她娘无比相象,但有她爹在,她就怎么也无法变成她娘那般疏寡冷漠的神祇……所以某种程度来说,妖君夙夜也是比天道还要恐怖得多的存在。 阿霄此刻有些犹豫的,她似乎不该告诉这个过去的爹爹,她是未来的他与她娘的孩子。至少这个时间段里,不成啊。未来变了怎么办。 ……虽然,其实她觉得,她娘跟她爹之间的因果早已被亿万年前的宿命框定,强到连天道也更改不了。 船舱上的女童,睁着大大的眼睛,软和的头发顺着脸颊垂落,整个人都美如幻影,似乎风一吹,就像吹散她怀中那架瑶琴一般,化作细碎的流光与沙砾,消失得无影无踪。 打破这厢沉寂的是舱中滚出的金色小团子。 襄铃快哭瞎了。原本暗搓搓躲在里面妄图偷窥恩人的,那琴声起的瞬间她就像是被狠狠抽了魂魄一样,浑身战栗着变作原形,再努力得想化形都没办法克制住束缚着身体的威压,接下去她除了发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好不容易琴声止了,她缩成一团刚想抖抖僵硬的爪子,脚下一滑它就滚出了舱门!! 啪一声拍在船边,猝不及防得谁都没反应过来,哆嗦着想翻个身,心中的委屈都快漫了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百里屠苏觉得很眼熟,“金色小狐狸……” “嘤嘤嘤嘤……” 阿霄偏着脑袋看着,眨了眨眼睛,手一探那毛团就到了手上。 襄铃都快晕厥过去了! 刚才还在抖,现在整个身子都僵硬如石了! “这位姑娘……”顾不上纠结这女童的身份,百里屠苏有些不忍,但又着实不知该说什么话,“小狐狸……” 阿霄仰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上可怜巴巴的毛团,软软道:“你别怕。” 她来人间时,特地学了怎么收起自己身上气势。但妖族天生等级的威压是她没法收的。就像她爹彻底掌握住妖界之后,连四方妖主觐见都不敢仰头直视他的脸容,他们在她面前,同样也得无比审慎小心的。妖君血脉简直霸道得不像话。 毛团埋着脑袋,泪珠子大滴大滴滚下,沾湿自己的毛发,却没能沾湿她的衣裳,泪珠滚到鲛纱上,便原模原样滑落下去。 阿霄摸摸它的脑袋,见这一点都不管用,想了想,择了自己一根头发,绑到它爪子上。 发丝一离她手边化作了一圈红线,襄铃只觉得魂魄一轻,那无处不在似乎要将它连身体带魂魄一起碾碎的威压也轻了不少,小心翼翼探出脑袋,不敢哭了,娇声娇气道谢:“多谢殿下。” “嗯。”阿霄点点头,嘱咐它,“你就跟着我吧。哪天要走,就把头发还给我。” 她身上一点东西都不敢给出去。要被她爹看到,一定伸手就碾死了。 解决完这毛团。仰起头看了眼,似乎有些踌躇,但还是下定决心,身影一闪,已经站在欧阳少恭身前。 小小的女孩眼神清澈得一望见底。或者说,眼睛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她抿着嘴唇,高高仰着头,又轻轻唤了声,“爹爹。” 对她而言,只要是同一条时空线轴上的,过去还是未来,因还是果,都没任何差别。爹爹肯定会恼,但眼前这个过去的爹爹,在她眼里,也是爹爹。 她有些害怕的是,这个爹爹要问她娘是谁,她怎么回答。 凰姨说过的,她爹漫长绝望的岁月里,就她娘一道光彩,但哪怕是再贪婪的渴求,都不曾奢望她娘真正的靠近。至于后来她的出生……没见着青华上神本尊都难以置信么。 欧阳少恭沉默得站在那里。 面不改色,然后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经快爆炸成天崩地裂。 小狐狸是妖。妖族都有传承记忆。妖尊称她为殿下。这女童定是大妖。一个本体为瑶琴的大妖。通身仙灵之气的大妖。 难道是……一位堕落为妖的仙神? 他心中无比复杂。 太子长琴为天命乐神,器乐之祖,后生的琴灵或多或少也该与他有着些许牵系。这声“爹爹”莫非是这个由来? 可五十弦琴早已在雷劫下化为飞灰,太子长琴命魂尘封凶剑焚寂,与太古有关的一切已被时光埋葬,仅剩的残魂已在这世间面无全非,她是如何寻着他,立于他之身前,唤得这一声爹爹? 见他一直没回话。阿霄有些急,就算是只把妖君一两分带入到眼前这人,她都觉得惶惶不安,急忙道:“我……我……”她睁大眼睛,“我不能告诉你我的来历……可是,可是……你是我爹爹……你是的……” 欧阳少恭心下叹息。沉默许久还是缓缓道:“姑娘定是错认了。” 阿霄整个儿都懵了。完了,她爹不要她了。 然后下个瞬间就松口气,还好,是过去的爹爹,她肯定是不信她所以不认的。 想起不想招出瑶琴,往他手里放,眼底真诚得连百里屠苏都信了:“爹爹,你摸摸,你摸摸就信了……” 指尖触及的瞬间,欧阳少恭魂魄中属于残魂的一半痛得叫他几乎晕厥过去,痛得他想把这琴给摔出去,但手指就稳稳狠狠得握住那架琴,一股说不出的感念知觉从魂魄漫到脑海的每一寸,连那千百世的记忆都搅动得一片昏天黑地。 ……再说不信好像不行了……因为他已经莫名落下两行泪。 女童抱着狐狸,眼睛晶晶亮得望着他。 “爹爹现在不知道……等以后……以后就知道了……我、我叫阿霄……” 百里少侠默默做着布景板。虽然一点都不明白,但他觉得很感动。 第二日…… 方兰生:“我勒个去少恭!!你居然说她是你女儿?!” 欧阳少恭:“我没说。” 方兰生:“她叫你爹!叫你爹!!” 默默尾随的风晴雪、红玉:……长见识了。-- 41400+d50s2x+12393761 --> 第136章 “皇上,你真的误会了。臣妾真的没有那个意思,臣妾只是听两位大人说起入宫是为了求见皇上,正巧臣妾刚从慈宁宫出来,知道皇上要陪太后,暂时怕是没空,加之看两位大人行色匆匆,面带疲惫,便想着带两位大人先行歇息片刻,等皇上出了慈宁宫再行拜见,臣妾真的没有一丝不轨之心啊!”刚被丢下,夏雨晴立刻抱紧风霆烨的大腿哀嚎道,为求逼真还暗地往自己大腿上面拧了一把,疼得她泪眼汪汪。得……掐狠了! 风霆烨的气其实早在回来的路上便消了大半,头脑稍稍冷静,立马便听出了刚才那两人话中的缺漏,心中已对事情的始末了解了个大概,还不等他开口,夏雨晴倒是先嚎开了。 这下可好了,风霆烨的兴致也上来了,伸手掐着夏雨晴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笑得风云变色:“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夏雨晴被风霆烨诡魅的笑容吓得浑身一抖,瘪了瘪嘴,破罐子破摔道:“皇上怎样才肯相信臣妾?” 大灰狼沉吟一声,开始面不改色的胡悠小白兔:“方才朕见爱妃与两位大人举止亲密,言谈暧昧。爱妃既然执意否认与他二人过从亲密,便该拿出真凭实据来,朕素来公正严明,定不会冤枉了你。” 夏雨晴怔了怔,歪了歪头问道:“皇上想看什么证据?” 风霆烨扫了夏雨晴一眼,双眸微眯,衍生出几分算计:“自然是看爱妃的身上是不是留下了除了朕以外,其他男人的痕迹?” “咦?”夏雨晴不解的抬头看了风霆烨一眼,等不及她领会风霆烨话中的深意,某人已经身体力行的开始检验起了自己的所有物。 第二次被压倒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夏雨晴的脑袋短路了一瞬,开始尖叫的报起了警。坑爹的,怎么又被压了?这才多久,总攻大人,你都不怕x尽人亡吗? “别……别过来,我警告你,老娘可是练过防狼十八招,你再过来小心老娘定踹得你真真正正的不能人道。”眼见着大灰狼步步逼近,夏雨晴也顾不得什么利益尊卑了,抄起边上的锦被就来了出天女散花。 风霆烨被夏雨晴突然亮出小爪子的凶狠模样吓了一跳,一时不备被飞扑过来的棉被遮了个满头,手忙脚乱的将头上的棉被扯下,却见夏雨晴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床榻的另外一边,自己稍稍往边上走上一步,夏雨晴便往边上移上一步。 两人隔床而立,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你过来。” 夏雨晴一脸戒备:“不,有本事你过来。” 风霆烨凤眸一眯,再次抬步,几番来回,尔后……“别动。” “不动是傻子,我不是傻子!” “……”明白和某人争辩这个纯属自己脑抽风,所以他明智的选择了身体力行。 砰——撷芳殿外守候的奴才们听到了老大一阵动静,这一次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可再没人敢冲进去身先士卒了。唉,皇上和我们娘娘精力真是旺盛,每次都要来上这么一出,也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呢?远目…… 夏雨晴喘着粗气,死瞪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风霆烨:“你耍赖。” “这叫智取。呵呵,爱妃,你斗不过我的。” “哼,我宁死不屈。”夏雨晴说完故技重施,伸腿快速朝风霆烨踢去。 饶是风霆烨早有准备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双腿稍稍往下,夹住夏雨晴的双腿,令其动弹不得。不得不说,上次的意外当真并非偶然,不只是那个所谓将门虎女柳宜镶力气大,夏雨晴比起她来也是不遑多让。 几番挣扎之下,风霆烨虽不至于被她像上次那般掀下床去,却也奈何不了她。逼不得已之下,风霆烨不得不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其实……从一开始朕就知道他们两人说的那些并非事实。” 俯身直视着夏雨晴因诧异而瞪大的水润双眸,风霆烨眉眼微弯,“子唐平生最恨别人将他当成小孩子,而燕染生平则最很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不巧的是你今儿说的话好像把他们全都得罪了,也怨不得他们要这样欺负你了。” 不出所料,夏雨晴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手中的动作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了不少,让风霆烨得以趁虚而入,势如破竹。 一脸呆萌的望着风霆烨,夏雨晴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为的是……污蔑欺负我?” 太过分了,亏她还千方百计的想着成全他们,让他们和总攻大人修成正果,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这么对她! 悲愤过后,夏雨晴后知后觉道:“既然皇上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你刚才……”夏雨晴双眸猛地瞪大,“你也在耍我?” 风霆烨看着夏雨晴脸上好似天气一般变幻莫测的表情,笑得越发不怀好意,俯下身子,咬住她白嫩的耳垂,轻笑道:“没有,朕怎么舍得耍你?” 短短一句话,当即让夏雨晴感动得两眼泪汪汪了起来。只可惜,这份感动还没捂热乎,便被他的下一句话彻底……粉碎了。 “朕当然没有耍你,朕只不过是在……逗你。” “……”嘤嘤嘤,总攻大人,你这样邪恶你爹娘造吗?以后再也不能和你愉快的玩耍了,呜~ 第137章 时空震荡。 神女阿霄的气机在天地间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妖界中央妖殿内亘古的静默瞬间步入死寂,神祇与妖君的视线几乎还未得以碰触,便双双消失在原地。 冥河翻滚,鬼哭神嚎,平和多年的地界风云变幻,竟隐隐有劫雷轰鸣之声在回旋。轮回关之内,幽冥血海的煞气渗透六道而出,化作亿万修罗张牙舞爪,却不能挣脱基底而出,直蕴塞得轮回之地乌烟瘴气,可怖至极。 辰湮立在当年自太易宫出脱的那朵鎏焰青莲之上,仰头倾听轮回中风雷之声命轨转动之音。 青华上神与轮回的牵系仅次于冥主,夙夜慢了一步,刚进入轮回关便见得神祇扭头望着他,低低一词穿透宿世千百万,准确传达到他耳侧:“人间。” 妖君想也不想划破时空直抵凡世,辰湮不似他手掌时空法则,不过天地屏障无法阻拦她,只是在确定位置时稍有耽搁,这回倒是她慢了一步。 “如何?”她抬头问道。 “没有任何痕迹,”夙夜的眉宇终究是皱了起来,“无法回溯时间。” “又是天道?”他嫌恶问。 准确来说,天道实在没有理由动阿霄,而且完全不能动。阿霄身份特殊,她的存在维持着天地的平衡,几乎是对天道的一种补足,阿霄出事,首当其冲受到损害的就该是这天地。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力量能影响到阿霄。 “不知道。”辰湮仰头望了望天宇,女儿忽然消失她也够出乎意料,本能运转术算神通,但就如夙夜不能回溯时间一样,阿霄的天机都已不在此世,她也无法算出什么。 “星辰地幽宫?”夙夜猛然想到,“阿霄的命线?” 辰湮凝神,神思瞬回混沌翻查片刻:“还在,却被无名之力隐没了。” 生灵死亡命线便该消失,若命线还在,即是意味性命无忧。这个是丝毫不用担心的,阿霄牵系着天地,有谁能伤着她?可隐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命线会呈现灰暗之色? 那股隐没阿霄命线的力量又来自何处? “我去问伏羲借昊天镜。”夙夜道。 天帝再看不惯不受天道束缚的存在,也不得不承认阿霄对他神统的重要性,昊天镜不得不借。 辰湮轻轻点头:“我回天外查探。” 女儿失踪这种事,饶是他们都难以置信。继承青华上神与夙夜妖君血脉力量的存在,天地间怎有力量能将它带离?既然无关这天地,那么……天外? 三十三天外混沌力量依然浩瀚无穷。辰湮立在太易宫最高的顶点,低头俯视天道。 胸膛中的莲子剧烈跳动着,青华上神没有情绪,阿霄却是混沌莲子最大的因果,莲子暴动,其实也预示了她的态度。 天道盘旋在天际,辰湮看着它成形,在亿万年的时间里也只有它与她相伴,规则出现错漏怎不一目了然?但这回连她也蹙起了眉头。 怎么可能! 辰湮伸手按住胸口,却完全无法阻止莲子穿透神体而出。 她的本体悬停在她身前,维持一种缄默的姿态,辰湮却隐隐看到透出莲子的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光色——是创-世前的那种光。 她看了半晌,一把捏住本体,无情得摧毁了那抹光色。 天外的混沌瞬间汹涌至极,似化作一张大口,凶猛狠戾得冲她咆哮。她的长发与衣袍在虚空中无风也狂舞,脸上依然淡漠得没有表情,混沌便拿她毫无办法。然后看到在她摧毁了证道之机之后,天道犹豫却不得不展露的破绽。 天地湮灭,她才能安息,时空化为乌有,她才能走到尽时,意味着混沌莲子身化青莲,证道创-世。她本是天外的存在,天道最大的磨难,天道恨不得她彻底消亡,但她因这天地内的存在成全了天道,天道必须还得这份因果。 辰湮看了眼,眉头皱得更紧。但意已决,顺手从天池中择出一朵莲花,贯入神思抛向天庭帝座,一脚跨出,天外星海模糊成一片,直到她触摸到一种屏障。天地的屏障。 这里的混沌之力极其稀少,但并非没有,她牵来混沌,挥袖一扫,屏障破灭。 ——然后她步入一片新的天地。 * 地府。 冥书再次疯狂翻动起来,王座上的冥主皱着眉想要安抚它,可是冥页上竟然不知何时起卷积了地罚风雷之力,哪怕她是此间之主也无法擅动。 冥书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然后猛然合上,陷入一片沉寂。任凭冥主也无法再掰开。 她忽然站起身,视线有些莫名地落到忘川之岸。然后发现,幽冥之域的河川上,不知何时起竟然开满了青莲。 天界。 天书呈现一片晦暗之色,任凭天帝如何掰都掰不开。这开天辟地之后借由天地法则创造了世间神祇的神之主皱着眉,视线投注入天道,却看不透那忽然蒙蔽上的一片迷雾。 他伸手找出昊天镜,却连昊天镜面上都是灰暗,一时竟无法动用。 三十三天外。 天道……直接给跪了。 盘古开天辟地的功德散落在了整个天地中。天道法则完全之后,世间功德已十分稀少,随着历史车轮越滚越前,功德的存在便越发吝啬。 可是这陡然出现于此世的存在,竟然裹挟着何等深厚的功德!且是开天功德!怎么可能?! 法则是永远无法做出欺骗的。就算隶属于不同世界,但一旦有了因果的重叠,便也有了相应的接合。于是就算运用所有的规则来评判,都无法否认这是一位古老而尊贵的神祇。 天道所有的规则都在排斥她,所有的规则又都在她面前俯首。 因她是混沌莲子,混沌最末的延续,天地最初的恩赐。 ——意识到这是片新天地的时候,饶是青华上神都有些木然。 天地星辰的位置有所偏离,天道运行的规则与她所认识的不同,她所熟悉的天外呈现完全陌生的景象,然后她得以确定,这不是她的世界。 三十三天外一片黑暗。没有超脱天道的法则,没有剥除束缚的星辰,一眼俯视下去,天地间的屏障简直厚得呈全然隔绝之态,步步都是规则,步步都是束缚。这里的天道是唯一的统领,掌握着万世生灵的命运。 胸膛中莲子比之前更疯狂无数倍得跳动。 满脑子都是本体传递过来的信息。‘那个世界你不愿毁这个总跟你没关系了吧!’‘快快快,好多力量,吃了吃了吃了!’‘我老想尝尝天道的口味了你别老那么苛待自己啊!’‘证道证道证道证道证道……’ ‘别闹。’ 辰湮沉默了一会儿,越过少量混沌气流直抵星辰地幽宫。 天道无法阻止她的脚步。她一抬头,众生的命轨便在她眼前铺陈开。 阿霄到底与她牵系极深。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出了那根熟悉的命线,但同样是灰暗之色。有些意 ... 第138章 人间有心学如此言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便一时明白起来。 面对从未见过之事物,大约也是如此,无论你在心中勾勒过多少遍描摹过无数次,若未亲眼见得,你怎么也无法想象清晰。可是这世上却也有这样的存在,哪怕你亲眼看到,也是穷尽你所有却无法作出一点形容。 那一道身影,是亘古的岁月浩瀚的鸿蒙都融在里面吗?为何能恍惚听得古老时光的长歌流淌而过的声音?天地的苍寂化作青衣上一卷如烟似雾的流痕,而那所有的颜容震慑在心魂的瞬息,便消散于脑海,除却了那双冷漠又苍凉的眼,怎么都无法留住一点记忆。 只一眼,便要深深得俯下头去,不能多看,不敢多看。毫无实质的威压,却是一种漫自比魂魄还要更深之处的缄默与服从。 这是神祇啊。 满脑子只能有这么一个认知,这是尊贵的神祇啊。 辰湮立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身在多年以前诛仙天罚之时的天界。 太易宫中,她透过那一池盛放的青莲,眼睁睁见得不周山倒,天道降罪,太古琴仙于榣山踏入永劫,失却命魂三魄坠落人间,自此百转千回永不超生。 她以为她该是要忘却了的,夙夜都要弃了那千万年苦痛之因果,自不愿她再耿耿于怀,可如今她这么一眼,却恍然又见证了一场炼狱般偏执绝望的磨难。 原来这一番天地……也有太子长琴,也有欧阳少恭。 “阿霄。”辰湮轻轻唤了声。 一只手还扯着欧阳少恭衣袍的女童连忙松开手,身侧的时空一阵扭曲,怀疑是眼花,却见得再定神看时她已立在青衣人身前,声音糯糯,满心满眼都是依恋与欣悦:“娘亲。” 众人只敢把眼睛放在阿霄身上,然后这个时候,才猛然发现,真是相象啊。 明明记忆是模糊的,却也有这样的认知,大约是如她母亲如出一辙的样貌,只是要更稚嫩得多。并立在那里一看,任谁都不容否认她们之间的关系。 阿霄见得辰湮,那种在陌生时间段中孤零零的遗弃感才算是消失无踪,魂魄中的牵系不可分断,血脉的相通难以阻隔,娘亲在身边,便连游离茫然的心神都有了落点,自是抛却了那些无名的忌惮。毕竟,天底下能叫青华上神放在眼里的少得可怜,有青华上神在身边,能叫神女犹豫的也自荡然无存。 伸手拉上娘亲的手,另一只手指指后面,声音细细软软,带着孩子特有的好奇与邀功的口吻:“娘亲,过去的爹爹。” 过去的……爹爹。 众人一时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欧阳少恭是何等敏锐睿智之人,一听就被这句话震得几乎两眼发白、心悸骤停。 * “娘亲?” 神祇不说话,阿霄软软得又唤了一声,眼瞳懵懵懂懂,剔透得紧。 她感觉自己大概是从未有与娘亲这般亲近的时候。因为爹爹不在!娘亲所注视的是自己,所想的是自己,满心满眼都要是自己,而一旦爹爹在……自己也就只能望着了。 于是心情格外开心。虽然落在面上仍旧没有多少表情,但她眼底是蕴着很多很多欢喜的。 然后神祇终于开口:“他不是。” “咦?”阿霄疑惑得抬起下巴。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我。 辰湮沉默下去,剩余的几个字没有说出口,她抬眼凝视着那一侧的欧阳少恭,极深极深的一眼,深到杏衣青年都觉得这一眼已经看透自己的魂魄看尽这残魂身上亘古流逝的岁月,才缓缓收回视线又落到女儿身上。 她俯下身,指尖轻点阿霄额心:“莫怕。我有未明之处,自天外验证,过后再来接你。” 柔软的灵力卷积成束自指尖发散,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转眼便消散。青衣神祇的身形几乎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便失去了踪影,阿霄似有某种明悟,茫然站在那里,等娘亲离开之后才蓦地想起,她还未问爹爹会不会来呢。 阿霄转过身,再看向杏衣青年之时才意识到娘亲说的话。 呃……难道,就像爹爹不会觉得过去的自己是自己一样,娘亲也是这样的觉得的?因为他还不是妖君夙夜,所以娘亲说他不是自己爹爹? 阿霄自觉已经搞明白真相,于是就乖乖又站到欧阳少恭身边。娘亲没把自己一起带走,说明在他身边一定是安全的。 方兰生:“少恭啊啊啊啊啊啊——” 百里屠苏:“先生!” 风晴雪:“苏苏你小心点!” 红玉:“注意后面!” 所以后来百里屠苏被陵越等人带走欧阳少恭被青玉坛等人带走之时,阿霄乖乖被欧阳少恭抱在怀里,一同走了。 青玉坛上,雷严怎么逼迫丹芷长老为其炼丹不说,闻听阿霄是他女儿倒是在惊讶之后也无什么异样,只当又多了一个威胁的筹码。 丹室中,欧阳少恭静静注视了阿霄良久。 ——“你究竟是谁?” 阿霄也盘腿坐在他面前,脚离地面还是有些距离。歪着脑袋望着他,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欧阳少恭望着她的眼睛,于是知晓,她是不知道怎么说,而不是不想说。 “阿霄,”他唤了声她的名字,“你指着我说,‘过去的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换做任何一种情况,他都不会这样直截了当问出口,但目前的情况怎么都不是凭他自己思考能够解答的。 她就这一句话,推翻了他所有的认知。 ... 第139章 这里还没有我,这不是属于我的时间。 ……所以,这是超脱了命运既定的路线,来到他身边的意外? 欧阳少恭坐在那里很长时间里似乎又再次活生生遭了一次渡魂之苦,痛得连对外界的知觉都差点消失。整个胸膛都充塞满难以置信的惊惧,恐慌这是一场梦境,畏惧那一切完全脱离他想象的未知,想不通自己会遇到什么以致留下阿霄,看不透还有什么竟能改变自己的天命,可是,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想,他也有未来可言? 阿霄懵懂得抬起头,有些奇怪过去的爹爹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她模糊感知到他的情绪,然后也好像有些难受。比起妖君夙夜来,她实是继承青华上神更多,性子像极了娘亲,却幸是有一点像妖君——她是拥有七情六欲的。只是在数万年的幽冥之地被压抑得极深,不曾见着什么人,不曾遇到什么事,一直无缘展露于她眼前。 可她现在,就感觉到了哀恸与喜悦缠绕交织难分难解的矛盾情绪。这是属于欧阳少恭的情绪。 绝望中开出的红色花硕是何等的刺艳?黄泉边的彼岸花她看过万年,还是能看到那仿佛生生撕裂胸膛的可怖,而现在这朵花就开在他的心上。 阿霄觉得有些异样。这是她从未了解过的爹爹的过去吗? 她诞世时,三界六世已尘埃落定。她所见的妖君,实是简单至极,整个世界里就只有一个青华上神,或许还要加个女儿,凰姨无意曾言道的那些太少,她只知道娘亲当年做了什么,有关爹爹的到底所知甚少。 现在她这样看着,才恍惚明晓他后来为何一定要与天地为敌,不惜扰乱星辰地幽宫也要破开命轨。得到的无法守住,失去的太多太多,被天命逼得无一丝喘息余地,怎能不恨? 她歪头想了想,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别怕,爹爹,我会看着你的,”捏住他的衣摆晃了晃,仰着脑袋认真道,“阿霄陪着爹爹。” 欧阳少恭看了她好久,犹豫得伸出手,缓缓抚了抚她的脑袋。 那个蓬莱国的女子仍扎根在他心中,随同那个国度覆灭在天灾之中。无论什么原因,阿霄总是出现在了生命里,她是他的。 既然是他的,他怎么可能放手? * 欧阳少恭被雷严软禁,但在炼成了雷严需要的丹药之后,却并不禁止他出丹室,只不过走到哪身后都跟着两个烦人的弟子看管着罢了。 他抱着阿霄在青玉坛上层看花。 那是些怒放在最极致的一刻却已然死去的辛夷花。精魄在盛极之态凝固,那么看似灿烂得绽放着,却只是虚幻的假象。青玉坛上层是永夜,如水般清凉的夜色笼罩着此地,很美,却无多少生气。 阿霄觉得有些新奇,天地间最晦暗如幽冥地府,充塞满黄泉死气,也不似这洞天般僵塑冰冷。 “那是什么……”走到偏殿后面,一个临池之地,有一株高大的花树,橙红的花硕大朵大朵绽放在枝头,压得花枝都颤颤巍巍得,自然掉落的花瓣铺满了枝下的青石,看遍此地所有的植栽,只有它是有生命的。 “是扶桑。”欧阳少恭也有些惊讶。可以说青玉坛就是自他眼皮子底下建成,却从未注意到这株树,是他久不曾将视野投注在此地了么? 阿霄缓缓眨了眨眼睛,能穿透时光长河的眼瞳模糊得看到那些遥远的影子,就忽然笑起来。 杏衣青年注意到她的笑,有片刻疑惑,再抬头望向那株扶桑之时,眼前几乎有种晕眩的感觉,一些模糊的重影飞快闪逝,他带着震惊得闭上眼,睁眼时幻觉已经不在,但所见的画面还烙记在脑海里,任凭他怎样怀疑都深刻得存在着。 “那是什么?”这回换他问出口。 “是过去的记忆呀。”阿霄说道。 欧阳少恭眸光一闪。又无法控制得想起甘泉村所见的那位神祇……阿霄或许不是琴灵,而是神女,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了。不似当年的太子长琴,先有凤来琴,后又太子长琴,凤来为琴灵本体,阿霄该是生来便有神体的,而那架瑶琴,是为她本命神器。 阿霄曾说,不能直视她,不能在心里叫她的名……因为他现在所拥抱的是她真实的神体,而不是神灵在人间的投影?正是因此,方兰生靠近她过多,以至于被这神体影响得缺失了情绪?而他所见的那些幻影,也与她有关? 阿霄很开心得窥见时空里属于自己爹爹跟娘亲曾在人间轮回的某一世。在看到那个名为厉初篁的男子将永远停留于孩童时期的女孩抱在怀里为她抚琴时,有些后知后觉那个模样她也曾亲身感受过无数回,很多时候爹爹也是这么抱着她给她父亲的,不过大多数时候,两架琴会自鸣合奏。 “爹爹,抚琴吧。”阿霄期转头冀得望着欧阳少恭。 * 辰湮立在九天之上,星海昏暗绵延,周天星辰在天河中若隐若现,也在她眸底静静浮沉。 永远在天河边炼星沙织云彩的织女大概是第一位发现她的天仙。 她有些惊诧得看着这位陌生的神祇——是的,陌生而尊贵的神祇。作为仙神之一的自己,绝不可能错认一位至高的神祇!即使这位神祇没有此世的烙印,颜容也是如此陌生。 织机上失去仙力掌控的星纱变作云彩化散开去,她停了手中动作,怔忪好久才慌张起身,抿着唇有些犹豫不定:“大神……?” 辰湮望见她。一眼看穿织女的命格。 天河边没有那丛能凝聚魂魄的长生草,她身侧也没有伴她亘古的恋人魂魄,这片天地里同样也有织女,同样是虚空命轮中衍生的生灵,却没有掌就命轮织得诸世命运的能力,而且出世时证的也只是仙位,而不是神明。 “阿织。”辰湮熟稔得唤了一声。 织女震惊,但又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只能维持着这样迷惑的神色立于她之身后:“您是……” 辰湮沉默不言。阿霄这是窥得了怎样一片天地啊。 她最初感应到的熟悉与陌生之感并非幻觉。这个世界与她的世界有着一应的开始,却有不同的过往,简直像是同一个源点延伸出的不同轨迹。 虚空命盘她不必看也能知晓那些缠绕着的命线有哪处相同哪处异样,天道运行的规则她在落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已经详细解析,那么不同在哪呢?天地人三界照样分立,天皇伏羲照样封帝成为天道化身,地皇女娲照样舍却天地皇位长驻地界与伏羲势不两立,太子长琴照样因不周山倒被贬人间万世浮沉……那么不同在哪呢? 这个世界,没有她。 青华上神从来不曾留存于这世间。在最初的最初,混沌莲子诞下盘古,便陨灭了所有的道基,那一粒破命的莲子,从不曾诞生,更不曾落入这片盘古所开的天地。 这片天地中没有她的存在,所以一切才会是她现在所见的模样。 辰湮望着天河中的星辰,犹如很久以前望着太易宫中那些莲花。她有些觉得自己不该把天外通道的信息留给夙夜了。她那么熟悉他……见着这个世界的欧阳少恭时他定然会不对了,回溯到阿霄把这个欧阳少恭错认为爹爹他就更难收手了,如果……知晓这个世界没有她的存在,不发疯他就不是她所熟知的妖君夙夜。 然后才惦记起他,他就来了。 青华上神心间一动,感知到忽然落入此世的熟悉存在,垂眸望向妖界的方向,有些茫然。反正只要牵扯到他,她不知所措的次数就少不了。 辰湮觉得该是在他发现之前,先将情况诉说清楚了,没准他会少生点气。 连转身的动作都还没做出,停顿了一下,将视线投注向另一个方向。 陡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天帝真身。 伏羲……也还是这个伏羲。 织女见到天帝时已经骇然,知晓这个场合已经不是自己能插足的,连忙躬身退下。 天帝威严何等浩瀚,光是站着不动,引翻星海波涛就更为动荡。 “异世神祇。”他笃定道。 天底下没有谁与天道的关系有他密切。天道能窥探到的,他又怎会漏下。但就像天道排斥她却不得不尊崇她一般,身为天道化身的伏羲同样也对其无可奈何,那样深厚的开天功德之力,连瞻仰都要用尽全力,又哪里能亵渎神祇。 两个世界的因果已经有那么一些重叠,纵他是天道代言、天界至尊、隐形的三界之主,都不敢触碰这个因果。 辰湮沉默了一下,还是回道:“吾名青华。”过了一会儿又补充,“混沌莲子化身。” 伏羲也默然。怎么也不可能想象到,竟会是这样的出身。 怪不得会有此等开天功德,怪不得连天道都无法束缚她。就像天道不喜脱离掌控的事物一般,伏羲的掌控欲也相当可怕,仅仅是这样一句,心中警惕已经由七分升至十分。 不说诸世怎么允许混沌莲子降世,也不说她为何得以化灵,她的存在,实在足够威胁。 “不知上神来此……”语调非常缓慢,话未完,意已尽。 本就不是机密的事,辰湮也未隐瞒:“吾儿不慎落入此世,我随之而来,亦是想探查究竟何种力量能带走吾儿。” 天帝想起至今仍处于混乱中的天书,饶是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混沌莲子的孩子?! 混沌莲子若要诞子必得开花结果。而混沌青莲若开,便得要天地覆灭重开之际……看那模样彼世并未尽毁,莲子从何而来? “陛下不必担虑,”辰湮道,“我无意扰乱此间天地,待寻得究竟,吾等便离开此世。”她语气平静但足够认真,“不同世界之间的缝隙遍布时空风暴,足以湮灭进入的一切,危险至极,陛下也不必忧心此世与彼时会接合。 “重叠的因果又有何解?”天帝不怒自威。 那些不该降临于此世的幻影。伏羲立于三十二天与天道交流,然后才看到那天外恍惚而立的宫殿幻影。这片天地有了她的存在,天道无法不接纳她,此世也渐渐有了那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我即因果。”辰湮淡淡道,“我若离开,便无此因也无此果。” 她这样的神祇,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得天道证言,是无法说谎的。 天帝伏羲到底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 离了天庭直接赶往妖界。 此世的妖界依然如彼时不曾生有妖君前的混乱,四方界域混战不休,难以消停,可此刻愈加混乱的景象却是青华上神都不曾想到的。 夙夜立在妖界最高的山顶,辰湮落在他身侧,便为他想也不想伸手揽进怀里。 “诸世之投影,还是……平行的天地?”妖君直截了当开口问她。 辰湮着实没料到仅仅这般短暂的时间,他已摸清了那么多东西,想了想,还是回答道:“平行。这是片独立的天地。” 他想干什么? 辰湮注意到他在解析妖界的法则。厚实的天地屏障同样封锁妖界,但他是妖君,曾是这一界的执掌者,当因果重合,天道就像对待青华上神一般,也对他无可奈何。 而他这一解析,风云变幻界域不稳,为此界众能有感,几乎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界域在骚动,感受到众妖主隐隐威胁的咆哮,夙夜冷哼一声,上古凤凰的天妖气息放出,妖力冲天,连天地都在震颤。 辰湮何其了解他,连夙夜面无表情的脸庞下很刻意压制着的愤怒也感觉得无比清晰。 不明白他在生气什么。想了想,伸出手,缓缓环抱住他的腰。 夙夜停顿了一下,眼神缓和了几分,解释道:“此世之中,东方妖主为芜荻。” 一句话辰湮就明白了。 妖界的格局,在夙夜看来,陌生又熟悉至极。既然有芜荻等妖,那么天庭,那么地界,那么人间,又是怎么个模样? 芜荻为东方妖主,那徒离呢?妖界没有徒离。徒离还在人间。 在彼世,徒离因何会来到妖界? 他是必定晋升大妖的,但他不喜妖界争斗,一直在人间游荡。他要在后来遇上阿青,好奇于这魂魄中藏有同族气息的凡人,在阿青陨世之后,才彻底厌倦了漂泊不定接受妖界邀请。 他若是遇不到阿青,便自然还是于人间遍游。 他为何遇不到阿青? 天庭定然有伏羲,地界定然有后土,人间诸世百转千回,也不会脱离他的预想,那么……他的阿湮呢? “这片天地……”夙夜深深得吸了口气,声音竟然颤抖得说不下去了。 是这个世界的青华上神不曾分出神念落入人间轮回,还是……根本就没有青华上神? 辰湮也说不出话来。她都有过想要隐瞒念头的东西,课甫一开始就为他觉察了,这能叫她说出什么来? 然后她这一沉默,又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妖君夙夜看了她半晌,低下头,将额埋在她肩窝里:“那我呢……” 本来是为女儿而来,现在在这如此叫人震惊的现实面前,连女儿都一时抛却到脑后了。 “阿湮,那我呢?”他哀求道。 是独独没有青华上神,还是他们一并都不存在? “没有你。”辰湮安慰道,话一出口,宿命尘埃落定,“此世有太子长琴,有欧阳少恭,独不曾有你。” 既然没有青华上神,又怎会有妖君夙夜? 亘古之前,琴仙不曾与神祇相遇,岁月荏苒时分,更无那粒颠倒众生的混沌莲子。 那不知为何得天所弃的琴仙落入凡尘,苦痛挣扎,在人世几乎毁灭了自己,也无得此世的一丝怜悯。 夙夜冷静下来。 “我寻到阿霄了,”辰湮轻轻道,为女儿求情,“……你莫……生气。” 素来闻弦音知雅意的存在。妖君刚才还清澈从容几分的眸子,瞬间又沉霾下来。 没说话,但那满副表情都是,阿霄干了什么? ... 第140章 妖君在时空的缝隙里看尽秦皇陵一场闹剧。看小说到 这个世界,时间与空间的法则同样碎裂,散落在三界各地,反正他骨子里就浸淬了这般法则之力,但凡时空不稳定处,时空力量皆不会拒绝他的使用,就也懒得再为这天地重塑法则。 阿霄与她娘亲魂魄相连,哪怕隔绝天地都不能阻断这种牵系,相较于此,血脉就弱了些,至少彼此无所通感,阿霄没有觉察到他已降临这片天地,更感觉不到他就在这里静静望着自己。 夙夜满门心思投注在辰湮身上已经够久,但并不意味着已经久到他将那百千场苦痛轮回给全然忘怀。他只是不想去计较。如果不计较能换得一个阿湮,他乐意之至。 然后在看到此世欧阳少恭的那一瞬间,陡然明白,为什么阿湮一口咬定,他不是自己。 最先开始该是愤怒,极度的愤怒,哪怕有理智诉求这只是平行位面中同等的存在,与他毫无干系,但阿霄会错认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世人皆道他为妖君,为妖界之主,为天道都要避退之存在,可穷究他所有,唯一个辰湮是心之所向,唯一个阿霄乃宿命恩赐,如今……阿霄无故失踪已然触动他的逆鳞,现在这番场景更是能叫他暴虐地恨不得连这片天地也一并毁掉。 虚空中的视线投注在他身上。辰湮还是不放心。 夙夜闭上眼睛深深得呼了一口气,温柔得回视向虚空,视线在不知名之处互相一碰触,他缓了缓绷紧的心弦,待得觉察她终于收回视线,他的心境也沉波如前。 他开始审视这一个欧阳少恭。 那样温文尔雅壳子下暗藏的叵测心机,那样风清月白姿态下漆黑肮脏的灵魂,绝望中滋生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疯狂,苦痛中蔓延开的恨不得诸天毁灭的仇怨。何其相像。何其相像!这是个无根的飘萍,是苦留人间的复仇之魂,偏执而激烈,绝望又疯狂。 夙夜盯着他,像是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紧接着慢慢明白过来,内心的暴虐之因究竟出于何处。他几乎是在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形态来直视曾经愚蠢的自己。万幸的是他终究走出了这一场宿命,可眼前这个欧阳少恭呢? 妖君开始回想,那些连轮回都不算的苟延馋喘他是如何挨过来的。满心满眼只有个阿湮,天地破灭于他丝毫无干,只要阿湮能留下他什么都不在乎。她是他的黎明,是他的希望,是他肮脏丑陋的命途中唯一的曙光——可这个世界,没有阿湮。 这不是他,从头到尾都不是他,纵有相似的经历,同等的宿命,他都不是他。 ——他有阿湮,他没有。 那这片天地,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夙夜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在血液中崩腾的破坏欲-望。才明白阿湮先前为何要特地强调好几遍不许他生气。太阳穴鼓鼓涨疼,神思有那么瞬间全是碎裂的乱码,怎么都凝聚不起来,他已经少有这样激烈的情绪了,这许多年来,连雪皇都说,跟阿湮在一起久了他的性子也变得与她一样,没想到破功在这里。 他停顿了一会儿,在把女儿拎回来好好教育下与连这个欧阳少恭一起教育进去间犹豫了片刻,冷冷一扫正在忽悠这一个百里屠苏去祖洲寻仙芝的欧阳少恭,十指捏紧把暴虐只感压制下去,破开虚空直接走进星辰地幽宫。 * 阿霄猛然抬起头,望向虚空。 欧阳少恭警觉,顺着她的视线看着虚空,什么都没有:“怎么了?” 阿霄有些迷惘得坐在他手臂上:“我……好像感觉到有时空的波动……是幻觉?” 这个时间段里,应该还没有谁能用时空法则啊? 为什么感觉有些冷? * 辰湮赶到星辰地幽宫的时候,夙夜差点把虚空命盘都给掀了。 她牵住他的手,偏头看了看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 在她面前夙夜不好生气,但着实憋闷的厉害,整张脸阴沉得有些可怕,很久以后才闷闷得骂出个词来:“蠢货!” 纵然再怎么确信这个已濒临破灭的残魂不是自己,可也无法否认那数千年苦痛轮转的相似。 同样为天所弃,同样在榣山遭遇分魂之苦,同样流落人间借渡魂残活。不同的是,夙夜在看清人性本质明了他所渴求的究竟是什么之后,已经彻底弃了在人身上追寻什么。而这一个残魂,偏执得近乎失去理智,在凡人身上寻求永恒,要何等的愚蠢才能将所有的希望寄予在自己生命短暂而优柔善变的凡人身上,然后在一次次的破灭中彻底迷失? 在他还是妖君的岁月里,蓬莱于他确实是不同的。他在这个东海之地明了仙人在亘古以前与神祇的那场因果,知晓那一段连天道都无法抹消的宿命究竟是什么,也由此处重塑时间与空间的法则、通彻了如何破解命数的契机,正是因此,后来在蓬莱天灾破灭之后的无数年月里,他脑中还保存着有关于它的记忆。 可这个残魂,却将那一方蓬莱之地看做了唯一的救赎! 不妖不魔不人不鬼,心比天高却隐隐接受了自己卑微到尘土的事实,所以怨艾那所有弃他舍他抛却他的存在,却不知他从未真心付出又何来的同等相待。 这是自己也曾犯过的错。也在辗转的凡尘中不为人所接受,也怨艾那所有不顺意的存在,可他偏执到头却有一个阿湮牵扯着他,给他一个反悔的余地,叫他明白,他所渴求的从来都不是人间,而是亿万年前天地初开时留下的那段宿命。 可是这个残魂呢?没有人告诉他,你走错路了;没有人给他一个方向,叫他可以重新来过。他一路偏执激烈得走向疯狂,唯一幸得一点平等的关怀破灭在神罚里,唯一寄予的一点希望死在天灾中,然后只剩下破灭的仇恨与余烬。 “蠢货!”夙夜又恨恨得骂了一声。 辰湮看了他一眼,才想了一下,一只手揽过她的腰直接把她搂到怀里,妖君沉默得看着她。他熟悉她到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明白她在想什么,没说话,但那整副表情都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辰湮只好将手探进虚空命盘,在那不停汇集、交流的天地阴阳之力中,扯出一条黯淡的命线。 夙夜伸手触碰,然后整张脸瞬间阴沉得简直无法形容。 “她还活着?!” 身为一个天妖,厌烦人族似乎是常态,在成为天妖之前,哪怕在凡尘里滚过那么多年,渡过那么多凡人的魂魄,他天性中依然是凉薄的仙神之性占了绝大多数,对人的感官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若一定要拎个尚有好感的出来,大约也就是当年在天灾中为白龙王所救、之后于龙绡宫渡过漫长一生的蓬莱公主巽芳。 夙夜盯着那根命线,刚才想掀翻命盘的暴躁又起来了。 他怎么就忘了——虽然是不同的天地,但有那么多相似的先例在前,这位蓬莱公主有极大可能还在这世上! 那此世的那个残魂呢?残魂那么多因之而起的绝望跟痛苦难道只是场笑话?! 辰湮安抚得拍拍他的手。 * 这片天地中有太子长琴,有欧阳少恭,也有那一个刻录亘古记忆的山洞。 夙夜牵着辰湮的手,踏上衡山地域。 “你说过不恼的。”辰湮只能努力替女儿争取下了。他决定要做什么之后,她向来是不会说话的,随他喜欢什么都可以,但在还没做决定前,倒不妨稍微求个情。 夙夜没答,只是道:“你找到了?” 她摇摇头:“天外没有,地界有的可能性也很低,盘古当年……是化作的这个大荒,也许是在人间。” 辰湮在找这片天地最初的那朵青莲。 此世一开始便就没有青华上神的存在。混沌青莲在诞生盘古之后,并未破除命数衍生出一粒莲子作为延续,那么,那朵破碎的混沌青莲到底在哪?此世接纳了混沌破开之后的天地,却无法吸收残留的混沌,天道无法触碰混沌青莲,哪怕青莲已经破败。死去的莲花最该是隐匿在天外,但既然天外没有……人间会有何处能保存住混沌青莲? “也许是碎得太彻底了。”夙夜沉思道。 “有可能。”辰湮点了点头。 对当年的大荒最有发言权的一个是地皇女娲,一个是土神后土。偏偏两个都在地界……所以,既天帝伏羲之后,她还得去寻一下掌管地界的冥主后土与舍却地皇之身偏居地界一隅的女娲。 “阿湮,你去地界吧。”夙夜无奈道,“我没事。” ……我担心阿霄有事。 “她该懂点事了,再随随便便被骗了我要去哪里寻她!” 阿霄被带到这片天地似乎并不是谁的意志所能决定的? “阿湮。”妖君夙夜这样温柔得唤了一声。 于是辰湮就点点头,直接往地界去了……你开心就好。 * 欧阳少恭立在衡山上,很长时间里心绪激荡得无法停止。魂魄撕裂之处隐隐作疼,拼命找存在感地告诉他时间已经不够了。手心里捏着重又合成一体的玉衡,感受玉中那些挣扎纠缠的魂魄,最后一切情绪又归于坟墓般的死寂。 秦皇陵一场局,坑死雷严,拿回玉衡,连着青玉坛一并收拢于掌心,唯一算漏的是寂桐的背叛——不,或许他是早有预知的,一切都在掌控,他只是带着几分玩味甚至几分闲情雅致得看着这场人心最后会演变为怎般模样。 又错看一次人心?哈,无论什么苦衷或者说借口,他都不在乎,错看得已经够多了,也不在乎这一回! 阿霄摘了朵扶桑花背在身后慢慢蹭过来,见他低头似乎在很认真得俯视洞天边缘犹如极光般绚烂的星辰之色,偏头望了一下,小心翼翼把花放在他的琴上。 他的心忽得一软。 阿霄再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视线。 “爹爹!”她眨了眨眼,过来径直扑进他怀里。 欧阳少恭张开手臂将她抱起来,软软的冰凉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肩上,轻飘飘的躯体似乎没有一点重量,但怀抱着这样温热的身体却仿佛拥抱住全世界的阳光般温暖。 “咦?”她有些惊讶得睁大眼睛。 “好奇这个?”欧阳少恭淡淡道。 “魂魄。”阿霄捧着他递过来的玉衡看了看,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冥河中浸淬的怨魂比这玉衡里的还要多得多,每一时每一刻都有无数魂魄承受不住冥息与怨力而破灭,更不用提蒿里无尽的记忆与残魂残魄。她着实见多了这种东西。 “嗯。”欧阳少恭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阿霄知道什么是恨吗?” “恨啊,”阿霄认真得想了想,摇摇头,“我见过很多种恨,但是我不知道它真实的模样。” “那就不要懂好了。恨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他说。 百里屠苏说:我只愿有朝一日能够真正放下那些晦暗之念,而不是变成一个只知仇恨的怪物。 那么他就是怪物?欧阳少恭冷笑,他因仇恨凝结了这夙世的生机与绝望,所以他就是只知仇恨的疯子? 你怎能不恨?怎么能不恨?若你不恨,那我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爹爹。”阿霄轻轻唤了声。 “阿霄以为,我为什么做这一切?”玩弄人性,颠倒伦常,看世间一切可笑者自笑,倘若顺应天命就是要看那天道一点点剥夺走他曾拥有的东西,那他就逆了这规则,看它究竟要怎么毁灭他! 他那些引以为傲却为人嗤之以鼻的收藏品,阿霄也一并看过。世人或惊惧,或后怕,或掩饰,或退缩,可是只有阿霄眼中,只有纯粹的好奇之色,她甚至觉得那样的交换是很正常的行为,更不觉得他的理念有什么异样之处。 他这样询问,阿霄其实并不太懂他指代的是什么,但她只是点着头认真道:“爹爹喜欢就好。” 欧阳少恭大笑起来。 神性?抑或是妖性?他那样恨着头顶的苍天,恨着那些以自己的意志颠倒众生的神祇,到头来却觉得,自己魂魄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其实一直没变。 多么可笑。 ... 第1章 她是个怪物 三五早就知道自己是怪物。 她天生就没有痛感,还长了满头白发,受再重的伤都不会死……她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自己明明是怪物,但为什么却不会妖法? 看着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三五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会妖法就好了,她就可以把欺负她的人都赶走…… “找到了,怪物在这!” “大家快来看白发妖女!” 突如其来的叫喊惊醒了三五,她戴好帽子遮住头发,拔腿就跑。 三五记不清自己是几岁时来到了这个村子,只知道因为发色的缘故,她在收到大人们异样眼光的同时,也收到同龄人的嘲笑和殴打…… 只是因为不同的发色,就这么凄惨了。三五只好尽量地让自己讨喜,同时将自己没有痛感和不会死的秘密,埋藏得更深。 “妖怪哪里跑!” 身后的人怪叫着,三五扭头一看,只见张大婶的儿子大宝挥舞着右臂,一边作指挥状招呼着身后的同伴,一边兴奋地朝她追来。 如果没有记错,她前天还帮张大婶去地里种了菜。看来该告诉张大婶她儿子有多么嚣张了……三五立刻就朝张大婶的家跑去! 大宝咒骂了几句,弯腰就从地上摸起几块石子,狠狠地朝她砸去! 三五转头看到了这一幕,她左躲右闪,却依旧被一块石头直直地砸中额角。有黏稠的液体涌了出来,她眼前一黑,只觉得脑袋有些眩晕,然后身形也不由自主地变慢了。 温热的液体直接流到眼缝去,三五横起手背抹了一把,再看时,手背上已涂满了刺眼的红色……流了这么多血,一般人都应该痛到没有力气再跑了吧,张大婶的家还很远,估计她也跑不过去了。 三五这么想着,便也停了下来。她伸手紧紧地捂住额头,瑟缩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开口: “你、你们再欺负我,我就告诉里正了……” “里正这几天忙着呢,才懒得管你这个白发女妖呢”,男孩们围了上来,大宝笑嘻嘻地说道,“怪物难道也会怕痛吗?” 见摆出里正都没有用,三五在心中为自己的倒霉叹了口气。她暗自数了下身边围着的人数,最后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只摆出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我不是怪物!” “你就是怪物!天生白发的怪物……我娘说了,只有怪物才会一生出来就是白头发。”一个小男孩趾高气昂的样子,说着就用手去推三五。 三五被他一推险些站不稳,她正欲说话,其他孩子却开始一起推她。 “把怪物赶出村子!” 他们人多,力气又大,三五被推得一下子就跌倒在地。她的帽子不知被谁给摘掉,头绳也被扯下,白色的头发散了一地…… 那是普通小女孩不可能长出的头发,白如雪,长及腰际,映着三五那张稚嫩的脸庞,有种说不出的违和与诡异。 “都怪你这个小怪物,要不是你来到我们村子,我爹根本就不会走!” 你爹明明是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好吗?跟她有什么关系……三五忍不住想笑。 “我爷爷上山砍柴,摔断了腿,肯定也都是你害的!” “不是我……”三五苦笑着,明知道他们不会相信,却忍不住还是想要辩解。 大宝恨恨地骂着:“就是你!你这个灾星、怪物!要不是你,我娘怎么会骂我?”他甩手就是一耳光扇到她脸上。 这就像一个信号。其他孩子纷纷朝她动起手来,有用石头砸的,有用脚踢的,还有朝她吐口水的。 三五紧紧地护住脑袋,拼命地蜷着身子躲避。她的嘴里发出凄惨的叫喊,其声之尖锐,几乎能震破人的耳膜。 男孩们害怕这声音引来别人,见三五的身上挂了不少彩,也就渐渐停了手。 “你这样的怪物,就知道讨人欢喜、背后告状!要不是里正看你可怜,早就把你赶出村子了!”大宝忿忿地威胁,“不准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不然我们见你一次就打一次!” 他们本就是见她一次就打一次,她会为殴打自己的人保密吗? 会的,三五对自己说。 “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她抽噎着点头,表情怯弱而害怕。 没有人可以一直保护她,迟早有一日,她会亲自将自己受的苦从这些人身上讨回来! “算你识相。像你这种石头里蹦出来的怪物,我们村到现在都还没把你赶走,就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他们说笑着,转身就要走远。没想到,背后突然传来一句话。 “我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我有娘。” 三五不受控制地说出这句话,她抬起头,声音虽轻,却很坚定。 男孩子们仿佛听到一个笑话般,放肆地笑起来。大宝更是开口道:“你要真的有娘,她怎么会不管你呢?肯定是看自己生出了怪物,所以就把你扔了……” “不对不对”,有人反驳道,“只有怪物才会生怪物,她的娘肯定也是个怪物!” “不许侮辱我娘!” 三五身子一颤,猛地抬眼。她的眼睛幽黑深邃,此刻涌现出一股冰冷的寒意,配合从额头上滑落的鲜血,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没想到刚刚还软弱可欺的女孩突然变得这么森然,男孩们也是一愣,竟都感到一股冷意。但等他们反映过来自己竟被一个小女孩给吓到后,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大宝平日里就是孩子王,此刻见到自己的威信被三五给破坏,立刻捋了袖子,朝她走去。 三五没有闪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维护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生气,气到连指尖都颤抖起来。 “老妖婆,白头发,有娘生,没娘养!”大宝故意编歌来气三五,同时抬脚就朝她踹去。他卯足了劲儿,几乎可以预见她被自己一脚踹飞去的场景…… 三五依旧没有闪躲,只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股热气忽然直冲脑门。 “哎哟!”男孩的没踹到三五,就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顶了上来,他一个不稳,就朝边上摔了个狗吃屎。 三五微愣,往后缩了缩,目光却盯着地面上突然拱起来的一个小土堆……刚刚那里还是平的! 后面传来嘲笑声,但在倒下男孩的咒骂里,这声音还是消了下去。有人想要过去扶他,但还没跑过去,却也是以同样豪迈的姿势摔到了地上。 三五只觉得自己被暖洋洋的一股气给包围着,她看着谁,就能让那人被突然拱起来的土块给绊倒。 这就是怪物的力量吗?三五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正有一团朦胧的黄气。 “妖、妖怪啊啊啊啊!”后面的男孩终于发现了三五的变化,他颤声叫道,发抖的手指着三五,“她能让土地突然长、长高,她真、真的是妖怪!” “你们不一直说我是妖怪吗?”三五笑了,她举起被黄光包围住的手,有种梦想成真的欣喜和畅快。 “我本来就是妖怪。”她轻声道。 地上不停地有石块冒起,摔倒在地上的男孩都变了脸色,他们忙不迭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远处跑去。 睨了眼他们远去的背影,三五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手上,上面正缭绕着淡淡的黄光……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她的心间盘旋着,她觉得自己仿佛能够控制脚下的泥土。 这就是妖法吗?她也会妖法了吗? “土灵根……”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把三五吓了一跳,看来者身材高大,她忙把手缩进袖子。顾不得仔细去打量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人,她拔腿就要跑。 要不要这么倒霉?她才会使用妖法,就要被人抓了吗? “你跑什么?”邓千一把就抓住三五的袖子,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原地,“我又不会吃了你。” “放开我!”三五恶狠狠地转头,“当心我用妖法杀了你!”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想让地上的泥土拱起来把他给绊倒。但泥土却突然不听她使唤了,她身体里的那股子热气也渐渐地散去。 邓千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妖法?” 三五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使不出来妖法了。她心中暗急,大宝他们肯定会把她施展妖法的事情说出去,她现在必须快点离开村子……这么想着,三五便努力去扯自己的袖子,但她几乎把袖子扯断,也没能将它给扯出来。 “你不是妖怪”,邓千笑够了,这才柔声道,“你是人,是具有灵根的人,你是天生的修仙者。” 修仙者?!三五心脏一抖,睁大了眼。 第2章 这是个悲剧 修仙者是要杀掉怪物的!她怎么可能会是修仙者? 三五曾经听村子里的人说过,一百个人里才能出一个有灵根的人,有灵根的话,就会有仙人来带他们去修仙。她可以成为修仙者?仿佛又被石头砸中一般,三五的脑袋有些眩晕。但很快,她就恢复了……会有天生白发、没有痛感、怎么都死不了的修仙者吗? 见她似乎一脸平静,邓千也有些摸不准了,他沉吟道:“我是流云宗陈长老的弟子,难得此次出来可以见到一个身具灵根的孩子,你想修仙吗?我可以把你带到师门,待检测过你的灵根后,你就可以修仙了。” 流云宗!三五听过这个词。村子里的人都说它是仙门,里面住着很多神仙……神仙都是要除妖灭魔的,三五一心以为自己是怪物,便对“流云宗”这三个字感到很敬畏。 曾经有几个流云宗的弟子来到村子里,被大家供得像菩萨一样,各家都把自己的孩子带出来给他们看,三五却专门找地方躲了起来。后来听人说,那些被仙人选中的孩子都是要去当神仙的,张大婶还为大宝没有被选上感到很遗憾。 这人也是仙人吧,难道看不出自己是妖怪吗?三五默默地打量着邓千。 只见他面皮白净,一双细长眼虽小却很精明,一身橘红色的长衫,腰间系着跟玉笛,半披的头发随风飘扬……三五没有见过仙人,但却也觉得这人跟村子里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不大一样。 “你难道不想修仙吗?修仙可以长身不死、驻容养颜”,没有想到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邓千只好使用诱惑的方法,注意到三五身上的伤,他淡道,“修仙后,不会再有人敢轻易欺负你,就算被欺负了,你也努力修行,等实力提升再欺负回去。” 他说着,掌上白光吞吐,伸手一抓,就将远处的大宝他们给吸了过来。 大宝他们抖得跟筛糠似的,甚至说不出一个字,只惊恐地看着邓千和三五。 第一次看到大宝这么害怕的模样,三五眉毛一动,终于开口:“我可以修行吗?” “当然”,邓千笑道,“刚刚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应该具有土灵根,对灵气的感知也很灵敏。只要你肯努力修行,定可登入仙道!” 修行似乎真的不错,但怪物也可以修仙吗?如果这人发现了自己是怪物,肯定要杀掉她吧。三五想了想,突然道:“我愿意跟你到流云宗修行……但这些人太可恶了,你能先帮我教训他们一下吗?” “这有何难?”邓千笑了笑,眼都不眨一下,双手结印,立刻就现出无数道红光就朝大宝他们甩过去。几个孩子顿时就仿佛被鞭子抽打一般,哇哇地叫了起来,身上更是现出了红色的印迹。 “尔等凡人居然敢对修仙者出手,真是天大的胆子!”邓千不屑道,声音冷而嘲弄。 “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男孩子们大声哭喊着,他们努力想要躲开那些红光,有机灵的更是哀声求道,“大仙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够了。”施暴者和受害者对调,三五冷眼瞧着平日里欺负自己的人讨饶赔罪,心里的快感竟淡淡地散去……那些自己曾那么讨厌的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此刻竟如此的脆弱。 三五甚至觉得自己对不起怪物这个身份,身为怪物,她居然会被一群凡人给追着打……看了看邓千,三五开始思量,这难道就是修行的结果吗? 她终于对修行产生了极大的渴望! 见三五双眼冒光地看着自己,邓千终于松了口气,他轻轻一笑:“我现在就带你回流云宗吧,你尚未修行就能沟通天地灵气,师父师叔们见到你定会很开心!” “那就多谢神仙了。”三五不再看哀嚎的大宝他们,拉着邓千的手就走。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我叫邓千,小师妹还是叫我邓师兄吧……”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走出了村子。三五很少出村子村子,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鲜。但她也没忘记自己的计划,旁敲侧击地问邓千问题。 “邓师兄,流云宗里住的都是神仙吗?神仙平日里都做什么呢,是不是忙着杀妖除魔?” 邓千面容一僵:“宗派里没有神仙,大家都是修仙者。只有当修行够高,度过天劫了,才能算得上是仙人……能修仙的,也不只是人,一草一木,一花一鸟,只要有意识有天赋,都可以修仙。” 三五心中大喜:“那这么说来,妖怪也可以修仙?” “仙界大门对天下万物共同敞开”,邓千面上浮现奇怪的笑容,“只要修行到家,妖怪自然也可以成仙” “那妖怪是怎么修仙的呢?”三五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流云宗也有妖怪吗?” 没有想到三五这么多问题,邓千也有些厌倦了,只含糊道:“妖怪怎么修仙的,我怎么会知道?人与妖之间素有成见,门派里自然是没有妖物的。” 三五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自己恐怕是去不了流云宗了。不然自己是怪物的事情被察觉,恐怕小命难保。但终究还是不甘,她忍不住问道:“那有专门给妖怪修行的门派吗?” 邓千沉默一瞬,扯起嘴角:“这倒是也有。万妖门就是,但它只收有天分的妖怪。且它地处荒远,没有人知道它在哪。” 万妖门……三五将这个名字牢记于心,暗道这就是她要去的地方。她眼珠一转,又道:“邓师兄,我是个孤儿,从小邋遢惯了,但现在要去修仙学法术,如果拜师父时还这么脏,恐怕会被人嘲笑,还会让师兄你丢脸……我知道这附近有条小溪,我现在还是去清理一下吧。” 邓千笑道:“小师妹放心,等到了镇上,师兄就带你去买新衣服,现在不早了,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一计不成,三五也不灰心,乖巧地跟着邓千又走了半个时辰后,她忽然“哎哟”一声,捂住肚子,就蹲了下来。 “师兄……我肚子痛,好像是吃坏了东西,我先去林子里方便一下!”她脸胀得通红,捂着肚子就要走。 “那你早去……”邓千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三五小跑着走远了,步履匆忙得仿佛身后有怪物在追一般。 他皱了皱眉,就听得三五还在朝自己喊:“师兄不要急,我好了就会出来的!” 跑进林子后,三五就拔足狂奔起来。她是怪物,怎能去修仙派?邓千或许是修为不够,这才没能看出她不是人,要是去了流云宗,肯定就会有厉害的修士发现她是怪物!她可不要被除掉…… 出于对小命的担忧,三五跑得自然是飞快,约莫跑了半个时辰,感觉到已经离得够远了,她这才喘着气,抱着一棵树坐瘫下来。 人人都想修仙,她却避之不及,只因自己是个怪物。 三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回想着控制土地的感觉,心中竟有些涩然。 邓千轻而易举就惩戒了大宝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三五握紧了手,表情坚定起来。 怪物又怎样?她也要去修行!没人教她,她就拜妖怪为师!她再也不要受人欺负,她要修成神仙让所有人都膜拜她……还有,她一定要找到自己的爹娘! 明确了目标,三五就决定去找到万妖门。天色渐黑,她休息得差不多后,就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打算走出林子。至于邓千,她倒不怎么担心,想来一个修者也不会跟她一个小流浪儿一般见识,肯定等不到她也找不到她后自己就走了。 三五没想到,自己竟然猜错了。 “小师妹,你真是让师兄好找啊。”邓千踏着落叶走近,脸上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三五身子一僵:“邓、邓师兄?” 邓千面色阴晴不定,他的声音本就沙哑,现在听起来更是带了种恐怖的感觉:“师兄不是说了吗?要带你去修行,你怎么招呼就不打一声就跑了呢?” 三五扯着衣角,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修仙太辛苦了,我自己又笨,吃不了苦,实在不适合修仙……” “你真不想修仙?” 三五一喜,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怎么不早点说呢?”邓千一步一步向着三五靠近,“难得遇到一个有灵根的,我本来想把你带回洞里,用药养你几个月,再让你心甘情愿献出身体地被我吃掉,现在看来,倒是不可能的了。” 他越走越近,脸上忽然长出了橘红色的毛,鼻子也高耸起来,手上更是生出了尖爪……整个一半人半狐的模样! 三五的瞳孔一缩,顾不上震惊,转身立刻就跑! 但她才跑出几步,就感觉一股大力袭来,将她硬生生地吸了过去。她被那股吸力狠狠地甩在地上,眼前发晕,不自觉地就吐出一口血来,她没有痛感,但也能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邓千蹲下身,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就扯过来:“我最讨厌的就是修仙者,若非多管闲事的修士,我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他三百年的修行啊,就被一个修士硬生生地给毁了大半! “伤你的是、是修仙者,跟……我有什、什么关系?”三五心中一急,努力开口,“我也、也是……” 同为怪物,就应该相爱而不是相杀啊!她的话还没说完,邓千就扼住了她的脖子,硬生生将她给提起来,他冷笑道:“你现在不是修仙者,但你有灵根,迟早会成为修仙者……与其让你日后被其他妖怪给杀死,不如先让我吃了你,让你的灵根来增强我的妖丹!” 三五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的喉咙给卡住,再也说不出话来……但饶是如此,她也依旧感受不到一点疼痛。 她没有感受到疼痛,但却感受到了恐惧。就算是怪物,不能呼吸的话,也是会死的吧?对于死亡的恐惧,让三五白了脸。那股深重的恐惧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颤抖……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第3章 曲折的开始 邓千用一只手抓住三五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横了起来,然后他张开自己的狐狸嘴,向她的脖子靠近。-乐-文-小-说--520- 三五的视线一下子就调转过来,但这并不妨碍她看到近在眼前的尖牙利齿。与此同时,一股奇怪的臊味向她的鼻子里涌去,味道之浓,熏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难道就要这样被一只狐狸给吃了?三五的心脏猛地一缩,忍不住地颤抖。 她常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但不管她受多重的伤,第二天她身上的伤都会好了大半……她曾以为自己是死不了的,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成为狐狸的口粮! 如果连身体都没了,她肯定就活不过来了吧?怪物也是会死的…… 三五突然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没有想到这人到了现在还有力气,邓千一时不察,居然被踢到了喉咙。他吃痛地松开一只手,连忙去摸自己的脖子,同时气急败坏地将三五扔到了地上。 将三五重重地摔在地上,邓千还不解气,他的指尖现出四道白光,分别射中三五的四肢,就这么将她固定在了地上。接着,他一脚踩上她的胸口,脚下用力,竟打算直接将她给踩死! 三五脑袋发昏,依旧没有痛感,但意识却逐渐飘离,眼睛也忍不住想要闭上。 真是可笑呐,她也是怪物,却要成为一个狐妖的口粮了…… 就在三五的眼睛快要闭上时,她突然感觉到脑海里震荡了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整个包裹住了她,她的身体变得很轻盈,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束缚。 她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荒芜的白色。她的周围都是雾蒙蒙的白气,脚下是气,指尖接触到的是气,就连呼吸的也是气。 她这是死了吗?三五愣住,东张西望地观察着这奇怪的地方……难道她已经被邓千给吃了,现在到了地狱? 她才刚有这个想法,眼前就忽然出现了片水波似的镜子。镜子里是一片树林,一个狐首人身的妖怪用力地踩着一个白发小女孩…… “我让你再踢!”镜子里的狐妖咒骂着,狐狸脸上一片狰狞。 这不是她和邓千吗?三五心下又惊又惧,她颤巍巍地伸手去触碰水镜。但她的手指轻而易举地穿过水镜,却只点出道道波纹。 一阵冰凉从指尖传递到全身,三五有种荒诞的不真切感,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但那种胸腔被挤压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胸膛,在邓千的脚下,越来越扁,几乎快要和背部贴在一起……三五毫不怀疑,用不了多久,镜子里那个面容扭曲的自己就会被踩死。 她忍不住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拉扯! “快点醒来!”三五大声喊叫着,惊慌的声音回荡在这片被白气充满的空间,“这一定是做梦、快点醒来……”她跪了下来,满脸绝望。 邓千终于松开了脚,他一把抓起昏睡过去的女孩,张嘴就把她往自己的嘴里送去! 难道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个狐妖给吃了吗?三五呼吸一滞,身子不禁开始发抖,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水镜,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她的头脑空白了一片,绝望地看着邓千咬上自己的脖子…… 就在此时,水镜里忽然现出一道耀眼的红光,那束绚丽的光芒狠狠地击中了邓千! 三五眼前一黑,只感觉一股轻柔的力将自己抛出……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周围再没了什么白气,头顶是一片灰暗的天空, 不是那个奇怪的空间,她出来了?!三五一个激灵,忙转头一看,她看到了一张放大的狐狸脸。 邓千的眼睛和嘴巴都是张着的。他的眼睛里失去了神采,他的嘴上染了鲜血……他死了。 “你还活着吧?”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三五这才发现周围还有个人。她呆呆地转头,眼睛却差点被那火一样的颜色给灼伤。 红衣似火,长发也像流动着的火焰,少年居高临下地站在那,整个人都如同一团火般耀眼。但他的面容却偏偏又是孤傲冷清的,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冰寒之气,冰和火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 三五倏地就想起刚刚在水镜中看到的那道红光,和这人身上的气质是如此相似……邓千肯定就是他杀的!三五立刻就支撑着想要站起:“多谢仙人的救命之恩!” 清轩伸出指尖一点,隔空将三五给扶起来:“我只是个修仙者,尚未成仙。” 修仙者……三五呆了片刻,她回头看了眼邓千的尸体,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修仙者都这么厉害吗? “区区一个化形期狐妖,也只能欺负凡人了。”清冷的声音带了点不屑,三五身子一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将那个问题给说了出来。 “还、还是大人您修为高深”,站起来离得近了,三五这才发现面前的男子有多年轻,刚刚模糊的容颜在眼前变得清晰,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俊美……她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你知道万妖门在哪吗?” 清轩皱眉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她瘦得如同竹竿,披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青紫的瘀伤,那张脸上更是沾染了灰尘和鲜血,唯一不凡的那头白发也被泥土污垢染成了灰色,简直像个小乞丐…… “你身具灵根,不去仙门修行,为何要问万妖门?”他冷声道。 三五惊讶地张嘴:“我、我能去仙门?”这人难道看不出他是怪物吗? “你是人,年龄在十二以下,又是极为罕见的单灵根,现在还沦落在外面做乞丐,也真是够不容易的了。”清轩也觉得有些好笑,单灵根的天才可遇不可求,在一万人里也挑不出一个。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来历练,就能遇到一位在当乞丐的单灵根……这要是让其他门派知道了,估计都得气吐血。 不过既然让他碰到了,那么这个人就只能归入太白了! 清轩将手轻轻一挥,三五只觉得一阵温暖的风吹到了自己身上,只一会儿,她身上的灰尘杂草竟然都被吹走了。 这人看起来这么厉害的样子,难道也看不出她是怪物吗?三五半是期待,半是试探地问道:“灵根?我也可以修仙吗?大人,我是什么灵根?” “土灵根。”清轩的指尖“腾”地冒出一簇苍蓝色的火焰,那火焰缓缓地飘到邓千的身上,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蔓延着将他整个尸体给包裹起来。 三五目瞪口呆,直到邓千的尸体整个地化成了灰,被风一吹就散去。 她心脏砰砰地跳着,仿佛被一股热气从头烧到了脚,她第一次对力量有了这么深的渴望! 她也要变得这么厉害! 三五的表情过于外露,清轩瞥了她一眼,淡道:“土灵根主防御,攻击性的法术少,而且难学。” 三五的脸上现出些许黯然,但很快她又振作起来……她可是怪物,她一定可以学到厉害的法术! 脑筋转了几转,她一下子就对着清轩跪了下来:“求大人收三五为徒!三五愿为大人做牛做马,也一定努力学习法术,等厉害了来保护大人……” 她的话虽然不伦不类,但胜在诚恳真心,那眼神更是格外的虔诚……清轩挑了挑眉,不禁有些好笑:“首先,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那大人我还可以给您当丫环,伺候您……” 清轩摇了摇头,继续道:“其次,我是火灵根修士,我所学的不适合你” “没有关系!只要大人肯教,我都愿意学的。” 清轩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最后,我今年还不到二十,尚未到开坛授业的年龄……我不能收你为徒。” 他唇角微弯,身上的冷冽之气如冰雪消融,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因这一笑而点亮,但三五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也就是说,我不能修仙了对吗?”她低声问道,小脸上竟透出些许不甘。 “你当然可以”,清轩挥手将她给扶起,“你是万中挑一的单灵根,天地间最适合修仙的体质。我是太白的弟子,太白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修仙门派,我虽不能教你,但我可以把你带到太白。” “我不能去”,三五的脸色猛地变白,她急忙摇头道,“我天生白发,他们会把我看作妖怪的!只有大人你不嫌弃我……” “愚昧!白发就是妖怪吗?”清轩皱眉,面色忍不住变冷,看向三五的眼神又是好笑又是怜悯,“那我天生红发,岂不也是妖怪了?” 三五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她不只是天生白发,她还没有痛觉,她的伤口好得比常人快很多……想到刚刚自己突然去的那个白色空间,她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她又多了一个秘密。 “妖怪身上会有妖气,你是人,你身上并无一丝一毫的妖气”,见三五眼睛亮了些,清轩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太白的人不会嫌弃你的白发,他们不会认为你是怪物。” 他们不会认为她是怪物!他们不会随意欺负她……她只要不让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就可以了!三五看着清轩的红发,沉默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愿意去太白修仙,还请大人带我去太白!” “早该如此……太白会把你培养成最杰出的土灵根修士。” 清轩松开了眉头,他双手结印,一道红光自他的腰间闪电般蹿出……那是一柄细长的剑,剑身带着绯红的光芒,在半空中盘旋几圈后,稳稳地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上来”,清轩站在剑上,朝着三五伸出了手,“我带你回太白。” 踩着剑飞行?!三五又是惊讶又是激动,她颤颤巍巍地将手递向清轩,却在被握住时,手又突然一缩。 “不用担心,我会控制好剑,不会掉下去的。”清轩抬眼望她,以为她是害怕。 “呃,大人,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三五吞吞吐吐地说道,“太白和流云宗比,哪个更厉害呢?” 清轩沉默了许久,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三五。 “流云宗?那是什么?”他缓声道,声音如冰霜般凝人。 三五讪笑:“没什么,我也觉得太白比那流什么的厉害多了……大人,我们走吧。” 第4章 天才的光芒 尽管清轩已经放慢了速度,并用灵气护住了三五,但第一次享受“飞行”的三五还是觉得了头晕眼花。她几乎不敢低头,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在距离地面几十丈的地方踩着一根剑,她就忍不住地哆嗦。 害怕自己会摔下去,三五一踩上剑,脑袋就有些空白,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身边的人。 “不会掉下去的,抓住我的衣服。”清轩皱眉,将三五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拿开。他一向不喜欢和别人有太多的肢体接触,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小女孩 “对不起,大人……我只是有些怕。”三五弱弱的解释着。迅疾的风吹来,将她的话吹得破碎。她强迫自己睁开眼,仔细体会着初次“飞行”的感觉。 她也是要修仙的人,怎么可以怎么害怕飞行呢? 不知飞了多久,三五渐渐适应了站在剑上的感觉。看着单调重复的云朵,她没那么紧张了,虽然还是不敢低头,但却已经放松了许多。这个放松的结果是……她最终睡了过去。这一天的经历实在过于丰富,她在承受过巨大的冲击后,身心都有些疲惫,最后竟然就在剑上安然地睡着了。 清轩垂眸看向沉睡过去的三五,一时也有些无语。这是他第一次在御剑时带人,也是第一次看到竟有人能在剑上睡着。他在辛苦地御剑,她却在安然地睡觉……这和一开始在剑上紧张得发抖的人是同一人吗? 虽然心中郁闷,但清轩还是随手给三五施了个防风咒。 等三五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天空已经开始变亮了。她刚好碰上日出,灿烂的霞光将云朵染成瑰丽的色彩,让她有些目不暇接。 喷薄流泻的光束,照在人的身上,有种温暖的感觉。一瞬间,三五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幸好手上还抓着的清轩的衣服,提醒了她,她其实是在天上。 在美轮美奂的日出中,一条蜿蜒巍峨的山脉渐渐地映入了三五的眼帘。浓郁的青黑色将绚丽的霞光给割裂,那道青黑色越来越近,逐渐变得高大壮丽,最终在她眼前,连成一片惊心动魄的恢宏。 “到了。”清轩飞至太白山底,终于说出了自御剑后的第二句话。 三五头重脚轻地从剑上下来,这才注意到清轩的衣角竟被自己抓得皱皱巴巴。她心下一慌,忙伸手去拉,想将它给拉平。 清轩低头一看,眼角忍不住有些抽搐。他伸手一挥,只见刚刚还惨不忍睹的衣角顿时就变得平滑光洁。 三五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却又感觉全身忽然被包裹在一阵暖洋洋的光中。她愣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褪,就连因为一夜未吃而饿的干瘪的肚子,此刻也已经没了丝毫饥饿感。 “谢谢大人!”三五忙着道谢,身上却惊出一身冷汗。她昨日被邓千弄出的伤其实早已好得差不多了,身上虽有青紫,但却已无大碍……也不知道清轩有没有注意到。 “跟我走吧。”清轩自然是没注意到的。他看着三五身上的青紫消得差不多,渐渐现出可爱的模样来,不禁挑了挑眉,指尖的白光也散去。 行了几步,他忽然又转身对三五不放心地嘱咐道:“记住,少说话,少做蠢事。” 看着他面上毫不掩饰的嫌弃,三五脸上讨好的笑容一僵。她绞了绞头发,默默地跟了上去。 直到随着清轩走到了山脚,三五这才发现面前有一条笔直的山道,山道两旁还立着两位身着青袍的男子。 “清轩师叔。”山道两旁的太白弟子见到清轩先是一惊,然后立刻就弯腰对着他恭敬地行礼。 清轩没有理会,径直就往前走。三五心中却是有些惊讶,这两位守山的男子都二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比清轩都大,但竟然会这么恭敬地叫他“师叔”…… 修仙门派难道都这么多奇怪的规矩吗?三五心下虽然好奇,但面上却还是对着两位守着山道男子笑了笑。却没想到,她刚要跟着清轩上去,就被那两人拦了下来:“抱歉,太白不允许凡人进入。若要拜师的话,请等到明年三月再来。” “她是我带来的人”,清轩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来,见守山的两人依旧拦着三五,便继续道,“单灵根,土属性。” 守山的弟子听到三五的灵根属性,立刻就瞪大了眼睛,望向她的目光也变得不一样。清轩懒得管他们,只淡淡地瞥了三五一眼,示意她跟上。 见没人再拦着自己,三五松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上清轩…… 在两人走了之后,守山的两位弟子立刻就凑在一起讨论开了。 “土灵根!居然是单一属性的土灵根,看来我们又要多以为师叔了!”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不知她会拜入哪位长老门下。” “那可是单一土灵根啊!多少门派都要争破头,我觉得她应该会直接被掌门给收为徒弟。清轩师叔也太厉害了,出门历练都能找个单一属性的土灵根,掌门肯定要高兴疯了!” “太白又要热闹起来了,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其中一人说着,就叠了张纸鹤放飞出去…… 清轩早就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他勾了勾唇角,面上依旧淡淡的。 三五不知道自己还没正式拜入太白,就已经快被太白的大半弟子所知道了。这一路来,她的眼睛几乎都不够用。眼前重峦叠嶂,山峰秀奇,参差坐落的殿宇更是恢宏庄严。 三五为太白的雄伟和壮丽感到震撼时,也和清轩遇到了不少太白弟子,他们对清轩尊敬也就罢了,让她惊讶的是,他们对她也很客气。 几乎在路上遇到的每个人都会对清轩行礼,三五的耳边不停地响起“清轩师叔”、“清轩师叔祖”这样的问好……她这才发现清轩在太白地位实在是尊崇。 三五本来想问下清轩关于太白的规矩,但看到清轩一副冷傲的模样,连主动跟他打招呼的人都不理,便不敢去主动烦他。可是在收获无数好奇打量甚至讨好的目光后,三五终于忍不住了,趁着周围没了人,她小声问道:“大人,为什么他们都那样奇怪地看我?” “土主防御,单一属性的土灵根在整个修仙界都称得上是珍宝,能让无数门派争抢。你的灵根决定了你的不凡,他们是在羡慕你。” “真的吗?”三五第一次被人这么肯定,她睁大了眼,向往道,“大人,我可以拜一个很厉害的师父?” 清轩点了点头,道:“你可以在长老中选一位做你的师父,甚至,你还可以考虑拜入掌门之下。” 看来单一属性的土灵根真的很厉害了,她居然可以自己选择师父……三五大喜,心道自己倒霉了十一年,终于幸运了一次!她眼珠子一转,好奇地问道:“那大人你是哪位长老门下?” 看出她面上的亲近之意,清轩顿了一会,道:“我是清霆长老门下。” 蜻蜓?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字。三五默默地记住了这个名字,决定一定不能选蜻蜓长老……这个长老肯定十分不好相处,这才教出了清轩这么冷傲的性格。 清轩却以为三五决心要拜他爹为师,便难得耐心地说道:“我师父是水火双灵根,你不适合拜他为师。掌门真人和其他几位长老是单一属性土灵根,你可选择其中一位。不入清霆长老门下,你我也是师兄师妹。” 三五微怔,只好摆出一副遗憾的模样。心中却想:掌门应该是最厉害的,他也是土灵根,她一定要拜他为师! 二人再无话,山道绵延而长,仿佛看不到尽头。太白门规森严,除了特定的地方外,一般不允许结丹期以下的弟子随意御剑。清轩虽已结丹,但为了引导三五,便也没有御剑。 为了磨砺弟子,太白的地面被下了禁制,没有结丹期修为的弟子,是无法御剑飞行的,就连行走时也或多或少会有拖着重物的感觉。清轩看着三五一路走来,虽然也有些喘气,但却没有喊过一声累,心中对她的感觉倒是好了不少。 其实三五已经很累了,她不知道平时走十几里路都不累的自己,为什么才走半个时辰就感觉很疲惫。但她不想被清轩看低,也就一直咬牙忍了下来。 “清轩师兄”,随着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她约莫二十出头,俏生生地立在剑上,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去管管你的离火吧,它快把你的灵田给毁了。” 想到自己那头极不听话的灵兽,饶是清轩,此刻的面容也不禁一变,他立刻就唤出了飞剑。踩在飞剑上,清轩本欲带上三五,但想起太白的规矩,他不禁又有些犹豫。 “她就是师兄带回来的天才吧?师兄莫忘了太白的规矩,若是让长老知道你御剑带了一个结丹期以下的弟子,肯定又要罚你了”,女子看向三五,亲切道,“不如让我陪师妹去见长老吧。”她倒是聪明,知道三五虽还没拜入太白,但凭借着单一属性的土灵根定会拜入长老门下,与自己辈分相同,便直接就喊她师妹了。 “那就麻烦师妹了。”清轩点了点头,立刻就御剑离开。三五正趁机停步休息呢,还来不及同他道别,就见清轩如一道红光般向远去飞去。 “师妹,我叫毕丹,是金水双灵根。师兄要去管他的灵兽呢,就让我带你去拜见长老吧。”毕丹下了剑,笑眯眯地对三五伸出了手。 就这样,带三五去拜见长老的人变成了毕丹。和清轩的冷漠比起来,毕丹实在是热情多了。她一路上不停地为三五讲解着太白的各种规矩,在得知三五是初次接触修真时,更是为她说了不少修仙界的事情。 “修仙总共有七种境界,由低到高依次是筑基、结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毕丹顿了顿,用憧憬的语气说道,“如果修行者渡劫成功,那就可以羽化成仙,升入仙界。” “师姐你这么年轻,就可以在太白御剑飞行,肯定已经在结丹期以上了吧!” “师妹嘴真甜,我三十才结丹,可比不上你清轩师兄。他是单一属性的火灵跟,还拥有先天灵体这个羡煞人的体质,修行天赋极佳,是太白百年来天最优秀的弟子了。平常人若想结丹,肯定是要修行七八十年的,但清轩师兄他十八岁就结丹,将来肯定是能够飞升仙界的。” 清轩那么厉害?三五有些惊讶,但一想到他冷傲孤高的模样,又觉得理所当然。她看着毕丹的模样,又好奇地问道:“毕丹师姐你真的是三十岁结丹吗?那你现在看起来怎么还这么年轻漂亮?” 女人都喜欢听好话,毕丹笑弯了眼,看向三五的目光也越发亲切:“修真者老得比较慢,我现在其实已经三十三岁了。而且从筑基到结丹,修真者每到一个境界,都可以增加一百年的寿命,从元婴到渡劫,每个境界更是可以增加两百年寿命……至于成仙之后,就不老不死,可以享受着无穷的寿命。可惜成仙实在太难了,修仙界的翘楚,但也差不多一百年才有那么一两位能顺利登上仙界。” 仙界……原来真的有专门给仙人住的地方。三五的心中被种下了一颗种子,那是对仙界的渴望。她暗自握紧了拳头:她一定要努力修行,升入仙界……嗯,就算无法升入仙界也没关系,她一定要成为渡劫期修士,这样子修仙界就没人能欺负她了。 “师妹你是单一属性的土灵根,天赋好,长老们肯定都会很喜欢你,等你拜入掌门真人门下,无数的灵石灵丹都任你用,你肯定也能顺利成仙的”,毕丹牵着三五的手,柔声道,“到时候,师妹可别忘了我哦。” “怎么会呢?”三五笑眯眯地握紧了毕丹的手,一脸无邪,“师姐对我这么好,我肯定不会忘了你。”毕竟,你可是我在修真界里遇到的第一个来讨好我的人。 冷冰冰的清轩走了,换成脾气较好的毕丹跟在三五身边,一直关注着三五的太白弟子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纷纷过来跟她套近乎。 毕丹刚开始还劝退了几个过来寒暄的弟子,但由于人实在太多,也只得作罢。最后,三五身边便围了一圈热心肠的太白弟子,他们叽叽喳喳地跟三五说着话,真是恨不得将太白和修仙界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从小就受尽白眼和欺辱的三五,何曾遇到如此情况?她年龄虽小,但对人心却很敏感,知道身边这些人虽然对她热情,但不过都是想讨好她的人罢了。这里面没有一人是真心待她的,面上冷冰冰的清轩,和他们比起来,简直不要好得太多! 三五表面上装作一副羞涩感激的模样,心底却对围在自己身边这些人感到鄙视。 原来修仙界也有这么多喜欢拍马屁的人,三五有些失望,更有些警醒。她还记得邓千,那只用言语迷惑她最后却差点吃掉她的狐妖…… 越是好听的话,其实越是危险!三五深吸了口气,暗自提醒自己:她一定要努力修炼,不能被花言巧语所迷惑,不能辜负自己那难得的单灵根! 第5章 那抹浅黄色 由于不能动用任何法力,当太白的一众弟子陪着三五走到太白山顶时,已是正午时分。。 “我们不能去了”,毕丹率先止了步,然后细细地对三五解释道,“长老们就在前面那个大殿里,他们已经等候你多时了。三五你快去吧,我们都会在这等着你的。” 三五笑着对着身后的众人点了点头,在他们鼓励的眼神下,朝着威严的大殿走去。她已经走了两个时辰的山道,早已疲惫不堪,但却硬撑着一口气,挺直着身子,让自己的步伐显得郑重。 这个画面落在了大殿内的光幕上,周围坐着的十几位长老都面带赞叹。原来自从清轩带了个单一属性的土灵根回到太白,太白的众位长老便都聚在了一起,施法观看着三五的一举一动。 殿中还有一位身着盛装的娇俏少女,年龄不大,只十五六岁的样子,就已有了绝色之姿。她薄唇带笑,倾城的容颜美则美矣,却有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娇纵之气。此刻,她也在看着光幕,尽管面上有些漫不经心,但那双美目里流露出的敌意实在是比较明显。 也怪不得欧阳梦会讨厌三五,她乃当今皇帝的独女,身份尊贵,又是雷火双灵根,天资卓越。就连进太白,都是由专门的弟子去迎接的。谁想到,贵为公主的她,如今却要在这等一个野丫头。 欧阳梦本来早就可以拜师了,雷灵根可是变异灵根,其珍贵稀少的程度,和单灵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以她的灵根属性,太白的长老都可以随她挑选一位去做师父。但就是因着三五这个单一属性的土灵根出现,太白的长老却决定要将她的拜师拖后。 虽然太白的长老美名其曰说是让两位弟子一起测试灵根资质,但欧阳梦却知道,测试灵根资质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们只是觉得三五的灵根更好,和自己比起来,他们更想收三五为徒。 拜师要等三五也就罢了,最让欧阳梦不满的是三五竟然是清轩带回来的。要知道当朝皇帝和太白的长老是莫逆之交,清轩更是欧阳梦指腹为婚的对象……对于清轩这个优秀的未婚夫,欧阳梦还是很有好感的。现在看着自己的未婚夫那么温柔地对待一个丑丫头,欧阳梦的心里怎能不气? 虽然众人都认为三五年龄还很小,清轩对三五的态度顶多算得上是不讨厌,实在和“温柔”相去甚远,但陷入爱情的欧阳梦,却硬是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是以,三五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有了一个恐怖的敌人…… “这个女娃不错。天生白发乃异象,注定了她的不凡。”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欧阳梦一般眼拙的,最起码,太白的这位长老不是。他抚着胡须,一脸赞叹:“难得她身世贫苦,待人却还能温和有礼,性格也如此坚毅执着……我座下倒刚好缺一个这样的女弟子。” 贫苦、温和、坚毅……这肯定是在反讽她的富贵、高傲、娇气!此话一出,欧阳梦的脸色不禁一变,而殿内则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吴长老,你自开坛授业以来,收的都是男弟子,现在突然收一个女弟子,恐怕不大方便吧?”木土双灵根的许长老,率先不同意了。 被称作吴长老的老者也不脸红,笑呵呵地说道:“凡事总有开头嘛,现在先收一个女弟子,以后我也是还会再收的。我的那些徒弟又懒又笨,来个聪明的女弟子,也好督促他们。” “这孩子是我徒弟带回来的,不如就让她来我门下吧。刚好我也有教导单灵根的经验。”清霆也有些心动。 欧阳梦猛地抬眼,脸色更是变得有些难看……清霆是清轩的父亲,她最想进的其实就是清霆门下,如果清霆收了三五,那她肯定是无法再拜清霆为师了。 所幸,很快就有人帮着欧阳梦说话了:“清长老,你已经有一个天赋绝佳的儿子了,现在就别跟我们抢了吧。何况,清长老你身为火灵根修士,要如何教导土灵根?你的儿子都不建议她拜入你门下呢。你还是考虑一下欧阳丫头吧,她不是你儿子指腹为婚的对象吗?让她多和清轩多接触接触,培养感情呗。” 为什么有了天赋绝佳的清轩,就不能再收三五而要考虑收她,是说自己的天赋不如三五吗?欧阳梦皱眉,对这位帮着自己进清霆门下的长老亦有些不满了。 此刻却无人在乎欧阳梦的感受,立刻又有长老点头道:“清霆,欧阳丫头可是雷火双灵根呢,去你门下实在合适!至于三五这女娃,还是来我门下吧,我本身就是单一属性的土灵根,正缺这样一个优秀的天才弟子……” 欧阳梦的脸色更黑了。 清霆被说得有些无言,只好在心中暗自责怪自己的儿子多嘴。害怕话题被引到欧阳梦身上,他没有再接口……他对这位公主的性子很了解,那是出了名的跋扈娇贵,虽然灵根很好,但性格决定了她难成大器。碍于约定,他不好意思去解除婚约,只想着以后让自己那优秀的儿子多纳几门妾室。 “都别争了。”,坐在最中央的掌门开口,殿内立刻就安静下来。 邱天道看着光幕里小小的三五,眼里也有些满意和欣赏,但面上却严肃道:“等我们给那孩子测了资质后,让她自己挑选师父吧。” 在众位长老期待的目光和欧阳梦不屑的表情里,一位辈分较低的太白弟子恭敬地踏进了大殿,在他身后,一个纤弱瘦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三五随着接引弟子缓缓地走进大殿,殿内的布置是她从未见过的恢宏大气,这让她有点紧张。尤其是看到殿内坐着的十几位长老后,她更是多了些忐忑……虽然清轩说她不是妖怪,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她身上有不少无法告诉别人的秘密,这些长老会发现她的秘密吗? “不要紧张,三五”,身为太白的掌门,邱天道难得地放下了严肃的一面,他温和地看着三五,“我们已经看到你一路过来的景象了,你表现得很好。” 得到了夸奖,三五的心情总算没那么忐忑了。她正欲开口,却又听得一位白胡子的长老说道:“你过来,且让我先来为你测试一下根骨。” 欧阳梦到此时更是勃然大怒,她明明比三五来得早,但现在却要在三五之后测试。虽然心中气急,但欧阳梦毕竟也是皇室中人,识得眼色。见太白长老明显更加重视三五,她便知道自己真拿此事做文章也只是自取其辱、反而教人嘲笑!心思转了几转,欧阳忙便强压下怒气,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五走过来,心中想着以后怎么报复她。 三五对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余光里看到欧阳梦和其他长老的慈爱截然不同的表情,便感受到了她对她的敌视。 她有些不解,便越发谨慎地走上前去,同时暗自在心中祈祷不要有人发现她的不同。 三五很快地就来到了丹门长老的面前,感受到一双枯瘦的手按在了额头,她的心跳忍不住有些加快。 千万不要发现她和别人的不同! “嗯,没有任何修为,没有学过法术,没有异常……”吴长老点着头,慢吞吞地说道,但倏地他他忽然止了声,眉毛也皱了起来。 三五愣住,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了!难道她的秘密被发现了?没有痛觉、堪称妖异的伤口愈合速度、离奇的白色空间……修仙者都很讨厌怪物,他们要一定会把她抓起来的! 短短的时间里,三五想了许多,她抬头紧紧地盯着吴长老,生怕他忽然动手就杀了她。 在三五炙热的目光下,吴长老叹了口气,他看着三五瘦弱的身子,有些不忍地说道:“你居然有十一岁了,明明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模样。可怜的孩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三五呆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这世道,居然会把孩子养成这样,真是世风日下啊!孩子,来丹门吧。丹门的丹药种类其全,各种灵丹妙药取之不尽,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会有很多师兄可以照顾你……” 世俗之事,修仙界一向很少过问。在修仙者眼中,凡人的命和蝼蚁没有什么区别。君不见贵为一国公主的欧阳梦在太白的长老面前,受了天大的气都不敢开口。吴长老因为三五和年龄极度不符合的身子,就大发感叹,实在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殿内的其他长老抽了抽嘴角,暗自骂他的无耻,有性子急的,立刻就将他给拉开。 “三五,你要知道,身为修仙者,最重要的当然是修为。我是单一属性的土灵根,有我教导你,对你的修行才是最好的。” “三五,我虽不是土灵根,但火生土,你若拜入我座下,对你的修行定也极为有利!而且,清轩还是我徒弟……” 被一众长老包围住的三五,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有点不受控制了。但饶是在这时候,她依旧注意到了欧阳梦对自己那越发难以掩饰的憎恶。 “够了……”邱天道忍不住皱眉,“你们的岁数加起来,都是这孩子的几十倍了,现在这样,成何体统!” 眼看着围着自己的长老们这才散去,三五终于松了口气。 却见得邱天道面上的冷厉散去,看向三五时虽还有些严肃,但语气却温和了许多:“我乃太白掌门邱天道,也是单一属性的土灵根,目前尚缺一名弟子。” 众人吐血,三五的眼睛却是一亮。 就是他了!门派里最厉害的人,其他人都要听掌门的,她一定要拜掌门为师! “这还没测资质呢”,在单灵根的诱惑面前,也有长老些长老比较清醒,连忙提醒。当然,这也有他们本身修为不够,实在难以参加到单灵根的角 逐中的缘故。 三五却是有些惊讶……原来还没测完吗? 看出她的疑惑,邱天道微微一笑,解释道:“资质测试也很简单,一般人只要有了灵根就可以修仙,但如果本身天赋异禀,具有特别的体质,那么于修仙一途,却是事半功倍。不过,修仙者最为重要的还是灵根,单灵根是最适合修仙,但也最少。” 身为一派掌门,邱天道的眼光何等毒辣,自然就看出了三五对他的向往之意。他便也将三五看作是他的徒弟,为她解释这些小问题。一边说着,他长袖一挥,一面用法术凝结成的镜子就飘然而出。 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镜子,三五蓦地就想起自己昨日在那个白色空间里看到的水镜。但这个镜子没有那么大,也没有出现什么画面,只是一片虚无的透明。 “此乃灵镜,可测试修仙者的资质”,邱天道缓声道,“你滴一滴血上去。” 三五严肃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便咬破自己的指尖,将它点在了灵镜上。 淡淡的红色从她的指尖溢出,在灵镜上缭绕成丝丝缕缕的红线,转眼间,这些红色就变成了浅淡的黄色…… 殿中的众位长老,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灵镜上……虽然大多数的修仙者的体质都很平常,但他们此刻依旧忍不住期待,期待三五这个单一属性的土灵根能够给他们带来惊喜。 这个惊喜,曾经在清轩测试资质时出现。当灵镜吸收了他的血后,整个镜面都被那束跳跃的火焰给充满……那便是先天灵体,专门为修仙而生的体质,身体即是天生的聚灵容器。 灵镜里那抹淡黄色渐渐散去,然后又缓缓地聚拢,聚拢,最后合成了一缕细细的黄色光柱…… 三五的手指离开了镜面,她好奇地瞧着镜子里的那抹浅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和熟悉。 众位长老则牢牢地盯着灵镜,就连欧阳梦也略带紧张地看着灵镜。但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两个呼吸的时间过去……灵镜里的那抹浅黄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只有幼儿指头般粗细,跟三五给人的感觉一般纤弱。 太白的诸位长老面上的表情由期待变为疑惑,再到震惊,最后成了浓浓的失望!而欧阳梦的脸上则现出狂喜之色。 发现了众人的神色变化,三五心中的欢喜散去,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不对?当然不对!”欧阳梦捂嘴轻笑,注意到长老们不好的面色,她这才低了头,先对着众位长老们鞠了一躬,然后开口问道,“不知弟子现在可否测试资质?” 邱天道的面色复又恢复严肃,不再看三五,只对着欧阳梦微微颔首。 欧阳梦提着长长的裙子从椅子上起来,她走到灵镜面前,将刺破的指尖贴上去,同时不忘对三五嗤笑道:“你不如好好看看,正常的灵根会是什么模样。” 三五咬了咬嘴唇,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紧紧地盯着灵镜。 只见灵镜上的黄色很快就散去,眨眼间,便出现一道青色的闪电,上面还缠绕着团赤红色的火焰,好不威风!最重要的是,无论是那道闪电还是火焰,它们的大小都跟拳头一般,比起三五的那根拇指粗细的黄色光柱好了不知多少。 三五的心沉了下去。 “可惜了”,清霆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些怜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单灵根,却没想到是个废灵根。” 废灵根?!三五不知所措地站着,感觉脑海里有些混乱。怎么会是废灵根呢?她拥有的不是及其珍贵的单灵根吗? 第6章 天才或废材 吴长老有些遗憾,叹息道:“是啊,单灵根万中挑一,但你这样的绝灵之体,怕是在一万个有灵根的修仙者里也难找出一个来。︾樂︾文︾小︾说|” 若说先天灵体是专门为修仙而生,那么绝灵之体就是专门来断绝身具灵根者的修仙念头的……绝灵之体,很难吸收天地灵气,哪怕修行五百年都不可能结丹成功。 在简单地为三五解释了一下她那罕见的体质后,吴长老就笑眯眯地看向欧阳梦:“欧阳丫头,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丹门?你的雷火双灵根对于炼丹倒是很有帮助呢。” 失去了一个天才,但还有另一个天赋不错的弟子,转眼间,众位长老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了欧阳梦的身上。 三五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尖掐进了肉里也没有丝毫感觉。她呆呆地看着刚刚还和蔼慈爱的长老们,此刻望向自己时的叹息和遗憾。 但没多久,就连这些遗憾也没了……再无人理会她,因为他们都忙着去说服欧阳梦拜入自己门下。 修仙者都是这么无情吗?三五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冰窖,整个人都被冻住了。她那些奇怪的秘密没有被人发现,但却因为体质问题,不能修仙了吗? 欧阳梦愉快地享受着被关注的感觉,间或朝着三五投去几个鄙视的目光。看着她失魂落魄的神情,欧阳梦只觉得心中更加欢喜了,就连清霆婉拒了她的拜师请求,她竟然也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最后,欧阳梦还是选择了拜太白掌门邱天道为师……这当中还是因为三五。 欧阳梦莲步轻移,走至邱天道面前,躬身俯叩在其脚下:“弟子愿拜掌门真人为师!” 明明还在拜师,她却趁机睨了眼三五,目光里有淡淡的得意:你不是想拜掌门为师吗? 被那幸灾乐祸的眼神一望,三五终于有些回神,便听到邱天道正对着欧阳梦威严道:“……你既已为我太白弟子,须得牢记太白规矩,修仙须得正己心,多为善事,争取早日得道成仙……” 邱天道之所以会想收欧阳梦为徒,不过是看重她背后的皇室力量。虽说修仙界不在乎世俗权力,但为了更好地利用世俗的资源,还是需要皇权的帮助的。 三五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眸,心中却感到一阵不甘……掌门真人本来是想收她为徒的。 “师父,她该怎么办呢?”拜完了师,眼看着众位长老都要散去,欧阳梦便故作疑惑地指着三五。 三五猛地抬起头,眼里浮现出希冀。 邱天道淡淡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三五:“你虽为单灵根,但却因着绝灵之体而于修行一道无缘,还是趁早下山吧。” “弟子一心向道,实在是喜欢太白,求掌门真人再给弟子一个机会。弟子虽为绝灵之体,但常言道,勤能补拙,弟子定日日刻苦修行,。” 邱天道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其余的长老也是一脸淡漠,对三五哪还有半分稀罕。 三五咬牙:“我从小吃苦耐劳,哪怕在太白做一个粗使丫头都可以。”她好不容易知道了强大的办法,对修仙界有了了解,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轻易地离开太白? 每年三月,在收徒过后,太白的长老都会遇到这样死活想留在太白的孩子。见多了这样的人,他们现在也没有丝毫的动容。反倒是欧阳梦轻轻一笑,道:“我倒是缺少仆僮,不如你就来做我的仆僮吧。” 看到她眼里的恶毒,三五有一瞬的犹豫,但很快就决定咬牙答应。 对欧阳梦比较了解的清霆却皱起了眉头,不愿看到三五就这么被毁在她手里,他的心里生出一丝恻隐之心,“送下山”的三个字已经蹿到了嘴边,却听得一道清越的声音先他说了出来。 “且慢。”清轩走到三五的身前,将她给扶了起来。 再次看到那耀眼的红色,三五心脏都停了一瞬。 其实清轩早就来到了大殿,刚好看到三五的绝灵之体显现在灵镜上,那时三五心受打击,竟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 “我带回来的人,自然应该由我处置”,清轩傲然道,他转头看向三五,“你可愿做我的灵童?” 太白弟子众多,资质普通的弟子不能得到多少资源,便会选择去成为优秀弟子的附庸,灵童就是这附庸的一种。清轩身为太白最为优秀弟子,不知有多少人想着接近他。 三五忙不迭地点头,竟有些语无伦次:“愿意愿意,多谢大人!” 欧阳梦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但依旧强笑道:“清轩师兄,我也很喜欢三五,你不如把她让给我吧。” 清轩没有说话,但一向宠爱他的太白掌门邱天道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当即就大手一挥,同意了他的要求。 欧阳梦咬住嘴唇,望向清轩的眼神半是幽怨半是委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奈何清轩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接着说道:“掌门真人,既然三五并非我太白弟子,那就可以不受太白弟子规矩的束缚。三五既无法术,若为弟子做事,只靠双脚行走定会极为不便,希望真人可以允许我御剑时可以带上三五。” 邱天道虽然好奇一向冷傲的清轩竟会如此为人考虑,但毕竟所求的也只是小事,便也就点头同意。 欧阳梦面色变得更加恐怖了,她狠狠地瞪了眼三五,心中对她越发怨恨起来。 清轩不再理会众人,只带着三五就御剑而出。正等候三五的一众太白弟子,甚至还不及跟他们打招呼,就看到一道绯红霞光绚烂地飞走了。 再次踩上清轩的飞剑,三五的心中已是和昨天截然不同的感受。望着清轩依旧冷淡的表情,她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正要开口,却听得一路都没瞧过她的清轩,忽然看向了她。 她一惊,顿时就忘了说话。清轩却觉得她呆呆的模样很可爱,目光竟柔和了些。 “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慵懒。 三五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下了剑,目光很快就被眼前这座奢华绮丽的殿宇深深地给吸引住。 幽美的山林为它增添了一丝神秘,白玉为阶,金石为瓦,高大的殿宇装饰精美得犹如皇宫,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动人的色彩,迷离了人眼。 “这就是我的居处,玄幽宫”,清轩思考片刻,便道,“你就待在这吧,平日里帮我照看灵田、养植灵草即可。” 灵田?三五见着殿前一大片开满各色鲜花的地,暗道恐怕那便是灵田了。她立刻就向清轩躬身拜道:“多谢大人收留,还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帮你照顾好灵田灵草!” 清轩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三五。 三五被他冷淡的目光盯得有些怔然,想了想,以为他是想听恭维的话,便开口道:“大人对我有大恩,今日若非大人收留小人,小人定只能被赶下太白,再和修仙无缘。大人以后若有事吩咐小人,小人定万死不辞……” 听她一口一个“小人”,话说得也语无伦次,清轩的面色黑了下来:“够了,别说了。” 三五立刻就住了口。但清轩却依旧幽幽地看着她,他的眼睛狭长动人,冷眼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凉凉的感觉。 但三五实在是想不出他想做什么,只好道:“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要留下你?” 原来他竟是等着自己问这个……三五只好苦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不敢。” 不敢?清轩挑眉,心下有些疑惑。他和她非亲非故,却专门收下了她,一般人不都会感到好奇吗?她为何会不敢问呢…… 清轩平日里只对修仙感兴趣,就连同辈弟子都很少接触。现在和三五在一起,见她的反映很是有趣,竟第一次有了种想了解他人的想法。此刻,他便将这个问题说了出来。 “你为何不敢问?” 三五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她思索片刻,便答道:“大人乃修仙者,我不敢拿此种小事来烦扰大人。” 清轩笑了,倒是一个十分符合他年龄的笑容,带了些自负和漫不经心:“无妨,我允许你问我这种小事。” 三五立刻从善如流:“不知大人为何要收留我?” 却没想到清轩拨了拨三五的白发,然后就负手而立,一脸深沉:“不可说。” 三五:一定是她眨眼的方式不对…… “我只说了你可以问,但却没说我一定会答吧。” 三五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看她一脸被打败的表情,清轩有种很新奇的感受,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执意要留下三五,或许是不想自己亲自带进太白的人被当作仆僮对待,又或许是不想难得的单灵根只能沦为凡人……但又好像不全是因为这些。 他只是莫名瞧着三五顺眼,不喜欢她小小的脸上现出绝望之色。 如今看来,留她做个灵童倒也不错。清轩这么想着,指尖便凝出一道青光点进三五的眉心:“这是引灵决。你既一心想留在太白,虽无法得证大道,但修行些基本的法诀,倒也可以强身健体。它是最基础的法诀,可帮你引天地灵气入体。” 三五只感觉一道温暖的气息进入自己的身体,那道气体在她的体内快速地游转了一圈,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吸入了体内,她竟有种浑身被涤荡的感觉,而她的脑海里更是深深地将那气体行进的路线给记住了下来。 她心念一动,忽然就有一团小小的气体生成,她不由自主地再次按照脑海里的路线,让那气体在自己的体内转了一圈……又是一阵清新的感觉向体内涌来,她顿时就感觉体内的气体又大了圈! 引灵决竟这么好用!三五睁大了眼,忍不住向清轩问道:“大人,引灵决可以一直吸收天地灵气吗?” “我教给你的只是最基础的引灵决,是适合筑基期使用的。但筑基分为早中后三段,当你吸收天地灵气到每个境界的巅峰时,就无法再通过引灵决吸收天地灵气,都只能在突破后才可以继续使用。” 虽然听起来很麻烦的样子,但三五心中却燃起了熊熊斗志! 清轩注意到她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叹息:“不过你既然是绝灵之体,想必吸收天地灵体定会很困难。正常人需要半个月才能吸收天地灵气,你恐怕需要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感受到灵气。” 三五一愣:“吸收天地灵气是什么感觉?” 清轩想了想,便道:“具体什么感觉,我也无法形容,大致就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体内有一股气吧。” “那……大人你初次吸收天地灵气用了多久?” “半炷香吧”,清轩的面上现出些许自得之色,“我是先天灵体,对灵气的感知度比较高。” “难道就没有人能够一下子就吸收天地灵气的吗?” 清轩愣了愣,旋即便道:“先天灵体已是修仙界最为适宜修仙的体质,但纵观修仙界上万年的历史,哪怕是那些天赋妖孽的人,在初次吸收天地灵气时或多或少也需要耗费一段时间。你说的那种,恐怕正常人都做不到吧。” 正常人都做不到……三五心中的惊喜和希望顿时就变作了害怕,她想倾诉的*立刻就湮没于心。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手指无意识地弯曲。 清轩却没想太多,只以为她是为自己的体质感到难过,便安慰道:“没关系,修行也须得努力。你虽因先天限制,修行有些不易,但只要坚守本心,也还是有希望……结丹的。” 三五只得苦笑。要她如何说得出口,她就是清轩口中所说的“非正常人”?她立刻就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其他秘密,只感觉越发纠结。她天生就觉得自己和常人不一样,甚至因此隐隐排斥着其他人,如今随着年龄增长,发现了自己身上越来越多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她就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正常人,而是怪物。 对比起太白长老对她态度的前后变化,三五的心脏不由得又是一缩。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实在不值得信任,若是知道她异于常人之处,指不定会怎么研究她呢……她一定要守好自己的秘密! 清轩并不知道三五在想什么,只是突然唤道:“韩毅。” 正立在殿前行礼的一名太白弟子忙走上前来。 “三五是我新收的灵童,你带她熟悉一下玄幽宫,帮她安排好住宿。” 韩毅点头,立刻就走到三五身边,要带她去进玄幽宫。但三五却突然叫住了进殿的清轩。 “大人,玄幽宫可有书房?我能去打扫书房吗?”既然没有人肯收她做徒弟,那她就自己去看书,自己独自修炼! “自然是有的。玄幽宫还有专门的藏书室,收录着一些基本的法诀修术,已有专人负责管理。”清轩有些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 三五的脸上现出欣喜,她充满希冀地望着清轩,恭敬道:“大人,我虽是孤儿,却非常喜欢读书。自幼便羡慕家有藏书之人,现在托大人的福能留在太白,接触到修仙界,心中更是对各类修仙法诀感兴趣……大人,我能请求去打扫藏书室吗?” “可以,藏书室可以交给你打理”,清轩沉吟片刻,又道,“里面收藏的一些简单的修行书籍,你都可以随意翻阅,但太白特有的修仙法诀,却是有禁制的,你想看也是看不了的。” 三五面上先是一喜,但旋即又惭愧道:“多谢大人……但大人,我认的字并不多。” 正欲进殿的清轩,似是被打击般僵了身体!他转过身来,眉毛微微有些抽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欲说还休。 三五充满希冀地问道:“大人……有什么术法,能让我很快地就识很多字吗?” 清轩的脸色黑了黑,拂袖而去:“没有!” 第7章 从虚界开始 出于一种可怜和施舍的心态,清轩最后让韩毅教三五识字,并将藏书室的整理打扫交给了他们二人。三五就这么做了清轩的灵童,住在了玄幽宫。 在韩毅带她逛了一圈玄幽宫后,三五才知道殿前那片草地根本不是什么灵田。她所负责照顾的灵田是在玄幽宫里面,就在清轩平日里修行的房间前。 当三五第一次被带到灵田时,看着一大片花草枯折的狼藉土地,以及正趴在灵田上懒洋洋睡觉的红色大鸟时,也是有些发愣的。 清轩咳嗽一声,面色不变地说道:“这是我的灵兽离火,它是火凤,不喜欢待在灵兽袋里,喜欢吃各种灵草,你以后要多多注意。” 三五恭敬地点了点头,一旁的韩毅则怜悯地看了眼她。他也为清轩管过灵田,知道想要制止离火不破坏灵田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但令韩毅想不到的是,让他无可奈何的离火在三五面前却很温顺,甚至比在清轩面前都还要温和。 在正式开始为清轩管理灵田后,三五也没想到看起来那么不可一世的火凤,会这么喜欢黏着她…… 这日,在刚为新种植下去的灵草浇好水后,醒过来的离火就欢快地张开翅膀一把飞过来“抱”住了三五。 三五身子不稳地倒了下去,连带着把不肯松开翅膀的离火也摔到了灵田上。她努力从它巨大而柔软的身躯下爬出来,有些无奈道:“离火,我快被你压死了。” 离火欢快地引颈鸣叫了一声,讨好地用头蹭了蹭她。 三五推开它,严肃道:“我要去整理藏书室了,不许跟着我。” 离火不舍地松开了翅膀,它的身躯比三五还要大一点,一身火红色的羽毛让它看起来更是威风凛凛。此刻它却如一个撒娇的孩童般,可怜地盯着三五,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甚至带了丝委屈。 三五早就习惯了它的这幅模样,并不心软……要知道上次她允许了离火跟她去了藏书室,它差点将整个藏书室给拆掉。 摸了摸离火华丽的毛羽,三五并不留恋地转过身:“我走了,不许偷吃灵草。” 离火顿时整只鸟都不好了。它肚脐一般鸣叫了几声,然后转身就一头扎进了灵田。 “离火!”三五脸色微变,生怕才恢复的灵田又糟了殃,忙跑过去想要阻止。但她的戾气太小,根本无法抓住撒欢奔跑的离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跑进灵田深处。 听到三五的呵责,离火浑身火一样的羽毛似乎黯淡了些许,但它没有回头,依旧朝着灵田深处跑去。 灵田深处的灵草最是珍贵,起码都生长了五十年。眼看着离火越跑越远,已追不上,三五的眉头一皱,心下已凉了大半。 但她却注意到离火并没有破坏灵田,它速度虽快,但细细的脚趾却偏偏都避开了那些幼小的灵草。她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只要离火不把灵田重新弄得一塌糊涂就行。 这倒不是三五没有责任感,而是清轩本身就对自己的灵田没有太多的要求……身为太白的首席弟子,他想要灵草灵丹实在是太方便了,根本用不着指望自己的灵田——毕竟要培育出好的灵草,需要的年份和精力都不少。 所以,清轩对三五的要求就是:让他的灵田保持着种满灵草的状态即可。至于灵草的年限,自然不能太低,太低了会被人嗤笑,但也不必太高…… 于是,三五便停下了步伐,只远远地看着离火,心道只要离火不破坏灵田,随它吃几颗百年的灵草也没关系——反正它的主人也是不在乎的。 却没想到,离火没有对百年灵草大快朵颐,它只是用嘴叼了一根灵草,然后衔着它,扑楞着翅膀,摇摇晃晃地朝着三五飞了过来。 灵兽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灵兽之上还有仙兽。离火是火凤,虽还是幼兽之体,就已经是上等灵兽。但认真来说,火凤属于凤,其实早就超脱了灵兽的范围,属于仙兽……前提是,它能顺利长大并成功涅槃的话。 至于离火的来历,三五也听韩毅提起过,倒和清轩有着不解之缘。据说清轩的母亲在怀清轩时,因仇人来犯而提前生产,清霆保护不及,正在母子二人都要丧命时,天上掉下来了一颗红色的蛋砸死了奸人,清轩的母亲虽因重伤而亡,但刚出生的清轩却活了过来。他的血流在了那颗蛋上,燃起了漫天火焰,将来犯的仇人都烧作了灰烬。后来,清霆真人将蛋带回了太白,十五年之后,离火便破壳而出。 此刻,年仅三岁的离火慢悠悠地飞到三五面前,它低垂下毛茸茸的脑袋,将嘴中衔着的那颗火影草送到了三五面前。 火影草生长在火属性灵气浓郁的地方,它亦可以源源不断地产生火属性灵气。眼前这棵火影草已长出三道黑纹,代表它已生长有三百年。 三五的第一反应是把它再种回去,但看到被扯断的根茎,她不由得有些惋惜…… “你快吃吧,再不吃,它的灵气就要消散了。”三五可能是唯一一个在灵兽刨了灵草后不责骂它,反而劝它趁早吃掉的人。 上等灵兽能听得懂人语,离火摇了摇头,坚持将火影草送到三五嘴边……离火可能也是唯一一只能放弃嘴边灵草,坚持把它送给其他人的灵兽。 三五微愣,但看见离火眼睛里的期待和催促后,这才明白离火应该是在讨好她……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至于吗?离火就那么想跟她一起去藏书阁? 她好笑地接过赤红色的火影草,低声道:“我不过练气初期,这株火影草已有三百年,我若吞吃了它,恐怕会直接暴体而亡……” 可惜了,这棵火影草放不了太久。她修行引灵决才三个月,但相信只要再过三个月,她就可以突破到中期,那时再吃这棵火影草倒是不用担心灵气过剩了。 三五心中闪过一丝服用火影草的念头,突然就感到一股吸力从自己的身体内部传来,手中的火影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枯萎! 她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疯涌入体内的灵气很快地就充满了她的经脉,就在她因过于充足的灵气而开始感到难受时,眼前白光一闪,她竟又来到了那个离奇的白色空间! 三五还来不及惊讶,就发现无数白气自发地往他的身体钻!那种难受的饱胀感很快就消散了,她只感觉全身都一阵舒畅,像是洗了一个澡般,就连目力似乎都提高不少。 她环顾四周,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这片空间似乎亮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三五呆呆地望了眼手中已然枯萎的火影草,然后又抬头看向面前的水镜。 水镜里的自己站在离火身边,还维持着震惊的模样,分明是一副离魂的模样,但手中却已没了火影草。 三五一下子就想起了清轩给她的储物袋,她在里面放了好多灵草,甚至还有不少其他的东西……但她却不知道能有什么储物袋可以把她的魂魄也一块放进去! 她打量着这片奇异的空间,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惊喜……自从上次进入过这个空间后,她就再没能进来过。她虽也清轩的藏书室里寻找相关书爱籍,可只从一些志怪杂谈里看到些随身空间的存在。尽管那都是些荒诞虚幻的小说,但却和她所有的这个空间是如此的相似。 三个月来,三五不止一次地想要再进这个空间,却一直找不到方法,她曾以为自己再也进不来了,却没想到,今天又这么偶然地进来了! 她识的字还不多,那些志怪小说都只能跳着读,可这并不妨碍她明白自己拥有的这个随身空间是多么的珍贵——它是能让渡劫期修士都眼红的至宝,若是暴露出这个空间的存在,整个修仙界都会因此而对她产生无穷的追杀! 三五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小小的脸上现出剧烈变幻的神情,身后的白发似乎都无风自扬。最后,她握紧了拳头,眼里一片执着。 她必须要强大起来!只有足够强大,她才能保住这个空间……在此之前,她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 三五收拾好了心情,努力平静着观察这片空间。 依旧是白茫茫的雾气,但却比三月前淡了些许,通过几个月的学习,三五对修真已有了基本的了解,她看着四周飘荡着的白气,竟发现它们也是一种奇怪的灵气。 她心下一动,立刻试着催动引灵决,周围的白气果真如灵气一般朝她的体内涌来。三五仔细感受了一下,竟法诀每次吸入体内的灵气都比外界的浓郁纯净!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修炼场所,三五心下沉思着:在玄幽宫里她每天都要做不少工作,只有晚上才可以修炼,但夜晚是天地灵气最稀薄的时候,若是可以进到自己的随身空间来修炼就好了。 想到进空间,三五不由得又想起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她要如何出空间? 她才刚有这个念头,眼前就是一黑,再次回神时,她就已经来到了外面。 自己可以随意出入空间?三五又惊又喜,她随手拍了拍蹭着自己的离火,然后在地上拔了株灵草,心念一动,便又进入了白茫茫的空间。 这回进空间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脚底正踩到一片坚实。低头一看,隐约可以看见黝黑的土地! 三五已被接二连三的惊喜冲刷得麻木了,她立刻就蹲下身来,摸了摸脚下的这片土地。 土壤湿润肥沃,适宜种植。三五犹豫片刻,便将手中的那株灵草种进了土里。那些杂谈里的随身空间都可以种植各种灵草,不知这里可不可以…… “虽然志怪小说都是些虚妄的东西,但你却真像一个世界——我一个人的世界……不如,便叫你虚界吧。”三五若有所悟,不由得喃喃出声。 她话音刚落,虚界里的白气忽然激荡起来,隐隐透出一股苍茫玄妙的感觉,竟似真的听懂了她的话一般。三五的眉心也是亮起一道璀璨的白光,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似乎多了些奇妙且难以言说的东西。 过去的十一年,走马观花地在她心中过了一遍,再回想起三个月以前的岁月,三五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十一年比起三个月是长的,但三五却觉得那十一年过了竟如同白过一般,她的生命,从三个月前才开始真正地鲜活起来! 她一定要成仙!三五不知该怎么来定义自己心中忽然多了的玄妙感觉,她只好将一切的想法都化作了这一个目标…… 就在三五心情激动时,水镜中的一声呼唤打破了她的遐思。 “三五”,韩毅站在灵田外,有些不耐地说道,“大人让你去丹门领丹霖。” 三五这才回过神来,神魂归体,离开了虚界。 “好的,我马上就去。”三五低下头来,她的心中扔有些激荡,是以就没有注意到当她从虚界出来时,身上竟逸散出一丝极淡的白气。 离火懒洋洋地张嘴,将那丝白气给吸进了体内,霎时间,它的一身毛羽似乎都亮了半分,更加绚丽如火。 它眯了眯眼,晃悠悠地飞出灵田,有些困倦地找了处地方趴着。在即将睡去时,它望着三五离开的背影,红宝石般的眼眸里露出些许亲昵…… 第8章 勾心又斗角 得了韩毅的吩咐,三五便出了玄幽宫,向丹门走去。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丹霖”是什么东西,但看着刚刚韩毅不耐的脸色,她就知道即便自己问了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听说韩毅似乎在追求某个女弟子,但却一直被拒绝,他肯定又是碰了壁回来吧。 韩毅现在已是筑基后期,灵根资质只是中下,若非手脚麻利被清轩选中做灵童,只怕现在连筑基后期都没有。他对三五还算是认真教导,可惜就是脾气有点差,耐心也不大足。当着清轩的面还好,一旦清轩不在,他就百般使唤三五,甚至把自己的活也都交给了她……这也是为什么他教导三五还算上心的缘故。 三五见惯了他这般的人物,也不在意,每次都把他推给她的事情一并做了。她是刚接触修仙界,很多事物在她的眼里都很陌生,通过这种方式,倒是让她更快地融入了修仙界。 当然,也让她对修仙界的各种欺轧也比较了解了。 譬如此刻,三五站在丹门等待着管事来给她找清轩的丹霖,就能遇到无数白眼。 “这不是单一属性土灵根的三五吗?怎么,来丹门领取月俸?” 对于这些奚落和嘲讽,三五只垂下眼眸,做出一副胆怯可怜的模样。 月俸是每个太白弟子都能领到的一份福利,辈分越高,能领的月俸就越多。早在三五因为绝灵之体的事情被传出之后,太白的弟子对她的态度就一下千丈。 一开始他们对三五的态度是奉承巴结,不少天赋不错的太白弟子甚至放下身段去讨好她。可在她因着体质太差被所有的太白长老都拒绝之后,那些奉承和讨好便都成了幸灾乐祸,倒也有人觉得她可怜……但当他们知道清轩收她做了灵童之后,这种情绪便又成了嫉妒和不甘。 嫉妒她一个废灵根居然能讨得首席弟子的欢心,并选她做灵童;不甘她一个废灵根居然可以从首席弟子那得到好处。 因嫉妒而不甘;又因不甘而越发嫉妒。 再加上风头正盛的掌门弟子——欧阳梦,对三五也是十分憎恶,于是,太白上下弟子,倒是万众一心地讨厌着三五。 从小就尝尽冷暖的三五又怎会不知?她身怀太多的秘密,只想低调行事,平日里便尽量只待在玄幽宫。她来到太白三个月,出玄幽宫的次数竟不到三次! 这让一直惦记着她的欧阳梦好不恼怒! 是以,当她从毕丹那得知三五在丹门时,立刻就从修炼中出来,并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丹门。 不是她想这么没风度,实在是因为想要碰到三五太过困难……但欧阳梦到底也还惦记着自己的身份,没有亲自出面对三五奚落,她当然让她最好的“知己”毕丹出马了。 “好久不见呐”,毕丹笑笑地看着三五,“三五你不过一个灵童,怎的也来丹门重地?莫不是想求吴长老赐你丹药治你的绝灵之体,让你好重新做回那个万人羡慕的单灵根天才?” 若说除了欧阳梦,太白上下谁最不喜三五,想必就非毕丹莫属了。她本就是势力之辈,见三五利用价值已无,她便将主意打在了掌门新收弟子欧阳梦身上。 毕丹是在和欧阳梦结交之后才知道她讨厌三五,但此时她的利益已和欧阳梦绑在一块,再难后退,她便也只好不顾面子地开始去针对三五了。 对于这一切,毕丹并不认为是自己势利的错,相反却讨厌起三五和欧阳梦。所以,她捡着最刻薄的话去攻击三五。 但此刻,没有人去理会毕丹。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毕丹身边的欧阳梦身上了。纵身着简单的太白弟子服,欧阳梦亦是姿容端华,贵气逼人。她只十五岁,却已有国色天香之容,衬得周围人都普通下来。 “欧阳大人,毕大人”,三五先是恭敬地对她们行了个礼,这才弱弱地解释道,“我是来帮清轩大人领丹霖的。” 如果毕丹的话在她刚知道自己是绝灵之体时说,三五倒还真的会受到打击,但现在三五引灵入体的天赋比妖孽还妖孽,还已经知道自己有着随身空间,又怎会被她打击到半分? 见三五抛出了清轩,毕丹不由得愣住了。她再怎么无脑,也不会拿首席弟子来取笑。她恨恨地瞪了眼三五,只好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 三五只做出一副怯弱得要哭出来的模样,见差不多勒,这才不动声色地催道:“管事大人何时才出来?清轩大人等着用丹霖,若让大人等得急了,只怕又要责骂小人了。” 这话一出,看戏的丹门弟子心中凛然,立刻就去通报管事了。 欧阳梦略带诧异地看了眼三五,心道自己居然小看了这个丑丫头。再看看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毕丹,她暗骂了声蠢货,旋即就淡道:“我的青灵丹难道还没调配完么?待丹霖送出后,也该给我送来青灵丹了吧。我等得乏了,可否进殿中休息片刻?” 三五心中无语。欧阳梦可是掌门弟子,想要领丹难道还需排队?就算真要等候,她难道还硬要等到丹门主事请她进殿坐?不过是想找机会来奚落自己罢了。 心中这么想着,三五便提高了警惕,见着欧阳梦朝自己走来,她立刻行礼退让……暗道她离得这么远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却没想到欧阳梦的速度极快,竟一下就来到了她面前,然后便是“不小心”地碰到三五,身子一歪,鸦发间的一块玉簪便掉了下来。 “咔嚓”一声脆响,红玉碎成了两半。三五的脸色白了下来,忙行礼道歉。 光是道歉自然不够,欧阳梦也不言语,只用余光扫了眼毕丹。 “大胆!”毕丹俏脸带怒,指着三五就道,“三五,你居然敢对掌门弟子无礼!三五,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只因没能成为长老弟子就对天资卓然的欧阳师妹怀恨在心,现在更是冲撞于她,害她摔碎了父亲送她的礼物!你可知,这红玉簪乃是皇家之物,我们修仙者不注重权术,但这玉可通灵,对修行大有裨益……” 三五心下汗颜,没想到毕丹虽然做事愚蠢,口才却极佳,竟能将白的说成黑的。眼看着她还在说那红玉簪如何如何珍贵,她忙滴下几滴眼泪,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赔罪。 这才止了毕丹那无穷无尽的控诉。 却没想到欧阳梦又朝着毕丹使了个眼色,毕丹一愣,旋即就开口道:“这红玉簪极为珍贵,但量你一个灵童也赔偿不了。你须得替她做几十年的灵童……” 三五这才明白了欧阳梦的打算,她心下一沉,面上却依旧一副怯弱可怜的表情:“小、小人笨手笨脚,恐怕给欧阳大人做了灵童,也只会污了大人的眼、害了大人的珍宝。清轩大人法术高深,不如……由小人去求他把这红玉簪给修好。” 她在说话间,早已经将地上碎成几块的红玉簪给捡了起来。 欧阳梦眉心微蹙,这红玉簪不过是她随手拿的一根簪子,哪有毕丹说得那般通灵?她端详着三五,一时竟不知她是否真的猜出了这其中的端倪。心中思量万千,最后她轻启朱唇道:“罢了,不过一根簪子而已,碎了便碎了吧。我不需要灵童,你还是好好为清轩师兄做事吧。” 话毕,她却又对毕丹以神识传声。 三五和欧阳梦离得近,她蓦地抬起头,做出一副感激动容的模样,却瞧见了欧阳梦轻微开阖的嘴唇。 她心中冷笑,暗道难怪。 果然,就听得毕丹再次开口:“欧阳师妹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但我却见不得你这般心胸狭窄的小人!这一指,便权当惩罚了!” 说着,她食指中指并拢,飞快地就在三五身上点了一下。毕丹可是结丹高手,三五只觉得身体像是被定住一般,竟完全无法躲闪。 欧阳梦想要阻止,却“完全”阻止不了,只得皱眉道:“师姐何必跟一个灵童过意不去?我早不介意了。” 她叹息一声,似是生气,头也不回地就走进殿中。 三五只感觉内脏似乎都纠结起来,灵气也郁结起来,她有些难受,但却并未感受到丝毫痛楚……她本也是没有痛感的。 但面上她却皱紧眉头,眼泪流得越发汹涌了。 周围有太白弟子不知是叹息还是幸灾乐祸地说道:“这可是怨恕指,要痛上十二个时辰呢。” 三五并不说话,只蜷缩着身子,如雪的白发散开下来,沾染了些许灰尘和眼泪。她低头,清明的眼里却犹如寒冰般冷冽刺骨。 第9章 迟早有一天 怨恕指果然不同反响,三五只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封住,连动一根手指都很难做到。<乐-文>小说し没有理会四周的各色目光,她咬牙硬撑着站起来,一步又一步缓缓地行到丹堂的角落里。 毕丹早已进了大殿去找欧阳梦,剩下一堆太白弟子,也都是看戏般地站在那,没有人去帮三五。 屈辱和仇恨自心底滋生,放肆地占满了整个心脏。三五紧紧地握住了手,她的身子摇摇晃晃,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虚空之中,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她虽然没有痛觉,但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和痉挛,让她似乎也可以想象得到那种痛苦。 迟早有一天…… 三五深深地低下头,借着散开的头发遮住面上的狠戾。迟早有一天,她要将今日所受之辱,百倍偿之! 凭借着心中的那股气,三五硬是支撑着顺利到了丹堂的角落里。她依靠在墙壁上,努力维持自己不会瘫软到地上。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去忙各自的事情。管事将丹霖硬塞到她手中去,之后,来来往往的丹堂里,再没有人看她一眼。 三五努力想要调动灵力去抵抗怨恕指,但她的灵力都耗尽了,那股诡异的气息依旧充斥在她的经脉脏腑之内。她皱了皱眉,心念一动,便进入了虚界。 虚界内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只除了某处一点青绿……三五凝眸一看,认出那是她上次进来时种下的一株灵草。 她是今天早晨种下的灵草,如今不过隔了几个时辰,它竟已长到一尺长——相当于在外面种了两年! 三五大喜,她仔细端详着那株灵草,见它真的多了两年的灵性,且生长得十分健康,一时心中的不忿也淡了许多。 她环望着虚界,指间捞起一把凝结成雾的白气,不禁露出了抹笑容。 有此秘宝,她何愁无法亲自报仇? 灵魂状态的三五不受身体束缚,自然可以在虚界内随意走动,尽管仍有种奇怪的不适纠缠在心头,但她已习惯了那种痉挛,便不去理会,只安心地在虚界内入定修行。 这一入定,便是八个时辰。等三五睁开眼时,她的面上有一瞬间的扭曲。 原来她引灵入体的灵气,竟都被那阴损的怨恕指给吸得一干二净! 毕丹可不是只想让三五受些皮肉苦就完了,她出招极损,这怨恕指本来就伤人脏腑,也幸而三五已是筑基三层,不然自此以后肯定恶病缠身,命不久矣。 感受着空荡荡的丹田,三五的心中燃起了滔天大怒。她这几个月来的修行,如今因为怨恕指,全都毁于一旦!这还不算,怨恕指残留的破坏力,扔游离在她的肺腑之中,她至少要花半年才能清除得完。 “欧阳梦、毕丹……”三五的声音极低,像是要把这两个字深深地刻入灵魂。 她苍白的面上已是寒冷一片…… 由于怨恕指的破坏力消失了大半,三五也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她已离开玄幽宫大半天,此刻该回去了。 回想起出玄幽宫后倒霉的经历,三五不禁皱了皱眉,暗道她下回一定要将离火随身携带。 三五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悲剧的了,却没想到前面还有更大的无语等待着她。 或许世间事都大抵如此吧。在你以为你已经迎来了最坏的结局时,其实那只是未完待续。恶劣的命运会用更大的讽刺冷笑着告诉你,前面更精彩。 那个讽刺便是欧阳梦。三五回到玄幽宫时,清轩刚刚闭关而出,正在殿内接待着专程来“道歉”的欧阳梦。 饶是一向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的三五,也没想到欧阳梦竟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 清轩也没料到三五会在自己闭关时出事,听闻她被毕丹惩戒,他本是很生气的。但看着面前的欧阳梦一副内疚自责的模样,加上毕丹更在不停地赔礼道歉,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气愤。 毕竟毕丹是他的师妹,三五不过一个灵童而已……在别人都已经诚心道歉的情况下,他也不好再借题发挥。 “毕丹师姐和我关系素来很好,这次因着情绪激动了些,才伤了三五。师兄……千错万错都在我的身上,三五的伤我会给她灵药治好的。”欧阳梦说道,“如果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三五进殿时,就见到欧阳梦正在和清轩说话。美人娥眉轻蹙,玉颜带愁,楚楚动人的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 只可惜人虽美,心却是丑的。三五嘴角几不可见地一扯,眼睛立刻就冷了下来。 “三五拜见清轩大人、欧阳大人、毕丹大人。”三五只当作自己被疼痛折磨着,微微地弯了个腰就当行礼。 大殿内安静了一瞬。欧阳梦和毕丹都有些惊讶,她们没想到三五中了怨恕指竟然这么快就能走回来。清轩则是皱了皱眉,他有洁癖,对自己的居处和灵童都要求很高,三五此刻满身灰尘和泥土,和干净整洁的大殿格格不入。 “你先下去好好清理一番。”他立刻就吩咐道。 三五低头道是,旋即又将怀中的丹霖拿出来:“这是大人要的东西,小人幸不辱命,尚算活着将它送回来了。” 泥人也有三分血性,何况三五本就不是软弱的性子,此刻火气上了心头,开口不免就带了些自嘲和讽刺。 毕丹面色一变,但在欧阳梦的眼色下,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敷衍般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呢,我不小心伤到了你,但见你现在一副眼尖嘴利的模样,想来也没受多重的伤吧……” “师姐!”眼见着清轩的面色越来越不好,欧阳梦忙拉了拉毕丹的袖子,转首这才对着三五歉意道:“三五,我师姐脾气比较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的伤我会赔偿灵药给你的……” 说着,她便将一拿出一颗丹药递给三五。 “谢大人赏赐”,三五低下头,似是终于清醒过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忙摆手道,“小人其实也没什么事。虽开始时痛得走不了路,但现在已好了很多。大人实在无需因为我这等小人……” 她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但却直接将欧阳梦和毕丹都讽刺了进去:她们在她刚重伤时离开不管,只记着来找清轩道歉,等她终于半死不活地回来了,这才来给灵药…… “够了!”清轩终于开口,他的目光扫过三五身上的狼狈,“你先下去吧。” 三五闭了口,只得退下。 她才刚出门,没走几步,就听得屋内传来清轩冷冰冰的声音:“师妹,我不想因为一些小事同你闹矛盾,但你须记得一件事……” “打狗也要看主人。” 三五身形一僵,忽然弯了弯嘴角,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是冷的…… 是的,她不过区区一个灵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太白弟子,不就连狗都不如吗? 紧了紧手指,三五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距离欧阳梦和毕丹的事情过去了半年,三五身上的怨恕指残留的破坏力已经消散得差不多。这个期间,清轩赏她了很多灵药,甚至还让她用丹霖专门催生了一些灵草给自己调养身体。 三五先是推拒了一番,但清轩只冷哼一声,用那双细长的眼一扫,她便只好诚惶诚恐地接受了。 然后,转眼她就将那些灵草带进了虚界。拖“狗主人”清轩的福,她的虚界内现在也已经有一块种满各种灵药的灵田了。 虽然规模远不能跟清轩的灵田比,但三五相信,只要她还继续照看着灵田,迟早有一天,她能将他灵田里的各种灵草都照搬一份到虚界去。 现在的三五无疑是很忙的,她一边要为清轩处理各种杂事,一边还跟着脾气不好的韩毅认字、翻阅藏书室里的书,用于修行的时间,便也没剩下多少。 除此之外,三五还要花时间去研究自己的虚界。她发现只需将虚界的白气带出些许,就可以遮挡住她的修为和气息,她发现虚界不仅可以有催熟灵草之功效,甚至还可以自行炼丹——只要她将所需灵草准备好,心中有着炼某种灵药的念头,虚界竟就可以将灵草变作灵药,甚至所需要的材料不会有丝毫浪费! 要知道就连修仙界品阶最高的炼丹师在炼制灵药时,都或多或少会有灵药的耗损……三五仿佛看到了无数灵石在向她招手。 不过她现在也并不需要灵石,灵石在修仙界除了充当货币之外,其主要的用途就是补充灵力的。三五在玄幽宫很少出现灵力耗尽的情况,何况她随时都可调动虚界的灵气为自己所用,是以灵石对她的吸引力其实也没那么大。 三五便只用虚界给自己炼丹,并且严格控制服用丹药的数目,要知道,凭借丹药催生的修为都是虚的,在突破时很容易就遇到问题。 三五便守着自己的虚界,在玄幽宫里过上了忙碌却安然的生活。 转眼,又是两年年过去。 因着昆仑的一位长老要来太白,就连闭关的清轩都被清霆给叫了出来,说是要在昆仑长老到来之日,一起去迎接他。 三五好歹整日在藏书室里翻书,再不是刚来太白时对修仙界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对于昆仑,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若说太白在是整个修仙界的顶尖门派——三五觉得这很有可能是按照势利程度排的,那昆仑却是连整个修仙界都要仰望的对象。 传说昆仑山沟通着仙人二界,里面住有真正的神仙;传说人界和仙界各有一座昆仑山,人界昆仑山的弟子,迟早有一天都会飞升到仙界去;传说昆仑山是不死仙境…… 传说……虽然夸张了些,但也确实有一些可信度。就因着昆仑要来一位长老,三五的活一下子就增加了许多。 清轩也因着昆仑长老要来被勒令不许再闭关,他便只好整日地在玄幽宫打坐修行,间或指点一下三五的修行。 三五现在已是练气后期,她用虚界遮掩住了自己的修为,在清轩眼里依旧是练气初期的水平。 或许是出于惋惜和遗憾的心态吧,看到三五修为不高却依旧修行不辍,清轩也有些动容,大手一挥又赏了她不少灵丹。 三五一边感恩戴德地收下,一边没话找话跟着清轩聊天,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 这回,他们便聊到了昆仑。 “大人,昆仑真的像传说中的那么厉害,每个弟子都可以飞升成仙吗?” “飞升哪有那么容易?昆仑是占着地势好,灵气浓郁充足,这才每百年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弟子飞升”,当着自己灵童的面,清轩性子里的轻狂都暴露出来了,眼角微挑,他的语气里带了淡淡的不屑,“若非他们在仙界有靠山,修仙界怎会容得下那群疯子?” “大人知道得真多!原来是因为仙界的靠山,才有那么多人畏惧昆仑啊,那大人知道他们的靠山是什么吗?” 清轩顿了一会:“……大约就是他们飞升的那些前辈比较多吧。” 三五黑了黑脸,感情昆仑之所以万人敬仰还是因为它自己的实力。怎不见太白因为飞升上界的仙人而得到像昆仑那般的赫赫威名? 第10章 注定的宿命 自从上次出事之后,三五出玄幽宫的次数便越来越少,清轩也很少再给她安排跑腿的事情。乐+文+小说し但三五终究无法在玄幽宫里待上一辈子,这次由于实在有事要出玄幽宫一趟,她便带着离火一起出去了。 殊不知,这一出府,便震惊了整个太白。 当三五和一身红羽的离火一起出现在玄幽宫外时,那个场景实在过于震撼,惊呆了一众的太白弟子。 到了太白之后,三五的吃穿俱有了很大的改善,再加上她在虚界整日经受着灵雾的洗涤,如今的她肌肤如玉,唇红齿白……若非那头显眼的及腰白发,众人几乎都猜不出她是三五。毕竟现在的她和刚入太白时相比,实在是判若两人。 可惜,或许是小时候营养不良的缘故,现在已经十六岁的三五,虽然身材丰盈了些许,但个子依旧不高,看起来最多也只有十四岁。 于是,看起来只有十四岁的可爱小姑娘三五,怯生生地牵着一只高傲的火凤,几乎走遍了整个太白……在她的身后,是无数假装淡然实际却紧紧盯着的目光。 三五之所以出了玄幽宫,是为了炼制筑基丹。她经过近三年的苦修,现已到练气巅峰,距离筑基仅一步之遥。 筑基丹是由练气突破到筑基时所需的一味重要灵丹,清轩现在是结丹修士,灵田里自然没有多少筑基的药材。为了炼制筑基丹,三五几乎将整个玄幽宫都翻了一遍,却也只将筑基丹所需的灵草收集了一半。所以,剩下的灵草,她必须去太白的其它地方去采。 为了顺利地炼制出筑基丹,三五必须出玄幽宫。她借着帮清轩做事的理由,带着离火走遍了大半个太白,并暗自记下筑基丹剩下的那些灵草生长的地方。 这些地方大都是不起眼的角落,也有些是记名弟子的灵田,唯有一个地方,让三五感到有些棘手……那便是欧阳梦的灵田。 欧阳梦虽是掌门弟子,但所住的府邸却不如清轩的玄幽宫那么好。她的灵田就在府邸外,这也才让三五发现了炼制筑基丹所必须的那味关键灵草——无须草。 三五只犹豫片刻,便决定去偷采。无须草虽然在低阶弟子眼里比较珍贵,但对于欧阳梦这样的太白弟子来说,它其实也不是多么稀罕的东西。何况三五还有着虚界这个秘宝,她用虚界遮掩住自身气息后,就连结丹期的清轩都发现不了……只要她谨慎点,挑个人少的时间去,绝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采得无须草而归。 嘴角勾起抹淡笑,三五心下略带嘲讽地想道:就算真的有人发现无须草少了几株,也定不会怀疑到她这个绝灵之体拥有者身上…… 心中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三五便不再继续往太白高处去。毕竟再往高处去,就是太白长老的居处了。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那些长老虽然势利了些,但若有眼尖的看出她现在练气巅峰的修为,那可就麻烦了。 三五仅花费不到三年的时间便到达练气巅峰,比清轩都快了一年,这速度太过骇人,哪怕在整个修仙界,也算得上是凤毛麟角…… 有火凤的保护,倒是没有人再敢轻易来招惹三五。而关于清轩及其宠爱三五的消息,也传遍了太白上下。 清轩作为太白的首席弟子,在遭到无数弟子仰望的同时,他自身的一举一动也都时刻被人关注着……虽然他最多的举动就是在自己的玄幽宫里闭关修炼。离火作为清轩的灵兽,还是不肯待在灵兽袋里极为高傲的灵兽,平时它就没少在太白各处晃荡,一众太白弟子还是对它还是比较熟悉的。 这么一只血统珍贵的火凤,竟然被用来护送地位卑劣的灵童;而那灵童,除了拥有一身废材体质外,也就只有长相惹人怜爱了些……这让太白的弟子怎能不多想? 两个当事人并不清楚这件事,估计知道了也只可能就当听了个玩笑。但这却是将太白的一干女弟子给气得够呛……尤其是欧阳梦。 她跟清轩其实小时候就认识了。女子早熟,当第一次见到她那如谪仙般超然出尘的未婚夫时,她就已对他倾心,认为只有他才配站在自己身边。奈何清轩一心向往大道,平日里除了修行就是修行,她十次找他,他能有九次都在闭关,剩下的一次还很有可能是准备闭关。 欧阳梦有自己的矜持和尊严,虽心里巴巴地盼着清轩也爱上自己,却也不好意思太去烦扰他。 所以,当初在出手教训了三五后,她怀着侥幸的心理,想借道歉去见清轩一面,顺便也省的三五背着她说自己的坏话。她其实也只是“解释”了一下此事,却没想到清轩竟因此而停止闭关出来了。 那时,欧阳梦便觉得清轩待这灵童实在不一般,幸好清轩相信了她的话,并没有因为三五的伤而责怪她,这才让欧阳梦松了口气。而清轩最后那句“打狗也要看主人”,更是让欧阳梦觉得没必要跟一个小小的灵童去计较。 毕竟,三五只是一个地位卑劣的灵童。而她的绝灵之体也决定了她永远都只能是凡人。凡人之于修仙者,不过是蝼蚁罢了…… 但这个蝼蚁现在却博得了清轩的喜爱,甚至连离火都肯亲近她……看着不远处那一人一鸟亲昵的模样,欧阳梦差点咬碎了银牙。 畜牲就是畜牲,果然永远都分不清谁才是真地对它好!想到离火出玄幽宫时自己喂它那么多珍贵灵草灵药,它都不拿正眼瞧她一眼,如今它却和一个废材走在一起,甚至还用头蹭那废材的脖子……欧阳梦心中暗恨,几乎连面容上的淡定都装不下去。 毕丹就站在她身边,自然也注意到了欧阳梦的嫉恨。她不由觉得幸灾乐祸。天知道,她这几年帮欧阳梦做了多少恶心事,坏人都是她来当,她这位公主就在背后装作纯洁高贵……如今见有人能气到欧阳梦,毕丹心中也是十分开心的。 她甚至忍不住想若是三五和欧阳梦为着清轩,在太白上演一出“二女争一男”也不错,那戏一定很好看。最好这两人都被清轩给踹掉……说起来,她和清轩是同辈,二人一起在太白长大,勉强也能算是“青梅竹马”,她容貌美丽,天分也不差,说不定清轩最后还会选她! 毕丹想入非非,思维竟难以停下,甚至都期待起二人在一起后的美好日子……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脸突然红了一片。于是,她就这样不可自拔地陷入了白日梦里。 可怜清轩平日里一心都在闭关,只想着修炼,竟会在大白天就被人意、淫。 三五牵着离火走近,就看到迎面走来的欧阳梦和毕丹。她忙停下脚步,恭敬地朝着二人行了个礼。 看着五官精致身材却一马平川的三五,欧阳梦心中生出一股自得的情绪。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首就对毕丹使了个颜色,却见得毕丹似是发怔一般呆着。 欧阳梦无奈,见着三五要走开了,只得自己动手。她莲步轻移,擦着三五的肩走过,那双笼在袖内的右边手却不动声色地掐了个诀。 一道暗芒便贴着衣服,巧妙地钻进了三五的身体,无声又无息。 离火的眼睛却一下子就睁大,满身红得耀眼的羽毛上立刻就窜起了火星,它猛地转头就要朝着欧阳梦啄去……就在这时,三五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脖子。 她拍了三下,离火和她相处得久了,知道那是命令。它只好不甘地缩回了火焰,一双眼却依旧怒视着欧阳梦。 欧阳梦的全副心神都在三五身上,竟没有注意到离火的异样。感觉到那道暗劲钻入了三五的心脏,她勾了勾唇,漂亮的眼里闪过一丝残酷的快意。 什么三五四五,都去死吧。这下子,再没有人能跟她争清轩了…… 欧阳梦拉着毕丹走了,却没注意到身后的三五低下头,嘴边掠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她实在是没想到居然有人当真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居然会对不顾身份地对灵童偷袭。若非她已是练气巅峰,能察觉到钻入体内的暗劲,怕是用不了半年就会因脏腑枯竭而死。 三五心念电转,一时间想了许多对付欧阳梦的办法,却没有一条能够在短时间内除掉她的。她吁了口气,暗道来日方长…… 再出玄幽宫时,已是夜晚。静谧的天幕上挂着一轮弯月,整个太白山都陷入了沉睡。三五就这么在凌晨里,行走在太白的石阶上。 周围也有一脸困倦的巡夜弟子,他们对掐着隐身诀又用虚界遮掩气息的三五毫无察觉;刻满符咒的灯座将夜晚的太白也照的亮如白昼,这只方便了三五认路和采集灵草。 几乎只用了一个时辰,三五就将所需的灵草采集了大半,最后,她小心地往欧阳梦的府邸走去,决定采摘无须草。 她并没有因为连顺的得手而大意,反而因着走向太白高处而越发谨慎。忽然,一道风吹来,带来一阵凉意,三五的心脏猛地一跳,只觉得一种莫名的感受爬上心头。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冥冥之中又带有宿命的样子。三五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着,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身体自发地想要逃跑,却似乎又无路可逃。三五差点以为自己中了蛊,她忍不住转过头。 不远处,一位白衣男子缓缓走来。他抬眸,在月光灯光的映照下,逐渐清晰的容颜如冰似雪。周围的温度,似乎都已变得冰寒。 第11章 奇怪的遇见 如同掉进冰窟,无尽的寒气自脚底蔓延到脏腑。乐+文+小说し三五的小脸“唰”地一下就变得苍白,她身子一软,支撑不住地就跪倒在地上。 心中再次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她被蛊惑般紧紧地盯着那个男子,眼里却带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戾气和痛苦。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苏醒、发芽,再猛地长大,似乎想要冲破她的心脏。三五只感觉心脏像是被捏碎一般的痛。紧接着,那种东西又蚕食着她的神智、分割着她的灵魂。她忍受不了地想要呻吟,但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灵力,她都没力气提取半分。 这就是痛吗?三五浑浑噩噩地想到。她死死地盯着白衣男子,越看他,她就越痛;但越痛,她偏就越是不肯移开目光。 她从来不知道痛是什么,如今却是一下子就感受得这般清晰。 男子依旧朝着这边行来,脚踏清风,白衣皑皑,皎若明月,超凡脱俗得好似谪仙。 三五盯着他,周遭的一切都逐渐远去,一种绝望而悲伤的气息笼罩了她。同时,铺天盖地的怨气朝她席卷而来,放肆地盘旋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三五想要思考,奈何心神竟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般又痛又恨的绝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逃却又不敢转身…… 她只知道自己很怕。怕他靠近,也怕他离开…… 男子似乎若有所觉,寒星般的双眸蓦地就看向她藏身的方向! 周围的天色忽然变了,大风平地起,沙石猛地被卷至半空!眨眼的功夫,罡风就将周围的树拔地而起。一道惊雷划破苍穹,将原本漆黑的天幕照得明亮无比。 但三五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她隔着虚界和那人对视,只觉得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楚钻入四肢百骸。眉心有什么东西想要穿破而出,那切肤之痛被放大了无数倍。三五痛得连心跳都快停止了。她差点忘记呼吸……但所幸,她还能咬牙维持着隐身术。 在闪电、大风中,二人的目光似乎穿破了空间,遥遥对望。飞沙走石没能动摇他们半分,逐渐地就趋于平静,就连苍穹上的紫色闪电也慢慢消失了。 虚界遮掩了三五的气息,男子又淡淡地移开了目光。他垂眸继续从容地沿着阶梯而下……那个方向刚好就是三五所在的地方。 三五眼睁睁地看着他朝这边走来,她还来不及思考,只一眨眼的功夫,男子就看慢实快地飘到了她跟前。 男子慢悠悠地抬眼,目光正对三五,冰雪雕琢的容颜上面无表情。 三五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她的手指无意识紧缩,想要掐诀逃开,头脑却空白了一片。两人离得近了,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容颜。 每一寸都那么完美,却又那么淡漠,和着他身上那种孤绝出尘的气息,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三五移不开目光,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又或许是痛得已经没了知觉。 她有一瞬间,觉得那人是发现了自己,然后对自己下了奇怪的法术,这才让她多了这么些奇怪的情绪以及痛楚。 但偏偏他的表情一片淡然,似乎什么都牵动不了他的情绪……这样的人,怕是看到有人死在了面前都不会眨眼,又怎么会耗费灵力对一个练气期弟子动手?三五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一个人的眼睛。他的眼细长而上扬,有种冰冷的迷人,瞳孔颜色则很深,犹如不见底的深潭。 如今,那双幽潭般的眼眸里仿佛揉杂了世间所有的情感,最后却都被凝成一片漠然的黑。夜风吹来,他目光如水,带着凉气。 这一刻,所有的思绪仿佛都飘远,但三五偏偏却又感觉到所有的情绪都堆积在心口。她想道,自己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有这么复杂而莫名的情绪了。 男子抬手,突然朝着三五的头顶方向伸来。 三五的呼吸一滞,身体已快于大脑地向后蹿去。 男子的手却微微上移,接着,掐断了山壁上的一根草茎。 看着他手中的那抹红色,三五这才明白原来他只是想摘她身后的一株火影草。她的心中忽然又怨恨起来,没有来由,正如她之前所有的情绪一般莫名。 白衣男子没有再停留,摘了火影草就走了。他乘着清风,衣袂飘然,速度很快地就消失在三五的视线里。 三五站在原地,心中的情绪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消散,反而更加汹涌。她盯着男子离开的方向,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 她抬手,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湿润。微风依旧吹着,四下里一片静寂,三五却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三五终于忍受不住地蹲下身来,她想要大声喊叫,但声音势必会吵醒那些熟睡的弟子引得他们惊醒,她最终只是咬紧了牙齿。一股深邃的悲哀和委屈涌上心头,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所幸还有虚界这个空间能让她发泄,三五立刻就进入虚界。在这个她自己的世界里,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宣泄…… 但真正进了虚界,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种因为一个陌生人而突然产生的情绪和痛楚都过于诡异,让她张口都觉得羞耻。 那种剧烈的痛楚仍未散去,灵魂状态的三五对这种痛感受得越发清晰。她咬紧牙齿,不顾形象地蜷缩在地上。 四周的白气自发地聚拢过来,形成一张巨大而柔软的灵气床,包裹住她的身体,帮她抵抗着这种巨大的痛楚。 有了灵气的帮忙,三五的神识才渐渐从混沌茫然转为清晰冷静,她闭上眼,那个白衣男子的容貌还铭记在脑海之内。 “你到底是谁……”,她低声喃道,变得清明的眼里有决绝沉淀,“我一定会弄清楚的!”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天生白发、没有痛感、伤口愈合速度异于常人、虚界、绝灵之体却又有着极快的修行速度……她有预感,自己的这些秘密跟那个白衣男人绝对拖不了干系。 毕竟,遇到他,天生没有痛感的她,竟然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切肤之痛”! 三五抿紧了嘴唇,暗道她倒要看看自己和那人究竟有着什么联系! 那人没有穿着太白的弟子服,应该不是太白弟子。他看起来年龄不大,却有着强大的气场,能在禁制之下御风,浑身的气势比清轩还要逼人,修为应该在结丹期以上。他性格冰冷绝尘,深夜独自一人行走在太白,神情淡然,看起来不像是宵小……而很有可能是其他大派的弟子或者长老。 想到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昆仑长老要来太白的消息,三五不禁一愣……他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昆仑长老? 但长老看起来会那么年轻吗?而且整个太白对昆仑都那么看重,若太白长老真的来了,恐怕掌门都会亲自去迎接吧。 三五仔细想了半天,最后只将那个白衣男子看作其他门派过来的贵客。至于在夜间独自出门,说不定只是个奇怪的爱好……她不关心门派消息已久,太白来了什么客人,那些客人又有些什么奇特的嗜好,这些八卦她一概都是不知道的。 但为了调查那人,她也该找个时间好好去问问某些“消息灵通”的太白弟子了。 心中有了决定,三五便闭上眼运气,努力不去想刚刚的白衣男子,而是想办法将身上的痛清除…… 等身上那种奇怪的痛消失后,三五便出了虚界,让神识回到身体。她还是隐身的状态,一阵风吹来,她忽然感受到些许寒冷。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来出了不少汗,就连衣服都汗哒哒地黏在身子上。 三五皱了皱眉,立刻就有种想换衣服的冲动,但想到还有无须草还没有去摘,她只好勉力压住这个想法。 若不是那个白衣人,她现在已经摘到无须草了……三五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朝着欧阳梦的府邸走去。 事实证明,除了那个遇到那个白衣人发生了重大的诡异外,三五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她很顺利地来到欧阳梦的府邸外,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并不高明的禁制,采走了几颗无须草。 采到了无须草,三五本想转身就走的,但看着装饰异常华美的府邸,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欧阳梦的府邸名叫“梦香苑”,在朦胧的月色下,也透出一股子雅致高贵来,就像她白天出手伤她后,安然地与她擦肩而过那般高高在上。 三五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异常沧桑的手,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法释放的不甘和乖戾,刚刚遇到白衣人时莫名产生的怨恨蠢蠢欲动起来,她忽然勾起唇笑了。 她自有意识以来,接受到的就是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因着天生白发,她小心翼翼地活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离开了鄙视和谩骂,被清轩带到太白,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开始一段不一样的人生……却不过是来到了另一个险境,甚至比她单纯自在地做凡人时更加要如履薄冰。 所幸,清轩再次帮了她一把。他外冷内热,虽然有些自命不凡,但好歹给了她一个在修仙界生存的最低标准。 哪怕灵童的身份过于卑微,但三五也可以忍受。她只不过是想守着自己的秘密,过上安静的生活……但欧阳梦却偏偏要来破坏。 三五缓缓地抬起头,她无声地笑,弯起的眼睛已染上戾气。苍天何其不公!要让她来承受这无尽的厄运。是!她是修为低弱,是地位卑微,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辱,更不代表她会一直生活在最底层! 总有一天,她会修成大道,站在修仙界的最巅峰……到时候,生杀予夺,再无须像如今这般屈辱。 心情起伏只在片刻,很快,三五就收拾好了情绪。她走到“梦香苑”的大门处,随手掐了个诀,无声无息地就推开了门。 动用虚界可以破除一切禁制,虽然比较耗费灵气……但欧阳梦都已经对她下杀手了。她又何须吝惜这一些灵气? 也是时候,该从某些人那里收回些东西了。 第12章 夜游的收获 三五很顺利地进了“梦香苑”,她本是凭着一股气闯进来的,但真正进来之后,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她平静而谨慎地破坏了灵泉,在里面下了溃气散……溃气散是她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方子,服用它的人会忍不住地打上一天的嗝,当然之所以叫溃气,是因为在打嗝的时候,中毒之人也会散去半年的修为。 托韩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福,三五认识的字对于一个凡人来说或许够了,但对于一个修仙者来说,却是远远不够的。她在藏书室里能看的书大都是用简单的字写的丹方,而那些用古字写的法诀,由于书写的字复杂难懂,三五能学的实在是很好。这个“溃气散”是她在丹方里找到的勉强可用来“攻击”他人的东西。 灵泉被下了禁制,但三五有虚界,很轻易地就破开了禁制。她将一整包“溃气散”都洒完,便决定再去偷几件欧阳梦的法宝。 法宝是修仙者用的法器,分为天地玄黄四等。天阶法宝之上的便是灵宝,灵宝只有元婴及以上的修士才可以使用。三五虽然修行修了快三年,但好歹也是太白首席弟子的……灵童,她倒也有件法宝,品阶还不低,是地级法宝。这要放在外面,地级法宝绝对会引得散修们抢红了眼。 三五自然珍视清轩送她的这件法宝,毕竟这也是她仅有的一件法宝……只是,如果它不是做成勺子形状得就更好了。 可惜,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尽如人意的。清轩之所以会把地级法宝凝露银勺给三五,就是因为看中它勺子的形状可以用来给灵草浇水。 三五就这样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法宝……现在,她即将通过“自力更生”的方式去找寻到自己的第二个法宝。 “梦香苑”里的房间很多,偶有几个侍童尽职地执着长明灯在巡视。三五小心地避开了他们,试图在众多房间里寻找到欧阳梦卧室。 欧阳梦的卧室还是很好找的,最大的那间就是了。 法宝需要主人用自身精气温养,一般不会离主人太远。三五在决定去偷欧阳梦的法宝前,本也有些犹豫。但在综合了各方面的考虑后,她对自己从欧阳梦身边盗走法宝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毕竟她有着虚界这个至宝,就连结丹修士都看不透虚界的遮掩。且据她所知,欧阳梦到现在都还没到练气巅峰……怀着对法宝的渴望,三五推开了眼前这扇装饰精美的门。 门无声地打开,再无声地闭拢。三五的神识一扫,探到欧阳梦所在的方向,越发谨慎和小心地走了过去。穿过层层纱幔,在被空气中浓郁的安神香给熏晕前,她终于见到了安静地睡在床上的欧阳梦。 调整灵力聚集在眼底,三五的目光凝在了欧阳梦的枕头下,那里露出红绡的一角……只那一角,便露出让三五震撼的庞大气息。 就是它了!三五眉毛一扬,正欲想办法抽出红绡,便见得熟睡的欧阳梦忽然翻了个身,大半个枕头都空了出来。 这简直是老天都在帮三五偷法宝。三五只随手一拉,便将那段红绡给抽了出来。期间,欧阳梦无丝毫反应。 将红绡扔到虚界去掉禁制,三五好奇地把玩着手中流光溢彩的绸缎。这红绡的气息不比清轩的羲剑弱多少,看来也是一件天阶法宝。她还要回玄幽宫,便只匆匆地看了看,然后就出了虚界。 三五正欲离开欧阳梦的卧室,被灵力充斥的双目在看到旁边的一张矮桌时,突然凝住。 矮桌上面摆放着一个精巧的锦盒,因为灵气聚集在眼底,三五可以清晰地看到锦盒正发着幽幽青光……那是灵气四溢的表现。 一个盒子怎么会灵气四溢?三五心下一动,当即就伸手欲打开锦盒,却没想到上面被下了禁制。她随手就想用虚界的白气去抹掉上面的禁制,但竟没成功! 三五来不及惊讶,就看到那个锦盒周身光芒暴涨,直直地朝着自己射来。她眉头轻皱,立刻就挥袖,硬是将它给吸进了虚界。 这边的动作不小,终于将熟睡的欧阳梦给惊醒。三五身形骤闪,立刻就出了她的卧室,飞快地朝着“梦香苑”外跑去。 一直到穿过大半个“梦香苑”,三五这才听到欧阳梦的恨怒的惊叫:“琉璃绡、筑基丹!何方宵小,竟敢……” 筑基丹?!那个锦盒里装的是筑基丹……三五忍不住想笑,趁着侍童都朝着欧阳梦的房间奔去,她悄无声息地除了“梦香苑”。 与此同时,太白山顶,一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也皱了皱眉:“我给梦儿的筑基丹上面的禁制被人破了。” “哦?竟然能破除你的禁制”,清霆真人面色也有些凝重,“不会就是引发天雷的那人做的吧。他为何要去偷一颗筑基丹?” 他们说话间,另一位白须老者闭眸掐算了半天,最后也涩声道:“老夫推算不出来。这天雷来的古怪,但好歹很快就消散了,应该不是针对我们太白的。可掌门真人送出的那颗筑基丹,老夫也一并推衍了,却丝毫没有头绪,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天机一并遮掩了。” “天雷只响了几声,并未伤人,不是针对我太白就好”,邱天道沉声道,“至于那盗走筑基丹的人,再好好调查一番吧,若真是那引起天雷之人所做,切莫声张……” 三五可不知道自己和白衣人见面时突然的闪电和雷鸣,引起了众多太白长老的注意,而欧阳梦筑基丹被盗的事情更是已经被掌门给知道了。她一出“梦香苑”,就回了“玄幽宫”。 她回去时,正看到清轩和离火一人一鸟俱立在风中,神情是惊人的相似。她差点以为自己出门的事情被发现了,心中正忐忑呢,却听得清轩仿若自言自语地低声道: “竟真的能有人引发天雷吗?什么时候我也能有那样的力量……” 离火偏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鸣叫了一声。它本就是高等灵兽,又因着吃多了灵草修行大涨,虽离化成人形还差得很远,却已经有了基本的情感。三五确信自己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了鄙夷。 清轩自然也发现了,他抽了抽眼角,心中的情怀消了大半,冷哼一声,道:“离火,你也该好好修炼,别整日找三五玩了。你要有她一半的努力,说不定现在早就可以吐出三味真火了。” 三五听到这里,才真正松了口气。清轩提起她时语气和神情都很自然,看样子应该是没有发现她今晚的出去。 “你若再不努力,当心永远也无法化成人形”,清轩摸着离火的羽毛,威胁道,“到时候,我就换一只灵兽,把它交给三五去照顾。那时,三五肯定再也没工夫去管你了。” 离火浑身的羽毛都炸起来了,它翅膀一扬,立刻就飞到半空,一双水晶般的瞳孔不满地盯着清轩。 “也不知你究竟是我的灵兽,还是三五的灵兽”,清轩勾唇,有点无奈地说道,“三五那丫头也很奇怪,竟真的拿着凝露银勺盛着丹霖去给浇给灵草。或许下次我该直接告诉那笨丫头?” “笨丫头”三五:…… 原来不是给她拿来浇水的吗?三五有些汗颜。丹霖本是专门用灵丹熬而成,对于灵草的生长大有好处,只需一滴,就可以让灵草多一年的药性。而清轩给她的凝露银勺,也很是精细小巧,何况清轩在送给她时,也说“送你了,拿去给灵草浇水”…… 月光如水,清轩只穿着简单的长袍,随意地站在中庭,他下巴微挑,唇边的笑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浑身披火的火凤在身侧,却只衬得他越发傲然。在三五看来,清轩和离火最大的区别就是,离火有翅膀,而清轩没有。 他们两都属火,都是同样的高傲嚣张。所以,就连好心地馈赠,在清轩说来,都成了施舍。 这真的不是她一个人理解的有问题吧?三五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清轩的目光却变得柔和。她转身就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心中的冷厉已消了不少。 清轩是她在修仙界唯一遇到的一个好人,而他的好,从他们认识起,一直维持到了现在,她其实从不曾忘记…… 她不喜欢俯在低处仰望别人,所以,她必须要爬到高处。 三五定下心,回到房间后就进入虚界。她没有去看红绡,而是打开了锦盒,一颗圆润的丹药正正方方地躺在中间。 药香散出来,三五多日不曾松动的瓶颈突然就震颤起来,她心下决然,拿起筑基丹般送进了嘴里。 第13章 突破不容易 白气濛濛的空间内,无日无月,三五盘膝而坐,如一尊雕塑般静默。|她的身边泛出一圈浅淡的黄芒,安然的面容上有种难以言说的古朴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虚界里的灵气忽然震颤起来,整个虚界似乎被煮沸,隐有渺茫苍远的声音响起,无尽的白气翻滚着如百川入海般朝三五涌去!若有其他的修真者见到这一幕,必定会骇得说不出话来……要知道,修仙者修行的第一步便是引气入体,为日后的修行筑基,但引气这一步也是有限制的:灵气入体过多,则会撑的经脉爆开;灵气过少,则无法起到洗筋伐髓的效果。 三五此刻引入体内的灵气就过多,饶是她心智早熟,此刻也紧张了。她所吸纳的灵气早就足够突破到筑基,但她现在却无法阻止自己吸收灵气。再这样下去,她非要被撑爆不可! 经脉中的灵气越来越多,三五皱起了眉头,已有种饱胀的感觉。她狠下心,控制着体内的灵气朝桎梏着修行的屏障冲击而去。 虚界内的平静早就不复存在,一草一木都放出了光彩,平常被白雾笼罩着的一切终于多了些不同的色彩。剧烈动荡的空间里,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奈何三五正全神贯注地冲击着瓶颈,并未注意到这一切。 疯狂的灵气灌注着三五,让她几乎有种要被碾压而死的感觉,她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整张脸也白到透明。堪称恐怖的灵气入体,三五的筋脉早已被拓宽了一倍,但依旧承受不住这浩瀚的灵气。 三五咬紧了牙,努力用灵力去修复加固自己的经脉,想让它们撑过这次的灵气灌注。但在过于庞大的灵气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劳。三五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她的经脉已经有了裂痕,随时都有可能在浩瀚的涌入之下碎裂。 难道就这么失败吗?三五抿紧了唇,混沌的大脑快速地闪过她短暂的一生:无尽的嘲笑和讥讽、恣意的谩骂和殴打、初入太白的意气风发、势利的毕丹、狠毒的欧阳梦、面冷心热的清轩、嚣张却喜欢黏着她的离火……以及,几个时辰前她见到的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 心脏猛地一颤,仿佛被冷水猛地浇在身上,一股混杂着痛苦的寒意让三五猛地从混沌中醒来:她怎能轻易地就死去! 心中重新涌起一股巨大的不甘,三五咬紧了唇,用力之大,竟渗出了鲜血。她掐了个诀,随手招来欧阳梦的红绡,横在自己的身前,同时带着股狠意般催动着体内的灵力,去和灵气对抗着。 这是她的虚界,她是最高的主宰,怎能连区区灵气都控制不了! 那一瞬间,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恐怖的威压,震得虚界都扭曲,白气似乎静止了片刻,但旋即就更加疯狂地朝着三五涌去。 红绡骤然被撕裂,天阶法宝在这恐怖的灵气前也不过如此。三五的灵力也未能挡住决堤般的灵气,她的筋脉像是被用大石给碾压,终于不堪重负…… “咔嚓”一声,多日未动的瓶颈终于被冲破,但同时,三五也听到了体内筋脉寸断的声音。 震荡的虚界终于平静下来,灵气也变得温和。三五吐出一口血,一股浓郁的黑气自她的身体内飘出,很快地就被白气给湮没。 白气温柔地涌入体内,三五惊骇地发现它们竟在为她修复体内碎裂的经脉。只眨眼的功夫,她体内的经脉就已经修复一新,泛着琉璃的光芒。 三五睁开眼,一股深远而庞大的气息散发出来,似乎扫过了整个虚界。一时间,三五只感觉到某种玄妙的奥秘沉入心底。但转眼间,这种感觉便消失不见。 她有些遗憾,但凝眸却被自己眼前所见给震惊到。只见曾经白气弥漫的虚界,如今已变了个样,那种奇怪的白气都消失了,露出宽阔的大地、无边的蓝天、苍茫的青山…… 三五震惊地张望着巨变的虚界,她如今修为大增,用神识一扫,立刻就发现了虚界的空间似乎增大了无数倍。她心念一动,立刻就掐诀用灵气聚了朵云。 她还是第一次乘云,但踏在云上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尤其是站在云头看着虚界内无边景色在眼下一一闪过,那种万事俱在握的豪情,让她竟有种“本应如此”的感觉:仿佛这山水本就是属于她的。 怪不得人人都羡慕帝王,三五一时间也有些恍惚,只觉得自己就是正巡视江山的帝王。山水如画,她看着这方世界,心中有些欣喜更有些激动。 她不过是从练气到了筑基,虚界的空间就增加了这么多,甚至有了天地和青山。若她到了结丹、元婴……虚界又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阵风悠悠地吹来,似乎是虚界对她的回应。三五眼角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被凉意拂过的手指。 虚界从来都是一层不变的,灵气幻化的白雾虽然会动,但却都是她引灵入体的结果,在此之前,虚界从来都没有风! 这就是变化吗?三五眯了眯眼,忽然笑了。她沉下心来,降落到地面,认真感受着虚界的点滴变化,一颗修行之心也越发坚韧…… 就在三五因突破到筑基而查探着虚界内的一切时,太白此时也不大平静。欧阳梦的法宝与筑基丹被盗一事,传遍了整个太白,掌门邱天道更是下令彻查此事。 为了找出夜闯“留香苑”之人,几乎每个太白弟子的居处都要被搜查一遍。就连清轩的“玄幽宫”都没能幸免,为此,欧阳梦还特地来赔礼道歉了一番。 欧阳梦来时,三五刚出虚界。她这几日都待在虚界巩固着晋升的修为,对外只对清轩托病请了几天的假。 谁想到,她满心欣喜地出了虚界,就遇到了拜访的欧阳梦。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再装几天病…… 想归想,三五终究没有再去装病。清轩平日里大都在闭关修炼,是以偌大的“玄幽宫”都没有几个灵童。如今有人来拜访,她只好和其他的灵童一起去端茶送水,好生地招待。 当三五敛眸垂眉地端着灵茶送到大厅时,清轩正和欧阳梦聊天。一身红衣将他映衬得越发卓然不凡,在他对面的欧阳梦则一席水红绣蝶长裙,容颜精致秀美。两人言笑晏晏,宛如一对璧人。 三五眼观鼻口观心地为二人倒好茶后,便候在了一旁。清轩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你的病好了?” 没有想到清轩和自己聊天时,也会注意到这个不相干的丫头,欧阳梦唇边的笑微僵,却听得三五恭敬地答道:“多谢大人关心,如今已无恙了。” 想到自己给三五施的那道暗劲,欧阳梦心下冷笑,暗道她最多也就只有半年才能活了。无恙?她怕是无命才对吧。 “嗯”,看到三五发白的面色,清轩沉吟片刻,忽道,“灵田最近又多了几株百年灵草,离火喜欢在那……散步,你就先别去管灵田吧。” 离火什么时候喜欢在灵田散步?喜欢在灵田里去偷吃灵草还差不多吧……三五嘴角微抽,正想说她可以去制止离火,但抬眼看到清轩淡定的面容,却忽然福灵心至地明白过来他是不想自己太过劳累。 唇角轻勾,三五的眉眼染上笑意,轻轻道了声“是”。 一旁的欧阳梦看着三五当着自己对清轩“眉目传情”,心中却是气得火冒三丈。 清轩斜睨了眼三五,带着几分傲然,似是漫不经心般地开口:“对了,前些日子有人送了颗丹药过来,可只能增长人五十年的修为,我反正也用不上,丢了也可惜,唔……不如交给你去处理吧。” 三五自然是感恩戴德地谢过,欧阳梦的脸色却难以维系了。五十年修为……清轩竟真舍得给这丑丫头!她给三五下得那道暗劲,怕是也要被那颗灵药给化去。 妒火夹杂着怒火炙烤着欧阳梦的心,她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边忽然掀起了抹笑来。 “师兄,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你了,这次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意思。你修为高深,若真有那小人藏在了你府中,定会也有所察觉。我回去便就禀告管事,不会再让闲杂人等来打扰你的清修。” 清轩淡淡一笑:“不必如此。师妹放心,我也会帮你注意着,若那人真敢到玄幽宫来,我自会帮你擒住。” “那就麻烦师兄了。”欧阳梦笑着道谢…… 欧阳梦的法宝和筑基丹被盗的事情,没有在太白引起更大的波澜,因为没多久,太白上下便迎来另一件轰动的事情——昆仑长老终于来了。 整座太白都为这件事忙碌着,清轩更是一连两天都没时间回玄幽宫。三五则趁机溜出玄幽宫,想去调查清楚那晚遇到的白衣人的身份。 在众弟子看来,三五现在与清轩“关系不一般”,他们自然不敢再对她嘲笑敷衍,忙都主动来讨好奉承。 可惜,三五一连问了不少太白弟子,却都被告知太白近年来并无其他门派的人来访……她甚至还向人打听了那些多年闭关的弟子,但在一堆性格古怪的修炼狂的传言里,她找不到半点那晚白衣人的影子。 没有其他门派来太白、那人又不是太白弟子……三五心中越来越疑惑。 那人究竟会是谁呢? 第14章 那就直接死 清晨,玄幽宫。本文由 。520。 首发 三五正懒洋洋地拿着银勺,给灵田浇灌丹霖。 离火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细长的红颈歪出优美的弧度,那动作要多灵动就有多灵动,奈何它所注视的对象却压根每看它一眼。 三五此刻心情不大好。已经六天过去了,她依旧没有调查出那晚白衣人的身份……这让她很不甘心,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想办法去太白顶峰,在从昆仑来的人里好好找找。 说来也可笑得很,太白掌门邱天道为了表示对传说中的“昆仑”的尊敬,将整个太白都规整了一番,甚至还专门为他准备了不少节目,可谓是将太白上下的一众弟子都给忙得吐血。但谁又料得,那位昆仑长老偏偏挑了个晚上的时间来到太白……而且,还是一人独自御剑径直去了太白顶峰。 他没有带上随从,没有打声招呼,更没有露出面容……没办法,他的速度太快,且又是夜间,巡夜的弟子都以为自己只是看到了一道闪电。 太白诸位长老甚至以为有人来进犯太白,差点就要召集弟子。幸好他们及时发现所谓的“来犯”,其实就是他们等待了许久的昆仑长老。 这之后,那位昆仑长老就一直待在了太白峰顶,据说正和太白诸位长老论道……一些优秀弟子,尤其是清轩,也“欣喜激动”地留在了太白峰顶数日,不得归府。 三五一开始还猜测那位传说中的昆仑长老或许就是自己遇到的白衣人,但她遇到白衣人的那晚,昆仑长老却还没来太白,她便也就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猜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耿耿于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但每当回想起那人冰寂的容颜,心脏深处浮现的遥远而陌生的痛楚,似乎又给了她答案。 修行之人讲究因果轮回,宿命天道。三五本不相信所谓的因果,但直到那晚见到了那个白衣人,于冥冥之中她却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命运”的味道。 那是她修行以来第一次对“天道”有了模糊的概念……在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下,她的突破这才得以提前到来。甚至不只是突破,三五还发现自己的心境有所变化——她的心境一下子就开阔清明起来,于修行一途多了种更是玄妙的感受,似乎懂得了什么该做,什么又不该做。 而再次找到那个白衣人……就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仅是一面,她就有了诸多体会!似乎有种强大且无可抗拒的力量,催促着她再次去找到他,去解开她一直好奇的自己身上的古怪。 若说真有天道的话,这种古怪的推力,便应该就是了吧…… 三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跟着所谓的“天道”走么?她纤指微拢,手中的细颈瓶忽然碎了。离火若有所感地抬起了脑袋,只看到瓶中的丹霖散开成雾,均匀地洒满了整个灵田。 三五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她倒要看看这“天道”究竟能不能解决她的困惑! 以凡人之身与天道争命,本就是逆天而行。是以,在几百个人里才能找到一个拥有灵根的修行之人;同时,修行本身也是一件枯燥的事情,想要有所收获更是要付出无尽的心血和精力;但冷酷的是,修行之事,并非有付出就会有结果。每个人的天分不一样,有人闭关几十年却无寸进,有人于抬眸间便能有所顿悟,修为大涨。而光有天赋也不够,修行者还必须拥有坚毅的心性,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冲破每个阶段都会有的瓶颈阻碍。修为越是高深的修行者,所面临的瓶颈就越难以突破……渡劫期修士是传说中的人物了,举手抬足间便可覆灭山河,但却也要面临天劫。只有度过那九死一生的至高天劫,才可飞升成仙! 可以说,修行之路的每一步都充满危险,想要得证大道更是遥不可及。天道有常,会扼杀一切挑战它的凡人……所以,修真者这才会十分注意因果,并且不敢再违天道,甚至争相去通过各种方式去感悟天道。 “天道……”三五轻喃出声,摸了摸柔顺地站在身旁的离火,“我一定会弄清楚这一切的。” 离火长鸣一声,清丽悠长,似是回应她的话。 三五很是满意,随手就从虚界里拿出一颗灵草喂给了离火…… 这一幅恩爱和谐的画面并没能维持太久,三五的心脏忽然一沉,眼皮也开始跳起来。紧接着,她便感受到远方正有人靠近。 匆忙而来的人是韩毅,他的面色有些奇怪,也并未走进灵田,只站在外围就对三五叫道:“三五,司察堂的人来找你了,你快随我过去!” 自己又没犯错,为何会有司察堂的人来找自己?三五心中的不详感越来越浓,她定下心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离火,缓缓地走出灵田。 “韩大哥,难道三五最近犯了错?你可知司察堂的大人为何会找我?” 韩毅一副讳莫既深的模样,只道:“你自己去了就知道。”他看着紧紧跟在三五身后的离火,本欲开口,却被离火高傲的眼神给瞪了回来。 三五来到玄幽宫已三年了,因着清轩待她不错,韩毅对她的态度也比较好了。但现在韩毅对三五却明显是一副疏远的模样,似乎生怕被什么牵连一般。 眉心微蹙,三五的心越发沉郁,她提高了警惕,用虚界将自己的气息遮掩得更加隐蔽。 二人很快地就来到了正殿,那里正有一位身着司察堂服饰的弟子和一位普通弟子。见到三五出现,他们的面色俱是一变。 “大胆三五,你竟敢私通宵小,拾掇外人盗走了欧阳师姐的筑基丹和天阶灵器!” 司察堂的弟子陈生看起来约莫三十上下,这一大义凛然的一喝,竟动用了灵力,三五的脑海一震,险些失去了神识,幸好忽然有一股白气自识海飘出,温柔地化解了这道攻击。 “怎么可能!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宵小”,三五一副震惊的模样,“我连玄幽宫都很少出,还望大人明查!” 离火早在司察堂的人用声音攻击三五时就炸起了毛羽,此刻直接就张嘴朝他喷了一团火。 陈生拿出一把扇子状的灵器,只扇了几扇就灭了那道火。他对着三五冷冷一笑:“你狡辩也没有用的,早有弟子撞见了你和歹人私通,枉清轩师兄收留你,你竟做出如此之事!” 说着,他就看了眼身边站着的那位普通弟子。 “是的,我都看到了,我那天晚上看到你和一个在梦香苑男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后来那个男子就进了梦香苑,出来后就带着你御剑飞走了!”那个普通弟子连忙答道。 三五这回简直想笑……到了这一步,她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定是欧阳梦想彻底除掉她,这才想出如此可笑的借口! “我不可能会做这种事!你莫乱说。”三五面上一副焦急的模样,脑海却已经快速地思考起来。 这种情况下,指不定欧阳梦他们还准备了其它证据,单凭她一个人再如何说,恐怕也不会有任何用处……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一人——清轩。 见到三五被欺压的可怜模样,离火浑身如血的毛羽骤然亮了起来,它凶狠地站在三五面前,双翅一展,一股恐怖的热风就起来了。 陈生早有准备,抛起一片轻纱样的法宝就掷出去,顿时间房内蓝光大放,硬是止住了那道热风。离火的翅膀低垂了下来,身上的光芒也逐渐黯淡。 三五皱了皱眉,离火已是筑基八层的灵兽,面前这人的修为绝对还在它之上,而他一身的法宝也似专为离火准备——看来欧阳梦费了不少功夫! “别再抵抗了,快快跟我去领罚,早点说出宵小身份,或可饶你不死!”陈生眼见着离火被制,立刻就抓住三五,要将她带走。 离火发出凄厉的鸣叫,声音之尖利几欲刺破人的耳膜,韩毅和那个普通弟子当场就白了脸……陈生掐了个诀,勉力撑下来。离火再无办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五被人带走。 被那鸣叫所惊,三五回过头来,心中也是极为震动和酸楚。她和离火相处了三年,早已产生了浓厚的感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它如此疯狂,如此气愤…… “别磨蹭!”陈生不耐地说道,硬是将三五给拉转过了身。 离火的长啸依旧没有用处,见着三五被人带得越走越远,它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珠泛出了冰冷的光芒。 它没有徒劳地追击,而是张开翅膀就朝着太白峰顶飞去。太白有禁制,它飞得艰难而缓慢。 三五知道,它是去找清轩了。她心中却有些苦笑,欧阳梦找来的人来势汹汹,清轩可能还没赶来,她就已经凶多吉少。 再说,就算清轩真的赶来了,三五也不确定他是否会为了自己而彻底同欧阳梦翻脸。 欧阳梦……对于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打破自己平静生活的女人,三五已恨之入骨了。她没有想到欧阳梦出手竟会如此之快,还用了这么蹩脚的理由……虽然那筑基丹和法器确实是她盗走的。 “快点!”陈生再次催促,他早已把自己的灵气加在了三五的脚上,同时来用绳子捆住了她拖着她往前走,但他却还嫌她走得慢。 三五没有说话,只做出一副被惊吓到不知所措的模样。但她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她近乎冷静地思考着。 这次危机,不知又该如何度过了。欧阳梦有备而来,可能早就下了就地诛杀的命令,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灵童,纵使别人都不相信她会和人勾结,但她也没有申冤的地方……三五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不能算的上是办法的办法:装死。 她可以借虚界掩去生机,待到还没受到致命伤时就先装死,凭她和清轩的关系,清轩……应该会为她收尸,到时候她再找到合适的机会逃出太白。 逃出太白,她再也不能留在太白了。玄幽宫,藏书室,灵田,离火,清轩……她都不能再见。 三五倒不担心没有容身之处,她所惋惜的是自己恐怕再也不能拥有这些资源了……以及,她其实也挺舍不得清轩与离火的。 三五没有时间再想了,她已经被带到了司察堂。 “跪下!”陈生粗鲁地将三五推搡到地上。 三五只得瑟瑟发抖地软倒在地上,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想着待会一有不对,就装作受惊过度而猝死。 她现在还很弱小,但没关系,她终有一天会强大起来……到时候,她会回来亲自报仇的! “人来了?”一道柔软的声音响起,三五觉得有些熟悉,抬起头,正见到下巴高抬的毕丹。 “是的”,陈生恭敬地点头,“大人,三五她死不肯认罪。” “与奸人勾结,盗取同门之物,我太白怎能容忍这种败类”,毕丹不屑地看了眼三五,”三五,你不认罪是吧,那就直接去死吧。” “谁敢!”一道冰冷的声音蓦地传来,清轩踏进大殿,红衣猎猎如火,在他身边站着的是满脸探究的清霆真人和掌门真人。 第15章 她肯罢休吗 “这是怎么回事?”邱天道半垂着眼,威严地瞥了眼大殿,沉声问道。《乐〈文《小说 “回禀掌门真人……”毕丹行了个礼,话才刚出口,就被一声冷哼给打断。 “师妹,你让人私闯我的住所,出手伤了我的灵宠,甚至带走我的灵童,可是对我有所不满?!”清轩一挥袖就将三五给扶起,待探明她气息紊乱、心神震荡后,他看向毕丹的凤眼微眯,视线逼人,竟带了丝戾气。 三五控制着气息,“虚弱”地倚靠在清轩身上。她能感受到他周身萦绕着的灼热,那是火属性灵力外溢的表现,这也从侧面说明,他很生气。 他在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生气……三五有些讶异,更有些感动,只觉自己那颗一向冰冷的心,似乎多了点温度。 青霆的目光在清轩搭着三五肩膀的那只手上顿了顿,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才缓声问毕丹:“离火对轩儿重要无比,你为什么要派人伤了它?它现在灵气耗尽已经陷入昏迷,若非我喂了它灵丹,恐怕要花上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离火果然受伤了……三五叹了口气,同时也有些心冷。青霆只问离火,而丝毫不提其他,足以可见,在这个长老眼里,一个灵童的生死多么微不足道。 “回长老,毕丹绝不是有意伤害离火的,只是司察堂调查出师兄的灵童竟勾结外人,盗走了欧阳师妹的灵丹,弟子这才派人去了玄幽宫,伤到离火,纯属无心之过!” “盗走梦儿筑基丹和灵器的人终于被找出来了吗?”邱天道的眼睛睁大了点,从里面迸出的精光让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回掌门,罪魁祸首尚未找到,但门派内有人在那天晚上发现清轩师兄的灵童跟一个男子在梦香苑门口私会,在一番拉扯纠缠后,那个男子又偷偷摸摸地进了梦香苑……” 毕丹倒是丝毫不惧,在自己说完之后,还不忘让陈生和那个普通弟子来作证指认三五。 “如此说来,轩儿你倒该是好好管教一下你的灵童了。”青霆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不悦。 三五早就料到了这一出,心里虽然冷笑,面上却只一副惊怒的模样不住地辩解。清轩可没有她那么好的忍耐力,他一时竟气笑了:“太白上下都应该知道,我的灵童三五来到太白的这些年里出过玄幽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你说他与别人有染,不如说她与我之间有私情!” 此话一说,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众人皆震惊地望向清轩,就连三五也愣住了,面上的柔弱险些维持不住。 “师父、青霆长老、清轩师兄、毕丹师姐……你们怎么都在这呢?”一道娇柔的声音响起,欧阳梦面带微笑怡怡然地走进来,一双美眸在大殿内转了圈,最终定定地落在了清轩身上。 她的出现,稍稍缓解了殿内的尴尬气氛。但在清轩身边的三五,只觉得欧阳梦看着自己的目光跟针一般扎人。 清轩没有理会欧阳梦,依旧质问着那个弟子道:“退一万步说,若你当真看到我的灵童半夜私会男子,甚至看到有人私闯梦香苑,为何不当场站出来制止?” “这……”那个弟子嗫嚅道,“那个男子修为、修很高,我、我不敢……” “不敢?”清轩冷笑,“我看你是根本就没看到吧?” “够了!”邱天道沉下脸来,“证据既已确凿,我看这个灵童也不是个安分之人……” 他看向三五,目光慑人:“你还是快点说出那个男子到底是谁吧,兴许这还可以为你留条活路!” 欧阳梦捂住了嘴,疑惑且受伤道:“三五?怎么会是你?” “三五只是一个灵童,怎有能力和资格引起他人的注意?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勾结外人、更没有拾掇人去盗取欧阳大人的灵丹和法器!”三五似是不堪其辱,她抬起头来,一张小脸苍白到透明。上面有着害怕,也有着愤怒。 清轩看着这个在他身边待了三年的人。他对于外物一向不怎么在意,却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三五的模样。现在的她,比起那时的她,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依旧有颗灵动坚毅的心。 脆弱而坚定,不屈而茁壮。这些本该是冲突的东西在三五身上诡异地融合在一起,最后交织为一种惊心动魄……让清轩动容,让他忍不住想对她好点,让他在这三年里总是不自觉地观察她。 无论是狡黠的她,还是唯唯诺诺的她;无论是沉默的她,还是圆滑世故的她……他都看到过,他知道三五为了留在太白有多努力。就算是绝灵之体又如何?她心性坚定,付出的比一般的修道者都要多的多。尽管她所取得的成就,他都不忍去看。 可他是单一属性的火灵根修士,他看得见她眸中隐藏着深邃的火焰,那让他移不开眼。 所以,清轩踏上前,挡在了三五面前:“不是她。” 清轩平日里虽然性格淡漠高傲,但对于长老和掌门的命令安排,大都还是平静地遵从,这还是他第一次直接地忤逆长辈……邱天道半眯着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青霆的面上也多了些许凝重。 “你确定要袒护她?”身为父亲的青霆,沉声问道。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清轩现在如此看中三五,明显是对她有了执念,但偏偏三五却是绝灵之体,根本就无法修仙。若真让他们两人在一起了,等到百年之后,三五身死,对于清轩修仙定是个极大的打击! 爱恨情仇,贪嗔痴恋,这些都是修仙者不能沾染的东西。一定要趁清轩还没深陷进去之前,毁掉三五! 但清轩接下来的话,却只让青霆感到更加棘手。 “太白列位祖师在上,清轩身为太白第一百八十代首席弟子,愿以毕身修为向掌门及长老担保,弟子灵童三五绝不会做出勾结外人并唆使外人盗取本门弟子宝物之事!” 决绝的誓言回荡在大厅,众人都变了脸色。邱天道和青霆面上青白交加,又惊又怒;毕丹也被惊得瞠目结舌,更遑论欧阳梦了,绝美的容颜甚至都有一瞬间的扭曲。 三五心头大震,听着清轩坚定的声音,只觉得又是惭愧又是庆幸。 “成何体统!”邱天道重重地拂袖,自身上散发出一股恐怖的威压,“清轩,你身为太白首席,竟枉顾门派戒律,如此护佑一个灵童。” 清轩稳稳地站在三五面前,气流将他的衣袖激得猎猎作响,他依旧岿然不动,只是朝着邱天道和自己的父亲鞠躬道:“弟子并非无视门派戒律,只是三五实在没有犯事,还望掌门真人重新调查此事。” “重新调查?”邱天道冷冷一笑,“人证既在,何须再查?一个灵童而已,将太白上下搅得鸡犬不宁,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让她留在太白!” 如同才弄清楚这场变故,欧阳梦脸上现出浓浓的不忍,她低声向邱天道请求道:“师父,大不了弟子晚突破几年,何必要让清轩师兄如此为难?不过是一件法器和一枚灵丹,没了就没了,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三五已经够可怜了,若非绝灵之体,她本来是可以跟弟子是师姐师妹……” 她不说还好三五的体质还好,一提就更让邱天道和青霆坚定了除掉三五的决心。邱天道制止了欧阳梦的言论,他右手结出一道光印,将清轩给生生地击飞,然后,巨大的威压就席卷了三五。 “区区一个灵童,竟有如此心机!”邱天道望着三五,语气森然,“本座念你修道之心坚毅,这才许你留在清轩身边,却没想到你竟使些狐媚性子来蛊惑本门弟子。定是你嫉妒梦儿成为本座弟子,这才与人策划盗取了她的法器和灵丹!” 邱天道威压如山,压得三五喘不过气来,她咬紧牙关硬撑着没有跪倒在地。鲜红的液体自嘴边、鼻翼、眼角溢出,这回无需她再装什么柔弱了,她整个人在这气势下,就如同一叶随着大海波涛翻滚的小舟,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但到了此刻,三五心中的傲气和不屈却反而被激发起来,她定定地直视着邱天道等人,眼神冰冷锐利,哪里还有半分怯弱? “孽障,对着掌门还不跪下!”毕丹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三五,她只觉得一股冷意浸入心底,莫名的畏惧和厌恶让她忍不住爆喝出口。 “我……本就不是太、太白弟子,又、何须跪拜掌门?”三五一字一顿,艰难而坚定地开口,“绝灵之体又如何?我三五不跪天地、不跪神佛,唯从本心……” 邱天道冷哼,气势陡增。三五“哇”地吐出一口血,身子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下。但她硬是没有曲下双腿,而是顺着威压直接趴到了地上。她整个人重重地撞在地上,额头当场就破了一个口子。 “不跪吗?”邱天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三五,不掩厌恶地说道,“那你就直接俯身叩拜吧。” 这就是弱者的悲哀吗?甚至连维持最后的尊严都做不到?三五心中冰凉无比,她没有说话,只冷静地开始策划一场“装死”。 “掌门真人!”一道赤色的火墙“腾”地燃起在三五面前,清轩苍白着脸站起来,“不要伤害她!” “你要对我动手吗?”邱天道脸色铁青。 “弟子怎敢?”清轩惨淡一笑,他望向一直沉默着的青霆,终于低下了头,用请求的语气说道,“爹,救下她……” 青霆眼皮忍不住跳了跳。他虽是清轩的父亲,但他更是他的师父,清轩自懂事起就一直称他为“师父”,这声略带请求的“爹”竟让他有些恍惚。 “师兄,算了吧”,青霆沉默半晌,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凡事不要做绝。” “我可以不伤她性命。”邱天道想了半晌,竟然同意了。 感受到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三五也是缓缓地抬起头来。 “但我太白已经不能再留下她了。清轩,修行之人当以修行为重,不可妄动情、欲贪念,你要发誓不可再和此人有所牵扯!”邱天道对着清轩沉声道。 “好!”清轩略一迟疑,他看了看三五,很快就点头道,“弟子愿以问道之心发誓,此生都不再与三五有所瓜葛!” 问道之心?他非以心入道,而是以剑问道,何来问道之心?三五愣了。 但邱天道和青霆却没注意到,见清轩已发誓,他们终于放下心来。 威严的目光扫视着三五,邱天道最终开口:“将她扶起来。” 司察堂的弟子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半是震惊半是敬佩地扶起三五,似是不敢相信她最终还能活下来,他们的手甚至有些抖。 但三五却没丝毫庆幸,她可不敢相信邱天道和青霆就会这么放过自己…… 她大致能猜到这两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害怕当着清轩的面杀了自己,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动摇他和太白的关系……至于将自己逐出太白之后,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再找人来解决自己。 更何况……三五嘲讽地勾起嘴角,她能够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始终黏在自己的身上——那是来自欧阳梦的。 欧阳梦会罢休吗?她怎么可能罢休? “将犯事者三五逐出太白,永世不得再入我太白之山!”邱天道冷声道。 三五闭上眼,心中决意已定。她还是免不了一场装死,唯有此才可以尽可能地避免自己被邱天道及欧阳梦骚扰。 他们不是想看她死吗?那她就死给他们看吧……只是可惜会让清轩伤心了。 三五在心中叹了口气,刚欲击散灵力做出灵力四溢的假象,却听得一声清喝传来: “慢着!” 这声音悠长徐缓,如钟似鼓,在三五的耳边萦绕着,竟带起梵音袅袅。 她只觉心头一跳,整个人都如同被沐浴在了仙乐之下。她抬头向着声音来处望去,便看见一位白衣人缓缓地出现。 那人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白光,那是纯粹的白,白光遮掩,看不清他的容颜。三五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第16章 昆仑玉清子 是那天晚上的那个白衣人?三五呼吸一窒,她紧紧地盯着白光出现的地方,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乐=文=小说眼看着白光逐渐明亮,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紧缩。 大殿内的众人也都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其中邱天道和青霆的面上都现出了郑重。 明亮而不刺目的白光缓缓地散去,终于现出来人的容颜:白发,白眉,白须……他是一位面善的老者,全身衣着雪白,唯有一双眼睛湛亮如墨,带了三分和蔼,七分悲悯。 鹤发童颜的老者抚须而立,周围的空气似都被染上一层柔和,他就那么站在那儿,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三五这才明白了何谓“仙风道骨”。她不受控制地看着那位祥和的老人,在他温暖的目光下,她觉得自己仿佛沐浴在仙光之下,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痛了。虽然来者不是那天的白衣人,但她心中却依旧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感觉包围了她,眼前的人似乎就是那不可捉摸的道,让她既感到亲切渴望追随此人而去,又忍不住从心底生出自惭形秽。 大受震动的何止是三五,发现老者竟是以真身出现,邱天道和青霆都是面色大变。他们低首俯身,拱手给面前的人行礼,同时恭声道:“玉尊者,您老怎么下来了?” 掌门和长老都如此行礼,司察堂内的其他弟子更是直接跪拜在地。扶着三五的弟子撤手撤得突然,三五险些摔倒在地,但等她勉力站稳,回神时却发现殿内站着的竟然只剩下自己一个。 自然等不到邱天道动手,毕丹就暗自甩了一道劲气射去。她想让三五跪下,但那道劲气在半道就被一道无形的力给消去。 白衣老者——也就是昆仑的护教长老玉清子,看向毕丹,长眉微皱。 被那渺远的眼神望着,毕丹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盆凉水浇到了心底,连带着三魂六魄也是散去了大半。 殿内的温度骤降,就连光线也变暗了。玉清子周身的气息也由和煦转为冷冽,他仿佛成了高高在上的神,虽未出声,却不怒自威。 一念之威,竟至于此! 邱天道额前立刻就冒出了冷汗,玉清子只是皱眉,就已经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了。但邱天道想不通玉清子为什么会生气。难道是因为毕丹在他面前随意使用灵力,冒犯到了这位性格古怪的大能? “弟子不懂规矩,冒犯了尊者,还请尊者见谅!”邱天道越发恭谨对着玉清子行礼,同时不忘转过脸沉声呵斥毕丹:“还不快给尊者道歉!” 他丝毫没有想到三五,在他看来三五不过一个废物,实在不值得玉清子关注。 但毕丹似乎被刚刚那一眼给吓呆了,竟半晌都没反应,直等到周围有弟子轻轻推了她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白着脸唯唯诺诺地对玉清子道歉。那声音吞吐结巴,和刚刚指责三五时判若两人,简直把邱天道给气白了脸。 “人之性命来之不易”,玉清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她,“下次不可再随意伤人。”他又恢复了慈爱和善的模样,这话也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意地告诫一位晚辈。 但毕丹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心底的畏惧,这种压抑让她精神都有些恍惚,平日里那些算计和倨傲,竟都化作了自厌和后怕。 邱天道却没注意到她的异常,见玉清子似乎态度好转,气势也恢复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说起来,邱天道对这个昆仑长老的性格也有些捉摸不透。这位据说已有上千岁的前辈来到太白好几日了,一直待在峰顶不曾下来半步,邱天道本以为他待人尚算亲近,今日却第一次见他动了怒气。 “尊者……”青霆也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却没想到玉清子刚好也同时开口。 “我是来收弟子的。”他笑得很是慈祥,哪还有刚才半分发怒的模样。 “玉尊者,您打算在太白收徒弟了?”邱天道和青霆对视一眼,都是大喜过望!昆仑可是连接人界与仙界的一个桥梁,每百年里升入仙界的人里几乎有大半都是出自昆仑的。 但昆仑作为修行界龙头中的龙头,本身却是超然世外的,没人知道他具体在哪个地方,只知道它是一个世外仙境。而这“仙境”中的人很少出来,他们几乎都过着不问世事的日子,这次玉清子之所以会来太白,也是因为要来取几百年前一位昆仑大能飞升仙界时留在太白的法器。 那件法器在太白放了许久,前任太白掌门对此很重视,将它妥善保存着,为的就是等昆仑的人来取。所以早在玉清子要来太白之前,邱天道就想借这个机会让一个太白弟子进入昆仑。这既可以拉近太白和昆仑的关系,而且对太白的发展也大有好处。 谁知道玉清子性格看似温和,却一直对他们不冷不热……太白长老倒是厚着脸皮带了些年轻弟子过去美名其曰请尊者指点,玉清子虽然确实也有指点,可丝毫没有提收徒之事。 就连邱天道和青霆这些太白的重要人物,玉清子也一向是爱理不理的,只整日待在峰顶的丹房埋头炼制着那件法器。这可苦了太白一干长老和直系弟子,只得整日里无所事事地守在峰顶……所以,当清轩满面怒气冒然地离开峰顶时,邱天道和青霆一方面出于担心,一方面也是知道玉清子并不在意他们的陪伴,也就随清轩一起跟了过来。 没想到这一出,竟将待在太白峰顶的玉清子也给引了下来。 邱天道忍不住问:“那需要我去把太白年轻弟子都叫……” “不用了”,玉清子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我要收的徒弟就在这里。”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就安静下来,众人皆屏气凝神望着玉清子。三五心下也是一跳,她似乎天生对玉清子那种柔和的声音无法抵抗,在他开口之后,她差点就忍不住想跪拜在他身前。 好在她还有自知之明,并没有真的做出那等疯狂的事情。 邱天道和青霆此刻却是心情愉悦,他们认为那个幸运儿定是清轩无疑了。清轩是单一属性的火灵根,又是先天灵体,这等资质在整个修仙界都算的上惊艳。而且清轩的父亲就是青霆,他对太白的感情也很深厚,若他去了昆仑,对太白来说绝对是最好的情况。 但他们也有些奇怪,这几日他们一直让清轩待在太白峰顶,清轩也就一些修行方面的问题向玉清子请教过,两人早已认识,为何玉清子早不收徒,偏偏等到现在来收呢……或许他想收的不是清轩。不是清轩的话,那定是欧阳梦了。 邱天道默默揣度着:梦儿资质也不错,虽不如轩儿那般卓绝,但也足以傲视大部分修仙者了…… 欧阳梦此时心里也很纠结,她还是很想和清轩一起待在太白的,但昆仑的资源更加丰富,如果她和清轩之间非要有一人被选去昆仑……那么她希望这个人是自己! 清轩却没想那么多,他修行之心本就坚毅,在何处修行于他来说,并无太大区别,所以他对昆仑也没那么大的向往。更何况他此刻还惦记着三五的问题,也就没心思去在意昆仑长老的收徒。 在一片安静中,玉清子慢悠悠地踱步走来。他走过毕丹,走过清轩,走过欧阳梦……邱天道和青霆的表情也由激动变为疑惑,由疑惑变成紧张。直到最后他们都睁大了眼,满脸震惊。 玉清子站在了三五面前,他眼眸微垂,白色的眼睫带着柔和的弧度:“我要收的弟徒弟,就是你。” 他望着三五的目光温柔而慈爱,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 在这样的目光下,三五眼眶一红,竟然想哭。她忍不住低头后退了一步,心中忽然产生万般情感:震惊、委屈、激动…… 但这些在她低头看清自己身上沾满的灰尘和鲜血后,都化作了自卑。余光里,玉清子的白衣如雪般洁白,和她的狼狈低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三五嗫嚅着出声:“我……” “尊者!”邱天道的面色不大好看,“她不过是一个灵童!” 青霆也开口道:“尊者,您考虑清楚,这孩子虽是单一属性的土灵根,但本身却是绝灵之体……” 玉清子没有理他们,只扬袖一挥,便将三五身上的灰尘和鲜血都清除干净。 三五只觉一阵和风拂过,身上一暖,自己那些伤竟全都消失了。接着,她周身亮起一圈白光,白光消散后,她身上的衣服竟然也已换了。纤尘不染,白衣如雪。 看到这一幕的邱天道和青霆终于不敢再出声……可以任意变化出不存在的东西,玉清子的实力已然近仙! “小姑娘,你可愿意当我的徒弟?”玉清子笑着说道,他弯下身,将手搭在三五的肩上。白雾平地而起,笼罩了他们二人。在众人的眼里,他们却是凭空消失了。 “您真的要收我为徒弟……可是为什么?我只是一个灵童……”三五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努力想保持着自己的镇定,环望了四周陌生的白色空间,像是找到话题般问道,“这是哪里?” “我设了结界,在这里不会有外人的打扰。”玉清子摸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至于为什么要收你为徒弟……” 他似是抛去了在司察堂时的超脱出尘,竟对着三五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自然是因为你天资卓绝心性坚定,适合做我玉清子的徒弟!” 没有想到他前后变化会这么大,三五有些惊讶,但心中却不觉得违和,反而觉得越发亲切。 “但我是绝灵之体。”心中的忐忑不安都散去了,她握紧拳头,平静下来,盯着他,带着打量和探究。 “绝灵之体?”玉清子瞪眼,“那是太白长老看走了眼,你只是体质特殊!” “体质特殊?”三五有些紧张了,“特殊在哪?” 玉清子笑得有些狡黠,他摸了摸胡子:“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有朝一日,你自会知道,但在此之前,你必须要先拜我为师!” 三五愣了,她抬头看着玉清子那双通透的眼眸,一时间,又有种睨见大道的怔然,仿佛不受控制地,她就跪了下去。 但跪下后,三五竟有一瞬间的茫然,她没有拜过师,也没人告诉过她拜师该有一个怎样的流程。她只好怀着满心的敬畏与虔诚,恭敬地对着玉清子磕了一个头:“弟子三五拜见师父。” 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五,玉清子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他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复杂。望着地上小小的三五,他正色道:“我名叫玉清子,是昆仑的护教尊者,年龄已有一千一百二十七岁……你要想成为我的徒弟,还必须要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 “一、你在太白的一切遭遇,甚至今日的狼狈不堪,或许是由于太白那些弟子和长老苛责于你……但我希望你今后都不许向太白报仇!” 他都知道?知道自己心中的恨意?三五心中有些震惊。 不报仇?不能去报复欧阳梦、毕丹、邱天道、青霆还有太白那些其他欺负过他的人……三五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弟子遵命。” “好!”玉清子点了点头,“记住为师的话……你放心吧,你所遭的罪,为师都会替你讨回来。” 三五松了眉头,心中的不甘这才散去。 玉清子将三五扶起来,然后继续道:“其实为师也是为了你好,爱恨情仇这些都是修仙者的大忌。若执迷于那些身外之物,则将永远难以触摸大道。现在,为师要告诉你第二件事了。” “师父请讲!”看着玉清子郑重的神情,三五也严肃着小脸,她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身子挺得笔直。 “为师要你摒弃杂念,一心向道。” “就……这么简单?”已经做好了准备面临各种困难的三五,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疑惑道,“师父难道不应该让弟子以匡扶天下、救济苍生为己任吗?”太白弟子就是这么被要求的,就连清轩,有的时候都被青霆要求着去抄各种诗歌。 “不用”,玉清子摇头,目光慈爱而悲悯,“修行讲究的是追求己心,随其自然,为师希望你可以无忧无虑,找到自己的道。只要你问心无愧即可……至于匡扶天下这样的事情,自有其他人会去做的。” 太白修行弟子上千,哪个不是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三五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在觉得震惊的同时,她更被感动了。她定是前几世修来的福气,竟然能找到这么好的师父! “摒弃杂念、一心向道并不简单”,玉清子望着三五,面容竟带着凝重,“为师要你允诺,此生必定成仙!” 修仙何其困难,修行界里修士无数,能成仙的绝对是站在最顶尖的那些人,他们哪一个不是传说中的人物! “这……”三五睁大了眼,感觉自己像是将此生所有的震惊都遇了个遍,“弟子愚钝,修行一事如此困难,若要成仙,怕……” “放心,以你的资质,千年内,自能成仙。”玉清子顿了顿,又道,“为师定会好好教导你,将毕生所学,悉数教授。” 他的语气如此笃定,仿佛是在说一件预言。三五第一次被人这么肯定,她心中的情感难以表达,只得近乎发誓地决然道:“弟子定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一心向道,此生如不成仙,永世不入轮回!” 玉清子那张苍老的面上又现出些许复杂,他沉默半晌,最终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为师一定会让你飞升成仙的。” “你原来的名字叫三五吧”,玉清子换了个话题,见她面上满是惊讶,不由又露出了那种带有些狡黠的笑来,“为师略通相理,这些都可以掐算出来的。” 他沉吟片刻后开口道,“这名字不好,为师重新替你取一个。” “你是单一属性的土灵根,人虽小,心却大,性格看似淡然,实则执着坚毅。小土为尘,执着即痴,不如就叫‘尘痴’吧。” 尘痴?这可比三五好听多了!三五,哦不,现在应该是尘痴了。尘痴当即就道:“多谢师父赐名!” 玉清子垂眸笑了,声音是不可捉摸的飘渺:“人生无常,痴则苦,若能不痴,虽不苦,却也没了乐趣……以后,为师便叫你痴儿吧。” 他的声音本就有种看透世事的超然,那声“痴儿”更是带着些感叹和无奈,竟让尘痴心中莫名有些触动…… “收你做了徒弟,到算得上是为师来太白最大的收获。现在为师就带你回昆仑吧。” 昆仑……传说中的昆仑!尘痴有些激动,她竟可以成为昆仑弟子!“师父,昆仑在哪呢?它真的是世外仙境吗?我们要如何过去?” 玉清子笑了,却不多说,只意味深长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至于怎么过去,你先睡一觉吧,我们需要穿过空间,你现在身子还弱,可能会有些危险。” 他的话说完,尘痴就感觉一阵困意袭来,意识业安详地飘远…… 在睡过去之前,她朦朦胧胧地听见一句:“为师也正好帮你处理好太白的事情。” 第17章 拜师入昆仑 第十七章: 太白山,司察堂,平日里惩罚犯错弟子的大殿内此刻挤满了人。<乐-文>小说し太白的众位长老竟然都来齐了,他们目光一致地看着前方袅袅升腾的白雾,神色各异。 何止是长老,其他弟子的表情也都不大好看。欧阳梦紧紧地捏住衣袖,绝美的容颜上有着难以隐藏的嫉恨;毕丹则在玉清子对她说话之后,就一脸呆滞,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至于陈生、还有那些平日里欺负过三五的人,更是脸色惨白,惊慌不定。 “玉尊者……真打算收那绝灵之体为徒?”丹门长老不确定地问道。早在玉清子突然从峰顶的丹房出来并二话不说地就用瞬移之术离开峰顶时,他们这些陪伴的长老们就觉得有事情发生了。他们慌慌张张地找遍了大半个太白,都没找到玉清子,禀告给邱天道却被叫到了司察堂。 一向严肃的掌门铁青着脸很正常,但性子冷静地青霆也铁青着脸,他们就很惊讶了。但更让他们惊讶的是,昆仑长老玉清子竟然打算收一个灵童为徒弟。 “他亲口说的,还会有假?”邱天道冷声道,他锐利的目光射向清轩,“你倒是收了个好灵童!那丫头把你都给比下去了。” 清轩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现在也很震惊:三五是绝灵之体,根本就无法修行,玉清子怎么会收她为徒弟呢?他跟玉清子有过些许接触,知道这位老人温和慈祥,待三五应该不会差…… 但他就是放心不下,甚至忍不住乱想,觉得玉清子是因为别有所图才会收三五为徒……可三五不过是一个根本都还没长大的丫头,绝灵之体也注定她的身体无法储存多少灵气,更何况,玉清子乃昆仑护教长老,怎会对一个小丫头有什么企图? 自己是怎么了?清轩有些疑惑。他不想三五被带去昆仑,他总觉得她跟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好的……可惜,他已经无法再护住她。 清轩忍不住想要苦笑。三五成为昆仑弟子是她天大的机遇,这和被逐出太白独自在外漂泊比起来,可是天壤之别。只是可惜昆仑地处神秘,他恐怕再无机会见到三五。 或许也正是因为此,他才如此放心不下吧。清轩淡淡地想道。无妨,他现在还是好好修行,等他修成大道后,再去找她也不急。那时,天大地大,又有何处不可去? 这么一想,清轩就放松许多,他抱守灵台,竟慢慢地入定起来。 欧阳梦一直注意着他,身为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她本想借“昔日灵童抢走主人机遇”一事去抹黑三五……但她在心中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却发现清轩竟然入定了! 她只得惋惜地将此事放下,打算下次再找机会。 “掌门真人,就算三五那个丫头真的得了机遇,成为了昆仑弟子,但也是自我太白出去的。我们太白收留了她这么久,于她也有养育栽培之恩,她去了昆仑,对我太白也有好处……你何至于如此生气?”有长老看着邱天道,不解地说道。 这立刻就让邱天道的脸更加黑了,青霆在一旁苦笑着接过话来:“你们是有所不知啊……刚刚司察堂的弟子调查出三五和偷盗欧阳梦法宝灵丹的人有牵扯,我们都给她定好了罪,已经下令将她逐出太白了。谁想到在这时,玉尊者出现了,一出现就说要收徒,还就收了三五为徒。” 邱天道不甘道:“也不知那废材是走了怎样的机缘,竟能得到昆仑长老的青睐……只恨当初本门竟然收留了她,刚刚在殿内还未定罪时,她就多番狡辩,在定罪之后,更是对我和青霆极度无理。她心中对太白已怀怨愤,这样的人,不得势便罢,一旦得势,还不知会给我太白带来怎样的忧患!太白养了她这么多年,我看到头来却只养出来一头白眼狼!” 邱天道也是气急了,竟说出了这么长一段话。这话只让太白长老面面相觑。想到太白对三五的确不怎么好,他们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当即,就有长老跺脚应和道:“真乃我太白之灾,竟让那么个废物成了昆仑护教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却忽然涨得通红,嘴巴不断张合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废物?”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殿内缭绕着白雾散去,玉清子抱着睡过去的尘痴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你可是在说我的新弟子?” 他脸色沉静如水,洁白的眉宇间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凌厉和威严。 那位出声的长老当即就面如土色,只觉一股无边的压力朝自己砸来,他竟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玉清子没有再理他,他现在已经完全收敛了慈善和气的样子,只淡淡地扫了眼邱天道,开口就说:“这几日多谢贵派的招待,现在我已将法器炼制完毕,便不再叨扰贵派了。” 邱天道没有想到玉清子这么快就走,心中的计划一时间全乱了,忙道:“可是我派有招待不周之处?玉尊者您这才来几日……” 玉清子完全不给他多说话的机会,淡淡一笑就打断道:“多谢邱掌门的好意,但我刚收了一个徒弟,她身体不好,我还要回昆仑替她洗髓伐骨,好教导她修行,省得她再被人欺负。” 他这话明摆着是嘲讽太白了,邱天道脸色不大好看,但却勉强维持着镇定,咬牙道:“尊者宁肯收一个绝灵之体,也不考虑一下其他人吗?我太白人才济济,尊者此举确实有些让人震惊了。” 玉清子皱了皱眉,眉宇间掠过一丝威严:“我选弟子自然有自己的标准,你们太白人才的确不少,但在我看来,却都不如她。” “当然,你们为昆仑保存着东西、还有收留我徒弟,我也有谢礼要送给你们。”说着,玉清子眉间丹田处忽然亮起一点红光,一柄细小的剑从里面飞出。它在半空中越变越大,直到长约四尺……最后它剑尖指天,流光溢彩飘地在众人眼前。 长剑犹如王者君临天下般俯视着众人,在它迫人的压力之下,即使如邱天道和青霆真人这般的分神期强者忍不住想要膜拜。剑鸣悠悠,如鹤呖,如龙吟,一股肃杀之气充盈在大殿,就连殿外的天气也随之激烈变化起来,天空变成了诡异的金色,同时雷鸣乍响,无尽的灵气朝着这柄剑涌来。 清轩早在剑出时,就已睁开了眼。他目光火热地盯着面前的长剑,只觉浑身的灵气都随之躁动起来! 天地变、异相出!它居然可以夺万物之灵而为己用……已有猜出端倪的老者惊呼出声:“这、这是仙器!” “我耗费百年寻材、炼化”,玉清子道,“又用自身灵气浇灌三年,终成就这一柄仙器。” “而今,就将它送给太白吧,以还贵派之恩。” 他居然可以炼制出仙器!众人悚然,立刻就猜出了玉清子的修为,他定已到渡劫期!渡劫期修士一身修为已经跟真正的仙人差不多了,只要度过天劫,就可抛弃凡胎*,羽化登仙…… 清轩有一瞬间的怔然,三五的师父居然这么厉害!他的心上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只觉得自己一下就变得很渺小……望着玉清子的鹤发童颜,以及在他怀中安睡的三五,他乱了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最后重归为坚毅和向往。 有朝一日,他定也能到……甚至远超玉清子的境界! 欧阳梦则嫉妒更甚,她手指泛青,几乎将衣角给揉碎……凭什么,凭什么那个绝灵之体的丑丫头能有那么好的运气?!而毕丹本呆滞的容颜终于多了些生气,她睁大了眼,满是畏惧的模样,浑身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哪还有以前那种飞扬跋扈的模样? 玉清子也不言语,只将个人或隐藏或外露的神情都收尽眼底。 身为掌门的邱天道也是用尽力气才保持了镇定,他望着这柄长剑,心下是极为震惊的,而后面上就涌现出惊喜……这可是仙器!修真界为着个天阶法器就能掀起一番风雨,而玉清子竟然直接就送了柄仙器!他太白在此之前仅有的一件仙器,还是千年前留下的,其它门派最多也不会有超过一件的仙器……有了两件仙器的太白,在修真界的地位更能高出一大截! “多谢尊者!”邱天道对着玉清子深深地鞠躬,在他之后,所有的长老及弟子也都同时行礼。这里面,青霆的面色却并不如其他长老那般惊喜和感恩戴德……他总觉得不安。 仙器固然是好,但难免会引起各方凯觑。这仙器能保住吗?他太白势必会因此而陷入腥风血雨。 “这是你们应该得的”,玉清子淡声道,他复又看向清轩,终于露出丝和煦的笑容,“你曾收留我徒,待她极好,我这有一部功法于你修行有益,今就送给你。” 说着,一本被火包裹住的书就飞了出来,赤焰闪烁间,纸页竟完好无损。清轩的心神一下子就被它给吸引了,他只觉得心中对它产生了浓郁的渴望。 “还有你的灵兽……它跟我徒的关系极为亲密,这些灵丹于它有益,也一并送给你吧。” 一个玉瓶也凭空出现,和那册功法一起慢悠悠地飘到了清轩面前。 殿内其他弟子甚至不少长老都面露羡慕之色,暗恨自己当初没有和清轩的灵童搞好关系。而欧阳梦的面色却变得有些发白……玉清子知道清轩待三五好、知道离火和三五关系不错,那他会不会知道她对三五做的事情…… 看着毕丹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欧阳梦只觉心中更冷。 “多谢玉尊者”,清轩也不扭捏,郑重地接过灵丹和功法就恭声向玉清子道谢,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又道,“三五以后就麻烦玉尊者照顾了。” “她是我徒弟……”玉清子的嘴角有些小小的抽搐,面上的笑容倒是深了些:“我徒现在不叫三五,我重新给她取了个名字,尘痴。” 尘痴?清轩默默地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倒是取得很好…… “你这孩子天赋不错,好好修行定大有所为。”玉清子鼓励道。 看着玉清子面色不错,似是打算走了的样子,欧阳梦大喜,只觉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玉清子忽然又开口道:“我徒弟现在身体不好,我待会要撕裂空间,维持空间通道的稳定,恐伤害到睡着的她……不知太白可否暂借一名弟子,帮我背一下她。” 邱天道自然是一口答应。清轩更是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地就开口:“玉尊者,让我来吧。” 玉清子微笑着摇头:“男女有别,恐不合适……”他看向脸色不大好看的欧阳梦,“不如就你来吧。” 欧阳梦的脸色变得苍白,殿内的弟子也都看向了她。自尊和骄傲告诉她要拒绝,在邱天道平日里嘉许而今命令的视线下,她更是想要后退。 但她的身子偏偏无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位超凡出尘的昆仑长老走到自己面前……她的身子竟自发地弯了下来。 直到背上忽然一沉,欧阳梦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贵为一国公主,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服侍她,她何曾做过哪怕一点的苦力活? 欧阳梦立刻就气白了脸,她想要开口拒绝,但理智却制止了她,她最终还是咽下了那些话。 “能帮尊者的忙,是我的荣幸。”她努力维持着笑容,做出一副淡然接受的表情。但她的身子却很僵硬,她不敢去看清轩所在的方向,着也是她头一次这么厌恶被众人瞩目。 她只好在心底祈求时间过得快点,好让她早些度过这段痛苦的时光。 “把她背稳”,玉清子声音平静,他将灵力聚于指间,画出一个半圆,一道白色的大光球出现,他站在光球里面,对着欧阳梦说道,“过来吧。” 欧阳梦想施法飞过去,但偏偏身子像是被拽住一般,竟无法离开地面,她只好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平日里那些讨好、爱慕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针,一根根地刺在她的背上。 每一步都似走在刀山火海,背上自己的那个仇人却安静舒服地睡着,欧阳梦只觉的自己的那些骄傲和尊严都成了碎片,气愤和嫉恨差点撕裂她的心脏。她的脑袋有些恍惚,朦胧间仿佛听到了周围弟子幸灾乐祸的嘲笑、看到清轩不屑而鄙视的眼神…… 就这样,她带着极大的恍惚错觉走到了光球里,白光吞噬了她。她听不见玉清子如何与太白告别、也听不见邱天道如何率领太白弟子恭送玉清子…… 背上那个睡着的人,像是一座山,将欧阳梦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只觉得自己似乎也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好了,把她给我吧。”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梦终于听见了玉清子开口。她顿时就觉得背上一轻,自己的身子也恢复正常地可以直起来。 玉清子接过三五,将依旧熟睡的人抱在怀中。 “现在离太白已有万里,我会用空间秘法将你送回去,空间法则神通广大,你可以趁机参悟参悟。”玉清子淡声道,指间又是画出个半圆。 “多谢尊者……”欧阳梦分明气得不行,但嘴上却还得道谢。 “小姑娘,你以后还是收敛点吧。”玉清子扫了她一眼,眼神威严而凌厉,那是一种警告。 欧阳梦惴惴不安的心,到了此刻终于如陷冰窟。 玉清子却不再理她,将她送进光球后,就抱着尘痴转身离去…… 当尘痴醒来时,睁眼看到的就是一片碧净的蓝天。 “你醒了。”玉清子声音和蔼。 “师父……”尘痴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云上!看着眼底下那些渺茫的山川树木,她忍不住一惊,“我们这是在天上?” 玉清子点了点头,道:“你已经睡了一天,我们很快就能到昆仑了。” “昆仑……”尘痴喃喃道,“我们已经离开太白很远了吧?”她还没来得及去跟清轩告别,也没机会看到邱天道、青霆还有欧阳梦他们见自己被收做昆仑弟子时脸上的震惊…… “很遗憾?”玉清子笑了,抚着胡须,“放心吧,我给了邱掌门一份很大的谢礼!” 尘痴:…… 师父居然还给了邱天道谢礼,果然,说什么要为自己出气都是骗她的……尘痴真的觉得遗憾了! 玉清子也不解释,看着尘痴在那郁闷地揪云,只笑呵呵地又说道:“清轩那孩子天赋不错,我也给了他不少好东西……” 尘痴这才开心了点,她还是第一次在虚界外面驾云,心中充满了激动。把玩着手中细软的云团,感受到他们冰冷如丝,她突然好奇地问道:“师父,这些云我可以带到昆仑去玩吗?” “这些云实乃水汽化成,因高空寒冷,这才得以存在,若带到地面去,它很快就会化成水了。” 尘痴有些失望,但见周围虽有风自己却丝毫不觉得冷,便知道是玉清子特地为她施了曾保护罩。她有些感动,同时也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会收我为徒呢?” “痴儿”,玉清子叹了口气,似是感叹,“永远不要看低自己……你的天赋,这世间都没人能比得上。你修行时,应该也有所发觉了吧,你的修行速度远超正常人。” “是……师父你怎么知道?” “我已是渡劫期修士,一看即知”,看着尘痴一下就变得震惊的表情,玉清子略带了些严肃道,“你体质特殊,一旦秘密被他人所知,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幸而你足够聪明,知道隐藏,不然为师恐怕都没机缘收你为徒了。等到了昆仑之后,为师再传授你开发自己体质的方法、发挥你的天赋,正确地修行。” “师父放心,弟子一定小心谨慎,不会教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尘痴也坚定地保证。 “其实也没关系了”,玉清子松开了眉头,安慰道,“到了昆仑之后,你就无需隐了。昆仑弟子个个天赋近妖,跟你的情况差不多……” 尘痴一喜:“真的吗?那他们有没有人跟我一样……天生白发的?” “白发吗?他们这倒是没有”,玉清子笑呵呵地补充,“但红发、绿发的却有很多。” 三五由失望变为惊喜……天生白发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一想到她将有很多红发、绿发的师兄师姐,她心中的郁结终于有所解开。是以,还未到昆仑,她已然就有种归属感。 “其实天生白发的,倒也真有那么一个……”玉清子忽然又说道。 “师父,那个人是谁?” “那人就是为师,为师也是天生白发”,玉清子执起自己一缕白发,“为师觉得白发才是最好看的发色。” 师父也是天生白发?尘痴呼吸一滞,心底有种欣喜,对眼前这位慈爱的老者,更多了种亲切…… “我们要到昆仑了”,玉清子拉着尘痴的手,“为师让云降下去,你先闭眼,当心眼睛待会被快速下降的景色晃花。” 尘痴听话地闭上了眼,然后就觉得一种空然包裹住了她,周围变得很安静,她忍不住好奇地睁开了眼缝…… 眼前的景致飞速地下降,各种颜色挤在一起如一根根歪曲的线,拼命地往她眼里撞……她果然花眼了! 玉清子忍不住笑了,尘痴听到后只好再次闭上了眼。 “好了,睁开吧。”玉清子开口道。 到昆仑山了吗?尘痴深吸了口气,怀着满腔的期待与激动睁开了眼…… 但眼前只有一片大湖,湖面平静,上面连一座岛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绵延万里的山脉了…… 昆仑不是一座山吗?说好的昆仑山呢?! 第18章 还有个师兄 “师父”,尘痴不解地问道,“你不是说我们要到昆仑了吗?但这附近都是水,根本就没有山啊……” 玉清子摸了摸长长的胡子,他指着脚底的湖面,笑得很是和蔼:“昆仑就在这里。乐-文-” 尘痴一愣,低头看去。只见湖面平静,水波碧绿,和普通的湖水并无区别。 “你且看好。”玉清子说着,就掐了个诀。他嘴唇开阖,念出一道无声的咒语,脚底的湖水猛地就搅动起来,它们翻卷着,犹如被一股力量给推开,到最后竟猛地长高,形成两堵巨大的水墙,现出一片开阔的通道出来。 “跟紧为师。”玉清子牵着尘痴的手,飘然而下,透明的水墙自动地分开,犹如无声的欢迎。 尘痴呆呆地望着周围的水壁,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 水墙由由无尽的水组成,现出好看的碧蓝色,水波甚至还在荡漾,盯得久了,竟让人有些微微的眩晕。尘痴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近在咫尺的水墙,只觉触手一片湿滑冰凉。 玉清子没有阻止她,只含笑观看,神情安然而宠溺,就像一个纵容晚辈嬉闹的长辈。 感受到玉清子的默许,尘痴心下一动,干脆就将整只手都伸进了水墙。她身上蓦地闪过一道白光,却是玉清子为她捏了个防水诀。 “当心别被水淋到。”玉清子叮嘱道。 尘痴却没空注意玉清子的话了,她现在的全部心思都在自己那只伸到水墙里的手上……温柔的水波包裹住她的手,明明是很柔的水,但在四面的水都朝着自己的手挤过来的情况下,她却感觉到了一阵强大的束缚。透过透明的水墙,她看到自己的手指只能徒劳地被水给挤压。 并不痛,但却无法抗拒。 上善若水,谁说柔弱的东西不刚强呢?她心中若有所动,只觉自己朦朦胧胧中似乎触摸到了某种深远玄妙的东西。 没有想到她居然在这里也能有所顿悟,玉清子有些讶异,白色的长眉微微弯起,他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胡须,笑得满脸欣慰。 那种微妙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尘痴忽然就感受一种滑腻冰冷的东西卷上了她的皮肤。她浑身一震,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胆子大,没有多想,只下意识地就将手从水墙里伸出来…… “哗——”的一声,随着乍起的水花,一条黑色的细蛇也被带了出来!它紧紧地绕在尘痴的手臂上,不断地收缩着身子。 尘痴何时见过这种水蛇,吓得脸都白了,她忙甩手,用力将这缠在自己手上的蛇给甩了出去。 “哈哈……”玉清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白色的胡子一抖一抖。 黑蛇被狠狠地摔在了水面上,这个空间都被玉清子下了结界,除了他和尘痴二人,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穿过这片水域。可怜的黑蛇只能躺在水面上,却丝毫不能进入到水中。它忍不住胡乱卷起自己的身子,疯狂地伸缩,一时竟如同鱼般挣扎翻滚起来…… “师父,救命!”眼看那恶心的黑蛇离自己越来越近,尘痴吓得连声音都变了,她忙窜到玉清子身边,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 “不过一条普通的水蛇而已……”玉清子半是好笑半是无奈,他食指一划,脚底的水面便诡异地弯曲了一瞬,很快地就将那条蛇给吞没了。黑蛇进入水中,透明的水墙却丝毫看不到它的身影。 “这里怎么会有蛇?”那条黑蛇翻滚收缩身子的模样,深深地留在了尘痴的心底,她的表情就像要哭出来一般。 “这里是湖,当然会有水蛇……”玉清子微微一笑,“是为师疏忽,忘记告诉你了。” “为师在这里下了结界,所以你会看不到水中的世界,水中的东西也看不到我们……”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透明的水墙如同被扯下了面纱,现出里面游曳的各色鱼类,惊慌逃走的黑蛇,竖立着的水草,甚至还有划行的乌龟…… 尘痴又被这变化给惊呆了。 但似乎更惊吓的是那些鱼类,乍一看到尘痴和玉清子,它们立刻就窜出老远,各式各样的漂亮尾巴在水中甩出无数的泡泡。 本来以为自己才是被吓到的尘痴:…… “这些生灵都很胆小,我们出现在这会吓到它们。”玉清子解释着,面容慈悲,他随手又将结界搭起,水墙再次变得透明。 在太白待了几年,尘痴见到的修行者无不都是将凡灵视作蝼蚁,如今见玉清子连鱼都不忍吓到,她不禁有些讶异。 “万物皆有灵性。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天道眼里,我们修行者与这些水鱼比起来,其实并无区别。大家都活得艰难,我们何必再去伤害它们呢。” 看着感叹玉清子,尘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玉清子摸了摸尘痴的头,换了个话题说道,“这片水域就是昆仑的门户,非我昆仑之人,不得进入。但就算是昆仑弟子,外出后想要回昆仑也需要门令,等你以后大了,为师就把门令教给你……现在,为师这就带你回昆仑了。” 终于要见到昆仑了么?尘痴屏住了呼吸,只听得玉清子念了几个艰涩晦暗的音,两边的水墙就开始朝他们靠近。 巨大的压力袭来,水墙似乎要将她给碾碎,尘痴睁大了眼,只觉新奇,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情绪。因为她看到师父正朝着她笑。 “你倒是胆子大”,玉清子赞许了一声,同时解释道,“昆仑是连系人界与仙界的一个桥梁,它所在的空间其实已经不能单纯算是人界了。它自成一个小世界,恰好就占用了这片水域的部分。” 尘痴认真地听着,两边的水墙很快就淹没了她和玉清子,她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似乎被一股大力给倒转过来,等她再看到光亮时,她和玉清子已经踩在了云朵上…… 天空似洗过一般的蓝,有种让人窒息的通透。向下望去,先是缭绕着云气的山脉,在它们身上,各色灵气浓郁得都现出实体,五颜六色地弥漫着;接着,就是无数座碗状的岛屿,它们悬空地漂在半空,犹如开出的花朵;再下面,尘痴就看不大清楚了,只能透过白白的云雾睨见几点碧蓝,应该是海或者湖,如散落的珍珠,洒落了一地。 尘痴这回真是看痴了,只看到的第一眼,她就确定自己喜欢上了昆仑。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激动,能够在这里修行,她何等的幸运! “痴儿,欢迎来到昆仑。”玉清子笑眯眯地说道。 尘痴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地点头……他们现在正飘在高空……一条阶梯晃悠悠地立在他们身边,尘痴顺着阶梯往下看,竟忘不到尽头,它的身边悬浮着无数云雾,看起来神秘而渺远。 “这里就是昆仑了”,玉清子顿了顿,“也可以说,这里就是昆仑界了。” 昆仑界……昆仑果然自成一个世界!尘痴突然就想到自己的虚界,她的虚界也算是自成一个世界吧,但比起昆仑来说,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师父,这个阶梯怎么这么高,我们是要直接下去吗?” “为师会直接带你下去的,这个阶梯我们上不去,它只能往上走,不能往下走”,玉清子正了正脸色,对着尘痴严肃道:“这个阶梯叫做天梯,共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走上去,每一级都要忍受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气的攻击……如果昆仑中人想要去外面,却又被禁止,就只能走天梯。通过天梯,证明自己的决心,然后才可以出昆仑……” 这么困难,尘痴有些咂舌,望着细长的阶梯,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惊叹。 “难道进了昆仑,就不能出去吗?”她忍不住问道。 “当然也是可以出去的”,玉清子的表情柔和下来,“只要是品性正常的修士,且没有犯下大错,达到元婴期之后,就可以正常地进出昆仑。而没有到达元婴期的修士或者一般人,想要出昆仑只要请一个元婴期修士帮忙就行了……但昆仑乃不死仙境,昆仑中人,大都不想离开昆仑。” 不死仙境!尘痴的心跳有些加快:“昆仑里的还有凡人吗?他们在昆仑里都不会死吗?” 玉清子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对尘痴道:“昆仑中并无普通人,就算是没有修行的人,或许也是来历不凡。甚至有些人,连为师都不敢怠慢,你日后万不可仗着修为轻视凡人。” 尘痴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的心里充满了激动……不死仙境,昆仑真的是不死仙境。 “为师现在就带你下去吧。”玉清子牵着尘痴的手,嘴里吐出一个“到”字,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他们就已经离开了天空,站在了地面上。 这简直比跳崖还快!尘痴心中有些憧憬,什么时候她也可以这么厉害呢。 “这叫缩地成寸”,玉清子仿佛看出了她的疑问,道,“当你到分神期之后就可以做到了。” 分神期……这是太白长老的修为。尘痴有些无语。她一边跟着玉清子走,听他介绍昆仑,一边观看着周围的景色。 “玉尊者,你终于回来啦。”有人远远地看见了他们,立刻就高声打了个招呼。 来人大约三十岁上下,一身布衣也难以遮住的煞气,他的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波动,面容也显得有些沧桑。他一副和师父很熟的样子,洒脱自然。尘痴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对着他甜甜地一笑。 “咦,你居然会从外面带人回来,这个孩子该不会是你当年落下的风流债吧?”他看见尘痴,不由得对着玉清子戏谑道。 “胡闹”,玉清子无奈地解释道,“她叫尘痴,是我收的弟子。” “你居然会收徒弟?!”中年男子仿佛见到太阳从西边出来,“方乾……哦不,方掌门知道这件事,恐怕会直接从闭关室里跳出来吧。” 玉清子没有再理会他,只对着尘痴道:“这就是我昆仑掌门的义弟古芒,也是为师刚刚跟你说的,不能轻易得罪的人……嗯,此人一张嘴就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这样吗?”尘痴眨了眨眼,道,“徒儿知道了。” “喂喂,不要教坏小孩子行不行?我明明是一个很善良温和的人好吗?”古芒眉毛一跳,换了个话题,“玉尊者,您老这是终于良心发现,打算为昆仑做点贡献,所以决定开坛授业了吗?” 玉清子笑容微僵:“做贡献这种事……还是交给封陌吧。掌门会理解我的。” “别把什么都推给你的大弟子好么?”,古芒翻了个白眼,“说起来,你这回收徒弟的眼光终于正常了些,要是再找一个像封陌一样的弟子,我可是不敢再去你司晨峰了。” 他向着尘痴时又换上了笑脸,自我介绍道:“我叫古芒,是一个炼制法器的,小丫头你可以直接叫我古大叔。日后想要什么法器,看在你师父的份上,我可以只收你一半的价钱。” 他一笑,很有种大气的感觉,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意。尘痴又甜甜地对他笑道:“古叔叔好。” 但她心中却并不如面上这般开心,而是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师父,竟还有弟子吗? 跟他们又说了几句,古芒就走了。玉清子这才拍了拍脑袋,一脸惭愧的模样对着尘痴道:“瞧为师这记性……唉,人老了,记性也不大好。为师忘了告诉你,你其实还有一个师兄。” 这也能忘记吗?尘痴的嘴角忍不住有些抽搐。 “昆仑弟子不多,但仔细算起来,也有七八千,为师辈分尚算高,所以,你也不必纠结记名字的问题,他们日后都会一一来拜见你的……也不怪为师忘了跟你说你师兄的事情,他常年在外历练磨砺,十年都不见得回昆仑一次,为师差点就将他给忘了。” 十年都不回昆仑吗?尘痴挑眉,暗道自己这位师兄倒还真个历练狂…… “不过”,玉清子想了想,“他似乎也该回来了。为师待会就传话给他,让他给自己的师妹带一份见面礼。” “不用不用,弟子并不……”尘痴的话还没说完,玉清子就摆手打断了她,严肃道:“这是一定不能免的。不仅要让他给你带见面礼,到时候为师还会带你去见见其他几位尊者和长老,算辈分,他们都是你师叔,这一份见面礼都是少不了的。” 自己的师父……还真是为自己考虑周全。尘痴心中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感动。 “对了,你师兄名叫封陌,现在是元婴期修士。他性格古怪,不似为师这般好说话,你到时候见了他,可别被他吓到。” 性格古怪?尘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在她看来,清轩的性格就很别扭了,但她还是能和他相处得不错,他那未曾谋面的师兄想必不会比清轩还要难捉摸吧。她肯定会和他相处得好的…… “昆仑比较大,一天半天也看不完。司晨峰是为师的住处,为师还是先带你去那吧。”玉清子拿出法器来,带着尘痴飘然而上。 他将速度控制得比较慢,不时为尘痴介绍路过的山峰和洞府。 他们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人,其中有修士,也有普通人。这些人见到玉清子,无一不停下法器,对着他行礼问候。他们态度自然,恭敬中不失亲切,也并无阿谀奉承之态。尘痴这也发现昆仑的氛围比起太白实在好了不止一点,而且自己的师父也很受人尊敬。 “正式的拜师仪式还需请掌门以及其他几位尊者在场,明天为师就会让掌门去安排。等待会到了司晨峰,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直接吩咐灵童去做。” “师父,整个昆仑界都是昆仑的属地吗?”真正地行了半天,尘痴这才感受到昆仑之大。 “是的,昆仑的规矩没有那么多,比较松散。包括掌门在内,昆仑共有三位渡劫期尊者,十位分神期长老。他们各自居住在不同的山脉或者岛屿,传授弟子。每个昆仑弟子到达元婴期以后,都可以自己开坛授业。而长老彼此之间都住得比较远,尤其是最擅长医术凝华长老,她的繁若峰直接就在昆仑的最北方。” “那么远?那师父你的司晨峰在哪呢?” “为师的司晨峰在昆仑的中间位置,和其他两位尊者都比较近。” “其他的尊者和长老都好相处吗?师父要不来跟我讲讲他们吧。” “他们其实性格都还不错,为师现在跟你一股脑说了,你可能也记不住。等明天你见到他们了,或许才会有更加直观的感受。那些长老大都是你的师叔,他们门下弟子众多,平日里都比较忙。” 玉清子叹了口气:“为师到现在也就只有两个弟子,你师兄也没有收徒,所以,为师所在的司晨峰其实是整个昆仑最冷清的地方。” “那……师父为何不多收一些弟子呢?” “在尚算年轻的时候,为师比较喜欢清修,怕麻烦,实在懒得去收弟子教导……等为师年纪大了,想收弟子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了。” 他看向尘痴,道:“本以为封陌是为师的开门弟子,也会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他摸着胡子,满脸庆幸,“还好为师遇到了你……” “师伯好。”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拖长着传来,尘痴抬头,只见一个面容俊逸的男子御剑而来,他到玉清子面前停下,只一拱手就算行了礼。 第19章 为师来教你 第十九章 “鱼反,快来见见你的新师妹尘痴”,玉清子先是跟男子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对尘痴介绍道,“他是尹尊者的小徒弟,尹尊者是水属性单灵根,是昆仑的督教尊者。&乐&文&小说.{lw}{0}.” “师兄好。”尘痴表现得很是乖巧。 “哦?新师妹吗?长得倒是可爱”,鱼反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似刚睡醒的模样,他看了尘痴半晌后,这才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等等……新师妹?!师伯你收了弟子?”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推了一把,他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然后猛地闭上眼,手指快速地掐算起来。玉清子眉头微皱,隐在袖袍内的手微微一动,刚欲伸出就听得鱼反低声嘟囔着什么。 “奇怪”,鱼反睁开眼,满脸狐疑,“怎么会算不出呢。” 尘痴心中一紧:“师兄,什么算不出?” “你的命数,我算不出来”,鱼反仔细地打量着尘痴,仍旧有些不死心,“不应该啊。” “你算不出来很正常”,玉清子将尘痴拉到自己身后,无奈道,“整个昆仑里几乎有大半的人都被你算过了,你算中的连一半都没有。” 那是因为昆仑里大半的人都比他修为高深好吗?鱼反想要解释,但又觉得自己修行三百多年依旧停留在结单期比较丢人,他干咳一声,只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师伯你竟然收徒弟了,还亲自带她,你怎么不让封陌师兄去接引?” “他还有一段时间才回来。” 鱼反敲了敲脑袋:“噢,莫非是我记错了?我还以为他在前几天就回来了呢。我还惦记着他给我带的酒呢……” 玉清子没有再理会他,摇了摇头,带着尘痴就飞走了…… “痴儿,前面就是司晨峰了。”不知飞了多久,玉清子终于说到。 尘痴抬眼望去,一下就看到了前面那座立在水中的孤峰。被一片大湖环绕着的山峰高耸而巍峨,似是直接从水里生长出的一只手掌,不屈而执拗,直插云霄。 有风吹过,水中波浪翻卷,山间绿涛滚滚。 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受席卷了心脏,尘痴无言地跟着玉清子凌空越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落到了司晨峰的山脚。 真正来到山脚,尘痴才发现司晨峰并不如外面看起来得那般萧瑟。它满山翠绿,山脚处也开着各色花朵。沁凉的水汽混合着草木的清香飘散在空气里,各种虫鸣鸟叫也为玉晨峰增添了许多生机。 早有唇红齿白的灵童守候在山脚处,见着玉清子和尘痴,都恭敬地迎了上来。他们有男有女,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就都已有了筑基中期甚至后期的修为。 玉清子介绍了一下尘痴,简单地对他们吩咐了几句,然后这才对尘痴道:“司晨峰上的洞府和院落有很多,你可以随意选择一处居住。需要什么东西,可以直接对灵童说。” “好的”,尘痴点头,看着身边一大群道童都盯着自己等她开口吩咐,她竟有些不自在,只好望着玉清子,细声问道,“师父你是住在哪的?” “为师住在司晨殿,就在接近山顶的位置。” “那我可以住在山顶吗?这样就能离师父近一点了。” 玉清子先是一愣,而后笑道:“山顶?你倒是和你师兄当年选了同一个地方。但司晨峰太高了,且山顶终年积雪,酷寒无比。你师兄待着倒没什么,但痴儿你体质尚弱,住在那儿于修行无益。你还是住在山腰这样的位置比较好,灵气充裕,地势开阔,相信你也会喜欢那的。” 见尘痴似乎有些遗憾,他不由得安慰道:“放心吧,山顶和山腰的距离,对于为师来说不过是一念间的事情。为师会经常地来督促你修行,好好教导你的。” “麻烦师父了……”尘痴不由得有些赧然。 “傻孩子……为师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尤其是给你师兄传话,让他快些回来”,玉清子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唤来一男一女两个道童,“梵心、白露,你们带着尘痴去山腰寻个院落吧,缺什么直接添就是。” 那一堆道童里,立刻就走出最有灵气的两位来,他们一男一女,走路不带风声地来到了尘痴面前。 玉清子说是有事,但却并没有立刻就抛下尘痴,他先是直接带着尘痴来到半山腰,亲自划出一大块地方给了尘痴,然后又细细碎碎地啰嗦了一遍,这才驾云赶着往自己的司晨殿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尊者这样,看来尊者真的很重视二师叔你呢。”梵心性子活泼,说话时声音也清脆爽利,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尘痴正在观看自己的书房,听到这话,腼腆地笑了笑:“我入修行界不久,有很多东西都不大懂,所以师父这才比较仔细。我刚刚才来昆仑,日后还要多麻烦梵心姐姐和白露哥哥呢。” “可别这么折煞我们”,白露忙道,“我们不过是两个灵童,师叔还请直接叫我们名字吧。” 尘痴笑了笑,硬是靠着三言两语成功地让梵心和白露都被迫认了这两个亲切有余恭敬不足的称呼。她看完了书房,这才去观察其他的地方。 山腰的风景果然很好,玉清子直接将最大的院落“宁远居”给了尘痴,同时还划了几间小院子给她做其他用处。尘痴粗略地看了看,也是有些咋舌。她现在的居处,比清轩的玄幽宫都大了三倍不止。 梵心性活泼,尘痴便让她带着自己参观司晨峰,听她讲了许多昆仑的事情;白露沉稳严肃,则负责了装点宁远居。 等到尘痴回到“宁远居”,天色也暗了下来,白露已等候多时,玉清子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慢悠悠地喝茶。 “师父,您怎么来了?”本以为明天之前都不能见到玉清子的尘痴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欣喜。 “为师忙完了事情,就来看看你”,玉清子呵呵笑着,“顺便来传授你一些基本的修行法诀。” “修行之事,须时时铭记于心,是弟子贪玩了……”尘痴没想到玉清子这么快就开始教自己,她有些激动,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玉清子手中的两本书。 “你以前的引灵诀不是很纯粹,这是为师找到的两本古籍。它们很适合你,你可以修行上面的功法。” 尘痴接过一看,只见一本上面写着“五行诀”,字体飘逸潇洒、一本上面“归尘法”,字体清瘦冷峻。她兴冲冲地翻开了看,却傻了眼——这两本书里的字,都是极其复杂的,她在太白时认得的字不多,且都是些简单的字,如今这两本书里的字好多她连看都没看过,更别提读懂内容了。 “师父……”她咬了咬嘴唇,望着玉清子慈蔼的面容,忽然很为自己的不争气而自卑。 但她终究还是坦白地承认道:“弟子愚钝,识的字少,并不能看懂这两本法诀。” 玉清子面上的笑隐去,他放下茶杯,面容肃静而惭愧:“是为师的错……为师该早点找到你,然后收你为徒。” 他的脸上现出心疼和不忍,眼角加深的皱纹似乎都带了些愁苦:“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苦吧。” “没有”,尘痴本来并没有想那么多,但听玉清子这么一说,竟似真的自心底里生出些许委屈……她有些感动,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斟酌道,“徒弟过得还行。” 玉清子努力露出一个笑来:“过去的就算了,日后在昆仑,为师不会让你被任何人欺的。” 尘痴重重地点了点头,见话题过于沉重,她眼珠转了转,便问道:“师父,你已是渡劫期修士,算是半只脚踏入仙门,那你懂得的法术应该很多吧,你知道有什么法术能够让人一下子就认识很多字吗?” “有的。”玉清子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居然真的有吗?尘痴大喜过望,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这个方法比较耗时,须得你有耐心。” 尘痴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催促道:“师父,你快说吧。” “那就是让为师来教你。”玉清子笑眯眯地说道。 尘痴只觉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她扶了扶下巴,忍不住问道:“师父,你是在开玩笑吗?” “为师没有开玩笑。知识和阅历,都是不能依靠法力强行灌输的,必须一点一滴地慢慢积累”,玉清子顿了顿,继续道,“这两门法术的确用到了很多晦涩难懂的字,为师会从最基础的开始教你。不只是认字,以前你没能拥有的东西,为师从此以后都会一一地送与你。” 看着玉清子认真的模样,尘痴点了点头,感动之余,眼睛甚至都有些泛酸:“好的,师父,我一定努力修炼,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玉清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手指现出一道白光,将白光轻轻点在尘痴的头上,他道:“这是五行诀的灵力运行路线,你先记在心中,以后可按照这个顺序来引灵入体。” 尘痴点了点头,她闭上眼,认真感受着体内那道灵力运行的轨迹。在她身边周围的五行灵气竟全都朝她涌去。尘痴也有些讶异,她是土灵根,应该是只能吸收土灵气的,这样才会让她的修为更加纯粹。 玉清子此刻也认真地关注着尘痴,生怕她遇到一点问题。 她只犹豫了一瞬,旋即就没有丝毫抗拒地接收了这些灵气……她相信玉清子,师父绝对不会害她的。 就这样,在玉清子那道灵力的带领下,她本身的灵气和外面不断涌来的灵气渐渐聚拢汇集起来,也自发地加入到玉清子的灵力里。它们流经过的的每一条经脉都如同受到了洗礼,变得越发坚韧。等一个周天运行完,尘痴的灵气已经呈漩涡状盘旋在丹田。 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感包围住了她,修行仿佛成了呼吸,不需要她费力,体内的灵力就会自发地运转。尘痴欣喜于这一发现,却没注意到,它的虚界也慢慢出现变化:原本空洞荒芜的世界,随着五行灵气的涌入,渐渐地多了了许多色彩。在尘痴开垦的灵田里,竟从土壤中钻出了几缕嫩绿。 玉清子终于松了口气,满脸欣慰。 “师父,我的身体不仅会吸收土属性灵气,还会吸收其他四种属性的灵气了!而且灵力可以自发地运转!”尘痴非常激动,欢心雀跃地对玉清子说道。 “好,好,好!”玉清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满脸赞赏地说道:“你的体质不是绝灵之体,而是适合五行灵力共同修行的五行灵体。这种体质能够吸收五行灵气,使你修行速度远超常人。刚刚为师教给你的就是‘五行诀’里基础的运行法门。” 五行灵体……新世界仿佛在她面前打开了大门。身体自发地吸收灵气修行,她的身体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灵气空间。尘痴心跳有些加快,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我是五行灵体?如果同时吸收五行灵气,我是单灵根,不会阻碍修炼速度或者突破吗?” “为师也是五行灵体,所以能够感受得出你的体质。至于修炼速度……五行相生相克,不仅不会阻碍你的修炼,反而会促进你的修行。它还有一个优点,可以让你同时学习五种属性的法诀……它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在突破时,需要大量的灵气,而且过程会很痛苦。” 过程会很痛苦,尘痴一下就想到了自己上次突破的艰难,何止是痛苦,简直要了她半条命…… 玉清子又跟她细细地说了些五行灵体的事,等到夜色降临后,这才道:“这两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明天为师会来带你去参加拜师仪式的。” 尘痴只好意犹未尽地送着玉清子出了院落。在白露和梵心的再三劝告下,她也很快地就去房间休息了。 躺在柔软安逸的大床上,身体自发地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鼻尖嗅到的是梵心点的有助睡眠安神的珍贵沉香,尘痴竟有种恍惚感。她是如何从一个卑微的小灵童,摇身一遍成为人人艳羡的昆仑弟子?天生白发、废材体质、出身低劣……这些曾让她自卑的东西,如今却再也难以让她有半分难过。 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必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她会如师父所言,成长,强大,甚至……成仙。 她心潮澎湃,恨不得高呼几声来表达自己心中的畅快。好歹她还有些理智,这才并没有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情。但她还是想通过些什么来倾诉一下,记起师父之前教授的一个法诀,她心下微动,指间便闪烁出白光。 “风起。”她低声念了一句。 房间内蓦地出现一阵风,将房间内的很多东西都吹乱吹落,不时还发出“哐当”的响声。尘痴有些懊恼,忙小心地操控着那道风。或许是她专注的缘故,那道风终于徐缓下来,变得温柔。 而窗外站着的白衣人,此时也离去了。 尘痴心中忽然一悸,她若有所感地看向窗边,那阵风也被她控制着吹了过去。 窗帘和窗户依次被吹开,窗户那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轮圆月正安静地悬在夜空之中。 尘痴看了半晌,终于发现昆仑的月亮,似乎比她在太白看到的要小…… 是错觉吧?窗户外怎么会有人呢……她摇摇头,让那阵风散在窗外,然后施诀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这才开始准备睡觉。 尘痴本以为这两天发生的震撼过多,自己恐怕没那么容易睡着。却没想到,她躺上床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尘痴一醒来,就被梵心给服侍着穿衣洗涑。 “师叔,尊者吩咐说正午去浮虚岛举行正式的拜师仪式,到时候其他尊者和长老都会一起来,昆仑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尘痴任着梵心在她头上编发,她在太白的时候比较忙,也不认识什么女弟子,没人教她该怎么打扮自己。何况,她本来就很厌恶自己这一头白发,就更没心思去好好地打理头发,是以她每天都只梳最简单最基础的发型,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伺候着梳发。 “师叔,你的头发好漂亮,跟雪一样”,梵心赞叹着,“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头发就好了。” 她表情自然纯粹,不似作伪,是真心的羡慕。尘痴挑了挑眉:“你不会觉得白发很丑吗?” “怎么会丑?”梵心撅起嘴,举起铜镜放在尘痴面前,“师叔你看,看镜子里面的自己,多么让人惊叹的绝色白发小美人啊……” 尘痴向铜镜里望去,这一看也还真愣了,她差点没认出那个漂亮的人会是自己。只见镜子里的人白发都被编成了细辫,一些垂了下来,另一些缠绕成复杂的形状,还有几股直接贴着额间的发线……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发型,看起来很有种古朴高雅的味道。 “师叔,你很适合这个发型呢。这个发型是昆仑女弟子参加正式仪式时的几大发型之一,但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弟子能梳得像你这么好看。看来几年过后,昆仑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要落到我们司晨峰了。” “梵心姐姐,你莫取笑我了。”尘痴赧然,她的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忍不住再次看了眼镜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少女。 少女细眉微弯,眼波流转间,尽是灵气与神采……与曾经那个胆怯懦弱的人,天差地别。 “哈哈……今天之后,不晓得有多少男弟子要失眠了。幸好师叔你年纪还小,要不然恐怕尊者才刚收你为徒,还没时间教导你修行,就要被一堆上司晨峰求婚者的给弄昏了头。” “梵心姐!”尘痴嗔怒地看了她一眼。旁边自尘痴梳好头发就过来的的白露,也忍不住提醒了一下梵心:“注意礼节。” 梵心哼了一声,笑嘻嘻地打趣:“刚刚也不知道是谁一直盯着师叔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露的脸皮红了红,但在尘痴的目光下也是有些尴尬,他说不出话来,只得狠狠地瞪了眼梵心。 “我们现在就去找师父,去浮虚岛吧。”尘痴转移了话题。 “封师叔好像回来了,尊者正和他说事呢,我们不如待会再去吧?” “师兄回来了?”尘痴一愣,昨天师父不是还说他要过段时间才回来吗……她想了想道,“我刚成为师父的弟子,还没见过师兄,不如就趁现在去拜见他。” 梵心发出一声惨呼,面色有些发苦,她放低了声音:“师叔你有所不知,封师叔很可怕的……” 第20章 燃一盏心灯 “他怎么可怕了?”尘痴不禁好奇地问道,她已经听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她那位师兄了,难不成他是魔王转世,这才让人如此惧怕? “封师叔性格冷僻,而且自带天生戾气,特别恐怖,我连看都不敢看他。乐—文”梵心心直口快,没注意到白露在跟她使眼色,一下子就说了出来。 “天生戾气?”尘痴愣了,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 “就是一种不好的气质,容易冲撞人”,白露有些无奈,怕梵心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他赶在她开口之前就解释道,“这是尊者亲口说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封师叔才会常年在外历练,为的就是找到办法祛除身上的戾气。” 听上去好像很可怜的样子……尘痴心里头竟然有些同情她这位师兄了。 “难道师父也没办法帮他化解吗?” 白露点了点头,道:“封师叔的戾气太重,饶是神通广大如尊者,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封师叔自己去化解。” “我看倒不是这样呢,尊者好像不是很喜欢封师叔”,梵心抢先开口,压低了声音,“尊者那么和蔼一个人,对谁都是温和亲善的,但唯独对封师叔特别冷淡……他的戾气,尊者也没有亲自出手帮他化解过……” “别乱说!”白露变了脸色,终于忍不住开口制止了她。 师父不喜欢师兄?尘痴挑了挑眉,心里同时也松了口气。真是……太好了。 “我刚拜入昆仑,按理说是该我先去拜见师兄的”,尘痴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她语气温和,却自带一股坚持,不顾梵心夸张的悲苦表情,她就招来一柄玉剑。 玉剑细长,正如它的名字“碧渊”一般,碧绿而深远。它漂浮在半空中,浑身披着一层淡淡的银芒。这是玉清子昨日送给尘痴的……专门飞行法器。 踩在碧绿渊上,尘痴一边在心底感叹着师父的暴殄天物,一边打量着早晨的司晨峰。白露和梵心跟在身后,随着越到司晨峰的高处,面色越发变得恭谨,尤其是梵心,紧张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碧渊的速度很快,只半炷香的功夫就将白露和梵心甩在了身后。尘痴不由得控制着壁渊放缓了速度,待等到二人再次跟上自己,她不由得有些惊讶。 “梵心姐姐,白露哥哥,你们的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差?” 梵心打了个哆嗦,正欲开口,却再次被白露抢了先:“师叔,您直接称呼我们名字罢……我们平日里惫懒,怠慢了修行,刚刚是全力施展才跟上师叔的,所以现在有些累。” “都怪我……是我御着碧渊疏忽了!你们二人都是筑基晚期,修为比我高多了。下次我叫师父也给你们两人配两把好的法器。” 白露和梵心面面相觑,这回倒是一致地摇头拒绝了。开玩笑,碧渊可是尊者从极寒之地取来冰玉耗费百年才制成,当年尹尊者想拿一座灵石矿脉来换,玉尊者都不肯! 尘痴听闻璧渊的来历,也大为咋舌,暗道自己踩着的哪是一把剑,明明是无尽的灵石啊。 有师如此……她的压力好大! 司晨峰其实很大,要是真让尘痴御器飞一圈,几天几夜也是飞不完的。玉清子考虑到了这一点,就对整个司晨峰都设了禁制,让尘痴飞行时速度得以变快。 尘痴放缓了速度,和白露、梵心一起,三人的身影穿梭在云间,等到终于到了司晨峰的峰顶附近时,已是日上三竿。峰顶白雪皑皑,和风景秀美逼人的山腰比起来,是另一种大气和凌冽。 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司晨峰,云雾都被染了色。剔透的冰层在阳光照射下,现出好看的色彩。透过周边缭绕的云气,尘痴依稀可以看到万里之下的景色。远方的天梯若隐若现,摇摆着梯身,似乎在跟她打招呼。 她置身云间,踩在碧渊上,眼底是大半个昆仑。 一时间,尘痴只觉得心境都变得开阔许多。 “二师叔,师父和封师叔应该就在司晨殿了……”梵心的声音有些吞吐,“我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不如我就在外面等你和白露吧。” 尘痴不禁哑然,她笑了笑,看出梵心是不敢见到自己那师兄,也没勉强,只和着无语的白露一起往着司晨殿走去。 司晨殿很是朴素,从外观上看起来,连尘痴住的“宁远居”的半分精致都比不上,但反而却有种说不出的简约。 离司晨殿还有一段距离时,尘痴就下了剑,步行着走过去。离司晨殿越近,她的心中忽然就起了一阵颤栗。 心跳莫名其妙变得不规律,尘痴只觉得自己的眼皮不停地在跳。等站到了殿门前,她的腿似乎已重逾千斤,怎么都迈不动了。 “痴儿”,大门自动地打开,白发苍苍的玉清子站在门口,看到尘痴时,眼前一亮,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为师正打算去找你呢。” “师父,徒弟给您请安了。”那种奇怪的压迫感猛然消失,尘痴对着玉尊者行了个礼,几乎怀疑自己刚刚的紧张和心悸是错觉。 玉尊者笑得合不拢嘴,他把尘痴给扶起来:“为师不在意那些繁杂的礼节,你我师徒间随意些就好。” “今天这头发是梵心给你梳的吧,很好,不愧是我玉清子的徒弟,这回看那些长老还怎么说,”他越看尘痴越觉得喜爱,忍不住揉了揉她头上用辫子编出来的一个小球,“梵心那丫头呢?又不敢上来了?” 一旁的白露低下了头:“梵心她……” “梵心姐姐身子不舒服,在外面等着呢”,尘痴眼珠子一转,“师父,师兄是不是回来了,他人在哪呢?” “你来得不巧,封陌刚离开。你大师兄性子古怪,痴儿可别跟他一般计较。他历练完回昆仑之后,一般先要焚香沐浴一番”,玉清子得意地抚了抚胡须,“不过在为师的叮嘱下,他还是给你这个师妹准备了礼物的。” 焚香沐浴?这位师兄还真是讲究。尘痴笑得温柔:“那我们是不是就先等师兄出来,然后就去浮虚岛……” “不用了”,玉清子摇了摇头,“你那师兄怪习惯多,还不一定能准时赶上你的拜师仪式,我们直接去浮虚岛吧。” 自己的拜师仪式,身为师兄竟还有迟到的道理?尘痴心中有些不喜,面上却有些犹豫道:“这样不大好吧……” “没事”,玉清子已经招来了白云,“不用管他。” 尘痴有些无语,为那尚未见面的师兄,亦为面前的师父…… “对了”,接了梵心,玉清子突然对着尘痴正色道,“为师要跟你说件很严肃的事情,你那师兄不止脾气古怪,还有天生的戾气。这戾气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但对于修真者来说,却有很大的冲撞。你是五行灵体,对灵气的感应很灵敏。你见到他时恐怕会不大好受。” 尘痴有些惊讶,天生戾气竟然还有这作用么。 “师父你也是五行灵体,你也会受影响吗?”她不禁问道。 “为师已至渡劫期,那些影响对为师来说已经微乎其微了。你师兄是先天灵体,他的戾气曾让他修行加快,如今却已经开始阻碍他的修行了。他这次历练回来,倒是寻着办法将戾气消磨了不少,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如常人一般了。” “真的吗?”尘痴只觉新奇,“难道那戾气连师父都没有办法化解吗?” “是的”,只几句闲聊的功夫,玉清子就使用缩地成寸来到了浮虚岛上空,“不止是为师,就连整个昆仑都没有人能化解,只有凭他自己,才能找出办法去划掉他的戾气。” 尘痴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景色就变了。她哪还有心思在意玉清子说了什么,只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浮虚岛和司晨峰完全是两种风格。岛屿绵延数千里,逶迤地铺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似一条长龙正欲腾空而起,上面景色各异,有种让人惊叹的雄伟绮丽。此刻这座巨大的岛屿上空已经来了不少人。他们或乘着灵禽,或御着法器,都成群结队地赶来。各色法术的光影闪现,好不热闹。 但随着玉清子带着尘痴走出空间结界,踏上浮虚岛的半空,整个天幕顿时都安静了些许。 “司晨峰玉尊者到——”早有人恭敬地迎了上来,一声传呼飘得很远很远。 “参见护教尊者!”周围跪倒了一大片,有白发老人,也有青年修士。剩下站着的,竟寥寥无几。 尘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场面,她心下微窘,忍不住往玉清子方向靠了靠,同时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淡定。 顶着众人或艳羡或好奇的注视,她这才深刻地明白自己的师父在昆仑到底有多大的威望。 玉清子笑呵呵地抬手,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亲切随和得犹如一个普通的长者,众人只觉一阵微风拂过,灵力运转得似乎都快了半分。 “师兄,难得你会来这么早。”一声略带挖苦的声音响起,尘痴循声看去,只见一位威严俊美的中年男子踏空而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容貌绝佳的年轻弟子,昨日见的鱼反赫然在列。 看到尘痴,鱼反懒洋洋地笑了笑,算是给她打了个招呼。 “天冲峰尹尊者到——”随着传呼,众人的面色都多了些紧张,纷纷恭声开口:“参见督教尊者!” “这是你二师叔,尹吕尹尊者,他是昆仑督教……”玉清子低声对尘痴介绍道。 督教?见着又是一大群弟子跪下,就连梵心和白露都跪了下去,尘痴略一思索,也弯腰对着中年男子行了个礼。 尹吕眉头轻扬,看了尘痴半晌,才对着玉清子道:“资质不错,知礼明节,比你那开山弟子封陌好多了。” 虽然自己的大弟子被讽刺,但玉清子却丝毫不介意,只为自己的小徒弟被称赞而感到得意:“我这弟子自然是不错的,你这做师叔的可别太吝啬,第一次见面好歹也送个见面礼给后辈吧。” 他看了眼尹吕身后的一众弟子,也有些感叹……尹吕是昆仑三大尊者里收弟子最多的,想当初他可是没少破费。 尹吕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就惦记着这一份礼物吧。”话虽这么说,他却还是示意身后的弟子将一个装饰精美的锦盒给传了过来。 “你是叫尘痴吧,你师父取名水平还真是不怎么样。我是你二师叔,掌管昆仑所有规则刑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个锦盒就飘到了尘痴的面前。众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上面,好奇地打量着。 “这里面放着朱碧镜,可以让分神期的修士都产生幻境”,尹吕看了眼玉清子,“怎么样?这个礼物你可还满意?” 分神期以下的修士!尘痴心脏有些失速,在一片吸气声中接过紧盒,恭声道:“多谢尹师叔!” “满意满意”,玉清子笑弯了眼,“师弟果然大方!” “玉师伯、尹师伯……你们别都在上面站着了,凝华师叔他们都来半天了!你们快下去吧,仪式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一道略显无奈的清朗声音从远方传来,待飘到近处,众人的面前便多了一位年轻的男子。 剑眉修鼻,红唇白齿,峨冠青衫,好一位翩翩佳公子……嗯,若再多一把折扇,简直就跟戏里的纨绔弟子一模一样了。尘痴没有想到在昆仑也会见到这么贵气逼人而仙气不足的修道之人。 却听得玉清子在她身边道:“这位是掌门的大弟子,陆翩,你叫他师兄就是。” 他居然是掌门弟子?尘痴还来不及惊讶,就见到陆翩看向自己时,突然露出一个惊喜的笑来:“你莫非就是小师妹尘痴?年纪轻轻就如此灵动……” “身为大弟子,如此这般穿着行事,成何体统!”尹吕皱眉,呵斥了几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小师妹漂亮又可爱,我夸几句也很正常呀。” 尹吕面色更冷,却是懒得再跟这个纨绔计较,径直带着一干弟子就往浮虚岛下方飞去。 “小师妹,我叫陆翩,是雷属性单灵根,元婴中期修士……” 雷属性变异灵根,果然人不可貌相……尘痴眨了眨眼,不清楚这位初次见面的师兄为何如此多话,她慢吞吞地吐出三个字来:“师兄好。” “好好好……”陆翩身形一闪,想走到尘痴面前去,却被早有准备的玉清子给挡住。 “陆翩,你该好好将心思花在修行上了”,玉清子牵着尘痴往浮虚岛飞去,“封陌都已经是元婴后期了……” 奈何陆翩根本就没在意玉清子说的话,他追上去,微微一笑就对尘痴道:“师妹你很可爱,我有份见面礼要送给你。” “见面礼”这三个字终于让尘痴将目光移向了陆翩。 却见陆翩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发簪。精细的发簪上是尘痴叫不出名字的红色宝石,在阳光映射下,璀璨的红色似水波般流淌,有种夺目的美…… 那鲜艳的红色,突然就让尘痴想起了一身红衣的清轩。 尘痴只一分神,陆翩就将那根发簪插入了她的发间。与此同时,她也嗅到一股浓郁的熏香,差点没打出一个喷嚏。 白发红簪,映衬出那张如玉的小脸越发精致可人,陆翩几乎移不开眼,喃声道:“我总算是明白了何为红颜祸水,幸好小师妹你还小……不过,为什么好看的都去了司晨峰!” 玉清子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根发簪是什么法宝,直到听到这句话,再结合陆翩平时的性格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根本就是根普通的簪子! “师侄,慢走不送”,一张巨大的手掌自空中浮现,一下子就将陆翩给扣到了海里去,玉清子冷哼一声,带着尘痴踏上浮虚岛,“竟敢调戏我的徒弟,你好好在水里反省反省吧。” “痴儿,你这位陆师兄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喜欢的就是讨小姑娘欢心,你以后要离他远些。”玉清子严肃地说道。 “徒儿知道了”,尘痴想了想,又道,“那这个发簪我还是还给陆师兄吧……” “可别”,空气中突然现出一团火焰,一位满头红发的年轻男子自火中走出,“那发簪虽不是法宝,但其上点缀的火龙之心可是宝贝,你就留着吧。” “火龙之心?”玉清子有些动容,“可以承受火灵根渡劫期修士一击的东西,你竟将它送出来了……痴儿,快滴血认主!” 能承受渡劫期修士的一击……尘痴突然觉得头上的那根发簪好沉重! 方乾嘴角微抽:“是啊,本来也有些舍不得的,但反正我也无法炼制,为了鼓励你继续收徒,我只能忍痛送了出来了。” 玉清子只好干笑。 “劣徒顽皮,吓到师侄了吧。”方乾对着尘痴微微一笑,空中的火点尽数消失,“我是你的掌门师叔。” “师父,你来了啊,我在这……”远处传来陆翩欢喜的声音。 尘痴:“……见过掌门师叔。” 方乾点点头,赞道:“根骨绝佳,遇事沉着,看来我昆仑又多了一位英才。” “师父……”声音越来越可怜。 方乾随手施了道“禁言咒”甩入水中,然后就领着尘痴和玉清子往广场走去,丝毫没有去管自己那困在水中的弟子。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陆翩直到仪式开始才满身狼狈地出现在广场上。他浑然不觉有何不妥,依旧风度翩翩地站在了昆仑掌门方乾的身边。 方乾习惯自己这大徒弟不着调的性子,见时间已到,便宣布拜师仪式开始。 昆仑的规矩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大派,拜师的仪式便有些复杂。尘痴先是去拜了宗祠,然后点燃了自己的心灯。 “每个昆仑弟子都会在这里点燃一盏心灯,心灯就是命灯,以血为芯,魂魄为焰。在昆仑列仙的庇佑下,即使你身死,这心灯也会为你聚拢一缕魂魄。只有当你魂飞魄散,这灯才会彻底熄灭。” 眼前的火焰是明黄色的,虽然细小,但却欢快地跳动着,尘痴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捧着的不是一盏灯,而是一条生命。她环望了一下四周,只见各色火焰的灯盏整齐地排列着,偶有一些灭了的,周围也都铺着素布。 “接下来,就是拜师茶。你要先为各位长老尊者敬上一杯茶……最后一盏茶,你需要斟给你的师父和师兄……” 尘痴认真地记在心中,听到此处,却不禁抬起了头。 方乾顿了顿,也发现了不对:“封陌是不是还没来?” 第21章 我不认识你 第二十一章 浮虚岛,长生殿。樂文小说| 昆仑三尊者十长老难得齐聚,本是和谐的氛围 却因着方乾的一句话变得有些古怪。 尘痴的目光不禁望向殿外,那儿正站着一群风姿绰约年轻弟子,见她望来,他们不禁都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为首的陆翩更是夸张,直接挤走站着快打瞌睡的鱼反,还展开不知从哪拿来的扇子,对着尘痴优雅一笑。 尘痴的嘴角微微抽搐,无语地移开了眼。 外面站着的都是她的师兄师姐……尽管他们的师父不是同一个人。但偏偏来了的师兄师姐,只能站在外面,该站在里面的那位,却到现在都还没来。 “封陌虽为尘痴的师兄,但现在应该还没回昆仑吧,直接跳过他这一步就是。”尹吕淡声开口。 他身为督教,平日里也会负责门派里一些重大仪式的安排,尘痴拜师仪式的流程也是过了他的眼的。他不知封陌已经回来,是以根本就没添给师兄敬茶这一步。 她那师兄不是回来了么?只不过是架子大,居然到现在都还没过来。尘痴这回对自己那尚未见面的师兄,印象低了可不止半点,她正欲开口,却见身旁的玉清子干咳一声,对她一阵挤眉弄眼。 尘痴何等聪慧,一下子就看出那是自家师父暗示自己不要说话,装作不知封陌已经回昆仑。尘痴心下无奈,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但方乾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长眉微皱:“昨夜我出闭关室,感受到星夜海门户开启,海水传来的灵力波动,回来的人该是封陌无疑。他既已回昆仑,为何不来参加她师妹的拜师仪式?” 说着,他就看向玉清子。 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玉清子略带着无奈和尴尬地摸了摸胡子,道:“我跟他说过此事。但他的性子……你们也都知道,我那大徒弟性格冷僻,一向不喜欢参加这些人多的仪式,他可能还要等会再来。” “那就让人去叫一下封陌,我们再等等他吧。”一道娇脆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是昆仑十长老里的凝华。她容颜绮丽秀美,周身却散发着一股疏离淡漠的气息,和她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尘痴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一是因为她的这位师叔有着一头淡蓝色的长发,而是感觉她似乎对自己的师父不大一般…… “怎好再耽误时间让大家等我那个孽徒?”玉清子有些惭愧,摆手道,“不必等他了,仪式照常进行就是。” 尹吕冷哼一声,讥讽道:“师兄你也是,干脆连大弟子回来都不说一声了?师兄你都活了一千多岁了,难道还不知道昆仑的入派仪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么?” 玉清子摸了摸鼻子,无辜道:“这……我还真不知道,我总共就只有两个弟子。” 他这话说出来,其他长老都笑了。尘痴扶了扶额头,为自己师父的幽默感到很无力。 “师兄你倒真没必要收弟子”,玉清子这么坦诚,尹吕直接被气笑了,“你这般对弟子不闻不问,我看哪天你那大弟子在外面陨落了,你都不知道。” 他冷冷一笑:“封陌连自己师妹的拜师仪式都不来,我倒也好奇他究竟是不是已经魂归西天了……” “什么?!封师兄陨落了?”,一直在打瞌睡的鱼反捕捉到到这句话,终于惊醒,他跳进殿来,先是左右环顾一番,然后松了口气般指着长生殿前一盏心灯道,“师父,封师兄还活得好好的啊,你看他的心灯还亮着。” 尘痴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盏燃烧着的心灯。那盏心灯的火焰很是奇怪,是蓝色的,看上去不仅没有丝毫温度,还给人一种冰寒冷冽的感觉。 尹吕的脸黑得简直可以媲美锅底:“混账,谁允许你进来的?” 这回,就连方乾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殿内变得热闹,陆翩干脆也溜进来了,他凑到方乾身边,清了清嗓子,道:“师父,既然玉师叔没时间关注弟子,干脆让小师妹拜入浮虚岛吧……” 尘痴心下一个咯噔。 方乾也没想到自己的徒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当即就隔空扇了他一巴掌,那掌风直接将他扇出了浮虚岛。 “我怎么不会教导弟子了?”玉清子这回终于变了脸色,他气得胡子直跳,忍不住道,“封陌在我的教导下,现在离出窍只有一步之遥,你们谁的弟子修为比他还高?” 出窍是炼神反虚的第一步,殿内的许多长老现在也不过在炼神反虚的第二步——分神期。众人这才动容,暗道玉清子倒是收了个天资卓绝的徒弟。 “师父,我永远是你的弟子,不会拜入其他师叔的门下的。”尘痴拉了拉玉清子的衣袖,小声地安慰道。 玉清子这才平静下来,却还是不忘瞪方乾一眼。 “再耽搁下去,到晚上这仪式也结束不了。封陌看样子是不打算来了,我们也不用等他了,不如仪式就继续进行吧。”尹吕淡声说道。 众人都没有异议,便去往浮虚岛的大殿。尘痴按照顺序,先是给掌门和护教尊者还有长老斟了茶…… 斟茶前,一直立在玉清子身边的梵心和白露,忽然都端着放满茶盏的托盘来到了尘痴身边。尘痴本还有些奇怪,等到她开始敬茶后,她才发现她每敬一杯茶,被敬茶的师叔都会送她一个礼物。 一杯茶,换一个礼物。等敬完一圈茶,托盘里已放满了各色法器和丹药。 待到托盘里只剩最后一盏茶时,在尹吕的默认下,她直接跳过给直系师兄敬茶的步骤,将茶敬给了玉清子。 众人的面上虽不甚在意,但一双双眼睛却都始终盯着玉清子和尘痴。他们都是已经收过很多弟子的人了,但见玉清子收弟子还是第一次,不由得很好奇他会说些什么。 “痴儿”,玉清子伸手接过茶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玉清子的徒弟,昆仑的弟子了。为师对你没有太大的要求……” 他们收弟子时,有这么随意吗?想到自己收徒弟时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的祝愿和期望都说一遍,众人都有些无语。 “只要你能成仙,为师就满足了。” 这还真是没有太大的要求……成仙?尊者你怎么不干脆要求她成神算了!若说一开始众人的表情都是懒洋洋的,那现在众人都是一脸震惊地去捡下巴了。 尘痴却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她对着玉清子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认真道:“弟子绝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定用一生去追随大道!” 玉清子将她扶起来,欣慰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面色却微微一变。 与此同时,方乾和尹吕也若有所感地朝某个方向看去。 周围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了下来,尘痴忽然觉得有点冷。注意到师父和掌门面上细微的反应,她不禁也转头看去。这一转头,正好就见到一抹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落。 那抹白色陌生而熟悉,深深地刺进尘痴的眼里,让她一瞬间差点忘记了呼吸。长久以来麻木的痛觉被骤然唤醒,尘痴咬紧牙齿,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 是他!怎么会是他?! 来人似乘着清风,不快不慢地踏进大殿。冰雪雕琢的容颜美则美矣,却带着能冻僵人的冷气,周围的弟子纷纷避让开来。 “封师兄……” “封陌,你可算是回来了……”鱼反有些欣喜。 “封陌,你倒是还记得抽出时间来……”尹吕略带着讥讽开口。 这些声音接二连三地响在耳边,但尘痴却完全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内容。她死死地盯着封陌,尖锐的疼痛自四肢百骸传来,她原本红润的脸庞此刻已白到透明。 他就是她的师兄,她的师兄就是他……尘痴打了个哆嗦,心底陡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怨恨和绝望! 那股怨怒糅合着剧痛,在她心头燃起滔天大火,几乎将她整个吞没。 “痴儿,你怎么了?莫不是封陌的戾气影响到了你……”注意到尘痴的不对,玉清子站了起来。方乾也眉头微挑,若有所思地看着尘痴。 意识和理智渐渐游离,尘痴忘记了自己在哪,忘记了自己是谁。她如蛊惑般向前走了几步,看着走过来的封陌,整个天地似乎都只剩下她和他。 封陌却根本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面无表情地就要走过她的身旁,但衣角却被抓住。 封陌垂眸,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那双眼里浮着一层雾气,似乎随时都会氤氲成水滴落下。 尘痴紧紧地抓住他白衣的一角,手中的布料柔软滑腻,但却极冷。她浑然不觉,只盯着封陌。 两人目光交错,短短的一瞬间,却恍若过了千年。 但那“千年”的对视,给尘痴的只有越发尖锐的疼痛。尘痴忍着身上那莫名其妙的痛苦,对着封陌一字一句地开口,如呢喃,更如质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大殿内的众人都惊讶地看着尘痴,陆翩猛地阖上折扇,一脸痛心疾首:“怎么可以这样!小师妹难道被封陌那个冰山给迷惑了?”鱼反翻了个白眼,手中飞速地掐算着:“嗯,说不定小师妹和封陌有着什么前世纠葛,且让我来为他们算上一算……” “我不认识你。”封陌终于开口,他的声音犹如来自极寒之地,有种冰到骨子里的寒冷。 尘痴只觉一道冰冷滑出手心,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封陌就已经走过自己,来到玉清子面前。 “混账东西,那是你师妹!你快离他远点……”玉清子气急败坏地说道。 仿佛大冬天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尘痴的心脏都冷得颤抖,眉间越来越痛,似乎那儿藏着一个怪物正在一口一口吞吃她的血肉。她忽然不受控制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那个笑说不出的邪戾,却又带着股让人想要落泪的绝望和哀婉。 “不好!凝华,你带濯神丹了吗?” “濯神丹恐怕也没有用,尘师侄是被戾气冲击了心神,最好用木属性灵气细心引导一番……” “木属性?木华,你过来!” 拜师仪式匆匆地结束了,封陌直接被方乾命令着离开了浮虚岛。陆翩等年轻弟子也被勒令离开大殿,没能算出尘痴和封陌前世纠葛的鱼反有些遗憾,在临走前,还叹息道:“早知如此,封陌师兄你又何必来呢?师兄你每次出现都这么有气势,没想到这次连小师妹都被吓坏了。” 几欲将人吞噬的疼痛终于让尘痴无法忍受,她下意识地想将神识给唤回虚界,想要借虚界的灵气帮助她抵抗这种疼痛……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贴上额头,尘痴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却听得一道熟悉声音在耳边唤道:“痴儿,痴儿……” “师妹,快醒醒……” 耳边响起两道声音,一道温和沧桑,如袅袅梵音;一道清澈干净,如潺潺溪水。它们冲破了看不清摸不着的迷障,让尘痴混沌的意识清醒。她终于想起自己是谁,自己现在在哪。 眼前有三个人,一个是白发苍苍的师父,一个是有着淡蓝色长发的凝华师叔,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容貌俊逸,气质温润,最别致的是……他有着一头墨绿色的头发。 “师父、凝师叔,师……兄?”最后一个词,尘痴说的有些颤抖。 “痴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玉清子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紧张的问道。 “徒弟现在好多了。”身上那种恐怖的痛楚已经消失了,但回想起来,还是让尘痴感到有些心悸,她现在有诸多疑问,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玉清子叹了口气,道:“是为师疏忽了。没有想到封陌的戾气对五行灵体的你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你差点就走火入魔了……多亏了你凝师叔和木师兄,不然你要用上几天才能清醒过来。” 尘痴忙向凝华师徒二人道谢,她的心中同时也掀起了轩然大波:戾气?那莫名的痛苦和怒气竟是因为戾气的影响吗?尘痴是千万个不信的。 凝华没有说什么,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倒是他身旁的木华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师妹,你能醒来就好,我是繁若峰的三弟子,木华。” 在拜师仪式后,尘痴本该去结识她同辈的师兄师姐,认个脸熟,却由于她在封陌出现后差点走火入魔,这一“认脸”活动自然也就无法完成了。 “多谢木师兄的相救之恩……”尘痴对着木华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来,她咬了咬唇,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诸多感受,看向玉清子,“师父,为何我看到封陌师兄会特别的难受和痛苦,甚至差点走火入魔?” 第22章 你的见面礼 “这说来话长……”玉清子长眉皱起,苍老的容颜上带着丝凝重。小说し 尘痴心中有些烦躁,她勉强一笑,道:“说来话长,那师父你就慢慢说,徒儿一定仔细听着。” 一直沉默着的凝华看了她一眼,却是忽然开口:“也没什么好说的,封陌他戾气太重,而你修为不足,又是五行灵体,对各种灵气的感知太强,这才会被他的气势给冲撞到。” “是这样么?”尘痴垂下眼睫,她的声音变得很轻。 木华心中也不大好受。他是单一属性的木灵根,土生土,或许是属性相吸的缘故,他一开始看到尘痴时,心中就有种亲切的感觉。刚刚在用木属性灵气为她疗伤时,感受到她身上纯粹的土属性灵气,他更是觉得非常舒服。如今,看着她粉雕玉琢的脸变得苍白,他的心中便有些不忍。 “凝华师叔,师侄还有一个问题。我自打出生起,就没有痛觉,对外界的伤害没有丝毫的感知……” 她一边说着,同时也将手中的灵力变化成针的形状,毫不犹豫地就朝自己的手腕刺去! 凝华一时不察,没有料到尘痴突然会这么做,淡漠的脸上也现出动容来。电光火石间,玉清子屈指一弹,尘痴手中的白光很快就散去了。 “痴儿你……”他的话还没说完,脸色终于也变了。只见尘痴动作不停,直接就将自己的指甲狠狠地刺进了手腕,用力之大,似乎恨不得要将自己的手给掐断。 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染红了手指,但尘痴的脸上却一片漠然,只眼底隐隐透出疯狂和执拗。 “师妹!”可怜木华刚刚还觉得师妹柔弱可怜,现在却被她给惊吓得脸色都白了。 “够了!”空气有一瞬间的扭曲,玉清子的胡子无风而飘,他一把抓起尘痴的手,阻止她再继续自残。 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浑身的气势释放出来,让凝华都不得不撑起灵气防护罩。 “为师收你为徒,教你修行,不是想让你自己杀死自己!”玉清子气得胡子一颤一颤,但见到尘痴因受不了自己的威压而皱眉,他还是收敛了自己的气势。 “师父,这只是点小伤,我没事。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即使是这样,我也感受不到痛。”尘痴将手腕举起,让玉清子和凝华去看她手腕上的伤,“真的,一点都不痛。”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月牙形状的伤口,伤口果然不浅,狰狞地露出了红色的血肉,和周围的白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木华下意识地就想掐诀去帮她愈合伤口,但玉清子的速度比他快多了,只袖袍一挥,就让尘痴的手腕恢复如初。 “你可以直接告诉为师,何必用这种方式来证明?” “下回不会了……”看到自己师父冷下脸的模样,尘痴心中也有些惭愧,她顿了顿,这才说道,“我只是想不通,我明明没有痛觉,但为什么一见到师兄,就会浑身剧痛,甚至还有种愤怒和绝望的情绪,就像……” 她斟酌着合适的词汇:“就像……见到了仇人一样,嗯,还是上辈子的仇人。” “上辈子的仇人?”凝华长老淡漠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她看了眼玉清子,唇角微勾,“你确定是仇人?” 她声音本就娇滴滴的,这一问,更带了种勾人的味道,偏偏她的眼神却是清冷的。 玉清子面色不变地移开了目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揪心的痛和满腔的怨恨……”想要逃却又忍不住靠近。尘痴闭上了嘴,将最后一句烂在了肚子里。 “哦?”凝华长老挑眉,面容微有所动,“尘师侄是不是觉得自己跟封陌有着某种联系,比如说前世牵扯?” 虽然那的确就是自己的猜想,但被人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尘痴顿时就有种秘密被拆穿的不悦,她看向玉清子:“师父,修行之人讲究因果轮回,我见到封师兄时就有种熟悉的感觉,所以才会那么失态。” 玉清子点了点头,沉默半晌,才道:“为师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凝华幽幽道。 不待玉清子回答,她又看向尘痴,道:“你师父倒是给你取了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尘痴,痴儿……傻丫头,你不可能跟封陌有什么前世牵扯的。” “凡人百年之内即会身死,然后入轮回,修真者亦然。所以,师侄你的前世就在二十年前;而修真者的寿命与自身修为相关,封陌如今已有几百岁了,几百年前才是他的前世。” 尘痴微愣,却听见玉清子也开口道:“你师兄他一心修道,七情六欲都较旁人淡薄,爱恨情仇从不记挂于心。我三百多年前收他为徒,这三百多年里,他的身边也从未出现过什么女子。” 自第一次在太白见到封陌开始,尘痴就一直坚信不疑着自己和他有着宿命的因果,如今在听了玉清子和凝华的解释后,她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有些茫然,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师父和师叔的话:封陌的前世在三百年前,她的前世在二十年前……所以他们前世不可能相遇;而封陌今生已过的三百年里也未曾有过爱恨情仇,所以她的前世与他的今生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纠缠。 所以,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地想多了么? “怎么会呢?”尘痴抱住脑袋,喃喃道,“那为什么一直没有痛觉的我,见到他就会感受到痛苦,为什么我看到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封陌的戾气给你造成的影响主要是心神上的,这远比*上的疼痛要剧烈得多。痴儿,你虽然天生没有痛觉,但你的心神震荡,却会感受到比*受伤更强烈的痛楚……至于,你见到封陌时会有熟悉的感觉,这也应该是被戾气所引起的。” 玉清子缓声解释道:“封陌的戾气十分古怪,或许说是戾气也不大恰当,若他修的是魔道,怕是五百年内即可让鬼神避让……为师第一次见到他时,也受了些影响,甚至差点出现幻觉。” 难道真的是因为戾气吗?尘痴突然想到封陌对自己说的那五个字:我不认识你。 那种冰冷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手心,尘痴闭眼,觉得既可笑又可悲。原来他真的不认识自己…… 心中有些怨恨,但似乎也有些解脱。她一哂道:“修真界果然无奇不有,师兄或许也被我给吓到了吧,他现在在哪呢?” “掌门已经把他带走了,他现在应该回司晨峰了。” 尘痴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种什么感受,她抿了抿唇,突然问道:“既然师兄的戾气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只是见面就差点让我走火入魔,那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再见他了?” “哈哈……这倒是有意思,”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 正好进大殿来,他微微一笑,“其实封陌的戾气已经淡了点,而且我刚刚问过他了,他说已经找到办法化解自己身上的戾气了。” “嗯”,玉清子点了点头,道,“再有半年,星夜海东边的十世花就会开了。十世花百年一开,对于涤荡戾气煞气有莫大的效果,他若真能摘得十世花,应该就可以不再受戾气困扰。” “但那个方法过于凶险”,方乾眉头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不过,尘师侄你之所以会被封陌的戾气影响,主要还是因为你们之间修为相差太大,只要封陌将自己的修为控制在较低的水平,你应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玉清子一愣,他拍了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但这样真的可行么?”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方乾看向尘痴,“尘师侄,你觉得如何?” 方乾的想法正中尘痴下怀,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弟子愿意一试。”如果封陌压低了修为,她见到他时就不会感到痛苦,那么这也说明她是真的受戾气影响。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人的原因,还是那所谓的“戾气”在从中作梗! “也好,要是你再有什么不对劲,我们现在都在这,也好照应。”凝华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师妹”,木华看着她,有些紧张,“你待会要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啊。” 见大家都赞成,玉清子虽然还有些顾虑和担忧,但最终也还是退了一步,传话给了封陌。 这回没有让众人等上半天,封陌很快就来了。依旧是一袭白衣,浑身上下都带着能冻死人的冰冷气息……或许比刚刚还要更加冰冷。他正欲踏进大殿,却被玉清子一声“停”给止住了步伐。 “戾气果然小了不少……痴儿,你还好吧,感觉怎么样?”玉清子关切地问道。 尘痴看了眼封陌,心跳虽然有些失速,但却并没有多大的不适,她道:“暂时还好。” 于是封陌这才在玉清子的示意下走了进来,众人只觉得殿内的温度一下子低了不少。 似乎真的有一种无形的气息笼罩住她……那就是戾气么? 尘痴看着他,又是熟悉的疼痛和窒息传来,但却远没有之前的强烈,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但封陌一步一步地走近,她身上的痛楚却一步一步地加深。就像身上的肉再被人用钝刀割,她的脸色又开始变得苍白。 “师兄,停一下……”这回开口的是木华,他满脸担忧地看着尘痴,“师妹,你没事吧?” “还好”,尘痴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她看向封陌,说道,“不好意思,让师兄见笑了……师兄,你直接走过来吧。” 封陌看了她一眼,眼眸幽深难测。尘痴心脏一缩,指尖都开始颤抖。 玉清子站在了尘痴身边,已做好一有不对,就把封陌拍走的打算。 封陌看都没有看他师父一眼,突然就加快了身形,只见白光一闪,他就来到了尘痴面前。 “现在如何?”封陌的速度很快,尘痴只见到一条白线划过,眨眼间,他就站在了离自己三步之外的位置。 “师兄,你将你的修为压到了多少?”尘痴有种想要后退的*,但却硬是坚持着站住。她抬头,直视着封陌。 “我封住了灵力”,见她忍得辛苦,封陌的眉毛几不可见地一皱,他后退了几步,“师妹,你该好好修炼,提升自己的修为了。” 他的声音冷淡,如碎冰一般,不带丝毫温度。 尘痴只觉身上的痛楚蓦地一轻,但她心中却并没有多好受,那些疼痛都升腾化作了怒气,她咬牙,道:“多谢师兄教诲。” “这跟你师妹有什么关系?”玉清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要不是你自己身上的戾气,你师妹也不至于这样。” “好了”,方乾劝道:“这也不是封师侄能够控制的,现在既然证明尘师侄容易被戾气所影响,那只要以后封师侄在尘师侄在时,将自身修为压制住……” “我会找到十世花。”封陌打断了方乾的话。 “但那十世花所在本就虚无缥缈,传说还有上古神兽饕餮守护,就连你长老师叔们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你一人又如何取得?” 大殿内有些安静,木华心中一动,忍不住开口:“不如让我去帮封师兄?我是单一属性的木灵根,对草木植物尚算了解,或许可以帮到封师兄。” “十世花每百年开一次,每开必引出异象,为避免天劫惩罚,它会自己就结出空间结界来。这空间甚为古怪,内有饕餮把守,每次只能吸纳一人进入,且也只有进入空间的人亲手摘下十世花,才会有化解戾气的功效”,玉清子叹息一声,“若非如此,我早就去摘十世花了。” “你真要去摘十世花?”他看向封陌,表情严肃,“你要知道,你非但很有可能摘不到花,稍不注意甚至就会葬身饕餮腹中。” 封陌没有说话,手中白光一闪,却是出现了一个玉盒。霎时间,大殿内便被一股温和清新的味道所充满,尘痴觉得就连自己身上的痛都减轻了不少。 那玉盒自动地离开了封陌的手,慢悠悠地向着尘痴的方向飞来。 尘痴一愣,下意识地接住,玉盒自动地打开了,里面躺着一枚嫩黄色的圆润果实……或许说是果实也不大恰当,因为它竟然有着眼耳口鼻!那细小的五官如芝麻般点在它那葡萄般大小的圆润身子上,看起来煞是可爱。 ……这到底什么奇怪的东西?看着那个闭着眼似是熟睡的果实,尘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婆娑果?”一旁站着的凝华却是变了脸色,饶是冷漠如她,此刻也不禁微微睁大了眼,她不敢置信道,“你是在哪捉住它的?” “饕餮的嘴里”,封陌看向尘痴,缓声道,“师妹,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第23章 纸鹤飞啊飞 第二十三章 小小的果子安静地躺在玉盒里,尘痴看了半天,只觉一股精纯的气息包裹住她,让她的心情都变好了不少。し 更重要的是,这枚婆娑果对尘痴有种莫名的诱惑,在浮虚岛时或许是身体有些虚弱,还没能察觉,等到她回到司晨峰,再次打开玉盒看到婆娑果,这才发现自己的虚界都在轻轻地颤动,似乎是在渴望着这枚小小的果子。 她现在在自己的“宁远居”里,不用面对掌门长老和奇怪的师兄,便也自然许多,察觉到虚界的异常,便干脆地想要伸手将婆娑果取出来。 指尖触碰到果子的刹那,婆娑果身上那紧闭的眼睛竟一下子睁开了!这情形太过诡异,尘痴被吓了一跳,但再细看去,那小小的眼睛分明是闭着的。 她只道是自己眼花,拿起它就进了虚界。 自从来到昆仑后,尘痴还没进入过虚界。此时甫一进去,手中的婆娑果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然后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半空……无形的光华自婆娑果身上发散出来,虚界内的万物似乎都震颤着匍匐着,与此同时,尘痴只觉有万种声音响起在耳畔,渺茫玄妙,听不真切,却让她感到安心……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被补全。 这种奥义只持续了一会儿,尘痴回过神来后再看婆娑果,那种亲切和熟悉感也越发浓重起来。她打量着悬浮在半空的婆娑果,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高度太低,婆娑果又实在太小……这婆娑果看起来倒有些像太阳。 她慢慢回想起了师父和长老们对婆娑果的解释……婆娑果的功用主要有两个,一是静心,可以帮助修真者清净内心,很大程度上地防止走火入魔;另一个功能则是护身,它在未成熟时,就可以承受住元婴期修士的一击,且随着修真者用自身灵气温养,婆娑果会逐渐产生灵智,待婆娑果完全成熟,眼睛睁开,更会长成人的模样--作用甚至就和修真者的元婴一模一样。是以,修真界也有称婆娑果为“灵婴”的。 但这还不算完,婆娑果是天生灵物,它虽不能完全算作是植物,却对木属性灵力有着极为强大的净化作用。绝对是所有木属性修士梦寐以求的至宝。 或许就是因为婆娑果的净化作用,所以才对虚界产生了影响?尘痴暗自忖度着,心道既然婆娑果对虚界有如此作用,她便就将它留在虚界好了。 说来也奇怪,她这次拜师也收到了很多贵重的礼物,比婆娑果还要厉害的也有不少,却偏偏这个小小的果子能对虚界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尘痴一下子就想到她那位古怪的师兄。 “师妹,这是送你的见面礼……”耳边回想起那人如碎冰的声音,尘痴心下也有些复杂。 在封陌拿出婆娑果后,方乾和玉清子最终都默许了他去摘取十世花的决定。尘痴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但在听到他要为此而闭关时,她真的是松了口气的……这样她就可以避免和他多次见面。 她不想承认,但却好像确实如此——她有些害怕自己这个师兄。不仅是因为他身上的戾气,更因为她见到他时,那种不受控制地想要逃离的感觉。她厌恶这种感觉。连带着,也讨厌起这位师兄。 甩了甩脑袋,将这种不好的感觉清除出去,尘痴开始打量着虚界的变化来。本是安静到显得有些死寂的空间,如今似乎多了种生气,各色植物随风摇摆着,就像在同她打招呼…… 尘痴眼角一跳,打消了心中不靠谱的想象。她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了几株从未见过的灵药,终于确定这些植物不仅没见过,还根本不是她从外界拿来的。 对于虚界的各种变化,尘痴早已见怪不怪,她连自己为什么会拥有这个空间都不知道,此刻更懒得纠结这些小问题…… 她看这些植物长得很有灵气,暗道虚界内造化万千,估计等它们成熟后,也是属于天材地宝这一级别的…… 要是之前,尘痴定会十分激动。但她现在已入昆仑,眼界和见识都开阔了不少,单说这一次拜师,收的礼物里又有哪个不是能引起修真界震荡的宝物?是以,见到这些不凡的灵药,她也就淡定了许多。 她曾经是修真界最底层的存在,甚至若非清轩,她可能至今连修真界的门都摸不到…… 幸好自己遇到了师父,尘痴嘴角不由得浮现出笑意,再回想起自己在太白做灵童的日子,不禁有些唏嘘。 她一定要努力修行,不能让师父失望! 心里这么想着,尘痴便很快地出了虚界,来到专门的练功室,开始认真地修行《五行诀》 修行起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尘痴睁开眼时,已是日暮低垂。 “师叔,有外界的人送来这只纸鹤”,等候许久的白露将一只小巧的红色纸鹤送上,“用些许灵力催动,即可打开它。” 有外界的人找她?尘痴一愣,接过纸鹤,却忽然疑惑地问道:“外界和昆仑之间难道可以自由传信吗?” 尘痴是知道修真者可以通过各种媒介传信的,但却没想到昆仑界和外界竟也可以自如地传信。 “昆仑界仍属于人界,只要有对方的信物,便可将信传过来。但师叔你若不想收那人的纸鹤,只需将纸鹤毁掉即可。” 尘痴了然,瞥见白露略有些僵硬的动作,她不禁微微皱眉:“你不会一直等着我修炼结束吧?” “师叔正在修炼,我不该打扰。”见尘痴指尖白光闪烁,红色的纸鹤在燃烧中变成一张信笺,白露便知趣地退下。 “等等”,尘痴叫住他,“下回若再有这样的纸鹤送来,你一定要立即告诉我,哪怕我在修炼。” “是。”白露本有些犹豫,但见少女坚持的模样,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尘痴的目光重新转到信笺上。上面闪烁着的淡金色字体狂放不羁,寥寥几语,就差不多将整张纸给铺满。 “近来如何?昆仑虽好,但你体质特殊,还须用心修炼。” 嘴边忍不住勾起抹微笑,尘痴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人下笔时的模样。定是非常担心却又抹不开面子最后纠结半天历经修改才终于写出了这封短短的信…… 不错,送来纸鹤的人是清轩。虽未署名,但尘痴却是认得出他的字迹的。 对于清轩,尘痴还是很感激的。在太白的日子里,也亏得有他在,她才能有一个较为安定的修炼环境。清轩虽然性格高傲了些,但对她却是很关照的。 尤其是想到自己要被邱天道处罚时,清轩一力袒护自己,为此不惜忤逆掌门……尘痴始终记得清轩向青霆低头的模样。 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竟会因为自己做到如此程度,尘痴当时就被震撼了。这次若不是清轩给她传了纸鹤,她其实也要找师父去要向外界通信的方法。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外界和昆仑界可以正常传信,尘痴立即就拿起笔来写回信。 她在太白虽然学过字,但练笔的机会不多。如今来到昆仑,她也不过才练了几天的字,是以虽然尘痴每一笔都写得很慢,但写出的字却脱不了生涩和幼稚。 尘痴也不在意,只认真地写她人生中的第一封信。 “昆仑的一切都很好,师父及各位师叔都待我极亲善,师父还专门为我设计了一套练功心法……”信纸上很快就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尘痴将能说的都写了上去,她来到昆仑也有几天了,如今将这些所见所闻告诉清轩,倒还觉得有几分激动。 絮絮叨叨写了很多,在即将写完时,尘痴心下一动,突然生出一种恶作剧的想法,便提笔又在末尾添了一句…… 自从尘痴被玉清子带走后,清轩还真有些不习惯,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要给尘痴传纸鹤,这其实还是邱天道给他建议的。 其实见尘痴从地位低下的灵童一跃而成为昆仑护教尊者的弟子,邱天道和清霆也有些忐忑的。尘痴在太白过得不怎么好,他们都是知道的,甚至他们还曾想把她给赶出太白,这就让她和太白的关系更加恶劣,所幸清轩对尘痴极好,这才让邱天道看到了希望。 可笑他还曾让清轩发誓不再同尘痴联系,如今见到尘痴成为昆仑弟子,邱天道却打了借尘痴和昆仑攀上关系的打算,他便选择将那事给遗忘了。清霆心思深沉,想得比邱天道远,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联系上昆仑的工具,但却实在没法打消邱天道的想法。 于是,就在邱天道多次的暗示甚至明示里,清轩终于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挂念,纡尊降贵地给尘痴传了纸鹤。 信果然也是改了多遍,甚至连署名都没写…… 看着尘痴寄回来的纸鹤,清轩的心也慢慢地回落。他其实一直很担心尘痴在昆仑的处境,生怕她会因为自己的绝灵之体再被欺负。 细细地读着信上的内容,清轩的心情本来很不错,但在看到最后那句话,面色却一下子黑了! 只见信的末尾,尘痴略显稚嫩的笔迹写了五个字:“话说,你是谁?” 第24章 厉害的法诀 第二十四章 尘痴在昆仑的修真生活并不多么平静,甚至比起她还太白当灵童时,还要热闹许多——这其中的原因很大部分都要归功于陆翩。 自从尘痴回到司晨峰后,他就隔三差五地来找她,理由居然也很光明正大——和小师妹交流感情,顺便帮小师妹指点修行上的疑虑。 尘痴倒也不怎么讨厌他,因为陆翩确实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对她的修行也多有指点,但她有时候被纠缠得腻了,也会觉得他麻烦。 就如现在,尘痴正认真地向玉清子学习法诀,却听闻一声悠长的呼唤由远及近地传来:“小师妹……” 来者是陆翩,尘痴眼角一跳,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时来,看向玉清子的目光便带了些忐忑。 “八卦掌的要义在于一个‘静’字,以静生动,以静制动,它对灵力的控制十分严苛……”,玉清子的声音顿了顿,以他的境界,无需亲自出现,只心念一动,就将还在半山腰的陆翩就给拦了下来,“像你陆翩师兄那样子浮躁,却是练不好的。” 尘痴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师父,徒儿懂了。”说完,她手掌一翻,对着近处的一杯水就施展出了八卦掌。 无形的灵力波纹荡漾而出,杯子依旧完好,但杯中水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 玉清子点了点头,满意地一抚胡须:“对了,痴儿做的很好。” 然后,他又教导尘痴了几个法诀,一点都没管正被定身术定住在山间的陆翩。等到时间差不多了,玉清子才站起身来,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天赋极佳,但平日里也须多多练习……现在让我们去看看你的陆翩师兄吧。” 陆翩此时已被玉清子定住有两个时辰,如今见尘痴和玉清子一起出现,表情立刻就变了。他生的本好看,但如今却因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而显得面目僵硬,更因无法动弹,他只好用一双眼睛来表达心中所想。 那双眼珠子在眼里滴溜溜地乱转,想要传递出急切的渴望,看上去实在略显滑稽,尘痴本想忍住不笑,奈何她年纪毕竟不大,终于弯起了嘴角。 陆翩被她萌的不行,眼神不禁有些发痴,但很快就又变得哀怨……小师妹是在笑他! 玉清子好笑地为他解了咒,然后才缓声道:“说吧,你又是来做什么?” “师伯好”,陆翩到底还是知道厉害,先对着玉清子行了个礼,顺带着也趁机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身体,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道,“师侄是来找小师妹……交流修行的。” “所以不惜打断我教导徒弟?难道我还教导不好自己的徒弟么?” 陆翩干笑道:“是师侄僭越了,师侄也是担心小师妹初来昆仑,觉得不习惯和无聊,所以特意来同小师妹交流交流感情……” “所以你是觉得我做个做师父的,照顾不好自己的徒弟?”玉清子的白发微微飘起,尽管此时并没有风。 “师父,陆师兄也不是故意的,你别跟他计较了。”见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尘痴便终于开口为陆翩说话。 但玉清子却没有听进去,他看着尘痴,面色依旧慈蔼,却带了丝严肃:“痴儿,为师希望你好好修炼,最好能够心无旁骛,实在不希望看到你被其他事情所妨碍。” 尘痴这便知道自家师父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她忙道:“徒儿知道了,徒儿定会努力修行,不辜负师父的期望!”她看了陆翩一眼,叹了口气:“陆师兄,你先请回吧。等师妹修炼有成,来日定当去浮虚岛上拜见。” 司晨峰虽然和浮虚岛同处于昆仑中间位置,但以尘痴现在才筑基的修为,到达浮虚岛说不得要飞上几个月。陆翩眼角一跳,露出个笑来:“怎敢劳烦小师妹辛苦?还是师兄我接你去浮虚岛上玩吧。” 玉清子也笑眯眯地看向陆翩:“陆师侄,你还是自己回浮虚岛吧。” 陆翩被玉清子笑得起了冷汗,他依旧不死心道:“师伯,司晨峰就小师妹一个人孤零零的,封师兄因为戾气的缘故,甚至无法见小师妹,小师妹连个说话解闷的同辈都没有……”,见玉清子没有反驳,陆翩再接再厉道:“你不可能让小师妹整日都一个人寂寞地待在在司晨峰修炼吧。” 没想到陆翩会这么说,尘痴面色微变,正欲说话,却见得玉清子的目光忽然朝山下望去。 不多时,便看到梵心和木华乘着飞剑上来。梵心机灵,一见玉清子面色不对,她将木华领到后,拜见了玉清子就很识趣地退下。临走前,她还不忘对尘痴眨了眨眼,示意她要自求多福。 尘痴有些无语,更有些紧张。她不是没想到玉清子会生气,她只是没想到他会对陆翩生这么大的气。 “参见师叔……师侄是来看尘师妹的”,没有注意到玉清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木华恭敬地说道,“师父托我送来些许净化的丹药,说是对尘师妹的身体大有好处。” 听完木华将话说完,玉清子的面色便又和缓过来:“还真是麻烦你师父了。繁若峰离司晨峰这么远,你大老远地过来也是辛苦了。”他接过装丹药的瓷瓶,只一看,便挑起了眉。 注意到玉清子的神色变化,陆翩也是心中一喜,忙开口道:“其实师侄也有个挂坠想要送给小师妹。它是师侄外出历练时,救起一位海外修士所送,据说是蓬莱的法宝,可以静心,对排除晦气特别有效。”他说着,就献宝一般将东西送给玉清子看。 “晦气?”玉清子看了眼,摸着胡须道,“你或许该对封陌说说这句话。” 陆翩这才发现自己一时不察,用错了词,便只好硬着头皮道:“封师兄气势不凡,天分卓绝,想必不会介意一个词吧?” “蓬莱的法宝吗?”玉清子没有再说话,却默许了尘痴接过挂坠。 所谓的挂坠样式看起来很简单,用不知名材质的线编织而成,上面串着几颗小木球。尘痴接过来就感到一阵安宁祥和的气息。 “封师兄不是送了你婆娑果吗?你把它也系在上面,什么戾气啊煞气,肯定都影响不到你了。”陆翩笑眯眯地说道。 “那就谢谢陆师兄了。”尘痴露出抹羞涩的笑容来,心中却对陆翩的话不以为然。 玉清子被陆翩说得若有所思:“痴儿,你把婆娑果拿出来试试看。” 尘痴早已将婆娑果扔到虚界去了,便只道自己并未随身携带。 对这话反应最大的是木华,他惊讶地瞪大了眼,一向温和的面上难得多了其他的表情,且那表情要多痛心就有多痛心:“师妹,婆娑果随身携带的效果最好!既可以为你净化周身灵气,又能够帮助它自己成熟……” 尘痴又怎会不知?事实上放在虚界与她随身携带的效果差不多,但她却无法说出来,只好点头表示自己日后一定随身携带。 “看来木华师弟也很关心小师妹呢。”陆翩嘴角噙笑。 “罢了”,玉清子摸着胡须叹了口气,“痴儿修为尚浅,且刚来昆仑,司晨峰过于冷清,她一个人待着是太无聊了。这么想来,倒也的确是需要麻烦你们这些做师兄的多多照顾。你们可以经常来找痴儿玩,带它熟悉昆仑。但有两点,你们须记住。” 玉清子面色变得严肃:“第一点,不能擅自带痴儿离开昆仑;第二点,不能扰乱她的修行。” “师伯放心吧。”陆翩见玉清子终于不再反对自己来找尘痴,顿时也松了口气,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木华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也是认真道:“师侄是木属性灵根,师妹是土属性灵根,土木相生相克,师侄对小师妹也是一见如故,自然会带小师妹好好熟悉熟悉昆仑。” “……那就麻烦两位师兄了。”看着自己就被这么“托付”给了两位师兄,尘痴心中不由得有种奇怪的感觉。话说这种事本应该由她师门师兄——封陌来做吧。 但一想到那人的戾气以及性格,尘痴还是默默地打消了这个惊悚的想法。 见小辈们都相处得不错,玉清子便不再围观,又交代几句后就离开了。 陆翩本打算带尘痴去浮虚岛,介绍更多的师兄姐们给她认识。但尘痴却懒得再走远。 好在木华和陆翩两人以前很少来司晨峰,倒也对司晨峰的景色很好奇。尘痴便带他们四处随意地逛了逛主峰,却不去峰顶。 “师妹,听闻司晨峰峰顶是昆仑最冷的地方之一,其上积雪千年不化,想来冰雪覆盖的景色定是不错的”,陆翩微微一笑,“玉尊者肯定顾忌你修为尚浅,不肯带你上去,不如便由师兄我护着你上去看看?” 没想到他这么有探索精神,尘痴有些无奈,只微笑道:“师父的居处就离山顶不远,我见过上面的风景”,她顿了顿,继续道,“峰顶是封陌师兄的居处,我是不能上去的。若陆师兄实在想去看,我可以叫灵童带你去。” 陆翩剑眉一扬,仍有些不死心:“你现在有了蓬莱的挂坠,再加上婆娑果,封师兄的戾气对你影响该不会那么大了。我们不如去试试?师兄一定会保护你的!” 他眼中溢满光华,语气慷慨激昂,似是要去做一场大冒险。 木华变了变脸色,正欲开口制止,却见尘痴依旧微笑道:“陆师兄若实在想见封陌师兄,便自己去吧。” 她一张小脸犹如粉雕玉琢,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可爱非常,但木华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陆翩只被那可爱的笑容给迷惑,哪还记得要去什么峰顶,自然是唯尘痴的话是从。 于是,三人最后干脆哪都没去,而是跟着尘痴一起回到了宁远居。 尘痴回来没多久,清轩的纸鹤便飞来了。火红色的纸鹤犹如主人怒火中烧的心情,停在尘痴面前时仍不停地拍打着翅膀,星星点点的火属性灵气溢出,飞舞在纸鹤身边。 “这纸鹤上面的灵气浇灌手法和我们昆仑的不大一样呢,师妹,这是外界的人寄给你的么?”陆翩不禁好奇地问道。 尘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现在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团纸鹤形状的“火焰”给吸引。那样纯粹的火属性灵气,如此美丽…… 尘痴看得心头一阵恍惚,仿佛不受控制般抬起手去触碰那只纸鹤。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尘痴的指尖才刚触碰到纸鹤,刚刚还异常激动的纸鹤就迅速地安静下来,火属性灵气抽丝剥茧般离开纸鹤,褪色的纸鹤最后变成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飘落在地面。 “……好厉害的法诀!”陆翩也是惊讶了一刻,然后毫不犹豫地就称赞道。 “师兄谬赞了。”尘痴面色不变地将手指收回,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哪是什么法诀。她刚刚分明感受到虚界在拉扯纸鹤上的灵气! 第25章 所谓闭门羹 第二十五章 发现自己的虚界竟然开始吸收外界灵气,尘痴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乐;文;小说lw+她想办法将陆翩和木华打发走后,就立刻进入虚界查看了一番,也果然就看到虚界内多了一股陌生的火属性灵气。 那小股灵气不多,很快就被虚界内的灵气给吞噬了。尘痴退出虚界后,又拿其他东西做了尝试。 事实上,她不尝试也不行了。自吸收了清轩那只纸鹤后,她的体内就像被打开了一个开关,见着有灵气的东西就忍不住地想去吸收它的灵气。 她先是试着去吸收一棵树的灵气,在那棵树快枯死之前,尘痴的虚界内收获了一小点木属性灵气;然后尘痴拿了把灵剑来尝试,灵剑的金属性灵气被吸收完,果然也成为了凡铁;接着尘痴又拿了瓶丹药做试验,在吸收了不少的火属性灵气和金属性灵气后,已有半瓶丹药化成了灰……尘痴还想再试,却发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 看来吸收灵气也是需要耗费力气的,尘痴默默地思索着。经过这几次的试验,她差不多也总结出一些规律。首先,外物所蕴含的灵气越纯粹,那她吸收起来也就越快;其次,她能吸收的灵气有限,大致对应着她自身的修为所能容纳的最大灵气…… 自己果然越来越像怪物了。尘痴无奈地勾起了唇角,有些忐忑,却并没有自怨自艾……她可是立志要成仙的修士。成大事者,自然和凡俗不一样,有些比较厉害绝招的也是很正常的! 她默默地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这一天很快地就要在浑浑噩噩中结束,梵心来为她整理房间时,见她兴致不高,还以为是在为陆翩和木华的离开而感到难过。 “师叔,你别难过,我看陆师叔和木师叔都很喜欢你,说不定过几日就又会过来找你玩。” 然后看我不断地夺取其他东西的灵气?尘痴嘴角有些抽搐,她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梵心可以退下去了。 梵心退下后,尘痴又进入虚界内研究了一会儿,白天她吸收的灵气早已被吞噬了,她也没发现什么,只好无奈地退出了虚界。 由于白天吸收了太多的灵气,尘痴现在其实是很疲惫的,她觉得自己该睡觉了,但脑海里却始终觉得自己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呢?尘痴越是想,偏偏却越想不出。她也不气馁,干脆就不睡觉了,而是坐起来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跟师父学习法诀;陆师兄来找她;带着陆翩和木华在司晨峰闲逛;收到清轩的纸鹤…… 纸鹤!尘痴猛地睁眼,她忘给清轩回信了!但清轩的纸鹤早就被她吸收了灵气而消失,信自然也没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该怎么给清轩写回信? 其实尘痴还真很好奇清轩会怎么给自己回信,但现在信也没了,她又不可能写信告诉清轩说他的纸鹤被她给吸收了,麻烦他再写一封信过来。 不过,好歹尘痴在清轩身边待了三年,对他也有一定的了解。在她看来,清轩虽然骄傲了点,但应该也会说出自己是谁,顶多措辞激烈了点…… 于是,这么一想,尘痴就让梵心把昆仑专门用来通信的信纸取了些来。这些纸据说是用百年霜木的树皮做成,能承受更多灵力的浇灌,它们折成的纸鹤飞行速度也远大于外界的纸鹤。 拿来了纸,尘痴便开始写回信。她先是坦言上一封回信里最后那句不过是个玩笑,然后又问了问清轩和离火的近况,顺便还说了下自己那些性格迥异的师兄们…… 所以,等清轩收到这封内容丰富的信时,面色不禁有些古怪。他没想到尘痴给她的回信会如此的诚恳,就如根本就没为他那样的回信而生气一般。 事实上,心高气傲如清轩在收到尘痴那封“话说,你是谁”的信后,当即就冷笑着提笔写了回信。 信很短,上面只有两个字:“汝父”。 少年心性就是这般冲动,更等纸鹤飞出后,清轩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妥。尘痴是孤儿,性子看软实刚,他从没听过她提起父母,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却很有可能戳到她的痛处……清轩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如此可笑的举动,但似乎每次一遇到跟尘痴有关的事情,他就没那么冷静。 在纸鹤寄出后,整个玄幽宫就笼罩着一股冷肃的气氛,一众灵童们本都习惯了经常性的不见主人,做事便有些懒散。但现在他们却惊讶地发现清轩竟然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去闭关修炼,只经常性地坐在一处发呆。这也就罢了,重点是,平日里灵童犯下的一些小错,此刻都遭到了严厉的责罚。就连欧阳梦带着初次炼制的灵药想请清轩鉴赏,也吃了闭门羹。 一时间,整个玄幽宫包括太白都人人自危,轻易不敢去招惹清轩。其实自从尘痴被昆仑护教收为徒弟后,太白就没安稳过。先是结丹期弟子毕丹奇怪地疯掉,然后就是掌门弟子欧阳梦莫名其妙地被掌门关了十天的禁闭,接着就是昆仑护教送给太白一件仙器的消息传到了修真界,这个消息让太白名声大噪,隐隐有成为修真界明面上第一派的意味,一时间,太白山下来了不少法力高强的修士准备投靠。 这些事情此刻都无法吸引清轩的注意,他现在只懊恼着自己寄到太白的那只纸鹤。但纸鹤已经飞出,清轩虽为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后悔和烦躁,却也拉不下脸再去写信,只好有些忐忑地等着尘痴的反应。 回信很快就来了,且内容出乎清轩的意料。他拿起信笺反复看了几遍,确定尘痴真的没有生气更没有跟他赌气后,终于松了口气……不枉他昔日对她的好! 清轩很满意,他很快地给尘痴回了封信,信上的字终于多了起来,不仅回答了尘痴的全部问题,他甚至还从离火身上扯了些羽毛下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毕竟几根未成年的火凤羽毛能做什么呢? 无视了离火哀怨的眼神,清轩终于为自己找到理由:这几根毛羽颜色鲜艳明亮,可不就是离火身体健康的证据么? 于是,尘痴就收到了一只内容特别丰富的纸鹤。看到离火那几根漂亮的羽毛时,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意一点点地就爬进眼底。 这以后,两人纸鹤交流得越来越频繁,关系甚至比在太白时还要好。 不得不说,一切都起源于一个美丽的误会…… 当然,在寄送纸鹤之外,尘痴还是很忙的。她忙着修行,忙着认识昆仑的师兄师姐们,更要忙着研究她现在突然有的吞噬技能。 自从发现自己可以吸收其他东西的灵力后,尘痴其实也是有些惊慌的,特别是她还不能自主控制自己这种能力时,她有时竟会连活着的灵物都会想要吞噬。 陆翩和木华经常会来昆仑找尘痴,他们都是单一属性的灵根,自身灵力纯净浓厚,非常吸引着尘痴去吞噬。每一次他们来,对尘痴来说,都不亚于进行了一场大战……天人交战的那种。 幸亏尘痴本身足够理智,别说真的去吞噬他们的灵力会在昆仑产生什么后果,尘痴怀疑自己如果真的去吞噬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他们的灵力给撑死。要知道,他们一位是元婴期修士,一位是结丹期修士,修为都远远高于她。不过,也亏得他们经常在尘痴的眼前晃,或许是考验得多了,尘痴逐渐地竟能控制自己这项能力。 她也才慢慢发现,原来吞噬外界灵气的不是她自身,而是虚界!那些被吞噬的灵气,最后都进入了虚界,且会化成相应属性的东西。比如她吸收了一颗水属性的丹药,虚界内的某个地方就会下起一阵小雨,相应的,她如果吞噬了一柄木属性法宝的灵气,虚界某个地方就会长出几株小草或者树木。 她曾怀疑这些都是婆娑果的影响,但尘痴试着把婆娑果拿出去,却发现自己依旧可以通过虚界吸收外界的灵气。她又猜想了许多,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答案,便只得搁置在一旁。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来吸收灵气吸收得过多,尘痴发现自己的修为很快就突破到了筑基中期。 这时,距离她来昆仑还不到半年时间。玉清子发现这件事后,很是欣慰。他当即就赞叹道:“不愧是我的弟子,筑基初期到中期竟然只用了半年!看来你在修行上的确是下了苦功夫的,要知道,这速度即使是在昆仑,也很少有人能做到。” 尘痴对此却没有太大的感觉,她笑着道:“师父,可别夸徒儿了。当心徒弟太骄傲,尾巴可就翘到天上去了……” 玉清子笑眯眯道:“你本来就是天才,天才骄傲点也没什么。只要不是像你师兄那般冷傲过了头就好。” 尘痴先是愣了愣,心道陆翩师兄风流,木华师兄则性格温润,鱼反是不太着调、算卦成迷,他们都离冷傲差了十万八千里……自己的哪个师兄冷傲了? 她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家师父说的“师兄”乃她同门师兄封陌……这也实在不怪尘痴反应慢了点,要知道她自从拜师大会见过她那封师兄几面后,这大半年里,她是真的一次都没见过他。玉清子也很少在尘痴面前提到封陌,若说尘痴一开始还纠结自己每次看到封陌就痛苦的事情,但现在来昆仑半年了,她也遇到了不少事情,便早已将自己这位师兄抛到爪哇国去了。 对于痛苦的记忆,人们大都是趋于逃避的。尘痴却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她心中一动,忽然道:“师父,封陌师兄闭关也快有半年了,不如我们去看看他吧。” 玉清子有点惊讶:“痴儿你见到封陌不是会很难受吗?怎么突然想起要见他了?” “师父不是说我见到师兄之所以会难过,是因为我和他修为相差太大吗?现在半年过去了,我也想看看自己和封陌师兄的差距还有多大。” “封陌闭关是为了冲击元婴大圆满……”,玉清子缓声道,“痴儿,你如今尚未结丹,封陌的戾气对你影响还是会很大。” “等徒儿修炼到结丹期,就可以不受戾气影响了吗?但封陌师兄那时也应该是出窍期修士了”,尘痴抬眼,“师父,徒儿修炼速度再快,和师兄的差距却不可能消失。” 玉清子叹了口气:“你真的执意要去见他吗?” 尘痴纠正道:“徒儿是想去看看自己和师兄到底还有多大的差距……何况,同门师兄妹却从不见面说出去也太奇怪了点。” “何必管外人的看法”,玉清子失笑,他仍旧有些犹豫,“你若真的想去试试也可以,但你须把婆娑果和陆翩送你的挂坠带上。” 婆娑果仍在虚界,尘痴不敢在玉清子面前让神魄进出虚界,便去了另一个房间只道是拿婆娑果。 尘痴也不是没有想过将虚界的事情告诉玉清子,玉清子其实已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相信的人了。但她仍旧不敢冒险,她怕自己被当做怪物,也怕…… 灵魂进入虚界,和外界截然不同的灵气包裹住她,尘痴第一次觉得有些冷。她拿了婆娑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出了虚界。 此时,在另一间房的玉清子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雪白的长眉微微一颤。 将婆娑果和挂坠都佩戴好,待一切准备就绪后,玉清子就带着尘痴瞬移到了司晨峰的峰顶。尘痴还是第一次来到峰顶,满眼都是白色,差点没被一片亮白色给晃花了眼。凛冽的罡风隔着玉清子的灵气保护罩发出奇怪的声响,冰雪肆虐地舔舐着无形的保护罩,尘痴的身体却率先感受到了比这还要凛冽的冰寒和刺骨。 几乎可以称作冰原的地方,只有一个白色的山洞,洞口被冰封住。毫无疑问,封陌就在里面。尘痴心跳加快,她和玉清子所在的位置,离封陌应该不远。 痛处完全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尘痴看向玉清子,忍不住跃跃欲试道:“师父,我现在感觉还好……我可以觉得自应该可以面对封师兄?” 玉清子也松了口气,他正欲开口,却只闻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师父为何事而来?恕弟子正在闭关,无法相见。” 第26章 师兄粗线啦 第二十六章 尘痴没想到自己和师父亲自去找封陌了,封陌都不肯出来,他竟连师父的面子都不给。。于是,他们瞬移到了峰顶,最终也瞬移下了峰顶,总共用时竟也就几个弹指的功夫…… 在小徒弟面前被大徒弟拂了面子,玉清子也有些汗颜,他想了想,只能干笑着安慰尘痴:“你师兄的脾气比较古怪,痴儿,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师父言重了,徒儿怎敢?是徒儿任性,打搅了封陌师兄的修炼。” 见自己爱徒受了委屈,玉清子摸了摸胡须:“别管你那古怪的师兄了,为师最疼爱的是你,下回我们也不理他便是。” 尘痴:…… 虽然觉得玉清子的语气像是在哄孩子,但她竟真感觉被安慰到了怎么办?! 心中的不快散去大半,尘痴回到了宁远居。她没有再纠结封陌的事,在她看来,自己这师兄就是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自己若跟他置气,简直是浪费时间。至于那戾气,大不了在她修行有成之前,她见到他都绕道走…… 但她终究还是被封陌给气到了,于是,一连好几天尘痴都在用心修行,就连其他师兄师姐邀请她出去玩,她都没有去。 虽来昆仑界不足半年,但尘痴作为昆仑护教的二弟子,辈分却大得吓人。出了司晨峰遇到的修真者里起码有一大半都得喊她师叔师伯甚至师叔祖,剩下的一小半——即昆仑其他两位尊者和十位长老的弟子,也对她十分客气。毕竟拜师仪式上面玉清子对她的宠爱,其他人看得都是很清楚的。 这段时间,尘痴也已经去拜访过昆仑其他两位尊者和十位长老,她对他们也算是有了粗略的了解。这里面如果要按和他师父关系好坏来排序的话,和她师父关系最好的应该是掌门尊者方乾,其次就是繁若峰的凝华长老,其他九位长老撇去不谈,在尘痴看来,他们对她师父玉清子都是崇敬钦佩有余,但却少了亲近……倒是和玉清子关系最差的那位值得一说,他就是护教尊者尹吕。 尹吕似乎和昆仑里的每个人都不对眼,苦大仇深地想把昆仑改造成他想象中的完美模样,他的督教身份,倒是非常合适。尘痴也蛮佩服他能和所有人都对立起来的态度的,在她认识的人里,也唯有封陌可以与之媲美了。他们一个万年是冰山,光是寒气就足以冻死生灵,让人望之却步;一个是火海,随时都想着点燃众人,却只换来众人的避让。但要论尹吕和谁最不对付,却非玉清子莫属了。 按理说玉清子这么温和的性格,应该不至于会和尹吕有什么冲突,但却不知道为何,尹吕却非常不喜欢玉清子。两位渡劫期尊者见面,虽然不可能会打起来,但却也是风波暗涌,尹吕总是极尽挖苦讽刺之能,玉清子则笑眯眯地回敬过去。 尘痴当然是站在自家师父这边,在她看来,尹尊者纯粹是妒忌她师父人见人爱的性格……是以,为了跟师父保持同一战线,她对尹吕那些骄傲的徒弟们也是持着疏远的态度。 只除了一位例外,他就是鱼反。因为尘痴发现,作为“不着调门派掌门人”的鱼反绝对是尹吕最恨不得掐死的人了。他简直是专业拆台的,还是专门拆他师父的台……尘痴就这么对鱼反有了好印象,其实打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对这位热衷于占卜的师兄很好奇。事实证明,他果然没让她失望。 当然,在这些时间里,尘痴也结识了不少师兄师姐,虽然表面大家都相处得不错,但这里面和她关系最为亲近的还是陆翩和木华。原因也很简单……木华天生绿发,让她这个天生白发的人很有亲切感;而陆翩则经常性地跑到冷清的司晨峰去找她,她不得不跟他熟识起来。 昆仑界的人口其实不多,但若论最地广人稀的地方,除了不适宜人生存的冰原沙漠沼泽等地之外,估计就是司晨峰了。尘痴一开始还不觉得,但等到刚来昆仑的新鲜劲消失,她也将自己吞噬灵气的能力研究得差不多后,她终于觉得有些无聊了。 梵心和白露毕竟只是灵童,和她的共同语言没有太多;师父虽待她极好,但他们年纪差距实在有些大,而且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似乎除了修行,尘痴还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尘痴现在才十五岁,虽然心思较旁人多了些,但终究还是个孩子。日复一日重复着修行,对她而言,还是有些枯燥和无聊的。所以,对于能够经常跑来找她的陆翩和木华,她其实也是很喜欢的。 当然,除了他们之外,和清轩时不时的传信,也是蛮有趣的。这日,尘痴在收到清轩的纸鹤后,正给他写回信,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乘着法器而来的破空声。 这破空声有些奇怪。按理说陆翩的修为御器不至于会发出声音,木华御器的声音也不是这种……难道是师兄们得了新法宝?尘痴这么一想,嘴边就先挂起来笑,吩咐着梵心去准备酒水,她放下了笔出去。却没想到花园上空里是鱼反。 “师妹”,鱼反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茫然道,“怎么到你这来了?” “……鱼师兄,难道你不小心迷路到了司晨峰了?”尘痴的眼角忍不住一抽。 “没有迷路,我就是来司晨峰找封师兄的”,鱼反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他是住哪来着?” “……封陌师兄住在峰顶”,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来找封陌,尘痴不禁有些好奇,“鱼师兄,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历练回来后,给我带了几壶好酒,我这些日子也酿了些好酒,想带来请他尝尝。” 自己那师兄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恨不得和所有的人都撇清关系,他居然会喝酒?!尘痴简直难以想象他吃东西的模样。虽然心中很是吐槽,但尘痴还是认真地劝解道:“封陌师兄正在闭关,鱼师兄或许还得等段时间才能见到他。” “闭关?”鱼反终于将眼睛睁大了点,他掐指一算,“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他怎么能闭关呢?我明明算到他今天应该无事的。” 尘痴还是蛮喜欢这位师兄的,便安慰道:“我和师父去找封陌师兄,他都不见。鱼师兄还是别去碰壁了,要不等师兄一闭关出来,我就去告诉你。” 但鱼反却似是铁了心要去碰壁:“不行,我一定要见到他!” 说完,也不等尘痴再说话,他就再次御器而去。尘痴不禁好奇地看着他的法器,那是一件宽大的袈裟,风从其下穿过,发出呼呼的声响……鱼反就直接躺在上面,闭着眼慢悠悠地飞走了。 这件法器还真是蛮适合这位师兄的,尘痴在心里默默地想道,也不知道尹尊者看到他徒弟这么别致的飞行法器,会是何感受。 既然鱼反执意要去吃闭门羹,尘痴便也不去管他了……她才不会说她其实也有些幸灾乐祸呢!她怡怡然地回到书房继续写回信。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的。尘痴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和师父都不能请出封陌来见一面,鱼反一去,不止见到了封陌,甚至还把他给带了下来。 尘痴先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握笔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一滴墨水抖了下来,渗透在信纸上氤氲成一片黑色。 陌生又熟悉的痛楚传来,尘痴不敢置信地抬眼,只见书房门口站着个人……哦不,冰山。冰山旁边还有个人,那是鱼反,他此刻正懒洋洋地倚靠在门框,饶有兴趣地看着尘痴一下子变得苍白的脸色。 “封陌师兄?”尘痴努力保持微笑,捋直了舌头,尽量平静地开口,“你闭关出来了?” 封陌点了点头。 室内一片诡异的安静。尘痴承受着精神上巨大的痛楚,不想说话,也很难说出话来。其实她现在的状态比起以前见到封陌的几次,已经好了很多,这也是让她欣喜的一点……就是不知道封陌有没有压制自己的修为。 安静的室内两人的目光避无可避地对在了一起,封陌率先移开视线,他看向书桌,半晌,终于开了金口:“师妹,你该好好练练你的字了。” 两人对视的一瞬,尘痴的心脏猛地缩紧,她正努力压抑着剧增的痛苦,听到这句话差点被气得吐出血来!她这师兄半年来总共跟她说了不到五句话,其中两次都是讽刺。第一次是讽刺她修为太低,“该好好修炼了”;第二次就是讽刺她字写得丑…… 她怎么可能跟他没有什么牵扯?他们前世,哦不,前前世一定是敌人! “不知封陌师兄为何事而来?”她努力冷静地问道。 “不是你想要见我吗?”封陌面无表情地说道。 尘痴:…… 她竟无言以对。她前几日肯定是失心疯了才会对师父说想去试试自己和他差距在哪。 “师妹是有想见见师兄,看看戾气对我到底还有多大的影响……不知师兄现在将修为压制到了多少?” 封陌看了眼她,目光凉而冷清,没有说话。说话的是鱼反。 “我说封师兄你怎么突然压制修为了呢,原来这样可以减轻戾气对师妹的影响。但你把全部修为都封住是不是也太夸张了点?” 尘痴:…… 她以前怎么会觉得鱼反有趣? “是师父让我闭关结束后来见你一面”,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封陌转身离去,“我要去摘取十世花。下次若不想受到戾气影响,师妹还是将婆娑果随身携带吧。” 第27章 最害怕的事 第二十六章 在回昆仑半年后,封陌终于又离开了昆仑,对此反应最大的是梵心。乐+文+小说し在封陌回来后,她整个人就怏怏的,比起刚遇到尘痴时,少了些活泼。如今他一走,梵心就似又活过来一般,整个人都恢复了生气,天天叽叽喳喳地围着尘痴转。若非还有白露拦着,她很有可能带着尘痴将整个司晨峰都给翻过来。 “师叔,听说浮虚岛里有人得了一只七珍鸟,我们去看看吧。”梵心兴致勃勃地建议着。也怪不得她会如此激动,只因这七珍鸟实在是种非常稀罕的灵兽,据说只在海外生长,如果有人能让它鸣叫七声,那么这个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会非常幸运。 尘痴却没多少兴趣,她来到昆仑也有段时日了,见过不少稀罕物,实在懒得为见一只鸟到处乱跑。何况她还要潜心修炼,哪有时间天天跟着梵心瞎闹。 “我这几日还要练习师父新教的法诀,你若实在觉得无聊,不如禀告尊者后就找白露带你去玩吧。” 她面上带笑,说出的话却让梵心打了个寒颤……若是让尊者知道自己又要带尘痴去玩,十有*会被批评,白露就更别提了,自己肯定会被他啰嗦死。 她忙道:“好师叔,可别告诉尊者,我不再来烦你就是。” “梵心”,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尘痴懂得这个道理后,自然也不会再称呼自己的灵童为姐姐,“你资质不错,还是多放些心思在修炼上吧。这样你早日结丹,也就可以在昆仑界随意走动。” “我会好好修炼的。”看着尘痴那张淡然的脸,梵心情不自禁地就点了点头。有的时候,她会觉得尘师叔特别好说话,但有的时候,她又觉得面前这位少女很难被打动。 和封陌师叔那种一见面就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压不同,尘师叔一向是柔和的,但却又能在不动声色间将人给制得服服帖帖。 “怎么了?”见梵心一直盯着自己看,尘痴不禁疑惑开口。 “呃,我是在想封师叔能不能顺利地摘到十世花……”梵心匆忙地找了个借口。 提到封陌,尘痴也挑了挑眉。她不想再受到戾气的折磨,便自然也希望封陌能够摘到十世花的……说实话,她还很好奇没有戾气的封陌,会是个什么样子。 “封陌师兄修为高深,已是元婴后期大圆满,距离出窍只有一步之遥,且他对那凶兽饕餮也有一定了解,想必能顺利摘到十世花吧。” “我倒不这么觉得……”梵心微微皱起了眉,道,“星夜海十分危险,就连昆仑许多长老都不敢进入深处,封陌师叔未必能够取得十世花呢。” 尘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很害怕封陌师兄吗?没想到也会这么关心他。” “当然,那可是封师叔”,梵心脱口而出,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封师叔的修为是昆仑三代弟子里最高的,虽然性格冰冷且待人严肃……再那戾气戾气古怪了点,所以大家这才不敢靠近他,可心底里却是很敬畏的。” 尘痴听罢,默然不语。她把玩着手中的玉盘,心下其实是有些复杂的。诚然,封陌是司晨峰的大弟子,代表了司晨峰的脸面,就连梵心平日里这么怕他的人,此刻都不希望封陌因十世花出什么事。但她却偏偏有其他的心思。 她不喜欢封陌,从一开始就讨厌着他。 尘痴打出生起就饱尝世人冷眼,受了不少苦,只能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行事。但因着天生没有痛感和异于常人的发色,尘痴的性子其实较一般人诡异了许多,她知道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觉得自己是怪物,便打心底里抵触着周围的人,更是对他们有着隐隐的不屑。 纵旁人打她、欺她、伤她,又如何?她不会觉得疼痛。世人都害怕*的痛苦,但她却从不知那种滋味。她其实一直是因此而感到隐隐的骄傲……直到她遇到封陌,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痛苦。那是一种掺杂着害怕、恐惧以及想要逃离的难以控制的感觉。虽然周围的人都说那是戾气的缘故,没有戾气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尘痴却知道就算封陌真的祛除了戾气,自己对他的感觉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善。 疼痛是比喜悦更加持久的感觉,尘痴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看到封陌时的痛苦。对她本来有些骄傲的性子来说,那更像是一种耻辱。更遑论自己因他的确也出了不少洋相。那些狼狈和难堪,都被她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现在封陌要取十世花,尘痴不欲再受戾气之苦,自然也希望他可以顺利取得十世花化解戾气。但毫不客气地说,如果封陌在摘取十世花的过程里出了什么意外而丧生,她会更高兴。 敛去嘴边的讥讽,尘痴眼中的冷厉很快也消失不见……她瞧不起自己的这种高兴和隐约的期待,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自己可以亲手挫败封陌。 “走吧”,尘痴对着梵心吩咐道,“也该去取回昨晚放下的茶了。” 梵心一愣,没想到话题转换得这么快,忙跟了上去。 尘痴知道自己的斤两,虽然讨厌封陌,但想要亲自教训他,简直是笑话。所以她除了诅咒诅咒封陌出事之外,剩下的小动作她想不出,也不会去想。 她现在要做的事主要有两件,一是用心修炼,争取早日结丹,毕竟身为修真者,修为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这第二件事……就是多去拜见拜见玉清子。 尘痴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玉清子带来的。如果说封陌毫无疑问是尘痴最讨厌的人,那玉清子则刚好相反,他是尘痴最喜欢也最为敬重的人。 可惜,她最讨厌和最喜欢的人偏偏是对师徒。和玉清子相处了这么久,尘痴是知道玉清子不大喜欢封陌的,她不知道原因是何,但却有些担心除去戾气的封陌,会讨得玉清子喜爱。 都说修真者该性子淡漠,避开纷扰争端,但修真者也是人,是人则不能免俗地有所求有所需,又怎么可能做到真正的与世无争?尘痴在心中叹息。 “师叔,我去帮你摘茶吧。”眼看着莲池越来越近,第一回做这事的梵心也有些跃跃欲试了。 “不必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拿着玉盘跟在我身边就好。”尘痴说完,就控制着璧渊缓缓地停在莲花池的上空。 微风吹过,送来阵阵荷香,尘痴闻着这清香,心情也是不错。她小心地操控着壁渊,下落到莲池里,大朵大朵的荷花或是被碰到了,纷纷朝她点头。 尘痴也不理会,只掐诀自池塘里引来一股水,把手洗净了,才小心翼翼地将就近的一株荷花给拨弄了过来,那是棵白莲,只见层层白玉般的花瓣半开,露出其中嫩黄的花蕊,而花蕊上面正躺着一个小小的茶包。 这茶包里装着的是昆仑最为珍贵的茶叶,尘痴用轻薄透气的丝绸将它们装好制成茶包,又在傍晚荷花花瓣半闭时将它们放入,待得一晚过后,这些茶叶就吸满了莲花的清香。 梵心望着玉盘中放着的茶包,忍不住靠近嗅了嗅,果然茶香混合着荷香,说不出的清雅,直教人闻着都觉得舒畅怡然起来。她崇拜地看了眼尘痴,打心眼里赞道:“好香啊,尘师叔,你真厉害。这经过荷花熏过的茶,闻起来竟是一点苦味都没了,你是怎么想到这样的法子的?” “随便想的。”尘痴从一株红莲的花瓣里取出茶包,懒懒地答道。她说的倒也是实话,这的确是她前几日看到这满池的荷花突然想到的。昆仑的灵茶是很好,但要么过于清淡,要么就多了种苦味,经过这荷花的熏陶倒是不错……下回还可以去试试其他的花。 其实尘痴本人是不大喜欢荷花的,这花看着动人,却被根细细的根茎支着,仿佛随时一阵风吹来都能将它给吹折,且味道也不淡不浓的……相比起来,她更喜欢牡丹、海棠这样。但因为考虑到茶是给自己的师父玉清子喝的,她直觉着玉清子会喜欢荷花,便也就用了荷花来给茶叶染香。 她没修真前,在红尘里也不过是个孤儿,平日里能吃饱就不错了,哪喝过几次茶,没想到修真后,倒还这么风雅起来。尘痴勾起唇角,不禁笑了笑。 梵心却是不知道尘痴在想些什么的,她只看自家师叔带着微笑,低头一脸认真地捡着茶包,两个圆髻偶尔碰到荷花,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她心道,怪不得师尊如此喜欢尘师叔,她的确比冷冰冰的封陌可爱多了。 待尘痴将所有的茶包都收集完后,便去司晨殿找自家师父了。却没想到,繁若峰的凝华师叔也来了,玉清子似乎正在和她商量什么事。矮桌上正放着一柄红玉梳子,样式精巧。 “师父,凝华师叔”,尘痴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先给他们行了礼,然后笑吟吟地就说道,“徒儿昨日得了袋新茶,今天恰逢凝华师叔远道而来,不如就由我来为你们泡杯茶来品品。” “是吗?别的不说”。玉清子讶异地抬起眉毛,笑道,“只要是痴儿亲手泡的茶,定就不同凡响。” 凝华扫了眼尘痴,却是没有开口。她就是这淡漠的性子,尘痴也不以为意,拿出茶具就先用开水温洗。 待尘痴将茶叶拿出后,便有一股莲花的清香散开,玉清子神色一动,抬眼却见她满脸恬静怡然。 直到尘痴恭敬地将泡好的茶递到玉清子面前来,他才赞道:“茶未入口,光是这茶香,便已让为师心情愉悦。” 即使是苛责如凝华,抿了口茶后,神色也是舒缓许多。她蕙质兰心,只思索片刻,便就猜出来其中的变化:“这茶叶可是在莲花里放过一晚?” 尘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出了猫腻,也有些惊讶。 “你这小徒弟倒是风雅,也不怪我的徒弟老往司晨峰跑”,凝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玉清子,又道,“若采得花上细雪为水来泡茶,味道必更加清冽。” 尘痴自然称是,也少不得又是一番夸赞。 凝华却不想多待了,她看着玉清子道:“师兄,我就先告辞了。法器的事还需要你费心了。” 说着,不待人送,她身影一晃,逐渐变得虚幻,竟直接就瞬移走了。 尘痴有些惊叹,暗道这凝华师叔也蛮特立独行的。却听得玉清子忽然问道:“这样的泡茶方式倒是别致,痴儿是如何想到的?” “徒儿是看到莲池,心血来潮,随便弄来玩玩的。” “荷花么?没想到痴儿这么喜欢荷花……” “那倒不是,徒儿只是觉得师父会喜欢荷花罢了。”尘痴自己也尝了尝茶,觉得味道不错,但由于她实在不喜荷花的味道,便将茶盏放在了矮桌上。在她抬手时,指尖不小心地碰触到了边上的玉梳。 玉清子微愣,正欲说什么,但抬眼看到尘痴手中忽然放出淡淡的红芒,他面色猛地一变,立刻就站到尘痴的身前。 尘痴只觉手似乎被黏在了玉梳上一般,无尽的灵力如海水般朝自己涌来!她大惊,生怕自己吸灵的秘密被暴露,立刻就想将莫名其妙到了自己手中的玉梳给甩出去。 玉清子也来帮忙,想要将那玉梳从她手中拿去,尘痴还来不及配合,虚界竟在此时自动打开,将那玉梳给吸进去了! 第28章 她何德何能 第二十七章 眼睁睁地看着尘痴手中的玉梳凭空消失,玉清子不由也瞪大了眼,面上现出些许惊异。乐-文- 待那红玉梳子进了虚界,尘痴手上那种莫名的吸力才平静下来。与此同时,虚界内也多了一股纯粹且庞大的灵力。 尘痴却没有丝毫欣喜之情,她咬着嘴唇竟不敢抬头看玉清子,只在脑海内飞速思索该如何对他解释。 “痴儿,这是……”,玉清子面色凝重,他仔细查看着尘痴的手,上面并无丝毫伤口,“这是怎么回事?那梳子怎么不见了?” “徒儿……”尘痴将手缩回,她现在想不到任何的理由去搪塞玉清子,本欲也装成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但看到玉清子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心时,那欺瞒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见她一张小脸惨白如雪,面上的神色也是变了多次,玉清子又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活了千年,尘痴心中的顾虑他自然能懂,当即也不勉强,只道:“无妨,你若不想说,为师便作不知。” 尘痴愣住,不敢置信地抬眼。 玉清子重新坐回去,端着茶盏抿了一口,他笑得慈蔼,此刻更有种洒脱爽朗的感觉:“每个人都会有不想和别人分享的秘密,为师不是那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痴儿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尘痴抖着嘴唇,心中却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相反,浓重的惭愧和内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师父待她一向很好,若非他收自己为徒,自己定会被逐出太白,哪还有现在这般光景。退一万步来说,师父他老人家已是渡劫期修士,距离成仙仅一步之遥,而自己不过一个筑基期修士,若师父真对自己别有用心,又何须大费周章地收自己为徒,还待自己如此好? 尘痴小时候因着孤儿的身份总是被人欺负,即使后来机缘巧合到了太白,所遇到的也都是些两面三刀的人,哪怕一开始讨好她,也不过是因她有利可图……从小到大,她遇到不少人,但除了清轩外,竟无一人真心待她好!所以,当玉清子以昆仑护教尊者的身份为她解围、收她为徒时,她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玉清子将她视作孙女一般,可他对尘痴越好,尘痴就越无以为报,心中更就越发不安。她身处低位十几年,早已看透人情冷暖,如今有人不计回报般对她好,她在心底深处其实是怀疑对方有所求的。 她没有办法,虚界是她最大的秘密和宝藏,若将之告诉了玉清子,即使他是自己的师父,可面对此等夺天地造化之宝,但凡他有了一丝私心,自己的处境就会很危险。尘痴深深地厌弃着这样的自己:阴戾、多疑、卑劣…… “只是那梳子是你凝华师叔的法宝,是用灵髓制成,且尚未炼制完毕,痴儿你修为尚浅,千万不能随意吸收其中的灵力,不然极有可能会爆体而亡。”玉清子面上带了些慎重,严肃地说道。 听着玉清子饱含关切的话语,尘痴心头大震。她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玉清子时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般和蔼地对着自己,没有丝毫渡劫期尊者的架子,就如一位关心晚辈的普通长者……但自己却一直不相信他,瞒着虚界的事。这么想着,她的眼眶立刻就红了。 “傻徒弟,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为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玉清子摸了摸尘痴的头,语气一如以往般宠溺。 看着老人一副维护自己的模样,尘痴的心情更是复杂。她的心头一时涌现万千思绪,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她闭眼深吸口气,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师父,徒儿对不起您……” 玉清子忙扶起尘痴,正要开口,尘痴却直接趴在他怀里哭起来。 她哭得十分伤心,一抽一抽的,仿佛随时都会断气过去,眼泪更犹如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玉清子何曾见过她这般委屈伤心的模样,他又是惊讶,又是心疼,急得胡子都颤抖了,忙拍着尘痴的肩膀,努力安慰她。 待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尘痴这才擦掉眼泪,她红肿着一双眼,抬起头来尽量平静地说道:“师父,徒儿的身体里有一个随身空间。” “随身空间?”玉清子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这倒的确很是宝贵神秘,但就为师所知,昆仑里也有些人有这机缘。这其中最为难得的就是掌门尊者的义弟古芒,他的随身空间不止可以放些死物,甚至可以安放活人……” 他沉默半晌,忽问道:“为师所知的每一位拥有随身空间的人,待自身机缘泄漏后,都曾遭到整个修仙界的追杀,不少人都为此丧命。痴儿,你为何改变了想法,要将它告诉为师?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值得徒儿相信,那个人就是师父。” “这些年,辛苦你了”,玉清子缓缓地叹了口气,这个须发皆白的长者,此刻褪去了老态,收起了过于温和的慈祥,只展现出一股作为渡劫期尊者的霸气和凝重,“为师定会护你一世平安。” 关于尘痴拥有随身空间的事,他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只是给了她一个承诺,一个保护她的承诺。 她何德何能?尘痴心里涌起一阵酸涩,她睁大了眼,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她将虚界的事告诉师父,并不是想要他为自己担下风险的…… 但在这位以保护者姿态劝慰自己的老者面前,她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不安和害怕终于暴露出来:“徒儿并不想隐瞒师父……但徒儿好怕,为什么是我拥有了虚界?徒儿根本就无法控制它!它是好,好到连徒儿都不敢将它告诉师父!自从拥有了虚界,徒儿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安稳过。徒儿不过是一个筑基修士,如何守得住这夺天地造化之奇宝?徒儿不敢相信任何人,因为徒儿知道,一旦虚界的存在被发现,徒儿只有死路一条。没有虚界,凭借自己的资质,徒儿也可以登得大道,为什么老天还要让我守着这个巨大的危险!” 玉清子一只手按在尘痴的肩上,他直视着自己濒临崩溃的徒弟:“痴儿,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那是你命中注定要有的机缘,只要你不放手,别人是再怎么抢也抢不走的。” 看着玉清子宁静的双眼,尘痴渐渐冷静下来,她有些羞愧,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真好,师父还是师父。 “虚界是徒儿在四年前发现的,那时徒儿被一个狐妖捉住要被吃掉,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忽然有股莫名的吸力将徒儿的神识吸进一个奇怪的白色空间……”尘痴缓缓地将自己如何发现虚界,以及虚界的种种奇异之处都一一说出来。她已对师父卸掉所有心防,面对玉清子,她终没有一丝隐瞒。 “……徒儿本以为自己已可以控制虚界,却没想到今天一碰到那梳子,又不受控制地吞噬它的灵力。甚至到了后来,虚界还自发地将它给吸了进去。” 玉清子听得很认真,中间没有随意打断,见尘痴说完了,他这才开口:“你为那空间取名叫做虚界吗?” 见尘痴点头,他继续说:“倒还真是恰当。它可以放置东西,内生长有山河树木,能自行成长,还会自主炼丹……如此玄妙的随身空间,饶是为师活了千年,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也不得不叹息痴儿你的机缘实在是太大。” “痴儿可知小世界?成仙有三个好处,一是寿元大增,再难死去;二是褪去凡胎肉骨,得获仙身;三是最重要的,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能力……那就是开启小世界。小世界内,主宰者心念一动,即可毁天灭地。” 尘痴心中一动:“师父是说,徒儿的虚界会是一个……小世界?” 玉清子抚了抚胡须,摇头道:“为师也不能确定。毕竟为师尚未成仙,对于空间奥义也只是有着些许体会。但痴儿你的空间有如此大的神通,怕是跟那仙人的小世界想比,也不遑多让。” 自己的虚界竟如此厉害?尘痴有些发愣。 “虚界的事情若被人发现,必将引得整个修仙界都震荡不已,怕是昆仑也会卷入其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痴儿,你隐瞒虚界的做法很好,或许你根本连为师都不应该告诉。你一定要切记,日后不可再将虚界的事告诉任何人。” “徒儿明白的。”尘痴垂下了眼。 玉清子眉头略松:“你若有什么困难或者问题,倒是可以告诉为师,为师会帮你一起解决。对了,你现在能把那梳子从虚界内拿出来吗?” 尘痴点了点头,在进入虚界前,她心念一动:“师父,我是以神识进入虚界,虽然在虚界内也可以看到外界的情况,但却不知道外界是否可以察觉得到我神识的忽然消失……” 玉清子懂得她的顾虑,便道:“你且进虚界吧,我会帮你看着的。” 尘痴也不再多说,直接就进入虚界,待她找到梳子时,上面的红色早已褪去,变成了一把普通的玉石梳子。她微微叹了口气,心道又给师父添麻烦了。 再出虚界时,她顺手又掐了个敛息诀。她一直很好奇自己隐身后,又用虚界遮掩了自身神识,能不能有人发现她的存在。如今师父在,她倒是可以问问了。 见到尘痴一下消失不见,一下子又猛然出现,玉清子的脸上也是浮现了笑意。 “果然神奇。你进入虚界后,神识已然消失,但元婴以下的修士应该都无法察觉。至于你刚刚又使用了敛息诀,为师恐怕出窍期修士只要不集中注意力,都是发现不了端倪的。” 尘痴笑了笑:“只可惜师父修为高深,以后徒儿想凭借这个在师父眼皮子底下使坏却是不行的。” 玉清子失笑,他接过梳子来看了一眼,也有些惊异:“你这虚界果然不简单。这把发梳是采用灵髓制成,如今它灵力已失去有七成,但灵髓本身却无丝毫损坏,依旧可以继续使用。” “师父,灵髓有什么用啊?” “灵髓算是灵石的一种,但却是极品灵石中的极品。只需寸许,它就可储藏相当于分神期修士修为的灵力,更重要的是,它能将灵力变得更加温和纯粹,对修仙者突破极有作用。你的虚界之所以会吞噬它,估计是看中了灵髓的功用吧。” 尘痴看了眼光华尽失的梳子,忍不住蹙眉道:“若日后再遇到灵髓,那我岂不是又有暴露虚界的危险?” “傻徒弟”,玉清子不禁笑道,“你以为灵髓有那么容易找到吗?许多修真者活了一生,连听都没听过,便是你师父我也很少见到灵髓。” 他一边说着,一边为梳子注入灵力,只片刻,梳子就再次变成了鲜艳的红色,材质剔透如玉,煞是好看。 “如果为师没有猜错的话,你的虚界应该是会自发地吸纳对它有用的天材地宝”,玉清子将梳子放到一旁,重新拿出一块不规则的蓝色石头,“这是为师年轻时寻得的一块灵髓,你试试看,如果不触碰它,会有想要吸收它灵力的冲动吗?” 这也是灵髓吗?看着那蓝莹莹的颜色,尘痴心头有些喜欢,但却并没有感受到丝毫想要吸收灵力的冲动。玉清子于是又让她去触碰那块灵髓。 这回效果就比较明显了,尘痴的手指刚刚碰到灵髓。就是一股温和的灵力朝她体内涌来,她早有准备,努力地克制住那股吸力,灵力传输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玉清子眼内闪过一丝诧异:“痴儿,你现在感觉如何?能控制住这块灵髓吗?” 尘痴点了点头,虽然感觉有些难过,但看着玉清子鼓励的眼神,咬咬牙竟真的将手从那块灵髓上面拿开了。虚界震颤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甘。 “师父,我可以控制它了!”尘痴异常激动。 玉清子也松了口气:“很好,你现在就将这块灵髓放到虚界内,看看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尘痴忙照着做了,灵髓一放到虚界,其中的灵力很快就消失了大半。她观察了一会儿,见虚界内又有其它的灵气补充进去,便退出虚界,将情况告诉了玉清子。 “果然如此,它会想要吸收自己的需要的东西,但是也会顾忌到你的感受……”玉清子看向尘痴,缓声道,“痴儿,你的虚界可能是有灵智的。” “什么?”尘痴震惊了。 “这只是为师的一个猜想。越是神通大的法宝就越容易产生灵智。你的虚界虽然不能说是法宝,但它具有大神通,产生灵智也很正常。也许你之所以会拥有它,就是因为它选择了你做主人。它现在可能心智还不完全,只会自发地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不是说它会成长吗?它就像一个独立的世界一般,按照自己的规律发展着……” 这段话所包含的内容太过离奇,尘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只要一想到虚界是有灵智的,她就由衷地感到一股喜悦和亲切,虚界似乎也震颤起来了……等等,自己也不过一个十四岁,如果说还处在成长中的虚界是有灵智的,那岂不是说她养了一个孩子?! 这么一想,尘痴的心情瞬间就变得微妙了。 玉清子不知道尘痴此刻荒谬的想法,他只道:“你是虚界的主人,不管它有没有灵智,你都应该控制它。你现在修为尚弱,等到修为变高后,虚界定也会发生新的变化。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学会如何控制虚界。为师这段时间也会去找古芒讨教讨教,他有一个随身空间,虽然远不如你的虚界,但想必他对空间是有一些独特理解的。” 尘痴也知道事情的严肃性,自然称是。她不忘将虚界内的灵髓拿出来还给玉清子,同时也担忧地问道:“师父,凝华师叔的灵髓没有被弄坏吧?” “这块灵髓是送给你的,你就把它放在虚界吧。你凝华师叔的灵髓没有任何问题,待为师帮她炼制好,就可以作为法器了。” 尘痴怎肯收下玉清子的灵髓,她惭愧得脸都红了:“师父,这块灵髓如此珍贵,徒儿不能收下。” “傻徒弟,为师拿着这块灵髓也没有什么用,你的虚界既然吞噬了它,定是用得着它。既然如此,何必又要把它拿到为师这来浪费呢?”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摸了摸胡子,忽然道,“对了,为师这千年来还收藏了许多东西,有些东西估计都快生霉了,你不如来看看哪些是你的虚界需要的……” 说着,不待尘痴回话,他就拉着尘痴瞬移到司晨殿的库房去选东西…… 就这样,尘痴孤注一掷地将虚界的秘密告诉了玉清子,她失去了一个秘密,却收获了几乎能将半个“宁远居”塞满的宝贝。最重要的是,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 第29章 辛苦的炼器 第二十八章 自从将虚界的事情告诉玉清子,尘痴和自家师父之间的关系就更加亲近了,师徒二人经常在一起研究探讨虚界。《乐〈文《小说 有了玉清子的指导,尘痴对虚界的了解也逐渐加深,对虚界的控制更是越发得心应手。 在霸道地吸收了各种奇珍异宝之后,尘痴的虚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首先,就是空间更大了;其次,就是各种山川河流花草都多了起来,看着更多了几分生气;最后一点,就是灵气的浓郁程度更高了,司晨峰的地理位置不错,灵气本就浓郁,但昆仑的灵气浓郁程度却几乎是司晨峰的两倍。 在玉清子的建议下,尘痴修炼的时候,都直接进了虚界。她现在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巨石,修炼时的状态便越发好了。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她有预感自己不出两年即可成功结丹。 花了更多的心思在虚界上,尘痴就没有再经常和昆仑的师兄师姐们出去玩了,作为司晨峰常客的陆翩很是郁闷,但在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便……也以被掌门尊者方乾关紧闭这样悲惨的结而告终。 尘痴和清轩的通信倒是依旧如常,两人在太白时没有怎么好好地聊天,分开后,反倒通过传信而加深了了解,他们聊修行,聊离火,聊灵药灵草等,每个月的信纸都能累积一堆。 修行顺利,师徒关系和睦,又有笔友可以交心,尘痴的修真生活越发滋润。她惬意地享受着这一切,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充实地过去。 和尘痴的舒适比起来,待在太白的清轩最近却有些烦躁。因仙器而地位上涨的太白,已吸引了越来越多修仙者的投靠,整日在太白山外围游荡的修真者更是不少……太白掌门邱天道下定决心要扩大太白势力,便将一年一度的弟子选拔,增加为一年两次。这下子太白的人数一下就增加了不少,清轩平日喜静,但现今太白人多事杂,他作为首席弟子却整日都不得不为各种事忙碌着,这导致他连修行的时间都被占用了不少。 尤其是十年一次的逐月大比就要开始了,作为修仙界年轻一代最为重要的比赛,它一般由几大修仙大派轮流主持。但现在太白声望大涨,实力已隐隐有些超越其它两派,所以尽管十年前已主办了一次大赛,邱天道这次却仍将主办权给争取了过来……这下子,清轩更忙了。他本不欲参加此次的逐月大赛,但邱天道就是想让他替太白以拿回魁首来立威,怎么可能会同意他退出此次比赛? 是以,清轩终于再也无法去闭关修炼了,他父亲青霆真人倒能理解他,奈何也说服不了掌门人,便只好看着自家儿子受苦。好在事情的发展是双面性的,清轩没法闭关了,给尘痴的回信倒是及时了许多。 他知道尘痴估计是不怎么喜欢太白,便没怎么对她说太白的事情。有时看着尘痴写信来说昆仑有多么好,在那修炼的日子如何惬意,清轩虽然表面上不以为意,但心中其实还是有些感慨的。 他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怀念尘痴没走时的日子,那时,太白没有这么多事,他平日里只待在玄幽宫里,一去闭关修炼就至少几个月。尘痴可以将玄幽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什么的不须担心, 想到药园里那些长势极好的灵药,清轩也略略挑起了唇,俊美的脸上浮现抹笑意……那丫头现在是昆仑护教的弟子,想必再也不必亲自照看灵草了吧。 可事实和清轩想的刚好相反,尘痴此刻就正在照料着虚界内的各种灵草。 在虚界还没吞噬各种奇珍异宝时,虽然也生有各种灵草,但尘痴不用怎么照料,它们就可以生长得很好。但现在虚界内各处都漂浮着灵物法宝,它就像是吸收了太多的营养一般,不停地有各种奇怪的灵草生长出来。这些灵草自然都是很稀罕珍贵的,甚至有些灵草连玉清子都没听过。而尘痴在向以前那般不管不问却是不行了,在死了几批珍稀的灵草后,身为渡劫期尊者的玉清子心疼了,立刻就勒令她要花些时间去照料着灵草。 照料灵草就照料灵草吧,尘痴也借此增长了许多关于灵草的知识,玉清子同时则开始重视起她的炼器知识。 “痴儿,你才刚踏入修真界不久,但你的修炼速度太快了,若只一味修炼而缺少心境的体悟反而落了下乘。不如你趁这段时间再去学习炼器的知识,” 尘痴现在和玉清子关系融洽得很,她也不见外,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徒儿现在抓紧时间修炼,也是想为日后打好基础。至于炼器,徒儿想等结丹后再去学习。” 看出小徒弟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里面满是对提高修为的渴望,玉清子不禁哑然失笑,他遂直接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痴儿,修真者到了元婴后会有两大好处,一个是可以结成元婴,另一个则是可以修炼本命法宝。这两者都是可以护命的神通……但对于普通的修真者来说,本命法宝只能在元婴时炼制,可你却不必等到那时,你现在就可以炼制本命法宝的雏形。若你从筑基期就开始炼制本命法宝,等到元婴时,本命法宝就可以很快炼制成。” 尘痴这才叹服,她现在只能想得到结丹的事,而师父却比她看得深远,竟已为她考虑元婴时的本命法宝了……她心下感动,弯了弯眉眼:“那徒儿就唯师父的命是从了。” 玉清子摸了摸胡须:“你先按照自己的愿望炼制一柄法器即可,修真者都是用自身灵力来温养法器的,但痴儿你既然有虚界,用它来温养法器是再好不过的了。痴儿可将你看中的法器都放到虚界去,至于本命法宝,它是宜少不宜多的,待它成型后,你便可直接将它放到虚界去淬炼。” “如何淬炼呢?”尘痴有些不解,“虚界的灵力比较温和,怕是起不到淬炼的作用。” “它现在是平静,但以后可就说不定了。”玉清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尘痴更加迷惑了,玉清子却但笑不语。尘痴见问不出什么来,便换了个话题:“那师父你何时教我炼制法器?徒儿还是每日卯时来找你吗?” 玉清子却摇了摇头,笑眯眯道:“要学炼器的话,自然要找最好的老师。为师为你找了个炼器大师,他的炼器水平是昆仑里最高的。” 尘痴却垮下了小脸,气鼓鼓地嘟嘴道:“师父你不是也很擅长炼制法器吗?徒儿还是想跟着师父学。”她已将玉清子视作亲人,在他面前自发地撒娇,完全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 “傻徒弟”,玉清子如何看不出她的改变,他笑呵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为师的炼器水平并不高,和那位大师比起来实在是差远了。之所以还会有人请为师炼制法器,也不过是因为为师修为比较高,一力省十惠……但你若真想学炼器的技巧,还是找那位大师比较合适。” 见玉清子坚持,尘痴也没有办法,她只好问道:“那位大师是谁呢?” “他就是你掌门师叔的结拜兄弟古芒。” 尘痴心中一跳:“古叔叔?有随身空间的那位?” 玉清子点了点头:“他有随身空间的事,昆仑界内只有为师和掌门真人知道……好吧,现在多了一个你。他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并不能使用灵力,正好适合你去学习。” “不能使用灵力?那古叔叔是如何炼制法器的?” “炼制法器并不是一定要灵力的,实在有需要灵力的时候,你古叔叔有弟子也有灵童,他们会动手帮忙。” 尘痴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但她仍有些疑惑,不禁问道:“古叔叔为何不能使用灵力?那他是如何守住随身空间的?” 玉清子苦笑道:“这件事,涉及到你古叔叔的往事,为师却是不能告诉你的。” 尘痴有些遗憾,但她不是娇蛮的性子,此刻见玉清子不欲多说,便也就作罢,只承诺道自己绝不会多问,更会保守好古芒随身空间的事情。 玉清子当然是相信尘痴的品格的,他笑了笑,道:“木华也在古芒那学习炼器,你们两个刚好可以作伴……” 玉清子猜对了“作伴”,却没猜对人数。当尘痴来到古芒的居处时,惊异地发现这里除了木华外,还有鱼反……到了第二天,还多了个陆翩。 鱼反之所以会来,纯粹是因为尹尊者的攀比心作怪。他和玉清子同为渡劫期修士,听说玉清子将尘痴送到古芒那去学炼器后,他便猜出他是想让尘痴修炼本命法宝……尘痴不过筑基期,竟然就要准备炼制本命法宝;而鱼反结丹百年,竟然只会睡觉!是可忍孰不可忍,尹尊者立刻就将他那还在被窝里睡觉的不孝弟子鱼反给提出来,打包扔到了飞行法器上。并放言不炼制出本命法宝,不许回来。 至于早就炼制了本命法宝的陆翩,则是知道尘痴去古芒那炼制本命法宝后,便“突然发现自己的本命法宝出了许多问题”,要找古芒好好请教请教。他的禁闭已然结束,方乾对他下令“不许去司晨峰”后就去闭关修炼,陆翩便怡怡然地朝着古芒的“崔嵬阁”飞去。 古芒以前是住在浮虚岛的,好不容易说服方乾可以搬出了浮虚岛,他便修建“崔嵬阁”住了下来。可还没住上一年呢,他就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之中。“崔嵬阁”位于昆仑中间,离三大尊者的山峰岛屿都很近……实在是太近了些。尤其是在四个小辈过来后,他衷心地再次考虑起搬家的事情。 先说鱼反,这位尹尊者的贵徒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十个时辰都是在睡觉,剩下的二个时辰,古芒实在不好意思说他是在炼器……那明明是梦游好吗?古芒忍无可忍之下,直接使用秘术让他再无法睡觉。于是,鱼反开始了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梦游。 再说陆翩,这位方乾掌门的大弟子,他跟古芒也是很熟悉了。他的炼器天赋倒是高得吓人,古芒一直有心想教他炼器,奈何他从来都对炼器不敢兴趣。好不容易这次陆翩主动来找自己学炼器,古芒还没欣慰太久,就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充当师父,缠着尘痴要教她。古芒无语之下,便让陆翩当了助教,天天给自己用灵火淬炼法器。可陆翩是少爷心态,有着洁癖,很快就带了一群灵童,将整个“崔伟阁”都弄得纤尘不染,香气四溢。 至于木华,这位昆仑“医仙”凝华长老的小弟子,他态度端正,也有炼器天赋,说起来应该是最好教的了……但他是木属性,修为也才刚刚结丹,可他要炼制本命法器的材料竟然有风翎。古芒差点没把下巴给惊掉。他当然不是惊讶木华能找到凤翎这样传说中已绝迹的材料来做法宝,他无语的是凤凰属火,它的羽毛自然也是火属性的,木华一个单一属性木灵根修士,选择它来炼制本命法宝,实在是凶险异常……古芒只能把下巴扶正后,天天操着十二万分的心帮助他炼制这本命法宝。 最后来说尘痴,这位昆仑护教的爱徒,她学习炼器的态度很好,选择的材料合适,修炼天赋也极高……但她的修炼天赋实在太好了,古芒简直怀疑她是不是把所有的天赋都放在了修行,不然他的炼器天赋怎么会如、此、之、差?古芒教了三天后,泪流满面地发现原来世间真的有人天生就和炼器相冲。 尘痴也没想到自己的炼器天赋如此之差,就连鱼反这个天天梦游着学习炼器的人,进度都比她快了不知多少。炼制本命法宝的每一步都要修真者自己进行,她本来是想炼制一柄长剑的,但在她精妙的灵力控制下,耗费了无数珍惜材料后,她终于成功地炼制出了一根形状奇怪的棍子……第二次,她换了材料,打算炼制一张方巾,最后却将无数材料被火给烧完。古芒无法容忍第三次失败了,勒令她先去思过。 小师妹心情不好,陆翩怎能无动于衷?顿时,他本命法宝没问题了,也不淬炼法器了,忙着就去安慰尘痴。 “小师妹,炼器这事是要慢慢学的,你不用着急,多看多研究,懂得多了,自己炼制的时候也就会胸有成竹了。 “真的吗,陆师兄?你也是看了很多后,才会这么厉害吗?” 陆翩当然不是,他从不研究炼器,但他炼制法器从来都是一次成功。看着尘痴希冀的眼神,陆翩睁着眼说瞎话无比自然:“师兄我自然也是看了很多后才有如今的天赋。” 被古芒折腾完毕的鱼反打了个呵欠,却是很不以为然,他懒洋洋地对着尘痴开口道:“小师妹,你面相不凡,将来肯定会有大作为的。何必花时间练什么法器呢,随便向师父讨个法器来炼制成本命法宝不就成了么?” 想到自己炼器时的痛苦,尘痴倒是有些心动。 陆翩也挑了挑眉:“这倒可以……小师妹,你找个厉害的法宝,师兄都可以让它变成你的本命法宝,这倒比自己炼制方便多了。” 厉害的法器么?尘痴顿时更加心动了。看出她的动摇,陆翩再接再厉道:“尹尊者不是将朱碧镜送给师妹了么?那可是能让分神期修士都产生幻境的法器呢,师妹若将它制成本命法宝,怕是日后连封师兄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连封陌师兄都不是自己大的对手么?想到那个冰山,尘痴眯了眯眼。 “朱碧镜?”鱼反像是想到了什么,多了几分兴致,“那个致幻的法宝吗?据说它可以让人在幻境中看到自己的前世。小师妹,你不是一见到封陌师兄就很痛苦吗?我看这其中不止是戾气的缘故,你不如用朱碧镜来试试呢。” “我和封陌师兄可没什么前世纠缠,鱼师兄你别打趣。”尘痴微微一笑,神色淡然,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并未完全消除的怀疑渐渐复苏,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心底落地生根。 陆翩也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异常勾人:“小师妹和封师兄的确不可能有什么前世。不过,若朱碧镜真能让人看到前世,我倒也蛮很好奇封师兄的前世。” 第30章 所谓作大死 第二十九章 在一代大师古芒和拥有超高炼器天赋的陆翩的不懈指导下,尘痴开始制作她第三个法器。《乐〈文《小说 她这回想做一个手镯——这还是木华启发她的,他师父凝华的本命法宝就是手镯,兼具攻击和防身两种功能。 古芒正在为木华认主法器护法,陆翩就自告奋勇过来指导尘痴。此刻见尘痴将所有材料都处理得井井有条,陆翩不禁夸道:“小师妹,你这次做得不错,应该可以成功” 尘痴现在正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灵力,闻言紧张的心情终于放松了点。感受到灵力和材料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她也有种预感,自己这次一定能成功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炼器房的温度也逐渐上升。陆翩手中不知何时变出把扇子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倒有种翩翩佳公子的感觉。他每摇一下扇子,房内的温度就下降一分。直到尘痴盘膝而坐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只见原本淬器的赤焰猛地变成苍冷的青白色…… 陆翩反应很快,立刻就为尘痴加固了周身的结界。他道:“小师妹别怕,恐怕是你的法器促成了火焰的变异,这是好事。” 尘痴这才松了口气。只见青白色的火焰嚣张地舔舐着熔炉,没多久,熔炉便震颤起来,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飞出。 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心底产生,尘痴觉得熔炉里的东西似乎在呼唤她。她心中大喜,法器生了灵智,自己这回肯定能够成功! 陆翩面上的笑意也加深了。古芒似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过来了,刚好看见一道淡黄色的光芒破炉而出…… 尘痴满意地看着漂浮在自己面前的法器,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直到法器身上的光芒逐渐散去,露出本来面目,尘痴的表情也从喜悦变得为然。 只见这新出生的法器呈浅黄色,约莫婴儿拳头大小,周身的弧度圆润而完美……要说有哪不好的话,可能就是因为它太像一颗球了。 “它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尘痴指着面前的小圆球,声音颤抖。 “尘师侄不是打算做一只铁球么?”古芒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讽刺。 陆翩安慰道:“小师妹不要难过,这个圆圆的法器,看起来还是很可爱的……” 尘痴欲哭无泪:“有人用一颗小球做法器吗?” 见她一副哀怨的小模样,陆翩忍俊不禁:“不然我帮你修整修整,看能不能重新弄成手镯。” 看到了希望,尘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陆翩:“师兄,真的可以吗?手镯和球的差别那个大……” 古芒呵呵一笑:“你做出来的,差别不大。” 倍受打击的尘痴无言以对,却又听到古芒说道:“法器已经成型,重新炼制的话可能会毁坏最初炼制者留下的禁制。要真修改的话,不能太过破坏它的结构,改成手镯不大可能了,不如将它改成铃铛吧。” 铃铛可以用来困人,也可以用声音来杀人……尘痴很快就心动了,自然就点头称是。 修改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陆翩的身上。他比尘痴有天赋多了,没让她等太久,很快就将新鲜出炉的小铃铛送给了她。 这铃铛内部是空的,没有可以发出声音的东西,只有等尘痴修为达到元婴期时,才可以用灵气催使它发出声音,铃音可以使人蛊惑心神,摧毁神念。在此之前,尘痴只能用它来困住比自己修为低的修真者。最后,尘痴将它取名为“五音铃”。 木华的法器是一把弓箭,弓身是用千年神木雕成,箭则以凤翎为主材料,两者相生相克,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成就一柄连古芒都动容的法器。听说铸成时,险些引发天地异动。由于弓箭浑身呈月白色,木华便为之命名为“明月弓”。 鱼反的法器比尘痴要早些做好,他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炼制了一个签筒。里面暂有六十支签,每支签都有着不同的变化。尘痴对此只能叹服:别人炼制本命法宝是为了促进修行,他炼制本命法宝却是为了方便占卜。鱼反给自己的法器取的名字,也充分体现了他惫懒的性格……他的法器名字就叫“签筒”。 眼看尘痴他们终于都练好了自己的法器,古芒只觉悬在自己心上的大石终于落地。要知道,在他们炼制法器的几个月里,他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麻烦制造者! 崔嵬阁,正厅,茶香袅袅。 尘痴四人按照辈分依次给古芒敬了杯茶。上好的茶水倒进精巧细腻的茶盏里,本该一口口地慢慢抿,细细品,古芒却直接一饮而尽,茶水硬是被他喝出酒的感觉。但本该显得粗鲁的举止,在他做来,却别有一种洒脱大气。 “接下来,我也没什么要教给你们了……关于炼器的那些高深学问,以你们的天资,还是不要来找打击的好”,古芒扯了扯嘴角,无视了在场的陆翩,“既然你们都练好了自己的法器,剩下的事就是温养了,等你们到元婴之后,法器自然就已成为你们自身的一部分。” 和古芒相处了几个月,尘痴对这位浑身煞气的长辈感觉却是不错。这人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即使自己的炼器天赋很差,他也硬是手把手地教自己练出了法器。 “这段时间来,辛苦古大叔了!”尘痴真心实意地对他行了个礼。在她之后,陆翩、木华还有鱼反也都寒暄了几句以表达谢意。 古芒不羁地扬眉,只看向尘痴点头道:“教你的确很辛苦。” 饶是已经习惯了古芒的毒舌,尘痴此刻还是有种被打击的感觉…… “算了,也别再说些废话了”,古芒不耐地对着面前四个麻烦挥了挥手,“你们各回各家吧。” 说完,也不等四人再开口,他就直接从空间戒指里拿出把扇子,对着他们一扇…… 就这么被扇出了“崔嵬阁”,尘痴心中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虽然古芒似乎没有修为,但一身神通却十分厉害。而且,她和古芒相处了这段时间,也没有丝毫感觉出他的随身空间……好吧,这可能是因为她自身修为太低的缘故。 “小师妹,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陆翩温柔的声音唤醒了尘痴,却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是你在炼器方面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来问师兄我的。” “那就多谢师兄了。”尘痴笑意盈盈,却在心中道:有问题我为什么不问师父,要来问你? 四人相处了许久,也是有些感情了。此刻就要分开,木华怕气氛伤感,便建议道:“大家都在昆仑,想要见面,也是很方便的……现在我们先送小师妹回司晨峰吧。” 鱼反懒洋洋道:“既然陆师兄你如此舍不得尘师妹,不如你便把她送回司晨峰吧。我也回去了,大家好聚好散。”说着,他就唤来他那床单形状的飞行法器,躺上去就要走…… “等等”,陆翩却叫住了他,笑道,“听说司晨峰最近多了许多好酒。” “玉尊者不喜欢喝酒,司晨峰有好酒吗?昆仑界产好酒的地方,我都喝了个遍,我怎么不知道司晨峰有了好酒。” “或许因为那酒不是昆仑界产的,而是外界的吧。”陆翩继续诱惑道。 尘痴心中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古芒住的和昆仑三尊者居处虽然近,但以她筑基的修为,从崔嵬阁到司晨峰仍需用上三天两夜。她平时回去都是需要师兄送的,她不想麻烦他们,只十天才会回司晨峰一趟。 师父平时不怎么出昆仑,司晨峰的灵童也不能随意离开,经常出入昆仑的只有一人!难道…… 果然,只听得陆翩慢悠悠地说道:“封师兄回来了。” 尘痴缓缓地吸了口气,努力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来:“封陌师兄回来了啊,真好。”才怪。 “这么说来,封师兄是取得了十世花?我就知道,他一定做得到。”鱼反却是真的有些高兴,他当即就决定去司晨峰一趟找封陌讨酒……哦不,叙旧。 “木师弟,还是我和鱼反送小师妹回司晨峰吧。繁若峰离的远,你来回一趟太麻烦了。” 木华点了点头,他也确实有点想早点去看看师父,跟尘痴三人道别后,便御剑离开了。 陆翩便带着尘痴,和鱼反一起向着司晨峰飞去。 “对了,小师妹,你那朱碧簪温养得如何了?用起来可有更得心应手?” “还好,比起以前的生疏确实好了许多。”尘痴沉吟道。 听到两人的对话,鱼反一下就来了兴致,立刻道:“不错不错。封师兄的命相我一直算不出来。朱碧镜据说能照出人的前世,我们不如用它来看看封师兄会产生什么幻境。” “好主意”,听到自己想听的话,陆翩眼里掠过一丝满意,他看向尘痴道,“小师妹觉得如何?” 终于来了么?早在陆翩故意留下鱼反,支走木华时,尘痴就想到他可能有什么话想说。没想到,他竟是打着这个主意。 心中一时闪过万千思绪,尘痴最终蹙眉道:“两位师兄别打趣我了。朱碧镜只能让人产生幻境,并没有照见前世一说……更何况,朱碧镜能让分神期修士都陷入幻境,用它来对付封陌师兄,也太过忤逆了。万一封陌师兄要是因此而受伤……” 鱼反打断了她:“朱碧镜最多伤人神识,我们只是让封陌师兄产生幻觉,并不使用其他法术,怎么可能会让他受伤?他顶多意识模糊些,就连神识都不可能受伤的。” 陆翩点了点头,道:“的确。我们只要看幻境,不攻击封师兄就行了。” 只看幻境?见陆翩将此次戏弄说的这般简单,尘痴心中也是有些无语。想到自己那千年寒冰化身的师兄,会陷入幻境大失颜面……倒的确很值得期待呢。 “我知道一本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秘术,可以让人魂魄陷入混沌,看出人的前世。到时候,等困住了封师兄,我就施展这种秘术……”鱼反不住地念叨着。 其实在仔细思考过后,尘痴心中对于朱碧镜能看到人的前世这件事,还是很怀疑的……她也经常照那面镜子,明明连个人影都照不出来好吗?更别提前世了。 虽然心中早已迫不及待,但尘痴还是一副担忧反对的模样,鱼反和陆翩自然是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尤其是鱼反,他本是个极其惫懒,懒到不喜开口,一天都不见得能说几句话,如今却是把快把三个月的份额都用完了。 在两位师兄的不倦开导下,尘痴只好“勉强”同意了。 三人便就细节仔细探讨了一番,到司晨峰时,仍有些意犹未尽。但很快,他们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一走上司晨峰,三人就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气氛。白露和梵心领着一干灵童,早已等候在山脚。他们的面色都不好看,有的发白有的发青。 尘痴皱了皱眉,率先问道:“出了什么事吗?你们的面色怎么这么难看。” 白露解释道:“封师叔回来了,他带回的十世花释放出的威势过于强大,我们有些承受不住。” 一朵花竟可以造成这种效果?难道师父都没法缓解么?尘痴有些震惊。她沉吟片刻,对着鱼反和陆翩道:“我们先去司晨殿看看吧,师父和封陌师兄应该都在那。” 一行人便向着司晨殿飞去,越是接近司晨殿,空气中那种压抑感便越发浓重,竟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等三人到司晨殿所在的山麓时,那种压抑的气氛却是忽然消失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笑呵呵地站在殿前,目光和蔼,面容慈祥。 “师父!”一见到玉清子,尘痴就如雏鸟般扑了过去,如果不是顾忌到还有外人在场,她早就抱着老人的手撒娇了。 “痴儿,欢迎回家”,玉清子摸了摸尘痴的头,他看着她系在腰间的铃铛,不禁笑道,“这便是你炼制的法器吧,日后对阵,倒是很能出其不意。” 尘痴干咳了几声,陆翩和鱼反便将尘痴炼制手镯失败的事情含蓄地说了一下。 玉清子果然笑得更开怀了,他看着陆翩和鱼反,“这些日子,辛苦你们照顾痴儿了。” 陆翩忙道:“怎么会辛苦呢?能够照顾小师妹可是我的荣幸……” 尘痴的眼角有些抽搐,却听得陆翩又道:“不知封师兄现在怎么样了?十世花的威势可以影响整个司晨峰,封师兄果真厉害,竟能取得此等天地造化之宝。” “侥幸而已”,玉清子替自己的徒弟谦虚道,“我要在一旁帮着他吸收十世花,就没有功夫去处理这逸散出的威压了。” “师兄的戾气消除了么?”尘痴不禁问道。 压在心里多年的石头终于落地,玉清子的表情很是欣慰:“封陌的戾气已经消除得差不多了,只再随身佩戴几天十世花,他的戾气就会完全消除……待到那时,痴儿,你再见到他,便再也无需忍受戾气。” 尘痴从没见过师父这般欣喜,仿佛完成了一个多年的心愿,她不禁也有些开心,但一想到是自己那冰山师兄让师父这样高兴,她又有种危机感。 才刚刚觉得有危机感,尘痴就又觉得周围忽然变冷了,她蓦地地打了个哆嗦,抬眼,却看到一袭白衣的封陌站到了师父身旁。 这是第一次看到他,没有排山倒海的痛苦袭来,尘痴愣了片刻,心中有些细碎的酸痛,但比起之前,不知好了几万倍。 “封陌师兄,恭喜。”她最终笑着开口。 “封师兄,恭喜呀”,鱼反也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你有从外界带好酒回来吗? “没有。”封陌淡声道。 鱼反的脸垮了下来,他刚想埋怨,但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只不悦地看了眼陆翩。 陆翩却没有理他,只饶有兴趣地对封陌说道:“封师兄,我还没见过十世花长什么样,不如你带我们去看看?” 封陌没有理由拒绝,便同意了。玉清子一直在观察尘痴,见她在封陌面前没有任何不适,也松了口气,便对着一干小辈笑道:“我有事要去找方尊者,你们随意玩吧。” 跟封陌一起玩?一时间,众人的面部都有些抽搐。 玉清子很快就离开了,封陌领着他们向正殿走去。有着一座天然冰山的存在,四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僵冷。 “封师兄,你相信有东西能看出人的前世么?”陆翩突然开口,打破了安静。 尘痴和鱼反都有些惊讶。陆翩怎么忽然这么说了,难道这么快就要动手? 在陆翩的那句话说完后,封陌就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陆翩。 “人死而后转世,每个人都有前世。师弟我有时候就很好奇自己的前世……”陆翩指尖白光闪烁,一道光网就朝着封陌飞去,“不知封师兄,你好不好奇自己的前世呢。” 没有料到陆翩会忽然就对自己动手,且出手就是大招,封陌微微皱眉,一柄长剑缓缓浮现。 看着陆翩对自己使的眼色,尘痴反应极快地祭出了朱碧镜。装饰华美的镜子在半空中猛然放大,直直地停在封陌的头顶。 鱼反也不甘落后,立刻就兴奋地念起一段咒语,艰涩难懂的字眼带着古老而渺远的味道。周围渐渐起了白雾,但封陌身边的剑嗡鸣着,剑光撕碎着雾气。 “封陌师兄,看看这面镜子。”尘痴的身形缓缓飘起,她操控着朱碧镜,让镜子立在了封陌面前。 剑光逐渐黯淡下来,封陌执剑的手收紧,他面沉如水,瞳孔幽深如潭。 尘痴却是一喜,只见那光滑暗沉的镜子面忽然现出水一般的波纹。波纹散开,镜子里的世界先是白茫茫的一片,接着,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俊美的男子。 男子赫然就是封陌的模样,不过眉间多了一点红色,且有种让人颤栗的威压。镜子里的封陌单膝跪地,半眯着眼,表情极度恐怖,他的手中捏着一段苍白的骨头…… 尘痴只看了一眼,心脏就停跳了,她只觉整个画面诡异而惊悚。她正欲看下去,镜子却里猛地现出一团青蓝色的火焰,那光亮瞬间变得刺眼,几欲将人给晃瞎。 尘痴下意识地闭上眼,然后她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声响。接着,她只觉身体内部忽然多了许多液体,所有的内脏似乎都泡在了水里,有种奇怪的温暖。一阵腥甜涌上喉管,她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尘痴忽然明白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那是镜面碎裂的声音。 第31章 作死的后果 第三十章 浮虚岛,雷云密布,灰色的苍穹低垂着,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小说し岛上的弟子知道这是他们的师父生气时释放出威压的后果,个个都敛眉垂目,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开始认真修炼。 身为渡劫期尊者,方乾的情绪已经可以对一部分地区的天气产生影响。但他作为昆仑掌门,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温和的,他很少生气,上一次气得天色发青,还是在百年前。浮虚岛的弟子们虽然看起来比平日拘谨了无数倍,但此刻也都在心里暗自猜测是谁惹怒了掌门。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训诫堂里受罚。 “孽障,跪下!”方乾呵斥道,他俊逸的面容此刻铁青无比,覆满了风雨欲来的冷酷。 陆翩此刻着实有些狼狈,他跪在地上,整个人的气息都不大稳定,衣衫上面更是布着点点血迹。他虽然跪着,但整个人的气质却透出一种坚毅和不屈,那是和平时的轻佻截然相反的模样,他直视着方乾的眼睛,缓声问道:“师父,小师妹现在怎么样了?” “住口!你还有脸提……”方乾指着陆翩,终于压抑不住怒气,“我怎么会教出你这种弟子?你可知你这次闯下了多大的祸?!” 陆翩垂下眼:“我错了……”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傲气和玩世不恭,自嘲道,“我不该对封师兄动手,更不该唆使小师妹和鱼反对封师兄使用朱碧镜……” 方乾冷声道:“我知道你不服封陌事事都要压你一头,他的修为、法术甚至心性都比你这个昆仑首席弟子要好。你现在说你知道错了。我却看你仍旧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实话告诉你,为师虽为昆仑三尊之一,但修为却不如你尹师叔和玉师伯……在你看来,为师是不是也应该凭着掌门权威,想法设法地去给他们难堪、去算计打压他们?” 陆翩这回是真的羞愧了,他嘴唇翕动,最终却没有开口,只低下了头。 “你还知道惭愧吗?”方乾拂袖,“昆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首席弟子?自己修为不如人,不知道努力也就罢了,还耍心机去算计别人,算计别人没落到好处,还闹出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你这样让我如何去面对其他两位尊者?” 陆翩面容惨淡:“这一切都是弟子的错,弟子任凭师父发落。但在此之前……”他抬眸,深深地看了眼方乾,“只求师父告诉弟子,小师妹现在如何?” “朱碧镜乃修真界难得一遇的极品法宝,尘痴不过才筑基中期,先是受到了法宝的反噬,后来又因法宝被毁,她身为朱碧镜的主人,更是内脏俱裂……你以为她有几条命?” 陆翩的脸“唰”地变得惨白,这一刻,他是真的害怕了。他身子轻颤,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师父是、是说,小师妹她……” 方乾冷眼看着他:“尘痴吐血的时候,你也在场,难道没有看到么?” 陆翩的呼吸一窒,脑海里再次想起那噩梦一般的回忆:在困住封陌后,鱼反使用了秘术,朱碧镜很快就制造出幻境,但他根本还没看清朱碧镜上面究竟出现了什么场景,镜子忽然就碎了,封陌也摆脱了他的禁锢。周围的空气似乎在那一刻结了冰,无数风刃朝他和鱼反射来,他大惊之下,一边闪避一边想要去保护小师妹,却发现根本没有风刃伤害她……正在他略微放心的时候,他就看到小师妹忽然吐出了鲜血,接着,她就直直地坠落在地。无数鲜血从她身上各处流出,他那精致漂亮的小师妹就睡在血泊里。 “不可能”,陆翩喃喃道,他不敢相信他的小师妹就那么没了,他明明计算过千万次,她根本不会有危险的,“朱碧镜可以让分神期修士都陷入幻境,封陌是元婴期,就算他有大神通,可以破开幻境,但怎么可能毁坏朱碧镜?小师妹怎么会因此而……” “封陌已是出窍期了,他吸收十世花的灵气后,更是不惧任何幻境……你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想到封陌早已走在了你前面,并且远远地抛下了你吧。” 陆翩说不出话来,他满脸木然,有种空洞的呆滞。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让你不要去招惹封陌?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恐怖,你比不上他,很正常……” 陆翩没有听他师父在说什么,他整个人犹如失去了魂魄般,再无平日里的半点风采。他的面容上布满了深切的绝望和悔恨:“师父,都是我害死了小师妹……” 见他这般模样,方乾不禁皱了皱眉:“谁告诉你尘痴死了?” “小师妹没死?”陆翩猛地睁大了眼,眼里终于出现了些许神采,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方乾,整个人似乎又活了过来。 “封陌及时为尘痴重塑了经脉,玉师兄又用灵丹吊住了她的命,但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她的造化”,方乾漠然道,“不过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了。你身为昆仑首席弟子,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我自不能姑息,不日就会告之先祖,将你逐出昆仑界。” 陆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颓然低头笑了。半晌,他才整理好面容,强迫自己以昆仑首席弟子的风范抬起头来,尽量平静地开口道:“弟子甘愿受此惩罚……” 和浮虚岛风雨欲来的平静不同,司晨峰此刻正一片忙碌。各种珍贵的灵草灵丹被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宁远居,曾经少有人至的丹房里不停地有灵童进进出出,其中传出的药香几乎覆盖了整个司晨峰。 尘痴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真的是半死不活,她现在连呼吸都异常困难。闻着浓郁的药香,她感觉自己快被熏晕了……如果她还能晕的话。 尘痴现在的状况比较尴尬,她能听到声音,能闻到味道,除了眼睛实在睁不开,看不到东西外,她的感觉器官都没失灵。也正是因为她还能感知到周围的情况,所以在得知自己和陆翩还有鱼反三人一起算计封陌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还被封陌所伤,且自己还差点丢了命后……尘痴忍不住在心中泪流满面: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真傻,真的……自己那冰山师兄明明看起来就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她却偏偏硬要上赶着去丢人!她此刻真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果可以重来,尘痴发誓,她再也不会去打封陌的主意!回想起自己每次见到冰山师兄,要么痛苦到死、要么死得痛苦的经历,尘痴决定,以后自己见到封陌,一定要绕道走! 可惜,她现在的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竟连这“以后”都有些难以实现了。 作为昆仑医术最高的修真者,凝华早在尘痴垂死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司晨峰。昆仑界素来是平静安宁的,能够请动凝华亲自医治的病人实在很少。是以,凝华三年来只亲自为两个人看过病,一个是尘痴,另一个……还是尘痴。 第一次尘痴是被戾气冲撞,有惊无险;这一次尘痴是内脏俱碎,神魂失离。但凝华的医术也着实是高,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保住了尘痴的命。 但也仅仅是保住尘痴不会死而已。 “师兄”,再一次地为尘痴把脉后,凝华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还是不行。” 玉清子闭上眼,短短几天,他就已经苍老了很多岁。 “还有几株还魂草,再用来试试吧。” 听着师父的声音,尘痴鼻子不禁有些发酸。在意识复苏且得知了一切时,她最害怕的不是自己再也醒不来,而是师父会失望。 她肯定让师父很失望。在她昏迷的日子里,她没有听到师父说过半句责骂自己的话,相反,师父一直努力地想要救活她。但越是这样,她心中的愧疚也也是深浓…… “没有用的”,凝华有些疲惫地说道,“朱碧镜毕竟是天阶法宝,它甚至早已突破了法宝的界限,算是上品灵宝了。它的反噬,怎能是一个筑基期修士承受得了的?尘痴现在的肉身虽然被保全了,但她的神识却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哪怕你用还魂草修补了她的魂魄,但她的魂魄早已离体,用法术将之强行禁锢在她身体里,并不算是真正的归位……除非有大罗金仙,不然她最好的情况也就是这么一直睡下去。” “但魂魄一旦离体太久,就会自然消散,到时候她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凝华难得说这么多话,却是一下子就将尘痴的情况给说透了。尘痴也没料到自己会这般不幸,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睡死过去,她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窖,很冷,冷得她想要发抖……可惜,她现在连发抖都做不到。 恐惧深深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尘痴努力想要睁开眼,但她能感受的,除了黑暗就是黑暗。她不敢相信自己会就这么在一片黑暗里死去。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想要冲破禁锢,但好像真如凝华所说的那样,她的魂魄和*完全是分离的。她完全无法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放弃吧,师兄”,凝华的声音很温婉,但听在尘痴的耳里,却极度冷酷,“她醒不过来了。等到她的魂魄消散,她最多是修习傀儡术的道士们会感兴趣的材料。” 这一刻,尘痴忽然满是憎恨。恨凝华,恨陆翩,恨鱼反,恨自己……但最恨的,却是封陌。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从没想过要伤害封陌,她不过是想知道封陌会在朱碧镜里看到什么幻觉,封陌竟因此就要她的命? 第32章 十世花之用 第三十一章 “我不会放弃的。`乐`文`小说``520`”玉清子声音沙哑,却一下就将尘痴从极度自我的情绪里唤醒。 她听到老人用缓慢却坚定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是我亲自选中的徒弟,她一定能醒过来。” 尘痴有些发愣。那些对死亡的恐惧、对遗弃的害怕、对天道的憎恶,在这句话面前,仿佛都不堪一击。她的心情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下面,却又蛰伏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既歉疚,又心酸。 “师父,师父……”尘痴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第一次懂得了这两个字的沉重。如果可以醒来,她一定会扑进玉清子的怀里哭。 “痴儿。”她听到一声叹息,紧接着,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她能感受到掌心上面细碎的纹路。某种和煦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来,如暖风般让人沉醉。 “为师一定会让你醒过来,为师应过你,定会带你证得大道,位列仙班……” “你疯了?!”凝华尖声道,她似乎想要阻止玉清子做什么,“你竟将自己的元神分出来给这个丫头,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如果……” 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被某种力量给强行打断。 尘痴却已从那种怡人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元神对于修真者的重要性,有时甚至比性命更重要。如果说肉身被毁,元神仍存还可以想办法夺舍重新开始,而一旦元神受损,却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白痴,哪怕上百年也不一定恢复得过来的。尘痴现在虽然神识受伤,但元神却并没有任何损伤,是以她这才能有意识……当然,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她修为太低,元神根本就没办法出窍,有什么危险,神识是最先倒霉的。 想到师父拼着元神受损,也要救自己,尘痴也是真急了。她恨不得立刻就睁开眼骂醒师父……他平日里不止一次地同她讲过元神的重要性,此刻却为了自己而想不开。 但尘痴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她现在别说睁开眼了,就连呼吸也很费劲……感受着额头上传来的温暖,似乎有吸力收拢着她的神识,尘痴都快绝望了。 当一个人极其想要做某事却又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办到,无助到了极点,在绝望中寻找希望时,他很有可能就会寻求超自然的力量。尘痴现在就是如此。 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曾看到村子里的人在春节时祭拜灶神。她当时虽小,却已隐隐对大人们的行为感到不屑……那么脏的灶台,上面怎么可能会有神仙? 但现在,哪怕是比灶台脏一万倍的地方,只要上面可能有神灵能听到她的祈祷,她都愿意跪下祈祷! 西天诸佛,东方众神……不管是什么神仙,只要能够制止师父,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或许是老天终于听到了她的祈祷,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紧接着,传来梵心小心翼翼的声音:“尊者,有人从外界给尘师叔寄了纸鹤。” 放在尘痴头上的那只手掌终于离开了,玉清子开口道:“把它拿过来给我看看。” 尘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感激清轩,她高度绷紧的神经在听到师父的声音依旧如常时,终于放松下来。一股浓重的疲惫传来,她觉得自己像是几年没有睡过觉一般困倦。 “他是痴儿在外界的好友,你回信将痴儿的情况告诉他,顺便让他收集几株外界的灵草过来……” 接下来的话,尘痴就没听到了,她再次失去了意识…… 而被解了定身术的凝华此刻却怒不可遏,她的面上覆满寒霜,望向玉清子的眼神几欲吃人:“玉清子!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她竟已气得口不择言,玉清子的表情却很平静,他道:“我修道千年,神通广大,举手投足间即可移山填海,想要杀死什么人更是轻而易举。但……”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目光在此刻变得极其复杂:“取人性命容易,予人性命却很难。” “所以你这么做就是想证明自己很厉害?”凝华气急反笑,“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混话!人各有命,救不回来难道还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换?” 玉清子白眉微拢:“我难道还救不了自己的徒弟?” “玉尊者神通广大,自然是救得了的”,凝华冷笑,“但你若再敢以自己的元神去帮你徒弟凝神,我就不会再炼制还魂丹……非但我不练,你更别想让其他人给你那宝贝徒弟练还魂丹。” 玉清子淡淡地看了眼凝华,他其实也很擅长炼丹之术,只不过鲜少有人知道。他没有说破,只道:“若现在躺在这里的是你的徒弟,你也会这么做的。” 凝华被他看得有些心凉,她忍不住想到了木华。木华是她最满意的弟子,他是木属性单灵根,更重要的是他悟性高心性也好,她一直是将他视作衣钵传授人。若是他身受重伤…… 她肯定也会想尽办法去救他,但却不会不顾自己的安危。 “我已经想到了办法,定然可以救回痴儿。”玉清子忽然说道。 “是吗?不会你徒弟醒过来,你这个做师父的却倒下了吧……”凝华恨声道,“你用元神去为尘痴凝神,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 “不会的,这个方法对我是没有任何害处的。”他直接无视了凝华的第二个问题,只开始吩咐梵心去准备接下来的灵药灵丹…… 尘痴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就是冷。她的精神比起上次倒是好了很多,在过了最初的一段茫然期后,她这才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应该是封陌来了。 也就只有她那冰山一样的师兄所在之地,会有这种寒气,且一出现,就让她觉得格外难受。 “把那玉瓶拿来给我。”玉清子的声音有些疲惫,尘痴一听,就很心疼。 “他果然将它送来了,邱天道倒是教了个好徒弟,也不枉痴儿来到昆仑也还惦记着他……” 这说的是清轩?尘痴有些诧异,她的鼻尖忽然嗅到了淡淡的腥味,她感到有液体滴到了自己的眉心,接着,一阵灼热渗透入肌肤…… 那滴高温的液体一钻入她的身体,尘痴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有些傲慢,但又带着亲昵……眼前的一片黑暗里出现了一点火苗,那火苗慢慢壮大,越烧越烈,吞噬着黑暗,直到渐渐地长成一只凤凰的形状——那是离火! 尘痴终于明白了那滴液体是什么,那是离火的精血。凤凰涅槃而后再生,据说其精血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但离火现在还没长成凤凰,这滴精血不知耗费了它多少修为。清轩最宝贵他这只灵宠,他竟也舍得。尘痴不禁觉得心酸,她的一条命,竟让这么多人花费如此代价去挽救。 灼热感越来越强,尘痴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都在燃烧。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拉扯着她的神识,竟硬生生地助她的神识归了位。 “快,就是现在!”玉清子声音有些急促,“痴儿,接下来的事情,你就按照封陌说的去做。” 尘痴刚刚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睁眼就看到一朵异常绚烂的花。 那枝花整个地都泛着柔和的光芒,层层叠叠的花瓣娇嫩清丽,且颜色非常奇特,竟似乎将世间所有的颜色都囊括在内。整株花的花瓣都是渐变色的,由黑转紫,由紫转红,然后又渐变到白。尘痴的眼睛刚睁开,明明看不得太多颜色,但看着它却只觉得十分舒服。 “张嘴。”一道极低沉的声音响起,封陌将花送到尘痴的嘴边。 尘痴一愣,下意识地张了嘴。 那花瓣甫一沾到尘痴的唇,便化作一道七彩的光芒飞进了她的嘴中,紧接着,温和的力量便如甘泉般很快地滋润了她的四肢百骸。 “运行五行诀。”封陌依旧一张冰山脸,面无表情地说道。 尘痴满腹疑问,但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瞪了封陌一眼,想到师父的话,却还是乖乖地按照他说的去做了。 冰山师兄怎么会来?该不会是来看她笑话的吧?师父怎么会让封陌来医治自己?难道师父的身体出了问题……无数的问题盘旋在脑海,尘痴闭眼运行着五行诀,心中却异常焦急。 但慢慢的,就有一股冰冷而陌生的力量自体内渐渐壮大,随着五行诀的运行,流转她全身经脉。尘痴的心受到安抚般静了下来。最为重要的是,她那一直不稳的神识竟似渐渐安宁下来……她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但只觉得她的神识好像莫名其妙就被牵引着归位,且隐隐似乎突破了什么局限,变得更加凝实。 尘痴确信自己应该是不会死了,她欣喜地睁开眼,却被眼前这一幕所惊呆。 只见一道七彩的光幕连接着她和封陌,封陌的脸上寒气更重,眉心一点奇怪的印记若隐若现……这气氛怎么看怎么奇怪,最诡异的是,封陌的灵力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她体内涌来。 “封陌、师兄?”尘痴皱眉,努力地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封陌的眼眸如寒潭般幽深冷冽,他只看了尘痴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正为他们护法的玉清子松了口气,他笑眯眯地为尘痴解释道:“痴儿,你神识受损,魂魄离体,为师和你凝华师叔用尽一切办法都不能将你唤醒。幸好你师兄已摘到了十世花。十世花乃双生花,若两人分别吃下其中一朵,那么这两个人就可以共享性命与魂魄。刚好你师兄早已服下了一朵十世花,且正为失手重伤了你而悔恨欲绝,便自告奋勇说要将性命分你一半。痴儿,你可不要嫌弃你师兄啊。” 尘痴:!! 封陌:…… 第33章 道歉和感谢 十世花不是净化戾气的么?怎么还带分享性命与灵魂的作用?而且和她绑定在一起的居然还是封陌! 尘痴差点没被吓晕过去,她看了眼对面封陌黑下来的脸,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向玉清子问道:“师父,你是在开玩笑吧?” “痴儿,为师没有开玩笑”,玉清子道,“为师也是翻阅古籍才知道的。。しw0。十世花在上古时期就已存在。那时它很普遍,百年开一次花,每次开花都会引得众人采摘——只因服用它的两个人可以共享灵魂与性命。所以上古时期的十世花大多也就只能活两三百年,也是到后来,才有人发现,十世花具有净化的功用,且在第十个百年开花时,净化的力量最大。其实在上古时期,十世花另有其名,它叫作姻缘花……” 姻缘花?仿佛有一道雷从天空中劈下,正中尘痴,将她雷得外焦里嫩。尘痴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听不清玉清子后面又说了什么,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她此刻的神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且她体内的灵力在不断地增强,这一切分明都在告诉她:她没有在做梦。 “静心”,封陌忽然开口,他深深地看了眼尘痴,“若非你对我使用朱碧镜,而你又被我所伤,但凡有半分可能,我也不会想与你一起服用十世花。” 封陌的声音很冷,和那股游荡在她体内的力量一般冰寒,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尘痴却只觉得气愤。是她让他来救自己吗?是她让他重伤自己的么?……尘痴咬紧了嘴唇,她明明是最惨的那个人。 玉清子叹了口气,“痴儿,你不用想太多。我和你师兄这么做,也只是想要救你罢了。” 尘痴怎么可能不想?她现在的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她只不过是想算计一下封陌,结果自己差点丢了命不说,想要活命如今还不得不跟封陌绑在一块儿……其中艰辛,简直不是“倒霉”二字可以概括得尽的。 她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搬起的哪是石头,她明明是被冰山给砸到了! 尘痴心下像打翻了调料瓶,她默默地看了眼封陌,斟酌着字句问道:“这姻缘花的效果有办法解除吗?师兄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耽误了寻找道侣……师妹会良心不安的。” 见封陌脸上寒气更甚,尘痴大惊:“难道竟是解不开的?”她的心一下冰凉,若是解不开,难不成她一辈子都要和封陌绑在一块? 玉清子笑眯眯道:“等你们都成仙后,应该就可以想办法解开……吧。” 尘痴忽视了自家师父最后那点不确定,心中越发坚实了要成仙的愿望。 “十世花具体还有哪些限制,为师也不清楚”,玉清子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你们既是师兄妹,还是好好相处吧。十世花此次会平分你们的修为,从此以后,你们的灵魂和性命都将联系在一起。” 房间内一时陷入奇怪的沉默,那绚烂柔和的光幕如今在尘痴看来,刺眼无比。她对着就坐在自己对面的封陌,只觉得异常煎熬。哪怕是现在,尘痴也并未完全明白玉清子所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越发充盈,很快就要到达身体所能承受的上限。 如今距离她醒来,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尘痴已从半死不活的状态恢复到最巅峰。但这肯定是她度过最难熬的半盏茶了,她还没来得及有种解脱的庆幸,就发现封陌竟仍未起身。他没有动,双手结印,眉间那道印迹也红得刺眼。 周围的灵力波动变得剧烈,封陌身上的灵力波动源源不断地朝她体内涌来,尘痴怔然地发现自己竟一下就突破了筑基中期。 横亘在面前的修为壁垒已然消失,她的修为还在不断地攀升,若是平常,尘痴肯定高兴得不行,但此刻,她却无法掀起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只因为在她的修为急剧上升的同时,她发现封陌的修为在缓缓下降。 这也是十世花的作用吗?尘痴苦笑,原来竟是将他的修为与神识都分她一半。她这才懂得了玉清子的话。 修为突破的感觉是很难形容的,尤其是像尘痴现在这般不停地突破,眼前的世界几乎每一刻都比前一刻更加清晰。她的修为不断地上涨,筑基后期,筑基大圆满,结丹期…… 她曾心心念念的结丹期,本以为还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达到,没想到现在却被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情况给超越。尘痴还记得自己从练气期突破到筑基期时的痛苦,那是差点将她折磨至死的惨痛经历,如今却不知是否因为十世花的原因,她很轻易地就突破了,没有半分不适。 但这并不意味着尘痴心情很好,事实上,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她的修为从筑基期一路攀升到结丹期时,封陌的修为则不停地往下滑。早在她恢复意识后,她就听说封陌摘取十世花后已突破到了出窍期。当封陌还是元婴修士时,尘痴看着他都觉得压迫感太强,现在他修为直落,身上的气势也没那么逼人。 尘痴忽然感到了一种隐隐的心酸。如果十世花真要平分二人的修为,让封陌一个出窍期修士变成跟她一样的低等修士,那也太……丧心病狂了。 她忍不住开口道:“师兄,够了,别再给我渡修为了。”她第一次这么真心实意地叫出“师兄”二字。 封陌没有说话,他脸色似乎不大好,薄唇紧抿,几乎成一条线。玉清子替他解释道:“服下十世花的两人,修为将会持平到同一境界,不是你师兄自己能够控制的了的。” 尘痴更加惭愧。自己前一刻还讨厌的人,这一刻却为了自己而修为大降。她感觉体内每增加的一份灵力都是对她的讽刺,若是可以,她此刻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现在的情形实在没有地缝给她钻,尘痴简直如坐针毡。她看到封陌的脸色越来越差,心中也不禁担忧起来,偏偏她又因为觉得难堪而不好意思张口,等她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积累出勇气想要开口,封陌眉心上的印迹却缓缓淡去。 尘痴发觉自己体内的灵力终于饱和,稳定在了结丹初期,她小心翼翼地用虚界感知了一下封陌的修为。那结果让她不忍直视……她那本是出窍期的师兄,如今修为已下降到结丹后期。 封陌收手,看了她一眼,尘痴飞快地就移开目光,竟不敢看他的表情……她害怕对上他的视线。 “你不用多想”,封陌淡声道,“修为降低,于我而言并非坏事。” 见尘痴眼睫低垂,脸色依旧,封陌眉心微皱:“当日陷入幻境中,我思维混沌,并未意识到幻境的主人是你。你或许只是想戏弄于我,不曾有害我的心思,我却为了冲出幻境打碎了你的法宝,甚至险些将你杀死。既是我让你重伤,便也该由我将你救回。因缘报应,本就如此。” 他说完这段话,就转身离开了。尘痴一时百感交集,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唤道:“师兄,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封陌的身子似乎顿了顿,尘痴也有些怀疑自己可能出现了错觉。 “你师兄害羞了”,玉清子语出惊人,“他不会生你的气的……就算生气,见你差点死了,肯定也不气了。痴儿,你莫生你师兄的气。他当时也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才会伤了你。” “师父”,尘痴鼻子一酸,她将头埋进玉清子的怀里,“我哪还有脸生师兄的气?徒儿现在恨自己……我竟做出那样的事,害的你为我担心,害的师兄为了损失那么多修为。” “痴儿,谁不曾犯过错呢”,玉清子摸了摸她的头,谆谆教导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但师兄现在因为我变成结丹期修士……” 玉清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不用内疚。你师兄刚刚不都说了么,修为降低,对他来说不一定是坏事。他想要修炼回去,连一百年都用不到……” 他的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倒是你,痴儿,你修为大增,但心境却没有经受磨砺,这对你来说才是坏事。你日后的修行,必须加倍刻苦。” “徒儿会的。” 见尘痴虽然点头,但眉间仍然笼着一层阴郁,玉清子叹了口气,知道她还未开解。 “痴儿,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不必太过执着。你曾受封陌戾气冲撞之苦,现在他因你而损失修为,这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平衡。你不欠他。” 不欠么?尘痴在心底苦笑。她因为讨厌师兄而设下幻境,师兄因为幻境失手伤了她……她险些身死,他修为大跌。那这一切又该怪谁呢?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她折腾出来的。她只能怪自己了。 她曾经怨恨过师兄,但师兄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尘痴心底其实很别扭。她讨厌的人不计前嫌地花下巨大代价救了她,她现在就有种人格被比下去的无地自容。 她以后该以何面目面对师兄呢?尘痴开始纠结这个纠结的问题…… “唉,孽缘啊孽缘。”听说了尘痴和封陌的事后,正在闭门思过的鱼反不禁摇了摇头。 尹吕眼角一抽:“你别在那说闲话了,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吧。” 他说着,脸色就越来越黑。哪怕尘痴、鱼反和陆翩联合起来去跟封陌打架,其实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但谁能猜到,他们还没打架呢,只是设了个幻境,就闹出了大事。想到封陌居然能将自己送给尘痴的朱碧镜给打碎,尹吕就一阵心疼。 他不是心疼那珍贵的法宝,他是心疼这么优秀的一个天才,居然不是他的弟子。也不知道玉清子是得了什么机缘,才收到如此妖孽的弟子。 想到别人家的徒弟,转眼再看看自己座下……正兴致勃勃摆弄签筒的鱼反,尹吕顿觉烂泥扶不上墙。 他一掌就将他给劈到一边,冷声道:“你可知因为你们犯的大错,陆翩要被逐出昆仑了?” 第34章 为何事而来? 第三十三四章 得知陆翩要被逐出昆仑时,尹吕是一点都不相信的。?乐?文?小说他更相信方乾只是想要给玉清子一个交代,顺便教训教训他那徒弟。毕竟算计封陌这件事,是陆翩拾掇起来的。尘痴那丫头如此得玉清子重视,谁知道她要是真死了,玉清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可陆翩毕竟是昆仑首席弟子,且天资聪颖,在昆仑地位比尘痴高了不止一点半点,方乾这么做其实是以退为进。 事情的发展也确实没有出乎尹吕的意料。果然,在听说尘痴醒来后,方乾就带着陆翩去司晨峰赔罪。一听说陆翩要被逐出昆仑,尘痴立刻就替他求情了,玉清子也劝说了方乾一番。 方乾也就借坡而下,没让陆翩离开昆仑。但他却给陆翩想了另一种惩罚方式——去守五十年天梯。 天梯共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每一级阶梯上都有着暴动的五行灵力,哪怕是元婴期修士,走在上面都很难忍受。昆仑中人若未经师门许可就想离开昆仑,就只能走天梯……数百年来,能成功通过天梯离开昆仑的修士不足十人。 而今,方乾让陆翩去守天梯五十年,这实在是极严重的惩罚。 得知陆翩受到的惩罚后,尹吕便头疼了。三大尊者的徒弟联合起来犯了大错,导致其中一个险些丧命,一个险些被逐出昆仑,还有一个……看起来怎么也不能轻饶吧。 尹吕倒是也有想过干脆让鱼反直接跟着陆翩去天梯受罚,他反正早就看这位弟子不顺眼了……鱼反天赋极佳,悟性也好,但却是个极其惫懒的性子,这也就罢了,他偏偏还十分痴迷于测算卜卦之事,实在是浪费他那一身的好天赋。 是以鱼反修行两百年,如今也不过才结丹,若真去了天梯受罚,以他的修为,怕是经受不住。尹吕心下思索,见他那弟子却依旧一副懒散的模样,不由冷哼一声,道:“劣徒啊劣徒,事到如今,你可有想过自己会受到什么惩罚?” 鱼反眼睛一亮:“师父不如罚我面壁修行百年?” 尹吕对这顽徒的性子了解不可谓不深,知道他所谓的“面壁”左右不过是换个地方偷懒,无人督促他,修行只可能是个玩笑…… “既如此”,尹吕冷笑,“你便去剑洞面壁修行百年吧。” 鱼反愕然。剑洞倒的确是个好地方,尤其是对剑修而言,当初封陌就在其中体悟十数年突破到元婴期……但剑洞里面剑意森然,鱼反怎么可能喜欢在里面去受罪? “师父,弟子又不是剑修,去剑洞做什么?” 尹吕:“你是去受罚的,哪轮到你选择地方?” 于是,鱼反最后就去剑洞受罚了。 由于朱碧镜一事将三位尊者的徒弟都牵扯进来,顾忌到尊者的脸面,便就没有声张。就连为尘痴疗伤的凝华,玉清子都没将尘痴为何受伤的缘故说出来……当然,凝华不傻,猜也猜出了原因。 等尘痴巩固好自己的修为时,才发现两位曾经的“同谋”皆已在受罚。 她心下惭愧,知道若不是自己受伤,陆翩和鱼反本不该受此重罚。如今他们因自己而受罚,尘痴便想去看看他们。 同时,她也还有另一个想法——她想叫上师兄封陌一起去看望他们。她早已因师兄舍弃修为来救自己而对他嫌隙顿消,更是明白此事中最无辜的就是封陌。是以,尘痴不想鱼反和陆翩对封陌有所误会,尤其是封陌和鱼反关系本就不错。 尘痴固然是一番好意,她现在有心和师兄交好,便亲自去了司晨峰峰顶。封陌虽在修炼,却并未闭关,他便打开了洞府,默许尘痴进去。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峰顶找师兄却被拒绝的情景,尘痴走进洞府的时候,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峰顶极冷,再加上封陌本身气息更是冰寒,饶是尘痴已有结丹期的修为,却仍是冻得心脏微颤。她一路走进来,只见得封陌所居的洞府极为简洁,全为冰雪雕砌而成,她想缓和一下气氛,便笑着问道:“封师兄,我还不知道你的灵根属性呢。你是冰灵根吗?” 奈何封陌并不领情,他端坐在蒲团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他没有回答尘痴的问题,而是缓声问道:“你为何事而来?” 他目若寒星,在那种目光下,尘痴只觉浑身都被凉水冲刷过。她知道这是封陌身上残余戾气的作用,若非他最后将十世花给了她用,他身上的戾气本该清除干净的。尘痴心下越发不是滋味,她便语气诚恳地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封陌却道:“你去即可。” 尘痴一愣,想要劝说,但看着封陌面无表情的模样,她满心的话语竟不知如何开口。她只想着让他们三人关系恢复,却忽略了封陌的感受。他因此事而修为大减,怎会不生气? “不要多想”,封陌似是猜出了她的想法,他正欲说话,洞府内忽然出现一片光幕。 玉清子的身影出现在光幕之中,他捋着胡须:“封陌,陆翩和鱼反都因你而受罚,你且带着你师妹去看望一下他们。” 封陌:…… 尘痴:她真的不想和师父这么心有灵犀! 随着光幕渐渐消失,尘痴有些紧张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封陌,忙道:“真的不是我去跟师父说的!” 她说完才觉得很是不对,这怎么看怎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封陌站起身来,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尘痴绝望了,心道师兄这是不相信他呢还是不相信她呢? 就这么带着忐忑的心情,尘痴随封陌一起上了飞剑……没办法,尘痴才刚刚结丹,若是由她御剑而去,怕是一整天都要消耗在路上了。是以,师兄妹二人只得同乘一把飞剑。 尘痴第一次离冰山师兄这么近,只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冻成冰块了。她想缓和二人的关系,便努力找话题。但话题这种东西实在,直到尘痴低头瞥见二人脚底的飞剑,脑中灵光一闪,却是终于找到话题:“师兄的飞剑好生厉害,带着两人飞行速度也这么快。比起我那‘壁渊’厉害多了。” 封陌没有说话,尘痴再接再厉:“师妹见识短浅,一时竟看不出它是用何等材料制成。” 封陌依旧沉默,尘痴顿了一瞬,她凭借着自己跟古芒学炼器时积累的知识,自顾自地说下去:“它剑身轻盈,但却剑刃却锋锐异常,莫不是用传说中的九天玄铁制成?” 封陌沉默半晌,终于转过头来。 尘痴心中松了口气,心道这回总算要开口了吧…… 却听得封陌的声音如冰玉相击,清冽无比:“前方就是剑洞。” 尘痴一口气差点没回过来。 她努力维持着微笑,随封陌一起下了飞剑。 剑洞是昆仑专门用来磨砺剑修的一个场所,尘痴远远看去,只觉得它就如一张黑漆漆的大口。还未靠近,她就感到一阵恐怖。等她到了剑洞附近,更是被那凛然的剑意逼得汗毛直竖。 还未进入剑洞,尘痴就对要在里面待上一百年的鱼反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剑洞门口有两位灰衣修士把守,他们各持着一把重剑,面目肃然。 “敢问两位前辈如何称呼?”尘痴拿出司晨峰的令牌,说明了来意。 “督教有令,剑洞中受罚之人不得同外人相见。” 尘痴一愣,心道尹吕这回倒是真的铁下心来要惩罚鱼反了。 “那就劳烦两位前辈了,还请向鱼反师兄传达一下我和封师兄的问候之意。” 没能见到鱼反,封陌和尘痴便只能去天梯了。 一路上,依旧是安静无比。尘痴终于忍无可忍地问道:“封师兄,你是不是依旧在生我的气?” “我为何要生气?”封陌淡声道。 “那你为何不……”同我讲话,尘痴一顿,将后半句咽下,改口为,“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的飞剑是用什么材料制成?” 话一出口,尘痴就有种想要撞墙的冲动……这还不如不改口,她真的不是觊觎师兄的剑啊。 “我也不是非要知道,如果过于重要的话,像是九天玄铁这么难得之物,师兄你不必跟我说也没事”,尘痴险些将舌头给咬掉,她感觉越说越奇怪,最终只得自作自受道,“好吧,我只是有些郁闷师兄你并不跟我说话。” “不是玄铁。” “啊?”尘痴傻傻地问道,“那是什么?” 封陌看着她,如墨的眼眸深邃而幽远:“它是用凡铁制成。” “……师兄别开玩笑了。” 封陌默然。 尘痴不死心,看着脚底那柄大道质朴的剑,竟鬼使神差般追问:“真的吗?” “它是我历练时,用七枚铜钱换成。” 看来是真的了……尘痴在心中泪流满面。她为何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简直是自取其辱。 终于发现自己一跟封陌说话,就会发生悲剧,尘痴便也保持缄默了。就这样,二人安静地来到了昆仑边境。 天梯并不是从地面修葺而成,它突兀地生于空中,无数级阶梯盘旋向上,直至被云层淹没。这里并无修士把守,尘痴一眼就看了上面用铁链锁住的陆翩。 陆翩被锁在近百层阶梯的位置,五行灵力轮流冲击着他的身体,他闭着眼,本是俊逸的容颜早已狼狈不堪,一袭素衣上面也沾满了鲜血。 尘痴心中一紧,她已下了飞剑,而今站在云上,几乎不敢上前。 还是封陌走到了前面,他一靠近,陆翩便缓缓地睁开了眼。 “封陌?”他声音微哑,“你竟然会来?” “师妹也来了。”封陌腾云移动了些许位置,露出后面的尘痴。 看见尘痴,陆翩的瞳孔一缩。储物戒立刻就飞出一件法衣披在他身上,他散下的头发也束了起来,眨眼间,他便就又恢复成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若不是手上的锁链依旧绑在天梯上,他看上去简直可以去参加宴会了。 “小师妹,你来了……你的伤都好了吗?” 尘痴:陆师兄的手不是还绑着么?她究竟是怎么穿的衣服? 抛去心中奇怪的问题,尘痴上前来:“陆师兄,我的伤势都已痊愈。” 陆翩仔细地盯着尘痴,见她气息安然,这才松了口气,但旋即,他又有些惊讶:“小师妹你竟已结丹了?” 只是站在天梯边上,尘痴就已感到一股暴动的灵力波动,她心中微叹,苦笑道:“陆师兄,是我害了你……”她将封陌用十世花救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想到曾经共同犯事的三人里,有两人都在受罚,而自己仍旧逍遥自在还平白涨了修为,尘痴的心情也很复杂。 倒是陆翩听了尘痴的话,对封陌大有改观:“幸而有你师兄……” “封师兄,从前我对你多有误解。此次小师妹得救,多亏你不计前嫌……” 封陌眼眸微眯,没有说话。 尘痴咬了咬唇:“陆师兄,都是我的错,我定再去给师叔求情。” “不”,陆翩扬眉一笑,却是洒脱道,“我本该受此惩罚,小师妹,你的确是因我的算计而险些身死。师兄我心胸狭窄,嫉妒你封师兄,这才蛊惑你使用朱碧镜。若没有我的算计,你根本不会有性命之危。” 陆翩如此坦诚,尘痴心中更不好受了。 陆翩继续道:“小师妹,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欣喜了。这天梯上的五行灵力虽霸道了点,但淬炼身体也不错。师兄我在这待五十年,说不定修为反而比以往的百年还要增长得快。” “的确”,封陌冷不防地开口,“你可借五行灵力淬体。”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原来是另有一群女修朝这边飞来,她们一看到陆翩,眼圈就先红了。 “你们走吧”,陆翩叹了口气,道,“其他峰的师妹来了,她们并不知此事,师父也令我不得将朱碧镜一事说出去。” 尘痴只得和封陌一起离开,陆翩最后同他们道别:“封师兄,小师妹,你们可要抓紧修炼,莫被我落下太多。” 尘痴闻言看向封陌,略带着安慰道:“师兄,陆师兄只是开个玩笑,并不是说你不如他……” 尘痴说不下去了,她简直怀疑自己其实没有带嘴出门,不然为何说出的话都如此得不恰当,还不如不说…… 封陌这回没有让自己的师妹唱独角戏,只淡声道:“我的修为不会落下太久,你且注意自己就是。” 第35章 天道的“馈赠” 第三十五章 尘痴一开始并没意识到自身情况的严重性,虽然封陌和玉清子都同她说过,她修为骤增,恐对日后的修行不利。乐+文+小说し但她以为,只要自己花些时间巩固好境界,夯实好基础,便也就没有大碍了。 于是,她用了三年的时间巩固自己的修为,然后才开始将重心放在修炼上。她的功法是玉清子专门为她寻找的绝世功法,其玄妙幽深程度,甚至比一般的天阶功法还要高,再加上她乃五行灵体,本身吸收灵力的速度很快,是以她只用了七年的时间就修炼到了结单初期巅峰。接着,她便开始准备突破。 她本想以自己的资质,一年之内定能顺利进入结丹中期。 奈何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的。一年过去了,尘痴没有丝毫要突破的感觉;她有些许失望,但也不气馁,又好生准备了一载……可这一年里她依旧没有任何突破的征兆;自此她越发沉下心来,听师父指点,与其他师兄师姐们论道,如此三年过去,她收获巨大,积累极多…… 但,还是不行。她依旧无法触摸到突破的门槛。 这时,尘痴已隐隐察觉到不对了。虽说随着修为上涨,修行越是到了后面,越是难以突破。但她现在不过结丹初期,只是想从中期突破到后期,按理说这种小屏障,是不该这么难逾越的。但凡资质悟性尚可的人,五年之内即可顺利突破。尘痴自认为天赋不差,但现在却连突破的那层屏障都难以找到。 她这才想起玉清子和封陌曾经说过的话,难道……这真是她修为剧增的后果? 见爱徒迟迟无法突破,玉清子倒是看得很开,他还多次宽慰尘痴,只道她的困难不过是天道制衡,毕竟她从筑基中期骤然突破到结丹期,凭借的是外力,缺少了感悟大道的机会,在结丹期的突破有些困难也是可以理解的。 玉清子何其慈蔼,他不仅多次开导尘痴,更是严令司晨峰整峰都不许讨论与修为有关的事。值得一提的是,封陌虽然因救尘痴而修为大跌,但其本身境界仍在,修行的速度便极为惊人……玉清子就也顺便下令不得在尘痴面前提起封陌的修为,他这么做,其实有些多此一举。虽说封陌的戾气已几近消除,但他本身气质依旧冷冽无比,再加上他常年闭关,是以司晨峰上下对于这位“封师叔”其实是一点都不了解的。 玉清子煞费苦心,自是不想爱徒太过烦扰,尘痴也明白师父的好心,是以从不在师父面前愁眉苦脸,只以平常心侍奉在师父左右,只当自己并没有陷入修行的桎梏。 随着年龄的增长,尘痴处事越发有条理,待人接物也张弛有度。尤其玉清子对她而言,亦师亦父,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她不欲师父担忧,便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对修为无法增长的烦恼……可她心底,终究不若她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 尘痴其实很在意自己的修为,尤其是在昆仑这个天才遍地的超然门派里,她身为护教的仅有的两个弟子之一,在很大程度上其实代表着司晨峰的脸面。如今,就连她的灵童梵心和白露都已结丹,她若再不突破,很有可能连灵童都比不过。 自接触到修真以来,虽然曾被说成是“绝灵之体”,但尘痴自己的修炼却是极为顺畅的。没有痛觉的身体、堪称妖孽的修行速度、可成长可种田可隐藏气息的随身空间虚界……这些都是莫大的机缘,足以让她傲视大多数修真者,尘痴内心深处也的确是极为骄傲的——她认为自己和普通修真者不同,她乃成大事者,有朝一日定能够得证大道! 而玉清子对她的栽培和肯定,更是让尘痴坚定了成仙的信念。当然,她也想过自己可能会遇到挫折和困难。说起来,她的修真之路倒也的确是困难重重:刚决定修道时就险些命丧狐口、以单灵根拜入大派却被说成废灵根然后做了灵童、被同门孤立以及欺侮嘲笑…… 尘痴可谓是一路披荆斩棘地走了过来,这些苦难从没有打倒她,反而让她越发坚定向道之心。在太白时,她为了生存而隐忍,变得圆滑,她表面温婉柔和,内心却藏着野心,极为坚毅,充满血性!欧阳梦和毕丹厌恶她,她对她们的厌恶更是不少,所以当有机会可以恶心欧阳梦时,她毫不犹豫地去偷盗了她的灵草和法器!太白掌门邱天道和一应长老唯利是图,她对他们更是不屑,所以最后在司罚堂,邱天道以掌门之威令她叩首,她却拼着重伤也不肯下跪! 在太白时,她弱小如蝼蚁,随时都有被碾死的危险,但在清轩的庇护下,总归还有生路,她便努力经营计算,尽力生活得更好;而当她遭人算计、身陷囹圄,前途只有死路一条时,她便卸去伪装、爆发出潜藏在心底的血性! 尘痴的性格其实跟她的单土灵根属性有些共通:当土很弱小很分散,是为尘,没有根基,便只能随风飘散,你可以分散它,但却再不能将它摧毁;而当无数尘埃合在一起,聚为土连成大地,它表面看起来可能温和无害、滋润万物最是厚德,但内里却极为深沉、容纳着各色事物,且一旦地震,顷刻间即可毁灭其所负载的一切。 现在因着弱小,尘痴自然不会表露出暴戾的一面。但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她讨厌一个人,就会想尽办法去超越他,譬如欧阳梦之流;而她在意一个人,就会将他放在心里珍之重之,以盛情相待,譬如玉清子。正是如此,自她打算修仙起,她便决意排除万难去登得大道! 尘痴的心境固然坚定,却也不是没有动摇,真正让她道心迷惑甚至大骇的就是封陌。 她第一次在太白见到封陌时,不识痛觉的她,几欲被痛死,那仿佛被刻映在灵魂上的痛楚甚至让她以为封陌与自己有夙命牵扯。在此之前,尘痴于修炼上一直是顺风顺水的,她没有痛觉,便比普通修真者更加无惧苦厄,而封陌的出现,却像是克星一般。所以后来,她费尽心思地想要找到他,想要知道他的身份。 接下来又发生了很多事,修为突破、陷入困境、得遇恩师、拜入昆仑……就在尘来到昆仑,逐渐走出封陌带给她的阴影,即将开启新的生活时,她却于拜师仪式上再次见到了封陌。 好巧不巧,他还是她的师兄。 尘痴便越发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牵扯,即使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她是受到戾气的影响,他们两人差了两百岁甚至连前世都没有。 但她内心深处却还是不信的。所以,在陆翩提出用朱碧镜去对付封陌以观他的幻境时,她明知道他不过是利用自己,却还是冒着风险去做了…… 或许封陌真是她的克星,她和陆翩还有鱼反三人联合起来,以有心算无心,还用了可以困住分神期修士的法宝,却依旧落败了。她败得尤为凄惨,得了个法宝毁灭,险些身死的结局。 这个结局,看起来很是可笑,于尘痴而言,更是十分耻辱。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度的人,甚至相反,她极度的自我和狠戾。故而,当她一得知自己遭到反嗜、因封陌失手而身受重伤后,她对封陌的憎恶就更是翻了一倍。 当然,她不是不知道错首先在自己,封陌不过被动防御罢了,可算计不成反遭恶果,一般人都会恼羞成怒,更何况,她还因此重伤垂死! 说实话,尘痴从未想过要伤害封陌,封陌出手却直接要她的命……她本就自私,怎能不憎恨封陌?尤其是玉清子为了救她,不惜分出元神帮她稳定神识,玉清子在尘痴心中何等重要,她自是极度心疼师父,便也就更憎恶封陌了。而她越恨封陌,便也越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弱小,讨厌自己的浮躁鲁莽,更讨自己厌对封陌的执念。 可天意弄人,老天偏偏要将他们绑在一起。 尘痴讨厌封陌,可救了她的恰恰也是封陌,甚至为了救她,封陌的修为还一下跌了两个境界。被厌恶的人救了性命,尘痴的心情……实在很是复杂。 她也曾想,如果自己是封陌,被人联合起来算计作弄,幸而因修为不错才免于出丑,甚至得以将罪魁祸首重伤……那该是何等的愉悦——可问题来了:罪魁祸首虽是咎由自取,但毕竟自己也出手太重,而那人还是同门,且老天戏弄竟只有自己才能救活她,那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 尘痴想,自己定然是会救的,非但要救,她还要表现出悔恨不已的模样,竭尽全力地去救。原因很简单,她责任难逃,救活了那人可以免于责任,更能够恶心到那咎由自取的罪魁祸首。 可如果救人要以损失自己的修为做代价,尘痴却是不肯的,就算肯去做,她也定会事先提出要求或者事后挟恩图报。 这么一想,尘痴便明白了自己和封陌区别在哪了——他堪称君子,她却是小人。 “小人”尘痴没有为自己的品行低俗而纠结太久,毕竟性格已然如此,短时间内她也是改不了的。她只是有些悲伤……自己成了故事里那个咎由自取的罪魁祸首。 经过朱碧镜这件事,尘痴的确学到了许多。早先陆翩被罚守天梯五十年、鱼反被罚剑洞面壁一百年时,她其实心中是有些内疚和不忍的。因为她知道,他们都是因她而被惩罚。若非自己当初重伤垂死,他们是断不会受到如此严厉的责罚。可她终归没有死成,反而因此白白涨了修为,一跃到结丹初期。故而,面对曾经一起相约犯事的师兄们,尘痴便越发……惭愧了。 尤其封陌明明最是无辜,却被害得修为大跌,饶是如尘痴这般极度自我的人,也因做了坏事还修为大涨,感觉心绪略有些……难安啊。 直到被困在结丹初期五年,尘痴静下心来,回想自己从前的种种行事,才逐渐有种明悟的感觉。 是了,她迟迟无法突破,不就是之前行事的报应么? 这么一想,尘痴倒也乐于接受。她虽极度自我,但也有基本的是非之心。封陌其实并未真正地招惹过她,虽然他性格冷僻,但对她这个师妹却是不错的……那枚婆娑果就是一个证据。即使她从前对他多有误解,甚至做出许多可笑的事情,最后他还是顾及同门之情救下自己,并为此损失了许多修为。 且他们已被十世花牵连在一起,尘痴心中虽然有些膈应,但或许真是由于那花的影响,她现在对封陌的感觉确实好了许多……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因为一朵花就对冰山师兄产生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现在只是发现自己可以不失偏颇、冷静地看待封陌,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封陌身上的戾气几近消除,没有让她感到痛苦的戾气,尘痴对封陌的不喜和忌惮,自然也就消失了。 且自己因封陌而涨了修为,而封陌却因为自己而损失修为,尘痴便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封陌良多。她有意想要修复二人之间的关系……可冰山师兄不愧是冰山师兄,在几次碰壁之后,尘痴发现冰山师兄实在是七情淡漠,对待任何人的态度其实都是一样的,她最终只能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幸好她现在修炼遇到困难,迟迟无法突破……想到自己从封陌那得到的东西并不全是好的,尘痴竟有种诡异的松了口气的感觉。 尤其是某天晚上,当她尝试突破再次失败,结束修炼时却发现整座司晨峰都笼罩在一股极为冰寒的气势之下,无尽的灵气聚集成柱,朝着峰顶疯狂涌去,天边云气呈龙,狂风似刀。 她心中一动,便就明了自己的师兄正在冲击元婴期。尘痴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她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百感交集。 终于,一条青龙自峰顶直冲云霄,极为凌冽的气息席卷而下,万物颤抖,避其锋芒,漫天风波逐渐归于平静……封陌顺利突破了,再次成为一名元婴修士。 从结丹后期突至元婴期,哪怕再有天赋的修士,起码也要耗费数十年的光阴,突破时更是危险重重。而今封陌不仅一次就顺利突破,还引发了天地异象。突破时云气呈龙,是为吉相,意味着天地厚爱。 那时,尘痴静默地站在宁远居的偏院里,看着青龙逐渐消失,天边劫云散去。微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摸着还不能出声的五音铃,心如止水。 就在封陌成功突破后,回馈他的天地奥义自发消散,但尘痴却觉得自己似乎于冥冥中触摸到了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她脑海里一片澄澈,恍若顿悟。 天道至公。她心术不正,险些生死,是为惩罚;知错不改,心怀怨愤,无法突破,是为报应。而封陌戾气骇人,修为倒退,是为恶果;救人性命,不计得失,境界再涨,是为机缘。 天道计算着一切,将一切都看在眼底……尘痴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修真本逆天而行,但为了得证大道,却偏偏还不得不顺道而为。天道为了维持世间平衡,本是高高在上,却也不得不计算一切,对修真者加以干涉,以自身法则来引导……这么一看,修真者失去本心,身难由己;天道计算颇多,实在忙碌。竟说不清二者谁更加可怜。 这等荒谬的想法,只在尘痴心底一闪而过,她自觉奇异,便也就不再多思,转身就欲回房。 却没想到,顷刻间身后却是大亮,虚界忽然震颤起来,无数灵力奔涌而出,在尘痴周身自发迅速地结成屏障。她有些诧异,讶然转身,却正好看见一道闪电劈下,就砸在自己刚刚所站的位置。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露出一个大坑。 尘痴:!! ……这是恼羞成怒?莫非她刚刚乱想的居然是对的?尘痴眼角一抽,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一心向道,何以要被雷劈?尘痴脑海中心念电转,最后对着地面的大坑深吸口气,诚恳道:“吾等修真者,修道当修本心,本心若合于道,自是大善。” 白烟渐渐散去,尘痴谨慎地回了房。同时,心中亦有一丝小小的惆怅,她悟性绝佳,在师兄突破时都有顿悟,能窥到些许天道法则,却为何始终无法触摸到修炼的屏障? 这惆怅只是一瞬,片刻后,尘痴就恢复了平常心态。 如果这真是自己造下的恶果,她坦然接受就是。自己又不是真正的“绝灵体质”,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突破吧?她相信,自己只要努力修炼,纵使真不能刺穿那层瓶颈,待体内灵力越发凝固,经脉不得不被挤压然后拓宽,到时她以极为凝练的灵气,哪怕是硬冲,都可以冲破屏障。 那时,她极为困难一突破,就可攀上巅峰。说不得,她以后再不必修炼,只需努力冲击瓶颈即可。 怀着这般惨烈的想法,尘痴继续苦修。如此,又是五年过去…… 事实证明,尘痴或许真被天道厌弃了,连梵心和白露都已是结丹中期,她却依旧无法触摸到那虚无飘渺的突破契机。 尘痴面上不显,心底深处自是有些不甘的。只不过她如今心态极好,早已不会为此轻易浮躁郁闷。相反,她过得极为闲适,极为惬意。 既然开心一天也是过,不开心一天也是过,她为何要折磨自己?哪怕天道真要折磨她,她也不能就此惶恐终日。 这一日,尘痴在虚界内修炼完毕后,先是悠然地给清轩写了封信,然后施展法诀,为自己的几千亩的灵草浇了遍水。 她的心情如以往过去的几千个日子般平静宁和,直到梵心带来一个消息,终于让她心脏久违地慢跳了一拍: “师叔,你要有师妹了!蓬莱仙岛来人了,听说岛主的女儿因为体质不适合练蓬莱的法术,岛主和掌门商量,想让她拜入尊者座下!” 第36章 恐怖的师兄 第三十六章 “师父,我要有师妹了吗?” 司晨殿内,在听师父教授完法诀后,尘痴就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乐+文+小说し “你也知道这事了?蓬莱岛主的女儿想在昆仑为他女儿找个师父,掌门师弟就想让为师再收个弟子。” 那……师父你想收弟子吗?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儿,尘痴终究还是没能将这个问题问出来。她的心有些乱,也有些冷。 她修炼至今,已有二十五载,但困在结丹初期的时间就有十年。而师父作为昆仑三大尊者之一,偌大的司晨峰上,却只有两个弟子。如今,蓬莱岛主来访昆仑为女择师,最佳人选便就是自己的师父了…… 她要阻止这件事,尘痴冷静地想着。 术法学习完毕,她按例展开宣纸,开始练字。自从被封陌嘲笑过字丑后,尘痴便下定决心要将字写得好看。这二十多年来,她基本上每天都会练字。 蓬莱,蓬莱……尘痴在心中默念着这个两个字。她一边思索,一边提笔开始写字。 殿内响起笔尖摩擦纸张的轻微声音,隐隐有墨香散开,玉清子在一旁看着自己爱徒认真稳重的模样,只觉心下一片欣慰宁静…… 尘痴的字体优美飘逸,再难见最初的稚嫩。待到完整地默写出了整篇《五行诀》,她的心中也有了思量。 西昆仑,东蓬莱,人间二仙境。蓬莱仙岛是可以和昆仑媲美的隐世仙派。甚至蓬莱比昆仑还要超脱得多,它是真地从不过问人间之事,凡俗修真者几乎都不知道它的存在。若说昆仑是连接人界与仙界的桥梁,那蓬莱几乎就是仙界的小门户了。蓬莱仙岛之所以能被称作“仙岛”,据说是因为上面居住有仙人…… “师父,蓬莱仙岛上面真的有仙人吗?”尘痴问道。 玉清子摸了摸他那一大把长胡须,不答反问:“痴儿觉得呢?” 尘痴微微一笑,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像忽然换了个话题:“徒儿曾在藏书阁里看到过一本旧书,上面写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植物可以被点化为动物、折出来的纸人落到地上就能变成真人……这些术法闻所未闻,徒儿有些想学,却都练不成。” “自是练不成的,这些能改变万物本质的,都是仙术”,玉清子摇摇头,好笑地点了点自家徒弟的弟子,“你这顽徒又偷看了□□?” 尘痴吐了吐舌头:“徒儿是看那孤本破损德太严重了,想把它修好,谁曾想到寻常法术都不管用。它不惧火烧水淹,法术修复还有攻击都对它无用,实在神奇……徒儿好奇下,也随意翻了翻。原来它竟是一位仙人的游记,那位仙人还自称蓬莱人士。” 火烧水淹……玉清子的眼角不禁有些抽搐,修复书册竟要用到这些?他这徒弟随着年龄增长,实在是越发顽皮了。不过这样也好,修道本就无聊枯燥,就是需要这般灵动活泼。 于是,玉清子便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灵动活泼”的弟子,道:“那孤本是为师从前去蓬莱时,随意带回来的,多有残损,许多纸张也都损坏了。大约在八百年前,这书在昆仑很受欢迎,古芒那时炼器却没有足够的灵石,为了赚灵石,他就自己印了许多册来卖。看了这书的昆仑修士都向往着去蓬莱,后来你方乾师叔实在受不了,就下令将这书给禁了。” 尘痴饶有趣味地听着,这些年来,玉清子闲暇时也同她讲了许多昆仑过去的事情,实在是……非常之有趣。 “痴儿你若对这书感兴趣,藏书阁五十三楼应该还能找到些赝本。”昆仑藏书阁是前任掌门的手笔,它自成一个空间,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共有八十一楼,五十楼以上放着的皆是□□。玉清子这般言语,竟似毫不在意自家徒弟去看□□。 尘痴闻言,也不禁微微一笑。她这师父就是这般不喜规矩,这些年来,她这做徒弟的也不得不跟着恣意乖张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大道无形,师父能随心而为,比起寻常修士,自是多了许多畅快。 心中的想法随意飘过,尘痴还记挂着某件正事,便又开口道:“如此说来,蓬莱倒还真住着仙人了?” “蓬莱的确是有仙人的……” 尘痴看向自家师父,面上现出一丝狡黠,自发地就替他将剩下半句话补充完:“但是,蓬莱的仙人并不多,甚至他们不能说是真正的神仙吧。” 玉清子白眉微挑:“何以见得?” “修仙何等艰难,饶是我昆仑人人向道,一千年里也就只有几位大能可以飞升。若蓬莱岛上真就住有一堆神仙,又怎会甘愿和我昆仑并立?还有那孤本,徒儿虽无法用法术将之修复,但将它放入虚界的灵泉后,它却慢慢变好了。可见那纸质也非是仙界之物……徒儿以为,蓬莱只不过是与仙界有关系罢了,或许许久以前仙界将一部分仙人送到了蓬莱,而居住在蓬莱的人现在不过是仙人的后代。”尘痴心中腹诽,她就知道那些谣言不可信,如果蓬莱真的有神仙,那蓬莱岛主还会对自己的女儿束手无策、会舍得将自己的女儿送到昆仑来么? “你这孩子猜对了大半”,玉清子笑,“很久很久之前,蓬莱上面是住着不少仙人的……不过,后来他们要么陨落,要么回归仙界。现在蓬莱岛上,住着的只是仙人的后代罢了。” 尘痴挑眉,好奇地问道:“仙人也会陨落吗?” “谁说不是呢?”玉清子叹了口气,他看向尘痴,眼神渺远,面容也变得有些复杂,“不过,凡人多是寿命有限,不得不死;而仙人虽有着漫长的寿命,但却……” “但却什么?”见师父忽然沉默,尘痴不禁催促道。 玉清子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为师也不知道,或许等真正飞升之后才能明白,刚刚……为师只是忽然间若有所思。” 飞升……尘痴心中微动,面上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开玩笑道:“师父,你现在已是渡劫期,万一哪天你突然飞升了,徒儿可怎么办呢?” “为师尚未将衣钵传承给你,如何放得下心来飞升呢?” 尘痴默然片刻,疑惑道:“……难道渡劫非是天定,而是可以随意选择时间吗?” “……痴儿,等你到了渡劫期的时候,就明白了。若你对俗世还有执念,便难以成功渡劫,只有心无牵挂,才能顺利飞升。” 尘痴恍然,正色道:“徒儿一定努力修炼,争取早日让师父放心。” 玉清子含笑点头,道:“是啊,痴儿要早点成仙,这样师父也才能放心飞升。” 说完,他似是觉得不对,便又开口道:“当然,痴儿现在虽然遇到些许瓶颈,但只要得以度过,日后的修炼还是会很顺利的。” 见师父如此注意自己的感受,尘痴心中一暖,便笑道:“那可不一定,徒儿已于瓶颈处熬了十年,师父以后肯定还要更加操心……” 她笑意收敛,终于将堵在心里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师父,你真的要收新弟子吗?” “怎么?痴儿担心为师收了新徒弟后,会不管你吗?”玉清子哈哈大笑,他伸手想摸尘痴的头,但见爱徒已经大了,便遗憾地换了方向,改作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为师教你和封陌就操碎了心,哪还有精力去收其他弟子?” “徒儿也这么觉得。”尘痴那颗不安的心因着玉清子的一句话便平静下来……如此,甚好。 “不过,方师叔一定会坚持让师父收徒的……” “无妨,你方师叔想让为师广收弟子想了几百年,为师自会去跟他说清楚的”,玉清子看着尘痴,“现在开心了吧?刚刚为师见你始终有些闷闷不乐,却没想到原来定是在烦恼此事。” 尘痴但笑不语。 她自是极为欢喜的,再欢喜不过了。不会有其他人来跟她抢师父的…… 尘痴在浮虚岛上见到了蓬莱岛主的女儿——掌门方乾特意为她办了个接风宴,大部分长老及亲传弟子都来了。封陌由于还在闭关,所以哪怕收到了邀请,却也没有出现。而玉清子也因为炼制一件法宝到了关键地步,便也就缺席了。 蓬莱岛主的女儿名叫霓素清,如今不过十五岁,粉雕玉琢的,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尘痴只观察了几眼,大致就看出了她的性情心性。 这倒不是说尘痴多么厉害,实在是蓬莱岛来的人性格都很简单。可能是在蓬莱待久了,很少与外人打交道的缘故吧,他们的心思都比较单纯。岛主霓剑锋性格直爽霸气,岛主夫人则温婉娴静,他们的女儿霓素清则活泼可爱,非常讨喜。 尘痴很快就和她相熟起来,她的年纪和霓素清差距最小,两人有许多话题,比起其他师兄师姐,更能聊在一起。 是以,宴席结束,蓬莱岛主要和方乾谈论正事了,霓素清便就同自家父亲撒娇道:“爹爹,我要同尘姐姐去玩……” 蓬莱岛正想让玉清子收爱女为徒,自然也希望女儿可以和未来师姐处好关系,他便大手一挥:“让阿莱跟着去吧,你要听话,不许淘气。” 方乾也很开心,他看了眼尘痴:“你的瓶颈还没突破吗?也别太苦修了,带着素清好好玩玩吧,偶尔也要放松些。” “是,掌门师叔。”尘痴垂眼,应得乖巧。 “尘姐姐,我们去哪玩啊?”霓素清拉着尘痴的袖子,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她的身后,一位中年男子安静地站着。 “去司晨峰吧,我带你看看我住的地方。” 说着,尘痴便换来壁渊,载着霓素清,向着司晨峰飞去。 尘痴在昆仑待了二十余年,对它的了解自是很深了,一路上便为霓素清介绍着昆仑。 霓素清第一次离家,对于外面的一切都很好奇,便问了许多问题。她虽为岛主千金,但却丝毫不娇气,只显得可爱和灵慧。尘痴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会遇到个和欧阳梦一般的人物,如今见霓素清这般可爱,对她倒也没有太多恶感。 到了司晨峰后,尘痴先带着她大致逛了圈,然后便和她一起回了宁远居。 梵心早已准备好了接待,尘痴看了眼梵心,又看了眼一直跟在霓素清身边的侍者。梵心顿悟了,立刻就过去招待他,那侍者有些惊讶,坚持要陪在霓素清的身边,但在梵心的热情的笑容以及自家小主人的孜孜不倦劝说下,终于还是不得不跟着梵心去“暂时休息”一会儿了。 “我都这么大了,爹爹还老让阿莱跟着我”,霓素清嘟着嘴,小小地叹了口气,但旋即就笑嘻嘻地看向尘痴,“人家想跟尘姐姐单独待一会儿都不行。” 被她那小大人的模样给逗笑,尘痴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蛋:“你才多大,岛主也是关心你。” “不要捏人家的脸啦”,霓素清伸手拉开尘痴的手,严肃道,“如果脸变大了,会很丑的。” 她苦着张小脸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尘痴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她一本正经道:“谁说的?脸就是要多捏,这样脸上才会有血色,红扑扑的很漂亮。” “真的吗?”霓素清先是不信,然后嘿嘿一笑,忽然就伸出小手也去捏尘痴的脸,“那尘姐姐,我也让你漂亮漂亮……” 于是,两人就开始互相捏脸,由于气氛太好,两人的耳朵鼻子,也没逃出被捏的厄运。 等到两人的脸上果真红扑扑的,异常“漂亮”时,她们相视大笑,终于也停止了胡闹。 因着这一场胡闹,霓素清心中对尘痴的感觉更好了,只觉得她实在太有趣了,对她也就更加亲切。 “昆仑好大,比蓬莱大多了”,她双手托着下巴,“但昆仑人比蓬莱少多了,尤其是尘姐姐你这儿……为什么司晨峰比昆仑其他地方的人都少,都不热闹了。” “因为师父现在只收了两个弟子,他比较喜欢安静,所以司晨峰就冷清了些”,尘痴不敢再捏霓素清的脸了,转而拍拍她的头,道,“素清,你不喜欢安静吗?”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师父以及陆翩师兄那么喜欢拍她的头了。这感觉,真的……很不错。 尘痴在霓素清面前也很随意了,她看着霓素清,心中也真的有些喜欢这个纯真自然的女孩了。或许有些人就是具有这样一种能力,可以让人一见到,就打心里放松开心起来。 “我更喜欢热闹,一群人在一起玩,多有意思啊……” “刚刚还说自己大了”,尘痴摇了摇头,取笑道,“现在又想别人陪你玩了?” “也不全是玩啦,人多、人多的话……”,霓素清努力想要组织出语言,但却一时想不出好的词语,只好道,“反正人多就很热闹,很有意思啦。” “那你肯定很喜欢掌门师叔和尹师叔了”,尘痴慢悠悠道,“他们弟子多,倒是极为热闹的。” “我是很喜欢方叔叔”,霓素清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尘痴,放低了声音,“但是尹叔叔看起来凶凶的,从来没见过那么凶的人,我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原来你怕凶凶的尹师叔啊”,尘痴挑了挑眉,“尹师叔很凶么?我觉得还好呀。” 霓素清震惊地看向尘痴,小脸上就差写上这几个字:“你开玩笑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尘痴笑道:“你是没见到我师兄,你要是见到我那冰山师兄,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怖。” “可我只听方叔叔说玉伯伯的大徒弟很厉害,修炼的天赋很好。” “师兄自然是极为厉害的,但小素清你可知道?世间上但凡厉害的人,性格都很古怪。” 霓素清年纪不大,但却已燃起了一颗熊熊的八卦之心:“真的吗?快跟我讲讲你那师兄……” “也没什么好讲的,师兄就是看起来凶了点,性格冷了点,不喜欢说话罢了……” “就这些吗?”霓素清有些小小的失望。 尘痴微微一笑:“是的。师兄就是不小心将我吓晕过一次,外带着只消站在那就可将周围的温度降低,顺便二十多年来,跟我说了不到五十句话罢了。” 她每说一条,霓素清就睁大一分眼睛,到最后眼睛已变得滚圆滚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偏着脑袋想了会,有些疑惑道:“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好像也见过一个昆仑尊者的弟子,他很温和很好说话,对我特别好,笑起来还很好看……怎么会差这么多呢?” 尘痴一挑眉,脑海中就描画出一副陆翩勾搭小女孩的场景…… 她道:“你见的那位是不是姓陆?叫陆翩?” 霓素清点了点头:“对的,对的,陆哥哥人很好的。话说,我这次来怎么都没见到他?” “陆师兄因为犯了一点错,现在在受罚,你自然就见不到他了。他是掌门师叔的大弟子,性格的确很好。” 霓素清有些遗憾:“要是现在可以见到他就好了。” “素清很喜欢那个师兄么?” 霓素清重重地点了点头:“陆哥哥对我特别好。” “那你不如拜方师叔为师,这样子你和陆师兄就是同门师兄妹了,他想必也会很高兴。” “可是……爹爹想让我拜玉伯伯为师呀。” “你爹爹那么喜欢你,你去跟他说,他肯定听你的。你不是也很喜欢方师叔吗?他那边有你喜欢的陆师兄,还有其他很多师兄师姐,非常热闹。”尘痴询询劝导。 “但是尘姐姐,我更喜欢你呀,我想让你做我师姐。难道尘姐姐不喜欢我吗?” 尘痴一愣,笑了:“我自然也是喜欢小素清的。” 她叹了口气:“但我师父他头发胡子都白了,光是教我和封师兄,就已经很累了。他身体不好,年轻的时候因为修炼太甚,耗费了许多,现在非常虚弱。为了保持修为,他现在每天都要睡八个时辰。若是再多教一个你……”尘痴在心中默默祈祷自家师父不要怪罪自己抹黑了他。 霓素清立刻就惭愧了,她抓着头发缠了半天,幼小的心灵陷入了深深的煎熬。最终,她终于做出了决定:“好吧,我去跟爹爹说……我还是去拜方叔叔为师吧。” 尘痴握住霓素清的肩膀,严肃道:“你可不许跟别人说我师父身体的事,师父他老人家好面子,不喜欢别人说他身体不好。” 霓素清没多想,自然就同意了。 “真是好孩子。”尘痴笑了,她松开手心,上面躺着一个小小的铃铛。 “尘姐姐,这是什么东西?长得好奇怪呀……” 尘痴嘴角一抽:“这是一个铃铛,也是我的本命法宝,虽然还没炼制完毕,但也有些初步的神通。它发出声音时,可以迷惑人的心智,甚至操控人的思维……” 霓素清小小地惊叹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拿起它把玩。 尘痴的声音逐渐放轻,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孩。 这样足够了吗?她想着,五音铃可以短暂地控制人的思维,若是…… 她心下泛起冷意。 “尘、尘姐姐,你那师兄真有那么恐怖吗?” “是呀”,尘痴正陷入沉思,闻言只道,“你看到他就知道他有多恐怖了。” “我、我好像看到一个很恐怖的人……” 尘痴一愣,这才发现周围有种极为彻骨的寒意。她心跳猛地加快,慢慢地转头来,果然见到一张俊美如神祗的容颜。 只不过,那张脸虽然好看,但却面无表情,如被冰山般寒冽。 “师兄,好巧啊,十几年不见,你今天终于出关了”,尘痴维持着微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封陌目光冰冷:“从你捏霓素清的脸时,我就来了。” 尘痴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 “小主人——”察觉到这边极度狂躁的气氛,侍者阿莱一下子就跑过来了。 “带她走。”封陌道。 “尘姐姐……我就先、先走了。”霓素清递给了尘痴一个极度同情的表情,然后,几乎是跑到了阿莱身边。 尘姐姐果然没有骗她……她的师兄好可怕嘤嘤嘤。 尘痴无语地看着霓素清跑远,心中一时竟有些淡淡的忧伤……以及羡慕。 一直到阿莱带着霓素清御器离开,封陌这才对着尘痴冷声道:“你刚刚是想对她施用五音铃么?” 第37章 为何不解释? 第三十七章 “师兄,你是什么意思?”尘痴摸着五音铃,似笑非笑。乐—文 封陌面容更冷。她话音刚落,周遭的温度就一下子又降低了许多,霎时间就如冰天雪地般动人。 她这师兄,绝对是冰属性灵根吧。尘痴好笑地想着。她正欲开口,却听封陌先说话了。 “我一直都在,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封陌神情十分之阴沉,他的眉间似笼着万年不化的积雪,“你为何阻挠霓素清拜入司晨峰?” “怎么?莫非师兄喜欢她?” 封陌盯着她,目光冰冷得可以杀人。一股极为骇人的气势自他身上涌出,尘痴感觉自己快被凌迟了。她身子一颤,心脏也忍不住紧缩。非是害怕,却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你害怕师父收她为徒,但你不该伤害她。” 被多次奚落后,尘痴终于忍无可忍,她蓦地抬头,直视着封陌的双眼:“是,我是不想让她拜入司晨峰,我是害怕师父收她为徒,我不想她抢走师父!” 封陌抿唇,反而默然了,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尘痴面容冰冷,她的唇边噙着恶毒的微笑,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这般自私卑劣。我亲口承认,你满意了吗?” “你一向如此。”封陌缓声道,他看了眼尘痴,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竟出现了些许讥诮。 “是的,我一向如此。”尘痴眼神如刀,讽刺地笑了。但想起自己似乎亏欠面前这人良多,她心中的怒火霎时少了些。 待恢复冷静后,她才发现,自己这师兄今天同她说的话,竟还蛮多的。 似乎要将未见的十几年的份例都补全,封陌又开口了:“你为何不直接同师父说?” 尘痴淡道:“既然我可以自己解决,又何必去麻烦师傅他老人家。更何况,我这般自私,师父他不会喜欢的。” “的确。”封陌竟还微微颔首。 空气霎时死一般的寂静。尘痴冷声道:“师兄,好走不送。” 封陌面无表情,他最后说了句:“他是你师父。” “我知道了,所以我不该违逆师长,不该恣意妄为……”尘痴挑唇,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封陌不再说话,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转身就走。 尘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片洁白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犹如精疲力尽般靠在墙上。 在刚看到封陌时,她其实是很慌乱的。她害怕封陌会将事情告诉玉清子。 但和封陌对峙了这么久,在充分领略了他的寒气后,她终于也想起封陌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己的师兄是个冰山,他性格冷僻,或许会生气,或许会愤怒,或许会,但却一直是个“正人君子”的。他不会告诉玉清子的。 可尘痴却没有丝毫觉得松了一口气,仿佛有一个恶魔自心底苏醒,它嘲笑着她,吞噬着她,也……蛊惑着她。 尘痴突然有些认同天道的意义了,它之所以存在,或许就是为了帮助人们克制内心的魔。 嘴角泻出抹苦笑,她以手遮住眼,屏住呼吸,心跳一瞬间变得缓慢。 她久久地没有呼吸,直到心脏紊乱,脑袋也开始发晕……周围的空气依旧很冷,它们钻入皮肤,让她有种冰冷的感觉。 何谓天道?尘痴麻木地想着,难道天道就是束缚么?她的脑海里仿佛被塞了许多东西,但心中似又茫然一片。 就在这一刻,某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开始松动,在那股冰冷的刺激下,竟逐渐……消失。 灵气疯狂地涌入经脉,尘痴只觉自己身体内部充满了力量,而眼前的世界,也似乎一下就变得更加清晰和细致。 尘痴愕然了,她再三查探自己的修为,终于无语地发现一个事实:自己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突破了? 果然,在压力面前,人的潜能是无穷的。就在她都快认命的时候,她却突破了修为的瓶颈。尘痴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她想,或许这个突破就是一个契机。她多年来的霉运,终于要消失了…… 事实证明,尘痴果然是太天真了。 就像她无法理解为何封陌会偷偷听她和霓素清讲话,她也无法想象,封陌居然会去向师父告状…… 果然,人不可貌相。 在被师父质问的时候,尘痴终于明悟了这个道理。 “痴儿,你真打算用五音铃去控制霓素清?”玉清子面容很严肃,他的眼中再无半分宠溺纵容,“她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她还那么喜欢信任你!” “师父觉得呢?”尘痴笑了,不答反问。 “你太让我失望了。”玉清子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以及……一丝厌恶。 尘痴看着玉清子,只觉浑身冰冷。 “我教的好徒儿啊。”玉清子仿佛一下老了许多,他的手有些颤抖,白发和白须皆是无风自飘。 尘痴眼眶有些酸涩,她咬了咬嘴唇。 “为师一直以为你本性不坏,哪怕你用朱碧镜对付你师兄,为师也只是心疼你受了重伤。你所做的一切,为师都愿意相信是真性情。为师以为你或许有些自我,但却不会因此生出害人的心思。” “可是你用五音铃去对付一个孩子,就因为她可能成为你的师妹……为师有没有告诉过你,为师不会再收徒。因为你,为师要去拒绝掌门,拒绝蓬莱岛主。为师托词不去参加宴席,就是觉得心中有愧。” “你太让我失望了……”玉清子的声音里充斥着深深的疲惫。 尘痴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我本想拒绝掌门和岛主,但既然你这般算计,想来,我或许收下素清会比较好。” 玉清子不再自称“为师”,他深深地看了眼尘痴,第一次对她展现出上位者的凌厉和决绝:“这是你算计师门,以及你意欲害人的恶果……待得素清入师门后,你自去剑洞面壁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弟子遵命”,尘痴忽然开口唤道:“师父……” 她本有很多话想说,但那些话到了嘴边,却都说不出口了,最后,她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一切是师兄告诉你的吗?” “不是”,玉清子甩袖离去,“他还不至于这般无聊。” 尘痴在他走后,拭去了脸上的泪,但却还是不停地有泪水落下。她一边落泪,一边却又笑了。 自己真是自作自受,果然还是太幼稚了,她想道…… 玉清子一个人在司晨殿里气了许久,他几天都没有去见尘痴。虽然冷静下来后,他也有些担忧,觉得自己或许教训得太过了……但一想到她竟会对一个孩子下手,他就觉得极度心寒。 但这一天,他终于还是出了司晨殿。无他,掌门方乾和蓬莱岛主都传讯于他,他若再不出现,他们估计就要来到司晨峰了。 玉清子来到浮虚岛时,方乾和霓剑锋夫妇正在喝酒,霓素清在旁边坐着,见到他来,立刻就露出笑颜来打了个招呼:“玉伯伯好。” 一看到她,玉清子就想到自己那劣徒,他强打起精神来,摸了摸霓素清的头,笑着同她说了几句。 “你可终于来了,我们四人好久没凑在一起饮酒了罢,今日非得大醉一场!”霓剑锋大笑道,他一拍桌子,便有四只酒壶便弹跳到半空,壶身倾斜,为四盏酒杯里都倒满酒。 方乾看向玉清子,笑道:“要喝酒也行,不过师兄酒量差,还是等先让他同意收了素清为徒再喝罢。” 玉清子一噎,难道真的要收霓素清为徒吗?可他在收尘痴为徒后,便没打算再收弟子了……算了,反正也是为了教训尘痴。 他心下决然,却听得霓素清竟抢先开口,道:“方叔叔,我更想做你的徒弟。” 此话一出,玉清子和方乾都惊呆了。玉清子长眉皱起:“素清,你难道不喜欢司晨峰么……虽然我那大徒弟是冷漠了些,但他平时都会自己修炼,你并不怎么能见到他的。” 见玉清子真打算收徒,方乾大喜,也道:“素清啊,我也很喜欢你,但我座下的弟子已经实在够多了……” 霓剑锋夫妇相视一眼,紧张地看向了爱女。 霓素清想起封陌那张冰雕般的脸,以及那骇人的气势,头便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伯伯的大徒弟太恐怖了,我不去司晨峰!” 玉清子不禁苦笑,只好继续劝说,方乾也不死心…… 霓剑锋见女儿似乎无法成功,终于叹了口气,道:“玉大哥,我也觉得素清去你那不合适,如果方乾那边也不方便的话,我看不如让素清拜入你们的督教门下?” 玉清子愣了,如果他没记错,霓剑锋一开始是很希望霓素清来司晨峰的,现在却怎么…… 方乾也是大惊。可,饶是他和玉清子怎么劝导,霓剑锋夫妇似是铁了心般不让霓素清去司晨峰。 蓬莱的修行方式和修真界不同,霓素清之所以会被送来昆仑,是因为她本身的体质不能修习蓬莱的术法。若不修真,霓素清只能成为一个凡人,百年之后即会身死。幸而她身俱灵根,且还是单水灵根,霓剑锋夫妇便就将她送来昆仑修仙。这样虽然她离开了蓬莱,但起码寿元可以增加,而且日后若修炼有成,更也可再回蓬莱。 霓剑锋夫妇关怀爱女,便想为她找一个好师父,玉清子徒弟少,性格也好,自然便是首选;方乾身为掌门,事情多,性格不错,是第二人选;至于尹吕……因为他脾气差,身为督教,事情不比掌门少,而且霓剑锋夫妇同他不熟,他便是最后一个人选。 现在看着霓剑锋夫妇宁愿选择当初那个最不愿的,都不愿意要那最好的人选,方乾也很无奈。但他只能退步,见霓素清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他心下一软,终于答应收她为徒弟了。 事情便就这么奇怪地定下了,玉清子觉得事有蹊跷,百般追问霓剑锋为何改变初衷。 但霓剑锋却一直面有难色,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 玉清子无奈,但见事情已经无法更改,也只得作罢。 其实,他心中隐隐有个想法的。若说有谁不希望自己收徒……那只能是他那劣徒尘痴了。而现在的结局,正是尘痴十分愿意看到的结果…… 封陌先来找了尘痴。 宁远居内,尘痴浅浅地抿了一口茶。她看向对面自家面无表情的冰山师兄,心中愉悦极了,她笑吟吟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岛主坚持不肯让素清来司晨峰?” 封陌没有说话,但目光却十分冰冷。 尘痴挑眉:“我说师兄啊师兄,你该不会怀疑我去给岛主下药或者施法吧?别开玩笑了,那可是和师父同一级别的修士,我还是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的。” “为何?”封陌终于开口。 “想知道吗?”尘痴微微一笑,“偏不告诉你……” 见房内再次要变成冰天雪地,尘痴终于改口:“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师兄你必须也先告诉我,为何你要偷听我和素清讲话。” 难不成冰山师兄其实是个面冷内热的八卦狂人?尘痴默默腹诽。 封陌在听到尘痴的话后,面上却是泛起一丝古怪……他沉默片刻,便道:“掌门为霓素清设宴,我虽闭关,却也收到传讯了。闭关结束后,师父告诉我霓素清正被你接待,命我去找你,我来到宁远居,却听得你正在和霓素清玩闹。我想等你们胡闹完,再进去……” 尘痴:…… 她确信自己在封陌的眼里看到了嘲笑。 封陌继续道:“没想到,你接下来就开始讲我的恐怖之处,我便继续等着,这也发现你话语里却在引导霓素清换个师父。” “好吧,师兄,师妹给你个建议……下回听到有人在背后说你坏话,千万别等他说完,不然听着得多受罪啊。” “可以考虑”,封陌面无表情,“轮到你了。” “如何让岛主坚决反对爱女来司晨峰么?”尘痴笑了笑,“很简单,我只是去见了见岛主……” “然后,告诉他我很喜欢素清,非常喜欢”,见封陌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尘痴恶意满满地说道,“顺便向岛主诉说了一番我对素清的倾慕之情。” 封陌皱眉:“胡闹!” 尘痴却自顾自道:“当然,我没说得那么明白。只是表现成一幅明明深陷爱河却仍未发觉的模样,让岛主误以为我在自己还没察觉的情况下,已经喜欢上他的女儿。这般下来,岛主自然就不肯将素清送到司晨峰来,他害怕有损爱女名节、伤及和昆仑的关系,也不好意思将此事大肆宣扬。左右不过我的名声有些损伤罢了,但对着一位痴情的小辈,他却也无法做什么……” 封陌实在是无言以对了。 “你以为我会用什么办法?你以为我会去伤害素清吗?”尘痴笑得讥诮,她将五音铃抛给封陌,“你用神识查看一下。” 封陌接住五音铃,用神识一查看,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尘痴淡道:“五音铃根本都还不能发出声来,只有等我结成元婴,才可以催动它。” “你为何不解释?” “我为何要解释!”尘痴冷笑,“你若信我,我自不必解释;你若不信,我解释又有何用?” 封陌看着尘痴,良久,缓声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我当时不该那般冲动。”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真心。 “没关系。”尘痴漠然道。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反正连师父都不相信她。尘痴扯了扯唇角。 她没说的是,以虚界的神通,她孤注一掷也是可以催动五音铃的,她是真的想过要去对霓素清使用五音铃,只不过她也想了太久太久,久得她都已记不清当时自己的心态。 第38章 为什么修仙 第三十八章 对于尘痴抹黑自己使蓬莱岛主为爱女换了师父的行为,玉清子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小说但等他得知尘痴的五音铃只能在元婴期催动,他其实错怪了徒弟时,玉清子的心中便充满了惭愧。他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既已认为自己爱徒品行良善,他便不仅将先前的惩罚全部作废,还亲自对尘痴道了歉。 若说玉清子先前对尘痴有十分好,现在因着这件事,他对尘痴的关怀和爱护便又增加到十二分,怕是亲生父女也不为过了。尘痴实在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就是有一点比较让她无言……蓬莱岛主对她防如狼虎,有她在的地方,就不肯让霓素清出现,竟是坚决不许她与自己的爱女单独见面。可惜霓素清已将尘痴视作玩伴,对自己父母的喝止却不以为然,只想着等自己的父母离开后,自己继续和尘姐姐玩。 由于霓素清是拜入掌门座下,昆仑便又专门为她召开了拜师大会。尘痴身为护教尊者的弟子,自然是不能缺席的。连在天梯受罚的陆翩、在剑洞思过的鱼反也都出席了。最让尘痴感叹的是,她那冰山师兄也准时出现了。 蓬莱岛岛主和夫人见到尘痴时,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但见她离霓素清比较远,也稍微安下心来。 尘痴没有太过在意他们,她安静地坐在师父旁边,看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场景,心情也有些复杂。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昆仑也已有十几年了呢……想起曾经的自己,狼狈的流浪儿、太白的灵童,她竟有种陌生的感觉。 好巧不巧,鱼反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懒懒地看了眼尘痴,然后用另一只手的胳膊肘捅了捅身边人:“喂,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尘师妹变了?” “女大十八变,她现在是安静了许多”,他旁边的年轻修士笑道,“不过,我倒是觉得她以前小小的样子更可爱更好看。” “我说的是面相”,鱼反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她的面相也变了呢……虽然以前我也看不出她的命格。” 他的师兄翻了个白眼:“你还惦记着这些东西啊,师父不是让你好好在剑洞里思过吗?” 鱼反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等到霓素清跟随着掌门以及长老去祠堂点燃心灯,剩下的弟子便由陆翩带领着在广场上等候。 他看守天梯十几年,备受折磨,身形消瘦了许多,但整个人的风格却沉稳不少,看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如今他甫一出现,竟已是出窍期修士,一袭黑金长袍衬托他身形如玉,风华更胜从前。他身边已围了一大群女弟子,更有不少人偷偷打量着他。 陆翩谈笑自如地应对着周围的关切和问候,在看到尘痴时,他身形一闪,便来到她面前。 “小师妹,好久不见”,一双桃花眼在尘痴身上一扫,陆翩笑得真切,“你突破到了结丹中期了,恭喜。” “还未恭贺陆师兄修为突破”,尘痴也是微微一笑,“现在我可不是小师妹了,素清才是小师妹。” 霓素清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比之当年的她还要生得讨喜。尘痴想来,素清到浮华岛,估计这位爱好美人的陆师兄该是最开心的那位了。 陆翩面上一喜,深情道:“师妹不必担心,你虽不是小师妹了,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可爱的那位。 一瞬间感受到许多充满杀气的眼神,尘痴的嘴角不由得有些抽搐,她呵呵笑道:“陆师兄可真会开玩笑。” “师兄我当然是认真的。” 尘痴:…… 她感觉周围那些女弟子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哀怨了,尘痴不是不知道陆翩的桃花运好,但她丝毫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验证! 就在尘痴觉得自己要被众多眼神给淹没的时候,忽然有一股极为冰寒的气息弥散开来。女弟子们见着来人,顿时花容失色,纷纷移开目光。 尘痴便也得以从那哀怨的眼神中脱身,她抬眼,果然见到了自己的冰山师兄。 “师兄,你倒来得恰是时候。” 封陌没有说话,一张冰雕似的面容上无悲无喜。也亏得尘痴已习惯了他的性子,不然一般人别说跟封陌说话了,怕是连看他一眼都怕会被冻成冰块。 自从封陌身上的戾气去了大半后,尘痴便越来越不怕他了。不仅不怕他,她对他还有种特别的好奇与捉弄心理。正如此刻,她就敢肆无忌惮地盯着封陌看。 尘痴早知道自己这冰山师兄长得不错的,但如今仔细一看,她才发现封陌长得何止是不错,他简直长得……惊心动魄。 修真者的长相本就不会太差,昆仑界灵气充足,在里面生活着的修士更是有种清新脱俗的气质,尘痴自认为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了。但封陌给她的感觉最为奇特:光是看,就仿佛连灵魂都能被震慑住……当然,也可能是被冻住。 果不其然,封陌似是也受不了尘痴的视线,他敛下眉来,淡淡地看了尘痴一眼。那眼神冰冽无比,仿佛携带着万年冰霜风雪,险些将尘痴的心脏给冻住。 美色误人。尘痴心中蓦地冒出这个荒谬的词来。她叹了口气,暗道封陌就算是美人,也是冰山雕刻而成的美人。 “师妹,你该不会是被封师兄给冻傻了吧?”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鱼反打了个哈欠。 “……鱼师兄言重了。” 陆翩没有理会鱼反,他看向封陌,笑道:“封师兄的修为又有增进,不知等到门派大比时,你我二人可否一战?” 昆仑的门派大比,每百年一次,届时同一境界的弟子会相互切磋。最近的一次门派大比距今不到五十年了,封陌如今还是元婴初期,若在此之前未能突破到出窍期,他是无法与陆翩比武的。 封陌从不怀疑自己的修炼速度,他薄唇微启,只说了一个字:“可。” 见到冰山师兄惜字如金的模样,尘痴在一旁抽了抽嘴角。 几人难得一聚,便又说了些话,当然,封陌是没有再开口的。一炷香后,霓素清在祠堂内的仪式做完,便就随着掌门以及诸位长老出来,开始进行最后一个环节——敬茶。 这回人来得齐,霓素清敬茶也敬得顺利,待方乾喝完最后一盏茶时,拜师仪式这才结束。自此,霓素清正式拜入方乾座下,成为了昆仑弟子。 霓素清站在方乾旁边,视线悄悄地移到尘痴那里,对她露出个笑来。 尘痴也弯起嘴角,浅浅地回了个笑。霓素清既已拜入掌门座下,不可能再分去玉清子的疼爱,尘痴看她时便更加顺眼…… 蓬莱岛岛主在昆仑停留了一个多月,见女儿已经拜师,虽然心中很是不舍,但在千叮咛万嘱咐后,也只能回蓬莱岛去了。 昆仑再次回复平静,封陌虽然没再闭关,但却去昆仑的各处险境历练。尘痴现在已有结丹中期,按理说也该去历练一番,可玉清子不放心自己的爱徒独自一人去些危险的地方。而尘痴也不肯跟冰山师兄一起去历练,她干脆泛起懒来,只整日地守着师父,轻易不肯离开司晨峰半步。 玉清子活了千年,一身渡劫期的修为出神入化,但对上黏人的小徒弟,他却没有丝毫办法。师徒二人除修炼外,间或煮茶论道,倒也过得惬意。 随着尘痴修为上升,如今她的虚界也有不小的造化,单论面积,竟已和大半个整个昆仑界相当,只不过大部分地方都很荒芜,还需好好规整。 玉清子对此很是上心,他教尘痴用五行灵力配合着去打理虚界,使之阴阳平衡、生机渐生。 尘痴在虚界内移山倒海、填土成林,感觉自己像是在规划一方世界,成就感十足。 尘痴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没有修为瓶颈,没有冰山师兄,也没有恼人的“小师妹”……日子简直美好得让人叹息。 记得她刚刚踏入修真界时,整日修行不辍,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被师父带回昆仑后,她也是天天想着要努力修行,不能给师父丢脸…… 但随着十年瓶颈一朝得破,尘痴现在对修行反而看得淡了许多。 这不是说她对修行就惫懒起来,她只是找到了比修炼更为重要的事情。她每天依旧会花大部分时间在修炼上,但在此之余,她也会去花心思做些其他的事,比如说看一卷书、泡一盏茶…… 或许很多修士都会觉得这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但尘痴却不这么看。 人们为何会去修仙?因为强横的力量、悠长的寿命?但如果拥有了漫长的寿命,却除了修炼再不做其他事,那又有什么意思?尘痴认为,一个人辛苦地修炼了几百年与辛苦地修炼了几十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尘痴自己看来,单纯只为长生或者力量而修行的修真者是最低级的;因享受追求力量或问道过程的修行,能算是二等的修真;只有能够随心所欲、体察万物而又不因外物而迷失,在此过程中不断地得证己道、顺其自然地突破瓶颈,才是最上乘的修真。 尘痴并不觉得自己是那最上乘的修士,因为她尚未寻求到自己的“道”。都说修真要有一颗道心,但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修仙。诚然,她是渴望长生,也想要追寻强横的力量,但若说她是单为了这些去修行,她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对。 冥冥之中,仿佛有东西告诉她,这些东西都不是她要追求的。可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却说不出来。 她想不出也不着急,这不是急于一时的事情。毕竟修真界里修士那么多,能真正找到自己的“道”的却很少。她只越发安心地修炼……顺带着享受生活。 玉清子察觉到了尘痴心境的变化,很是欣喜,他丝毫不觉尘痴怠慢了修行,反而认为徒弟能看得如此通透非常不错。 说来也怪,尘痴不再如以往那般将修行看作头等大事后,她修行起来却是更加顺心了。她的修炼速度到了非常惊人的地步,仅用三年就达到结丹中期巅峰,即将突破。 这速度在昆仑也是极为夸张的,一时间尘痴声名渐起。 可天意弄人,尘痴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这“即将突破”的状态竟持续了二十年。 一回生两回熟,重温瓶颈的悲剧,尘痴这回表现得十分淡然。事实上,当她顺风顺水地修炼到结丹中期巅峰,她就隐隐有种预感了。 她预感到自己可能会遇到困难。果不其然,她又被天道给戏耍了! 尘痴再次陷入修行瓶颈中去,清轩的日子却比她还要难熬得多。 太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第39章 太白之危局 第三十九章 自从太白多了柄仙器后,它在修真界的地位一下就高了许多,隐隐有成为各派之首的感觉。?乐?文?小说且连续三届的逐月大赛在太白主持,一时间,太白的名声和地位都达到了顶峰。 但外表风光无限的太白,如今却并不太平,尤其是长老内部之间,更是风波暗涌、气氛诡谲。曾经尚算团结的长老会现在已大致分裂成两个阵营,一派以掌门邱天道为首,另一派则以青霆真人首。 若问太白为何成就如此格局,那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早在几十年前,昆仑护教玉清子在太白收徒后赐下仙器,各大门派便以为太白和昆仑关系紧密,对太白越发高看起来。邱天道更是雄心壮志地想借此机会壮大太白,他不仅大肆招揽高阶修士,更经常性地插手修真界的各种事宜。 清轩的父亲青霆真人天性谨慎,在太白多了柄仙器后,他就有些担忧,毕竟太白的实力和修真界其他顶级门派相比实在也没高太多,他便忧心太白无法守住仙器。虽说外人都觉得太白对昆仑护教弟徒弟有收养之功,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当年三五在太白过得本就不咋样,且她差点还被逐出太白……故而,青霆深刻地明了他们太白和昆仑没多少交情。他直觉着掌门行事过于高调,有些不妥,便多有劝诫。 邱天道却听不进青霆这般畏手畏脚婆婆妈妈的话。他已将太白视作各派之首,在越来越多的门派投靠太白后,他越发得意起来,脾气也变得专横固执。他只觉得太白将在自己手上迎来最为辉煌的时代,为此,他开始主动吞并中小门派、掠夺资源。 青霆却是极力反对此事。他认为门派的当务之急是发展年轻一代弟子,而不是送他们去战场上浪费时间,这样既消耗门派资源,又容易惹得众怒。在屡次劝说掌门无果后,他无奈之下只能联合其他长老在长老会上阻止邱天道的命令。 这一下,却是惹了邱天道的忌讳。他和青霆真人本为师兄弟,关系极好。太白的惯例是以下一代里最优秀的弟子为首席弟子,邱天道和青霆两人年轻的时候修为资质却是同样杰出,最后因着邱天道娶了掌门之女,青霆也表示自己只对修行感兴趣后,首席弟子、乃至掌门之位最后才到了邱天道手里。邱天道觉得自己掌门之位来得不甚磊落,心中对此也有些小疙瘩,只是他看青霆并未与他生分,且也是一心一意地只辅佐他,邱天道才逐渐将怀疑放入心底。直到青霆纠结诸位长老要求他驳回成命,当众叫他难堪,邱天道在勃然大怒的同时,对青霆也重新忌惮起来…… 两人嫌隙渐生,因着想法手段不同,各自也收拢了一帮长老。青霆真人也就罢了,他心机颇深,在明白事情无法善了之后,做事自不会犹豫,尤其邱天道越发妄为,全无掌门该有的心胸气度,他更是有了新的思量。而邱天道见青霆真人罔顾情谊门规与自己对着干,也是气得不行,他虽为掌门,但过于严苛,反倒不如青霆得人心。 两人分庭对抗,不断有截然不同的命令下达,一时将太白弄得人心惶惶。 清轩虽然是青霆的儿子,但他与邱天道的感情却很是深厚,他夹在两人之间,只觉十分头疼。欧阳梦身为邱天道的弟子,却心系清轩,她的情况本与清轩差不多,但她手段厉害,竟在两边都混得如鱼得水。 就在太白内部权力之争达到白热化时,一个依附太白的中等门派却在一夜之间被灭门,全门上下皆是惨死,没有一个活口。这件事震惊了整个修真界,邱天道和青霆顿时也顾不上内斗了,忙着去处理此事。 这个中等门派叫做幽明派,依附太白已有百年。幽明派因所行功法诡异,在修真界也算是颇有名气。他们全派都修炼《幽明*》,该功法相传只能在夜间修炼,修习此法之人更会变得阴冷古怪……而今,他们全派竟在一夜之间被灭门,且死法残忍,太白派人调查了一段日子,却是毫无头绪。 此事事关重大,整个修真界都十分关注,在太白调查一个月后仍未给出结果后,渐渐地,便有些不好的言论出现。 太白身为修真界之首的位置并不牢靠,如今它治下的幽明派被灭门,且太白完全不能给出合理解释,许多依附太白的中小门派便有些寒心,其他大门派对此更是冷言冷语。太白的地位一下子就受到了挑战。 在又经过一个月的查探,将幽明派掘地三尺,但却依旧无法找到丝毫线索后,太白所面临的局势也越发严峻起来,甚至开始有修士来到太白山下静坐示威。 眼见着太白的声望就要一落千丈,邱天道怎能容忍此事发生?他本就是强硬派,在和一群同样性格粗豪的长老商量过后,他便想了个狠计。他命人伪造了证据,将屠戮幽明派一事栽赃给了炎华派。 炎华派是中等门派里的佼佼者,因其善于炼制于火系修真者极为有益的炎华珠而出名,它的炎华珠每年都会供奉给各大一流门派。是以,炎华派声望极高,实力地位更是比幽明派高了太多,连一流门派也不敢小觑它。炎华派和幽明派一向不和,弟子所修行的《炎华法》也和《幽明法》相克。且炎华派刚好有一名长老突破至分神期,若单论武力,仅他一人便可将炎华派灭门,修真界早有修士怀疑炎华派和屠灭幽明派一事有牵连。 所以太白干脆就将炎华派给推出来,捏造证据指认炎华派为屠杀幽明派的凶手。炎华派平白被冤枉,自是不甘心,其掌门甚至发下毒誓来自证清白。但太白本就是想借炎华派来立威,岂会给炎华派自证的机会。为防斩草不除根而留下后患,邱天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出战部荡平了炎华峰。 炎华派弟子死的死,逃的逃,就连那位分神期的长老方莱也是重伤遁逃,生死未卜。仅一个月,炎华派就在修真界消失。 太白这一雷厉风行的举措很是让人震惊,不少中小门派越发唯诺谨慎,轻易不敢惹怒太白。但许多一流门派却也因此而越发忌惮太白,尤其是地位不比太白低多少的两个超级大派:琼瑶和乾宇。 这两个门派的掌门人厌恶太白,青霆也被邱天道给气得半死。原来太白对炎华的行事全由邱天道一手促成,青霆是极力反对此事的。邱天道为了方便行事本想架空青霆,却发现不大容易,于是他便干脆派人将自己的师弟给囚禁在冰湖湖底。 可怜青霆真人身为分神期大能,高高在上地活了数百年,却头一次体会到被囚的滋味。若非清轩盗出仙器,执剑杀到太白峰顶,青霆或许还会被一直关下去。 也幸而清轩盗出了仙器。他一剑劈入冰湖,将冰湖给烧得几近干涸,才把自己的父亲给救了出来。邱天道得知此事后,差点气得吐血。清轩盗走的仙器就是玉清子赠与昆仑的那柄仙剑,他盗走仙剑,根本就没打算还回去了,甚至还为它命名叫作“焚战”。 青霆归来,带着儿子和仙器将整个太白都搅得腥风血雨,他掌握住长老会近乎一半的长老,与邱天道呈对峙之势。昔日那对恩爱友好的师兄弟,终于彻底翻脸。 但两位权力顶峰之人翻脸翻到一半,太白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时,却忽然又传来让人震惊的一个消息——琼瑶和乾宇结盟了。 这两个超级大派对太白本就不服,因着炎华派一事对太白更是不满,此刻两派结盟要对付的是谁,几乎不用猜了。 若是琼瑶和乾宇两个门派联合起来围攻太白,两派大能绝对多于太白,一个不慎,太白即有覆灭之危。邱天道和青霆两人也不敢在内乱了,他们短暂地和好,忙召开长老会商量应对之法。 这一商量,还真商量不出个完全之策来。太白的实力的确很强,琼瑶和乾宇,单个的门派都不是太白的对手,但太白却没强到能够以一挑二。 不过青霆真人思路活泛,竟将主意打到昆仑去了…… 尘痴收到太白寄来的纸鹤时,也是有些惊喜的。自从十年前,她和清轩之间就鲜少传递纸鹤了。先开始减少纸鹤的人是清轩,他不仅很少传纸鹤,甚至每次也都只写寥寥数语,不是说离火的近况,就是叮嘱她努力修行。尘痴有猜测清轩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事,但他不说,她……问了几次,却也没有收到任何答复。甚至后来,清轩不再给她寄纸鹤了。 在太白时,清轩曾庇佑尘痴许多,尘痴也是真心将他视作朋友的。如今故友来信,尘痴自是欢喜。但看过纸鹤后,她的表情却微微一变。 “有意思。”尘痴唇角勾起,脸上浮出一个笑来,略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一旁的梵心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师叔,你笑得这么开心,上面都写了什么呀?”她服侍尘痴几十年,两人之间的情谊也非同一般,是以此刻发问倒也自然。白露倒是皱了皱眉,但梵心只作不见。 尘痴也不言语,只是将信纸递给梵心看。 信是青霆写的,他在信中先是回忆了尘痴在太白时的岁月,赞叹她天资聪颖,同时青霆也对自己当初对尘痴的冒犯表示了惭愧和内疚,然后他再将太白所面临的困境给说了一遍,最后才是诚挚的恳求,小心翼翼问尘痴能不能请玉清子出面帮太白度过困境…… 梵心看完信后,脸色已变得很难看,她气愤道:“这人也太无耻了,当初在太白那般冷落欺负师叔,现在他们门派遇到困难了,却还想让师叔出面请尊者去帮他们!”她跟尘痴关系不错,也知道她以前在太白的一些事。 白露虽没看信,但听梵心的话,却也大致猜出了上面的内容,他心中难得赞同了梵心,但嘴上却道:“昆仑久不问外界之事,此事关系到一派安危以及修真界的势力格局,更是不能轻易干涉。” “自是不必拿这等俗事去麻烦师父。”尘痴一眨眼,信纸便化作细沙消散而去。 “但太白于我有养育之恩,若什么都不做也显得过于冷血了”,白皙的指尖轻叩玉桌,尘痴心中闪过万千思绪,片刻后,她淡淡一笑,“我倒是帮他们想了个办法能解此次危局。” 在昆仑待了几十年,尘痴对太白的恨早就淡了……倒不是她大度,她只是懒得再去计较。太白比之昆仑,尤萤虫之比于日月,她既已早将那群人甩在身后,又何必再为些陈年旧事而将汲汲于仇恨,这对修行也是不利的。更何况太白毕竟领她进了修真界,当时师父收她为徒时,更是要她立誓日后不许报复太白。 尘痴不会忤逆师父去报复太白,她也已将往事看开,但这却并不意味着她会心甘情愿去帮助他们,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想让她帮太白解决问题,他们必须要付出代价!那些辱骂、嘲讽、欺凌,她都不曾忘却…… 心中有了思量,尘痴便提笔写起回信。她给太白出的计策很简单,既然琼瑶和乾宇已经联盟,太白若不想陷入劣势,也可以找其他势力联盟。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势力数不胜数,既然人族的势力难以找到突破点,不如去妖族寻求联盟。就连如何与妖族联盟,尘痴都为他们想了个绝好的方式。 那就是联姻。 修真界内,人族与妖族相处得其实不错,虽然也有互相狩猎厮杀,但双方大体上还是维持着和平的关系。在昆仑这种状况更甚,说起来,昆仑界里也生活有不少妖修。妖修天赋异禀,修炼起来的速度与人族只快不慢,人族修士和妖修结合的事情也很多,但历史上却还没有过修士门派与妖族势力联盟,尘痴相信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议,定能给太白带来不小的冲击。 冲击是会有的,但在生死存亡面前,太白肯定还是会妥协的。其实借助妖族势力的想法,他们不过一时没想到罢了。而今尘痴这么一提醒,太白再无办法,在琼瑶与乾宇的逼迫下,肯定会为妖族势力心动。到时候他们不得不到妖族寻求外援,联姻便是最合适的办法。 自然,这联姻的人选也大有讲究,清轩乃太白首席,本身天赋也好,足够突出,但既然是向妖族寻求外援,那联姻的人选定是要嫁到妖族去的。以清轩的骄傲,绝不可能应下此事。青霆真人肯定也不忍心拿自己的儿子去做筹码……那么,既然清轩不行,在他之下的优秀弟子,便是邱天道掌门的徒弟欧阳梦了,她天资出众,容貌绝佳,最适合做这个联姻之人。 嫁到妖族的只能是欧阳梦! 尘痴还记得欧阳梦对清轩的一往情深,为着清轩,她更是屡次刁难自己。若她不仅不能与清轩结为道侣,甚至还不得不给嫁给妖修……想必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能打击欧阳梦了吧。 尘痴心情愉悦将纸鹤送出去,旁边看着的梵心和白露俱是感到一阵凉意。他们跟随尘痴已久,知道她每次露出这种微笑,都会有人倒大霉……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由得为那个被师叔算计的可怜人感到同情。 纸鹤才消失,却又是一只火红色的纸鹤猛然出现。尘痴秀美微拧,暗道难道太白那边出了什么事…… 她拆开纸鹤,却看到了熟悉的字迹,写信的人是清轩。字迹有些潦草,只有短短几行。 昆仑不理外界之事,清轩不欲尘痴为太白的事情为难。虽不得不帮青霆给昆仑传了信,但只片刻后他就立刻又给尘痴寄了纸鹤,信上只让她无视自己父亲的胡话。 看着信上的字,尘痴忍不住笑了,随着笑意逐渐加深,她的心也变得柔软。 她想到清轩以前曾送给过她一柄勺子形状的地阶灵器,他性格别扭,不肯说是送她的,只让她拿它来给灵田浇水。她竟信以为真,若不是偶然听到他对着离火抱怨,怕是永远都不明白他的好意…… 尘痴给清轩回了信,顺带着给他寄了张可以抵抗分神期修士一击的保命符箓。 第40章 气运的测试 第四十章 尘痴抽空又托人去外界查探了一下太白的事情,在得知这四十余年来太白的诸多变化时,饶是尘痴也不禁有些感叹。<乐-文>小说し她更是一下就看出太白变化之源头——就是那柄师父所赐的仙器。 因着师父的仙器,太白的地位才有了上升,修真界才会误以为昆仑对太白亲近,邱天道的心态也才有了变化,再加上太白内部一向捧高踩低、主次不分的习俗,做出后面一系列的蠢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及至如今太白面临的两派围攻,若不能找到强大的外援,恐有灭门之危。在尘痴看来,这实在是太白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不过,尘痴也是有些惊讶的。当初师父在收她为徒时,就曾让她立誓不准报复太白,却没想到他竟亲自动手给自己出了气。那柄仙器看似奖赏,实乃考验。若太白谦虚谨慎,守着仙器努力壮大自身,那太白的辉煌强大指日可待;但太白若借着昆仑的名声行事霸道、嚣张妄为,则迟早会引来众怒,便是有仙器也是守不住的。 依师父的智慧,肯定早就知道太白不会低调,是以专门挖了个坑给太白跳。亏尘痴当时还未师父将仙器送给太白感到心疼和不忿,其实师父是为太白埋下了一个隐患啊…… 尘痴不由有些窃喜……没想到师父如此看重自己,还为自己去算计太白。她一想通此事,便就有些坐不住,趁着去司晨殿给师父请安的时候,将此事给说了出来。 玉清子依旧一副和蔼的模样,并未对太白的困境表示任何同情,只温声道:“痴儿,修真之人当明白这个道理,福祸相依。没有完全的好事,当一件事顺利过了头,那接下来的厄运也就不远了,反之亦然。所以,我们应时时保持一颗温和淡定之心,戒骄戒躁。” “徒儿明白。”尘痴抿了口茶,神情悠然。 玉清子对自己的爱徒的性格是放心不过的,他刚觉欣慰,却见尘痴放下茶盏,眼珠一转,就邪气地勾起唇角,饶有兴趣道,“那太白难道就没来求师父和掌门吗?” “都多大的人了,还不沉稳点”,玉清子被她那奸猾的表情给逗笑,不由得轻点尘痴的鼻尖,然后才道,“太白掌门给为师和你方师叔都派了信,但昆仑从不过问外界之事,他却是求错了人。” “那真是太可惜了。” 玉清子看尘痴用幸灾乐祸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笑叹:“你这些年来倒是越发乖张了,也不知跟谁学的。” 尘痴趴到玉清子膝盖上,笑嘻嘻道:“徒儿也只在师父面前这般随意罢了,这是亲近的表现!其他人,徒儿才懒得理他们。”听闻师父和掌门不会去帮助太白,尘痴放心许多,知道太白只能和妖族联姻了。她便将太白的事情放到一边,丝毫不去想自己一封信,给人家太白带来多大的震荡。 “你啊……”饶是活了千余年,但面对爱徒的撒娇,玉清子也毫无办法的。他仿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修士大能,和所有迁就疼爱晚辈的长辈一般,他被尘痴一席话哄得通体舒畅,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他心情愉悦,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拍了拍尘痴的脑袋,又点了点她的鼻子。 尘痴无奈:“徒儿的鼻子都给师父弄扁了,怪不得徒儿越长越难看,还不如小时候可爱。” 其实这也是个怪相,尘痴在太白时哪怕打扮得不甚起眼却依旧娇俏讨喜,自她来到昆仑后更被各种灵果滋养,出落得越发精致漂亮,颇有绝世之容。但随着年龄增长,她那幅好相貌却似被修为给吃了一般,反而越长越倒退了……倒是她小时候那圆润的体形却保留了下来,可惜修真界以瘦为美,不论男女都恨不得瘦成竹竿,以有飘然之姿,尘痴虽不胖,却到底也难有那种飘然之感。 当初那个让人惊艳的小美女长成如今这般普通的模样,这着实算得上是昆仑一大奇事,倒也有不少男弟子在心中偷偷感叹惋惜。 玉清子白眉一竖:“谁说你难看了?莫不是眼睛不好,我徒弟明明长得这么可爱。” 尘痴嘴角一抽:“师父,夸人好看不能用可爱,可爱是用来称赞不好看的女孩子的。”她现在已有五十多岁,外貌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自她一天天长大,夸她可爱的人越来越多,夸她好看的则越来越少。 “这是什么道理?可爱难道不比好看更加讨人喜欢吗?痴儿别和那些俗人一般见识,他们见识短浅,不知道你这副长相才是有,在为师看来,痴儿是世间最可爱的了。” 尘痴笑了笑,她也懒得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只要师父不觉得她丑就可以了…… “在徒儿心中,师父也是世间最好看的人了!” 师徒二人互相恭维了一番,也幸亏边上没有第三人在场,不然非得被这两人给恶心到…… 自从青霆给尘痴写信后,清轩和尘痴也恢复了纸鹤往来,虽不频繁,但两人之间却仿佛更加默契了。在清轩的信里,尘痴也知道太白终究还是和妖族联了姻,掌门弟子欧阳梦代表昆仑嫁给了妖族一位王者。太白的危局被解,琼瑶和乾宇再无法压制它,反被太白狠狠地给灭了威风。 就在尘痴想着是不是要抽空出昆仑去看看清轩时,她却没想到正有人千方百计想来看她。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霓素清。她自拜方乾为师后,便鲜少能与尘痴见面。一方面是因为她修为较低,从浮虚岛到司晨峰,以她当时尚未结丹的修为实在需要耗费比较长的时间才能到;另一方面则是蓬莱岛岛主的意思了,可怜霓岛主在离开时都在忧心心爱女的情感问题,还跟方乾千般嘱咐,让霓素清少去司晨峰。 是以,霓素清不得不与心爱的小伙伴尘痴长期分离。她好动又执着,师父方乾拦着不带她去司晨峰,她反而就越想去找尘痴。等霓素清顺利结丹后,她便打算带着新得的宝贝,亲自御剑飞去看望多年未见的小伙伴。 可她在浮虚岛被娇惯坏了,鲜少长时间地御剑飞行,再加上她结丹不久,御剑时心情过于激荡,竟不留神就撞到了一棵古树上。 好巧不巧,古树上正坐着一个人。那人正在全身心地体悟修炼,他的气息和周围的树木花草交融在一起,处于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 霓素清这一撞,却是将他给惊醒了。他睁开眼,眉宇间一片虚影闪过…… 结丹修士御剑时竟撞到树上去,这等搞笑的消息一旦传出去,霓素清就真的不用再出浮虚岛了。她当即就先带上帷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然后放出神识四下一探…… 很好,没有人。霓素清松了口气,她这才伸出手按摩着被撞到的地方。 看着霓素清的举动,树上那人不禁露出抹笑来。他正欲闭上眼继续修炼,但余光里扫到一样东西…… 霓素清回到剑上,转过身放下帷帽正要离开,却听到一声轻咳,然后清朗的声音响起: “师妹且慢,你的储物镯掉了……” 霓素清眼角一跳,转头瞪向来人,恶狠狠道:“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她一席红裙,容貌娇美,回首间刹那的惊艳让那人恍惚了一瞬,他的脸上也浮现出绯红:“呃,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一直在这么?我刚刚怎么没看到你?” “我乃木属性修士,刚刚修炼时将气息融于树木,你这才没有察觉到。” 霓素清这才松开了眉头,见自己竟然连储物镯掉了都没发现,不禁有些讪讪。她道谢着接过储物镯,注意到那人一头罕见的绿发,恍然道:“你是绿华师兄吧?”在昆仑的几十年里,她和这位绿头发的师兄也有过几面之缘。他好像是繁若峰的弟子,性格特别安静。 “霓师妹”,木华自然也认得这位昆仑最小的师妹的,辩解道,“我姓木。” “噢,原来是木绿师兄啊,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大好。”不过,木绿这名字听起来好奇怪啊。 木华面容一僵,无奈道:“霓师妹,我叫木华。我因修炼之故发色为绿,但名字里却是没有绿的。” 霓素清满脸懊丧:“我弄错了,原来你名字里没有绿!对不起啊,木师兄。” 木华笑了笑,转移话题道:“霓师妹,你行色匆匆,可是有何要事?” “我想去找尘痴师姐,但我刚结丹,境界不稳,也不大清楚司晨峰的位置……木师兄你能带我去一下司晨峰吗?” 木华自然应允。 两人到达司晨峰时,尘痴正和师父下棋。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尘痴有些高兴,也有些惊讶。 霓素清对木华眨了眨眼,抢先开口:“我在路上遇到师兄,恰好师兄也要来司晨峰,我们就顺路一起来啦。” “被顺路”的木华:…… “师姐,我现在已经结丹了,以后就可以经常来找你玩了……”霓素清挽着尘痴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道。 玉清子看到两人亲密的模样,不由就想到某件事来,离开的想法顿时也就消失了。 “我带了一样好玩的东西,是古大叔做出来的,可以测人的气运,我这次专门把它偷……哦不,带了出来。”说着,霓素清就转了转自储物镯里拿出一张黑黝黝的罗盘样的东西出来。 气运一说向来飘渺,尘痴挑了挑眉:“竟然有这样的东西?” 玉清子却是饶有兴趣道:“古芒居然将它给做出来了?” 霓素清点了点头,她对古芒很是推崇。当即就演示道:“只要滴一滴血上去,然后将手按在上面,就可以催动它了。它会亮出很多颜色……紫色、红色、橙色、以及白色都代表鸿运,颜色越深,则气运越好。其中,紫色最好,白色则最一般。” 随着霓素清的手放入罗盘,一阵绚丽的光柱便从上面照射出来,那道光柱是极为浓郁的大红色,甚至隐隐泛出紫色来,天边云气翻涌,也被染上一层绯红。 玉清子抚着胡须,赞道:“都道鸿运鸿运,你这大红色的气运也算是极好的了。” “师父也这么说”,霓素清俏皮道,“整个浮虚岛也就只有我是这般浓郁的红色。” “敢情你是来炫耀的啊……”尘痴笑着打趣。 “我是想把好东西拿来给尘尘姐姐一起分享,古大叔可是一直不舍得我将它拿出来呢”,见木华鲜少说话,霓素清怕他无聊,便将罗盘递过去道,“木师兄,要不你先来试试?” 木华谦逊道:“应该请师伯先来。” 霓素清吐了吐舌头,把罗盘恭敬地送至玉清子面前:“那就先请师伯来。” 玉清子对这罗盘确实也蛮感兴趣,也不再推辞下去,笑呵呵道:“那我就先来看看了。” 他滴血后,将手放上去,顿时就有一道白色的光柱现出,那光芒肃穆中正,照的人心下一阵平和。 但霓素清却是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白色的气运只能说是一般,可玉清子乃渡劫修士,按理说修炼到这般地步的人,应该都是天地所厚爱的。 玉清子倒是神色如常,他收回手,笑道:“我修炼之路也算是颇多坎坷,气运不佳倒也正常。” 尘痴不禁安慰道:“气运分为鸿运和厄运,师父你乃渡劫期大能,所经历的事情自是不少,兴许是鸿运和厄运相互抵消,才显出白色来……徒儿倒觉得,气运并不如何重要,于修真者而言,最为重要的还是心性。” 木华也道:“师伯一身修为出神入化,似师父这般修为,气运的影响已是微乎其微。” 霓素清更是道:“师伯是有大造化的,我看这白色的气运都和别人不一样,气息凝练醇厚,极为不凡……” 玉清子笑着摇头:“你们一个个地都是伶牙俐齿的,倒是将我夸得天下无双似的。我就是想为这不好的气运伤心,也被你们说得要沾沾自喜了”,他把罗盘递给木华,道,“还是你们这些小辈厉害,昆仑以后还是要靠你们。” 木华也笑了笑,他随意地将手放在罗盘上,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罗盘剧烈地震颤起来,紧接着一道深紫色的光柱猛地窜出,天地间都因此异象连连。 “这……”霓素清瞪大了眼,“木师兄竟然是紫色鸿运!” 木华似是也有些惊讶,他松开手,面上带了丝茫然,天地异象也缓缓散去。 尘痴好奇道:“紫色就是说气运特别好么?” “何止是好?”霓素清做了个深呼吸,“这简直是得天地之厚爱,不仅修行时畅通无阻,各种天才地宝也会争着聚集过来。” 玉清子点了点头,看向木华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他笑道:“师侄当有大造化。” “师伯言重了”,木华有些惭愧,“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运气有多么好,兴许刚刚只是巧合?” 霓素清翻了个白眼,这个表情被她做得俏皮可爱,“古大叔做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出错……话说,木师兄以后你要出去历练的话,一定要带上我啊。” 尘痴也被这罗盘勾起了兴趣,她自己乃五行灵体又有着虚界,料想运气应该也不错。 果然,轮到她测试时,罗盘的反应甚至比木华时还要激烈,它整个地颤动起来,霎时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无数虚影闪过,直到罗盘上竖起一道奇怪的光柱……说是光柱或许不大恰当,因为它漆黑一片。 尘痴拧起了眉,她的脑海里空白一片:“这是……紫的发黑么?”她虽觉得自己运气不差,但也没料到如此不凡。 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阴冷,霓素清张大了嘴,呆望着面前的情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玉清子看向尘痴,面上的表情已不知该如何形容。 此时,崔嵬阁内打坐的古芒似是察觉到什么,猛地睁开双眼。 历练完毕,正赶回司晨峰的封陌,望着天边的黑气,不由得也皱起了眉。万年不变的表情难得起了一丝波澜,他的身形化作一缕清风,几个呼吸间,便已来到司晨殿外。紧接着,他并指如剑,对着天边遥遥一指。 那一指划出一片金光,斩向黑色光柱,顿时,黑气如冰雪消融,天空也恢复清明。 尘痴的脑海猛地清醒过来。她松开手,这才发现罗盘已裂成碎片。 “痴儿,你没事吧?”玉清子担忧地扶住她。 “刚刚是怎么回事?是罗盘坏了吗?” “没想到,我有朝一日竟然也能见到如此厄运缠身之人。”古芒破开虚空而来,望向尘痴的目光很是感叹。 第41章 相反的结果 第四十一章 古芒一句话说完,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起来。=乐=文=小说封陌的眉心几不可见地一皱,他面沉如水,转眼便来到玉清子身边。 “恭喜师兄历练完毕”,想到正是他催散了黑气,尘痴无奈一笑,“又让师兄见笑了。” 封陌淡道:“那黑气里有邪物。”他常年历练,经常诛杀邪物,故而对邪物的感知非常敏感。 “厄运之气可催生邪物”,古芒对尘痴道,“这窥天仪虽会激发五色,但我还真没想到有人能使它催发出黑色来。你的气运之气呈现纯黑色,代表了最为深厚的厄运。一般有此气象的人皆为天地厌弃,一生坎坷曲折,克亲克友,不得善终……你能安然地长这么大,也不容易。” 尘痴还没什么反应,她身边的人却都神色不佳。霓素清满脸愧疚,木华也是一脸担忧。 玉清子更是当即就变了脸色,他拂袖恨道:“莫要胡说!我这徒弟人品资质都好得很,定能登上仙路,修得长生。” “至于你这古怪的罗盘”,玉清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定是坏了!” 接连被师徒二人否定,古芒的心情已十分不爽。他扯起嘴角,露出的笑冷漠讽刺,带了点煞气:“天地间惟道心草能窥探人之气运,我用十年构思,又花费数十年去搜寻各种材料,直到最后将推演法门和道心草完美地融入道这个窥天仪中,共用百年有余。你是知道我为它了多少心思的,制作它所需要的不少天材地宝还是你去寻来的。罗盘先是测出紫色鸿运,然后又现出黑色厄运,两种极端气运的刺激下,它承受不住,这才碎裂。我还没向你要灵石赔偿呢,看在你我是故交的份上,我也不要你太多,你用一柄上品仙器做交换即可。” 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罗盘居然如此昂贵,尘痴顿时觉得手中的碎片沉重起来。 玉清子眼角一抽:“你怎么干脆不去抢?你当我看不出么,你这罗盘明明还没炼制完毕,连个法器都算不上,测算结果就算出错也很正常。” 古芒瞪了霓素清一眼,他就知道,方乾的弟子都是祸害!的确,他制作窥天仪并不是单纯地为了测算人的气运,他是想尝试用气运作为一种攻击手段,但想了十几年都还没想出办法来。霓素清来到昆仑后因对炼器很感兴趣,方乾便让古芒去教导她。霓素清心思灵活,天赋极佳,古芒便已将她视作半个徒弟。对于她偷拿窥天仪四处显摆的事,他一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得会发生这样的事? 感受到古芒不悦的目光,霓素清的一张小脸白了白,她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撒娇道:“古大叔,你可是昆仑最厉害的炼器天才了,重新做一个窥天仪也不过小菜一碟,我还可以帮你打下手。到时候等新的窥天仪做好后,再给尘姐姐来试一下,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可以改进改进。” “说得容易,道心草只剩下一株了”,古芒皱着眉头,他小心翼翼地将罗盘碎片收集起来,“现在发现也不晚,至少可以早点为尘痴做些准备,这种厄运缠身的体质,最遭天地忌讳,怕是每次大境界的突破都会有生命危险。” 尘痴心中一动,她刚由炼器突破到筑基时,的确是痛不欲生,后来因为和封陌灵魂结契,结丹得倒也顺利,但现在却连每一小境界的突破都非常困难。 玉清子也冷静下来,凝重道:“如果真乃天生厄运,那可有破解之法?” “尹呂不是有个神神叨叨的弟子最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么?你们不如去问他,我只会炼器,对于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没什么兴趣。” 霓素清急了,忙开口道:“古大叔你一向见多识广,为了这窥天仪,你不是还专门看了许多书简吗?昆路肯定没有人比你还懂气运了,你就不要谦虚了……” 玉清子也道:“鱼反不过是小打小闹地卜算,你能做出测算气运的东西,可见对气运是有独到见解的,你就直说吧,我这徒弟如果真的运气差了些,又该怎么办?” 古芒看了玉清子一眼,他也不再拿乔,沉吟道:“气运一说太过玄奥,我也不能窥透其中之一二。但在我看来,厄运鸿运既相对相克,又相辅相成,气运不好的人若是想改运,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多和气运好的人在一起……” 玉清子正洗耳恭听,见古芒沉默下来,半天也没开口,不由惊道:“这就没了?” “没了”,古芒翻了个白眼,“气运是很难改变的,它最多只能压制。你不知道厄运缠身的人是什么样子的,那是喝口水都能被呛死、出个门都有可能被雷劈死的倒霉。如果不想你徒弟厄运缠身,你还是让她跟气运好的人在一起,多待在洞天福地一类的地方,不要做太多危险的事,不然真有可能大白天平白无故被雷劈。” “你才平白无故被雷劈”,玉清子眼角一抽,不甘落后道,“怪不得你一直收不到徒弟,多好的苗子都被你这张嘴给吓跑了。哪有胡乱咒人被雷劈的?” 饶是尘痴淡定得很,此刻也不禁面容一僵。说起来,她还真有过大白天被雷劈的经历。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不慎触怒了天道,如今看来,倒是她运气不好么? 其实,尘痴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不幸。她有虚界,而且修行天赋也不错,更能遇到师父,拜入修士眼红的昆仑……虽然在修行路上,她也遇到过许多艰辛折磨,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尘痴心甘情愿从那些失败和挫折里汲取教训。将不幸和失败归于气运再自怨自艾,尘痴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如今得知自己的气运极差的消息,尘痴有些惊讶,也有些失望。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信自己会敌不过虚无缥缈的气运。 她心态平稳,对于所谓的“厄运”有忌讳,却并没太多畏惧。 古芒见她神色淡定,不禁好奇道:“你气运如此之差,你难道不害怕吗?” 尘痴答道:“古大叔,如果害怕可以破解厄运,我定日日胆战心惊以求安稳度过,但关键是害怕没有丝毫用处。我若真是厄运缠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也已经顺利地度过了几十年。如果厄运真的会来,我害不害怕都没有丝毫影响。既然如此,常怀畏惧之心不利于修行,那我还是不害怕的好。” 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古芒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豪迈无比,半晌,他才叹道:“你倒是冷静,但当悲剧真的到来时,人的情绪却是很难控制地。” 尘痴微微一笑,她的面上依旧温和,但眼神却多了抹犀利:“那就不要让悲剧发生。” “天道不可能将所有的东西都计算在内,若是只会被天道牵着走,那又怎么可能得道呢?” “说得不错,你既然能顺利地活到现在”,古芒故意停顿了片刻,才邪笑道,“说明更大的祸端还在后面。” 尘痴神色不变:“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若真有天大的祸事发生,我也一定会努力找到那线生机。” 古芒不由看向玉清子:“你倒是教出了一个有胆识的徒弟,可惜就是修为低了点。” 玉清子抚了抚胡须:“你懂什么?这是厚积薄发。” 古芒撇了撇嘴,懒得跟他再争论,他收好放好窥天仪的碎片,就驾云回崔嵬阁了。临走前,他还不忘将霓素清带上。 霓素清还惦记着尘痴,只得站在云端对她喊道:“尘姐姐,你不要怕,我把我的气运分你一半。” 尘痴哭笑不得地应下,心中着实有些感动。 木华也道:“师妹,气运之事过于飘渺,你莫放在心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就是。”说完,他便也告辞了。 尘痴是真的没将厄运这事放在心上,但玉清子却愁得不行。他开始潜心研究气运,四处拜访玄学家,甚至还为尘痴寻来许多改运之物。霓素清和木华这两位由于鸿运极佳,也经常被玉清子邀请到司晨峰来。 尘痴有些无奈,但未免师父担忧,也都欣然接受了。只是偶尔,她也会想起古芒曾说过她的“克亲克友,不得善终”,后者便也罢了,前者她却很是忌惮……师父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不会容许自己有丝毫可能给他带来灾难。 为了强大自己,她甚至向封陌学习对战的术法。封陌常年在外游历,一身修为出神入化,越级斩杀的修士数不胜数,即便在昆仑,同等境界内,也找不出比他还要优秀的修士。自上次历练后,他就已突破到出窍期。 玉清子不大愿意尘痴同封陌去切磋,他还担忧着尘痴的气运不佳,生怕封陌出手不知轻重,会让尘痴受伤。但尘痴态度坚决,他自己又因修为境界太高,无法给尘痴带来 于是,在玉清子的叮嘱下,封陌同尘痴切磋时,境界不仅要控制到结丹中期,还不能使用法器、不能主动攻击尘痴……其中条件之苛责,让尘痴都有些哭笑不得。她本以为按照这些条件,自己怕是想输也难了。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想太多。 尘痴永远都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封陌对招时的场景。 难得有机会可以直接“教训”冰山师兄,她一出手就放了大招,三条厚土凝成的蛟龙自地面钻出,无数石块朝着封陌砸去,但被包围的封陌却一动不动。他左手微抬,顿时,仿佛时间都禁止下来,三条蛟龙与无数石块蓦地停滞,顷刻间,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挤压一般,“嘭”的一声便化作湮粉!尘痴还没时间震惊,就发现一支冰箭已停在距自己喉咙不足三寸的位置…… 太快了!她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看向封陌的目光就像在看什么怪物。 封陌面容冰冷,他没有收回冰箭,反而拂袖任冰箭射进尘痴身体。眨眼间,尘痴就被一层薄冰包裹,动弹不得。 封陌转身离去,只留了一句话:“运转灵力,一天后即可解封。” 被困在原地的尘痴心情复杂,她不禁为当年筑基期的自己感到叹服……无知者无畏,如果那时她就知道封陌有这么恐怖,她根本就不会选择对上他。 第二次切磋时,封陌的修为已压制到了结丹初期,可惜,尘痴依旧很难在他手中走上一个回合,最后她被烈火困住了一天,但值得庆幸的是,她终于可以看清封陌是如何出手的了。 封陌乃五灵根修士(尘痴对此有些惊讶,她曾一度以为他是冰属性灵根),他对于各系灵力的理解都十分高深,且他对灵力的掌控很精准往往能用最少的灵力达到最佳的效果。尘痴虽是单土灵根,但她的五行灵体本身对灵力的感知也很强,且她可以在体内将土灵力转化为任何灵力,玉清子一直让她学习各系功法、博采众长,如今在封陌的言传身教下,尘痴对于灵力的了解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她的对战水平也迅速增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七八年过去。在封陌将修为控制到结丹中期后,尘痴终于能够在他手下……成功撑过三招。 封陌和玉清子有很大的不同。玉清子教尘痴时,主要是以引导为主,淳淳教导,手段温和;而封陌则直接从武力上给尘痴带来巨大压力,等她惨败后再自己去揣摩破解的,若尘痴有什么疑问,他给出的解释也很少超过三句话。听得懂则好,听不懂,那么尘痴就很有可能不停地被同一个招式给折磨数十次……在这样的高压下,尘痴的实战水平增长得自然是飞快。她对于五行法诀的使用,越发得心应手,虚界如今也被她治理得颇为可观。 尽管她的修为没有半分增进,仍旧停留在结丹中期,但现在的她,可以打败以前的十个自己。 玉清子看到尘痴的进步,是心疼并欣慰着。他那大弟子太过冷硬,每次在和尘痴对招后,都会用破解的招数将尘痴给困住。那不是简单的被困,被困的人必须不停地运转灵力,稍有懈怠,那被困的时间就会自发延长…… 好在尘痴性格坚毅,并非偷奸耍滑之辈,封陌这般严苛的训练,反倒将她的潜力给压榨出来了。 现在,玉清子纠结的是另一件事……古芒闭关数年,已经将窥天仪给修好了。方乾对此事颇为重视,特地下令让所有感兴趣的弟子都去测试自己的气运。连在看守天梯的陆翩和面壁剑洞的鱼反也没有错过。 这一测,倒是又找出一位紫色气运的修士,竟是还在剑洞面壁的鱼反。鱼反对这窥天仪也很感兴趣,为了弄清它的原理,差点就想拜古芒为师了,可惜古芒瞧不上他…… 尘痴的气运测出极致的厄运,玉清子本不欲再让她去参合此事,但古芒却想要收集各种气运,还指名要尘痴再去测试一遍气运。玉清子自是不肯,但古芒却直接将窥天仪给拿到司晨峰来。 古芒来的时候,尘痴正被封陌定住在司晨峰顶,再有两柱香的时间她就可以解封了…… 以古芒的性格,他当然没有帮尘痴解封,只坐在旁边悠然地撑起把伞,看着尘痴受罚。 见封陌出来,他便招呼他过来测试气运。其语气之自然随意,似乎已将自己当做司晨峰的主人。 封陌不欲与古芒多说,很干脆地就过来刺破指尖,将血滴入窥天仪上…… 第43章 无尽的阶梯 第四十三章 尘痴被重重地摔回了天梯,她借着璧渊勉力站起来,刚刚被撞到的脑袋有些发晕,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手指不受控制地在微微颤抖。[书库][].[4][].[]乐--..--。 天梯位于昆仑和外界的交接处,这里没有日夜之分,天空永远是纯粹的蓝。尘痴不知道现在距离自己收到青霆的消息有多久,清轩的情况又是如何…… 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每一丝血液都叫嚣着疲惫,暴动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着,仿佛要将她的筋肉骨骼都冲烂。尘痴抿紧了唇,她抬眼向着天阶上面望去,青黑色的阶梯蔓延到了天际,天际之外,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阶梯…… 有那儿一瞬,尘痴感到了绝望。她无力地闭上眼,有些怀疑自己可能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师妹,你就一定要走这天梯吗?如果你想要去外界,我带你去吧。”在她身后的陆翩沉声道。他现在也有些狼狈,但比起尘痴已好了不知多少。 尘痴的脑袋虽眩晕着,但她还能思考,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苦笑了……她要的不是去外界,她是要去救清轩,而清轩的敌人,是分神期修士。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心中最为关注的问题问了出来:“还有多远?” “你这又是何必呢?” “还有……多远?”她的声音微弱却坚定。 陆翩缓声道:“还有七千八百九十一级。天梯越到后面,就越危险,尤其是最后的那一百级阶梯,就连元婴修士都有陨灭的可能……” 尘痴没有话,她开始打坐调息,虚界内的灵气朝她体内涌去,她没去治疗经脉丹田的暗伤,只不断地补充着灵气。 体内的灵力越发暴动起来,丹田仿佛成了战场。尘痴虽然没有痛觉,但也不好受,她只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便站起来迈步踏上一层阶梯。 玉清子立在云间,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苦涩和不忍,他苦笑着叹气:“早知如此,我当时答应她去救清轩便是。” 封陌扫了眼尘痴,冷声道:“她是在逼你。” “痴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将这天梯给毁了。” 师徒二人牛头不对马嘴地了几句,气氛已有些凝滞。 尘痴此刻却是很难再去关注玉清子那边的情形了。她现在只感觉自己每踏上一个台阶,都要费尽她全部的力气。虚界的灵力在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它们和天梯上暴动的灵力交织在一起,淬练着她的经脉丹田。幸亏尘痴本身修为足够凝实,不然她的丹田和经脉早就会冲刷成碎片。 但饶是如此,她现在的状况也很危险。丹田胀得简直要爆炸,尘痴怀疑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她硬是凭着一口气,撑了下去。 一步又一步的,尘痴迈步踏上台阶,步履缓慢而迟钝。她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她现在只剩下一个信念——那就是走下去,不能停下,更不能倒下。这个信念支撑着她拖着麻木的身躯,坚持了下来…… 尘痴走天梯走得艰苦,清轩的情况却比她还要危险数倍。 他挥剑斩向面前的拳影,掀起的强大气流将他的发丝吹起,那扬起的发丝已被血液浸透,竟呈现出暗红色。 那道拳影的主人直接被斩断了双手,他面容大变:“竖子敢尔!老祖很快就会赶过来了,你就等死吧。” “我伤得了他一次,就伤得了他第二次。”清轩冷声道,焚战似是感受到他心中的战意,剑身轻颤,生出数道火焰,竟硬生生地要将面前的青年修士给烧死。 青年修士惨叫数声,只来得及将元婴飞快地遁出,但半空中却有一只浑身火红的鸟儿飞出,很快就将那元婴拦下。 “清轩,你若灭我元婴,老祖定会将你……” 剩下的声音化作了凄厉的尖叫,离火已张嘴将那元婴给吞下,它似是有些满足,扬起修长的脖颈,发出一声清啸,然后就飞到清轩身旁。 清轩冷酷的脸上这才稍微和缓,他刚松开眉头,唇边却渗出一缕殷红的鲜血,俊美的容颜已是苍白如纸。 他抬手拭去唇边血迹,做这个动作时,他身子一晃,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他本就身负重伤,又被追杀着逃难了两天两夜,若非有离火和焚战,他恐怕早就倒下了。离火忙伸出颈项,将他撑住。 清轩摸了摸离火有些暗淡的羽毛,反手将焚战直插入地面,然后就坐在它身旁开始调息。他曾被分神长老重伤,青霆真人好不容易才带他逃了出来,为此,青霆真人还独自对上两位分神长老…… 离火奇怪地蹭了蹭他的被子,有些焦急地鸣叫着。 “不用走了,我们的神识早已被隐淮锁定,是走不远的。父亲拖住了两位分神长老,他们急着找我,就不会对父亲下杀手。我就在这等他们过来。” 离火的鸣叫已经带上了哀求。 清轩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他感受着体内逐渐流逝的生机,平静道:“就算以身祭剑,我也要斩杀那两个老贼……等我死了,你就去找尘痴吧。” 想起往事,他不禁勾起了唇角。尽管他此刻一身病容,这笑却依旧带着飞扬的神采:“她看到你变得如此神骏,定会欢喜……她很好,也会照顾好你的。” 一声悲鸣后,离火低头,红水晶般的眼眸满是哀伤…… 尘痴的心中蓦地一跳,她已走过无数级阶梯,此刻突然感到一阵恐怖的压力。她抬头眯眼望去,青黑的台阶上方,已能看得到湛蓝的天空……前方的阶梯更是可以数的清了。 “还剩下最后一百级阶梯,师妹,你要加倍心了。”没想到尘痴竟然真能坚持到这里,陆翩对她也是有些叹服,但想到后面路程的危险,他的心不由得便揪紧了。 其实不用陆翩,尘痴也已经感受到了。眼前的台阶似是一只冰冷危险的妖兽,它无声地盯着自己,仿佛只要她一走过来,它就要张开大口将她给撕成碎片。 尘痴深吸口气,迈步前行。在踏上台阶的刹那,一阵如同海水般的巨大压力便向她涌来,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似乎随时都要将她挤下天梯。她闷哼一声,咬牙稳住了身体,提脚迈向上一层台阶。 一阵狂风猛地袭来,轻而易举就将她撑起的防护罩给吹破,风刃吹在她的身上,仿佛刀割。尘痴现在的感觉极不好受,她一下子感觉自己处于寒冰之中,冰冷异常,一下子又觉得自己正被烈火焚烧……五行灵力在这里的惩罚加大了许多,亏得尘痴没有痛觉,不然痛都要痛昏过去。 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尘痴别走路了,她现在连动一下都很困难。脚下仿佛挂着千斤重的东西,她异常艰难地抬脚踩上了一层台阶,接着,又屏气努力让另一只脚也踏上来…… 走路本是一项很简单的事情,在这里,却成了一件非常吃力的事。尘痴现在踏上一层台阶所用的时间,几乎相当于刚刚走一百层阶梯用的时间。 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尘痴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这些不断变的数字此刻成了她最大的安慰和动力。 她身后的陆翩紧张地跟着,生怕她一不心就出现什么意外。 五十三、五十二、五十一……尘痴觉得自己仿佛在汪洋大海里飘摇,随时都有被倾覆的危险。那浩瀚的压力逼迫着她将自己的灵力不断地压缩再压缩,就在尘痴离天梯顶部还差五十步时,她的体内却是有个穴窍突然就被这股庞大的压力给冲破了。 好巧不巧,她那近三十年来的瓶颈,竟在此时松动了。 修真之人但凡突破,不仅在乎契机,更十分讲究场合。甚至后者比前者还要重要,因为没有契机,不过是无法提升修为;但若是突破时处在一个危险的环境中,那么结局则要惨得多,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销道陨。 尘痴从不是一个迟疑的人,她只犹豫了一瞬,便盘膝坐下开始掐诀,顿时,四周蠢蠢欲动的灵力都朝她奔涌而来。 陆翩心下大骇!他没想到尘痴竟然会借天梯的灵力突破,这实在太疯狂了……且不那灵力本就暴躁非常,而且时机和场合也都不对! 就像是要验证他的想法似的,尘痴才刚在五十级阶梯站稳,空中就有好几道雷朝她劈来……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尘痴定是不会忌惮这几道雷,偏偏此刻她被困在天梯,躲闪不掉,灵力更是不济……眼看着她就要被雷劈到,两道光罩眨眼间就将她给护住。 陆翩和玉清子同时出手,总算让尘痴没被伤到。但在保护罩内的尘痴却似遭到什么重击一般,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要过天梯者,若有人出手相助,则闯天梯的那人将受到更大的惩罚。 “痴儿太莽撞了。”玉清子白眉紧皱,又惊又怒,但他归,手中却已经开始有白芒闪烁……他不能让自己的徒弟在这种情况下突破,天梯的制造者并非凡人,但他今天就是拼着修为受损也要毁了它! 就在此刻,封陌开口了:“且慢。” 第44章 师父对不起 第四十四章 封陌淡声道:“我去走一遍天梯。[书库][].[4][].[]本由 l*******com 首发”完,不待玉清子反应,他转身便已来到天梯边上。 玉清子见封陌踏上天梯,便已明白了他的打算。天梯会惩罚想要闯过他的人,且上天梯的人修为越高,承受的攻击也就越多……天梯上的五行灵力有限,现在陆翩已经在上面,如果封陌再以出窍期的修为去闯天梯,那便可以为尘痴减轻许多压力,她突破的环境就会安全许多。 明白了封陌的打算,玉清子便收了手。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毁掉天梯,尘痴现在还在天梯上突破,一个不慎,他便有可能伤害到她。封陌的办法虽然麻烦点,但或许比他的更为安全。 封陌一踏上天梯便被传送到了最底层,他走天梯的速度比尘痴快多了,呼吸间的功夫,他就已走过千层,远远看去,仿佛一根白线窜过…… 尘痴只感觉周身压力一轻,她心中大喜,来不及去思考原因,只趁这机会抓紧突破。周遭的灵力如水般被她吸入体内,她努力控制着这些乱窜的灵力,引导它们按照五行诀的法门运行。 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五行相生相克,内藏杀戮争斗,更含生机无限,它们混合在一起,构成天下万物。尘痴在突破的过程中若有所感,她体内的各系灵力逐渐由混乱变得井然有序。随着时间过去,她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整个身子仿佛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就在尘痴咬牙熬着突破的时候,一阵凉风拂过,竟带走了她大部分攻击。她睁开眼来,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白色的虚影……以及那段围绕着那道虚影的风雨雷电。 封陌身形如风,很快的,连这最恐怖的一百层也要走完时,他终于停了下来,稳稳地停在了倒数第二级阶梯上。 他长身玉立,自带狂风暴雨打雷闪电的背景。 尘痴先是一愣,然后就忍不住苦笑,她费劲千辛万苦都不一定走得完的路,他却犹如闲庭漫步。尘痴的心情有些复杂,鲜明而惨烈的对比下,她的道心险些动摇,但也就那么一瞬,转眼她就平息了。 冰山师兄是为了帮自己才来走天梯的,她不能让自己一直处于被保护的状态!她会努力的,总有一天,她会赶上他……甚至,超越他。 尘痴的心境平稳下来,她努力对着冰山师兄露出抹笑来,然后继续闭眼调理体内乱糟糟的灵力。 在不远处为她护法的陆翩则有些感叹,他当然也可以独自走完天梯的,但这速度却远比封陌慢了。更何况……他看着封陌身边如银蛇的雷电,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肯定无法引得天梯如此严重的对待。 封陌的修为比他高了,陆翩现在距离出窍中期尚有一段距离,而封陌已经是出窍中期修士了。想到三十年前,自己还鼓励他和自己参加同级别门派大比,陆翩不由得有些惭愧。 惭愧过后,陆翩又有些叹服。他自己的资质已算得上是格外出众了,不然也成不了昆仑首席,可惜封陌的修炼天赋比他还要好得多,简直是妖孽级别。 他一定要更努力修炼了,可不能被继续被比下去啊…… 陆翩想了很多,尘痴这边却已开始全心全意地突破。结丹中期不比结丹初期,她所需要的灵力格外得多,偏偏天梯附近的灵力都暴动非常,十分耗费她心神…… 但听着头顶轰隆作响的雷电之声,尘痴只感到庆幸……在封陌帮她承担了大部分天梯的惩罚后,尘痴的压力其实已松了许多。于是,很快的,尘痴就顺利突破了。 受伤的经脉丹田皆已痊愈,尘痴的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她睁开眼,对着封陌遥遥一笑,道:“多谢——” “师兄”两个字还没出口,封陌就抬脚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那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安静了一瞬……然后,便又在尘痴头顶响起。 尘痴瞳孔一缩,眼疾手快地祭出了一件防御性的纱衣,感受到比起刚刚还要恐怖的压力,她心下一凛,再不敢有丝毫懈怠。 封陌站在天梯的顶端,没有离开,只看着尘痴…… 疾风如刀、寒冰凌冽、烈焰炽热……熟悉的压迫感再次传来,尘痴的呼吸有些艰难,但她现在的状态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她迅速地掐诀施展开保护罩,任各种攻击打来,她眼都不眨地就抬脚迈上阶梯。 清轩的情况难料,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直到觉得周围的压力大到实在有些承受不住了,她的速度这才慢了下来。 此时,她距离顶端还有十级阶梯。 “师妹心,这十层最是危险不过。”陆翩略带担忧地提醒。 尘痴调息了片刻,感受着前方几欲将人吞噬的恐怖压力,她有些慨叹……若是没有突破,她可能还真的走不过去了…… 不过,既然天梯之前没能拦下她,反而让她借机突破,那现在,天梯更不可能阻拦住突破后的自己! 尘痴缓步上前,最后十层给她的压力的确很大,她连法术都很难施展,灵力一旦放出去,就如泥牛入海。她只能凭借着肉身硬撑着,一步又一步地踏上台阶。 她的步伐虽慢,却很坚定。 但当她踏上倒数第五层时,变相突生,她浑身的灵力一下子竟都被吞噬了。 尘痴心下一凉,猛地感到一种极端的不安。 果然,天梯并没有停下攻击,相反各种攻击还来得更快更急,若是*凡胎,怕是眨眼间就可能死上七八次。 尘痴虽然已经结丹,骨骼血肉已脱离了凡胎的级别,但她毕竟修为尚弱,硬抗着这些攻击,也是有些吃不消。也幸好她曾跟师兄一起学习术法,多少淬炼了些*,这才不至于一下就被打倒。 她费力地抬脚,几乎用尽力气才踏上一层阶梯,她不由得想到冰山师兄刚刚可是一下子就走过去了!她忍不住抬头,看着封陌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上,沉默的模样如同等待…… 师兄是在等她吗? 尘痴被心中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给吓了一跳,旋即又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但她终于还是受到了鼓舞,闭眼咬牙就踏上了倒数第三级阶梯。 没有给她喘口气的时间,周围的攻击已然变得更强,皮肉在这种攻击下,开始碎裂。尘痴的脑袋突突地跳,她垂眸看去,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在外的皮肤上布满各种伤口,翻出狰狞的血肉,触目惊心。 她忍不住怀疑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不是自己的。 陆翩没料到尘痴的情况竟会如此糟糕,他本以为在她突破后,定能安然度过天梯。眼看着尘痴深受重伤,他忙加快身形,超越她站到了天梯倒数第二级阶梯上。 只可惜,他如今只是以□□来到天梯顶部,修为只相当于元婴期,并不能为尘痴承受太多。 尘痴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上了倒数第二级的阶梯,她一上来,陆翩就下去了,不然两个人在一层阶梯上,天梯带来的攻击会加强无数倍。 但尽管如此,在尘痴踏上最后一层阶梯时,天边的云层也越积越厚,隐隐有些许电光溢出,足以可见酝酿着雷电是有多恐怖。 周围的攻击翻了倍的朝她袭来,哪怕尘痴没有痛觉,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出现深可见骨的伤口,她似乎也隐隐地感受到了刻骨的痛。 更何况,她现在还站在厚重的雷云下,她有种预感,接下来的雷电,自己可能承受不住…… 耳边轰鸣不断,尘痴心中一片冰凉。她突然就想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站在院子里腹诽天道,天空中直接朝她落下一道雷来,却让她给避开了。 她的脑海里一下子又想到了许多东西:自就成了孤儿、因为白发被人嘲笑、来到太白……以及司晨峰上,古芒毫不客气地她是厄运缠身。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扭曲成一个“死”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天梯之上,葬送过无数修士的灵魂。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这个。 狂暴的风已经停了,但她在冰雨、火海的折磨下,双腿已失去知觉,再难动弹。 她该怎么办?她还没有走完天梯,她还没有救出清轩,她还没有修炼成仙。师父过的,他会带着她一起登上仙途,她还不想……死。 不可能,她死不了!还有一人轻易就能救下她…… 冰山师兄就站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距离间,他们却是两个极端。她血透重衣,狼狈不堪;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她这边的火海冰雨在靠近他时,就凭空消失了,连丝毫都没有沾上他的衣角…… 只要冰山师兄再走下来,帮她吸引过去天梯的攻击,她就可以顺利走上最后一级阶梯了! 想到封陌,尘痴心中起最后一丝希望。 封陌此刻也看向尘痴。 他垂眸,她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那双寒星般的眼眸,冰冷而深邃,似乎沉寂了世间所有情感,以致所有的情感都无法在此激起一丝涟漪。 尘痴突然打心底生出一股不能自抑的寒意,她慢慢褪去了脸上的恳求。 他不会出手救她,她一下就明白了。 她本该绝望,但却反而生出愈加浓烈的求生意志。 雷声猛地想起,闪电照得尘痴的脸雪一般白,但那空中喷出的鲜血却红得惊心。 尘痴任自己被雷击中,她的半边身体已经血肉模糊,但她却在倒下后,伸手爬上了最后一级阶梯。她的指骨已经破碎,骨肉分明。 一双熟悉的温暖双臂抱起了她,紧接着,一颗丹药就被轻柔地喂进嘴里,药力很快就散开修补着她的静脉骨骼。 尘痴的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 她哭倒在玉清子的怀里,泣不成声:“师父、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玉清子心疼得脸都皱起来了,他柔声道:“痴儿,真是痴儿……为师答应你,答应你去救清轩。” 完,他就狠狠地瞪了眼封陌。他这大徒弟好狠的心,哪怕到了最后一刻,都没拉尘痴一把。 封陌拂去溅到自己面上的鲜血,面容淡漠,眉间无悲亦无喜。 第45章 这太冒险了 第四十五章 尘痴被天雷劈坏了半边身子,这等重伤若是在外界,哪怕不死也得修养个七八年,但在昆仑却不过是几颗丹药的事情。[书库][].[4][].[]《乐〈《 .lxs520.m 尘痴服下繁若峰的丹药没多久后,就缓过来了。她心里装着事,见外伤都痊愈了,就对玉清子道:“师父,我们快去救清轩吧。” 玉清子不想让爱徒跟外界的人有太多联系,但尘痴为了救那个清轩,不惜去走天梯,他就算气尘痴太过冒险,也不敢再拒绝她了。见尘痴已没危险了,他只得无奈道:“好,好……为师马上就去那个清轩,可你的内伤还没好,还是好好待在太白养伤吧。” 尘痴之所以会去走天梯,就是想向玉清子证明自己要救清轩的决心,如今得到师父的承诺了,但不亲自见到清轩,她却还是不放心,便道:“师父,徒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就让徒儿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玉清子皱眉:“这太冒险了!” 冒险?尘痴心下一沉,清轩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竟连渡劫期的师父都会觉得棘手。 却听得玉清子严肃道:“你本身就厄运缠身,哪怕昆仑界这等洞天福地内,你也遇到诸多不顺,这要是去了外界,不定还要遇上什么危险!” 这都什么时候了,没想到师父还惦记着厄运之事,尘痴有些哭笑不得:“师父,您可是昆仑护教尊者,堂堂渡劫期修士,这修真界莫非还有能威胁得了您的?有您护着,我不去威胁别人就好了……” 玉清子叹了口气:“就怕为师有护不住你的时候,你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弟,你要是出事了,为师……”他没有再下去了。 尘痴心中一暖,宽慰道:“师父放心吧,我们只去救清轩,其他的都不管,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清轩于我有大恩,当初若不是他收留我,我可能根本就无法在修真界立足,就更别提遇到你了。” 见玉清子仍旧不肯松口,尘痴苦笑道:“起来,徒儿也已经有五十多年没有出过昆仑了,” “外界不适合你修行,外界修士大都浮躁虚伪,且各大门派之间纷扰不断,你就在昆仑潜心修行,等到圆满时再飞升成仙,不是很好吗?” 尘痴没有想到师父如此在意自己要去外界的事,她心中实在着急,便眼眶一红,道:“徒儿只是担忧清轩罢了,不亲眼见到他,徒儿肯定日夜不安。” 见她都快哭了,玉清子登时就有些犹豫了。 尘痴观他面色,心中一横,再接再厉道:“师父若实在担心徒儿会因厄运有什么危险,不如把师兄也叫上,他气运极佳,有他在,定能一路顺风……” 玉清子想了想,觉得这提议不错,便终于妥协道:“好,那就带上封陌吧。”这语气,似乎已将他那大徒弟看作一个福星了。 这一老一达成了协议,于是,自带寒气能冻死人的封陌就以“福星”的身份加入了这次出行…… 而清轩这边的情况也的确是危急万分了,他本在调理打坐积蓄力量,打算等那两位追杀他的分神老怪到来后,以身祭剑,将他们斩杀……却没想到,那两位老怪还没来,倒先等来了另外一批棘手的敌人。 带着手下包围住清轩的凌风兴奋地笑着,眼中闪烁出贪婪的光芒:“清轩儿,快快交出仙剑,本座或许会考虑让你死得痛快点。”他乃乾宇派的长老,本身就是出窍期修士,若能得到仙剑参悟,怕是可以早日突破到分神期……甚至,渡劫飞仙都不在话下。 清轩面容冷酷,他咽下喉间的腥甜,只了两个字:“做梦!”还滴着鲜血的焚战在他手中发出一声清吟,竟让周围的修士都心神一颤。 凌风眉毛一皱,也是有些忌惮仙器的威力。清轩的境界远不如自己,不过是一位元婴修士,但他却用仙器伤了他们乾宇派的掌门隐淮,要知道那可是分神期的老祖…… 虽现在清轩也已身负重伤,但凌风谨慎,生怕他还有杀招,便不敢亲自跟他动手,只命令手下道:“给本座杀了他!” 他带来的手下已损耗大半,现在站着的大多是结丹期,也有几位元婴修士,但他们还没靠近清轩,却就先被离火给拦住了。 离火展开双翅,掀起的风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它张嘴吐出一圈赤红色的火焰,那火焰在空中猛地变大,落地时已将那些修士给圈住,修为还在结丹期的修士惨叫数声,很快就被烧死了,就连金丹也被烧化。 剩下的元婴修士用尽了办法都无法灭去那火焰,还是凌风将他们给救了出来。 离火在吐出那团火焰后,浑身的毛羽就越发暗淡,但它仍旧是趾气高昂地盯着凌风等人,清轩站在它的身旁,手持焚战一划,一道金色的剑气便如海波般蔓延而出,最后形成一个保护罩围住他们,地面上更是出现了一圈极深的沟壑。 “想拿仙器,那就进来吧!” 见清轩并没有主动攻击,凌风心中一喜,暗道他定是灵力不济。这么想着,他对那仙器却也越发渴望起来。清轩不过百岁,就已是元婴后期,若没有仙剑的缘故,他是绝对不信的…… 他命令手下继续攻击,自己也握剑去斩那片屏障,同时他还不忘继续用言语来刺激清轩:“你别徒劳了,还是乖乖把仙剑交出来吧,你是护不住仙器的,你们整个太白都护不住它。” 感受着屏障越发薄弱,他越发激动,桀桀笑道:“别人都以为你们太白出了个天才,被昆仑护教看中收作弟子,但那人不过是你们太白的一个灵童罢了,听她在太白时经常被欺负,过得很不好……你还不明白么,你们所有的灾难都是由这柄仙器引起的。昆仑护教对你们心存不满,这仙剑不过是他给你们埋下的祸端罢了……” 清轩的瞳孔一缩。 “亏得几十年前,还有门派认为你们抱上了昆仑的大腿。啧啧,可惜当年我们乾宇和琼瑶派结盟要对付你们,昆仑都没站出来。你们倒是聪明了一下,还去和那妖族的木部联盟,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多给了你们几年喘息的时间,现在妖族的兽部已经和我们结盟了,你们太白恐怕会和幽冥派一般,落得个满门被屠的结局。” 屏障只剩下薄薄一层,凌风越发恣意:“怪只怪你们太过猖狂,明明是三大门派,你们却硬要凌驾于我们……不定从你们太白出去的那个灵童,早就想让昆仑来灭了你们了……” 凌风的话还没完,就因心口的剧痛戛然而止,他低头一看,让他眼热得仙剑已没入他的胸膛。 清轩握着焚战,面容平静而疯狂。没有人看得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周围的那些修士都忍不住想要后退。 这时,清轩手中的焚战却震颤起来,它冲撞着,将桎梏着它的胸膛绞碎。凌风的脖子连带着脑袋滚落到了地上。这个场面诡异而恐怖,凌风带来的修士肝胆欲裂,顿时四散而逃。焚战却仍不甘心,依旧剧烈地颤动着,想要挣脱出清轩的手。 清轩眼中的杀意褪去,他紧紧地握着焚战,眉头紧皱。离火用身子撑住他,叫声急切。 这时,两道恐怖的压力袭来,半空中矗起两道巨大的法身。 “清轩,仙剑不是那么好操控的”,其中一个面容刚正的法身开口,“不过你也不用再忧心这个问题,本座马上就帮你把仙剑拿走。”他便是隐淮,当日围攻太白时,他被清轩用仙器所伤,虽只是伤,但却也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足够耻辱。如今清轩落入他手,他不急着杀他,只想着该如何折辱他。 他旁边另外一位分神期修士则是琼瑶派的女长老秦若,她此刻皱眉道:“莫再耽搁下去了,快快拿回仙剑。”着,她的手掌就骤然变大,朝着清轩挥去,竟是直接要去抓取焚战。 清轩面色一变,却是躲闪不过,只能执剑一挡。那只巨大的手掌,在半空中被剑气狠狠地划过,化出一道红痕。 秦若一声轻咦,收回了手。 焚战依旧剧烈地震颤着,与秦若的手掌相对时一瞬间爆发出的气势让人咋舌。但饶是抵挡住了秦若的这一击,清轩现在也不好受。他额上冒出汗珠,握着焚战的手已经发青。 焚战虽然还在颤抖着,但终究没有脱离他的手。 隐淮冷眼旁观着,此刻才道:“那仙剑被他使得久了,跟他颇为契合,秦道友可要注意啊。” “倒是有些意思。”秦若微微一笑,然后隔空就是一道白光劈过去。速度之快,让人防不胜防。 那道白光狠狠地击中清轩,他这回终于忍受不住,脸色惨白地吐出一口血来,夹杂着内脏碎片。 隐淮提醒道:“可别这么轻易就杀了他,到时候激怒了青霆,可就麻烦了,不如将他留给本座慢慢折磨吧。” 清轩却是忽然抬起头来,他唇角带血,眼中似是烧着火焰:“你们该死。” 他举起焚战,朝自己的胳膊狠狠划去!殷红的鲜血没有落下,反而被焚战给吸收了。离火想要阻止他,却怎么也无法靠近他,它盘旋了几圈,突然朝着远方发出凄厉的鸣叫。 隐淮和秦若也都感到了隐隐的不安,他们想要打断清轩,但所有的攻击却都无法击中他。 暗红色的火焰自清轩脚底生起,他面上带着疯狂的笑,隐淮和秦若的面色都是微微一变。 此时,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来:“住手!” 那声音如洪钟大吕,又如当头棒喝,震得人心神一颤。 焚战震颤得越发激烈,似是犹豫,最后它猛地挣脱出清轩的手,朝着远方飞去。以身祭剑才刚刚开始祭起的清轩,身子一颤,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飞远。 隐淮和秦若的感受比清轩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来不及去夺仙器,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被禁锢住了。禁锢住他们的力量浩瀚恐怖,他们的法身已不能维持,只能狼狈地自云间摔下。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惧。隐淮压住心中的不安,沉声道:“阁下是谁?这乃乾宇、琼瑶两派与太白的恩怨,还望阁下三思而后行。” “我师父的名字,出来怕吓死你们!”尘痴笑吟吟地道,玉清子将焚战上面的鲜血擦去,闻言不禁嘴角一抽。 清轩抬起头来,朝着声音处望去…… 第46章 她代表昆仑 第四十六章 话的女子眉眼如墨,乍看过去,并不多么惊艳,但却给人一种极为舒服的感觉。[书库][].[4][].[]l清轩望着她,一股极为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尘痴。”他不禁轻声叫道。 “是我,清轩,我来了……”在看到清轩的伤势后,尘痴脸上的笑意收敛。她从壁渊上跳下来,将玉瓶里的丹药倒出来递给他来,“快服下它。” 玉清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瞥见隐淮正在掐诀,他随手就是一道白光打过去:“这个人你们不能杀。我可以不杀你们,你们走吧。”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昆仑玉清子。” 隐淮和秦若面色大变,秦若强压住心中的骇然,开口道:“晚辈琼瑶派秦若,拜见玉前辈。昆仑不是从不插手修真界之事吗?前辈……” “我只想救人”,玉清子打断她,面上不喜道,“你们是走不动么,那我便送你们一程。”完,他挥了挥衣袖,动作轻得似是赶一只蚊子。 两位分神期老祖就这么被扇走了…… 他这边轻而易举地就打发掉隐淮和秦若,而尘痴才刚刚用丹药将清轩的身上的伤给压制住,她的语气里是浓浓的歉疚:“清轩,对不起,我来晚了。” 清轩盯着面前的少女,离火正亲昵地蹭着她,她的面容渐渐和以前那个瘦柔弱的女童重合在一起……他失血过多的脑袋还有些失神,只喃喃道:“尘痴?你怎么来了?” 他是知道青霆曾向尘痴求助过的,但青霆求助的对象何其多,有门派内的长老、有故交好友、还有妖族木王的王妃欧阳梦……但他们都没出现,只有尘痴,只有她,不远万里地来了。 “你有危险,我就求着师父带我出来救你了。” 玉清子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但也没有拆穿她。他为清轩查探了一下身体,面色不由得有些愕然:“你竟烧寿元来使用仙剑?” 他手掌一翻,焚战出现在他的手上,出了昆仑界后,为了寻找清轩,他便催动了焚战和他的一丝联系。他乃焚战的铸造者,感受到他的气息,焚战自然有些激动。但如今再回到清轩的身边,它也很开心,直接“嗖”的一下就落到他的膝上。 清轩摸了摸剑身,当初为了救父亲,他第一次拿到焚战时,就觉自己与它心意相通。而后,因为一系列的事情,他与它的联系更是紧密起来。及至他被追杀,因着灵力不济,无法再使用仙剑,他便烧寿元来催动它。 甚至为了杀死仇人,他打算以身祭剑。若非玉清子出现,他现在已经死了,想到此,封陌郑重道:“多谢玉尊者救命之恩。” “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我这徒弟吧,为了出来救你,她险些丢了命。”玉清子没好气道。 尘痴面不改色:“师父在开玩笑呢,你呢,师兄?” 封陌冷声道:“师父自然不会由着你丧命。” 清轩深深地看了眼尘痴,心中柔软一片,“下回别再如此”,然后他才看向封陌,见他气质冰冷,修为莫测,便猜出他定是尘痴同他过的“冰山师兄”了,他当即便拱手行礼道,“见过封前辈。” 封陌微微颔首。 尘痴担心着清轩的伤势,忙问:“师父,清轩的情况怎么样?” 玉清子的面色有些凝重:“脏腑俱裂,潜力耗尽,为了催动仙剑,不惜烧寿元,刚刚还想以身祭剑,神识严重受损……”到这,他也是有些叹息,“就算伤势全部都好了,寿元也不过只剩下十年。” 听到这些,清轩神色并无太大变化,似是早已料到。 “这么严重?!”尘痴脸上布满担忧:“那可以将他带回昆仑吗?昆仑资源丰富,想必可以将他恢复如初?” 玉清子点了点头,道:“凝华应该有办法。” 清轩却是摇了摇头:“太白正在危急关头,我不能离开。” 尘痴有些头疼,她眉心一皱,正欲话,却见天地间忽然风起云涌,眼前的空间扭曲了一瞬,然后一道青光直朝着玉清子射来。 玉清子伸手抓住那道青光,从里面拿出一张玉简来,他目光一扫,面色微变。 “掌门急召,为师现在必须回昆仑去。” 他面色严肃,尘痴心下一凉,难道是掌门不愿他们牵扯外界之事,这才让师父回去。 玉清子猜到她在想什么,解释道:“是门派内有潜修的尊者要飞升了,掌门召我回去护法。” 有潜修的尊者要飞升了,尘痴一愣,她一直以为昆仑渡劫期修士就只有三位,却没想到听师父的语气,似乎昆仑内还有其他的尊者。 玉清子没时间解释太多,他看向清轩:“太白之事,因我赠剑而起,如今倒也该了结了……” “封陌,你带痴儿和清轩去一次太白,解掉此次太白之危,速去速归。” 尘痴心中一喜,有师父这句话,她就可以借昆仑之势镇住修真界。但旋即,她又有些愧疚,师父为了她,定是承担了不少压力…… 玉清子摸了摸她的头,只道:“注意安全,为师在昆仑等着你们回来。”完,他的身影便越来越淡,隐没在了一片白光中。 既然师父允许她去解决太白之事,尘痴心思活跃,想了片刻,便问道:“清轩,青霆真人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师父当日为我拖住了隐淮和秦若,与我分离,现下可能受伤了还在后面。” 尘痴想了想太白的情况,便道:“要解去太白的危局,最好还是要有能够镇得住场面的人,青霆真人在太白威望极重,不如我们先去找到他。师兄,清轩你们以为如何?” 清轩自然同意,封陌放出神识查探了一下,最后伸手指向东南方:“两百里外,有一位重伤的分神期修士。” 三人一鸟便向那边飞去,封陌腾云,尘痴则照顾着清轩,离火则依偎在二人身边。 他们在半路就遇到了赶过来的青霆,一见到清轩,青霆就松了口气。待得知尘痴和封陌的身份时,这位沧桑的分神期修士更是满脸惊喜:“多谢昆仑道友相助。” 尘痴淡笑道:“真人言重了,太白于我有恩,师父也已让师兄和我来为贵派解除危局。”她完,便将一瓶丹药飞给了他。她的确不喜欢青霆,不只是青霆,太白上上下下很多人,她都不喜欢。但如今太白要被灭门,且这里面跟她也有些牵扯,她昔日受的屈辱,在这样的情境下,也都该消散了。 青霆真人简直大喜过望,当初清轩被隐淮重伤,若非没有尘痴赠的符菉,恐怕早已身死。青霆真人给尘痴传信也是想让她念及昔日清轩护她之情,他并不奢望她会帮太白解决此事,只要她能救下自己的儿子,他便满足了。他却没想到,尘痴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他看着尘痴,对她深深一拜:“尘道友不记前嫌特来相助,我太白定不望此大恩。” 尘痴避让开来,没有受他这一礼:“真人莫如此,晚辈不敢当,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师父有意了结太白之危,但因昆仑有前辈即将飞升,他老人家不得不回去护法了,现今只有我和师兄两人会去太白。” 青霆过于喜悦的心这才冷静下来,他观封陌修为,发现他乃出窍中期的修士,他心中不由有些担忧。但尽管内心不安,他面上却无丝毫表现,还恭敬地对着封陌行了个礼。 封陌不闪不避,受他一拜连眼都没抬一下,只腾云往太白飞去。 尘痴解释道:“师兄性子冷漠,不喜话,还请真人不要放在心上。” 青霆见封陌气息冰冷,就懂得自己该跟尘痴商量,他便将太白的情况跟尘痴了一遍。 原来太白与妖族的木部结盟后,妖族的兽部与羽部也找上了琼瑶和乾宇。四派结盟威势浩大,没多久,妖族内乱,羽部与兽部带着一批人类修士联合去攻打木部。此时,炎华派长老方莱投靠乾宇,并道出太白伪造证据污蔑炎华派一事,修真界轰动,琼瑶和乾宇则围攻了太白。邱天道为了减轻压力,竟直接将清轩和青霆推了出来…… 尘痴沉思片刻,问道:“方莱所言可为真?妖族被两部围攻,现在情况如何?” “方莱得是真的。掌门当初一意孤行,为反对此事,我还被囚禁在了冰湖……木部实力的确比较强大,且极善防御,木王更是合体期妖修,距离渡劫只差一线”,青霆苦笑,“我们也有向木王求助,但却迟迟没得到回应。”在欧阳梦与木王行双修大典之日,木王邀请太白诸位长老参观过木部,其防御工事之坚固,怕是渡劫期大能都无法攻破。 就算羽部与兽部联合起来去攻打木部,青霆也并不看好他们。反而是太白,在乾宇和琼瑶的围攻下,有灭门之危……在这种情况下,木部竟然没有给他们哪怕一兵一卒。青霆实在有些心寒。 尘痴却没想那么多,知道木部强大没那么容易被攻破后,她便道:“炎华派一事,太白做得的确不妥,引起了修真界的震怒。在这种情况下,我昆仑若是直接站在太白一边,就算暂时解了太白之危,也会后患无穷。既然炎华派一事乃邱天道促成,那便废去他掌门之位,立真人为掌门,再将邱天道交给方莱,同时,参与此事的长老也一并处理,如此,方可平息众怒。” 她神情冷静,调理清晰,能够引起修真界震荡的诸多事宜被她随口道来。绕是青霆,也不禁有些震惊,同时更加认识到面前这个少女已非昔日那位地位卑下的灵童,她是渡劫期尊者、昆仑护教的弟子,代表的是昆仑…… 她已将他最想的话了出来,青霆高兴还来不及,自是不敢有丝毫意见。 清轩静静地看着尘痴,看她杀伐果决,从容而自信,眉间再无丝毫怯弱。他便知道,她在昆仑过得定是很好。 从前那个三五消失了,现在的尘痴再无需隐藏自己,这般强大自信的模样,才是真正的她。他没有看错。 可惜太白其他的人都看错了,所以,能有灭门之危,不过是……咎由自取。 ... 第47章 巨大的叶子 第四十七章 “尘师侄,太白就在前方了,不若由我先去威慑一般。[书库][].[4][].[]。し。”青霆笑道,他现在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清轩本是重伤,现在也暂无性命之忧,这都是尘痴给的丹药的缘故。是以,他对尘痴越发亲切温和,就连这称呼也都变了。 “不必如此,还请真人放慢速度,待会我们便下去,潜行进入太白,先去查看一下太白如今的情形。” 青霆有些不解:“何不直接闯入太白,亮出身份,以昆仑的名号,先给众人一个威慑。” 尘痴解释道:“如今太白遭遇灭门的险境,这便如同镜子一般,能照出各人的秉性。真人可借此机会找到品性忠良之人,日后整顿太白,也能更胸有成竹”,她笑了笑,“至于靠一个声势浩大的出场震慑诸人,我昆仑之人,无需如此。” 她语气有些自负,清轩心气颇高,她怕他不喜,不禁看了他一眼。幸而清轩面上表情虽淡,见她看来,却还是柔和下来。 尘痴这才松了口气,她不想清轩误会她。她本不是张杨炫耀的性子,字字句句提到昆仑也不过是为了壮势,为待会可能有的针锋相对做准备。她若本身态度强势,甚至表现出不可一世的模样,才会让人更忌惮昆仑。 青霆见他们二人的互动,心下大喜,面上却一副叹息的模样:“尘师侄天赋绝佳、心思缜密,非池中之物啊。当年我们都眼拙了。” 他重提旧事,尘痴正想一语带过,却听得一直没有话的冰山师兄突然冷声道:“昆仑中人,何必如此鬼蜮行事?” 他语气冰冷,似乎连空气都冻住了。饶是青霆,也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心底。他不禁有些担忧,这人乃昆仑护教首徒,看起来和尘痴的关系似乎不大好…… 尘痴笑得温和:“是我太人了,这般做也只是想更好地了解太白的情形。师兄若实在不喜,那我们便直接进去吧。”她退了一步,若和冰山师兄因意见不同发生冲突,闹起来也太难看了。她心中叹息一声,暗道这才到哪,冰山师兄这么快就不耐烦了…… 不过,这本来就是她找来的麻烦。救清轩、帮太白,这些事情与冰山师兄没有丝毫关系。也只有师父会无条件地帮助她、纵容她……至于冰山师兄,他可是看着她被雷劈得要死都不会眨眼的人哪。 尘痴已经决定改变计划了,却听得封陌面无表情了两个字:“随你。” 依旧是冰冷的语气,但尘痴心下却有些诧异,不过她一向是看不懂冰山师兄的,也不想去懂。她面上露出惊喜的笑来,一副动容的模样:“难为师兄了,师兄如此,让师妹好生感动。” 这话得她自己都快起鸡皮疙瘩了,封陌果然也微微皱起眉头,最后干脆转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了。 清轩是知道尘痴噎死人不偿命的性格的,见她到了昆仑,也依旧能恶心人于无形之间,他觉得好笑,忍不住便勾起了嘴角。这一笑,端的是风华无双,却也牵扯到脸上的伤口,渗出点血来。 尘痴瞪了他一眼:“别笑,你现在可是重伤。” 清轩挑起了眉,磁性的嗓音里带着低沉的笑意:“莫不是连笑也不许了?” “笑当然可以笑,可惜你笑得太不矜持。瞧,连伤口都笑裂了。” 清轩只好闭嘴了,离火扇了扇翅膀,鸣叫声似也带着种幸灾乐祸。 尘痴归,却还是心地帮清轩拭去血迹,然后拿出药膏为他涂上伤口。 她眼神认真,手指微凉。清轩心中一动,自乾宇和琼瑶两派围攻太白起的焦躁和愤怒都平息下来,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能见到她,真是太好了…… 离太白越来越近,空气中已飘来淡淡的血腥味。几人的面色变得沉重,他们不再腾云,回到了地面。 青霆的修为最高,便掐了隐身诀,将众人的身形隐匿住。一行人快速地朝着太白走去,路上也有不少行色匆匆的修士,腰间或挂黑白令牌,或挂七彩玉牌,前者乃乾宇修士,后者便是琼瑶派的弟子了。两派弟子赶路的途中偶有交谈,的也是斩杀了多少太白修士,收获如何如何。 青霆真人气得嘴唇抖动,若非顾忌着尘痴的计划,恐怕都要大开杀戒了。但他终究还是压制住了怒气,只是加快了速度向着太白而去。 这般速度之下,周围的景色都如线般飞快地掠过,尘痴毕竟修为还低,忍不住就有些头晕目眩,清轩及时为她撑起一道保护罩,这才消除了她的不适。 四人一鸟很快就来到太白山脚。到了这里,青霆才放慢了速度。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满山苍翠,可惜却沾染上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山脚处有乾宇和琼瑶的修士守着,他们脚底躺着的是太白修士的尸体。 尘痴心下微叹,她忍不住想起清轩带自己来到太白时的情景。当初她一看到了沐浴在日出里的太白山脉,就喜欢上了它,心中对它更是充满了向往之情。那时,山脚处也是有着巡逻弟子,他们恭敬地朝着清轩问好,却拦住了自己。清轩转过头来,直接出了她的灵根。然后,他就这么领着她,踏入了修真界…… 可惜,曾经的恢弘现已都变成颓败。尘痴第一次进太白时,因着灵根罕见,一路跟着不少太白弟子想要套近乎,而今,那种活泼的生机已然消失,取代的是触目惊心的惨景:殿宇楼阁已成残垣断壁,路旁堆满了修士尸体,到处都是鲜血与断肢…… 甚至在一个拐角处,她还看到了毕丹的尸体。她几乎被拦腰斩断,身下的血迹几乎干涸,无数苍蝇围着她的尸体乱转。 尘痴很快就移开了眼,心下一时竟不知是何感受。她越往后走便就越叹息,对太白的怨恨和不满此时真的完全消失了。 清轩更是惊怒非常,他的眼睛似是染上一层血色,身子微微颤抖着,气息也已急剧变化起来。尘痴心中一惊,忙牵住他的手。 他的手热得可怕,犹如火焰,尘痴险些以为自己的手在被炙烤。她却不敢松开,立刻就输了一道温和的灵力过去。 清轩本就是火属性修士,率性恣意,他如今重伤未愈,若再因受到刺激而走火入魔可就不妙了。 好在清轩虽然情绪激烈了些,但在尘痴的安抚下,终究还是勉力压住了心中那团火焰。 众人这时已走到太白主峰的山腰处,这里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不远处,立着一道白色的透明屏障,它岌岌可危地将山腰以上的山脉都遮盖住。无数修士用法术攻打着它,其中有琼瑶和乾宇的修士,也有……挂着白色令牌的太白的修士。 青霆到此刻已冷静下来,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发青的脸色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尘痴问道:“可有方法能进入这道屏障?” “这屏障乃太白的护教之宝所化,除了被攻破外,再无办法可以进入……不好!” 还真是巧合,他话时,空中便出现两座山似的锤子和莲印,它们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朝着那层薄薄的屏障砸去。然后,“轰”的一声,地动山摇,尘痴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色屏障消失不见。 出手的人是隐淮和另一位分神期修士,他们的法身也立在了半空中。 “先别动手”,无数修士都往太白峰顶冲去,隐淮皱了皱眉,伸手划下一道制止了众人的行径,这才开口道:“邱天道,莫再抵抗了,只要你承认将太白归入乾宇和琼瑶,本座便不动你们太白弟子。” “你做梦!”邱天道面色铁青地领着一干长老站在前列,在他身后,无数太白弟子的面上都是惊恐绝望的模样。 趁着他们对话期间,尘痴等人也来到了太白所在的对面。和琼瑶乾宇那边的得意激动不同,他们这边的修士俱都惊慌失措、吵吵嚷嚷的,甚至不少修士都痛哭出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隐淮冷哼一声,“若有太白弟子现在想要归顺,便站过来,本座承诺,绝不伤害你们。” 此话一出,便有不少弟子蠢蠢欲动起来,连长老之间,也有人面色微妙起来。邱天道和两位分神期长老现出法身立在半空,他一把长剑穿下去,定住一位要逃开的长老,寒声道:“太白没有投降的活人,谁若想投降,便先从我的剑下走过!” 他这般雷令风行的举动倒是震慑住了不少修士,他们面上变得绝望,有哭得更起劲的,甚至也已有人开始低声咒骂起来。 尘痴冷眼看着他们,示意青霆继续隐匿身形,不要现身。 她要再观察一下隐淮。他和秦若都见到师父要救清轩,可惜当时师父只救下了清轩,并没有出言要帮助太白。他们或许不安,或许紧张,这才立刻就来到了太白,想要快些逼邱天道就范。 她倒要看看,有师父威慑在前,他还敢做到什么地步! 事实证明,隐淮的胆子还是很大的。虽然他的盟友琼瑶派没有一个长老再出来,但他还是带着四位分神长老就朝着太白这边出手了。 乾宇派这边的分神长老有五位之多,太白却只有三位,完全落在下风。隐淮和一位中年修士对上了邱天道,那位中年修士出手尤其的狠辣,竟招招都是不顾命的打法。 青霆便向尘痴道:“那人就是炎华派的太上长老方莱。” 见方莱出手太过犀利,尘痴担忧邱天道死得太早,正准备叫青霆撤去隐身术。却见得天边忽然飘来一片巨大的叶子。 为何它巨大呢?因为它遮住了半太阳,上面还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正在打斗的双方大都为这奇相惊住停了手,只有方莱依旧对着邱天道大放杀招。 那片叶子越飘越近,越飘越低,最后缓缓地停在了太白上空。众人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来,他们不禁都抬眼看去,只见上面站着数十人,他们的发色和眸色多与常人不同,甚是奇特。 尘痴见里面绿发居多,倒是没在里面发现白发的。她暗道这恐怕就是妖族木部的人了,只是不知那木王可否亲自来了。 邱天道心中大喜,可惜他此刻正被方莱缠斗着,只好大声道:“前来相助的可是木王?” 叶片上为首那人满头墨绿长发,他身材高大,面容粗犷,此刻一开口便如同滚滚雷声:“吾乃妖族木部副统领木战,木王尚有事,听太白有难,特命我带领将士前来相助!” 众人被震得差点耳聋,隐淮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木战带来的妖修最少也是结丹后期,他本身更是分神中期的妖修,随手扔出几件法宝,便将方莱给脱开了。 木战帅妖修而来,对现在的太白来,也算是一股不的助力了。但邱天道却还是有些失望,太白和妖族木部乃是姻亲,他更希望木王能亲自来帮忙。但想到木王可能正被羽王和兽王拖住,他便也就释然了。 谁料得木战转头就对着乾宇和琼瑶一边咧了咧嘴,他笑得豪气千丈,道:“你们就是和羽部、兽部结盟的人类修士门派吧。羽王和兽王都被赶跑了,木王正带着兄弟们喝酒呢,你们的那些长老们,倒是溜得快,一见情形不对就逃得没影了。” “木战,还是解决正事吧。”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从妖修群中走出来,她容颜绝色,但眉间却笼罩着一股郁色。 尘痴挑起眉尖……那个绝美的女子正是欧阳梦。 ... 第48章 有什么证据 1;912;4;5991;4;000;4211;;1;19;19;19;;6;1;5;5;2;;1;8;1;21;;6;1;9;11;09;;第四十八章 被欧阳梦提醒,木战咧嘴笑了笑,便走下叶片。lw*******com他脚踏虚空,便似踩着无形的台阶,眨眼间就来到了邱天道身旁,然后伸手一指琼瑶和乾宇所在方向:“邱掌门,是把这些人都杀了吧?” 琼瑶和乾宇的修士皆是面色一变,隐淮却是冷笑道:“你这妖修真是不自量力!我们这边可是有九位分神修士,你莫反被我们诛杀!” 尘痴也心下一跳,暗道这位妖修口气也太大了些,若他真有那么大的神通将两派分神修士都杀光,那妖族木部在修真界也就成为众矢之的了。 邱天道虽然开心,但此刻也有些迟疑道:“木道友修为高深玄妙,我自是佩服,但对方以多欺少,情况怕是对我们不利。” “哈哈!怕他们作甚?”木战笑得惊天动地,他不屑道,“我部的儿郎们可不是过来看戏的,他们可结阵助我修为再上一个台阶,待我有了分神后期的修为……这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尘痴有些诧异了,她原以为这木战本身修为强到同级无敌,这才夸下海口,却没想到他也是要借助法阵的力量。她不禁开始怀疑了,这木战到底要做什么……若是真的想帮太白,直接动手就是,何必要这么多,还将自己的底牌掀出来。到时若隐淮等人将他那些妖修给杀了,他一人也难敌这么多分神大能。他这难道是只想震慑住 青霆也与尘痴有着同样的疑惑。不过,他现在的心情比尘痴可是复杂多了。一方面他既希望太白的危机可以就这样解决,另一方面他却又害怕它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 现在木战看起来是站在了邱天道那边,若他帮助了邱天道,那么自己即便是有昆仑相助,但尘痴和封陌自身修为都不到分神期,这风头只会被木战和邱天道占了去。恐怕自己和轩儿回到太白,也还会被邱天道给压制甚至除去…… 就在青霆心内思索对策的同时,众人则惊疑不定,纷纷朝那片叶子上望去。只见那些妖修各个神色淡定,甚至还有胆大的直接对着琼瑶和乾宇两派笑骂起来。 妖修的术法一向诡异非常,若他们真能结阵让木战的修为上涨到分神后期,那他们倒的确是要吃亏了……但此刻站在太白峰顶的那些大能又岂是等闲之辈,尘痴和青霆想得到的,自然也有人能想得到。 琼瑶派掌门当即就对着木战寒声道:“你莫欺人太甚。此乃我们人族之间的斗争,与尔何干?!你若真要擅自干涉,我倒要看看是你族人结阵快,还是我杀这些个低等妖修的速度快!” 他震怒的眼神往叶片上一扫,顿时让那些妖修噤了声。 木战沉下脸来,还未发作,却又听得琼瑶派掌门道:“还请木道友好好想想,你们为何要站在太白那边。太白给得了的,我们琼瑶和乾宇能给的,只会更多。” 完,他就若有似无地扫了眼叶片上的欧阳梦。 欧阳梦脸色一变,嘴边却露出个讥嘲的笑来。 “这你们还真给不了”,木战脸上的怒气收敛,他叹了口气,“我们妖族现在正缺一把仙剑。” 此话一出,不少人面上的神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虽琼瑶和乾宇也都各有一柄仙器,但都不是剑。的确,太白是有一柄仙剑,但它早被清轩拿去用了,而清轩,则被邱天道亲自给逐出了太白…… 木战不知道这些事情,但看众人面色有异,他不禁狐疑地看向邱天道:“邱掌门,我们当初可是好的,联姻的条件就是在需要的时候,你们将仙剑给借出来!” 邱天道有苦不出,当初太白和木部各自都遭到了围攻,他派人给木王的信也如石沉大海。那些分神大能见面就是问邱天道要仙剑,为了减轻压力,邱天道恨不得将仙剑给扔了……最终他也的确是将仙剑给扔了,带着门派的天才一起。 他只能硬着头皮沉声道:“仙剑如今在我派一个不肖弟子清轩手中,他偷带着仙剑逃了。” 他能将自己的无耻表现得这般明显,尘痴也是有些无语。她下意识地去看清轩,却见他面色冷淡,只是目光中露出森然的嘲弄。 欧阳梦闻言也是面色微变,她黛眉轻蹙,眼中闪过一抹担忧,眉间郁色更是浓郁。 木战皱起眉头:“那清轩现在何处?” 邱天道自是不明,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隐淮和秦若,他是知道他们两人去追杀清轩的,而今他们回来了,也不知清轩是死是活,仙剑现在又在哪里。 隐淮和秦若不由得对视一眼。邱天道不知道清轩的下落,但他们却是十分清楚的。他们亲眼看到清轩被渡劫期修士给救走了,那仙剑定还是在清轩手中,只不过想要去拿,可就困难了…… 他们之所以这么快就回太白,就是害怕清轩服昆仑护教来救太白。那可是渡劫期的修士,若他想救下太白,实在太简单不过了……幸好昆仑甚少插手修真界的事宜,这才让他们感到些许的安心。 眼看着情况就要僵持下来,欧阳梦终于再次开口了,她的声音带着些焦急:“师父,你就快出来吧,清轩师兄现在在哪里?”她却是没想那么多,只知邱天道是掌门,他的掌控欲最为强烈,不会不知道清轩在哪。 邱天道百口莫辩,只能叹息道:“若是知道有今日,为师当初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他离开。但现在为师是真不知道他在哪。” 听他这般虚伪,清轩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冷。尘痴则是眉心微皱,有些疑惑为何妖族如此需要仙剑了。 欧阳梦却依旧不肯相信。事实证明,女人固执起来也是很恐怖的,她皱眉冷声道:“怎会如此?师父,木王特意来帮太白,你就暂时将仙剑借给我们用一用不行吗?这样,木战也可以直接帮你击退这些仇敌。”她这次出来,就是为的将仙剑给带回去,若是无法带回仙剑…… 不,她一定要带回仙剑! 邱天道从没像此刻这般后悔,如果早知道仙剑还有如此作用,他当初真不该逐出清轩……不对,他早在最开始就不该要这柄仙剑。不然,太白还是那个超然大派,又何以生出这许多事端? 他心底生出这种想法,便也就了出来:“为师是真的不知道清轩和太白的下落,不然一定就告诉你了。想我太白之所以会有今日,竟都是因为多了柄仙剑!唉,当初我实在不该接受昆仑尊者的谢礼……” 欧阳梦唇边泻出一丝冷笑,她讥诮道:“师父,你到现在才看出来吗?当初我们那般对三五,她怎会不心存恨意?真看不出来,她当年那般年幼,就已有了此等恐怖心机。这柄仙器,定是她让那昆仑护教赠与太白,为的就是让太白因这仙剑而四分五裂直至被其他门派给围攻。太白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因为那个三五!” 木战皱起眉来,不满地看向她,欧阳梦却浑如未见,依旧冷声笑道:“她见太白有了今日,指不定在昆仑得意成什么样子呢!” 尘痴没想到欧阳梦竟能怪罪到自己和师父身上去,到了此刻,她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便示意青霆真人撤去隐身诀…… “不好意思,让木王妃失望了。我师父将仙剑赠与太白,还真没想过太白会守不住它。” 一道淡然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只见一位白发女子竟凭空出现在云间,在她身旁还站着一位气质极为冷峻的修士。在他们身后,赫然就是抱着仙剑的清轩与其父青霆真人。 白发少女莫非就是曾在太白做灵童、后来却被昆仑护教收作徒弟的那位!众人面色惊疑不定,昆仑难道竟也插手此事了吗?邱天道面色尤其难看。 尘痴和清轩一行人站在云间,恰与邱天道、欧阳梦与两派修士形成四角。尘痴那及腰白发太过显眼,她便是化作灰,欧阳梦也能认出来。她看着尘痴,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清轩,满脸的震惊与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你竟然来了……” 尘痴不再理她,只看向隐淮和秦若:“隐前辈、秦前辈,你们追杀清轩,我师父不曾出手伤你们,你们莫不是忘记我师父的忠告?竟还敢来围攻太白。” 秦若揉了揉眉心,不出话来,隐淮见玉清子不在,便心存侥幸道:“尊者当初只令我们不许伤害清轩,并未言不许让我等插手太白事宜。且此事乃修真界之事,昆仑一向不问俗事……” 尘痴打断了他:“我昆仑是不问俗世,但却更无法坐视你们以强凌弱、败坏秩序!” 她语气强硬,态度更是高高在上,竟浑然不将这些分身老祖放在眼里,顿时就有人不服气了。 乾宇派一个元婴修士不禁冷笑道:“辈敢尔!你不过结丹修为,竟就如此质问分神期的前辈,你师父莫非就是这般教导你的?” 见尘痴并未开口,他更加得意,不由道:“你口口声声自己是昆仑修士,但口无凭,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第49章 多变的女人 1;912;4;5991;4;000;4211;;1;19;19;19;;6;1;5;5;2;;1;8;1;21;;6;1;9;11;09;;第四十九章 拿证据证明自己?昆仑若真向他证明了,那也未免落入下乘。しwxs520. com 尘痴笑了,暗道果然还是有人出头。对付这种人,实在不需要讲理,给他一个下马威才是正经。她当即就向封陌看去,示意冰山师兄可以出手教训他了。 封陌对上她的目光,面容冷若寒冰,别动手了,他整个人连根头发丝都没动。 尘痴:…… 看着尘痴这边没有动静,那位乾宇派的元婴修士不禁猖狂大笑起来,周围的人冷眼旁观,只由他嚣张道:“现在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冒充昆仑修士?” 奈何封陌却对尘痴视若无睹,完全没有要出手的样子。青霆和清轩倒是都想帮尘痴教训他,但他们也知道,此刻不是自己插手的时刻。青霆叹了口气,清轩虽然面色不动,但心中也有些担忧。 尘痴终于开口了:“放肆!”她面沉入水,手指很快地就捏出一个法诀,弹出三道白芒,朝着那仍在嗤笑的元婴修士射去。 她本来是希望封陌出手的,如今不得不自己对上元婴修士,尘痴心底也有些不安。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外人斗法,她直接将体内一半灵力都压缩成灵核,想来威力应该不会太差……吧。 她出手如电,三道白芒瞬息就来到那位元婴修士身前。他不知是躲不开还是不想躲,只见那三道白芒猛地炸开,巨大的灵力波动直接就毁掉了他的屏障,将他狠狠地给掀开到数丈之外,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忍不住“哇”地吐出口血来。 “姑娘出手倒是不凡。”木战夸了一句。 众人皆是大惊,没想到尘痴竟真能以结丹后期的修为伤了一位元婴中期的修士。他们哪知道尘痴在结丹初期巅峰和结丹中期巅峰都停留了数十年,体内的灵力早已压缩到一个极为恐怖的境界,后来又在天梯上被淬体,现在她体内灵力的凝练的程度,已堪比元婴高手。 尘痴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下就击退了元婴修士,她还来不及激动,就见那位吐完血的元婴修士似是恼羞成怒,一下就挥刀朝这边怒劈了过来。 尘痴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身上的防御性法宝极多,当即就拿出一把玉如意来。如意在空中猛然变大,剔透的玉身与刀锋相撞,发出铿锵的响声。尘痴身形不动,好整以暇地又甩出一枚灵核。 众人已不忍看再次被炸飞的元婴修士了。尘痴收回玉如意,目光一扫:“可还有人怀疑?” 能以结丹修为完胜元婴修士,众人再不敢觑她。其中欧阳梦看向尘痴的目光却更为复杂,自尘痴被昆仑护教收为弟子后,她嫉妒不甘之下,这些年里也一直苦修不辍,后来她与木王结为道侣,因着双修功法,她甚至很快就突破到结丹后期……这种修炼速度,在修真界已是极为惊人了。 但如今看到尘痴轻而易举地就避退元婴修士,欧阳梦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心中便极为不甘。 尘痴却是没心思去关注欧阳梦的,她望向隐淮和秦若的方向,淡声道:“别人怀疑也就罢了。我师父可是从隐前辈和秦前辈手中救下清轩的,莫非两位前辈都忘了吗?” 隐淮面色阴沉不定,秦若柔声道:“玉尊者一身修为出神入化,自不敢忘。不过昆仑一向不插手修真界各门派之事,且太白屠灭炎华派,我琼瑶和乾宇正是为了修真界的安宁才来太白讨个公道,若昆路执意要站在太白一边,未免太让其他门派寒心。此事就算玉尊者亲自到来,我秦若也是要问上一问的。” “昆仑自会还诸位一个交代。昔日屠灭炎华派的一干修士可悉数交于乾宇和琼瑶两派,对于炎华派幸存之人,我们也会给予补偿。冤冤相报何时了,炎华派不在了,若就因此要整个太白陪葬,其中可还有不少无辜之人,这岂不是更大的业障?” 琼瑶派掌门天焕问道:“你又如何知道太白有哪些修士参与屠灭炎华派?” 青霆真人此时终于可以开口了:“炎华派一事在太白高层其实也引起了很大的分歧,可惜掌门真人一意孤行……”他面容哀痛,将太白内部的分裂及至后来他和清轩被排挤被追杀之事都讲了出来。 清轩也沉静地出事实:“我并非带着仙剑遁逃,实乃掌门无法容忍,将我逐出了太白。” 邱天道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想要制止青霆父子,但却被秦若和琼瑶派掌门天焕的给联手压制住了气势。他只好看向欧阳梦,将希望放在妖族木部上。 欧阳梦却看着清轩,还时不时地将目光放在仙剑上,神色复杂。 青霆完后,尘痴总结道:“既然炎华派一事乃邱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促成,上令下行,太白的其他普通弟子却都是无辜的。不如就将邱天道和一干长老交由乾宇和琼瑶两派处置。” 乾宇派的人没有话,琼瑶掌门天焕率先表态:“如此也好,我琼瑶派并无意见。”他们琼瑶不想与昆仑结怨,见尘痴竟敢拿太白掌门开刀,他们也是满意的,这样的处置方法已经极大地削弱了太白。 但邱天道却不满意,他心下凉了大半,气愤之下,属于分神期大能的气势完全释放出来:“岂有此理!尘痴你既拜入昆仑,我太白之事,便与你再无干系。此事如何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来道!” 木战摸着下巴,站在了邱天道身边。 在那股庞大的气势下面,尘痴不由得也皱了皱眉。一直在她身旁做雕塑的封陌此时终于抬起眼眸,他踏上前来,并未如何动作,但浑身散发出的凛冽气势竟就与邱天道不相上下。 好恐怖的气势?这人是谁?莫非也是昆仑之人?太白峰顶的一众修士不由猜测道。隐淮和秦若清楚封陌也是昆仑修士的,但其他人却只能猜测。 这时,却听得一声惊呼:“是你?怎么是你!” 众人朝着声音处望去,只看到琼瑶派里一位出窍后期的修士面容惊愕,眼中有着是掩饰不住的憎恶:“当日你夺了我的婆娑果,如今还不快快交还!!” “师兄,你认识这人?”婆娑果已被师兄给了自己的,尘痴暗道,这人想要回婆娑果,做梦去吧! 封陌淡道:“当日我杀饕餮摘得婆娑果,事后偷袭的就是他。” 刘昊眼神阴鸷,他平日里就是霸道的性格,此刻被封陌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底,恼羞成怒后也顾不得眼前的情况,他直接强词夺理道:“明明是我要先去摘婆娑果,你偷摘不,见打不过我就跑了!” 尘痴的心情有些微妙。看着封陌冰冷的容颜,她实在想不到他逃跑的模样……不过师兄摘婆娑果时,应该还是元婴修士,杀了凶兽饕餮后,恐怕就已受伤,又对上出窍修士,其中之险峻,又岂是常人能够想象? 饶是刘昊的父亲,琼瑶派的长老刘齐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忙站出来开口道:“儿胡闹,还请道友莫放在心上。” “放屁!若非这人跑得快,恐怕早已是我剑下亡魂!今日我……”刘昊着,就是一把大锤朝封陌砸去。 封陌的眼睛刹那间变成冰蓝色,一柄无形的风刃凭空出现,瞬间扭曲空间,速度之快,几乎没有人看清封陌是怎么出的手。等在场之人察觉到的时候,风刃已绞碎大锤,冲破刘昊的护体灵气,割裂了他的喉管。刘昊的嘴兀自张开,但却再也无法出话来,此时,风刃已经削去了他的脑袋。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刘昊的脑袋掉到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无数鲜血喷洒而出。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琼瑶长老刘齐还没来得及去阻止,就眼睁睁地看着独子死在眼前,他猛地发出一声怒吼! “啊!——我要杀了你!”他状若癫狂,就朝着封陌冲去,属于分神期的威压排山倒海地袭来,让人喘不过气。在这种恐怖的气势,封陌居然怡然不惧地迎了上去。 周围的人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他们没看错吧?眼前这个出窍中期的修士用一招就杀了出窍后期,现在竟还敢对上分神老祖? 就连尘痴此刻也有些目瞪口呆,她是知道冰山师兄很厉害,但却没想过他竟如此恐怖。 封陌和刘齐打斗着,飞上更高的云头。一人招式疯狂,若雷霆万钧;一人招式沉稳,却冰冷犀利,两人一时竟斗得不相上下。 清轩一边关注着战局,一边走上前来,长剑倒持,护在尘痴身前。 现在的局势有些复杂,乾宇派已经蠢蠢欲动,刚刚跟尘痴谈好的琼瑶掌门天焕冷哼一声,语气危险:“昆仑真是好大的气派,刚刚还好要秉持公道,转眼却直接杀了我派弟子。” 尘痴心脏狂跳,面上却是不露分毫:“我师兄一向杀伐果断。刚刚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这本是私人恩怨,而且也是贵派修士先动的手,最后被我师兄杀了也是技不如人……” 眼看着琼瑶掌门都快气疯了,尘痴这才收敛傲气,她眼眸微眯,冷笑道:“若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来了,想必更会亲自为师兄主持公道!” 天焕面色微变,想到渡劫期的玉清子,终于还是冷静下来。但哪怕他再忌惮昆仑,看着自己门派的核心弟子被杀,此刻也不会再对尘痴等人有什么好脸色,他冷声道:“既是私人恩怨,那我派长老丧子心痛,想与贵派护教首徒切磋一番,也是可以理解的。” 尘痴皱眉,但却无法再什么。她不禁有些叹息,冰山师兄随便杀个人,都能有个分神期的父亲找上门来,这也是紫色鸿运吗?这运气,分明比她差多了好吗? “封道友虽天赋极佳,但毕竟还未修炼至分神期,不如我去帮他一起对付琼瑶长老?”青霆担忧道。 尘痴看了眼黑着脸的琼瑶掌门,苦笑一声:“先等等。你若出手,琼瑶派也会派其他分神修士出战。”她并没有很担心冰山师兄的安全……既然他都敢对上分神期修士,那么,她就相信他不是去找死的。 但目前的情况已不容乐观了,冰山师兄触怒了琼瑶派,琼瑶派现在不会再站在他们这边。就算她再怎么摆出昆仑的架子,本身没有足够强大的修为,恐怕已经威慑不住其他门派。 果然,乾宇派本就不愿放弃对太白的瓜分,此刻见琼瑶派也保持了中立,顿时又开始朝着太白修士疯狂进攻。 尘痴有些头痛了,忍不住想若是师父在就好了。有师父在,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因为很快地,连妖族木部也加入到这场混战中来——木战出手了,他没有帮着太白对付乾宇修士,而是对清轩动手了! 清轩早已注意到妖修一行人对仙剑非常感兴趣,此刻哪怕面对着修为远高于他的修士,也毫不畏惧,长剑一扫,就清理出一个战圈来,同时将尘痴送了出去。 欧阳梦也跳下叶片,她站在战圈外,焦急地对清轩道:“清轩师兄,还请将仙剑借我一用,我们自会帮你解决太白之危!” 清轩没有回答,面上却现出一抹讽刺。青霆真人正帮太白对上乾宇的分神长老,见清轩这边情况危急,顿时也顾不得太白了,忙过来帮自己的儿子。 但饶是再加一个分神期的青霆,二人也依旧不是木战的对手。妖族功法玄妙,二人苦苦支撑,完全处于下风,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尘痴心中担忧,余光里瞥见欧阳梦就站在不远处,脑海内突然灵光一闪,就朝她飞了过去。 欧阳梦察觉到她的打算,反应很快地想要飞回叶片,可已来不及了。她虽也是结丹后期,但完全不是尘痴的对手,很快就要被她擒住。 尘痴想借欧阳梦来威胁木战,眼看着她就要制服她,但欧阳梦的腹部忽然亮起一阵白光,猛地将尘痴给推开。 尘痴只觉一道诡异的力量朝自己袭来,她喉咙一甜,不受控制地朝后飞去,幸好撞上一堵墙,这才没有…… 不对,空中怎么会有墙?尘痴心中一跳,朝后看去,这一看,她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师兄?”她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位要替子报仇的分神修士,却看见奄奄一息的刘齐正被琼瑶派的修士给搀扶着。 师兄竟然重伤了刘齐!尘痴呼吸一窒,这才发现周围人看封陌的目光都十分复杂,有震惊,有忌惮,有膜拜…… 这一刻,尘痴想到却是远在昆仑的玉清子……怪不得师父那么放心地让她来解决太白的事情,想来是对封陌的实力非常清楚的。 封陌的白衣上已沾了点点血迹,更添一股肃杀冷冽的气息。他没有理会尘痴面上多变的表情,只朝欧阳梦看去。 欧阳梦身上的白光渐渐消散,她呆立在云间,绝美的容颜上此刻一片茫然。 木战此刻也没有再去管清轩,他飞快地来到欧阳梦身边,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脉,接着,他的脸上终于现出狂喜:“有了,有了!” 尘痴无语,瞧木战那高兴的样子,好像是自己夫人有了身孕一般。 却听得木战笑声如雷:“木王终于要有子嗣了!” 欧阳梦身子一颤,震惊过后,眉间的郁色却是如冰雪消融,苍白的脸上也露出喜色。 尘痴心底微讶,看欧阳梦惊喜的模样,想来她一定是爱惨了那个木王吧。她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真是个多变的女人呢,在太白时,她明明一心爱慕清轩,甚至还为此想要除去自己…… 第50章 想要仙剑吗? 1;912;4;5991;4;000;4211;;1;19;19;19;;6;1;5;5;2;;1;8;1;21;;6;1;9;11;09;;第五十章 因为欧阳梦这边的突发状况,木战似乎已经没心思继续对付清轩了,他心地护送欧阳梦回到妖修当中。乐--..--。神情慎重,犹如端着一件易碎的宝贝。 青霆手中仍旧掐着诀,他紧张地盯着木战,生怕他突然又打了过来。所幸这种事还未发生,在他身后的清轩握着焚战的手微微颤抖着。 清轩毕竟还只是元婴修士,凭借焚战勉强对上高自己两个境界的木战,若非青霆来得及时,他恐怕已被击杀了。但饶是保住了性命,他此刻也旧伤迸裂,浑身是血,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但他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那双狭长的双眼里更是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尘痴带着封陌飞回清轩身边,她还记挂着清轩的伤势呢,如今见他面色果然苍白了些许,心中不由得便有些担忧。 “我没事。”清轩看出她的担忧,安慰道。 尘痴眉心皱起,暗道不能再把时间拖下去了,她目光微冷,飞快地低声对青霆了几句话…… 因着木战脱离了战圈,封陌重伤了刘齐,太白峰顶的情势再次僵持起来,琼瑶掌门本期待着封陌被自家分神长老给击败,没想到情况却完全相反,被严重打脸的他此刻面色发青,饶是乾宇派,此刻也忌惮起封陌,不得不收拢了攻势。 只有一个人毫不受影响,依旧招式犀利,那就是炎华派的太上长老方莱。 邱天道完全被压制住了,不由得向木战求助道:“木道友,还望你祝太白一臂之力,日后我太白定有大谢……” 青霆却是爆喝出声:“太白能有今日之祸,皆是因你而起,你就是太白的罪人!” “你昏聩残暴,不堪再为太白掌门。我青霆今日就以新掌门之命,将你逐出太白!若有再继续追随邱天道的太白修士,皆逐出太白……” 邱天道简直已经气炸了,众人也没料到会忽然是这情况,但太白那边的修士却都有些动容。他们看看正被方莱缠斗得狼狈不堪的邱天道,又看了看站在尘痴和封陌身边大义凛然的青霆,面上纷纷现出犹豫。 邱天道,终于找到时机开口,他直接喊道:“木道友,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太白被攻陷吗?” 木战现在已回到叶片之上,他皱了皱眉,粗声粗气道:“抱歉,邱道友,我们当初可是因为仙剑才结的盟。” 犀利的目光移到清轩身上,木战道:“若肯将仙剑相赠,我妖族自会站在太白一边……不过,现在木王妃有孕在身,妖王子嗣为大,我必须先护送她回到妖族去。” 妖族这是要撤了?众人皆是一惊,但邱天道却要崩溃了,他好不容易等来个帮手,如今就要这么走了?他当即就看向欧阳梦,将最后的希望寄予在自己这个徒弟上,希望她可以服木战。 欧阳梦面上现出些许犹豫,但似是想到什么,这抹犹豫很快就被愤恨所取代,她最终低声对木战道:“木统领,我们回妖族吧。” 木战自然同意,他虽然对这木王妃并没有太大的好感,但一想到她已孕有妖王的子嗣,也就仔细认真起来。越是强大的妖修,就越难繁衍子嗣,但一旦怀孕,哪怕还是胎儿,就已能展现出强大来,刚刚尘痴没伤到欧阳梦,也正是因为她体内的胎儿保护了她。但木战可不敢再让欧阳梦陷入危险了,当务之急是将她送回妖族。 “唉,看来现在不能跟你们人族修士痛快地打一场了,我们下次再见吧……”巨大的叶片即将飘走,站在上面的木战表情略带着遗憾。 但其他人却丝毫不觉遗憾,这个最大的变数终于走了。乾宇派和琼瑶派害怕妖族帮助太白,尘痴则不喜妖族打仙剑的主意,如今见他终于走了,两方人马都松了口气。 唯一痛苦的大概就是邱天道了吧,他何止是痛苦,在方莱越来越疯狂的招式下,他简直都要绝望了。本来想要帮他的太白长老,都被乾宇派的分神修士给缠着,难以支援他。 见局势再次可以操控,尘痴开口道:“二位掌门还打算继续对付太白吗?” 隐淮的额头上青筋直跳:“不愧是昆仑修士,这口气也不是一般的大!但你们一位结丹期,一位出窍期,就能代表昆仑吗?如今我们两派可是有十几位分神修士,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单凭你们两人,想要让我们两个修真界的掌门后退,却也太过可笑!” 尘痴皱眉,正欲话,却听得封陌忽然开口:“尔欲如何?” 尘痴有些担忧,暗道冰山师兄难道是不耐烦了吗? 封陌冰冷的目光扫视一圈:“不退便战!” 这话由一个出窍期的修士对分神期老祖出来,无疑是狂妄的。琼瑶掌门天焕冷声道:“你当真以为自己击败了刘长老,就能够在我们面前如此嚣张?” “你们可以一起上。”封陌神情漠然。 尘痴眼角一跳,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冰山师兄也太嚣张了点吧。但她此刻就算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隐淮简直被气笑了:“好狂妄的子,你当我们不敢对你动手吗?”他本身也是天才般的人物,实在无法容忍辈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哪怕封陌有能重伤刘齐的实力,但以他的眼力,也看出了封陌自身消耗巨大,受了不轻的伤。 “就让我来领教领教你这个昆仑修士的厉害!”他着,一抬手,便是无尽虚影朝着封陌扇去。 “暂借仙剑一用。”封陌来到清轩身边,他反手抽出焚战,挥剑一划……那明明是朴实无华、简单到极致的一招,偏偏被他做出来,却仿佛拥有了无限玄妙奥义。刹那间,天地失色,时间仿佛都被凝滞。 焚战剑身上爆发出一片耀眼到极致的金色光芒,冰冷霸道的剑气转眼就消融了层层掌影。巨大威压如水波般蔓延开来,竟让在场的所有分神修士都感到了威胁。 饶是并未站在对立面的青霆,此刻也不好受,他忙掐诀用灵力撑起一道屏障,护住清轩和尘痴。 尘痴的虚界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她用尽办法都无法控制住它,只好进入虚界查探一番。没想到,她的魂魄甫一进去,虚界就稳定下来。她只好将神识飘在虚界,所幸现在大家都被封陌吸引,无人注意到她,她便从水镜内看着外界。 无尽的灵力朝着封陌涌去,他就站在漩涡的中心,气流将他的法衣吹得猎猎作响,却无法撼动他的身躯。他长剑平指,犹如神祗。 隐淮直接就被那道金光给劈下了云端,其余的分神修士也是面色大变,不得不暂避锋芒,纷纷后退。 怪不得冰山师兄如此冷傲,他的确有这个资格。尘痴捏紧了拳,震撼与惊惧最终都化作对力量的极度渴望。 她想道,什么时候,她也能如此无所畏惧呢? 清轩在此刻的感受却比尘痴还要复杂。仙剑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的,只有自身修为或者潜力得到认可,才能拔出仙剑。整个太白,能拔出仙剑的,也就只有清轩一人,但他却从未将焚战发挥出此等威力…… 金光终于慢慢散去,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种冰冷而锋锐的剑意,此刻,再也没有人敢觑封陌,所有的修士都以一种极度惊惧的目光望着他。 封陌神色依旧平静,他任由焚战化作一道红光飞回了清轩身边。没有人看到,他那只隐没在袖内的右手此刻已血肉模糊,露出白骨森然。 “可还有人想战?”封陌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垂眸却见到一瓶丹药送到面前。 “师兄,你没事吧?”尘痴声问道。 “无碍。”封陌用左手接过了她递来的丹药。 饶是封陌此刻看起来似乎有些脱力,但却再也没人敢有旁的心思。 乾宇掌门面色阴沉,但最终也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昆仑道友天资绝伦,能以出窍中期的修为力退分神期,我派无话可。太白之事,只要将参与屠灭炎华派的长老尽数处决,我派便不再计较。” 琼瑶掌门道:“我派可以不过问太白之事,但你们杀我琼瑶一位核心弟子,重伤我派长老,却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的话一完,却是传来轰然巨响,原来是邱天道自知在劫难逃,便自爆法器想要远遁,但一直紧跟着他的方莱怎会容忍?这位炎华派的太上长老修为本就不敌邱天道,此刻更是受了重伤,他竟通过元婴自爆选择了跟邱天道同归于尽。 尘痴有些叹息,但很快就收拾起了情绪,对着琼瑶掌门道:“待我回昆仑禀明师父后,自会献上法宝灵药以示赔偿。” 琼瑶掌门天焕沉默半晌,忽道:“不知昆仑道友可否将仙剑相赠,我派愿用灵石灵药以及各种珍稀的来交换。” 清轩面色一冷,握着焚战的手微微收紧。 还未待尘痴拒绝,封陌就道:“不可,仙剑已择主。” 着,他看向清轩,道:“仙剑已认你为主,无人能夺去。” 清轩不语,他用手拂过剑身,焚战似应和般发出一声轻吟。 “谁的?”此时,却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木战自半空中现出身形来,“我就要带走这仙剑!” “你不是回妖族了吗?”青霆真人站出来道。 “想起仙剑没拿,我又回来了”,木战咧了咧嘴,他看向封陌,饶有兴趣道:“你这子潜力不错,刚刚连我都有些惊讶,但你现在恐怕没法再用一次仙剑了吧?你还能怎么阻止我拿走仙剑呢?” 封陌神色冷然:“你可以试试。” 木战果然就出手了,他的手猛然变作出一条粗壮的血藤,就要朝封陌扑去! 这时,却有一道白芒堪堪拦住了它。青霆真人面色惨白,他已运转灵力护住了脏腑,却没想到这血藤极为残虐,片刻间就吸去了他大半鲜血。他立刻便明白了眼前这人的恐怖,怕是这边所有的分神修士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快跑……”他的生机飞快地流逝着,口中涌出血沫,却仍牢牢地抓住血藤。 木战皱眉,他手臂上红光闪烁,就要狠狠地用血藤地刺穿面前这人。 “你不是想要仙剑吗?”清轩忽然开口,他拔出焚战,修长的手掌抓住剑尖,任剑刃割破血肉,手掌依旧缓慢而坚定地划过。 手心移过的地方,留下了鲜血,银白的剑身被染得血红。木战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松开了青霆,血藤朝着焚战飞快地射去,想要将它给卷过来。 然而妖异得藤蔓沾上焚战片刻,便被其上灼热的温度给烫得滋滋作响,木战猛地收回藤蔓,将它放回体内后,手掌已是焦黑一片。 尘痴心脏一缩,清轩恐怕又是想以身祭剑,忙想要阻止他,但封陌却闪身拦在他面前。 “来不及了。” 似乎为了证明封陌的话,剧烈颤动的焚战剑身上忽然起了火焰,那是自鲜血上面起的火焰,美到极致。 “你们都想要这仙剑吧?我现在的确杀不了你们”,清轩笑了,他的目光扫过木战、天焕、隐淮等人,语气冷酷而不屑,“可是我宁愿毁了它,也不会给你们。 “给我住手!”木战声音如雷,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被灼烧的仙剑,手掌聚起一团白光就朝清轩砸了过去。凡火当然不能奈何仙剑,唯有仙剑主人的元婴之火能够烧毁仙剑。 白光轻而易举地被吞噬了,焚战如今已整个地被火焰包裹住,清轩身上也起了赤红色的火焰,他神色平静,仿佛丝毫没受影响,俊美容颜被火光映照得越发绝色。 被关在灵兽袋内的离火这时也猛地冲了出来,它叫声凄厉,一下子就朝着清轩扑了过去。 尘痴终于忍不住,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 第51章 他一定可以 1;912;4;5991;4;000;4211;;1;19;19;19;;6;1;5;5;2;;1;8;1;21;;6;1;9;11;09;;第五十一章 天地之初,混沌之火乃万火始祖,主万物生灭。..后来鸿蒙初判,洪荒始开,天地间的十大本源之火——太阳真火、太阴真火、红莲业火、涅槃真火等又自混沌之火中孕育而出,它们震慑世间万火,威力让人难以想象。但除这十大主火外,还有一种火的威力也能无限强大,那便是元婴之火。 元婴之火是修士结婴之后才能生成的本命之火,影响它强弱的原因有很多,修真界普遍承认的是修士的修为和潜力越高,元婴之火的威力也就越大。 木战本来还寄希望于清轩的元婴之火不会太强,他或许可以迅速地拿出仙剑,但结果却是他的血藤本体都差点被烧断…… 赤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跳跃着,舔舐着,仿佛要将一切都化作灰烬。饶是仙剑焚战也难以摆脱,它被清轩牢牢地握住,由开始的颤动到后来逐渐平静下来。 “一切都是由它而起,就让一切都由它结束吧”,整个太白峰顶都安静下来,清轩站在火焰中,饶是被炙烤,也依旧骄傲地挺立着身躯,他扫视着各派长老,眼中也似着滔天烈火,“可惜你们谁都无法得到它。” 他笑得讽刺,眼底的嘲弄看得人心底发凉。直到看向尘痴,他的眼神才柔和下来,他对她无声地了两个字。 “谢谢。” 他的笑被火焰模糊,终于,最后一缕火舌缠绕上来,将清轩的脸一起给覆盖住……他整个人都被火焰给吞没了。 尘痴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她不敢再看下去,但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移开目光。就连封陌,也是微微皱眉。青霆真人更不必,这位分神修士此刻已是涕泪纵横,再无平日半分风度 离火想要扑过去,但却被无形的屏障给拦住。它只能在距离清轩几步远的地方哀声鸣叫着。 那声音叫得尘痴心都要碎了,她第一次这么急切地想要救一个人,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焚战一边吞噬清轩的鲜血,一边也被婴火炙烤。在那火焰中,它的剑身如琉璃般通透,分明是要被烤化的节奏。 木战看在眼底,极为心疼仙剑,他露出抹苦笑,忍不住喃喃道:“疯子,真是个疯子!我只是想借仙剑一用罢了,你至于……” 回答他的是一声剑啸,一道刺眼的红光朝他射过来,木战没有躲开。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计划。他是为了妖王才来拿仙剑的,并不是真的想与人族修士决裂。也许是他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吧,他低估了这个年轻修士的骄傲。他们妖修一向直率,不喜人族的懦弱虚伪,而今看到清轩虽修为不足,但却誓死也不退让,他心底竟对他多了丝欣赏。 现在人家以死凝成最后一击,他良心觉醒,实在不好意思就这么躲开。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那柄炽热的、烧着火焰的长剑,直直地贯穿了他的手臂,几乎是立刻的,他就被斩回了原体。“嘭”的一声,一株茂密的、张牙舞爪的巨大血色藤蔓就出现在了半空。它的一根粗壮的藤蔓上露出一个大洞,通天的血腥之气蔓延开来,无数蔓条都剧烈地颤抖着,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每一根都如长蛇般蠕动收缩着,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太白峰顶的修士都震惊了,单是闻到那巨大的腥味,他们就心神不稳了……这种强大,分明早已脱离了分神中期的范畴,那妖修竟是分神后期! “该死的,还有完没完!”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赫然就是从那株藤蔓传出来的。 就在木战完那句话后,还真就不知从哪处射来一道金光,“咻”地钻入藤蔓,然后将被火焰包裹住的仙剑焚战给挑了出来。 焚战重新被投入了清轩的元婴之火里,那里如今已成火海,于火光闪烁间,隐约能看出一个人影。 “啧,真狠呐。”此时,也响起一道叹息的声音,那声音听在尘痴的耳里,却是有些熟悉。 紧接着,半空中突兀地就现出一个人来。他是一位青年男子,身材高大,面目刚毅,一身粗布衣服,看起来简直就是凡人里一个普通的屠夫。他的身上甚至没有半分灵力波动。但却有一股煞气弥漫开来,他就那么飘在虚空之中,脚下并无任何法器或者云彩。 那人便是古芒。 “古大叔!”尘痴心中一下子忽然又起了希望,她望着古芒,声音里充满了急切的恳求,“快救救清轩。” 各大门派的修士却都是惊疑不定,早在焚战冲出火光后,他们就已经施展出了防御,向后退去,生怕仙剑会伤到他们。但没想到仙剑插入血藤后,又被挑了出去,然后就又出现这么个神秘人。听尘痴的口气,这人莫非也也是昆仑中人? 众人都在猜疑着,而古芒的回答也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你师父是让我来保护你们师兄妹,可不是救其他人。” 古芒虽在抱怨,但却还真的出手了。他随手一挥,就将一道金光打入火海,然后……元婴之火得更加旺盛了。 清轩那本就微弱的生机在此刻终于消失不见,他的元婴之火还在烧着,但他的肉身却似乎完全消失了,或者,他整个人都成了火焰的养料,便成了火焰。 尘痴的呼吸一窒。 古芒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将挡住离火的那道无形屏障给撤去。 “不要!”尘痴声音尖锐,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离火一下子就冲进了火海。青霆真人也想要进入火海之中,但本就重伤的他被封陌给牢牢地按住了。 “急什么?”古芒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开口,“我是在救他。” 尘痴的身子微微颤抖,她一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她此刻已经完全看不出清轩的身形了。 “怎么救?” “你且看着。”古芒又将几道金光打入火中,那金光甚是奇特,完全看不出无形属性,似乎并不是灵力。金光进入后,火焰的颜色就越来越深,变成一片纯粹的红色。 离火身上也起了火焰,那是通透纯净的火焰。它张开双翅,以优美的姿态去赶赴一场死亡的盛宴,凤凰一样的火焰里蕴含着无尽毁灭之气,却又暗藏生机无限,有见多识广的修士已经喊出声了:“涅槃真火!” 远方隐隐传来阵阵鸟鸣,这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汇聚在一起更是如同雷声一般,无尽的禽鸟飞了过来。百鸟来朝的场景就这样在众人面前上演。 众人这才想起离火可是火凤,凤凰……那可是天地间最古老的神兽了。虽然离火现在还在幼年期,想要真正拥有凤凰神通,还得等到它也化劫成仙,但这也并不妨碍它能有涅槃真火。 难道是要借涅槃真火来为救清轩吗? 就在众人这么想的时候,被火焰炙烤的焚战此刻也发生了变化,它琉璃一般的剑身上忽然跳出一缕金色的火焰,那火焰越烧越大,将剑身上的元婴之火都给吞没,最后焚战竟完全化作了一道剑形的火焰。那金色璀璨灿烂,令人望之目眩。 古芒本身就是炼器大师,此刻见到这火,似是有些感叹:“这把仙剑里竟然有太阳真火。” 玉清子不在,他看向玉清子的大徒弟封陌:“这把剑到底是怎么炼出来的?。” 封陌面无表情,并不言语。 尘痴这边却是想了许多。太阳真火为天地间十大主火之首,她这几十年翻看了昆仑的不少藏书,积累的知识也不少,顿时便明白了古芒的打算。 清轩是火属性修士,肉身虽毁,但元神仍在,焚战已认他为主,若他再能将太阳真火和涅槃真火给制服,那便完全可借它们来重塑肉身。 但太阳真火至刚至阳,元神被它炙烤的痛苦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稍不注意,就可能形神俱灭,真正从这世间消失。 尘痴的心揪紧了,她一下就想到自己被封陌的戾气刺激时的痛楚,清轩的元神所承受的痛苦肯定比她的还要大…… 她看向,透过被火焰烧的扭曲的空间,她似乎看到一个骄傲不屈的虚影。 清轩能坚持得住吗? 想到清轩的性格,尘痴的信念也越发坚定。他一定可以的! 果然,像是为了证明她的想法似的,元婴之火将太阳真火和涅槃真火都给包裹住了。三团火焰相碰,掀起了极为恐怖的气流,古芒早有准备地用奇怪的手法布下结界,将尘痴等人都护住了。 但其他人可没这么幸福了,他们无论修为高低,都没能防住这强大的气流,避无可避之下,他们都被这气流冲击得退后。倒是也有些悟性高的,在这震荡下,得了机缘,参悟到了不少东西。 而火海这边的斗争也很快地有了结果,涅槃真火和太阳真火都没怎么抵触清轩得元婴之火,最后鲜艳的红色火焰吞噬了其他两种火焰。 第52章 回归昆仑界 五十二章 木战早在本体受损后,就飞快地遁回妖族疗伤去了。..古芒的现身,也大为震撼了各派修士,他的一手神通玄乎其玄,众人竟然完全看不透他的修为,但他们还是很容易就能达成一个共识的——这人很强,强到他们联手起来都无法抗衡。 清轩以身祭剑,最后反而还因祸得福吞噬了涅槃真火和太阳真火,众人艳羡不已,却都不敢再生出觊觎之意。在封陌和威慑和尘痴的努力下,琼瑶派与乾宇派本就已决定放过太白,如今古芒来了,他们更是二话不,很快就带领着门内修士离开了太白。 邱天道已死,青霆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太白的新一任掌门,他虽然被木战重伤,但在昆仑的灵药下,也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危。他依诺将参与屠灭炎华派的长老和一些在此事中过表现得过于热切的修士交给来了琼瑶和乾宇两派,并下令全派上下好好款待尘痴、封陌以及古芒。 封陌三人救太白于覆灭之时,得到了太白上上下下所有修士的敬仰。对于尘痴,太白修士的感情却还更复杂一些,他们还有些惭愧——惭愧当初对她在太白做灵童时的嘲笑和欺辱。当太白危难之时,他们不少人甚至还将责任推到了她身上,但结果却是他们眼中的这个“罪魁祸首”带着昆仑大能,将太白给拯救了。 这些不少人的心境都有些变化,太白虽经历大难,但门内弟子却因此而有所感触,他们见识到了真正的天才,纷纷收敛了骄气,以前的那些浮躁和虚荣都消失了。 但尘痴却没心思去注意这些了,她只在太白待了两天,就打算回昆路了。 因为清轩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正如古芒所言,清轩虽然吞噬了涅槃真火和太阳真火,但他毕竟元神大受损伤,而且体内三种火焰并不平衡,还需仔细。尘痴担心他的安危,便就建议他跟自己去昆仑好好调养。清轩虽然挂念太白此时的状况,但青霆真人却不愿他丢弃这个可以去昆仑的千载良缘,当然就替他答应下来。 清轩无奈,却也明白当务之急是彻底炼化涅槃之火与太阳真火,他便随着尘痴、封陌还有古芒一起来到了昆仑…… 进入星夜海,破开空间界门,便就回到了昆仑界。 虽然尘痴离开昆仑不过几天,但她经历的事情实在坎坷曲折,如今回到熟悉的司晨峰,一股亲切感便油然而生。 白露和梵心早就带着一干道童在山脚守着了,见到尘痴和封陌带着外界的修士回来了,也不大惊怪,就先为他们接风洗尘。 “师父呢?”司晨殿内早就准备好了宴席,但尘痴却没见着玉清子。 还不待梵心和白露回答,他们面前的空间就是一阵扭曲,一身白袍的玉清子从虚空中走出来:“痴儿,你终于回来了啊。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一旁正在喝酒的古芒瞧半天,都没瞧出尘痴瘦在哪了,他翻了个白眼:“你们师徒可不可以别这么恶心人,我这牙都要被酸倒了。” “师父”,尘痴的面上立刻就浮现出笑容,她选择性无视了古芒的话,几步就走过去,抱着玉清子的手臂,用撒娇的语气道,“清轩受伤了,我把他带回来疗伤了。” 清轩也站起来对着玉清子行礼。 玉清子早就从古芒那里知道了情况,便对清轩笑道:“当初我赠仙剑给太白时,便就觉得你与它颇有缘分,果然它选择了认你为主。不过,你现在并未完全炼化两种火焰,还有,我会在昆仑为你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去修炼的。” “令尊者费心了……”清轩认真道谢。 “应该的,终归还是我将仙剑赠出,才导致你有了这般劫难。”玉清子倒也坦然,清轩只觉得他平和亲切,与他相处对话,更是如沐春风,暗道尘痴真是找了个好师父。 筵席上的气氛很好,几人聊天也聊得很愉快。只有封陌,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但大家也都习惯了。 等到筵席散了,封陌很快就离席了,而清轩因为元神受损,需要好生休息,白露便带着他去挑选住处。 尘痴却还不舍得离开师父,她这几天的经历的确也惊心动魄,如今见到师父,她有种便将这几天的经历一一道来。 玉清子也很关心尘痴,他听得仔细,其中更是不时便夸赞尘痴几句。 古芒一路听下来,实在忍无可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做师父的,反反复复地夸徒弟夸了十几遍不觉得太夸张了吗?”他不由想到掌门方乾,那就是位很少夸徒弟的主。 “师父这样的教导方式才叫做高明,不然怎么教出我师兄那么厉害的天才呢?”尘痴立刻就为自家师父理了。 “哦?”古芒挑眉,“我倒不知道封陌的修为是被夸出来的。” 尘痴眼都不眨一下:“这种秘诀,我们一般不告诉别人”,她叹了口气,又明目张胆地向师父告状,“师父,都怪古大叔一直不肯现身,就隐身在边上看戏,不然师兄也不会因为使用焚战而脱力,清轩更不会以身祭剑……” 玉清子点头,严肃道:“好的,为师以后不给他找炼器的材料了。” “是你让我好好看着你这宝贝徒弟,又要她得到锻炼,又不许她受伤”,古芒气得吐血:“你这两个弟子都没怎么受伤吧?也得到锻炼了吧?我怎么不知道清轩也成了你徒弟?” “我就两个徒弟。其中最懂事的就是痴儿了,我知道你很羡慕……是的,我徒弟就是这么聪明懂事。你有本事也去收个这么懂事的弟子来。”玉清子顺手推舟地微笑,理智气壮。 古芒简直已经无语了。但想到那机灵调皮得连自己都大感头疼的霓素清,他的气势还是不由得变弱…… 第53章 你最满意的 第五十三章 妖族木部位于修真界最大的森林——万木森林之内。%乐%% w.w.m这里有着修真界最珍贵的灵草,也有着修真界最为动人的风景。 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味,无数条青翠的道犹如枝蔓散开,最后又汇聚在巨大的王都。王都的中心悬浮着一座恢弘的宫殿,它置身云端,隐约可见上面开满了各色花朵。在阳光的映照下,这座巨大的王宫美丽得让人窒息。 最热闹的便是都城了。哪怕前段时日木部遭遇妖族其他两部的围攻,但都城这里却依旧宁静祥和,丝毫看不出有被破坏的痕迹--事实上,在木王的带领下,兽部和禽部的确连木部的最外围都没能攻破。 如今正值盛夏,凡是开了花的的树妖花妖都忙着处理自己的花朵。不然等到秋天来临,花儿都变作果实,他们就要有一堆子女要操心。 于是…… ”卖花啦,新鲜的桂花,可以用它来制作催眠的符箓。” ”给喜欢的姑娘买朵花吧,现在凡间都流行送花来定情。” ”要买花吗?我的花酿的蜜吃了可以隐身哦。” 发色各异的妖都吆喝着,他们有着精致秀丽的容颜,或者手臂或者双腿现出本体来,向人推销着自己要卖的花儿。 众妖忙着卖花,没有注意到空气扭曲了一瞬,一只布满尖刺的绿藤猛地撕裂空间,紧接着,黑黢黢的裂缝里钻出一个面容粗犷的男子。他的四肢都是狰狞的藤蔓,不断有绿色的汁液滴落下来,发出诡异的味道。 ”哎哟,木战回来了,这又是跑到哪去跟人打架了?”有花妖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眼睛一亮,现出本体就一步一个坑地跑了过来,“快买我的花,止止血吧。” 木战收缩藤蔓,从花妖的身上卷下大半花朵,往自己的伤口上抹去,他甩了甩藤蔓,见止住了血才摇头道:”别提了,遇到一个疯子……王妃回来了吧?” “回来了”,花妖见自己的花卖出大半,顿时就眉开眼笑道,“你也快回王宫吧,从王妃一回来,妖王好像就很开心呢。” 木战正欲话,但瞧见一群开满花的妖都朝自己这边跑来,面色顿时就变了,他忙扔下一个玉瓶给了花妖,就化作绿光忙不迭地朝着王宫飞去。 “我不买花了,你们找别人去吧。” 绿光飞过,徒留下无数开满花的妖们扼腕叹息…… 木部王宫内。木战单膝下跪,声音沉重:“王,臣有辱使命,没能带回仙剑。” 木王单手支头,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一只雪白的皓腕伸过来,将一颗樱桃递到他嘴边。那樱桃鲜红剔透,犹如上好的红宝石,但这却仍旧比不上它旁边那人的唇色。木王低头吻了吻青葱般的手指,优美的唇边绽出抹漫不经心的笑来:“无妨,我早就知道你拿不回来。” 木战:…… 木王从软榻上坐起来,一袭紫衣包裹住他挺拔的身形,映衬出墨色长发下那张容颜越发的……平淡无奇。他摆手示意身后的绝色女子退下,挥袖就布下一个分神修士都无法解开的结界。 “我早有预感,太白那柄仙剑并不属于我。” “预感个屁!”木战的额头上青筋直跳,他也站了起来,“当初同太白结盟时,我们就该直接把仙剑给要过来!” “当时妖族已有五柄仙器,再把太白的仙剑拿来,稍有不慎,整个万木森林都会被毁灭”,木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都以为那五柄仙器已经够了,谁想得到它们蕴含的仙气都不够替我洗魄,最后它们仙气尽消,连我都受伤了,还引得禽部和兽部趁机攻打过来。” 木战更加生气:“那你就应该慎重对待,亲自去太白拿仙剑!你可知那柄仙剑里竟然有太阳真火。清轩用元婴之火焚剑,威力之大,连我都不敢对上他。” 木王眼角微微抽搐:“当初王妃让我去救太白,是你在旁边让我安心休养,别去管她家那些琐事。” 木战无语凝噎,半晌才皱眉道:“人族修真界那些事本就复杂,既然你当初也并不想要仙剑,那又为何要答应和太白联盟?” 木王笑了笑,平凡无奇的脸上刹那间就有种不出的气质:“为何不联盟?和人族联盟对我们妖族的发展可是有着巨大的好处……更何况,欧阳梦长得也不错,做我的王妃正好。” “这倒的确,你让一个外族人做了王妃,也省得你那些女人们为这个位置争来争去……不过,你那王妃也有些不安分了点。” 木王眼里的笑意淡去:“木统领,注意你的措辞。王妃如今已怀有身孕,她诞下的孩子即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妖王。” “木王,女色误认啊”,木战实在不敢苟同,他道,“我们妖族性命悠长,你化为人形不过数百年,若是真要统一妖族,也必定是你带领我们实现这一创举!” 木王神色淡淡:“我出世之时便吸纳万千生灵,产生灵智之时,更是摧毁了一方世界。天道加诸于我的惩罚又岂是那么好消除的?若是再无法洗去我魂魄中的天谴,我的寿命也不过还剩下百年。” 他顿了顿,问道:“那仙剑真遇有太阳真火?” 木战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昆仑护教的大弟子是出窍修为,凭借着仙剑竟逼退了十数位分神修士……只可惜清轩太过疯狂,最后竟真焚炼了仙剑。昆仑还来了位强大的修士,连我都看不透他的修为,他出手救下了清轩,仙剑也褪去了仙气,变成了一把灵器了。” 木王摇了摇头:“果然,我就知道那柄仙器与我无缘。” 木战翻了个白眼:“那木王可知道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再去寻找一把仙剑?” “你应该知道,修为到了我这种境界,对于与自身相关的事情,自然会有一种玄妙的感应……虽然我得不到那柄仙剑,但我已经传信给当初锻炼仙剑的人了。” “玉清子?他会帮助我们?” “应该会……吧。我与他也算是旧识了。” 察觉到有两道气息正在靠近,木战笑了笑,行礼道:“既然有昆仑护教相助,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木王现既有佳人来寻,我就先告退了。” 看着自己好友促狭的目光,木王失笑,随他离开了。他撤去结界,不多久,一袭紫裙的欧阳梦便走了进来,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姿容清艳的红发女子。 “参见木王。”两位绝色女子就要行礼。但欧阳梦才刚弯下腰,就有一股柔力将她托了起来。她抬首,正对上木王温柔的目光。 “王妃已有身孕,不必行礼。” 在欧阳梦身后的云姬轻咬下唇,撒娇道:“木王,难道姐姐有了身孕之后,你就只关心姐姐,不关心我了吗?” 她本是木王最为喜爱的女子,也是最有可能当上木王王妃的人,谁料得到会突然来个人族女子抢了她的位置,如今她甚至还有了身孕……她才不相信木王会喜欢她,她一定要想办法夺回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谁料得木王只是看了云姬一眼,然后就道:“王妃地位尊崇,现今更是有孕在身,本王自然要多关心她。云姬你对王妃也要恭敬。你若没事,就先退下吧。” 云姬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面上的神情,但她心中却已翻起了滔天巨浪……这还是木王第一次对她这么冷淡!她明明是木王最喜爱的女人,哪怕和欧阳梦起了冲突,木王也是一直站在她这边。难道如今因为欧阳梦有了身孕,这一切就都变了吗? 云姬是个聪明的女人,不然也不会霸占着木王的宠爱几十年。所以哪怕心中嫉恨不已,但她却不露出丝毫,脸上只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就身姿袅袅地退下。 欧阳梦看了眼木王,唇畔勾出抹带着冷意的笑来:“何必如此?云姬可是你最宠爱的女子。” “不过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罢了”,木王懒洋洋道,“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是仗着身孕认为我不会处罚你吧。” “你不是已经处罚过了吗?为了仙剑,我已然跟门派决裂,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屠戮。现在你满意了吗?拿到了仙剑,借由它的仙气洗魄,天谴再也不能奈何你……” “谁告诉你我拿到了仙剑?” 欧阳梦一愣:“木战并未送我回来,他不是去返回去拿仙剑了吗?” “清轩以身祭剑,还动用了元婴之火,仙剑被毁,木战也重伤了。我哪去拿仙剑呢。” 欧阳梦震惊得不出话来。 “这应该是你最想要的吧”,木王缓缓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本就没有系紧的衣袍松开来,露出一大片蜜色肌肉,他一步一步地朝着欧阳梦走近,动作慵懒得犹如猎豹。 最后,他站定在欧阳梦身前,声音冷酷:“我逃不过天谴,你却可以免于陪葬。” 面前这个男人散发的压迫感太强,他是合体期的强大修士,此刻若有若无释放出的威压,让欧阳梦的身子忍不住有些颤抖。但她还是握紧了拳,不肯认输地盯着木王。 木王收敛了气息,他抚上欧阳梦的肚子,感受着里面若有若无的生命气息,他的神色渐渐恢复平静:“这里面也许就孕育着木部下一任的王呢……欧阳梦,看在你为我诞下孩子的份上,我若死了,不会有人逼你殉葬。” 尽管欧阳梦早有所料,但此刻亲耳听到木王出这个承诺,她的心脏还是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是当她成为木王妃,并知道木王的秘密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如释重负。 从知道木王身负天谴,最多只能再活百年,而他一旦死去,自己也要陪葬的时候,欧阳梦就活在巨大恐慌和不甘之中,她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地想要逃开殉葬……而今梦想实现,她终于可以不用随着这个她并不爱的男人去死,一股浓烈的惊喜涌上心头,那些不甘和惧怕都渐渐散去,她整个人都似乎因此变得轻盈起来。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一起死?”木王剑眉微挑,好看的眼瞳里。他的容颜也是奇特,明明脸上的五官都生得极好,细看下去,都堪称完美,但这些五官组在一起,却偏偏构成一幅普通的容貌,怎么看怎么平凡。妖修的普遍美貌,木王这样普通的相貌,在妖族里甚至可以称得上丑了。 “没有人会想死。”欧阳梦这样答道。 欧阳梦以前喜欢的人是太白首席弟子清轩,清轩那等无双的风华气质,哪怕放到妖族,也少有人能比拟。所以,当她看到相貌普通的木王时,那心理落差就别提有多大了。更何况木王还耽于美色、身边宠妾无数,欧阳梦心高气傲,自是无法容忍有着这般放浪形骸的道侣,偏偏她无力反抗,只能在心中默默痛苦。 好在木王地位高贵,且一身修为更是强大到骇人,欧阳梦勉强也适应了木王妃的生活。……然后,她就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听到了木战和木王讨论天谴之事。 她这才知道,自己嫁的这人,非但不是什么良配,还是个短命鬼,而一旦木王身死,作为他的女人,她也要殉葬。欧阳梦怎能甘心就这么随他去死?听仙剑也许能助他洗去天谴,她就随木战一起回太白去拿仙剑…… 没想到,虽然没拿回仙剑,但她却被发现有了身孕!只要可以诞下子嗣,哪怕木王死了,自己也可以免于殉葬。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欧阳梦默默地想道,她不由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腹部,却触碰到另一只手,她猛地就缩回了手。 “你可真是冷血”,木王叹了口气,也收回了手,“好歹也是我的王妃,你难道就一点都不爱本王吗?” 他的神情没多少变化,但欧阳梦却能看出他眼底的冷意。她心下只觉得嘲讽。爱?她怎么可能爱这个毁了她幸福的男人…… 尽管心中厌弃非常,但欧阳梦还是微微一笑:“我只是更爱自己罢了。” “你倒是坦诚”,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她这么了,但木王还是感受一阵愤怒,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逼她出这真相时,心中那巨大的怒火……他沉默半晌,近乎喃喃道,“你是本王的女人。本王可以给你很多东西,修为、财富、地位……你的心也该向着本王,就算本王死了,你难道不应该心甘情愿地随我一起死?” “哈哈……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可我不愿意”,欧阳梦气极反笑,她抬头望进木王的眼里,美目中也满是怒火:“没有人会想随着另一个人去死!” 欧阳梦彻底爆发了,她声音尖锐:“我告诉你,就算你那些宠妾,那些口口声声爱你的女人,她们也不会愿意跟你一起死!” “如果你不是女人……”,木王闭上眼,深吸口气,“如果你不是有了我的孩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他的气势太过恐怖,整座王宫都盘旋着低气压,一时间,王宫内的无数妖修都害怕地跪了下来。 “王妃,你可以退下了”,木王眼神冷酷,“希望你能保护好肚中的孩子,毕竟,他是你最后的保命符了。” 欧阳梦下意识地摸上腹部,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木王没有看她,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娶这个女人。就算她长得好看了点,但她的本性是如此的自私、贪婪、虚荣…… 就像他自己一样。 毕竟是强大的妖修,木王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又有绝色的侍妾走了进来,伺候他整理好了衣服。 木王看着她顺从爱慕的脸色,心中却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最后,他干脆挥手让她下去。 他没能有时间烦躁太久,因为他忽然传来一阵强大的气息来临。 木王身形一闪,已来到王宫外,他对着不远处的空间裂缝拱手笑道:“玉尊者,好久不见。” 玉清子一袭白袍,御风而立:“好久不见,木王。” 第54章 只是个开始 第五十四章 “玉尊者,尝尝我们木部的秘酿。[书库][].[4][].[]:乐:: .w.m”木王唇角带笑,亲自为对面的老者斟上一盏酒。 玉清子抿了一口,赞道:“醇而不冽,悠香绵长,果然是好酒。” 木王晃了晃酒壶,道:“这酒后劲不,又称仙人醉,玉尊者可要当心呢。” “哦?连仙人都可以醉倒?幸好我不是仙人”,玉清子摸了摸胡子,笑眯眯道,“我有个师侄,嗜酒如命。不知木王这酒存量可够,若多的话,我倒想厚着脸皮向木王讨点。” “尊者还是一如既往地关爱辈”,木王叹道,“这酒在外面或许难求,但在我们木部,却是不少。尤其夏季来临时,各种妖修无法处理掉自己的花,就会让人采摘下来酿酒。难得尊者看上眼了,尽管拿去就是。” 着,他就让下人去取酒。 玉清子对木部的风俗也有所了解,不禁笑道:“你们这与世隔绝,真如桃源一般,淳朴安逸。” “尊者谬赞了”,想到自己身边那群女人,木王自嘲道,“倒也有不安分的,尊者不过没见到罢了。” “年轻人,凡事都要看开点”,玉清子抚着雪白的胡子,呵呵笑道,“你赠我好酒,我也不能白拿。我们也有几十年没见了,你这次找我来应该不是单纯地聊天叙旧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么?” “若把我本体出生的时间算上,尊者的年龄并不比我大吧……”,木王摸了摸鼻子,“此次我找尊者确有一事相求在,不知尊者可还有仙剑?起来也是我唐突了。尊者曾赠仙剑给太白,我求剑心切,派出属下去夺剑,不想却惊扰了尊者的两位爱徒。” 玉清子沉吟道:“你想要仙剑……是为了洗去刻印在魂魄中的天谴吗?可惜,我这已没有第二柄仙剑了。” 木王苦笑:“尊者慧眼如炬。我也是在一本古书上得知仙器或许可以涤除天谴,可惜寻了不少仙器想要洗魄,却都收效甚微。这才想到剑乃兵器之首,正气凛然,或许能帮我洗去天谴。听尊者炼制的仙剑里还蕴有太阳真火,不如尊者可否能帮我再炼制一柄仙剑,炼制仙器的材料无需尊者费心,我会亲自奉上。” “那柄仙剑能炼成,也是偶然。想要再炼出仙剑,就算省去寻找材料的功夫,怕是也要耗费数十年”,玉清子叹了口气,面色变得有些凝重,“而且……不知木王有否发现,人界与仙界之间的界门已被封闭了,昆仑如今的仙气越发稀薄。没有仙气导引粹炼,除非飞升至仙界,否则我也无法炼制出仙器。我最近还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 他将声音放轻:“天地间似乎将要产生一场浩劫。” 木王悚然:“昆仑其他尊者感应如何?”仙界与人界的界门其实一直都是打开的,只不过除了飞升之人,没有修士能够走过去罢了。一般只有天地大劫来临时,仙界之门才会关闭,仙气也无法溢散到人界……而想要炼仙器也不可能了。 “他们也有此预感。” 木王没有话了,渡劫期修士的预感一般不会出错。看起来天地间怕是真的会有一场浩劫产生。人界与仙界的界门既然已经关闭,他想要玉清子再做一把仙剑给他无疑是痴人梦。 玉清子自然也知道他的想法,他安慰道:“木王也不必太过烦忧,天地大劫将起,你若能于此劫中立下功劳,天道清算起来,不定会对你网开一面。” 木王一哂:“那我估计得救下大半个人间界。” 想到他出世时造成的恐怖后果,玉清子也有些叹息。他想了想,叹道:“你当初实在不该来妖族,你若不沾杀戮,也许还能压制天谴直到飞升……现在虽然晚了,但你有考虑过来昆仑么?昆仑或许能帮你把天谴压制得更久些。” “我不是来到妖族,而是回到妖族,我本来就是妖”,木王勾起唇角,他摇头道,“至于昆仑……多谢尊者好意,我已经是木王了,怎能随意离开族人。就算真要被天谴惩罚而灰飞烟灭,在陨落前,我也要先把木部的未来规划好。” “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我这有一个丹方,或许你能用得着。”玉清子手上现出一道白光,他轻轻一推,让它飞向木王。 白光落到木王手上时,已变成了一张写满密密麻麻字的纸。绕是木王,目光一扫,看到上面所列的各种高阶灵草,也立刻就变了脸色:“这是什么丹药?炼制一炉怕是要花掉木部大半的珍惜灵草。” “此丹药名为青灰。它可以为修士增加千年的寿元,在这千年里,服用此药的修士能拥有不死之身。哪怕元婴碎去、魂魄被灭,药力也会为他修补元婴,再生魂魄。” 听到这里,木王的瞳孔不禁一缩……他若再有千年寿元,不,哪怕只给他两百年,他都能顺利地飞升成仙!那时,他又何惧天谴? 却听得玉清子悠悠地将后半句给补完:“但服用此药的人却要绝了成仙的念想,一生一世都无法飞升成仙。” 木王被这大起大落弄得半天不出话来,他沉默良久,忽地笑了:“尊者,你就不能把话一次完么?害本王白高兴一场。” “天道要灭我,我却不想如它的愿。我不会向它屈服的,它想我魂飞魄散,我偏偏就要成仙。” “但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不到百年,天谴就要降临。你不如先服下青灰,借青它的药力,保住性命。然后再在这千年的时间里,去冥界找到轮回之法,待到轮回转世之后,你魂魄中的天谴已消,你再重新修炼,以你的资质,若无天谴桎梏,飞升并非难事。” “可轮回后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吗?” 玉清子的白眉微微一颤,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似是想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木王举杯敬道:“不管怎么,还是要多谢尊者……若真到了绝路,服下青灰,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玉清子也举杯与他相碰。 “今朝有酒今朝醉!尊者,加上我还在本体修炼的时间,我们也认识有七八百年了吧,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木王看向玉清子,笑得洒脱,他饶有兴趣道,“为何你一直是老者的模样?修真者有固颜之术,你想将相貌调整成七八岁的幼童模样是不大可能了,但恢复到十七八岁却没什么问题。为何你反其道为之,偏偏把自己弄成七八十岁的模样?” 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问题,玉清子也有些惊讶,他随口就道:“普通人四五十岁就开始老去,我年龄是他们的数十倍,难道还不该老吗?唉,年纪大了,何必还要假装年轻。” 木王眼角微微抽搐,忍不住笑叹道:“尊者这话若是传出去,估计能让整个修真界都无地自容起来。普通的修真者百岁才结丹,正是修炼最鼎盛的时候。” 玉清子叹了口气,他的眼神慢慢地变得悠远,在木王看来,仿佛忽然就……更老了。 “我没有骗你。事实上,我也快记不清自己年轻时的相貌了。我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尝到了世间最痛苦的滋味,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是这个模样了。” “原来尊者也是性情中人。” 玉清子淡淡一笑:“算不上,我当初其实是犯下了大错。世间知此事的人不多。你本应算是一个。当初你灵智将开,懵懵懂懂的,倒也见证了不少事。后来你灵智产生,却遗忘了灵智未开时的记忆。” 木王心中若有所动,他沉默片刻,再次举杯道:“祝尊者有朝一日能如我这般忘却。” 玉清子摸着胡子,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又摇摇头,最后用劝诫辈的语气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了。等你真正经历过,就会明白……这世间有些事你是想忘也忘不了的。是不能忘,也是不敢忘。” 木王嘴角一掀,嗤笑道:“怎么可能忘不掉?去冥界走一遭,亲历轮回,不就什么都忘了么?我倒觉得,若真有什么事值得我生生世世去记住,在轮回道前,哪怕将天道倾覆、冥界翻转,我也要记住!” “看不出来你对天谴也有这么大的执念……”玉清子摸着胡子,啧啧摇头。 木王:“……” 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木王看着玉清子那长长的胡子,沉吟半晌,最后,他摸着弧形优美的下巴道,“尊者,你留这么长的胡子该不会就是为了有高人风范吧。听你那大弟子很是不得了呢,出窍期就能力退十几名分神修士,这么厉害的弟子,居然也被你的外表给骗了,还认了你做师父……唉,或许我也该留些胡子,不定什么时候外出历练,也能捡到几个天才弟子回来。” 玉清子笑眯眯地建议道:“……你还是去捡萝卜吧。” 两人又聊了许多,最后等到玉清子要离去时,木王不仅送了几百瓶秘酿,还赠了许多珍稀的高阶灵草。 玉清子不由道:“青灰很难炼制,你给我这么多稀有灵草,当心炼药时药材不够。” 木王:“无妨,我心中有数。再者我给你的灵草里有许多都是幼苗和种子,估计青灰炼成后,不少灵草的存量都会减少,你先将它们带回昆仑种下,也省得绝迹。” 玉清子一下就想到了尘痴的虚界,灵草在虚界内的生长时间会大大缩短……徒弟应该会很喜欢这些灵草的幼苗和种子吧。 “言之有理,那你顺便再多给些灵草的种子吧,七品及以上的灵草幼苗或者种子,你们有的话,就都再给两份如何?到时候,你们木部要是因为炼制青灰,没了这些珍稀的灵草,还可以来我们昆仑这边拿。” 木王:“……呵呵。” 七品及以上的灵草都属于高阶灵草,生长所需条件大都非常苛刻,而且想要成熟,基本上都要耗费数百年。木王并不觉得昆仑能成功养出多少高阶灵草,他以为玉清子不过而已。但故交既然有这个需求,他也不会气,大手一挥,就让手下去准备了。 “尊者,我还有一事相求”,在送玉清子离开木部时,木华脚踏虚空,看了眼底下忙着卖花的各色妖修,开口道,“若天地大劫来临,而我……不在了,还请尊者庇佑我们木部。” “你放心吧,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族人”,玉清子的面色也很严肃,“我也有同样的请求。我那两个弟子,尤其是徒弟,她与你情况有些类似,同样不为天道所容,一身气运皆为黑色。天地大劫爆发时,我有可能不在她身边。她修行的时日不长,修为尚弱,我实在担心她会遇到危险……若到那时,还请你多多照拂。” “我会的,你也放心吧。”木王点头道…… 目送着玉清子离开妖族,木王之前郁闷的心情已一扫而空。哪怕想到欧阳梦,也没那么生气了。 他想去看看自己的孩子,却没料到刚到王妃的宫殿,就见到侍女跪了下来,然后面带惶恐道:“回禀木王,王妃她如今一见到你,肚中的孩儿就折腾得厉害,她这段时间里暂时不想见到你。” 木王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现幻听了,欧阳梦那个女人找的理由能不能再敷衍一点?妖族中人怀孕,一般到最后几个月才会有胎动,她怀孕才一个多月吧。 他唇边的笑冷下来,顿时也没心情再去见欧阳梦了,转身就走:“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王妃养胎了。” 这还是木王第一次被女人拒之门外,他忍不住想起初见欧阳梦时,她看向自己时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眸里,所有的不甘和痛苦,都隐藏得近乎完美……果然,有了孩子就有恃无恐了么? 木王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只是开始。那个怀着他子嗣的女人,会带着端庄优雅的笑想尽一切办法来恶心他。但她同时却还牢牢地把握着度,生生让木王想要发作都没有办法。 木王痛苦的生活,从今天就开始了……或许唯一能理解他痛苦的就是尘痴——毕竟在太白时,欧阳梦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尘痴,也没少通过各种方式来折磨她。 而尘痴现在正思考一件严肃的事:她该不该把离火带进虚界去养呢? 第55章 所谓造物主 第五十五章 尘痴看着站在自己手心的红鸟,玩兴大起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它。[书库][].[4][].[]@樂@@@|指尖的绒毛细密柔软,她忍不住又多摸了几下……但她面上却一副嫌弃的模样,拧起秀眉,拉长了声音叹息道:“离火啊离火,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离火现在只有拳头大,被尘痴一戳,险些没在她手心里栽个跟头,饶是它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但身上的毛羽却也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活像一个鸡仔。它仰头冲着尘痴气愤地“啾啾”叫了几声,就扭过头去,只留个屁股朝着她。 尘痴弯起了嘴角,只觉得这样毛球似的离火非常可爱。她轻柔地帮它梳理好身上的羽毛,道:“你个笨鸟,和你主人一样脾气倔,下回再冲动可就连命都没啦。” 在一旁的梵心见她这么喜欢离火,忍不住道:“师叔不如也养几只灵宠吧,前些天的那几只灵兽,师叔可还喜欢?若不满意,我再去灵兽园内找几只?” “再吧。”尘痴道。她哪有心思照料灵兽?之所以会心血来潮去弄来灵兽,也是想看着虚界不能容纳活物罢了……而结果很让她惊喜,不过才几天过去,那些灵兽们已隐隐有要突破的征兆,就连她捕捉的几只普通鸟雀在虚界内也毛羽光亮,灵性大增。 虚界内灵力充沛,现在既然可以容纳活物,她便也有思考过能否让人进入虚界,但和师父试了试,却是不行。 手指一下下地轻叩着桌面,尘痴陷入了沉思之中。离火从她手心跳下来,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她的腿上,蜷起身子就眯起眼来打盹。 直到白露带着清轩过来,尘痴这才回过神来。 清轩在司晨峰休养了几日,暂时控制了体内的两种火焰,今天他便要去繁若峰了。离火已经醒来了,却一直黏着尘痴,他现在不得不过来把它带走。 “离火,过来。”清轩伸出手,他身上穿着的红袍是他用灵力凝聚而成,动作之间便犹如流动的火焰般夺人心魄。 离火“啾啾”地叫了几声,它杨起脖子,一双黑豆般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会儿望望尘痴,一会儿又望望清轩,最后它懒洋洋地收起翅膀,竟是不肯飞到主人的手心里去。 没有想到离火会这样,清轩微微扬起剑眉。 一人一鸟陷入无声的“对峙”。尘痴托着下巴,看得饶有兴趣。 见尘痴一副看戏的模样,清轩也有些无奈。他转眸看向离火,双眸轻眯,笑得有些危险:“你若再不过来,我可就不带你走了。” 离火:“啾啾。” 饶是清轩是自离火的火焰中重生,此刻却也无法解读出这声禽语是何意思。他只能无言地看着离火抱着尘痴的腰……间的五音铃,不肯放开翅膀。 “哈哈……”尘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见离火抱着五音铃铛不肯放松,她干脆连铃带鸟地取下来,捧在手心道:“算了,就让离火留在司晨峰吧。” 清轩道:“它现在灵力全失,在我身边修行,才能早些恢复。” “你还要炼化两种真火呢,哪还你分心看顾离火。放心吧,先把离火放在我这,我绝对会把它照料好的”,尘痴意味深长道,“不定我能把它养的很好呢。” 离火附和地叫了两声:“啾啾”。 清轩还能什么呢,他深深地看了眼尘痴,道:“那就只能麻烦你了。”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谢么?”尘痴打趣道,“当初若非你自狐妖口中救下我,我现在都不知道已经转世成何人了。” 想起往事,清轩微微一笑:“现在想来,救下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幸运?” 两人又聊了片刻,待到殿内现起一道白色的柔光,这才止了声,纷纷站起,恭谨地向来人行礼。不同的是,清轩的动作优雅且一丝不苟,眼眸深处还藏有对来者的憧憬和向往,而尘痴在那恭敬的行礼之外,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的亲昵和喜悦。 “师父,你可算是来了。” “故友见面,为师和他多聊了几句,险些耽误了回来的时辰……为师还给你带了礼物。”玉清子摸了摸胡子,便将装满各种珍稀灵草种子的储物镯递给尘痴。 尘痴用神识一扫,面容不禁微微动容,她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半晌才道:“师父有心了。” 玉清子笑了笑,看向清轩,道:“时间也不早了,我现在就送你去繁若峰吧。” “有劳尊者。” 尘痴却拉住玉清子的袖袍道:“师父,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玉清子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自己的徒弟会迫不及待地去研究那些种子。清轩看了眼尘痴,面色却变得柔和。 三人没有再什么,玉清子袖袍一挥,直接撕裂空间,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已来到繁若峰的上空。 木华已带领弟子等候在此,他们是奉凝华之命迎接玉尊者的。玉尊者超凡出尘,宛若天人,他们早已熟悉,他身边的清轩却是个新面孔,此刻繁若峰的不少弟子便偷偷打量着清轩。 这一瞧,他们却都齐齐在心底吸了口凉气。木华是木灵根,对清轩身上的火属性气息更为敏感,他观清轩与自己年龄相当,却已是出窍期修士,不禁有种紧迫感。 清轩的容颜本就俊美逼人,再加上他身上隐隐流泻出的那两种真火的恐怖气息,乍一看去,一身红衣的他便如一团烧着的烈焰,仿佛看一眼,就连目光都要被灼烧一般。 当日尘痴为救清轩大闹天梯,这事在整个昆仑都传的沸沸扬扬,后来玉清子和古芒竟亲自去外界救人,更是在昆仑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都很好奇能引得他们出手的人是何等风采,如今真的看到清轩那绝对风华,他们心中的不甘都散了大半。 心思灵活的弟子不由暗自猜想,繁若峰一脉自来传承薄弱,且阴盛阳衰,此人资质绝佳,一看就是上好的火系灵根,凝华长老不定都会想收他为亲传弟子…… 凝华很快也出现了,她看到清轩时,眼中闪过一道亮芒,喃喃道:“竟真有人能收服两道真火……” 清轩恭敬地行了礼,将离火和焚战的事情简单地了一遍。 凝华沉思半晌,转头看向玉清子,难得笑道:“此子资质难寻,堪为你徒。” 玉清子摸着胡须:“我收两个弟子都够头疼了,何况清轩也早已拜师,和他师父情谊深厚。” 尘痴也是有些遗憾,清轩本身是单火灵根,且又是先天灵体,这样的资质即使在昆仑也算很好了,更不用他的体内还有两道真火,前途实在不可限量……她也想让清轩留在昆仑,奈何清轩还挂念着太白和青霆真人,却是不肯拜入昆仑。 凝华此时心中的惋惜比尘痴更多。若她听得玉清子的前半句话时还有些想法,听完后半句,她的眼中就已不可掩饰地浮现出一抹失望之色。真是可惜了,她一直想找个单火灵根的天才来传承自己的炼丹术…… 但凝华毕竟是分神期修士,很快就调整过来,她的面容恢复成以往的淡然:“能同时收服两种真火的人本就少见,尊者倒是每次都能遇到奇人……你放心吧,我会尽力帮他去除体内的隐患。” “我相信你。”玉清子摸着胡子,转头又对清轩嘱咐了几句…… 待得离去时,尘痴也对清轩道:“你要安心调养,繁若峰虽然离司晨峰远了些,但我有空就会来看你的。”离火站在她的肩上附和了两声,还人性化地对着清轩挥了挥翅膀,以示告别。 清轩不禁勾起了嘴角,他站在凝华真人身边,看着白发少女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种不舍。那感觉并不浓烈,但却如细丝般拉扯不断…… 回去时,玉清子并没有撕裂空间,而是驾着一道云,陪着徒弟慢悠悠地飞行在昆仑的上空。 尘痴挽着玉清子,面容温婉,唇畔带着一抹浅笑,看似怡然,实则却已神魂离体,来到了另一方世界…… 虚界内,浓郁得近乎实体的灵气缓慢地流动着,如雾气般遮住了山水,看上去犹如仙境般飘渺出尘。 离火“啾啾”地叫着,声音里止不住的兴奋。尘痴摸了摸它柔软的毛羽,开口:“以后这里就是你修炼的地方了,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但你不许欺负其他的灵兽,也不许偷吃珍稀的灵草。” 离火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那模样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尘痴心下一软,想到加上离火虚界统共也就只有几十只灵兽,可能还是冷清了些,便道:“我会再给你多带些同伴的。” 离火自然是叫的更欢快了,尘痴心情也是有些松快。她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师父给她的储物镯。 眼眸轻眯,整个虚界的情形快速地在尘痴的脑海里闪过。她心念一动,无数的玉瓶就自储物镯里飞出,密密麻麻的种子挣出玉瓶,飞向不同的地方。 尘痴睁眼,一刹那,无数的种子破土而出,它们几乎同时发芽,点点青色犹如火焰般迅速蔓延开来,覆盖了黑色的土壤,为大地披上了一件新衣。 尘痴身子一晃,神识消耗过大的她此刻极度疲惫无力,就在她要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的时候,一朵云竟自发地飘来接住了她。尘痴心中一动,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眼前这个世界似乎与她血肉相连、魂魄相依。 那是一种仿佛能够操控万物的感觉,她似乎就是这一方世界里的造物主。 第56章 怎么变丑了 第五十六章 由于耗费了太多的神识,尘痴在确认大部分灵草种子都种进土壤后,就离开了虚界。[书库][].[4][].[]<乐->.wxs520. 当然,灵草的种植并不是这么简单,她只是粗暴地将它们先种进了土壤,也亏得虚界内灵气积聚到了一个夸张的地步,就连最不起眼的土壤也都吸收了大量灵气,堪比外界的灵脉……这些灵草其实是被浓郁的灵气催得发芽,就相当于从玉瓶内移出来,换了个地方存放。但这些高品阶的灵草最是珍稀不过,它们对生长环境的要求五花八门,尘痴还需要重新为它们挑选甚至开辟出合适的位置。 这无疑是项浩大的工程。尘痴扫了眼空间镯里的玉简,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了各种灵植的培育方式,她默默地算了一下,等这些灵草长成,差不多要耗费百年的时间。不过,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这其实是件很悲伤的事情。她才刚刚突破到结丹后期,按照以往的时间计算,估计她要结婴也需要一百年的时间。 尘痴将虚界的情况大致给师父了遍,末了有些无奈地道:“即使将它们种在虚界,要等到这些高阶灵草陆续成熟,估计也需要百年。那时灵草都熟了,徒儿兴许可以练几枚丹药去冲击元婴……耗费两百年才从结丹到元婴,师父,在昆仑的历史上,我是不是也算是第一人了?” 玉清子哈哈一笑,道:“痴儿你还真不是第一人,昆仑虽然多天才,但也有许多奇人,和你同辈的弟子里,鱼反花了两百多年才结婴。” 秀眉微挑,想到那位热衷算命和睡觉的师兄,尘痴竟有些怀念:“鱼师兄在剑洞面壁百年,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门派大比在即,所有分神期以下的弟子都要参加。掌门师弟特许他暂时停止面壁,但鱼反却还没有离开剑洞。” 尘痴心下感到诧异,以鱼反的性格,在结束面壁后应该会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剑洞。 玉清子猜测道:“再过几个月就是昆仑大比了,就算不面壁了,但以尹吕师弟的性格,可能还是不会让鱼反离开剑洞,想让他在剑洞里继续磨砺。” 尹吕师叔的确严苛,尘痴觉得自己的师父很有可能猜到了真相。她有些同情可怜的鱼师兄,想起也确实许久没见过他了,便道:“师父,我们去看看鱼反师兄吧……” 再次来到剑洞,尘痴对那森然的剑意已没多少不适了,她好歹也是闯过天梯的人,这剑洞外围溢散出的剑气,对她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 有执事进入剑洞去通报,没多久,就有一位灰衣修士从黑漆漆的出来了。他周身裹着无数的剑意,容貌上也似有剑光闪烁,让人不敢直视。 尘痴早已做好等鱼反的准备,见状不由心下一愣,暗道莫非鱼反在这剑洞修炼百年,竟已性情大变…… 直到那人走近了,尘痴才发现他并不是鱼反。 来人瘦极而高,整个人都如一柄出鞘的长剑,肃冷锐利,他看都没看尘痴一眼,只对着玉清子行了个礼。 尘痴看着他僵硬地鞠躬,身子如绷紧的弦,忍不住有些担心他的腰会折断。昆仑和她同辈以及比她低一两辈的弟子,她大都见过,是以,尘痴对眼前这人也有些模糊的印象,她记得他是一位长老的弟子,嗜剑如命。她便也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做打了个招呼。 玉清子摸了摸胡子,笑眯眯道:“吴浩,难得见你从剑洞出来一次。记得上一次见面,你还没有结婴……没想到,百年过去,你竟已炼神反虚,就要突破到出窍期了。” 吴浩点了点头,如实道:“尚有一步难以跨越……不知封师兄可在司晨峰?” “封陌没有外出历练,你若有空便去找他吧,他一定很开心。” 吴浩的性格看起来和冰山师兄如出一辙,不定两人真是好友……但尘痴还是抽了抽眼角,她实在想不出冰山师兄开心会是什么模样。 玉清子又和吴浩了几句,直到鱼反终于也出了剑洞,懒洋洋地过来喊了一声:“玉师伯、吴师兄。” 接着,鱼反一双还没睡醒的眼镜望向尘痴,打量半晌才迟疑地开口:“你是……尘师妹?” “好久不见,鱼师兄莫不是认不出我了?” 鱼反点头,有些不解道:“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尘痴:…… “胡!我徒弟明明是天人之姿!”玉清子比尘痴还郁闷,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立刻就站出来维护自己的爱徒。 鱼反恍若未闻,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盯着尘痴瞧了半天:“奇怪,你的面相怎么越发古怪了……” 尘痴简直懒得理会鱼反了,她提醒道:“门派大比在即,鱼师兄还是多将心思放在修炼上,莫让尹师叔担心。” 听到门派大比这四个字,鱼反终于耷拉下眉毛:“别提了,我现在离元婴中期只差一丝体悟,整日在剑洞待着,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偏偏师父还不许我离开剑洞。” 他在剑洞里待了几十年,每天连个话的人都难寻得,好不容易遇到了吴浩,却又是个惜字如金之人。如今尘痴和玉清子来看望他,鱼反就有了倾诉的*:“尘师妹你也要参加门派大比吧,你这修为升得有些慢呀。玉尊者你怎么不帮师妹想办法提升下修为……不过尘师妹你修为虽然低了点,但甲组里比你修为更低的人肯定还有很多,你也不要太紧张。对了,你身边站着的吴浩师兄,在剑洞里待的时间比我还久,一身剑术被磨砺得锐利无比,也亏得有他指点,不然我可能还要晚些才能结婴……吴师兄,我掐指一算,以你的修为在门派大比绝对能在甲组里脱颖而出,轻而易举地夺得魁首。” 他的语速很慢,纵然了这么长的一串话,他的眼睛也都还是半睁着,看起来就像是在梦话…… 和师父一起离开剑洞后,尘痴的耳边都还在嗡嗡作响,似还回荡着鱼反的声音。她在心中暗道:剑洞真是名不虚传,鱼反师兄果然还是性情大变了,变得如此聒噪。 鱼反的话虽然啰嗦,但有些还是进了尘痴的心里。门派大比就要到来,她的修为终究还是低了些。 修为虽然低,但尘痴却不许自己在这次大比里的名次也低。甚至她还给自己定了个不低的目标——前十。这当然不是因为前十名的奖励非常丰厚,尘痴的想法非常朴实……她只是不想给师父丢脸。 昆仑的门派大比基本上所有修为在分神期以下、筑基期以上的弟子都要参加,且性格简朴的昆仑师祖将这能有数千人参加的大比简单粗暴地分为两组,结丹期和元婴期的弟子要一起切磋,他们参加的是甲组的斗法,而所有出窍期的弟子则被划分到了乙组。 尘痴参加的当然就是甲组的斗法,虽然玉清子没有对她提出什么要求,但尘痴却不愿师父因自己而面上无光。她的师父乃渡劫期修士,是昆仑的护教尊者,身为他仅有的两位徒弟之一,自己若是在门派大比里取得的名次太低,尘痴简直都不好意思去面对师父。 于是,尘痴就找到了冰山师兄。想请他用一个月的时间,指导一下自己斗法。 要论斗法,尘痴对冰山师兄还是很有信心的,尤其是在知道他曾连任过门派大比里甲组的第一名……自外界回来后,她还是第一次来找冰山师兄。冰山师兄也是要参加门派大比的,尘痴有些担心他不肯为自己浪费时间。 封陌抬眼看向她,面容淡漠:“我可以继续教你斗法,但时间须得我定。” 师兄果然觉得教自己有些浪费时间码?尘痴有些遗憾,但难得冰山师兄没有拒绝自己,她心中已是一块大石落地,便笑道:“但凭师兄安排,若是时间太长……” “一个月太短,我会教你五个月。” 尘痴惊讶地睁大了眼……冰山师兄这么好话,她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 但很快的,尘痴就切身体会到“一个月太短”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了。冰山师兄分明是嫌弃她,他肯定也不想自己给司晨峰一脉丢脸,但他觉得单用一个月的时间根本无法拯救自己,这才不得已将时间延长个五个月!要知道,五个月后,刚好就是门派大比开始的时间了。 起来,尘痴之前也曾向封陌请教过对战的术法,她用了七八年的时间才能在冰山师兄手下……撑过三个回合。那时尘痴但凡惨败后,就会被封陌用各系法术困住“折磨”上数天,等她自己揣摩参透后脱困,直至不会被冰山师兄用同一招给打败,前前后后花费的时间经常要数个月。 而现在封陌对尘痴的教导却没有这般“温和”了。他没有再给尘痴自己参悟的时间,而是每天都会将境界压制到和尘痴相当的地步,然后再与她对招。尘痴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和他对招,努力做到不要输得太难看。 尘痴是土灵根修士,最擅长的就是土属性的术法,但在封陌面前,她却很少能有机会施展开来相应的法诀,只能将体内的五行灵力转化为其他灵力。 尘痴的天赋和悟性都极高,在这样的训练,尘对五行灵力的运用越发熟练,更懂得“五行相生相克”的奥义。尽管同时她也经常会对自己的灵根产生怀疑,觉得自己其实是五灵根而不是单灵根。 虽然不停地被封陌给打败,但尘痴的锐气也被激发了出来,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不的变化,她逐渐能在封陌手下撑上数十招。 封陌对越挫越勇的师妹似乎也有了改观,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他也会亲自开口为尘痴解惑,虽然话不多,但却往往一针见血。 可在玉清子看来,这样的训练实在太过残酷,一向疼爱徒弟的他很快就都看不下去……但尘痴怎肯退缩?她之所以会请冰山师兄教导自己斗法,就是为了在门派大比时不给师父丢脸。 如此,便是漫长的五个月过去。门派大比明天也要开始了…… 第57章 丹青山河 第五十七章 昆仑门派大比每百年举办一次,尘痴早就做了准备,对它的规则已烂熟于心。[书库][].[4][].[]w.xs520. 大比的地点在浮虚岛,在祭奠过长生殿里的诸位师祖后,大比就正式开始,由尊者和长老一起做裁判。甲组的比赛与乙组的比赛略有不同,甲组第一轮是混战,会在数千名弟子里决出一千名弟子,这些弟子再通过抽签的方式两两对战,败者淘汰,直到选出十名优秀弟子进行最后的名次角逐。甲组的大比里,身为尊者的弟子有个特权——他们不需要参加混战。 之所以会有这个规则,是因为在昆仑的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一件惨剧:那是大约是千年前的一次门派大比,那时的大比还没有分组,所有分神期以下的弟子都要一起参加混战。某位尊者的徒弟本是出窍后期高手,他在混战里感悟出一道杀伤力极大的剑招,剑招成形,他借势突破到分神期,但也伤了弟子数千……最后,那次大比不得不延期一年举行。而门派大比的规矩也从那时开始有了改动,尊者的徒弟不能参加混战,且参加大比的弟子也要分为两组,结丹、元婴期为一组,出窍期修士则为另一组。 和人数众多的甲组比起来,乙组的斗法则简单了许多,因为乙组的弟子全部为出窍期修士,人数较少,只有一百余人,他们只需经过数轮斗法选出十名优秀弟子,再由这十名弟子对战决出名次即可。 值得一提的是,甲组里在混战胜出的一千名弟子还可选择报名参加采珠大赛。采珠大赛,赛如其名,真的就是采集灵珠的大赛而已……大赛要求弟子在规定时间内在灵珠树上各施手段去采集和争夺灵珠,它主要考验的是修士对灵力的控制与法诀的运用…… 赛后,根据灵珠的数量,会在保持门派大比里前十位弟子名次不变的情况,由多至寡地排出诸位弟子的名次,这些名次会永远地记载进灵珠树上。灵珠作为灵植,许多常见丹药的成分都有它,它品阶不高,只有四品,但采摘和保存却很麻烦,摘下后必须立刻用五行灵力温养,否则就会失去活力。而昆仑的灵珠树据已生长了数千年,就连颜色都不是外界的青色,变成了红色…… 尘痴在了解彩珠大赛的规则后,就觉得昆仑的师祖们实在太聪明了。毕竟一千名修士去摘灵珠,那采集的数量还是很恐怖的,肯定够炼丹用上很长一段时间,堪称一次采摘,百年无忧…… 当然,腹诽归腹诽,尘痴对于这次的门派大比还是很看重的,她一定要闯进前十! 大比很快就开始了,玉清子要当裁判,便让封陌陪尘痴一起去浮虚岛,与之同行的还有梵心、白露和司晨峰的一名管事。管事姓周,为人干练,修为也不低,有元婴后期。 司晨峰上虽然人少,但事情却也繁琐,玉清子平日里处理昆仑的事情就很忙了,周管事便替他管理着司晨峰的各种事物。尘痴跟周管事的关系也不错,知道他眼睛毒,对于各种功法灵器都很有见识。师父也是费了番心思,让周管事陪她来,就可以随时为自己解点评其他弟子。 但玉清子肯定没有料到,周管事的作用很快就被人给取代了。 待得祭拜完昆仑诸位师祖后,大比正式开始。数千弟子都御器飞至空中,三位尊者和十位长老则飞至观礼台。 在简单地陈述完规则后,方乾就自袖间拿出一幅卷轴。那卷轴徐徐张开,约有七八米长,上面描绘着一副恬淡的山林水墨画。等卷轴完全张开,那丹青绘成的画面忽然像水波一般荡漾了一下。接着,站在方乾身边的古芒屈指一弹,自画轴两边忽然多了许多色彩,绿色、红色、黄色……无数颜色晕染开来,画面中的山林因渐渐有了色彩而鲜活起来,变得栩栩如生。待到最后一点绿色吞噬了墨色,整幅画好似活了过来一般,里面的树木和灵兽都动了起来! 这还没完,只听得一道仿若琴弦震颤的轻响,那副丹青画竟挣脱出了卷轴。画中的场景倏地就变得立体,它虚幻地漂浮了片刻,紧接着,那些树木灵兽与河流在就半空中急遽变大,它们的虚影穿透无数弟子的身体,等落至地面时,虚影猛地变作实体,一座片绵延百里的山林就这么出现在地面之上。众人低头望去,只见树林里河流淙淙、灵兽四窜,看起来与普通的树林没有任何区别。 不少弟子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观,纷纷被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尘痴也不例外。每届大比混战的场所都有所不同,尘痴只知道以前是各位长老合力打开一方世界,却没想到今年混战的场所竟如此有新意…… 尹吕宣读着规则:“除三位尊者的弟子外,甲组其他弟子,进入此图。你们会收到一个锦囊,里面写有各种任务,你们要尽可能地完成任务。在这过程中,灵力耗尽则失败,将自动退出此图。待得图中人数减至一千时,第一轮结束。比赛过程中,不许使用高阶法器,不许夺人性命。” “这是丹青山河图,据是由古大师专门为门派大比绘制的,属于极品法器。”见尘痴似乎对突然出现的山林很有兴趣,周管事便低声解释道。 “里面的东西都是真的吗?”尘痴心脏微缩,她想到了自己的虚界。 “是真的。丹青山河图只能使用一次,它相当于一个传送阵,不过传送的不是人,而是地。” 古芒也有一个随身空间,这个法器连接到的莫非就是他那个空间?尘痴忍不住就去看古芒,他就站在方乾的身边,方乾似乎在跟他些什么。 正在思考的时候,一道绯红的身影忽然出现并抱住了尘痴的胳膊……霓素清撅着嘴埋怨道:“尘师姐,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浮虚岛了?我好想你呀。” 尘痴一愣,见到是霓素清,忍不住笑了:“最近我在跟师兄学习术法,为大比做准备呢。” “你尘师姐刻苦着呢,哪跟你一样天天就只知道玩?”一身青衣的陆翩也到了这边,开口就是对霓素清的数落…… 尹吕一声令下,无数弟子便御器飞进了丹青山水画。周管事施了个结界,让这边的声音不至于流泻出去干扰到外面弟子…… 于是,这边就聊得越发火热了。霓素清吐了吐舌头,道:“我明明是跟古师傅学习炼器,哪是在玩?师兄就知道人家的坏话。” 陆翩摇了摇头,没再理会她,只看向尘痴道:“尘师妹,好久不见。” 见到陆翩再度恢复成风度翩翩的模样,尘痴道:“还未恭贺师兄五十年期满,不用守天梯了……” “在那待了五十年,我现在看到梯子就浑身难受”,陆翩笑了笑,感叹道,“起来,尘师妹上次走天梯可是把我吓得不轻……还没问呢,你的那些伤都好了吗?” “让陆师兄见笑了,那些伤并未伤及根本,有繁若峰的丹药,很快就好了。” 霓素清的一双美眸亮晶晶地望着尘痴,崇拜道:“尘师姐,你好厉害,竟然能走完天梯!” “尘师妹的确很了不得,我就你非池中之物,走个天梯都能突破”,一道懒洋洋地声音插进来,鱼反遗憾道,“可惜我在剑洞待着,竟是最后才知道这事。” 鱼反一出现,就开始宣传他的卦辞命理之,霓素清对这些兴趣不,两人就聊了起来…… 此时,其他弟子皆已进入丹青山水话,半空中已经空空荡荡,只有几处还有着御器的弟子。这些都是尊者的徒弟,其中,尤以她这边人最多。尘痴立刻去关注大比的情况,只见所有的弟子都已祭出了灵器,整装待发。 方乾一挥袖袍,无数道光芒如星辉坠落树林,最终停留在每位弟子面前…… 陆翩为尘痴解释道:“这些光点就是写有任务的锦囊了。里面大多是捕捉灵兽、采摘灵草以及寻找炼器材料的任务,但资源有限,他们不得不相互争夺。” 果然,这些弟子看完锦囊后,打量周围人的目光里都带上了警惕。 修真者目力虽好,但以尘痴现在的修为,想要真切地在半空中看完整个树林的场景,还是略有不便。周管事两指并拢,刚欲有所作为,陆翩的动作却比他还快,虚指一点,空中便现出一面水做的镜子,尘痴的目光看向何处,那边的场景就都放大地呈现出来。 水镜里此刻呈现的就是木华的所在,他神情从容,手指捏了个诀,无数的植物便伸展枝蔓,为它指了一个方向。 “用万木之法去探寻灵兽的踪迹,也就只有木师弟这样天资聪颖的单木灵根才能做到。他现在也是元婴中期了,肯定能在甲组里取得不错的成绩。”周管事的话再次被陆翩给了。 鱼反这时也插了进来:“甲组的冠军在那边。”他在水镜上面一划,现出吴浩所在的位置。 吴浩此时正被一众弟子围攻,但他以一敌十,剑势如虹,丝毫不落下风。甚至有弟子被他打到力竭,直接被丹青山水画给甩了出来…… 陆翩微微一笑,出言也很犀利:“吴师弟气息浑厚圆润,已到元婴后期大圆满,不出意外,甲组的冠军就是他了。” 鱼反见有人同意了自己的观点,忍不住继续道:“师兄我掐指一算,算出尘师妹你在这次门派大比里绝对能有大收获!” 尘痴挑眉:“哦?不知鱼师兄又算出了什么?”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折磨你!尘师妹你运气这么差,结丹期的前两次突破肯定都不是很顺利吧?我看哪,你可能属于,每年大比上都有弟子在剑台上突破,我觉得你也会被这次大比给刺激得突破。” 鱼反的是件好事,尘痴听起来却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但若她真能在大比中结婴,那简直再好不过了。就是不知道鱼反的能有几分可信……鬼使神差一般,尘痴心中一动,竟向身边面无表情的封陌问道:“师兄,鱼师兄的测算准吗?” “五五之数。” “这么高?”尘痴顿时对鱼反刮目相看,她一直以为他顶多是个神棍。 “要么准,要么不准。” 师兄的好有道理,尘痴竟无言以对。 霓素清直接笑出了声。鱼反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本命法宝——签筒来:“封师兄啊,你这么可不对,我又不是胡乱猜测,这些都是我根据……” 封陌没有话,他淡淡地扫了鱼反一眼,直接对他施了个禁言咒。 这下子,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封陌刚刚一直没有话,众人险些都忘了他的存在,此刻他一出手,更似一种无声的震慑。看着他如冰雕般的容颜,众人都不敢再废话,纷纷观看起了丹青山水画里的场景,尘痴看的尤为认真。 昆仑的弟子天资聪颖,修为见识自都不弱,为了夺取名额,他们各施手段,许多术法、灵器,尘痴在之前甚至都没见过,如今可算是大饱眼福。 即使是在陆翩看来,这场混战也是很有可观之处的。他和周管事两人不时就为尘痴讲解几句。一场混战结束,尘痴也算是收获颇丰,她甚至有些遗憾自己没能亲自参加。 待得最后一名淘汰的弟子被逐出去,整个丹青山水画所在的都空间扭曲了一瞬,树林河流逐渐画作了幻影,所有弟子身上都亮起一道白光……这是对他们进入下一轮比赛的标记。这些弟子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兴奋激动的神情,但更多失去资格的弟子,则都黯然地垂下了头。 两种情绪对比过于鲜明,尘痴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据上古时期,资源紧缺,修士们经常会为了而大打出手,昆仑师祖们也经常用混战来锻炼弟子。如今修真界的情形没那么险峻,门派大比里的混战却依旧保留了下来,这也是师祖想让后辈弟子居安思危,要多锻炼自身的实战能力。 混战选出的一千名弟子,都是经历过残酷斗争而筛选出来的优秀弟子,玉清子特意鼓励了他们一番。此时日暮低垂,却距离休息还有段时间。 接下来,进行的就是第二天对战名额的抽签环节…… 第58章 你尽力即可 第五十八章 淘汰的弟子退场,抽签环节开始。[书库][].[4][].[]`乐````lxs520` 尹吕用威严的目光巡视了一圈,接着,他袖袍一挥,空中忽然就飞出无数竹签。密密麻麻的竹签整齐地落下,最后每个参赛弟子的身前都漂浮着一截竹签。 “在竹签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尘痴指尖白光闪烁,用灵力写下自己的名字。看着竹签上的两个字,她忽然就想起师父给自己取名时的话,“土为尘,执着即痴”。她有些感叹,心道师父看人还是很准的。 等到所有的弟子都已写好名字,那些竹签就仿佛活过来一般,自动地飞走去寻找下一位主人。 不少弟子面前都停了一枚新的竹签,上面的刻下的人名就是他们明天对战的对手。 尘痴眼前的竹签上面就写着“郑君耀”三个字,旁边还有一个的“壹”字,这代表她明天是第一批参赛的。她还没什么感受,反看到她的竹签后,就已经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了。 他的禁言咒在混战后就已经被解了,因此现在也就能话了:“尘师妹,你这运气还真是够差的……你知道这个郑钧耀是谁吗?” 尘痴还真不是很清楚,她只记得这人是一位长老的弟子,似乎修为还不错。 “郑师兄?”霓素清平日里就喜欢到处玩,她认识许多弟子,当即就为尘痴解释道,“他是关长老的大弟子,水火双灵根,据修炼的功法很是不俗。他本身修为是结丹后期,在同境界难寻敌手,甚至不少元婴期的弟子与他斗法都输了,而且他人很好,加上他修为也高,大家都公认他是昆仑元婴以下第一人。” “不过,尘师姐,我更看好你!”霓素清声对着尘痴道,“你连天梯都能走完,郑师兄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陆翩也听过郑君耀,他想了想,道:“郑师弟的功法的确很玄妙,而且他的招法攻击性都比较强,尘师妹你与她斗法时一定要加强防御,尽量不要跟他硬拼。你擅长土系法诀,可以先想办法将他困住,再徐徐图之……总之,师妹你不要想太多。郑师弟切磋的经验丰富,你与他斗法,不论输赢,应该都能收获很多。” 尘痴笑了笑,她知道陆翩是怕她紧张,但她……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压力啊。她只好笑了笑,道:“多谢陆师兄了。” 鱼反直接多了,他叹了口气:“唉,尘师妹,你也别太难过了,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只能是郑师兄太强大。我不是算出你在门派大比中会有不的收获吗?现在看来,可能是你在此战中能找到突破的契机。等你突破到元婴期,再对上……额,其实也不一定能赢。” 尘痴险些没被口水给呛到,她难道就这么让人没信心吗?她暗道幸好没告诉他们自己想闯进前十……不过,她好歹也跟冰山师兄对招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连第一轮对战都无法胜出。 尘痴下意识地就望向封陌封陌。 鱼反兀自还在那安慰尘痴:“不过,即使你在第一轮对战中就战败也没事,虽然看起来有些丢人,但师兄我一定不会笑你的……”他的话还没完,却像是被人捂住了口,再也无法发出声来。 再次被禁言的鱼反愤愤地看向封陌,脸上的表情生动地传递着这样的信息:封师兄你太无理取闹了!我明明在安慰尘师妹! 尘痴笑了。她可是跟师兄学了这么久的斗法,鱼反如此不看好她,不就是间接瞧不起师兄吗? “她不会败。”果然,封陌也开口了。他的语气平淡,就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尘痴看着封陌的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怎么,她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快。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是第一次被冰山师兄肯定。 “因为她的术法是我教的。”封陌声音冰冷地道。 尘痴心中无奈,暗道她果然还是想多了,冰山师兄哪是在肯定自己,他不过是对他自己有自信罢了……但不管怎么,她一定会打败郑君耀的…… 就在尘痴的期待中,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按照抽签的顺序,尘痴是第一批要斗法的,她起了个大早,正想去叫冰山师兄一起去浮虚岛,还没到峰顶,就在半路上遇到白露。 “尘师叔,封师叔……他已经闭关了。” 尘痴一愣,半晌才压下心中浮动的情绪,她笑了笑:“无妨,那我们就别去打扰他了吧。” 虽然尘痴已经不在意了,但玉清子却很生气:“你师兄也太不像话了,这可是你第一次参加大比,他竟敢不陪你去!第一轮对战起码有半个月,他早不闭关晚不闭关,非要选在你比赛的这天闭关?我去把他叫出来!”他越越气愤,眼看就要上峰顶去把封陌从闭关里给拉出来。 “师父息怒”,尘痴忙劝阻道:“师兄定是修炼时有了感悟这才突然闭关。看比赛是事,参加大比的人是我自己,难不成因为师兄不在,我就必输不可?这样的话,师父你也太看徒儿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师兄了,若因我坏了师兄的修行,我又该如何面对师兄?” 她笑了笑:“何况师兄还教我斗法,徒儿的切磋之术在短时间内提升这么多,都得益于师兄呢。” “那就等他这次闭关结束,为师再好好教训他”,玉清子心气稍顺,他拍了拍尘痴的肩膀,“你师兄他脾气古怪,痴儿你不跟他一般见识最好了。你就安心比赛吧,今天的对手修为不俗,你尽力即可。为师需要你记住的是,无论输赢,你在师父心目中,都永远是最好的。” 师父安慰她的语气简直就像在哄孩子,尘痴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却还是感动,她轻声道:“师父,你放心吧。” 她不仅要做师父心中最好的,她更要用事实向人证明,她值得师父这么对待…… 昆仑大比的第一轮对战很快就开始了。大比的赛台是用无数柄剑组成,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剑尖朝上,闪烁着森然的寒气。若是有人不慎跌落剑台,毫无疑问地会被划破护体真气,然后被狂暴的剑气扎成刺猬。 “剑台,开。”随着方乾一句话,无数灵剑猛地散开,它们重新组合,错落地平铺在一起,最后组成二十个赛台。每个赛台都有五丈长宽,相互之间隔着七八丈的距离,它们离地面不过寸许,围成一个圆形。 尘痴手中的竹签化作一道青光,飞到一个赛台上。竹签插入赛台,化作一根长长的竹子,碧绿的竹身上错落地写着“尘痴对郑君耀”这几个字。 “现在请参加第一轮对战的弟子,站上各自的赛台。” 尘痴的心情一直是很平静的,但到了此刻,终于也忍不住有了波澜。她看了眼师父,见他正对着自己笑得温和,她回了一个笑,心中却忽然感到紧张了。 一想到师父会看到自己的表现,尘痴的心跳就有些加快。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失速的心跳,在众人的目光中,御剑飞上赛台。 在她站上赛台后,台下也开始喧嚣起来。无数细的讨论声传入尘痴的耳里。 “这人就是玉尊者的徒弟?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修为连我都不如。” “她就是走天梯的那位,逼得玉尊者不得不随她一起去外界,还干涉了修真界的争斗。” “听这位尘师伯骄傲跋扈,非常任性,玉尊者怎么会选她做弟子?” …… 在这样的声讨中,尘痴本来紧张的心情,反而一下就冷静下来。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但她在意别人因为自己而去诋毁师父……她一定要让这些人看看,师父的选择绝对没有错! 郑君耀很快也来到了赛台上,他一袭青衣,面如满月,整个人的气质如君子般谦和:“尘师妹,请多指教。” 但尘痴却注意到,这人虽扬起了嘴角,眼中的笑意却很浅。她对情绪的感知一向敏感,自然也看出了郑君耀眼底的傲气,以及对自己隐隐的不满。 尘痴倒也没太生气,她早就知道自己在普通弟子里的名声不是很好,比起台下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这位郑师兄对她的态度算是很好了。她扫了眼台下,一共二十个赛台,围在她这边的弟子是最多的……看来想看她出丑的人似乎还不少呢。 台下的人此时也已在议论: “我看哪,这局胜出者一定是郑师伯!” “郑师兄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他可是吾辈第一人呐,肯定轻轻松松就能打败尘师姐。” “郑师伯千万别手下留情啊,让人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才!” 在种种议论中,忽然传出来一道清亮的嗓音:“尘师姐,我相信你!你一定能胜出的!”霓素清朝着尘痴挥舞着拳头,清丽的容颜上满是坚定。 陆翩也对着尘痴笑道:“尘师妹,我也相信你。” 鱼反则懒洋洋道:“我各位师弟师妹师侄,你们还是悠着点,当心惹怒了尘师妹的师兄,到时候他一个眼神看来,就逼得你们连话都不出。” 木华也过来了,他没有话,只是对着尘痴善意地点了点头。 尘痴心中一暖。但她没空再去想其他,因为高台上的玉清子已经朗声宣布道:“比试开始!” “尘师妹,心。”郑君耀开口。他对尘痴的印象的确不佳,只以为她是那种任性自大的弟子。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师妹,但出手前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她。 郑君耀的手中出现一蓝一红两柄灵剑,他一声轻喝,两柄剑便缠绕在一起形成一柄巨剑。巨剑携裹着恐怖的气势,朝着尘痴刺去……他并不认为尘痴会对自己有多大威胁,故而出手时只用了七层功力。 强大的气流几乎将赛台下的弟子给掀翻,但台上的尘痴却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展开防御。 台下的人都惊呆了,暗道莫非尘痴是傻了不成?霓素清一行人也为尘痴捏了一把汗。 眼看攻击即将落到自己面前,尘痴猛地抬眼,她五指张开,蓄力已久的灵核激射出来。刹那间,无数光点聚拢,如一张细密的大网,拦在了巨剑面前。 这一招毫无花哨之处,任何人都能看懂,不过是将灵力聚拢成核。但灵核的防御力低,攻击力弱,怎能抵挡郑君耀的大招?不少弟子都撇了撇嘴,心道尘痴怕是一招就要输了。 但让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巨剑与大网相撞,竟未能冲散它们,相反,密密麻麻的灵核瞬间就铺满了那柄巨剑,阻碍了它的前行。 感受到那不的压力,郑君耀有些讶异,但他并没有放弃这一招,袖袍一挥,巨剑的光芒变得越发刺眼。 尘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她慢慢地收拢了五指…… 郑君耀想要收回灵剑,却已经晚了。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剑被灵核绞碎,无数碎片四散开来。 灵剑与郑君耀神识相连,他受伤不轻,当即就吐出一大口鲜血。还不待他有任何反应,青色的灵核又组成一柄细剑,转瞬就飞至他的眼前。 赛台下死一般的寂静,竹签上“郑君耀”三个字也黯淡下来。 “郑师兄,承教了。”尘痴拱手行礼。 第59章 进入前八名 第五十九章 尘痴的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终于炸醒了安静的人群。[书库][].[4][].[]首先激动起来的就是霓素清:“尘师姐胜啦,尘师姐好厉害!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胜出的!”她有些语无伦次,仿佛一招打败郑君耀的是自己,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 鱼反和陆翩两人本来也是有些惊喜,但被霓素清这么一叫,都感觉有些丢人……他们对视一眼,两人难得有了默契,都自发地离师妹远了些。木华倒是没有觉得霓素清这样很惹眼,他似被她的开心感染到,唇边的笑更加温和。 其他人的情绪则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郑师兄输了?尘师姐那灵核似乎很厉害啊……” “一招!我不会眼花了吧,尘师姐竟然只用了一招就打败了郑师兄……” “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郑师伯怎么会被打败?” …… 台下众人情绪固然激动,但却都比不上郑君耀此刻心中的复杂。自己竟然一招就被这位据是不学无术、骄傲任性的师妹给打败了?!他刻苦修行数十年,就是想在门派大比上取得一个好名次,却没想到自己会在第一轮比试中就被人打败。震惊、不甘占据了他的心脏,郑君耀的脑海里一幕幕地闪现尘痴刚刚的每一个动作…… 越是回想,他越是心惊,只短短一会儿,他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 修士之间的斗法,气势很重要。自己一上场,就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尘痴却甘愿处在下风。自己祭出蓝焰双剑,她应该也在聚拢灵核,但周身毫无灵力波动,这就让自己更加掉以轻心。直到攻击到了眼前,她才放出灵核。早在尘痴将灵核凝聚成网时,他其实就应该有所察觉了。灵核虽然简单,但能在短短时间内压缩和操控这么多灵核,却并不容易,对修士的要求极高。更何况,尘痴还将每一个灵核都压缩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郑君耀自问自己是无法做到的。灵核越是压缩,威力便越是恐怖,一旦里面蕴含着纯粹而强大的灵力释放出来,效果自然不凡。 按理,压缩到这般极致的灵核,和巨大的外力相撞,应该会很快就炸开。但它们在拦住自己的灵剑时,却并没有爆炸,足以可见尘痴神识的强大。她不动声色地就挑起自己心中强烈的胜负欲。自己当时也的确被骄傲冲昏了头脑,不仅没有及时收手,还一心想和她比拼灵力……这般自大的后果却是害得灵剑被毁,自己也身负重伤,诸多神通都无法施展开来就战败了。当然,郑君耀也是没料到压缩到极致的灵核聚在一起爆炸会产生这么恐怖的威力……他不幸成为了第一个尝试者。 可以,自从上台后,尘痴就开始利用种种条件操控自己了。的确,尘痴是很强,但郑君耀却不信自己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他之所以会败得这么惨,很大程度上都缘于轻敌。尘痴一步步地将他引入失败的深渊,不动声色地就创造出了一场压倒性的胜利,轻而易举地就洗刷了众人对她的嘲笑。此等心机城府,不可谓不深沉。 这么一个冷静、果断的女修又怎么可能是其他弟子口中所的骄傲跋扈、愚钝无知的修士?郑君耀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太可笑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尘痴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 谣言误人。昆仑弟子里,能与此女相比的人估计也不多了。郑君耀心中悔恨交加,都怪自己当初以为尘痴太弱了。他之前根本就没将尘痴放在眼里,祭出蓝焰双剑,也是想早些分出胜负。 胜负的确是很快就出来了,一招即定,可惜被打败的却是自己。 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郑君耀最后露出了抹苦笑,拱手道:“尘师妹,让你见笑了。” “不过是侥幸而已。”尘痴回答得谦虚,她收回灵核,目光下意识地就看向师父。 玉清子摸着长长的胡须,笑眯眯地对她点了点头,面上是止不住的骄傲。 郑君耀也注意到了,他不是肚鸡肠的性子,便坦诚道:“来惭愧,我事先对尘师妹你多有误解。现在看来,你的确是值得成为玉尊者的弟子。” 她自然值得做师父的弟子,师父选了她,她就不会让他失望。尘痴没有将心中的骄傲表露出来,只开口道:“郑师兄谬赞了,若非你一开始手下留情,师妹我可能也无法站在这了,孰胜孰负,犹未可知。” 眼前的少女,白发黑眸,笑容温婉,若非刚刚一招就打败了自己,郑君耀险些以为他刚刚的猜想都是错觉,尘痴真如面上那般天真无害…… 不过,不管尘痴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让他败得这么惨,败了就是败了,再追究这些都没有意义,郑君耀只能带着不甘和遗憾离开。 修真界向来以实力为尊,昆仑也崇尚强者。尘痴自闯天梯后,再次成为昆仑弟子口中的热议人物。不过以前提起她,人们是不屑和嘲讽,而今却是惊叹和佩服。 一战成名。 尤其是比试一轮轮的继续下来,尘痴取得的压倒性胜利也越来越多。她与人斗法时,招式一向犀利,几乎都在半个时辰内就能分出胜负。若之前还有人质疑她的话,在接二连三打败元婴高手后,终于所有人都噤声了,她在昆仑的名声也越发显赫。 不少昆仑弟子从尘痴的比试中得到启发,灵核频繁地出现在大比的赛台上。可惜,没有弟子能发挥出尘痴那般令人咋舌的威力。 尘痴用不俗的表现为自己正了名,她已经超脱了,但有人却在继续收获嘲讽和不屑……那人就是鱼反。 他和他的法宝签筒,在这次大比中也给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他的表现其实也不能是太糟糕,他的各种灵签威力也不,有些签会让人目盲、还有的签能让人法宝失效……可惜灵签威力太大,他还不能完全操控,;他的身法也不错,所以躲避对手的法宝攻击时,很有优势…… 他身为尊者的徒弟,在赛台上却经常不能取得上风,自然有很多弟子嘲讽他。在第四轮比试时,鱼反遇到一名元婴后期,在完全被压制的情况下,他从元婴初期突破到了元婴中期……然后,依旧被打败了。 尘痴本想安慰他,鱼反却在走下赛台后,就长叹一声道:“尘师妹,看来我必须要拜托你一件事了。” “鱼师兄但无妨,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你让封师兄也教教我术法吧。我求过他很多次了,他从来都不理我,我想他那么宠你,你去肯定行。” 尘痴眼角一抽,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抛却鱼反这个奇人,随着门派大比越来越激烈,还有很多优秀的弟子脱颖而出的。但由于本届甲组大比的人数少了些,在七轮比试后,大比只剩下八名弟子。这种情况在昆仑的历史上很常见,一般都会由三位尊者和长老,根据七轮比试的情况来决定出了第九名和第十名。而甲组的前八名,则需进行六轮两两斗法来决出名次。 尘痴一路顺畅地进入了这最后的比试,到了这一步,和她一样是结丹期的,就只有霓素清了。霓素清也是天资出众之辈,她本身功法灵动,招式也很凌厉,再加上倾国倾城的容颜,她如今已成为昆仑里最受欢迎的女修了。 木华也进入了这最后的比试,他现在是元婴中期,一身功法也是玄妙无比……还有其他几位尊者的弟子,也都各自有着不凡。但他们七位所有人的胜率加起来,却都不上一个人。 那人就是吴浩。 在剑洞闭关数十年的吴浩,带着被磨砺的锐气和冰冷,甫一出现在丹青山水画中,便给众人留下了震撼的印象。他凭着一柄重剑,就淘汰了数百位高手。比试开始后,与他斗法之人,更是十招之内皆败。鱼反当初的预言似乎就要成真,众人都认为他会成为门派大比甲组的第一名…… 新一轮的抽签即将开始,进入前八名的弟子都聚在一起,等待三位尊者到来。 霓素清便有些紧张:“尘师姐,你我该不会和吴浩师兄对上吧?他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她用的是神识传音,奈何吴浩修为比她高了三个境界,自然也就听到了这话,他不由得就瞥了她一眼。 尘痴身子一动,挡住霓素清,笑盈盈道:“那你干脆和我一组吧,我很温柔的。” 霓素清皱着一张脸:“不要不要,尘师姐你那么厉害,我肯定也会输得很惨”,她叹了口气,“我不想和熟人一起斗法,感觉怪怪的……木师兄你呢?你怎么一直不话?” 木华还未开口,霓素清就转了转眼珠子,一脸期待地问道:“如果我们被抽签到一起比试,你会手下留情吗?” 木华听她这么,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放心吧,师妹,我会尽全力的。” 尘痴在旁边听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三位尊者很快就到来了,他们都是这些弟子的师父或者师伯,面对这些杰出的弟子,态度都很柔和。这次发签的人是玉清子,他拿出一只签筒,里面有八支崭新的竹签。 每个弟子都从里面拿出一根竹签来。一如既往的,竹签上面出现的名字就代表着他们的对手。 霓素清用灵力灌进竹签,看到自己的对手后,松了口气。 尘痴也看向自己的竹签,见上面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名,她挑了挑眉。 还好,不是霓素清,也不是木华……她不用为难遇到朋友该如何是好了,但情况却变得更加棘手。 竹签上面写着两个字:吴浩。 第60章 夜半敲门声 第60章 抽签抽到吴浩后,尘痴便明白自己的名次可能不会太高了。[书库][].[4][].[] 她当初对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前十,经过七轮的比试后,她有了不的进步,更是顺畅地进入了前八名。到了这个地步,若不想更进一步那是不可能的。尘痴也观察过其他几位弟子,虽然除霓素清之外,他们都是元婴期,但尘痴却并不觉得结丹期的自己是最弱的。 若是她也有元婴期的修为,她不用法宝都能稳赢这些弟子……当然,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剑修吴浩,另一个则是木华。 已经进入前八的弟子里,最让尘痴忌惮的就是吴浩,他的剑术太过霸道,有种所向披靡的锋锐,迄今为止,尚无弟子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但最让尘痴看不透的,却是木华。木克土,尘痴本身是土灵根,她对克制自己的木系功法很重视,也专门下了些功夫去了解。她悟性不错,但每次看木华的斗法,她却都有种恍惚和懵懂之感。木华的术法并不霸道,但与人比试时,不论对手强弱,他都能恰到好处地压制住。他也从未将人逼入绝路,总是见好就收。尘痴观察过他的每一场比试,发现他在门派大比里,竟然从未受过伤。 在尘痴看来,或许木华比吴浩更恐怖些。然而,这些与她的干系可能不大了。因为她下一轮的对手就是吴浩,她必须要先打败他,才能对上木华。 尘痴也是一场场地看过吴浩的比试,她认为自己能打败他的几率……实在是比较。 和她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少,身为昆仑督教尊者的尹吕一向对自己的弟子要求严格,他此刻就在思考着门派大比甲组的名次问题。他座下只有两位弟子进入前八,而浮虚岛一脉却有三位弟子闯入了前八名。想到这,尹吕心中就有些不痛快。他倒没怎么在意司晨峰,因为司晨峰只有一个尘痴。尘痴再怎么厉害,她和霓素清都只是结丹后期,名次只可能在七八名……明天比试很重要,胜则进入前四名的角逐,败就注定名次会靠后。 他想了想,就将自己的弟子们都叫了过来。 “甲组的门派大比就要结束了,你们今年的表现并不是很好,只有两位弟子进入了前八名。尘痴和霓素清都是你们的师妹,修炼不足百年,如今尚未结婴,却能打败元婴高手。为师希望这几轮的比试,能让你们好生反省一番。修行最忌浮躁,你们日后还需恪守道心,勤加修炼。” 众弟子自然都连连称是,面容恭谨,唯鱼反的神态是懒洋洋的,一看就知道定是又没将师父的话放在心中。 尹吕还不想教训鱼反,只对明天要参加比试的弟子嘱托道:“原淼,你明天的对手是木华,他乃木系法修里千年难遇的天才,年纪虽轻,却参悟了诸多道法,而今已进入天人合一之境,你与他斗法时,要注意感悟”,他叹息一声,顿了顿,“就算输了也没关系,他的境界远胜于你,你不定能借此收获许多。” “弟子定全力已赴。” “黎天,你明天是和霓素清斗法;原淼,你若没能打败木华,很有可能会和尘痴在下一轮碰上……她们的修为都不如你们,为师也不多了,你们可别连结丹期的女娃娃都打不过。” “这可不一定,师父,有时候,修为并不能代表一切……”鱼反开口道。 尹吕本来还算和缓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孽徒,你在第四轮比试中就输了,对手是元婴后期,按你的,如果修为都不重要,那你为何没能打败他?” “那是因为弟子并不擅长斗法,如果弟子像尘师妹那般厉害,不定还拿到甲组第一呢。”鱼反干咳一声。 原淼也安慰道:“师父,你别生气了,比起上一届大比,鱼师弟也算是进步巨大了。” 尹吕的脸色更黑了,他实在不愿意回忆上一届的门派大比。鱼反在第一轮比试就被人打败,简直丢光了他这辈子的脸面。 鱼反对着原淼翻了个白眼,他这师兄就只知道落井下石。 “师父,元婴初期时,弟子并不能发挥出法宝的全部威力……”,鱼反笑了,眉飞色舞道,“等弟子的签筒完善了,下一届的甲组大比,弟子也闯进前十给你看看。” 尹吕大怒:“你还想参加三次甲组的比赛?鱼反,我告诉你,要是你不能在一百年里从元婴中期突破到出窍期,你就在剑洞里面待一辈子吧……” 鱼反是在大半夜来到司晨峰的,他来敲宁远居的门时,差点把尘痴吓一跳。 “鱼师兄,你怎么来了?” 鱼反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压低声音道:“尘师妹,我是来给你一个惊喜的。” 尘痴按了按额角,她刚刚正在虚界里打坐,突然感受到有人来访,只能急忙退出虚界……她无奈道:“你确定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师妹,师兄我这里有一个方法,对你明天的比试肯定大有帮助。” 尘痴挑了挑眉:“鱼师兄,你还是请回吧。比试严令作弊,不然我若是拿出师父给的那些高阶法宝,可以直接去参加乙组的比赛了。” 鱼反自负一笑:“我当然不是教你如何作弊。我现在为签筒新制作了一根灵签,这根签若是你来使用,定能取得不的威力。” “什么签?” 鱼反满脸神圣地自签筒里拿出一根朱红色的灵签,将它举起,一字一句道:“下、下、签。” 尘痴:…… 就在尘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的时候,鱼反继续道:“这根签还差最后一步即可完成,师妹你只需将自己的气运输进去一缕就行了。被这根签控制的人,在半个时辰内,就将变得非常倒霉,会遇到诸如法宝失灵啊、灵力失控这样的事情。” 尘痴看了眼鱼反拿出的朱红色的灵签,诚恳道:“师兄,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师妹我先预祝你下一届的门派大比里取得好成绩。” 鱼反将灵签往尘痴面前递着,急道:“师妹,你别这么生气啊。虽然你厄运缠身,但天下间能有你这般气运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个,这些气运其实也是一笔罕见的资源,能够像灵石一般拿来利用的。你看你前八名的比试里第一个抽中的就是吴师兄,你知道吗?若不是门派大比前七轮里,尽量避开了结丹期高手和元婴期高手的对抗,你很有可能在大比的第一轮抽签时就遇到吴师兄了……尘师妹,你看,你这么厉害的厄运,要是落在别人身上,攻击力绝对比你的灵核还要厉害!” 尘痴似笑非笑:“鱼师兄不是算出甲组的第一名是吴浩师兄吗?我若真用了你的签,到时候吴师兄输了,你的测算不就不准了吗?” “测算之事,本就充满变数……”鱼反将灵签硬塞到她手中,然后观察着尘痴的脸色,斟酌道,“其实用了这根签,师妹你也不一定就能打败吴浩。不过,师兄我可以保证的是,你要是用了这根签,绝对不会输得很惨,这么吧,别人在吴师兄手下撑不过十招,师妹你肯定能撑过二十招!” “那我还真是谢谢鱼师兄了,不过鱼师兄还是请回吧。”尘痴笑了笑,将灵签还给鱼反。 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鱼反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没有生气,反而兴奋地看着手中的签,只见朱红色的灵签上面,已经缠绕了一缕黑气,看起来诡异而阴森。 他嘿嘿一笑,暗道幸好自己机智,料到尘师妹不会同意,于是早就在灵签上动了手脚,只要灵签一接触到尘痴,就会自动从她身上吸收厄运之气。 但就在鱼反想要离开时,一阵风吹来,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他面前。鱼反一惊,他反应很快,立刻就想将灵签藏进储物袋,但有人却比他更快。 鱼反只觉一阵寒意浸透了身体,手中的灵签似被风带走,他抬起头来,正对上一道冰凉的目光…… 当院子里的门再次被敲起时,尘痴不由得皱了皱眉。她察觉到鱼反的气息,心中有些不耐,身形一闪,人就来到院子里。她深吸了口气,这才拉开门,语气危险道:“鱼师兄,我对你那灵签没兴趣,你要再……咦,师兄?” 她愣了一下:“师兄,你怎么来了?”冰山师兄不是在闭关吗? 门外的封陌站在鱼反身后,他轻袍如雪,气质绝尘,月光下,淡漠得不似凡人。 “此物可吸收你的厄运之气,你将自己的血滴上去。” 尘痴心情微妙地接过灵签,一副“师兄竟然会相信鱼反那些鬼话”的震惊表情……然后,她就用一缕灵力刺破食指,将血滴到灵签上。 她不信鱼反,但还是比较相信冰山师兄的。虽然她觉得鱼反要做的“下下签”非常无聊,但也许冰山师兄就刚好想要一个这样的法宝呢?那她贡献点鲜血,送他就是…… 鲜血一落到灵签上,便化作丝丝黑气。 鱼反凉凉道:“这可是我耗费许久才做出来的一根灵签,尘师妹,你还看不上眼。瞧瞧,还是你师兄有眼力,知道我这灵签不凡,就兴匆匆地抢来给你用……” “你闭嘴。”封陌开口,鱼反立刻安静了。 黑气犹如活物般慢慢盖满整支灵签,最后竟钻入了灵签,红色逐渐地被黑色淹没。 鱼反看得有些着急了,也顾不得封陌的警告,连声道:“够了够了,再这样下去,灵签就要毁掉了。它只能承受一定量厄运之气……” “继续。”封陌的声音很冷。 手都划破了,尘痴自然也不会吝啬几滴鲜血。 只见灵签上面的黑色越来越多,最终整支灵签都变成乌黑色,然后,“咔嚓”一声,它突然就从中间裂开,裂口处,黑气四溢而出。 尘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封陌手中白光一闪,瞬间就用一团白光包裹住了那些黑气。 鱼反不敢靠近封陌,只是一脸心疼的表情,也不知是在心疼那些黑气,还是心疼自己的灵签。 尘痴抹去指尖的伤口,她倚着门框,看着封陌慢慢将那团黑气用她看不懂的手法处理掉。 “师兄,你不是在闭关吗?”她盯着封陌,突然开口,“怎么鱼师兄一带着灵签出现,你也过来了?” 第61章 你信气运吗 第六十一章 面对尘痴带有质疑的语气,封陌的脸上连一丝表情波动都没有,他淡声道:“我前几天就结束了闭关。[书库][].[4][].[]︾樂︾︾︾|鱼反一来到司晨峰,我便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诡异的气息。” “那不是诡异……呃,好吧,就算它是诡异的气息”,鱼反弱弱地解释道,“所有改运之物都会有这种气息。” 尘痴挑眉:“改运?” 鱼反自腰间拿出一壶酒来,喝了一口,才道:“人的命数乃天定,先天气运不好,能通过后天修改,普通人佩戴金玉、拜佛就有可能改运,而我们修士,能做的就更多了。其实改运非常复杂,而且很多方式都比较阴损,修真界曾有个丧心病狂的修士,耗费百年布阵施法屠戮了一个家族,就是为了夺其气运为己用……” “这么荒谬?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他被整个修真界追杀了,但包括我们昆仑修士在内,所有追杀他的人都无疾而终。据他找到了一个洞天福地,在那修行能一日千里。直到两百年后,他才重新现身修真界,那时他已经是渡劫期,要飞升了。那次渡劫惊动了整个修真界,天上直接降下了九重雷劫。可叹他躲过了无数腥风血雨,却在雷劫下形神俱灭。” 封陌面无表情道:“咎由自取。” “天道如果让这种人成仙,那就真是有眼无珠了”,尘痴道,“鱼师兄,你的灵签又是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你对炼器也这么有研究了,莫非是在剑洞里面刻苦钻研过……” 鱼反干咳一声:“这根灵签勉强也能改运,但它只是短暂地吸收一个人身上的厄运。修真者想要改运,除非遇上什么天才地宝或者大的机遇,不然就只能逆天而行,而且还很有可能会有后顾之忧……不过,尘师妹你不用担心,你的气运已经差到极致,也不可能再差下去了。当然,这个灵签也不是我一个人做出来的,它是我和霓师妹一起研究出来的。” 素清?尘痴抚额,她想到霓素清的性格……的确像是喜欢折腾这些的人。 “这支灵签能够承载厄运之气,材料非常难寻,我积蓄都快花光了也才凑足两份,又和霓师妹耗费无数精力,花了足足九天时间,才炼制出一支‘下下签’来”,鱼反眼神幽怨,他又喝了口酒,似乎想要壮胆,“现在却就这么被毁了,封师兄你必须得给我许多好酒……” 虽然此事不是她本意,但灵签终究还是因为自己而毁了,尘痴便想自己找些法宝或者灵药补偿鱼反,她刚欲话,却没想到封陌也开口了:“材料可有剩下?” “有倒是有,但只剩下一份了,它炼制起来很耗心神,霓师妹接下来的比试都非常重要,估计也没精力再来炼制。而门派大比结束,我也差不多要重新去剑洞修行了……” “材料和炼制方法给我。” 鱼反有些犹豫,他以为封陌是要请人帮他重新炼制出‘下下签’,将炼器方法交给别人他并不很乐意。但起来他和霓素清研究出来的炼器方法也谈不上,顶多是有些冷僻罢了,而且封陌找的人应该也是靠谱的。这么一想,他也就干脆地将材料给了封陌,笑嘻嘻道:“那就麻烦封师兄了。”着,他也将炼器方法全盘托出,末了,还补充道:“封师兄,你可要找个厉害点的大师,想当初我和霓师妹合力炼制,都不眠不休用了快十天呢。” 尘痴心中一动,道:“不如去找古大叔,他炼器手法高超,修为更是深厚,这么一个灵签,想必很快就能做好。” 鱼反脸色微变:“可别,他不许霓师妹研究这些,这下下签都是瞒着他炼制的,我和霓师妹还偷偷在他那拿了许多材料。” “你们啊,还真是……”尘痴的话戛然而出,她眼神顿住,惊讶地看向封陌。 就在他们话的时候,封陌却打开了储物袋,他宽大的袖袍如水般划出优美的痕迹,鱼反给的各种材料都飞了出来。它们安静地漂浮在他身边,封陌面上的神情冰冷而认真。 鱼反却看得肝颤,他瞪大了眼,连话都不利索了:“我的封师兄啊,停停停……哎哟,您怎么还亲自动起手来了?”他满脸欲哭无泪的表情。他和封陌认识也算久了,却从不知道对方会炼器。完了,这些材料肯定是要毁了,他只能再想办法去收集材料了…… 尘痴比鱼反淡定多了,她知道冰山师兄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炼器。 果然,封陌的手法出人意料的熟练,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下来,很快就让鱼反面上的表情完成了从哭丧到惊喜的转变。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无数粉屑如雪花般落下,一块看不出材质木片的在灵力的打磨下,逐渐散发出微光……渐渐的,灵签的模样在封陌的手中现出雏形。 尘痴本来是在认真看炼器的,但不知怎么,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封陌的手给吸引了。他手指修长如玉,指骨分明,却又没有太大的突出,看上去就像是老天爷最得意的作品般,此刻这双漂亮的手正在雕琢淡黄色的灵签。尘痴一直觉得炼器是件很枯燥的事,这回倒是头一遭看得赏心悦目起来。 她以前见过古芒亲自炼器,许多东西,古芒从来都是手到擒来。尘痴在炼器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天赋,饶是跟着古芒学过一段时间炼器,但现在看着封陌的那让人眼花缭乱的手法仍有些吃力,她忍不住也有些好奇,冰山师兄一看就是炼器大师级别的人物,也不知是花了多少时间达到这种程度。 就在尘痴有些神游天外的时候,封陌又拿出一张青黑色的鼎,他屈指一弹,一簇冰蓝色的火焰便“腾”地出现,在鼎内安静地烧起来。 尘痴只觉周遭的温度猛地就高了许多,但那种感觉也只是一瞬,很快的,温度又降了下去,然后,空气中竟出现了丝丝寒意。 封陌面无表情地将灵签掷出,鼎中的火焰立刻就活跃起来,火舌猛地升高,将灵签卷入了鼎中。 那火焰似乎也有些不凡,尘痴不错目地盯了太久,眼睛就感到了酸涩,她闭眼运起灵力在眼部一转。再次睁开时,封陌手中却已牵出着数根银丝,银丝直接没入鼎中,他手指翻飞,似在操纵什么东西。 鱼反有些惊讶,但他不敢出声打扰封陌,反而肃然地屏住呼吸,这是“下下签”炼制的关键时刻,容不得一丝差错。 直到火焰熄灭,鼎中的场景这才显露出来,只见数根银丝仿若活物般在灵签上勾画,而原本淡黄色的灵签此刻全身上下都被刻满了暗红色的符纹。符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空隙极,远看过去,便犹如灵签本身就是红色的一般。 在火焰中画符,还一下子就画了这么多……这对神识的损耗已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尘痴看向封陌,却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半分不适。 封陌的手指收拢,数根银丝便消失不见。灵签上面的符纹则越发耀眼,暗红逐渐变作深红,那红色如血水般蔓延开来,彻底掩盖了本身的颜色……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支与刚才一模一样的灵签便炼制出来了,它滴溜溜地在鼎内打转,看起来颇有些灵性。 尘痴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从封陌将材料拿出来到灵签炼成,这前后的时间加起来竟连一盏茶都不到。她不由得看向鱼反,眼神有些微妙,好的耗费无数心神、足足九天的时间呢?竟然这么简单就做好了?但一想到那些数量庞大、极耗神识的符,她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鱼反则是眼神炙热地盯着灵签,他一扫往日的惫懒模样,卯足了劲去夸封陌:“不愧是封师兄!修为高深还擅长炼器,话你的炼器之术是跟谁学的?我竟然都不知道你会炼器……” 着,他就要去拿那支灵签。 封陌抬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袖袍一挥,那根灵签反而朝着尘痴这边飞了过来。 尘痴微愣,就听得他用冰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道:“滴血。” 眼睫轻垂,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尘痴再次用灵力刺破指尖。殷红的血滴落在灵签上,尘痴的心中同时也涌起一股极为复杂的情感。 从第一次见到封陌,真切地体会了何谓疼痛起,尘痴对他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哪怕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封陌身上的戾气消去,她不会再承受戾气带来的痛苦,对于这位冰山师兄,尘痴的心里也一直是忌惮和疏远的。她本以为封陌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他却一次次地救自己,帮自己。 尘痴忍不住想,也许……冰山师兄他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冰冷和不近人情吧。 鱼反这边却是有了,他紧张地盯着灵签,不停地道:“够了够了,当心再次把灵签给撑爆。” 封陌直接无视了他。 但没多久,他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倏地抬头看向天边。他眼眸轻眯,不出的冷冽,身上的气息更是瞬间变得森寒。 尘痴也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冷汗。 “够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尘痴还没来得急反应,就觉自己被一股大力给推开,她的眼被一片忽然出现的强光刺得睁不开,周身却跌进一个毫无温度的怀抱,如冰雪,似寒霜。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时,闪电早已刺破长夜,劈到了地面。 尘痴睁开眼时,封陌已经松开了手。她站在“宁远居”外院的墙角上,无言地发现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已成为一个大坑,周围还有些没灭的火焰。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心中一片冰凉。 第二次了,这是自己第二次被雷劈。尘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她忽然有些庆幸师父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浮虚岛为明日的比试做准备,不然他老人家指不定又要怎么担心自己了。 而远处的鱼反闪避得不够及时,还是被天雷给波及到了一些,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黑的,仿若一块站立的焦炭。此刻,焦炭鱼反一脸绝望:“我错了,我就不该弄什么下下签!尘师妹,我算是服了你了,不过是把厄运之气转移一些,就能引得天雷轰杀,你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还有封师兄,你修为那么高,能在天雷下面让尘师妹毫发无伤,怎么就不能顺便也拉师弟一把?” “天雷要劈的不是你。”封陌将灵签扔给了鱼反。尘痴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灵签不知何时被封陌给拿去了…… 接过灵签的鱼反大喜过望,他抹了一把脸,盯着灵签就像盯着稀世珍宝:“幸好你没事。” 旋即,他又看向封陌,难得地郑重道:“封师兄,命数乃天定,改运之事我也有些太想当然。幸好尘师妹这次没受伤,但以后这种事还是少做得好。明天可能会有人问起天雷之事,我不方便久留,就先回去了。” 尘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总觉得里面有种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感觉。她心中有股压抑不住的烦闷,眼看着冰山师兄也要走了,这种感觉让她忍不住叫住了他:“师兄,你相信气运吗?” 话一出口,尘痴就后悔了,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很傻,修真者哪有不相信气运的? 封陌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更相信自己。” 尘痴心中一动,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讥诮:“师兄你知道吗?在此之前,其实我都不相信气运,他们我厄运缠身,但我从来都不以为然。天道是什么?我只追寻我自己的道!但今天那道天雷却想要杀我,为什么非要是我?若真要天道,它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如果我是你”,封陌缓声道,“我会将精力放在几个时辰后的比试上,而不是想太多其他东西。” 他总擅长用简洁的语言,将人噎的无话可。尘痴半晌无言,最后却忽然笑了,这一笑,她心中的烦躁也散去不少。 完那句话后,封陌就御剑走了。尘痴一个人在墙头站了很久,久到夜色被吞没,朝霞漫天,其他弟子都准备动身去浮虚岛。 尘痴唤来天边一朵云彩,也向浮虚岛飞去…… 是的,她又何必想那么多,为今之计,是强大自己。只有足够强大,她才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天道抹杀。 第62章 不止要强大 第六十二章 旭日初升,宽阔的天空有一半被霞光染成金黄色,无数黑点自北方而飞来,由远及近后,方可看出是一批乘着高阶灵鹤的修士。[书库][].[4][].[]:乐:: .w.m他们是繁若岛的弟子,在凝华的教导下,各个都知礼明节,就算是千里奔波后,也丝毫不现疲惫,秩序井然地降落至浮虚岛。 繁若峰位于昆仑界最冷僻的地方,其中的弟子大也很少与其他弟子来往,颇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这样一群清雅脱俗的弟子出现,当然也吸引了浮虚岛上不少弟子的注意,他们看过去后,目光又立刻被为首的两人给吸引了。 “清轩,你现在刚刚炼化两道真火,体内情形恐还不太稳定,师父让我嘱咐你还是继续服用丹药。”木华对身边的人轻声道,他容颜清俊,笑起来更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但那一头墨绿色的长发却又为他增了丝妖异。两种感觉巧妙而和谐地融合在一起,让人见之忘俗。 “有劳凝前辈了。”站在木华旁边的清轩更是风华无双。但和木华的温润无害不同,他看起来危险多了,光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凛然之感。 “尘师妹和吴浩师兄的比试在第一场,我们先过去找尘师妹吧。” 木华把自己心中所想了出来,清轩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们与身后的弟子交代了几句,便去找尘痴…… “咳,尘师姐,昨天晚上你没事吧?鱼师兄把事情都跟我了,我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和鱼师兄做出灵签,也是想尽可能地帮你……”“改运”这两个字,被霓素清吞进了喉咙,她细长的眉毛皱起,一张低垂下去的脸上布满惭愧和内疚。 经过一晚上的冷静,尘痴现在对自己那极端的厄运已经坦然了许多,她压根就没怪过霓素清,此刻被她专门拉到一边来听她道歉,也是有些惊讶:“素清,你别乱想了,你在大比期间专门为我炼器,我感动还来不及呢。昨晚的事情只是意外,何况我根本就没出什么事情。” “但那也是因为封师兄在,如果他不在……” 如果他不在,她根本就不会给那灵签滴血……尘痴心内有些好笑地想着,但她不能解释太多,便道:“有师兄在,我也不算倒霉,不定这就是你那灵签起了作用呢。” 在霓素清面前,尘痴的心总是忍不住柔软下来。她点了点她的琼鼻,笑眯眯道:“不过,素清还是少提这件事吧,要是被古大叔知道了,他肯定不会让你进他的炼器室了。” 霓素清的情绪果然转移了,她吐了吐舌头:“古师父顶多骂我几句,他才不舍得这么罚我呢。” 尘痴笑了,她想到了玉清子。自己任性做出的荒唐事不少,但师父却一直包容着自己,鲜少生气,更是没有罚过自己什么。 有师如此,这绝对是她最大的幸运。 尘痴心中生出一股满足和自豪之感,这种情绪在看到清轩和木华时,又化作了惊喜。 “木华,又来找素清吗?”她先是调侃了木华两句,看得木华都脸红了,便转向清轩,“清轩,你炼制真火不是应该到了关键时刻吗?你怎么来了?”在之前的七次比试中,清轩也来看过三四次。后来因为炼化真火越发困难,尘痴便让他安心修炼。 “我已经炼化了两道真火。” “真的?太好了,离火吃了太多灵草,正在沉睡,等它醒来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见尘痴真心为自己高兴,清轩心中一动,忽然觉得今天的尘痴有些不一样。他沉默片刻,原本打算的事终究还是没有出口,最后只道:“听你今天的对手很厉害,你要心。” “我知道,我会尽全力的。” 没多久,陆翩和鱼反也过来了。鱼反没提“下下签”的事情,他懒洋洋地鼓励了尘痴几句,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陆翩把他推开,为尘痴待会的比试出谋划策,清轩偶尔也会补充几句,霓素清却经常会打断谈话,将话题带到奇怪的方向,木华则一脸包容地拉回话题。 尘痴心中觉得一阵温暖。她幼时即为孤儿,无依无靠,尝尽世态炎凉,带着防备和猜忌心翼翼地存活下来。即便来到昆仑,与人相处时,她也习惯保持着距离。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也已有了这么多朋友…… 随着比试时间的逼近,浮虚岛上的弟子越来越多,尘痴看了几眼后,心中隐隐有些失望。 封陌还没有来。 失落只是一瞬,很快,她就调整过来……冰山师兄或许是在忙吧,也或许他单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这回她的心中没有丝毫的怨怒。 昨晚的天雷很强,降下时,她没有丝毫防备,若非冰山师兄反应及时,如果天雷真的劈到自己身上,她就算不死也得重伤。在与死亡擦肩而过后,吹了一晚冷风的尘痴,反省得出的结论不止是要自己强大起来…… 她还要好好地活着。 天道看她不顺眼,越是想让她活得不顺,她越是要好好地活着。她会珍惜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她要尝遍快乐的滋味,她只会踩着天道成仙! 尘痴是第一个上场比试的,对手还是吴浩,大家虽然觉得她可能不会赢,但却都没有表露出来。就连鱼反也难得的配合。大家只是不停地鼓励她,让她不要紧张,尽力即可,一致地没有提比试结果的事,正如他们没有问尘痴为何封陌没有来。 比试很快就开始了,前八名的比试由玉清子主持。他虽然之前一直忙着比试的事情,但也经常传声给尘痴。而今,眼看着自己的爱徒要和吴浩同台比试,他心中忧虑,不由自主地向她看去。 感受到师父的注视,尘痴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玉清子心中一软,他也不能太过走神,很快,他的注意力也就集中到比试上去了。 “剑台,合。” 随着玉清子一声令下,二十个赛台纷纷漂浮起来,它们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忽地一下就解体,无数古剑飞出、旋转,最后剑尖朝上地聚在一起,绵延成一片巨大的剑阵。 这赛台的规模比前七轮比试时的赛台大了数倍,且剑阵中的每一柄剑都很锋锐,它们整齐地聚在一起,剑与剑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尺…… 这也是门派大比里出窍期弟子比赛时用的赛台。 一干昆仑弟子都用炙热的眼神盯着剑阵。尘痴和吴浩就在数千人的注目下,飞上了剑台。 真正和吴浩站在了同一个赛台上,体会到那种如潮水般袭来的恐怖压迫感,尘痴对吴浩的实力才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这个人的确很强。但所幸她早就习惯了各种压迫感……冰山师兄比他的气势恐怖得多了。 吴浩性子孤冷,上台从来就没有跟对手聊天的习惯。玉清子一宣布比试开始,他就动手了,剑招迅疾地朝着尘痴刺去。他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出手毫不留情,剑气隔着赛台就让台下的弟子感到不寒而栗。 尘痴不敢硬接,她御着碧渊灵巧地闪避过,身形如一道闪电,竟比剑招还快。 吴浩剑尖一抖,换了个剑招,他的身形也加快了几分。剑光如流星般划出绚烂的弧度,向着尘痴追去。 就算碧渊再快,但吴浩元婴后期的修为也不可能慢下太多。尘痴几乎可以感觉到冰冷的剑气贴上自己的皮肤。她眼神一凝,扬手就是数颗灵核甩了出去。 灵核爆炸开来,强大的气流稍微阻止了身后的飞剑。但尘痴身形却忽然一滞,前方不知何时出现另一柄飞剑,与她不过丈许的距离! 台下的弟子瞬间就屏住呼吸,霓素清更是紧张得踩到了木华的脚。 尘痴眼都不眨,她脚踩碧渊,身子猛地就向后一弯,整个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剑气森寒,几乎是贴着她的身子飞过,尘痴身上的法衣有着些许防御的功能,她的脸却没那么好运了,鼻子直接被被刮出一个口子。 等到剑柄也与自己错身而过,尘痴这才直起腰来,白发在空中甩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她终归巧之又巧地避过了飞剑。 与此同时,漫天灵核如星光般洒落,它们在半空中顿了片刻,倏地就聚集成一张大网,朝着吴浩收拢。 台下的观众看得目瞪口呆,尽管已经习惯尘痴动不动就扔灵核了,但他们实在无法想象尘痴每次都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凝聚除了这么多灵核。 趁着吴浩暂时追不上来,尘痴借着碧渊,迅速地与吴浩拉开距离。她的速度依旧快若闪电,按理,压缩了这么多灵核,她的灵力消耗应该很大了,但她却丝毫没有力竭的感觉,甚至她一边飞走,一边还能自若地掐诀为吴浩制造障碍。 一时间,局面看起来就像是尘痴占了上风,出乎了众人意料。 若是其他弟子,这时恐怕已经手忙脚乱了。但吴浩不愧是元婴后期的强大剑修,他剑招如雨,愣是硬生生地抗住了这波攻击,自重重爆炸中闯了出来。 尘痴此时与吴浩的距离已经有些远了。但吴浩没有追,相反,他停下了身形,只见他长剑指天,整个人都气息都变得神秘莫测起来,接着,一片金色的光芒便自剑尖飞出,以他站立的位置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逐渐形成一个倒扣的大碗,覆盖住了整个赛台。 台下不少弟子都有些懵懂,但已有眼力好的弟子倒吸了口凉气……虽然范围较,但这明显已是个剑域了!出窍期的修士能将部分空间改造成独属于自己的领域,在此领域内,几乎可以操纵一切。吴浩还没到出窍期,竟然也能制造出剑域! 尘痴拧起了眉,她能明显感觉自己的灵力在这剑域内受到了影响,运行起来变得十分滞缓,碧渊更是有些不受控制,竟想要将他送往吴浩的方向。尘痴只得收起了碧渊,凭借灵力漂浮在半空。她没想到吴浩竟然可以制造出剑域,这是他在以往比试里从未表现出来的。尘痴没空想太多,见吴浩又要出招,就先捏诀为自己竖立起了层层屏障。 但吴浩的速度更快,一柄金色的大剑在他的头顶成形,眨眼间,巨剑竟似无视了距离般,穿破空间来到了尘痴头顶,直直地朝着她斩下! 第63章 婆娑果睁眼 第六十三章 数道屏障飞至尘痴头顶,但却在金剑斩下的瞬间被劈得支离破碎。[书库][].[4][].[]本由  首发就在众人以为尘痴必输无疑的时候,那些碎片竟突然聚拢,变作一只火凤,挡住了金剑。 台下的观众简直看呆了。他们这才意识到那些屏障根本不是保护尘痴的,它们也是攻击之术。 火克金,火凤短暂地拦下了金剑。两人似是陷入僵持,但稍微有些眼力的都能看出尘痴此刻的状态比吴浩危急得多。 众人不知道尘痴如何能以结丹期的修为拦住元婴期的攻击,但猜都能猜出,这其中的灵力消耗绝对很恐怖。果然,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尘痴的脸色就已变得苍白,她现在体内已经灵力匮乏了,就算虚界内的灵气正源源不断地送过来,也止不住这巨大的输出。 尘痴早就料到自己不是吴浩的对手,但就这么放弃,她实在是不甘心。 吴浩却不想再与尘痴僵持下去,他的嘴唇默念几句,收回了金剑。 接着,无数柄灵剑自他身后飞出,向着向尘痴刺去! 尘痴的瞳孔猛地一缩,她虚指在空中一划,数堵土墙拔地而起。接着,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土墙猛地增厚数倍,这才勉强止住了飞过来的剑雨。 而做完这一切的尘痴,此刻已摇摇欲坠,但她仍目光灼灼,咬牙支撑着。 在台下的清轩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他不是第一次看尘痴比试了,在以往的比试中,尘痴总以压制性的姿态取胜。有时,他也会感叹,以前那个瘦弱的女孩已经成长得这般强大……他为她高兴,为她骄傲。但如今,他却为她心疼。这是他第一次看她陷入这般逆境,苦苦支撑的她,让他的心脏仿佛被人捏住般难受。 “尘师妹,何必做到如此……”陆翩长叹出声。他已是出窍期修士,自然能看出尘痴坚持不了太久。他突然想到尘痴走天梯时的场景,也是这般执着得让人心惊。 霓素清更是看得眼眶都红了,木华也是一声叹息。 鱼反“啧”了一声,偏过头去,嘟囔道:“不就一场比试吗?输了就输了,封师兄,你……” “咦,封师兄?”鱼反瞪大了眼,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封陌,“你怎么来了?” 封陌没有理她,他盯着赛台上的尘痴,目光幽远而深邃。 尘痴只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她心中一动,修真者的目力一向不错,尽管隔着百丈的距离,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剑台下面无表情的封陌。 冰山师兄来了?她的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句话,一股危险感就朝她袭来。她下意识地召出几堵土墙,将自己整个围住。就在土墙出现的刹那,无数飞剑已从四面八方涌来。 现在,尘痴的前后左右甚至上方,都是飞剑,她的下方倒是没有吴浩的飞剑……但却有是剑台的古剑。 飞剑的数量太多,且攻击力太强,渐渐地,土墙上面出现许多裂缝。没多久,就听得“嘭”的一声,所有土墙瞬间破碎,并转眼就被剑气绞做齑粉。尘痴的唇边沁出一缕鲜血,她双手张开,体内灵力高速流转,硬是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灵气罩已经十分薄弱,吴浩没有再捏诀。 无数柄飞剑距离尘痴不过数尺的距离,剑气透过灵气罩,在尘痴身上刮出道道伤口,然而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没有认输。 众人皆已无言,台下一片安静。 方乾和尹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动容。而一向温和的玉清子,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笑容。这位渡劫期的强大修士嘴唇都有些哆嗦,他双手颤抖,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若非规则不允许,他已经想要喝令比试停止了。 前八名的比试里,比试结束的方法除了参赛弟子主动认输外,还有两个,要么参赛弟子灵力耗尽,要么参赛弟子有生命危险。 尘痴知道自己灵力耗尽只是时间问题,她不愿提前认输。她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 门派大比里像尘痴这样执意要耗尽灵力才肯认输的也不是没有,但实在是很少,大多数修士都有着自己的骄傲,在明知要输的情况下,他们宁肯输得大方、输得漂亮,也不愿输得狼狈。郑君耀就属于这大多数人里,现在看到尘痴如此坚毅,他心中半是震撼半是惭愧。 在之前的七场比试中,尘痴都是赢得漂亮,就算偶有落入下风,也能不动声色地反败为胜。她给大多数昆仑弟子的感觉都是淡定的,结合起她以前的所作所为,众人对她的印象不外乎几个字:强大、淡漠。 但如今看到她在面对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强大剑修时,即使被压制得满身狼狈也不肯认输,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惊叹、佩服、心疼……唯有封陌的目光没有半分波澜,依旧深如寒潭。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尘痴没有痛觉,但灵力匮乏的感觉却不好受。她心中苦笑,冰山师兄好不容易来看她的比试,她却输得这么狼狈……还有师父,他连自己身上有个伤口都要唠叨半天,如今看到自己满身剑痕,他一定很心疼吧。 可是就这么认输,实在是不甘心呐。 她的周围都是飞剑,除非化作一阵烟随风自缝隙中飘出去……可剑域内没有风,而且剑域内就连空气都能被吴浩控制。 灵力快速地流失着,尘痴的思绪也逐渐发散。她忽然想起刚来昆仑时,师父教给自己的法诀。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风……如果可以化成风就好了,她又怎会被困于这方寸之地?天下之大,又有何处能够桎梏她?尘痴的思绪陷入一种混沌之中,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仿佛随时都能飘起来一般。 飞剑身上的剑光大亮,灵气罩越来越薄,尘痴的身影也似变得虚幻了一些。 天地间忽然生起一种玄之又玄的意境,众人简直目瞪口呆。身为修真者,他们对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玄妙之感并不陌生……尘痴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顿悟了! 封陌眉毛一动,表情也起了一丝波澜。 “咔嚓”一声轻响,灵气罩终于碎裂,无数柄飞剑朝尘痴刺去…… 玉清子等人立刻就做好了要救人的准备,清轩的手中更是瞬间就冒出一团火焰,但尘痴居然在众人的目光中消失不见! 清轩收回了火焰,这才惊觉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 见尘痴凭空消失,吴浩猛地皱眉。他一挥手就召回飞剑,重重飞剑如长龙般跨越空间,在他手中合为一柄森然的长剑。 “尘师姐好厉害,竟然能躲过去!”霓素清也是被吓得不轻,她深吸了口气,然后,脸上就是止不住的激动。 剑台上只剩下吴浩执剑而立,尘痴却不见踪影。台下的弟子纷纷议论出声,对这惊天大逆转表示不解。他们看得出,尘痴定是悟出了一个新的法诀,但她到底悟出了什么法诀,竟连人影都不见了? 尘痴其实就隐身站在离吴浩不远的地方,在刚刚那种玄妙的感觉下,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最后竟好似能突破*的禁锢……她一走神,灵气罩就碎裂了,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扎成刺猬的时候,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她的身子竟然仿似突破了空间的限制,瞬移到了吴浩身边。 几乎在察觉到自己逃离了吴浩的桎梏时,尘痴就下意识地捏了个隐身诀,同时,她也才发现自己手中捏着一个东西。她低头一看,居然是冰山师兄送的那枚淡黄色的婆娑果。 婆娑果怎么会自己出了虚界?尘痴还来不及思考其中缘故,就感到腰间的五音铃开一阵灼热。它越来越烫,最后竟自动飞到尘痴面前。 与此同时,婆娑果也像约好一样飞了过去。它乃天生灵物,在虚界待了几十年,如今已长成婴儿拳头大,身上的五官也越发生动。据等它成熟,它便会睁开眼睛,成为修真者元婴一般的存在。尘痴一直好奇它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会像一个婴儿一般…… 现在,她真切地看到了未成熟的婆娑果睁开了眼睛。 一个果子上长有五官本就奇特,现在它还张开了眼,这本该是件很诡异的事情,但可能是它的五官非常精致,那张开的眼睛非但不恐怖,反而有种灵动和娇憨之气。 一股熟悉感和亲切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尘痴怔怔地看着它,一时竟忘了今夕何夕。 婆娑果也看着她,目光澄澈而无邪,它就像一个孩子般蹭了蹭尘痴的脸,接着,它圆润的身子就飞向了五音铃。 尘痴来不及抓住婆娑果,就看到五音铃瞬间变大,将婆娑果给吸了进去。吞并了婆娑果的五音铃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大,它的身上一下子长出了许多深奥的符,从一个平凡无奇的铃铛,变成了一个精致漂亮的铃铛。 与此同时,尘痴的识海一下就扩大了两倍,无数艰深晦涩的天地奥义的涌了进去,她这才从那莫名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的尘痴的眼角一抽,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师父跟她过婆娑果是有灵智的,但他却没告诉她,婆娑果还会自己去做器灵! 法宝易做,器灵难寻。有了器灵的法宝,威力也会增大数倍。尘痴心念一动,就感受到自己和五音铃的感应加强了,她便试着想去催动五音铃…… “铛”的一声,五音铃响,仿佛一道威严而沧桑的声音穿透万年,降临到人们的耳畔。又如鸿蒙初判时于混沌之中产生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重重黑暗,天地始亮。 五音铃只响了一声,剑域内的吴浩便被摄去了心神,就连赛台下的弟子都有些神智恍惚。 但很快的,他们就清醒过来。因为就在此时,吴浩的身下忽然窜起一道青光,而刚刚还不见身影的尘痴,也现出了身形,原来她就在吴浩的脚下! 直到青光近身,吴浩才猛地醒悟过来,他身形骤升,急忙倾身挥剑。 尘痴身形如风,看似飘忽不定,却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剑气。众人从未见过如此飘渺的身法,暗道莫非这就是尘痴自创的法诀? 见无法困住尘痴,吴浩剑法连动,九道剑影虚晃而过,连成一片红光。 红光与青光相撞,“砰”的一声巨响后,剑域内光芒大盛,刺得人眼睛发疼。 吴浩身形一晃,腰部渗出鲜血,沁透了灰衣。 尘痴吐出一口鲜血,她再无法站稳,向后倒去。最后那招透支了她体内的全部灵力,她已无力使出哪怕一个法诀。 五音铃蓦地变大,拖住了她的身体。她长长的白发垂下,有几缕发丝触碰到剑台上的古剑,立刻就被剑气削断。 吴浩的剑尖停留在她的脖颈处,他难得露出了一抹笑来,尽管这个笑在他僵硬地面容上显得有些奇怪:“待你结婴,或可一战。” 剑域被撤去,碧渊护主,立刻就飞了出来。尘痴借着它站起身来,纵使满身鲜血也不损她此刻的风骨:“多谢吴师兄赐教。” 见比赛终于结束,尽管爱徒输了,但玉清子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立刻就宣布道:“胜出者,吴浩!” 台下弟子纷纷鼓起掌来,送给吴浩,更送给尘痴。 玉清子本就担心徒弟的伤势,此刻比试结束,他便不再顾忌什么,立刻就飞至剑台。 “师父……”见他黑着一张脸,尘痴心下惭愧,她嗫嚅出声,拿着五音铃正欲什么,但一股极致的疲惫涌来,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霓素清等人立刻就上前围住了她,又是检查伤势,又是喂丹药。 玉清子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他只得反过来安慰他们道:“痴儿没受重伤,只是灵力过度透支罢了。” 吴浩闻言也松开了眉毛,他不再看尘痴,一双漆黑的眼眸看向封陌,脸上战意浓烈:“封师兄,不知你何时有空,可否与师弟切磋一番?” 封陌看着他,半晌才道:“待你突破。” 吴浩深吸了口气,对于突破的渴望更浓了…… 尘痴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到婆娑果成熟,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她伸出手想去抱它,它却一下就飞走了。尘痴追她不上,正在懊恼,耳边却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婆娑果在她耳边念了一段法诀,那竟是五音铃的催动之法,字字玄奥无比,尘痴的心神忍不住沉浸其中。 等尘痴醒来时,梦境里那些晦涩的字句仍旧让她脑袋发胀,但她的心情却十分激动……她有感觉,那段法诀绝非凡品,甚至不属于修真界的法诀里的任一品阶,练至圆满,可悟天地之道,夺造化之功。 “尘师叔,你终于醒了!”梵心险些打破茶盏,她看着尘痴,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尘痴的心情非常好,她立刻就起身换上法衣,迫不及待地想去找玉清子:“梵心,师父呢?” “尊者他已经去浮虚岛了”,梵心无奈道,“尘师叔,你直接昏睡了四天……” “四天?”尘痴愣住了,梦境里她明明只感觉时间过去了几个时辰。 “是的,要不是尊者你是灵力透支,霓师叔他们都要去请凝华长老了……” 听到屋里的声音,霓素清如一阵旋风般闯了进来,她先是搭了下尘痴的脉,然后才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师姐,你可算是醒了,快跟我走!你的比试就要开始了……” 比试?尘痴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她顿时有些汗颜了,前八名的比赛每天都会有一轮,要是自己再睡几天,估计醒来时甲组的门派大比都要结束了…… “你的对手是尹师叔的弟子原淼,他是单水灵根……”霓素清絮絮叨叨地着。尘痴被她拉出门外,就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清轩。 尘痴睡了四天,清轩也就等了四天。 “你现在状态如何?能参加比试吗?” “放心,我没事”,尘痴踏上碧渊,有点惭愧,“让你们久等了。” “我送你过去。”清轩道…… 等他们赶到浮虚岛时,比试还剩一刻钟就要开始了,玉清子看到尘痴,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摇了摇头。 尘痴有些心虚地飞上剑台,暗道绝对不能在师父面前受伤了。 不知是不是在和吴浩的比试中有所突破的缘故,虽然原淼也是元婴后期的强大修士,但尘痴却并没有处于下风。她身法飘忽玄妙,且各种手段层出不觉,甚至没有使用五音铃,就全面压制了对方。 尘痴来得匆忙,比试时却从容地取得了胜利。 “赢得很漂亮”,在尘痴飞下剑台后,清轩上前恭喜,顺带着也将自己的打算了出来,“我离开太白也有几个月,现在该回去了。” 尘痴的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这么快?” “太白被围攻后元气大伤,师父刚刚接手掌门之位,我不放心他。” 听到这个理由,尘痴也有些无奈,她知道自己可能无法服他了,但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离火怎么办?它还没醒来呢。” 清轩心中一动,凤眼微扬,唇边溢出一丝笑意:“不如将离火先放在你这吧,待它醒来,你再将它送来太白如何?” 尘痴没想太多,她也想让离火在虚界内快些恢复,便点头同意…… 清轩没有立刻就走,他看完了尘痴的最后一场比试。尘痴赢得很漂亮,最终在门派大比里取得了第五名的成绩。 清轩离开那天,尘痴和师父一起,一直将他送到了星月河畔。星月河里有昆仑界与外界的界门,尘痴其实鲜少来到这里。 “昆仑和外界联系越来越少,此次一别,不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面。”尘痴的心里有些失落。自从决定要逆着天道、活得恣意后,她便越发珍惜身边的朋友。和素清还有鱼反他们不大一样,清轩是她在修真界里遇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少见面的一个朋友。 “总会有机会见面的。”清轩微微一笑,语气不出的坚定。 第64章 有缘者得之 第六十四章 送走清轩的第二天,在虚界内沉睡的离火就醒来了。[书库][].[4][].[]?乐?? w.lwxs520. om 它的身形依旧没有变化,站在尘痴的手心里就像一只鸡,丝毫看不出它体内流淌着凤凰的血液。 尘痴对它了清轩回太白之事,本以为它会很激动,却没料到离火只是懒懒地伸了伸翅膀,然后就没有反应了。 “你不难过吗?清轩竟然不把你带上,就回太白了。” 离火扬起脖子,发出一连串“啾啾啾”的声音,火凤乃仙兽后代,出生就能听懂人语,然而尘痴却听不懂它的语言。她故意坏心地道:“你不怕清轩不要你了吗?” 离火又“啾啾”地叫了两下,然后就歪着头蹭了蹭尘痴的手指,一脸讨好的模样……尘痴不禁挑起了眉,她这回倒是明白了离火的意思——这是如果清轩不要它了,它就跟着自己吧。 “你就这么抛弃了你的主人吗?”她笑了笑,“好,那离火你就跟着我在昆仑住着,让清轩后悔去。” 玉清子来时,就看到自家徒弟正在诱拐别人家的灵兽,他眼角一抽:“痴儿,你要想养灵兽的话,司晨峰的灵兽园里一堆灵兽都可以任你挑,你若想要些珍稀的品种,为师也可以专门去为你寻来。” “师父,徒儿不过随便一”,尘痴站起身来,讨好地去给师父敲背,离火则乖巧地飞到了她的肩膀上,“越高阶的灵兽脾气越古怪,徒儿只是跟离火比较投缘罢了,若徒儿真的要去养一只高阶灵兽,肯定要花不少时间去磨合。” “那可不一定,痴儿你别妄自菲薄,连婆娑果都心甘情愿地做了你的器灵,收服一个灵兽又算得了什么?” 尘痴有些无奈,她解下腰间的五音铃递给玉清子:“师父别取笑我了,我根本不知道婆娑果为什么会突然做了五音铃的器灵,我一直把它放在虚界,平日里都鲜少注意到它。它现在离开了虚界,整个虚界都不稳定了,灵气震荡得厉害,离火也是因此才醒了过来。对了,师父,你看看现在的五音铃和以前比起来有什么变化吗?” “傻徒弟,你这本命法宝现在就有了器灵,以后的神通不可估量。最难得的是,婆娑果能养人神魂,就算成了器灵,也会让你的五音铃护主你的一缕神魂,有保命之用。如果你担心虚界不稳定,不如将五音铃放入虚界,就算不能稳定虚界内的灵气震荡,也可以借此机会淬炼五音铃。你可知,婆娑果乃灵物,天生就有灵智,但有些修士养它数百年,都不见得能见到它睁眼,更别提让它甘心去做器灵了。这也是你的机缘,至于你上次的昏迷后听见的法诀,想必也是它特意给你的,你安心修炼就是,只是切记不可让别人知晓。” “徒儿知道的。可惜师父你不能修炼……那婆娑果以后就不能变成人了吗?如果不做器灵的话,它一直在虚界里面修炼,是不是能成为灵婴,然后化成人形?”尘痴好奇地问道。 “这……也不一定”,玉清子看着五音铃,眼神有些渺远,“婆娑果能化形终究只是传,为师活了千年,也没见到过。世人只知道婆娑果有诸多妙用,却不知它如何才能化形。” 尘痴一愣,想到婆娑果身上生动的五官,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徒儿总觉得这婆娑果看起来很亲切也很熟悉……师父,你师兄他当初是怎么得到这枚婆娑果的呢?” 天地灵物主动给自己做器灵,这是何等的好运!尘痴突然想起冰山师兄让自己给灵签滴血来转运……莫非自己的运气真的变好了? “这种程度的宝物,向来是有缘者得知。你师兄当初不是也过吗,这是他从饕餮的嘴里拿到的。” “这么好的宝物,师兄为什么不自己要,反而还送给我呢?” “为师收你为徒时,你师兄正在外界历练,我曾传声让他为你准备一份见面礼。他那时正在寻找十世花,碰到了守候婆娑果落地的饕餮”,玉清子面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你师兄这人有些洁癖,是决计不可能用从饕餮嘴里拿出来的东西的,我估计正是如此,他就干脆将婆娑果送给你了。” 尘痴:…… 玉清子干咳一声:“所以有缘者得之。你师兄就是太讲究了,连婆娑果这等天材地宝都不放在眼里。” 尘痴心内哭笑不得,看来她得到婆娑果还得感谢师兄的洁癖。 离火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一双黑豆般的眼珠眨也不眨。尘痴摸了摸离火的眼皮,忽然有些怀念它以前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也不知它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成以前的模样……她便就问了问师父。 玉清子被一人一鸟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有些忍俊不禁:“离火是火凤的后代,它将体内的涅槃真火给了清轩,自己损耗太大,凤凰血液被封印,就变成幼鸟形态了。只要等它体内重新生出凤凰血脉,它就可以恢复凤凰的形态了,不过这估计得等到分神期了……” 离火立刻奄耷耷地垂下了脑袋,尘痴则一脸严肃地看着它:“你可不能随便乱飞了,不然被普通人当做凡鸟捉去吃了就太亏了。” 离火的身子抖了一下,它张开喙吐出一道火焰,然后又开始“啾啾啾”。 玉清子无奈道:“虽然离火是幼鸟的形态,但神通什么的还是都在的。” 尘痴不由想象了一下,离火以幼鸟之躯托着清轩飞行的画面……然后她扶了扶额头,发现自己实在是想象无能。 “师父,虚界内灵气充沛,离火在虚界内修炼得很好,我看不如就让它继续留在昆仑吧。” “这倒是不错,你那虚界极易适合修炼,干脆把灵兽园里那些资质不错的高阶灵兽都放进去吧”,玉清子想了想,道,“不过,离火毕竟是清轩的灵兽,他会同意吗?” 尘痴却是很有把握:“只要将离火在昆仑修炼可以事半功倍的事情告诉清轩,为了离火考虑,他肯定会同意的……不过让它们长久不见面也有失偏颇,师父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离火穿越界门,自如地来往昆仑和太白吗?” 玉清子笑了:“这有何难?我为它做个印记,它就可以在外界与昆仑界之间来往了。”着,他指尖现出一点金光,在离火脑袋上轻轻一点,上面就留下了一道金色的印记。 离火又是往上转眼珠子,又是张开翅膀碰自己的额头,那番急切的模样,恨不得立刻就想到看自己的新变化。尘痴拿出一面镜子来放在它面前,笑吟吟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自己好看了许多?变成了一只神骏的鸡?” 离火:…… 玉清子笑得胡子都颤动起来,他不得不转移了话题道:“痴儿,乙组的比赛差不多三个月就能结束了,在它之后,就是采珠大赛,你要参加这届的采珠大赛吗?参赛的弟子能按照灵珠的数量获得一些高阶灵药。而且采珠大赛很安全,弟子之间的争夺也都比较温和,基本上不会受伤。” 尘痴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有些惭愧,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这个比赛对徒儿没有太大的意义,师父你上次带来的灵草种子才刚在虚界内发芽,徒儿还没能好好地将它们给分类种好。” 玉清子笑眯眯道:“那些灵草又不会跑掉,痴儿你不必这么着急,偶尔也放松一下。你看,连木华都要参加采珠大赛了……” “木师兄要参加采珠大赛?”尘痴半是惊讶半是担心,“他不是在比试中受了重伤吗?”她送走清轩后,就和鱼反还有陆翩一起去看木华了,那时他都还在昏睡。 尘痴和吴浩的比试虽然也算是惊喜迭出,可甲组比试里若要论最精彩的一场,还当属吴浩和木华对第一名的争夺。在这场比试之前,本来大多数弟子都更看好吴浩的,但木华却更胜一筹,用明月弓生生压制住了吴浩的剑法。而就在众人都以为木华要赢了的时候,吴浩却在最后一刻突破到了出窍期,木华不敌,最后还身受重伤。 “他的伤未伤及根本,而且你凝华师叔医术高明……三个月之内,他应该也能痊愈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木师兄应该算是出窍以下第一人了吧,起来,我每次看他的斗法,都有种懵懂迷惑的感觉。” “他的一招一式都与木之道契合,你有这种感觉也是正常的。木华的悟性奇高,他又是木属性修士,对自然万物的感悟都远超常人,现在都已进入天人合一之境……他也是一位难得的天才啊。” 天人合一对修真者来是一种很玄妙的境界,可以这么,高阶修士并不一定都能有这种境界,但有这种境界的人一定会成为高阶修士。尘痴想了想自己,暗道自己一向被天道厌弃,估计可能永远也无法进入这种境界。 见尘痴有些失落,玉清子微微一笑:“痴儿,你不必想太多,每个人探寻的道都不同,你现在还年轻,有很多时间去慢慢参悟……” 第65章 不止第三名 第六十五章 昆仑门派大比甲组的比试结束后没多久,乙组的比试就开始了。[书库][].[4][].[]=乐== w.lxs520.m 虽然自己的比试时,冰山师兄只来看过一场,但作为一个宽和友爱的师妹,尘痴还是决定不计前嫌地去给冰山师兄捧场。 她这几天忙着在虚界内整理灵草,鲜少有休息的时候,现在还要每天抽出时间去看封陌比试,玉清子不忍她太过忙碌,便劝道:“痴儿,你师兄的比试没什么好看的,你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还是别去浮虚岛了吧。” “没事的,师父,我有分寸。而且,霓师妹对我上次领悟出的身法很有兴趣,我也要去跟她交流一番。” “你那自创的身法的确难得,它跟分神期的缩地成寸有些类似,就是不能进行长距离的瞬移,但这已很是不错了,出窍以下,再难有人的身法会比你快。” “徒儿也是在比试时想起师父你当初教的引风诀,然后才突然顿悟的……” 尘痴解释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飘忽缈然,却可断石伐木,升旋万里之高。它发于细微,又终于细微……徒儿已将这个身法命名为风缈步。现在可以缩短一定的空间距离是它的第一个境界,第二个境界是借风,能够凭借风的力量去冲破禁锢,而练到最后一个境界,就可以化风,到时候,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 玉清子不自觉地摸起了胡子,他喃喃道:“风缈步?痴儿,你总是让为师感到惊讶。” 尘痴却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她道:“木师兄参悟道法,进入天人合一之境;吴浩师兄在元婴期领悟剑域;霓师妹于炼器上大有造诣……徒儿不过刚悟出一个身法,和他们比,都还远有不如。” “不是这样的”,玉清子顿了顿,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个笑来,“在为师眼里,你比他们都要优秀。痴儿,你要相信为师,总有一天,你会到达他们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肯定也都是师父的功劳。”尘痴突然想起了冰山师兄。她与他斗法数千次,却从未赢过一次。她也不求别的,只求有朝一日能够正大光明地打败冰山师兄一次就心满意足了。 而且冰山师兄与她切磋时,总是将境界压低至结丹期,尘痴甚少见到他全力出过手。在太白时,他倒是以一敌多,连挑数位分神修士,但当时情况危急,尘痴也没怎么注意到冰山师兄是如何出手的。如今乙组大比在即,她也想趁机看看冰山师兄的真正实力,以及,自己和冰山师兄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再次来到大比的广场,比试还没开始,但众多昆仑弟子都已将剑台围得水泄不通。尘痴依旧是和霓素清、鱼反还有木华待在一块,他们在甲组里名次不错,如今在众弟子里也算是颇有声望,走到哪都能收获到不少目光。 尘痴不喜吵闹,随手就在周围布了个静音结界。 乙组的比赛都是出窍期的弟子参加,尘痴一行人都成了十足的看客。没有了要上剑台比试的紧张心情,他们的心态都放松了许多,甚至有兴趣猜测起大比的排名。 “鱼师兄,你不是最喜欢测算吗?乙组的比试你吴浩师兄会获得第一名,他最后竟在比试时突破了,你现在不如也来算一下,看谁会是乙组的第一名?”霓素清饶有兴趣道。 鱼反没有立即开口,他垂首不语,双眼微眯,似是在沉思。 众人等了许久,却见他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声不吭,尘痴心中忽然有了种不妙的感觉,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鱼反没有任何反应……他睡着了。 “这样都能睡着?!还是睁着眼睛睡的……鱼师兄越来越厉害了。”霓素清甘拜下风。 木华也有些无语,他半晌才组织好语言,哭笑不得道:“鱼师兄怎么这么喜欢睡觉?”他这次重伤在床上昏睡了好几天,现在想到睡觉甚至都觉得痛苦。 “尹师叔最近心情不好……”霓素清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可能是跟刚刚过去的门派大比有关吧,他好像对门下弟子取得的成绩不是很满意,给他们布置了很多任务,我也听师父劝过他了,但好像收效甚微。我刚刚和鱼师兄一起来的,在路上时,鱼师兄就一直哈欠连天,不怎么话。”着,她还一脸同情地看了看鱼反。 想到尹吕师叔的性子,尘痴也有些同情鱼反了。“让鱼师兄好好休息吧,等门派大比结束,他估计又要回剑洞去面壁了。” 他们便不再管鱼反。 比试很快就开始了,第一场就是吴浩和一位师兄的斗法。虽然吴浩才刚刚突破到出窍期,但却锐不可当,剑域放出后,就将对手死死压制住了。 “吴浩师兄好恐怖,连出窍中期的师兄遇到他都落入下风。幸好我当初没有和他抽到一组”,霓素清先是感叹,然后就嘿嘿一笑,对尘痴和木华道,“作为曾经和他交过手并且不幸输了的人,你们怎么看?” 木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好脾气道:“吴师兄的剑法似又有精进,现在的我,在他手中撑不过三招。” “你就贫吧”,尘痴点了点霓素清的鼻子,有些感叹,“剑修本就远强于寻常修士,吴师兄性格坚毅,浸淫剑道数百年,越阶杀敌都很正常。我觉得他在乙组里的名次应该很不错。” “你想多了”,鱼反不知何时醒来,他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吴师兄运气不好,进不了前三十。” “咦?鱼师兄,你怎么突然醒了?”霓素清惊讶道。 “这结界是谁做的?一点都不好,他们打斗的声音都传了进来,还把我给吵醒了。” 尘痴:…… 想到鱼反近期可能被尹师叔折磨的很惨,尘痴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了。霓素清则更在意鱼反刚刚的话,她道:“吴师叔都进不了前三十吗?我觉得他看起来就像是很厉害的样子啊,就像封陌师兄一样……不对,封陌师兄比他还恐怖,他就跟一座冰山似的,感觉看一眼,就会被冻住。” 尘痴对此深有同感,但她还是想在外人面前拯救一下冰山师兄的形象,便开口道:“师兄性子的确是冷了些,但他人其实很好。要是没有他的指导,我在门派大比里也无法取得前八的成绩。虽然师兄现在是出窍中期,乙组里还有不少出窍后期的强者,但我相信师兄肯定能进前三。” 最后一句话,尘痴得很是笃定,但鱼反却听得笑了起来。 “尘师妹,不止是前三……我算都不用算,就知道封师兄肯定又是第一名”,鱼反回首往事,不禁唏嘘道,“他第一次参加门派大比时,才结丹中期,就是甲组的第一名;等封师兄参加第二次门派大比时,已经是元婴后期了,与他对战的所有弟子,十招之内皆输。因为他常年在外历练,神龙见首不见尾,又天生戾气,性格冰冷,很多弟子对他都是又敬又畏。也就只有我胆子大,跟他得了几句话。” 到这,鱼反语气一转,笑嘻嘻道:“下回我也让封师兄指导一下我切磋的技艺,尘师妹不如你去跟封师兄美言几句?” “鱼师兄你跟师兄关系那么好,自己去吧。师兄他外冷内热,一定会答应你的。” 外冷内热?想到不知自己已被下过几次禁言咒,鱼反只能呵呵一笑。 乙组的比试排得比较密,而且基本每场比试的时间都很长,经常有弟子争斗上一天都还决不出胜负,这时候就只能根据灵力剩余多少来分出输赢了……也幸好有这样的规则,不然尘痴怀疑这些出窍期的师兄们很有可能斗上三天三夜都难分轩轾。 在接连看了好几场漫长的斗法,尘痴都快有些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终于轮到了冰山师兄的比试。 他的对手是出窍中期巅峰,在昆仑弟子中颇有名气。尘痴不知怎么回事,竟比自己参加比试还要紧张。她虽然知道冰山师兄很厉害,但又有些担心他。或许是担心也不准确,她有点兴奋……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教出的徒弟要去和人比试了一样……尘痴觉得自己可能能够理解师父的情绪了。但问题是,冰山师兄不是她徒弟,相反,她的术法还是他教的。 就在尘痴的混乱纠结的思绪中,封陌面无表情地飞上了剑台。 然后,他又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下,面无表情地飞下了剑台。 这中间的时间连半柱香都没有,他的对手就被一道灵力死死地锁在原地,动弹不得。尘痴看到他就觉得仿佛看到了和冰山师兄对招时的自己,简直……太可怜了。 第一轮比试结束,乙组的弟子进行了抽签。尘痴这时终于明白鱼反所的“运气不好”是怎么回事了。他抽签抽到的对手是封陌。 吴浩却不会害怕封陌,相反,他一直期待能和他切磋。看到封陌塔上剑台的瞬间,他的血液就沸腾起来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他不会怀着必输的想法去战斗,更不会退缩,他要凭借手中剑勇往直前!封陌的修为比他高,他必须尽量缩短两人境界上的差距,他立刻就铺开了剑域。 封陌没有趁机动手,他肯定也在期待和自己来一场公平的战斗!吴浩的眼神变得炙热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猛地将它拔出! 然后……然后,三招过后,他就输了。 看着满身鲜血的吴浩,鱼反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同情:“我就知道他肯定会输得很惨。” 尘痴没有话,将自己逼得狼狈不堪的人,就这么轻易地败在了她面前。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接下来的比试里,众位弟子由一开始猜测“谁是大比的第一名?”变为“谁在封陌的手下坚持的最久?” 直到最后一场比试到来,封陌的对手是陆翩。陆翩乃昆仑首席,当他也不敌封陌,被他打败时,众人习惯性地去看日晷……刚好一盏茶的时间。 陆翩下剑台时也有些无奈,他摇头苦笑道:“封师兄,你就不能手下留情,让我稍微在剑台上坚持久些么?” 尘痴直到这时才懂得了,师父的“你师兄的比赛没什么好看的”是什么意思。冰山师兄出招实在太快了,且每一招都若雷霆万钧,在比试时,她甚至看不清冰山师兄是如何出手的…… 她不由苦笑,自己和冰山师兄原来差这么多,她要怎么才能缩短? 第66章 终于出来了 第六十六章 乙组比赛结束,采珠大赛很快也开始了。 尘痴对它不大感兴趣,也就没有报名甲组的前八名里,只有两人报名了这个比赛,一个是霓素清,另一个则是木华。 尘痴毫不怀疑木华是被素清拉过去的,事实上,素清也找过她,尘痴对她参赛表示了美好的期待和祝福后,就坚持原则地拒绝了她……当然,不参赛归不参赛,好友去比赛了,尘痴还是会去观看的。陆翩在乙组大比里拿了第二名,他没在比试里受伤,闲来无事,也就去和尘痴一起去看师妹比赛了。 鱼反本来也不想参加采珠大赛,奈何师命难违。比赛当天,他一到浮虚岛,脸就垮了下来,一直唉声叹气。 尘痴不由笑道:“你就这么讨厌采珠大赛吗?” “尘师妹,你不懂。”鱼反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陆翩笑了:“尘师妹,你不知道吧,鱼反在上一届的采珠大赛里拿了最后一名。” “最后一名?”尘痴有些惊讶了,鱼反虽然是懒了些,但也还是很有天赋的,至少就她所知,他的身法就很不错,怎么可能会在一千名弟子里垫了底? “我不过是看人太多,懒得跟他们去争,想睡一觉后等他们灵力都耗尽了我再去摘也不急……谁知道我睡醒后,他们竟然将整棵灵珠树的灵珠都摘光了”鱼反忿忿道。 尘痴无语,她想象了一下众人都在摘灵珠而鱼反却在睡觉的场景……如果自己是尹吕师叔,估计早已将鱼反逐出师门了。 “你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两百多岁,尹师叔待你其实很好了,真的。”最终,她诚恳地道。 “鱼师兄,只是喜欢与人争夺罢了”,木华也笑了,他想了想,道,“我对木属性比较敏感,你到时候跟跟着我吧。” 霓素清霸气地一挥手:“师兄别怕,我们会罩着你的,有木华在,我们的名次肯定都不会低……当然,你这次可不能睡觉了。” “好呀好呀。”被师妹和师弟这么照顾,鱼反表示很开心。 尘痴已无言以对。倒是霓素清像想起了什么,她声道:“你这么跟着我们,尹师叔会不会生气啊?” “师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而且我反正下个月又要去剑洞面壁了,他见不着我就不会气了。” “那你上次还在看比赛时睡着,尹师伯这段时间对你们很严苛吧。”霓素清老成地叹了口气,清丽的面容上一副“你不用了我们都懂”的表情。 “我又不是累的”,鱼反拍了拍腰间的酒壶,兴致勃勃道,“玉师伯赏了我一壶好酒,名叫仙人醉,据是妖族的特产,我那天是第一次喝,不心就喝醉了。” 这回众人都无言以对了…… 灵珠树种在浮虚岛边上的一个岛上,这个岛名叫天香岛,上面种满了各种灵药,又按照不同灵药的属性,被分割成了八块,分别是乾苑坤苑震苑巽苑坎苑离苑艮苑兑苑。 灵珠树所在的药苑就是坤苑。坤苑很大,一眼都望不到尽头……这其中,尘痴目力的局限是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坤苑中间有一棵直入云端的大树,这棵树像一堵墙,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此次来参加采珠大赛的弟子,除了浮虚岛一脉外,大多是第一次来到坤岛。但见到这么苍老的一棵树,他们都有些惊叹。 木华望着这棵树,眼中也是有些惊讶:“这棵灵珠树至少也有四千岁了吧。” 陆翩道:“准确的,它已经生长了四千三百八十余年。” 尘痴注意到灵珠树四周都寸草不生,几乎成一个真空的地带,她再四下一望,发现其实整个坤苑里的灵药其实都不多,她好奇道:“为什么坤苑里的灵草这么少呢?” 木华解释道:“因为这棵灵珠树实在太吸灵气了,其它灵草都争不过它。你看,离灵珠树越远的地方,灵药种的越多。养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是很费灵气的,坤苑几乎都是它的天下,也就只能在离它远些的地方种些温和的灵草。也幸好灵珠树品阶不高,若是高品阶的灵植活上这么久,估计会吸光方圆百里的灵气。” 霓素清道:“我们蓬莱岛怎么不是这样呢?很多几千岁的高阶灵草都能相安无事地长在一个园子里,看上去密密麻麻的,一点都不好玩。” 木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蓬莱岛位于人界和仙界的交界处,那里灵气和仙气混合,远够灵草所需。除非出现传中的超品灵草,不然那里的灵气不会不够用。” “超品灵草都是仙阶了,只能生长在仙界吧,这要是在人间出现,夺万物之灵为己用,只能是一场灾祸。”鱼反懒洋洋道。 尘痴想到了自己的虚界,那里面种的几乎全是高阶灵草,但或许是它们还,也没有争抢灵气的情况发生,也不知等它们长大成熟,自己的虚界里的灵气会是个什么模样。 她倒是不担心会出现的情况,因为虚界里面连普通的一口泉水,其中蕴含的灵力都相当于高阶灵脉…… 五人聊着聊着,比试就要开始了。主持采珠大赛的是玉清子,他简单地宣读完比赛规则后,一千零二名参赛弟子便鱼贯而入,进入灵珠大树的结界。 其他观赛弟子就站在结界外,他们或拿出美酒,或拿出灵果,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坤岛内风景优美,他们不像是在看比赛,反倒像是在惬意地观光。 玉清子也让周管事给尘痴准备了许多东西,尘痴还没拿出来。却见得陆翩轻摇折扇,地面就已出现了酒食瓜果,他笑吟吟地执起酒盏,问道:“尘师妹,你喜欢什么酒?” “我更喜欢茶。”尘痴虽这么,但还是拿起一盏酒,地抿了一口。 此时,她一瞥灵珠树,发现结界内的弟子已经开始……爬树了。 真的是爬树。平日里的目下无尘的修士们,此刻都手脚并用地在爬树。 见尘痴一脸无语的表情,陆翩笑着解释道:“灵珠树已经产生灵智,它不喜有人在它身边飞行,出窍以下的弟子,皆是无法使用飞行法诀。故而,爬树其实是个很方法。” 上千名弟子一起爬树,远远看去,就像许多密密麻麻的蚂蚁。此情此景看得尘痴头皮发麻,她不由得暗道幸好自己没有报名。 除了爬树之外,想要采摘灵珠果,还要控制好灵力,不能太过粗暴,否则要是伤到了灵珠树,就会直接被震荡到地面,再也无法上树。同时,摘下的灵珠必须立刻就用五行灵力温养,参赛弟子要不停地运转灵力……各色灵力光芒挂在灵珠树上,五光十色的,煞是好看。 虽然过程比较曲折和艰辛,但诸多弟子却都很开心。尘痴看到霓素清脸上一直挂着兴奋的笑容,就连木华的眼神也是专注而认真的,鱼反跟在她们身边,精力也难得地集中。 就在昆仑这边气氛一片火热欢快时,妖族木部里的木王却是心情烦躁。 “木王木王,大大事不好……”一个桃花妖跑了进来,或许是来得太急,她连气都没喘匀,一张脸更是红得娇艳欲滴。 木王正在和木战下棋,抬眼一看来人是王妃身边侍奉的妖,他的身子就忍不住一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木战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戏谑。 木王黑下脸来,他不耐烦看着桃花妖:“怎么了?王妃又是哪不舒服,想要吃什么,还是想看什么?” 他这段时间简直被折磨快要崩溃了,怀孕的欧阳梦太恐怖,他偏偏不能拿她怎么样。不得已之下,木王干脆不回王宫了,整日泡在木战这里,却没想到欧阳梦还是让人找了过来。 但刚刚还很着急的桃花妖此刻却咬紧了唇,她低下头,声音发颤:“王王妃的孩子没没了……” 空间瞬间变得安静。 “你什么?再一遍。”木王的声音很轻,然而,却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恐怖。 桃花妖差点没趴在地上,她颤着声道:“王妃的孩子没……” 她的话还没完,木王周身的空间就是一阵扭曲,整个人蓦地消失不见。 木王直接瞬移到了欧阳梦的寝宫里,里面已经围拢了很多医师,见到他的瞬间,他们都跪了下来。木王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来到欧阳梦的床边,他单手扼住欧阳梦的细白的脖子,眼里一片猩红:“孩子是怎么没的?” “我我不知道”,欧阳梦苍白着脸,但她只迷茫和脆弱了一瞬,旋即就冷声道,“不是我害死他的你先放开我……” “王,您冷静一下……”木战忍不住低声劝道。 “作为母亲,你连自己胎中的孩子都保护不好,要你还有何用?”妖族中人最是护子,就算知道欧阳梦绝对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孩子,但木王在震怒之下,顾不得去找出罪魁祸首,只想先惩罚没有照顾好孩子的欧阳梦。 那是他本来寄予厚望的木部继承人,欧阳梦折腾自己折腾他,最后直接把孩子给折腾没了……一时间,木王连生吞了欧阳梦的心都有了。他手下用力,欧阳梦的脸色渐渐涨红,饶是如此,她也依旧美得让人叹息,她一双美眸死死地盯着木王,眼里满是绝望和痛恨。 就在欧阳梦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时,木王却猛地又放开了手。 天地间仿佛突然出现出一个极为恶的存在,一种极为不好的感觉笼罩了他,木王的脸色一下就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 与此同时,正在观看采珠大赛的三昆仑位尊者也感觉到了这种恐怖而诡异的天地异动,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面容凝重下来。玉清子双眉紧锁,深深地叹了口气。 司晨峰顶,正在冰洞内闭关的封陌也猛地睁开了眼,他的眼眸内似凝结了万年未化的冰雪,从来都面无表情的脸上竟难得出现了情绪……那是一种极端憎恶的表情。 雷云密布,仿若老天爷在发怒,整个人界都开始开始下雨。 在人界某个偏远的山村里,明明是白天,却暗沉得犹如黑夜,轰隆的雷声震得人心惊肉跳,疾风骤雨逼得村民们都闭紧了门窗,不敢出门。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村子旁边的树林上空突然出现一个黑洞,一只红色的触角慢慢钻了出来,紧接着,粗壮的类似手臂的东西也出来了。最后,一只头上有角背后生翅面目狰狞的怪物出现在了半空。但它刚一现身,一道雷就劈了过来,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它便化作了齑粉。 “废物。”隐隐有几道嘶哑的声音传出,语气嘲弄。 这只怪物的死并没有多大的影响,越来越多的红色触角攀上了黑洞,黑洞慢慢被拉得很大,一群怪物挤了出来,它们犹如蝗虫般掉落在树林里。天空中不停地有雷劈下,怪物成群的死去。 越到后面,怪物死得就越少,而出来的怪物就越像人,且拥有惊人的外貌。它们整齐地垂首站立着,犹如在等待王者的莅临。 天空中的雷云越来越厚,最后无数道儿臂粗的闪电落下,朝着黑洞劈下,一个身材完美的男子就这么踏出了黑洞,声势浩大的雷电没有伤着他半分,雷光成了背景,更像是对他现身的欢迎。 男子面上戴着一张银白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细长的赤红色眼眸。此刻,这双眼里正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 “终于出来了,这个地方……似乎有过她的气息。” ... 第67章 我不用进食 第六十七章 当最后一颗灵珠被修士心翼翼地摘下,这棵直冲云霄的大树抖了抖身子,突然伸展出无数条碧绿的枝蔓,将身上的修士轻柔地送至了地面。 千余位弟子有序地走出结界,将身上的灵珠都交给了等候已久的众多管事。那些采摘到许多灵珠的弟子,大都满脸兴奋;而收获并不那么丰富的,自然也免不了沮丧,回首频频看向灵珠树,恨不得再爬上去多摘些下来。 看着他们各个面上都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尘痴感觉他们还是玩得很开心的。采珠大赛也的确是很有趣,她一开始也看的津津有味,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情就莫名变得有些烦躁。 霓素清出了结界,就飞到了尘痴面前,雀跃道:“尘师姐,这个比赛好有意思,木华带我们摘到了好多灵珠。” “我都看到了,你们很厉害”,郑君耀不知怎么也到了霓素清身后,尘痴见他周身气势大增,竟已是突破到了元婴期,便开口道,“恭喜郑师兄,修为更上一层楼。” 郑君耀本来是想找霓素清话的,见到尘痴也有些惊讶,旋即就笑道:“这还得多谢尘师妹。以前我坐井观天,对师妹也有所误解……直到真正与师妹交手,才懂得何谓藏若虚。和师妹的一场斗法,实在让我受益颇深。” 他态度真诚,语气恳切,言语间毫无怨怒,尘痴对他也是颇有些好感。再看他气息圆润,心境通透,于修行上定是少有不顺,她心中也是暗自赞叹。 霓素清和陆翩对郑君耀的感觉也不错,尤其是霓素清,她性格活泼,和谁都能相处好,鱼反自从出了剑洞,就变成了话唠……几人一边等待比赛结果,一边闲聊得倒也开心。尘痴心绪不宁,便鲜少再开口,木华也比较安静,没有怎么话。 采珠大赛的结果本来是要等待半日才能出结果的,但最后却由几位长老亲自去清点灵珠的数量,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公布了排名。 第一名是木华,第二名是霓素清,郑君耀则取得了第五名,鱼反也有二十多名……他们的名次都被写在一张巨大的绢布上,方乾一挥袖袍,那张绢布便飞到了灵珠树上,灵珠树发出一片金光,绢布则渐渐消失了。 “门派大比的名次都写在上面了。”陆翩望着灵珠树,轻声道。 霓素清笑道:“我还特地去看了去年的名次,鱼师兄果然是最后一名。” 尘痴远远地看着灵珠树,它高耸入天,上端的枝叶都隐没在了云堆里。乍一看去,一般人还真不能看出它是一棵树,它那青黑色的树干如一堵围墙般宽厚……一想到灵珠树矗立在这里经历过数千年的风吹雨打,记录了昆仑数十届门派大比的排名,尘痴的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本届门派大比到此结束,希望各位弟子继续保持一颗勤勉之心修行。天道酬勤,我昆仑昌盛数千年而不灭,正是因为每代皆有弟子飞升。唯有修行不辍,牢记本心,才能不负昆仑师祖以及昆仑列仙”尹吕这一番话得十分严肃。 众弟子心下凛然,都齐声应道:“谨遵督教之诲。” 因为尹吕全程一直是黑着脸的,倒把鱼反弄得心惊胆战,以为师父又嫌弃自己名次太低了,但谁料得尹吕压根都没看他一眼,就和掌门方乾还有玉清子一起走了。 众弟子这也才走出了坤苑。 整座天香岛设有灵气保护罩,弟子们出了天香岛,这才发现外面竟已下起瓢泼大雨。他们都很惊讶……昆仑内虽不上四季如春,但也一直气候宜人,极少有雨雪天气,不少弟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昆仑界下雨。 尘痴也有些愣住:“怎么下雨了?” 鱼反懒洋洋地抬眼,下意识地就掐指一算,这一算,他的眉头渐渐紧皱起来,面色也变得十分严肃,最后他眼中竟现出惊恐之色。 “怎么了?”霓素清有些紧张。 “我……”鱼反声音颤抖,“我算不出来。” 见其他几人没什么表情,鱼反急道:“我什么都算不出了,凭借我数百年的功力,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莫非是老天嫉妒我的天赋,终于忍不住对我出手了?” 他一副如临末日的模样,众人实在不知该些什么了。 此时,掌门方乾略带威严的声音突然响彻在整个昆仑界:“因长老炼制法器时灵力外泄,引得天降大雨,诸位弟子不必惊慌。” 众弟子这才恍然,纷纷用带着新奇的目光去看这场大雨,有豪放不羁之辈,甚至不用灵力遮挡就这么行走在滂沱大雨之中。 但尘痴看着这场大雨,却没有丝毫兴奋,她心中的烦躁之感越发强烈。 此时,浮虚岛的主殿内,昆仑的三位尊者和十位长老以及数位潜心苦修的渡劫期尊者都难得地都齐聚一堂,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诸位都感受到了吧,有人从虚空中出来了,人界大雨,天道降下九九雷劫,都是为的他们。”方乾沉声道。 “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连天雷都无法阻退?”有长老问道。 玉清子声音凝重:“他们是修罗族。” “修罗族?就是传中好战野蛮的那个修罗族?他们不是被灭族了吗?” “修罗族的力量很强大,他们以仙人的血肉为食,千年前,仙界与修罗界大战,也曾有少许修罗降临过人界,将人界弄得生灵涂炭”,方乾道,“那次大战里,仙界拼尽全力想要诛杀修罗族,但损失惨重后,他们也没能将修罗族灭绝,只是将之流放到了虚空。” 尹吕皱眉:“虚空那般恐怖,就算他们侥幸逃了出来,也定已不复昔日强大。不如趁着修罗族尚弱,我们立即向仙界请派援手,再加上我们几位渡劫期修士,将他们诛杀” “天地大劫降临,仙界与人界的界门已关”,玉清子摇头道,“仙界之人已经无法来到人界了。此事还得靠我们自己去解决。” 坐在方乾身边的古芒也开口了:“就算仙界之人下来了,恐怕也无法诛杀他们。人界所能承载的力量有限,毫不顾忌地使用仙力,肯定会引得人界失衡,甚至导致人界崩塌,到时候整个人族灭绝了,妄用仙力之人自己也会背上罪孽,天道规则立刻就会将他绞杀。” 古芒在昆仑界的地位很特殊,他来历神秘,与掌门方乾是生死之交,在昆仑也一直被奉为座上宾。他身上没有半分灵力,但实力却不容觑,也就只有如今坐在大殿之内的十数位修士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他乃仙界中人的后代,已是半仙之体,因触犯天规这才被贬至人界。 因此,他的话,倒是没有人怀疑。但这也令殿内诸人更加紧张起来。 凝华道:“修罗残暴嗜杀,以仙人的血肉为食,现在他们来到了人界,莫不是要以我们为食?” “这不只是普通人的劫难”,玉清子叹了口气,他活了一千多年,见识远非常人能及,此刻他的声音有些苦涩,“修罗族恐怕更喜欢吃修士的血肉。” 众人悚然。 玉清子继续道:“一千年前,几只修罗趁着界门裂缝来到人界时,还不过是最低等的修罗,它们各个头上生角,背后生翅,元婴期以下的修士,皆是无法伤他们半分。他们吃了无数修士后,就长得越来越像人,并且实力大增,连渡劫修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幸好有上仙来到人界,将他们带回仙界诛杀。” “那我们更应该趁着修罗实力尚弱,快些去解决他们。”开口的人叫周逸,他是昆仑三位潜修的渡劫期尊者之一,前段时间飞升失败的人就是他。尽管他现在身受重伤,但眼看大劫来临,他却没有半分退缩的念头。 “不可轻举妄动”,方乾摇头道,“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修罗的实力,以及他们到底潜藏在何处,恣意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就在众人都各抒己见时,尹吕冷不防道:“修罗再厉害,但能进昆仑来吗?昆仑的界门是由昆仑列仙建成,按照古大师的法,就算再有上仙下界,为了不让人界崩塌,界门也是不可能被摧毁的。” 他这话犹如一颗定心丸,不少长老的面上都放松了许多。 “这也是,修罗族是不可能进我昆仑来。” “外界之人或许还不知道此事吧?我们提醒他们一番就是。” “那我们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修罗族为所欲为吗”,玉清子难得地沉下脸来,他皱眉道:“若是整个修真界都成了修罗族的养料,我们昆仑也无法逃脱。到时候单以我昆仑之力,就更无法对抗修罗族。” 玉清子的话却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 就连方乾都无奈地朝他摇头,古芒见他有些疲惫,便站起来道:“修罗诡计多端,界门并不一定能防住他们。不如这样,由我和玉尊者带几位长老去外界查探一番,待探明情况后,再行议事。” 他浑身的煞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众人也只能退了一步,暂时同意这个方法…… 就在昆仑结束了讨论时,修罗族也结束了他们在人界的第一次进食。 无数断肢被随意地扔在地上,餍足的怪物们身上白光一闪,便都化作了人类的模样,他们的唇边带着鲜血和肉沫,看起来无比的骇人。 戴着银色面具的修罗王屈指一弹,蓝色的火焰便将一切污秽都烧去。 有貌美的女修罗捧着一只还在滴血的心脏,跪下道:“王,这是强者的心脏,您请慢用。” “我不需要进食”,修罗王眼中闪过一道厌恶,“修士的血肉对我没有半分用处。” “王,您带领我们离开了那黑暗冰冷地虚空,我们都是您的奴仆。您的愿望,就是我们的前进的方向。”所有的修罗都跪了下来,他们望向男子的目光虔诚而恭敬。 “我要找一个女人。”修罗王漠然地看着他的族人们,第一千次地重复这句话。 “什么样的女人?”修罗们懂了,他们的王要吃一个女人。 “一个天生白发的女人。” ... 第68章 为何而痛心 第六十八章 得知玉清子要去外界,尘痴也想一同前去。【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 “痴儿,为师此次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带你一起去了。” “师父,外界出了什么大事吗?不过……昆仑不是很少过问外界之事么” 没想到爱徒如此敏锐,玉清子半是欣慰半是无奈,只得避重就轻道,“一个名叫流云宗的门派一夜之间被灭门,整个门派无一人存活。此事诡异非常,与多年前幽明派离奇灭亡有些相似,掌门命为师去查探原委。” 流云宗?尘痴觉得这个门派有些耳熟,脑海内某段记忆一闪而过,还她来不及去想,就见到方乾和古芒还有一位青年修士破碎虚空而来,她只好依依不舍地对玉清子道:“那师父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为师这次会在外界待多长时间,实在不准,痴儿不必记挂为师,你于门派大比感悟颇多,不如……”,玉清子本想提封陌,但想到他的性子,终究还是改口道,“闭关修炼一段时间。” “徒儿。”,尘痴拧起了眉,“师父你常修真者多有天人感应,徒儿这几日颇有些心绪不宁……” “堂堂昆仑护教怎么如此啰嗦?”古芒最不喜等人,此刻便有些不耐烦,他先是嘲讽玉清子,然后睨了眼尘痴,道,“除非神仙下凡,不然没人能伤得了你师父。” 方乾却严肃道:“你们此次行事不可托大,还是要心。古芒,你千万不要恣意行事。” 刚刚还嘲笑别人的古芒很快就遭到了报应,放下掌门架子的方乾拉着他,絮絮叨叨地了许多,为尘痴和玉清子上演了一出“兄弟情深”。 “你古大叔鲜少出外界,掌门师弟有些担心也是正常的”,玉清子摸了摸胡子,对着尘痴笑眯眯道,“痴儿你安心修炼,若于修炼上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去找你师兄。” 尘痴:“……徒儿知道了。” 尽管玉清子搬出封陌来拉开尘痴的思绪,但站在殿内看着师父离开的尘痴,眼皮却不停地在跳,只觉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掌门师叔,昆仑不是从不干涉外界之事么?可为何此次流云宗……” “尘师侄有所不知,昆仑与外界始终有联系,如今接连有门派离奇被屠戮,修真界人心惶惶,各大门派都有向昆仑求助,在这种情况下,我昆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方乾解释道,从神色上无法看出半点端倪。他已在昆仑遮掩了天机,分神期以下的弟子都无法察觉到异常,所以鱼反这才无法卜算到与“天地大劫”有关的事。 “原来如此,但愿师父他们能够早日除去罪魁祸首。” 想到修罗族,方乾心下一沉,实在乐观不起来。 待得方乾回浮虚岛后,尘痴想了片刻,神识也进入了虚界。 没了婆娑果的虚界,浓郁的灵力一日比一日躁动,连带的气候都变得狂暴,刮风下雨已是常态,偌大的虚界,方圆几万里都在电闪雷鸣。 尘痴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整个虚界……在神识足够的情况下。可惜她并没有消耗神识去改变天气的兴趣,她冒着大雨找到了正在偷吃灵草的离火。 感受到尘痴的气息,离火急忙咽下嘴里的灵草,还心虚地用爪子将折断的灵草往后拨了拨。 “你还知道挑品阶低些的吃”,尘痴挑了挑眉,她将离火捧到手心,“现在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你若做得好,我便在虚界内专门找一块地种满灵草任你吃。” “啾啾。”离火兴奋地扇着翅膀,鸡啄米般地点头。 “你去外界一躺,回太白去看看清轩,告诉他我师父正在调查流云宗被灭一事,问他可有线索,一路上也要注意看看修真界是否有什么异常。” 被赋予重大使命的离火抬起脑袋,昂起胸膛,努力自己那在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五官上摆放出严肃的神情。 尘痴忍俊不禁,顺了顺它的羽毛:“可能只是我多心了……你路上可要心别被人捉去炖汤喝了。” 若不是因为眼眶内没有眼白,身为凤凰后代的离火简直都想给尘痴翻一个白眼了。 尘痴只是有些多疑,整个昆仑内部尚且安稳,但妖族木部却不太平。 万木之森里几乎每一颗树都知道了木王的王妃没能护住自己的胎儿,险些被木王给杀死。王妃欧阳梦重伤,王宫开始戒备森严,盘查每一个妖怪。 找出给王妃身边投毒的花妖时,欧阳梦大病初愈。看到没有被毒死却险些被木王给掐死的王妃,连木战心中都有些不忍。木王却没有半分怜惜的心思,还下令将她软禁在寝殿之内。 被软禁的欧阳梦身边连个侍奉的妖怪都没有,独自一人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这样的局面直到木王找到了给欧阳梦投毒的主使者……们。 欧阳梦端坐在寝殿梳妆,曾经金碧辉煌的殿宇如今苍凉得犹如地窖,就连铜镜上都已经盖了一层薄灰。她伸出手指在上面一抹,清晰地从镜中看到自己木然的眼眸。 有低阶妖面带轻视地走进来,甚至都没有行礼:“王妃,木王宣您觐见。” 觐见?欧阳梦牵了牵嘴角,拉出一道嘲讽的弧度:“我若不想觐见,又该如何?” “你……”妖有些生气,欧阳梦却隔空就是一巴掌扇到她脸上,“难道妖族没人教你何为尊卑有序?你可以滚了,顺便告诉你们的木王,我不会去见他!” 妖捂着脸跑出去了,她满肚子的怨愤在见到木王时化作泪水,添油加醋地诉了欧阳梦的暴行。 “将她送出王宫。”木王淡声道。 妖以为王妃要被送走,还来不及开心,就见两个高大的树妖朝她走来,然后……她就被驾着走了,其中一个树妖还给了她一个怜悯的眼神。 “王!我错了,我错了……” 木王揉了揉额头,脸上有些疲惫:“这些女人为何一个比一个蠢。” 木战叹了口气:“不仅蠢,还很恶毒,我本来以为只有一个主使者,却没想到你的宠妾竟然有一半都联合起来设计去毒杀王妃。唉,不是我,这王宫里的女人太多了,就是容易出现问题,木王你平日里还是少将心思花在女人身上……” 木王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闭嘴了。 木战安静了,木王下了几道命令,然后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一脸严肃地吩咐宫人来为他换衣。 待换上象征身份的冕服,木王手指虚划,半空中现出一张不知通向何方的门来,但他犹豫了一会儿,那道门便又消失了。 “玉尊者的预感已成了真,而我还有不到百年……整日在宫里处理这些糟心事,还真是让人惆怅呢。” 木战双眼一亮:“王你终于打算出万木之森……散散心了?” 木王不置可否,他叹了口气,没有使用瞬移,抬脚走出了殿堂。 “王是要去做什么?表情好凝重。”有宫人好奇道。 木战道:“大约是要去上战场吧。”去见欧阳梦,估计对现在的木王来,比上战场也好不了多少吧…… 木王来到欧阳梦的寝殿后,直接就开门见山地道:“向你投毒的主使者都已经找出来了,隔日就要受审,你可要去看看?” 欧阳梦开口:“不知木王打算如何惩治主使者?” “废去修行,逐出木部。王妃可满意?” “不满意。” “你身为母亲,连自己的腹中的孩子都无法保护好。我倒要听听,你欲待她们如何?” “那你呢?你不是也连自己的孩子都没保护好?毒杀掉他的人可是你的宠妾!”欧阳梦抬起头来,美眸中满是刻骨的恨意:“我要她们都去死!” 木王沉默半晌,才皱眉道:“好狠的心肠,你们女人怎都如此恶毒?” “自是不如木王大度,还能容忍毒杀你孩子的人好好活着”,欧阳梦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腹部,“我就是这么恶毒,死还算便宜她们了,我更想看她们生不如死。” “那就将她们终身□□在大牢里,好方便王妃有心情了就去折磨她们。”木王冷声道。 “我怎么敢去折磨她们?她们哪个不是深得你宠爱?”许是气急攻心,欧阳梦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木王险些怀疑她就要倒下去,他的动作快过思考,伸手就要去扶。 欧阳梦却堪堪避开了他的手。她止住了咳嗽,消瘦的身子看起来不出的萧索,漠然道,“木王随意处置吧,她们是死是活,现在对我而言,都已经没有了任何作用。” “你是在痛心孩子没了,还是在痛心自己没了保命符,到时候逃不过殉葬?”木王收回手,忽然问道。 欧阳梦闭上眼,她想起她曾经习惯了的胎动,她的手再次落在了平坦的腹部,那里曾经住着一个生命,在尘痴要伤害到她时,她的孩子还曾经保护过她,最后反倒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她恨自己,也那些毒杀了她孩子的女人,但最恨的,还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自然是在惋惜自己逃不过殉葬”,欧阳梦睁开眼,满眼冰冷,“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愿意给你生孩子。” “你难道就没有、没有半分……” 欧阳梦没有话,只是讥诮地看了他一眼。 木王只觉得胸腔内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点,他深吸了口气,废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怒火。 看着欧阳梦苍白的脸,他突然感到极度的疲惫和无力,比逃不过的天谴还要让他无力。或许错的最多的其实就是他自己。他不该宠幸那些愚蠢的姬妾、也不该对王宫疏于管理以致最后竟有人将主意打到了他孩子的身上……他更不该娶这个女人。 “好,非常好”,木王笑了,眼神却阴沉无比,“那你就好好地在王宫待着,直到和我一起去死。” 他甩袖离去:“传我的命令下去,恢复欧阳梦的王妃身份,一切供奉如旧,但不许王妃离开王宫半步。” 木部大多数妖修却并不知道木王和王妃现已势同水火,他们只知道木王处置了宫中所有的侍妾,并重新派了一堆人去精心伺候王妃……怎么看,都是要独宠王妃一个人的节奏。就在广大妖修们抚掌相庆的时候,离火也飞回了昆仑界,它站在尘痴的手心,抖了抖身子,掉落下一枚空间戒指。 尘痴打开戒指,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封信和一只玉瓶。 尘痴先拆开了信。信中清轩大致讲了流云宗被灭一事在修真界引起的震动,他还亲自去流云宗查探了一番,却只看到火烧的痕迹,没有半具尸体,地上只铺了层厚厚的米分末。信的末尾,清轩略有些感叹地提到,他当初见到尘痴时,就在流云宗旁边不远的森林里…… 读到这,尘痴终于想起了流云宗——那是她出生时所待的村子边上的一个三流门派,当初清轩欲带她去太白时,她还曾问他流云宗与太白孰好。 幸好当初没去流云宗…… 第69章 我不会有事 第六十九章 看完了信,尘痴将目光又投向玉瓶。 玉瓶里装着的是一堆粉末,不是骨灰,而是灵石和灵器被烧毁后残留的齑粉。尘痴用手指沾了点,只觉触感细腻轻薄……回想起清轩信中所的整个流云宗都化作了灰烬,尘痴心中一动,唤来梵心去拿了些灵器来。她想试试自己能用灵火将灵器烧到什么程度。 首先被摧残的玄阶灵器,尘痴耗费不到一成的灵力,就将它们烧成了灰;接着,她又去用灵火烧地阶灵器,这次她却只能将它们烧毁,而不能全部烧成灰。一旁的离火按捺不住,它天性就喜欢玩火,于是也兴高采烈地对着另一堆灵器喷出来一道火来。 但别烧焦它们,熊熊烈焰在接触到灵器时就自动熄灭了……好歹是天阶灵器,它们也是有尊严的,自然不会被如今的离火一口火就给烧毁。 离火却是大怒,想当初它可是一道火就能将元婴高手给烧死的凤凰!如今却连个灵器都奈何不了,生气的离火飞起来,羽毛炸起,不停地张嘴吐出道道火焰。 尘痴抚了抚额,一时竟劝不住,便就随它去了。外界能引得无数修士争破头的天阶灵器,就这么在这里被当做试验的工具…… 尘痴手指轻叩桌面,慢慢思考起来。流云宗只是一个三流门派,在修真界也没和哪个门派有什么宿仇,多年前离奇消亡的幽冥派好歹有个世仇门派来让人怀疑,而这个流云宗的对头却都是些门派,它们间最大的仇怨也不过是今天你抢了我一个资质不错的弟子,或者昨天你偷挖了我的一株灵草。且不谈流云宗那些对头是否有这个能力去除去流云宗,单为这些事就灭人满门,也太让人哭笑不得了。 最为诡异的是,能将一个门派烧成灰烬的火,引起的动静一般来都不会。流云宗附近也有着其它大派,但它离奇的消失却没让他们发觉,据清轩所言,甚至连流云宗旁边的村落——尘痴出生时的那个村子,都没人发现。这明焚毁流云宗的那些人定是修为极高。若是流云宗得罪了某位大能,那么,问题来了:究竟会有哪个大能这么丧心病狂,明明有移山倒海之能,愤然除去个门派也不敢有人深究,他又何必偷偷摸摸去放火烧了人家的门派? 还有,地上铺的粉末都是灵器与灵石所化,根本没有修士的骨灰,那些修士去哪了?他们是否还活着? 一个个问题冒了出来,尘痴不禁陷入沉思,直到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她抬头便看到离火卯足了劲,吐出一道……纤细到瘦弱的赤红色火焰,然后它便从空中跌下来。 尘痴立刻就伸手接住了它,转眼却见那道纤细的火焰将桌上的半天阶灵器都烧成了灰。尘痴招来灵水,却无法将之浇灭,她这才发现眼前的火竟是三味真火! 离火也摇摇晃晃地飞过去,想要将火给吞下,但却只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尘痴立刻就想传声给周管事来善后。 此时,却有人不请自来,袖袍一挥,送来一缕徐徐微风,将那三味真火给吹灭。 尘痴看向来人,干咳一声:“师兄。” 封陌扫了眼狼藉的殿内,面沉若水。 离火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努力降低存在感。尘痴心内快速思索一番,见搪塞不过,便将清轩的信、流云宗被灭的疑点以及自己的试验俱了出来。 封陌听后,沉默片刻,最终道:“此事干系重大,不是你参与得了的。” “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尘痴心中一沉,皱眉道,“流云宗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是不是告诉你了?” 见封陌不语,尘痴按了按眉心,压下心中的焦急:“近日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师父他……” “师父不会有事的”,封陌终于开口,他面无表情道,“就算有事,你也帮不上忙。” 尘痴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她本该生气的,但封陌的如此有道理,以至于她竟无言以对。 封陌微微抬手,指尖起五朵苍蓝色的火苗,它们悠悠地飞出,附在那些被摧残的灵器上,眨眼间就将它们焚烧殆尽,只留下一地均匀细腻的粉末。 尘痴和离火折腾半天都未做到的事,被封陌轻而易举地完成了。离火有些惊叹地张开了喙,却不心打了个嗝,它急忙张开翅膀,捂住自己的嘴。 “想保护别人,你要先让自己强大。”留下这么句话后,封陌就转身走了。 尘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情复杂。她摸了摸离火的头,道:“看来我的确该闭关了。” 这一闭关,就是四十余年年。 尘痴很少长久的闭关,她总觉得真正的修行应该是体悟世界,而不是将自己困在一处苦修,经过四十余年的闭关后,她发现自己是对的。她的确不适合这种枯燥的修行方式,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的孤独感实在不好受,她的思维也有些混沌,在极端无聊下,她几乎把所有关于世界本源的问题思考了个遍……当然,她是没有思考出答案的。这也导致她的修行进境十分缓慢,在结丹后期巅峰后,就几乎陷入了停滞,怎么也冲不破最后的屏障。 但也不是她的闭关一无所获的,自从采珠大赛起,她的心中就有些躁动,还隐隐有不宁之感。尤其是刚开始闭关,她还惦记着师父,每天都想着结束闭关,哪怕明明知道师父是渡劫期尊者,人界也难寻敌手,可她还是莫名担心他这次在修真界会遇到不测,整日进行着理智和情感的交锋。但随着闭关的久了,这些浮躁和不安倒是慢慢散去,她的心性也被磨砺得更加坚韧。 修行无岁月,在日复一日枯燥的修炼中,尘痴将熟悉了五音铃的催动之法,风缈步也练得越来越好。她对时间的流逝已没了太多的感觉,只想着等自己突破到元婴后再结束闭关。 直到有一日,她听到梵心焦急的传音:“师叔,大事不好,尊者在外界遇到危险了。” 尘痴倏地睁开眼,身形如风,离开了四十余年未曾出过的闭关室。 甫一出来,她就闻到一股特殊的香气。数十年来未曾见到阳光,尘痴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见到梵心领着一堆灵童立在门下。 “师父他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梵心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尊者他去外界几十年了都没回来,但、但今天……”她有些无语伦次了,身后的灵童也都面容担忧。 好在这时,白露出现了,他一看到梵心已经将尘痴叫出了闭关室,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白露,你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司晨殿上空突然落下件被折断的飞剑,那柄飞剑正是尊者常用的一柄……” 尘痴呼吸一顿:“可有将此事禀告掌门?” 梵心总算平息了下来:“我们已将此事告知掌门真人,掌门真人决定亲自去外界一躺。封师叔也要去外界找尊者……” “师兄他现在何处?” “封师叔正在司晨殿施法定位尊者的踪迹。” 尘痴轻轻吁了口气,鼻间的香气越发浓郁,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香气?” “师叔你刚开始闭关时,气息紊乱,这香是封师叔拿来给你点的,只有安魂之效。” 尘痴微微一愣。 白露观察着她的神情,斟酌道:“尘师叔,封师叔特意吩咐我们不要扰你修炼……” 白露的话不下去了,因为尘痴已经在他面前消失了,以他元婴期的修为,他竟无法捕捉到尘痴的身形……。 尘痴来到司晨殿时,封陌正在布阵,他的面容上似笼着一层寒冰,整个人更是有股不出肃杀之气。 饶是尘痴已经习惯了他的冰冷,此刻也觉得冰山师兄有些不同寻常,似乎比之前更恐怖了些。她看向阵眼,那里摆放着一把带血的断剑。 若是之前,尘痴只怕早就要想尽办法让封陌也带自己去找师父,可是现在她已经深刻地明白自己的修为非但不能帮上任何忙,恐怕还只会是拖累。但一想到师父可能遇到危险,尘痴的心脏都在颤抖,这种无力和颓然让她的脸都变得苍白。 “师兄……”她咬了咬嘴唇,开口唤道。 封陌看向她,幽深的眼眸里一片冰冷和森然,似千年未化的寒潭。他身上的杀意弥漫出来,整个司晨殿都变得跟寒窑一般。 尘痴觉得自己可能要冻死在这样的目光下,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冰山师兄的怒气。她几乎有种错觉,只要自己一旦开口带她一起去外界,封陌就会毫不留情地对自己动手。 在这样的压迫下,尘痴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师父是渡劫期尊者,师兄你现在还是出窍期,若师父真遇到危险,师兄你去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不如请昆仑其余几位尊者……” “我不会有事”,封陌终于开口,对他几十年未见的师妹了句话,“师父也不会有事,我会和他一起回来” 尘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踏入阵法,身形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 封陌一走就是半个月,在这期间,尘痴去找过掌门尊者,却发现他去外界去得比封陌还早。她也去找过昆仑的其他几位尊者,想弄清楚师父当时为何事去的外界,但所有的尊者都对此事讳莫如深,不肯透露丝毫。 尘痴给清轩传去纸鹤,但他正在闭关,回信之人是青霆。青霆现在是太白掌门,对于修真界的事还是一清二楚的,他倒是直言不讳修真界最近有些诡异,不少修士离奇失踪,许多修士都人心惶惶,但他却并不玉清子的行踪,而且修真界也没有特别惨烈的斗法。 尘痴无计可施,只能陷入等待。她不敢去想象师父会出什么事,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以师父的修为,是不会遇到危险的……不只是她,整个司晨峰都一片冷寂,在封陌也离开后,大家似乎都陷入一种惶然的状态。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修士对于时间本应该看得很淡,但尘痴却觉得自己度日如年。 第70章 谁伤了师父? 第七十章 尘痴的担心并不是全无道理,玉清子此去外界还真的充满坎坷。 玉清子将天地大劫和修罗族之事告之了修真界各大门派,本以为修罗族会和修真界有一场大战,但修罗族却始终没有现身,他们一藏就藏了数十年,在这期间,不停地有修士离奇消失。可玉清子和古芒一行人花了十年,都没找到修罗族的踪迹,更别提其他人了,修真界开始怀疑修罗族是否真的存在,甚至有门派将修士失踪之事推到昆仑身上。 这一切,昆仑弟子都不知道,尘痴也不知道,玉清子还特意嘱咐过青霆,让他不要告诉尘痴。 修罗王是个极有耐性的博弈高手,但玉清子和古芒也不傻,他们施展种种手段,最后终于找到了修罗族的藏身之所——原来他们根本没有隐匿在修真界里,而是混进了人界的皇族中去:皇帝的妃嫔是女修罗,朝中的武百官也是修罗占了多数,而修罗王更是成了国师。 人间天子有龙气护体,皇宫禁地更是神仙都难破坏,故而玉清子等人才一直找不到修罗族。他们找到修罗族时已经太晚了,皇族已站到修罗族一边去了。有龙气滋养,修罗族更是逐渐强大繁盛起来。他们在人间恣意享受,偶尔捕猎一批修真者充当食物,间或上阵厮杀侵略别国,日子过得潇洒无比,差点没把玉清子和古芒一行人给气死。 而昆仑和修罗族的一战,也是惨烈无比。 修罗王一身本领诡异而恐怖,哪怕玉清子已是渡劫期修士,和他交手也处于了下风。而且修罗王身上有一样空间法宝,他将所有修士都困在了里面。参战的修士大多成了修罗们的进阶的养料,若非古芒拼命保全,恐怕昆仑长老也凶多吉少,饶是如此,昆仑也有两位长老位牺牲,古芒更是身受重伤。 幸好方乾及时赶到,这才没让情况变得更糟。 有了方乾的加入,昆仑一脉和修罗王斗得难分胜负,正当双方胶着之际,封陌借助阵法直接来到了玉清子身边,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将人间天子给扔了进来。原来那空间法宝是皇族的宝贝,人间天子见识到修罗的残暴,要收回空间法宝,修罗王直接将之诛杀。 人界帝王被杀死,立刻就有天劫降下,再加上过强的灵力动荡,芥子空间很快也崩塌了。玉清子一行人这才得以脱身。 “王,去追他们吧,那个白头发老头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天劫能杀死低等级的修罗,但高阶修罗还不至于承受不了这天劫。 “你是吃不了他的”,修罗王抬手制止了族人,他的一双红眸危险而冰冷,“从此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以原型出现在修真者面前……至于那位玉尊者,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可以给我吃吗?”有修罗开心地问道,他身高八尺,但此刻却像一个幼童般扯着修罗王的衣角撒娇。其他的修罗也都一边被天劫劈,一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修罗王。 修罗王一巴掌把挂在自己身上的修罗扇开:“……在这之前,先找一个人,我已经知道她在哪了。” “那我们快去把她抓起来。” “她在的地方,我们还进不去。” “那怎么办?”在雷光的映照下,修罗们面目狰狞。 “别急,她会出来的”,修罗王擦去面具上的血迹,他看了眼满目疮痍的皇宫,“我们可以换个地方等她……” 狼狈地回到昆仑,众人的神色都不大好,一方面是对修罗族的气愤与忌惮,另一方面则是众人都受了伤。其中尤以古芒的伤势最严重,已经陷入昏迷,方乾早就唤来凝华为他疗伤。玉清子也受了不轻的伤,修罗王留下的伤口无法用灵力修复,他的右手已经没了……这也就罢了,反正用灵力可以重新再长出来,偏偏他整张脸上还都布满了细碎的伤口,看上去颇为恐怖。 昆仑的其他长老和尊者也都悉数赶来了浮虚岛,有尊者见气氛有些压抑,为缓和气氛,就道:“修罗王该不是嫉妒玉尊者的长相吧?为何偏偏玉尊者的脸上有这么多伤口?”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些,不少长老发现封陌的脸上也有道狭长的伤口。但封陌的脾气可没有他师父那般温和,他淡淡地扫了眼众人,气势竟不输各大长老,便没人敢吭声。 玉清子盘膝打坐,也没理会众人,他只看向尹吕,问道:“尹师弟,我的徒弟怎么样了?” 尹吕道:“修罗王将你的飞剑扔回司晨峰,你那徒弟正满世界打听你这师父的安危。” 玉清子叹了口气:“我一走就是四十年,她肯定很担心……”他现在还不敢回司晨峰,就是怕尘痴见到他受伤会难过。 凝华处理好古芒的伤势,走过来为玉清子疗伤,她将一粒丹药塞到他嘴里:“你还想要右手吗?现在什么都别想了,闭目调息。” 玉清子本就累极,加上灵药的作用,他闭上眼很快也就昏睡过去了。 方乾见所有修士的伤情都得到控制,这才微微放松,他叹了口气,面容沉痛:“此次与修罗族一战,我昆仑损失两名分神长老……” 此时,浮虚岛的另一边,霓素清正拿着方乾平日里常把玩的一串珠子,胸有成竹道:“封师兄肯定用的就是这个阵法!这串珠子上面沾染了师父的气息,追息觅影阵能借此定位师父的位置,并将我们给传送过去。就是不知道它能不能穿破昆仑和外界的界门。” 自从古芒和玉清子去了外界后,方乾就大力重视起门下弟子的修行来。霓素清也被勒令去闭关修行。好不容易等到方乾也去了外界,霓素清就趁机出关了。见尘痴担心玉清子,她便想到了这个“追息觅影”阵。 尘痴有些怀疑:“这个阵法真能将我们送到你师父身边?我怎么感觉和师兄那天画的的不大一样?” “可能有些的不同吧”,霓素清吐了吐舌头,她将灵力注入阵眼,然后抓起尘痴的手,笑道,“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尘痴并没报太大希望,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心理准备。但保险起见,她还是掐着隐身诀,暗道若是遇到危险就立刻和霓素清一起隐身,并用虚界遮掩气息,决不能给掌门和师父添乱…… 尘痴自以为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能自如地应对任何情况,但等阵法的白光散去,她出现在浮虚岛的议事大殿,一眼就看到殿中双眸紧闭、满身鲜血、右手已消失不见的玉清子时,她的脑袋还是空白了一片。 方乾等人也被突然出现的尘痴和霓素清吓了一跳,正欲责问,却发现尘痴的状态有些不对。 她的白发无风自扬,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与她修为极不相称的恐怖威压,一双眼眸更似淬冰般森冷:“是谁伤了我师父?” 话音落下,就有无数灵气朝着大殿涌来,天边响起滚滚雷声,众人更是感受到一股浩瀚的气息。 尘痴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周围的人对她了什么她都听不见。她只是望着玉清子,脑海里唯余一个想法:要是自己可以强大点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保护师父了。 仿佛冲开了某道禁锢般的,她的灵力忽然开始迅速攀升,丹田也迅速膨胀,“咔嚓”一声,丹田内的金丹炸开一条裂缝,一个的幼童自其中长出…… 这还没完,尘痴的气息还在不断增长,几乎立刻就从元婴初期窜到了中期。 在她身边的霓素清简直都惊呆了,昆仑的一干修士们也都愣住了。唯一没有反应的只有两人:古芒和玉清子,因为他们还在昏迷。 反应最快的是封陌,他瞬移至尘痴身旁,一掌劈在她颈侧,将她给敲晕了。 天空的劫云这才逐渐散去,尘痴的气息也慢慢稳定下来,没再继续攀升,停留在了元婴中期。 若尘痴的接连突破虽然少见,但众人也不是没有出现过,那现在师兄打断师妹突破绝对算是奇观了,一众长老、尊者们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方乾开口了:“封师侄,尘师侄的突破乃天赐机缘,为何要打断她呢?” 封陌淡道:“此番接连突破,乃师妹百年积累之故,一次耗尽实为不智,突破太快也不利于她日后修行。” 众人皆是啧啧称奇,暗道封陌虽然看起来冷漠,但没想到还是个细心之人…… 玉清子醒来时,手臂已经长出了大半,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该先回司晨峰见见徒弟。 却没想到,他这一想法刚表露出来,就遭到了众人的制止。 尹吕道:“师兄你还是等手长好再回司晨峰吧,尘师侄还年轻,可别吓到了她。” “对啊对啊,反正你都回来了,也不急于一时。”众人都表情诚恳地劝道。 玉清子这才作罢。 方乾也就将刚刚与大家商讨的想法了出来:“修罗族暴虐阴险,他们以修士为食,且能化作人形。现在分神期以上的修士还是不要轻易再去外界,否则一旦陨落,不止是我们人类修士的损失,还会让修罗族多出一位棘手的强者。但我们也不能眼看着修罗发展壮大,当派昆仑年轻一代的优秀弟子去外界历练,查探修罗族的弱点,尽可能地诛杀修罗。” 玉清子皱眉:“我们这些高阶修士遇到修罗强者,尚难全身而退,辈们如何能够抵抗得了修罗?” “不经磨砺,难成大道。我们可将一缕神识附于法宝之上,当弟子遇到无法对付的修罗时,即以□□助弟子除去修罗。” 玉清子这才点头:“好,那我司晨峰一脉就派封陌吧。” “师兄你教徒有方,不仅封师侄乃不世初的武学奇才,我看尘师侄也……” 方乾的话还未完,玉清子就变了脸色,断然否决道:“不行,痴儿修为尚弱,我不同意!” 就在昆仑各长老头疼时,乾宇派也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机。 一张透明的巨幕笼罩了整个乾宇山脉。无数修罗密密麻麻地自地底爬出来,他们已经饿了太久,看着眼前的修士,眼中都冒出了绿光。很快的,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就开始了,修士们完全不是修罗们的对手,打斗声、惨叫声不绝如缕,但无论是声音、还是各色的法术光芒抑或是灵力波动,都被光幕吸收了,未能传出这片乾宇山脉。 原本恢弘而的秀丽乾宇山脉,如今已成人间地狱。 修罗王立在山峰之巅,银色面具下的赤红眼眸里闪过一道暗芒。他的面前站着一干乾宇派的长老,他们神情恍惚,犹如木偶一般。 “昆仑护教玉清子多年前从太白收了一个女子为徒,她天生白发,单土灵根。你们可知,她叫什么名字?”修罗王开口,声音低沉而蛊惑。 “她叫尘痴。”乾宇的各位长老都呆呆地看着修罗王,他们面容僵硬,仿若失了魂魄。 “尘痴……”修罗王低笑,“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第71章 照顾好师妹 七十一章 一听要让尘痴也去外界诛杀修罗,玉清子立刻就不同意了。 .. 众人早已知晓玉清子最为疼爱他的徒弟,是以也有了心理准备。便就先由同为渡劫期尊者的周逸劝道:“师兄,我们不可能永远保护弟子。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尘师侄这块美玉就需要好好雕琢一番。五十年前,她在门派大比里就能越阶挑战,以结丹修为打败元婴修士,若非运气欠佳,提前遇到了吴浩,她的名次定不止第五名。她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对抗修罗,就需要她这样优秀的弟子。” 玉清子却道:“痴儿她气运极差,在昆仑有我护着也就罢了,她若去了外界,定会厄运缠身,不定会妨碍我们对付修罗的计划。” “气运一本就飘渺,木华气运呈现紫色,我也未见他遇到什么大的机缘。我观尘师侄心性品质俱是上佳,若真是气运不好,又怎会有你做师父?”凝华道,“若是师兄担心尘师侄的气运不好,可让她与木华一组。” “对对,听封师侄、鱼师侄、还有素清丫头的气运都很好,他们几位师兄妹关系也不错,干脆将他们分到一组去吧。” 玉清子差点都要揪胡子了,正在此时,他脑海内灵光一闪,脱口道:“修罗族防御极高,元婴以下的修士都无法伤到他们,况且他们逃出虚空后,在皇族修生养息几十年,早已变得更加强大和危险,痴儿现在才结丹期,在她没突破到元婴期……元婴中期前,我是不会同意让她去外界对付修罗的。”想到爱徒的修为增速,玉清子心中这才稍微安定。 众人却是面色古怪地对视一眼,然后一致“不甘而无奈”地点头同意。 方乾立即拍板决定:“那就这么定了,上次在门派大比里取得前十名的弟子,凡修为在元婴期以上的弟子,都去外界诛杀修罗,以作历练。” 玉清子终于松了口气,他又在浮虚岛待了三日,等手完全长好,才回到司晨峰。他本以为会受到徒弟的热烈欢迎,却没想到尘痴陷入了昏睡。 梵心解释道:“尘师叔突破后,气息还有些不稳,封师叔让她服用了安神丹调息几日。” “哦,没事就好”,玉清子摸了摸胡子,脸上的笑僵硬下来,“不对!突破?痴儿怎么突破了?”他凝神看去,尘痴的气息竟已是元婴中期。 梵心见玉清子激动得手都抖了,便笑道:“尊者,尘师叔的突破还多亏了你咧。她去浮虚岛时看到你受伤昏迷,悲怒交加,这才冲破了瓶颈,还一举突破到了元婴中期。” 玉清子简直欲哭无泪…… 尘痴醒来时,就看到自家师父耷拉着一张脸,雪白的长眉都垂下来了。 “师父!你回来了?你的手……” “痴儿,为师的手已经好了”,玉清子用右手揉了揉尘痴的脑袋,“为师在外界受了伤,本来是怕你担心,才想先在浮虚岛把伤养好,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看到了。” 尘痴抓着玉清子的手看了半天,见果真没有任何问题,才松了口气。 “傻徒弟,渡劫修士的*已脱离凡胎,即使身受重伤,但只要心脏和脑袋没事,哪怕四肢被人砍掉,也可以重新再长出来。” “就算能重新长出来,但受伤也会痛啊。师父,你和古大叔到底去外界做了什么,竟然还有人能伤到你?伤你的人是谁?” 玉清子沉默半晌,道:“伤了为师的不是人,是修罗。” “修罗?”尘痴满脸疑惑。 “对,它们是从虚空里生长出的怪物,头上长角,背后生翅,长相丑陋。修罗一族暴虐阴险,专门以修士为食,借此来吸收修士的修为,并化成人形。大约千年前,修罗界与仙界开战,有几只修罗不知怎么也来到了人界,最后还是仙界派人将它们重新流放到了虚空。四十年前,修罗一族又逃出了虚空,来到人界,流云宗上下满门,都成为了它们的食物。伤了为师的就是修罗王。” “修罗王比师父还厉害吗?” “实话,为师不是修罗王的对手,不然就算拼了老命,为师也要将之诛杀”,玉清子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转瞬即逝,“但痴儿你放心,修罗王也杀不了为师。” 尘痴想了想,沉吟道:“既然修罗王这么强大,那我们干脆想办法不与他们为敌。他们要吃修士,我们可以将人界里那些穷凶极恶的修士送给他们。” 玉清子脸色微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严肃道,“痴儿,你要记住,修士与修罗注定是不共戴天的死仇,遇到他们,决不能手软!” “徒儿明白了。” “如果可能,为师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遇到修罗。但痴儿你的突破实在太巧了,或许这也是天意吧……”玉清子苦笑,“现在掌门想让年轻一代的优秀弟子去外界历练,尽可能地诛杀修罗,痴儿,你也要去历练。” 尘痴愣了愣,旋即就认真道:“徒儿定竭尽全力,斩杀修罗,不损我昆仑之威。” 玉清子的神色有些复杂,道:“痴儿,为师只愿你平安无虞……” 不管玉清子有多么不愿尘痴去外界,但终究再难改变什么。方乾和各位尊者长老商量后,决定让和霓素清一组的弟子去趟蓬莱,看能否在蓬莱沟通仙界,找帮手一起对付修罗。 自从修罗出世后,蓬莱岛忽然就封闭起来,外面的修士不仅进不去,甚至无法对岛中之人传送消息。霓素清乃蓬莱岛岛主的女儿,凭借血脉指引,能穿过迷雾回到蓬莱岛。是以,方乾才决定让霓素清他们去一趟蓬莱。 霓素清和尘痴关系要好,尘痴自然和她一组。木华和他们走得比较近,也被分了过来。同时,在玉清子的强烈要求下,鱼反也来到了这一组。 尘痴感觉鱼师兄实在是……略有些不靠谱,私下里也曾向自家师父表达过疑问。 玉清子是这么解释的:“鱼反卜算的本领还是不错的,他气运极佳,和你在一起,能平衡你的厄运。为师观他平日里行事,也是个面粗心细的人,且他于遁逃之术上面颇有研究,若你们遇到危险,有他在,也算是有个保障。”他没鱼反知道可以提前几年结束面壁时本来是很开心的,但一听要和尘痴一起历练后,就抱着柱子死活不肯出剑洞,若非他拿出十瓶仙人醉来,他现在可能还在剑洞里装死。 尘痴只好接受了鱼反这个“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陆翩本来也想和霓素清一起,但却被方乾给否决了:“你和封师侄都已突破到出窍后期,不能在同一支队伍里,你还是去带其他的师弟师妹吧。” 陆翩只好将保护师妹的任务交给了封陌:“封师兄,你一定要保护好师妹们,平日里也别太冷漠了,要好好关心师妹师弟。” 封陌回他的是……好吧,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搭理他,直接转身走了。 “你们此去蓬莱,路途遥远,除了要在途中尽可能地诛杀修罗外,还要努力寻找修罗的弱点。修罗族阴险狡诈,他们能化作人形,且外貌气息都与普通修士没有区别,你们一定要多加心。虽然在你们遇到危险时,我们可以用分、身去帮助你们,但分、身毕竟不比本尊,你们也要做好准备,一旦情况不对,就要撤退。总之,你们是昆仑最优秀的弟子,此次历练是磨砺心性和修为,万不可因此失了性命!”临行前,方乾再一次凝重地道。 众弟子都恭声允诺。 就像每一位不放心子女出远门的父母一般,一干尊者和长老一直将弟子们送到星月河畔还不肯离去,都拉着徒弟的手细细嘱托。此刻,他们都不是高高在上的强大修者,而是担心弟子的普通师父。 尘痴和玉清子才相聚不到一个月,就又要分开,师徒二人自是非常不舍。 “痴儿,你若遇到强大的修罗,千万不要逞强。修罗一族非常狡诈,它们刚出虚空时最为弱,为师本想先下手为强,这才带着长老去诛杀它们。却没料到它们竟全部都藏进了皇宫,还一藏就藏了数十年。所以,千万不要瞧任何修罗,它们都是心机深沉之辈。” “师父你放心吧,徒儿不会轻敌的。修罗阴险,但徒儿也不傻,一定会安全回来。” “好,为师就在司晨峰等你回来……你要记住各种法器的用法,有什么不懂的就给为师传纸鹤。”为了确保尘痴的安全,玉清子恨不得将整个司晨峰都给尘痴装进虚界。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方乾咳嗽一声,道:“就这样吧,弟子们该出发了,师父们都别了。” 一干弟子们便就御器离去,其他弟子或许是第一次去外界,非常兴奋。但尘痴却很伤感,御剑后也是频频回首。 玉清子看她不舍的模样,鼻间一酸,拼命眨眼才没落下老泪来。 其他尊者和长老的心情也都十分复杂,看着徒弟们远去的背影,既有欣慰也有担忧。 唯独尹吕,一脸愤然道:“让这些弟子去面对修罗,实在太冒险了,万一出了差错,损失的可都是我昆仑最优秀的弟子!”他护短程度比起玉清子来都不遑多让,让弟子去外界对抗修罗,他也非常不愿意。但为了顾忌形象,他这才没有像玉清子那般表现得像个老母鸡一般,但到了此刻,他终于爆发了。 “少年人就是要多去闯荡闯荡”,古芒懒洋洋道,“何况你们不都派了人在后面跟着保护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的伤已好了大半,若非方乾拦着,他也想再去外界一躺。 历练是好事,但让弟子们被修罗吃掉可不大美好了。于是,一干尊者长老都偷偷派了高手跟着徒弟们,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却没想到此刻被古芒点破,大家的面上都有些讪讪。 当然,也有脸皮比较厚的,坦然承认此事不,还不忘四处打听一下:“话,玉师兄你让谁去保护你那徒弟了?” 玉清子但笑不语。 想到玉清子对尘痴的宝贝程度,有长老怀疑道:“尊者你该不会打算亲自跟去吧?” 玉清子眼角一抽:“我像是那种人吗?” “像,非常像。” 玉清子:…… 第72章 她太弱小了 第七十二章 “修罗在哪呀?”霓素清耷拉着小脸,抱怨道,“我们怎么一只都没看到?”他们离开昆仑已经半个月了,但在赶路途中却连修罗的影子都没见着。 其他人也有些疲乏了,刚出昆仑时的满腔热血更是消磨了一半,清轩无奈道:“修罗族阴险狡诈,长老们不是说他们伪装成修士了吗?或许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们也认不出来。” 尘痴皱眉,她很是疑惑:“修罗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在皇族中隐藏了数十年,现在的实力已强大无比,为何还要继续隐匿下去?” 鱼反懒洋洋道:“因为他们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什么阴谋?” “我又不是修罗,我怎么知道……” 霓素清翻了个白眼:“鱼师兄你不是最擅长卜算吗?你真是太让师妹我失望了。” “这种大事,哪是那么容易算出来的,我只算出……”鱼反看了眼尘痴,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尘痴简直懒得理他。 但一直没有说话的封陌却忽然开口:“你算出了什么?” 鱼反无限惆怅地说:“跟着尘师妹,我们这一路将充满坎坷与艰难。” “啾啾啾……”尘痴还没什么反应呢,她肩上的离火率先就不乐意了,扑棱着翅膀对着鱼反怒目而视。它也跟着尘痴一起离开了昆仑,平日里多在虚界里待着,无聊了才跑出来。 “哪有什么曲折啊,鱼师兄你别在那危言耸听”,霓素清说道,“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这一路上都没见到只修罗,到时候回昆仑可怎么对长老们交代?” 尘痴想了想,道:“师父他们当初也是这样,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修罗的下落。长老们的修为远高出我们尚且如此,修罗又可以化作人形,我们恐怕和他们擦肩而过,都难以察觉。不如我们传纸鹤回去问问长老们如何区分修士和修罗吧。“ 虽然对才出来没多久就遇到麻烦要去请教门中长老这件事有些不好意思,但霓素清等人实在不想白费功夫了,当即就传了纸鹤给掌门。 昆仑那边收到信,也严肃起来,最后他们炼制了一批丹药送了过来。丹药名为“回实丹”,服用后,就能在三个月内识破伪装成人类的修罗的真面目。 尘痴等人吃了丹药,总算松了口气。霓素清建议道:“不如我们再向修真界的人打听打听?看他们可有关于修罗的消息。”她的想法得到了大家的同意。 “那我们朝哪边走?” 除封陌外,尘痴鱼反霓素清木华各指了一个方向。尘痴指着东方,是因为几个大门派都在东边;霓素清指着北方,刚好和蓬莱岛顺路;鱼反是掐指一算,卦象显示该走南方;而木华则是感知到西方的植物有异样。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齐了。 “既然如此……”鱼反严肃道,“那我们只好通过抽签的方式来决定了。”说着,他就拿出自己的签筒作势要摇。 此时,一道冰冷声音响起:“往东北走。” 众人看向封陌。 封陌面沉如水:“那边有一股强大的气息。”他在这一小队里很少说话,但只要他一说话基本上就没人敢反对没办法,他修为最高。 大家不敢有异议,只好朝着东北方走去。 乾宇派就在东北方。 正在调息的修罗王睁开了眼,红眸内闪过一道亮芒。他五指一张,殿内忽然就凭空现出一道光幕,里面正是尘痴一行五人的身影。 修罗王不错目地盯着光幕,其他修罗们看到光幕里的尘痴,也都兴奋异常。 “看白头发这肯定就是王要吃的那个女人。” “我去帮王把她抓过来” “她肩膀上那只鸟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够了。”修罗王一声呵斥,殿内顿时就安静下来。 修罗王看着尘痴,嗜血的红眸内疯狂渐渐褪去,他喃声道:“还不行,果然不行……” “王怎么了?什么还不行?” “她还太弱小了。” “尘痴吗?的确啊,她看起来就像小修罗一样弱不禁风。” 修罗王沉默片刻,旋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们不许去伤害她。” “好的,王,我们不会跟你抢食物的,地窖里还有好多修士呢……”也有修罗贪婪地望着乾宇派的分神期长老,“不过,王,你什么时候把他们给我们吃啊?” 修罗王看了眼犹如傀儡的长老们,道:“等你们真正学会了像人族一样行事……” 本以为向修真界的修士打听修罗会是一个好办法,但尘痴等人的噩梦却从此开始。他们遇到了不少修士,可修士们要么不知道修罗的存在和下落,要么传出一些错消息说什么地方有修士离奇死亡,但其实只是将自己的敌人说成修罗,等他们过去,看到的都只是普通修士。 在第数十次地徒劳而返后,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尘痴揉了揉眉脚,“这些修士只想借我们的手,除去他们的仇敌,真正想要找到修罗,不能靠他们。” “ 第73章 两个封师兄 七十三章 尘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丑的怪物,但到底还记得修罗是背后生翅头顶长角的怪物,她脑海里灵光一闪,倒是想起了它的名字:“这个是饕餮龙生九子里的第五子。” 在她思考的时候,封陌已经一道剑芒朝那怪物劈了过去。那剑芒锐利无匹,快准狠,饶是清轩也不由得侧目。 “封……”饕餮才说完一个字,封陌眼神冰冷,第二道剑芒又落了下来。 饕餮没时间说话,它也是机敏,见避之不过,干脆硬生生地穿过第一道剑芒,然后在第二道剑芒贴上身的时候,就瞬移躲在了尘痴的身后。 尘痴想闪开,但到底快不过饕餮,被它先行一步抓住了衣角。这下子,众人都亮出法宝,准备出手了。 “停停停,我可不是来找你们打架的”饕餮急道,它转头看向尘痴,脸上那凶恶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它努力想做出温和无害的表情,但却笑得非常惊悚,“可算是找到你了。” “找我?”尘痴疑惑道。 “不该是找封师兄打架的吗?”鱼反奇道,“尘师妹,什么时候还认识了上古凶兽?” 其他人也都有些好奇,唯独封陌手中白光闪烁,眼神危险地看着饕餮。 饕餮修为不俗,就是不肯离开尘痴,就差没抱住尘痴的大腿了:“你吃了婆娑果,我要认拥有婆娑果的人为主人。”它挺起胸膛,眨巴着如铜铃般的大眼睛……越发显得容颜奇诡无比。 尘痴实在无法直视,忍不住转过了头。 霓素清更是胃中一阵翻滚,差点就要吐了。木华只好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离火梳理了一下羽毛,骄傲地昂起了脑袋。这丑八怪还想做尘痴的灵宠?做梦去吧 “上古凶兽认修士做主人?不该啊,这等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头上……”鱼反低喃出声,旋即又大声道,“饕餮乃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有吞天食日之能,据传是触怒仙规,被贬至人界。你实力强大,堪比仙人,就算是修为下降,又怎会甘心认修士为主人?” “你们这等凡人,当然不配做我的主人……但婆娑果于我有大益处,它的气息滋养有助于我早日回归仙界,现在它已有了主人,我又吃不了它”,饕餮看了眼封陌,“那我就只能认它的主人为主人了。” 婆娑果不就是师兄从饕餮嘴里夺出来的吗?说起来,师兄跟饕餮还有仇呢,尘痴也就理解为何一看到饕餮,师兄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她道:“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况且婆娑果现在已成了器灵……” “没事没事,只要它还在,我还是能感受到它的气息。我又何必骗你?堂堂上古凶兽,为何非要认你做主人?”饕餮的眼睛看向尘痴腰间的五音铃,铜铃大的眼里有着复杂的神色。 “是没必要”,封陌抬眼,“所以,你可以走了。” 清轩也道:“饕餮贪吃且凶狠,恶贯满盈,真把它收作灵宠,也太危险了。” 鱼反也说:“是啊是啊,这看起来是好事,但尘师妹你气运那么差,很有可能在这里隐藏着大祸端。” “主人,别听他们放屁”,饕餮嗤笑一声,然后对尘痴诱惑道,“我可是上古凶兽,收我做灵宠的话,即使我的实力会因为你的修为而有所下降,但我的天赋神通都在,且防御极高。人界若有人想要伤害你,必须先跨过我的尸体,而哪怕神仙下界,也不一定能杀得了我。” 上古凶兽,能媲美神仙一般的存在,若真有这么个灵宠,倒能对自己的实力有极大的提升……尘痴有些心动了,但她心中还是有些疑虑。她身上法宝不少,除了婆娑果,虚界更是对灵兽有莫大的好处,这饕餮来路不明,真的是因为婆娑果才想做她的灵兽么? “你真要认我为主人?传说饕餮无物不能吞食,婆娑果现已成了五音铃的器灵,你该不会把我的五音铃给吃掉吧?” “我可以发誓,若我敢吞吃五音铃,或者不经主人允许就吃主人的东西,就让我永远也回不了仙界。” 能发出这样的誓言,尘痴便也不再担心控制不了饕餮。但师兄和饕餮素有恩怨…… “师兄,饕餮修为不俗,收它做灵宠,对付修罗也能多个帮手。” 掌中的白光渐渐散去,封陌道:“随你。” 尘痴松了口气。 “修罗算什么?来一个我吃一个,来两个我吃一双。”饕餮拍着胸膛,目光贪婪。 离火却飞到尘痴肩膀,“啾啾啾”地叫了起来。 尘痴不懂灵兽的语言,饕餮却勃然大怒:“你这死鸟,敢说我丑?” “够了。”见饕餮和离火都安静下来,尘痴这才咬破指尖,开始缔结灵兽契约。修士和灵兽之间建立的契约有两种,一是主仆契约,一是平等契约。尘痴选择的是后者毕竟也是上古凶兽,真要建立主仆契约,让饕餮成为她的傀儡一般的灵宠,尘痴也会不好意思的。 饕餮自是喜滋滋地接受了契约,而离火则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飞回了清轩的肩膀。 待到最后一点金光散去,尘痴的识海内便多了个小小的饕餮,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饕餮此刻欢快的情绪。 这情绪很能感染人,尘痴看着饕餮也觉得亲切起来。怪不得灵兽和主人关系都很好,单就灵兽契约建立起来的联系就很让人放下心防,她忍不住摸了摸饕餮的脑袋。 第74章 马上就到了 第七十四章 “什么地方?”一听泽天居然修罗在哪,尘痴等人又惊又喜。 泽天道:“一个秘境里,那里的修罗不好吃,我刚刚从那边出来。” 秘境?修真界里的秘境总是和高阶法宝和灵草联系在一起,但泽天居然在那吃修罗,还觉得不好吃……尘痴眼角抽搐,最后只道:“我们此次历练就是为了诛杀修罗,泽天,你快带我们去那个秘境吧。” “好的,主人,跟我来吧。”泽天的动作很快,尘痴有着风缈步,倒还能跟上,但霓素清却有些吃力,木华便腾云带着她。 一行人也不知飞了多久,鱼反打了个哈欠:“还要多远啊?我都要睡着了。” “马上就要到了。” 鱼反翻了个白眼:“这都是第几个‘马上’了?” “你速度太慢,拖慢了整个行程。之前我不过飞半天就从秘境出来了。但以现在速度,估计还要两天。”灵兽在和修士缔结契约时,修为若比修士低也就罢了,若是修为比修士高出好几个大境界的,在成为灵宠后,修为都会下降到与主人相同的境界。平等契约还好,灵宠的修为还可以比主人高,比如尘痴是元婴中期,泽天的修为就可以是元婴后期大圆满;但如果是主仆契约,那么灵宠的修为则永远都不可能高过主人了。 也幸亏尘痴现在是元婴期,不然的话,若她以结丹期的修为收下饕餮为灵宠,堂堂上古凶兽的实力将十不存一。 泽天估算了一下众人的速度,得出还要飞两天的结论,鱼反甚至没有纠结自己的速度被鄙视了,只气愤道:“两天?这是马上吗?” “两天的时间这么短,不是一晃眼就过了吗?”泽天道。他出生于上古时期,到今日已不知活了多少万年,他以前睡个觉,醒来都是几十年过去了,两天的时间对他来说,真的就是“一晃眼的功夫”。 众人都有些无语,两天的时间的确不长,但他们找修罗已经找了一个月了,如今好不容易知道修罗的下落了,自然是希望能尽快去诛杀修罗。 封陌停了下来,他随手招来一朵大云,示意众人都站上去,然后,他看向泽天:“你指路。” 泽天冷哼一声,较劲道:“你是谁啊?我跟你不熟,我只听主人的。” “听话,泽天。”尘痴的语气就像哄一个孩子,偏偏泽天就吃这一套,兴高采烈地就站到了前面去指路。 其他人都很无语,只有离火站在清轩的肩膀上,扶着翅膀黯然神伤,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失宠了。 由封陌带着大家赶路,这速度就快了不止一点两点,只见周围的景色都被扭曲成一条线,无数颜色浮光掠影般逝去, 尘痴站在云间,想到自己的风缈步,恍惚间似有所感,竟当场就顿悟起来。 木华赞道:“不愧是玉尊者的徒弟,尘师妹的悟性太好了。” 霓素清也羡慕道:“这样都能顿悟,尘师姐真是好运气。” 鱼反则有些纳闷,按理说尘痴天生厄运,应该气运极差啊,但这一出外界,先是收了上古凶兽为灵宠,后又顿悟,这运气要是差,那让他们这些鸿运滔天的人情何以堪。莫非是否极泰来?抑或是,糟糕的还在后面…… 时间过得很快,就当鱼反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候,封陌已在泽天的指引下,带着大家到了秘境入口。诸人本还担心陷入顿悟的尘痴醒不过来,却没想到她刚好也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到了吗?”刚刚结束顿悟的她气息宁静而渺远,实在太有高手风范,看得众人都有些愣神。 “到了”,泽天指着前面一座小山,道,“秘境的入口就在那。” 自从突破到元婴期后,尘痴之前修炼时的滞缓感几乎都消失了,刚刚顿悟时那种清明的感觉更是前所未有,她只觉自己现在修炼如水到渠成一般,估计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卡在瓶颈一卡就是几十年。她心情大好,笑道:“那我们快进去吧,一定要把修罗杀得片甲不留。” 几人跟着泽天来到了小山上,秘境一般都和宝贝联系在一起,众人还是第一次在外界找到秘境,心情都有些激动,但左看右看都没看到入口在哪。 泽天带大家来到半山腰上,指着一棵及其古老的枯树说道:“入口就在这了。”他手指虚点,干枯的树干扭曲了一下,然后就出现一个不规则的金色入口。 “触碰到这圈光芒,就会被吸进秘境了”,泽天对尘痴献宝道,“这个光圈本来没这么大的,都是被我吞掉了周围的空间,才把它给撕开了。” “……好厉害。”尘痴简直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自己这灵宠不能吃的。 “我们怎么进去?”霓素清跃跃欲试,“是一个个地进去吗?谁先来?” 清轩也进过不少秘境,知道还有个问题摆在大家眼前,他问泽天道:“我们进去后,会被送到不同地方吗?” “不知道呀”,泽天耸了耸肩,“我是一个人进去的,没和其他人一起来过。” “那秘境里面大不大?修罗有多少?”尘痴抛了两个关键性的问题。 “秘境不大,我之前三天就能绕一圈,修罗倒是不少,密密麻麻的,可惜不好吃,还很凶残。” “我们找了这么久,一只修罗都没见着,难不成他们都躲在秘境里?不应该啊,它们实力强大,怎么会龟缩在秘境?”霓素清疑惑道,“泽天,你没看错吧?” 第75章 重重复重重 第七十五章 “果然有好多修罗”,鱼反喝了口酒,道,“而且我们好像要被包围了。” 不用他说,大家也都发现了,自他们一出现,修罗们就都一起望了过来,万众瞩目的感觉不过如是。 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众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大家不要分开”,木华道,“修罗众多,我们先杀出去。” 清轩手中已燃起了火焰,随时准备对修罗出手,虽然他已经是出窍期的高手了,但面对着成千上万的修罗,不敢有丝毫松懈。 尘痴估摸着修罗的实力,大多数元婴初期。虽然数量上有点恐怖,但她倒没多么害怕,她可以凭借虚界获取源源不断的灵力,不用担心力竭的问题。至于如何向其他人解释自己灵力回复,她也都想好了理由…… 其他人也有些跃跃欲试,他们光是找修罗就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看到这么多修罗,自然要杀个痛快。其中以封陌为甚,他长剑倒持,眼中杀意浓重。 终于有修罗按捺不住,往前飞了一小段距离,修罗们就像约好了一般,一齐怪叫着朝他们冲了过来。 尘痴立刻就催动了五音铃,沉郁的乐音响彻天地,修罗们面目变得越发狰狞,纷纷捂住脑袋,冲在最前方的修罗更有掉落下去的,其他修罗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泽天立在尘痴身边,他张开嘴,被他看上的修罗不断缩小,飞入了他的口中。 霓素清也不甘落后,她兴奋地冲到前方,高高地举起一个玉葫芦,半空中忽地洪水奔涌,吞噬一片修罗。木华连忙跟上去,站在她身边,将其它想要靠近的修罗,一一给击落。 清轩是单火灵根,他只得走到另一边,放出一片火海,离火配合他,吐出三味真火,无数修罗在火焰中化作了灰烬。 鱼反的签筒在半空中变大,将无数修罗都吸了进去。 半空中各色法力此起彼伏,又是水淹又是火烧的,好不热闹,热闹背后,更显示出众人强大的杀伤力。只几个呼吸间,他们就斩杀了近千只修罗。但修罗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它们不知恐惧,被杀了一波,又是新的一波冲上来。 终于,尘痴一行人都被修罗给层层包围住了。 封陌也在此刻动手了,他在虚空中连踏几步,长剑一挥,剑气便如水波般蔓延。无数修罗甫一接触到剑光,就化作了齑粉,方圆百丈竟已成真空地带。 众人目瞪口呆,他们的法宝都还没收回去,但却已经没了攻击的对象。 “不愧是封师兄!”鱼反惊叹一声,旋即就喜笑颜开地将签筒递过去,“快帮我把这里的修罗给弄死。”他的签筒只能困住修罗,想要杀死它们,他还得费一番功夫。 封陌的指尖现出一道白光,只见签筒一颤,便是无数粉末飘了出来。 尘痴也抹了把汗,原以为他们要很久才能突围出去,没想到冰山师兄一出手,就全将它们解决了。 “这些修罗遇到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泽天撇了撇嘴,道,“不过刚刚来的大多是最低阶的修罗,比较厉害的修罗还在后面。” 刚刚的修罗大多是元婴初期的,大家都能对付。听饕餮这么说,霓素清便好奇道:“那它们有多厉害呀?” “元婴中期、元婴后期的都有……最厉害的估计有出窍中期的水平。” 尘痴一愣:“最厉害的修罗只有出窍中期吗?不是有修罗能够和长老尊者抗衡,都不落下风吗?而且,我们似乎也没看到人形修罗。” “这个秘境里没有人形修罗。他们都是一些小修罗。” 霓素清疑惑道:“那人形修罗在哪?” “我怎么知道?那些家伙明明从虚空中逃了出来,但也不知躲哪去了,只把这些小修罗扔在这……” 尘痴心中一动,正欲说话,却见封陌的目光一下变得凌厉,面色也凝重起来。 他望向远方,开口道:“又来了。” 他目力好,望得远,其他人都还没看到什么,清轩倒是隐隐约约听到些许声音。他将神识尽量延伸,脸色不禁微变,道:“修罗又来了,数量比刚才还要多。” 清轩的话音刚落,就见远方出现了一条黑线。鱼反转了一圈,发现黑线越发清晰,他叹了口气,惆怅道:“我们又被包围了。” “大家快补充灵力”,清轩建议道,“我们先下去吧,半空中施法比较耗费灵力。” 众人没有异议,便都来到了地面上。木华道:“你们发现了没有,这个秘境里没有任何灵气,也没有任何生机。除了修罗,似乎再没有其他活物。” 清轩也道:“这样下去,对我们就有些不利了,无法通过灵气补给,我们迟早会被消耗光。” “是的,这秘境倒是奇怪,竟连一丝灵气都没有”,尘痴想了想,道:“我这里有块灵髓,大家分一下吧,到时候补充灵力也方便点。”说着就将灵髓都发给了众人。灵髓是极品灵石里的珍品,虚界也只长出来几块。尘痴本不想这么早就拿出来的,但秘境居然连灵气都没有,担心众人遇到危险,她也就不再藏私了。 每个人都被分到了一小块灵髓,虽然不过拇指大小,但都储藏着相当于分神修士的修为的灵力。这要是在外界出现,绝对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好奢侈,我师父估计都没有 第76章 这些是骨灰 第七十六章 “主人,我不想管这个笨蛋了,”泽天已化成本体饕餮,它扬起狰狞的脑袋,气愤道,“刚刚太危险了,我就不该离开你身边。” 泽天如果跟在自己身边,那鱼反怎么办?尘痴心下迟疑,却听得清轩开口道:“离火,你去跟着鱼反吧。” “啾啾。”离火应了声,就向鱼反飞去,还朝他的签筒内吐了一道火焰。哼,为了不让尘痴为难,主人竟然让我跟着这个呆子。 签筒在三味真火中晃了几晃,洒落无数粉尘。鱼反眉开眼笑:“好离火,这样不止可以除去修罗,还能锻造一下我的法宝……这可比某只饕餮好多了。” “愚蠢的人类。”泽天冷哼一声,偏开了脑袋。 众人没时间再说话了,如海水般的修罗再次涌上来将他们团团包围,尘痴等人背对背围成一个圈,各色法力不断打出。 封陌这回就站在了尘痴身边,他一个法术下去,就能清空一大片修罗。再加上他施法速度又快,尘痴几乎都没有出手的机会。她只好放弃对付附近的修罗,而将主意打到了较远处的修罗上…… 修罗们在这秘境里饿了数十年,如今感受到食物的气息,都往着尘痴等人这边飞来,空中、地上到处都是修罗,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几乎不能自如行动。每当靠近内圈的修罗被清光,较外围的修罗就会挤进去。 尘痴其实并不想这么一直杀下去,她也有想过通过其它方式让修罗先退却。但很遗憾,这些修罗们不懂得什么叫做害怕。对于食物的渴望,已经刻进了这些修罗的灵魂深处,它们骨子里就是残暴的,鲜血和杀戮只会更加刺激它们向前。尘痴也终于能够体会到师父的想法,修罗的确不可能和人族和谐相处…… “轰隆隆……”震天巨响盖住了修罗的叫声,正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的修罗,忽然发现土地在震动,它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四肢忽然踩空,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滑进不知何时形成的深渊里。 裂开的地面瞬间就吞噬了无数修罗,飞在半空的修罗也难逃厄运。土地飞速地隆起成山丘,修罗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于是也一起被掀飞。这还没完,就在修罗们想飞出这一片区域时,刚刚形成的山丘忽地又坍塌了,土块石块落下来,修罗砸死的砸死,没被砸死的则被埋进了土里。 堪比地动山摇的动静当然逃不过其他人的感知,他们这里的土灵根修士只有尘痴。霓素清当即就叹道:“尘师姐,你好厉害!这一下杀的修罗都够赶上我所有的成果了。” 尘痴却没多么得意,她在虚界里可以做的比这要夸张多了,移山倒海、填海造陆对她来说都不是难事。虚界受是她控制的,但外面的土地,她只能通过术法去控制操纵,她毕竟修为还不够高深,术法的威力和范围有限,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尘痴的方法杀伤力强,离火很聪明,就先喷出三味真火将修罗团团围住,给尘痴创造一个施法的空间,让她尽可能地坑杀修罗。一人一鸟配合默契,泽天这个正牌的灵宠看着却有些不是滋味,他也不甘落后地张开血盆大口,将周遭的修罗都给吸进肚子里。 大家都卯足了劲去杀修罗,但修罗却似乎永远也杀不光。它们挤在一起,遮住了日月星辰,尘痴等人没心思也没工夫去推算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离火连三味真火都吐不出来了,尖尖的喙里只冒出一道青烟。 “哈哈哈,你这傻鸟,没力气了吧”,泽天笑得地动山摇,“看我的。”说着,他就深吸了口气,张大嘴…… “嗝。”半晌后,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啾啾啾……”离火放肆地嘲笑着,几乎要跌下半空。 尘痴也忍俊不禁,她一边施法,一边摸了摸泽天庞大的脑袋:“乖,累了吧?你先休息一会儿,消消食。” 被安慰的泽天瞬间就心花怒放,他没理会离火的嘲笑,抖了抖身子,就站在尘痴身前:“主人,我不累!”说着,他周身放出红色的光芒,震得修罗们纷纷后退了一步 一旁的霓素清有气无力道:“我要累死了。”长时间连续不断地使用灵力,让她消耗了大量精力,施展出的术法威力也已经小了许多。 木华的眼里现出心疼之色,他放出万千藤蔓缠住面前的修罗:“这么杀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的灵力迟早会耗光的,不如先杀出去吧。” “想要杀出去倒也简单”,清轩看了眼尘痴,也沉吟道,“我们的速度比修罗快,只要杀出一条路就能离开。而且我们一离开,这个秘境里的修罗估计都会跟着我们,到时候也不用担心找不到修罗,只要休整好了,转身随时都能继续杀修罗。”他说的狂妄……他也的确是有狂妄的资本。修罗再凶残,但都不是清轩的对手,还不被他看在眼里。 霓素清来了点精神:“让修罗累死累活地追我们?这个主意好!” 尘痴的确也有些累了,虽然不断施法耗光灵力又补充灵力继续施法的行为,能让她的修为更加凝实,但精神长时间紧绷着的滋味并不好受,她杀修罗已经杀得有些厌倦了。 鱼反更是不会反对这个决定,他喜笑颜开道:“休息好,休息好。” 可能唯一没有动摇的就是封陌了,他依旧专心致志地杀着修罗,不过在听了他们的话后,他开口说了句:“修罗在退。” 清轩闻言也伸出神识查探一番,挑眉道:“修罗好像是少了些,它们在退了。” 霓素清拍手笑道:“莫非它们终于感到害怕,不敢跟我们作对了?” &nbs 第77章 强悍的气息 第七十七章 “当日太白峰顶……”,姜瑶面上有些尴尬,“尘道友携师兄力退三大门派,我等有幸领略到两位的风采。”说着,她忍不住看了眼封陌……数十年前,天生白发的少女摒弃前嫌,于太白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以其仗义和胆略为修真界所赞叹;她那气质冷冽的师兄,凭一己之力与数位分神修士相斗而不落下风,更是震荡了整个修真界。姜瑶算得上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自太白峰顶见到封陌出手后,才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才。 “当时年少轻狂,行事也有些鲁莽……”,尘痴一哂,换了个话题,道,“我们奉师门之命斩杀修罗以作历练,姜道友,不知你们是和谁一起来的这秘境?” 姜瑶苦笑道:“我们本是和师叔一起进来的,但为了护送我们顺利离开秘境,他老人家已经陨落。”说到这,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某个方向,气息都有些不稳。 众人随着她目光看去,但隔着火焰,只看到远处一群修罗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清轩挥袖扇开了一些修罗,其他人这才看到一具残破的尸体,说是尸体可能都有些勉强,那尸体没了头和四肢,只是血肉模糊的一大块。还有几只修罗死死地咬着尸体,似乎是想把这个肉块给分开,周围的修罗转眼就要冲上来继续撕咬…… “师叔……” 姜瑶等一群修士都红了眼睛,霓素清的眼眶也红了,她心中一阵翻腾,差点就吐出来了:“太过分了” 此时,一条绿色的藤蔓忽地冒了出来,它安然无恙地穿过火海,将那具残破的尸体给卷了过来。近距离看到白骨森然还在“滴答”流血的尸体,霓素清终于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就吐了出来。 木华一时不知该丢了尸体,还是去安慰霓素清,只好将尸体交给了一旁的姜瑶。 鱼反心理承受能力不错,他如今见到的尸体已经够多了,哪怕尸体上面已经爬满了黑色的虫子都已经没有什么感觉,等等……哪来的黑色虫子? “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尘痴也看到了。 泽天瞧了片刻,抽动鼻翼,道:“这是修罗的卵,待得它们吸收完血肉中的养分,就会出生。” “好恶心”鱼反满脸惊悚,“修罗竟然还会产卵” 姜瑶道:“我要把师叔的遗体带回门派,好生安葬,这位……妖兄,可有办法能除去这些东西?” “没法杀死它们”,泽天说道,“这些卵本就是死物,它们只能依附于尸体,还经常被其他修罗给一起吞食了。只有等到它们吸光了尸体的养分,才会自动与尸体分开,而那时,它们已经出生了。” “也就是说,这些已经被修罗产卵的尸体不能被带走,否则修罗也会被带到外面去?”清轩皱眉。 琼瑶派弟子的面色一下就变得苍白,姜瑶抱着尸体的手都有些颤抖。她想了许久,最后深吸口气,带着一干师弟妹对着尸体就跪了下来:“师叔,师侄无能,非但无法将您的尸身带回门派,还只能让您葬在这方荒芜的世界。您放心,我们再不会冲动,回去之后,定刻苦修炼,绝不与修罗罢休” 说完,她就扔出了个火球,想还师叔一个安宁,但尸体身前好歹也是出窍期的修士,那些黑色的卵也非同寻常,姜瑶的火焰竟一时无法奈何。 封陌屈指一弹,小小的苍蓝色的火苗落入赤色火焰里,瞬间,火焰“嘭”地变大,一下就将整个尸体都烧成了灰烬。 “多谢。”姜瑶深吸口气,她望着火焰,神情悲伤。她身后,师妹们早已哭成一片。 “还请姜道友节哀”,尘痴开口,“你刚刚说你师叔是为了护送你们离开这秘境才陨落的,你们是已经发现了这秘境的出口吗?” “我师叔对空间一道多有研究,秘境里修罗众多,我们进来后发现不敌,就想着先离开……师叔带着我们逃亡,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空间薄弱处,想要撕开逃出秘境,但我们却已经被修罗包围,连离开的时间都没有。”姜瑶使用了符箓,她们面前的空间便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撕开,片刻后,便现出一道淡金色的空间缝隙。 “你们这就要出去了吗?”霓素清忍不住开口,“你们可以跟我们一起杀修罗,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我们实力太弱,留在这里,也只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姜瑶其实有些意动,但她看了看身后疲惫的师弟师妹们,终于还是婉拒道,“昆仑高义,我琼瑶派定会记住你们此次援助之恩。不过修罗暴虐无比,虽然诸位道友实力高强,但盖不住修罗数量众多,你们千万也要小心。” “我们还能支撑得住……若非我们给各派传纸鹤,你们本也不至于来到这秘境,还损失这么多同门”,清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问道,“除你们之外,可还有其他门派过来?” “各大门派都收到了纸鹤,本是决定一起过来的,但因为我们和师叔刚好要去乾宇派,因离得近,且师叔修为高强,我们想着先来秘境一探究竟,就率先赶过来了,没想到……”姜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除我们之外,还有离这比较近的一些门派听说也赶过来了,比如乾宇派隐川派。” 木华叹了口气:“若是来者人数少,且为出窍以下,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此处秘境内修罗众多,我出去后,会尽快将此事禀告给各门派”,姜瑶让师妹们一个个地穿过空间界缝,最终对尘痴等人道,“你们也要小心点,若是出秘境后有空,欢迎来琼瑶做客。” “一路顺风。” “各位珍重”,姜瑶在踏入空间缝隙后,最后看了眼封陌, 第78章 我从不说谎 第七十八章 微卿的一句话,让尘痴有些诧异。修真者的记忆一向不错,面前这人气质如渊似海,一看就非寻常修士,自己若真是见过他,定会有印象。但尘痴筛选了脑海里的记忆,确信自己是没见过这人……说起来,她自踏入修真界以来,只在太白和昆仑长住过,也并没有机会去接触其他修士。得出自己不可能认识眼前这人的结论,尘痴便开口:“道友认错人了吧,我并没有见过你。” “是吗?”微卿还是看着尘痴,面上露出些许遗憾,“那还真是奇怪了,我看见你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我们很早就认识一般。” 尘痴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了,这种被人追问的感觉实在不是很好,最重要的是,这让她一下子想起自己也曾对冰山师兄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她因为受到戾气影响而觉得自己跟师兄的关系不一般,甚至还当着昆仑众位长老的面去问冰山师兄自己和他是不是在哪见过…… 啧,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冰山师兄的回答也让她很是难忘“我不认识你”,这冷冰冰的五个字,几乎刻进了尘痴的心里。尘痴当时还埋怨过师兄的冷淡,现在她倒是能够理解他了。 就在尘痴为自己从前的愚蠢而惭愧时,霓素清忽然小声对她道:“尘师姐,这人肯定不是好人,我娘说过,第一次见面就说似成相识啊问是不是在哪见过的人都是登徒子。” 她的声音虽然放低了,但周围都是高阶修士,自然能听到这句话。于是,木华和鱼反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尘痴和封陌。 显然,拜师大会里尘痴和封陌初次相见的场景,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泽天顿时就好奇了,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鱼反当即就笑得直不起身:“哈哈哈尘师妹,登徒子……呃,开个玩笑嘛。”封陌的眼神太过危险,鱼反干咳一声,不再说话。泽天倒是想追问的,但被尘痴瞪了一眼,也没再问下去。 面对着霓素清几乎是当面质疑的话语,微卿倒没生气,只是转而看向她,笑道:“令堂的话有一定道理,世人多狡诈,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女子,尤其要小心。不过,我从不说谎,因为我想要的东西,不必欺诈,我自己就能亲手取得。” 他的话虽有些狂妄,但他强大的气势微微散开,便如一位久居高位者,让人不敢对他的言行产生丝毫的质疑。霓素清愣了一下,她盯着他,娇俏的容颜上现出恍惚之色:“你……你长得好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其他人:…… 尘痴以为微卿蛊惑了霓素清,下意识就去观察霓素清的面庞,可见她虽然面有疑惑,但眼神清明,并没有陷入任何幻境,她不由得就有些奇怪。 此时,木华已经挡在了霓素清的面前,开口道:“霓师妹她年岁尚小,性格单纯,说话可能有些直爽,还请前辈见谅。” “不敢当”,微卿弯起嘴角,看了眼霓素清,“我其实想说,说不定,我们还真在哪见到过。” “木师兄,你别挡在我面前”,霓素清从木华身后钻了出来,对着微卿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啊,刚刚我不是故意说你坏话的,你别生气。你真的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的感觉从来不会出错的,你肯定不是坏人对了,我叫霓素清。”说着,她还很热情地把每个人都给微卿介绍了一遍。不过,她也掌握着分寸,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说太多。泽天是凶兽饕餮,更是尘痴灵宠的事,她也没有说出来。 就在霓素清忙着介绍的时候,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忽然响起在众人的识海里:“他的实力不在我之下。” 说话的人是封陌,尘痴不由就看向他。师兄现在已经是出窍后期了,他的修为是他们一行人里最高的。一向目下无尘的冰山师兄,肯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微卿的修为真的很恐怖了……微卿很有可能是分神期的修士 “既然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进入秘境,不如大家结伴而行,这样清理起修罗来也快些。”微卿建议道,在他的嘴里,修罗仿佛都成了土鸡瓦狗,正排排站着等他们去杀…… 霓素清当即就道:“好呀好呀,我们一起杀修罗。” 尘痴笑了:“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有分神期高手坐镇,师父再也不用担心他们会遇到危险了。 就连一向寡言少语的封陌也说了个“好”字。 “能跟前辈同行,自是十分荣幸”,清轩是太白首席弟子,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修真界的大拿,修真界的分神期高手,他几乎都见过,但这微卿这人,他却从未听说过,便就有些好奇,“微前辈,修真界倒是很少听到您的名讳,家父一向喜好结交……” 微卿微微一笑,竟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必这么客气,你们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我这人不喜门派的束缚,随心所欲惯了,数百年来都很少管修真界的事,你们没听过我也是很正常。若非修罗出世,天地大劫将至,我也不会出来。” 清轩本欲邀请微卿去太白做客,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他便不再开口,只是对尘痴递了个眼神。 尘痴明白清轩的意思,修真界鱼龙混杂,杀人夺宝之类的事情更是家常便饭。他们一行人出自昆仑,虽然有昆仑这座大山压着,但同时身上各种法宝灵药也多,也容易引人觊觎。尘痴心底对微卿也是持有三分戒心的,这人或许是个隐逸的老怪物,也或许是某个门派的长老易容而成,他究竟是真心想除魔卫道还是另有居心,一时半会也还看不出。但尘痴却并不怕这位分神期的强大修士对他们不利,因为他们也并不是那么对付的…… 第79章 麻烦师兄了 第七十九章 灵力聚拢成核,朝着修罗背部的伤口飞去,尘痴没有理会鱼反,只认真地观察着修罗。 其他人也一边杀着修罗,一边看着尘痴这边的情况。见众人都如此,微卿干脆就用一圈透明的屏障拦住了其他修罗,还笑吟吟道:“修罗随时都可以杀,这么精彩的表演可是不容易看到的。” 看着灵核飞来,修罗想要挣扎,脚下的土地却越缩越紧,将它牢牢地钳制住。它愤怒地咆哮着,身上放出万道红芒,想要去杀死面前这个可恶的女人。 尘痴怎会让它如意?只见她身形如烟般变化莫测,躲避的同时也拍出一掌。她本只是想打散些许红芒,却没想到只是一掌就将那些红光给打消了。 看来修罗的攻击力低了不少……尘痴挑了挑眉,见灵核已飞到了修罗的伤口里,亮莹莹的灵核将它的血肉都印得清晰无比。在一片鲜红的血肉里,有一块红黑色尤其明显,它随着修罗粗重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那便是修罗的心脏了。 她缓缓地合拢手指。 “嘭”的一声巨响,修罗连惨叫都来不及,身子就已经被洞穿,背后的翅膀更是只剩下一半。饶是如此,修罗却还能动弹,它钳子一样的手还想去抓住尘痴,一双猩红色的眼睛更是死死的盯着她,眼中的情绪竟然还很复杂既有对仇敌的愤恨,又有对食物的贪婪。 “尘师姐,你好厉害……”霓素清满眼崇拜。她的声音也唤回了清轩的思绪,清轩看着尘痴,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平日里略显高冷的俊美面庞上,如今难得已是柔和一片。 离火已经不要脸地飞到了尘痴的肩膀上,“啾啾啾”的叫声里充满了喜悦。 “傻鸟就知道拍马屁。”泽天鄙视道。 尘痴擦去溅到面上的血迹,说:“素清,你试试去攻击修罗的背部左肩下面点翅膀上面的位置,不要用法宝,只用灵力,越精纯越好。” “腋下约六寸,正对心脏的位置。”封陌忽然出声道。 师兄怎么知道?尘痴忍不住看向他,却见他眼睫微垂,面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霓素清照着尘痴和封陌的说法做了,水蓝色的灵气被压缩成一个球,砸到了修罗的背部。那只被她折磨的只剩下半条命的修罗惨叫一声,很干脆地倒地死亡。 “咦?这么轻易就死了……那里难道就是修罗的弱点吗?” “应该是吧”,尘痴看向其他人,“你们也可以试试,这样杀起修罗来速度或许会快点。” 清轩立刻就捉了只出窍期的修罗来试,果然一击毙命。 鱼反啧啧称奇:“不错嘛,尘师妹你运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这都能让你给找到。” 木华面露喜色,他说出的话就比鱼反中肯多了:“太好了,原来修罗真的有弱点,师父师伯们肯定很高兴。若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修真界,大家在对付修罗时,也不会再有那么大的伤亡了。” 泽天没有说话,但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自豪与得意,仿佛是他亲自找到了修罗的弱点。 “小尘尘果然聪明”,微卿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方法对我却没什么用。” “为什么?”霓素清好奇道。 “因为不论是元婴期的修罗,还是出窍期的修罗;不论是一只修罗,还是一群修罗,我杀起来,都只用一招。知不知道修罗的弱点,对我来说,差别都不大啊。” 霓素清:“……微大叔,你可以谦虚一点的。” “过度谦虚就是骄傲,我的好习惯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诚实。” 尘痴好笑地看着他们聊天,一不留神,面前忽然又冒出了两只修罗。若非躲得快,她差点就被砸到。 “继续练。”冰山师兄的用语依然简明。 尘痴嘴角有些抽搐,冰山师兄还当这里是司晨峰,她在让他指导自己术法吗?就算是指导术法,也不带一句指点都不说,只是这么折腾自己吧?她愤愤地抬头,但在看到封陌的表情后,立马就变得温顺:“麻烦师兄了……” 微卿摸了摸下巴,感叹道:“小尘尘,你师兄对你还真是好啊,。” 尘痴:呵呵…… 鱼反倒是看得心情愉悦,喜滋滋地想道……哈哈哈,终于不是我被封师兄欺负了,尘师妹也有今天…… 就这样,其他人转身去清理外围的修罗,离火也念念不舍地飞走,徒留下尘痴一个人继续拿出窍期的修罗练手。这次的两只修罗可没有受伤了,从头到尾从翅膀到触手,都散发出强大的气息它们都是出窍初期。 要知道,修罗的等级每高一级,其实力就要翻好几番。也幸好尘痴发现了修罗的弱点,不然对上两只出窍期的修罗,她只会逃跑。 在没发现修罗的弱点之前,尘痴一招就能杀死元婴初期的修罗,三招内能杀死元婴中期的修罗,要杀死元婴后期的修罗却可能要用上十招……而若对上出窍期的修罗,她运气好的话,能在数百招里杀死对方。 现在她摸清了修罗的弱点,就轻松了许多,只要想法设法地攻击修罗的后心处,就能一下子让它们变弱,多攻击几次,修罗就死了……不过,这都是尘痴想象之中的情形。 等真正对上两只凶残无比的修罗,尘痴大部分时间还是得用来躲来躲去。闪躲之余,偶尔才能抽空攻击它们。希望一击就能让修罗重伤吐血?不好意思 第80章 师兄太凶残 第八十章 托冰山师兄的福,尘痴差点没被八只出窍期的修罗给虐死。虽然她可以使用虚界吞噬修罗,但虚界吸收能量也是要以她自身的修为为依据的,她现在不过才元婴中期,能用虚界吞噬的能量有限,且虚界吸收能量时,也会留一些在尘痴身体里。 八只出窍期的修罗,它们体内的能量是极为恐怖的……尘痴之前用虚界吞噬了两只修罗,丹田就已有饱胀之感。若真的将八只出窍期的修罗都给吞噬了,尘痴害怕自己的身体会受不住。而且,修罗非人非妖,身上的灵力不同于普通的五行灵力,尘痴也不知它们的能量会不会给虚界造成不好的影响。 另外,就算她能用虚界将八只修罗的生命力都给吞噬了,但这暴露出的实力也太恐怖了些。虽说清轩等人都非贪婪奸邪之辈,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这么恐怖的能力下,他们真的能无动于衷吗?人心难测,尘痴珍惜与他们的情谊,实在不愿冒这个险。 所以,尘痴这次对上八只修罗,实在是艰苦异常。她的灵力耗费非常快,这样高速的运转灵力,本能极好地锻炼骨骼和血肉……但尘痴现在对此却没有半分欣慰,她只想快点解决掉修罗,然后好好休息 疲惫感逐渐加重,尘痴心中不禁有了另外一番想法……她和修罗处在众人的包围圈之内,修罗之所以只追着她,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的攻击激怒了它们,另一方面,也与她离它们最近有关。之前两次和出窍期修罗对招,尘痴也是有意控制着它们,尽量不让它们去打扰其他人…… 但现在嘛,不好意思了,她实在是太累,也只能麻烦一下其他人了。 尘痴一边躲避着修罗的攻击,一边在脑海内快速筛选人选。素清?不行,她打不过出窍期修罗;木华?他倒是能杀死出窍期修罗,但速度却不会很快;鱼反?算了,还是别去吓他了;泽天?他肯定会帮她杀修罗,但他的位置离此刻的自己却是最远的;清轩?他的位置离她是第二远的;微卿?他离她最近,而且修为最高,为人自大又骄傲,修罗若冲撞到他面前,他绝对抬手就将它们给灭了。 当然,尘痴也没忘记考虑冰山师兄……以冰山师兄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帮自己解决修罗,相反,他还会阻止别人帮她杀修罗。所以,一定要在冰山师兄反应过来之前,让人把修罗给杀死 主意已定,尘痴就掐了个隐身诀…… 眼看着食物突然自己消失不见,修罗们登时就暴躁了,张牙舞爪地四处乱撞,还不停地朝空气攻击。尘痴小心地避开,同时脚踏风缈步,来到了距离微卿不远的位置。 她唇角微勾,扔出一把灵核砸到两只修罗身上。被激怒的修罗发出怪叫,立刻朝这边冲了过来 修罗们离微卿越来越近,微卿没有丝毫要闪避的意思,他老神在在地一挥袖袍…… 尘痴欣慰地笑了。 但她笑得实在是太早。想象中修罗惨死的画面没有发生,微卿挥袖只是扇走了它们,嘴中还道:“小尘尘,你的修罗好调皮,都跑到我这边来了。别急,我这就将它们赶回去。” 尘痴: 眼看着修罗被扇回了原来的位置,尘痴郁闷归郁闷,但反应却也快。见微卿不配合,她仍旧不肯死心,身形一闪,就来到了清轩周围,然后朝最近的两只修罗甩出灵核。 修罗愤怒地朝着清轩飞来,清轩不愧是和尘痴相识多年的好友,他眼神一亮,不等修罗飞至面前,就一掌拍了过去。 好样的尘痴心底暗赞。 掌印飞至半空,眼看就要拍上修罗,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横空冒出一只巨大的手掌将那两只修罗给救下,然后随手往地上一扔。 好巧不巧,落地的位置就在尘痴面前。修罗的修为比尘痴高,一下就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立刻就朝她扑来,尘痴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尘痴的心情却经历了从兴奋愉悦到惊愕绝望的大逆转,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尘痴的师兄封陌。 他站在云间,收回手,淡淡地瞥了尘痴一眼,容颜如冰雪雕琢,看不出一丝人气儿。 冰山师兄,你绝对不是人这么折腾你师妹……尘痴深咬牙切齿地回瞪过去,然后又恨恨地扭头。知道冰山师兄识破了自己的打算,她也不再想什么“祸水东引”的事了。现如今,她的气息已被修罗察觉,她干脆就现出身形,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了修罗身上。 清轩看不过去了。封陌是尘痴的师兄,代替师父指导尘痴再正常不过,修真界最忌讳干涉他人师门中事,所以清轩一直忍了下来,但现在,他终于忍不下去了。他沉声道:“封陌,你想要磨练师妹,我能理解,但过犹不及。尘痴已经和远高出自己修为的修罗厮杀了两次,甚至都没有休息过,现在还要独自一人对付八只出窍期修罗。她是你师妹,是有血有肉会累也会受伤的人,不是不知疲惫只懂得杀戮的工具。” 泽天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没有好气道:“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封陌,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们别激动,封陌也是为了小尘尘好。你们没发现吗?每次封陌让小尘尘对付的修罗都都处于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增之一分则过险,减之一分则又松。若非封陌一而再再而三地增加难度,小尘尘也不会发现修罗的弱点,甚至还觉醒了法宝的神通”,微卿笑了笑,“小尘尘年纪虽轻,但已如此不凡,或许与师门的严厉也是分不开的” 他这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尘痴听到这段话,深吸了口气才驱散心中的憋闷。若非实在抽不出空,否则她还真想跑到微卿面前,送他 第81章 修罗有智慧 ;第八十一章 尘痴这一打坐,就是三天。等她醒来时,只觉修为更加稳固,骨骼血肉里仿佛有着源源不断的生机。 原本她打算一醒来就去杀修罗的,但睁眼却看到鱼反、霓素清都在休息。 “尘师姐,你醒了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霓素清问道。 “只是有些累,休息一下就好多了。你们也在休息” 霓素清垮下了小脸:“如今出现的修罗都越来越厉害了,基本上都是元婴后期及以上的,我们修为不够,微大叔嫌我们添乱,就不让我们继续杀修罗。” “难不成低阶修罗都被我们杀得差不多了”,尘痴抬眼看去,却见得空中、地上依旧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我怎么感觉修罗的数量还有很多呢” “谁知道呢这些修罗就像是杀不完一样,它们还越来越厉害,我差点都受伤了”,鱼反道,“幸好有微前辈在,我们还可以休息。” 尘痴点了点头,赞同道:“的确,鱼师兄你杀不杀修罗都没多大区别,反正那数量也可以忽略不计。” 鱼反干咳了一声,说道:“我只是不擅长这些打打杀杀的,大道万千,殊途同归嘛尘师妹,告诉你吧”,他压低了声音,“我耗费无数心力,已经卜算出天地大劫与这处秘境里的修罗根本没有关系。” “这不是很明显么这里的修罗最高也不过出窍期,还无法从秘境出去,想给修真界带来多大威胁也不可能”,尘痴道,“你若真想证明自己,不如将人形修罗的下落给算出来。” 鱼反摸了摸签筒,似胸有成竹:“等着吧,尘师妹,我一定会算出来的。” 尘痴没再理会他,转身继续去杀修罗了。霓素清也想去,但却被微卿说道:“小素清,你怎么又来了都跟你说了现在的修罗不是你能轻易对付得了的。” 霓素清翻了个白眼:“微大叔,你别小看我,我也是很厉害的” 木华也有些担心素清,他想了想,道:“不如,我们给你找几只元婴后期的修罗给你” 霓素清有些心动,却听见微卿又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让小素清和小修罗玩,也安全些。” “不行”,霓素清感觉自己又被小瞧了,她瞪了微卿一眼,气呼呼道,“我就要跟你们一起杀修罗。” 尘痴也觉得霓素清不会出什么问题,毕竟她身上可是有着不少堪称逆天级别的极品法宝,何况他们一行人里高手众多,不会让她出什么事,她便开口道:“泽天,那你和素清一起,你们两人相互配合,速度也能快些。” 泽天不会反对尘痴,于是,霓素清就朝他飞去了。离去前,她还不忘瞪了微卿一眼,她姿容绝美,纵使是瞪人,也似有无限风情。 微卿有些无奈,一旁的木华更是有些落寞。 “我们杀了这么久的修罗”,尘痴皱起眉,她还在纠结修罗数量的问题,“但为什么修罗的数量还有这么多,没多大变化” “这个问题是该好好想一下”,霓素清遥声道,“再这样下去,我都怀疑这里的修罗死后还会复活了。” “我们进入秘境也有几个月了,若是在外面,这样不停地杀下去,怕都已经毁了一个国家,但这里的修罗却始终不见减少”,清轩面色凝重,缓声道,“我觉得,这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个秘境里的修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多,它们不停地朝我们赶来” 尘痴看了他一眼,接下去道:“另一个可能则是这里的修路还在不断地出生。” “是啊”,泽天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修罗可以吞噬同伴的尸体,吞噬的越多,它们的力量也会越强。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吞噬修士,它们如果吞噬了修为比自己高的修士,那么就会拥有那个修士的修为。” 泽天的最后一句话里还有些羡慕的语气,但其他人却都变了脸色,封陌立刻就用神识查探了一下四周的修罗,冷声道:“修罗果然在吃同类的尸体。” “这么重要的事情,泽天,你怎么不早说”尘痴深吸了口气,“这里修罗这么多,就算它们在吃同类的尸体,我们也都看不到。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留下修罗的尸体。” “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泽天有些委屈,旋即又讨好道,“别生气嘛。” “只听说过修罗吃掉修士可以增长修为,却不知它们还能吃同类来获得力量”微卿指尖放出银白色光芒,所有接触到的修罗立刻都化作血水,“这种变强的方式,还真是野蛮呢。” 霓素清也气愤道:“那看来我们杀了这么多修罗,不过是为修罗提供了食物和养分,帮助了它们不断进化” 木华:“所以,我们接下来不止要杀死修罗,还要毁去它们的尸体。” 毁去修罗的尸体,这绝不是件简单的事,修罗全身上下都覆盖着一层极为坚硬的甲壳,想要毁去它们,耗费的灵力估计比杀死修罗都要多。在之前的,他们大多数人几乎都没有意识到要毁去修罗的尸体,除了清轩和离火它们使用三味真火,能直接将修罗给烧成灰、还有霓素清一开始用和鱼反用法宝吸收了修罗,将它们的尸体一起给炼化了。就连微卿每次杀修罗,都会剩下一滩血 “只剩下血有事么”微卿问泽天道,“你知道修罗吞噬多少同类,才会进阶吗” 泽天:“我又不是修罗,我怎么知道” 鱼反飞了过来,嘿嘿一笑:“还是我有先见之明,我的签 第82章 不只是分神 showad03; 第八十二章 “这个秘境其实有个名字,叫做虚无之界,现在可能只有活了五百年以上的修士还记得它的名字吧。『言*情*首*发 lw它和其他的小世界不一样,这里没有秘宝没有法器,甚至连一丝灵气都没有,连植物都无法在这里生存,所以很少会有修士进入这个秘境,久而久之,记得它的修士也越来越少……”微卿一边布着阵法,一边说道。 “微大叔,你快点”,霓素清现在面对的是出窍期修罗,纵使有木华保护,此刻有些手忙脚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微卿头也不抬,袖间却是一道紫雷飞出,瞬间将霓素清面前的两只修罗轰成渣,他风轻云淡一笑,道:“不说也罢,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虚无之界据说和虚空相连,你们待会走空间通道的时候小心些,别掉到虚空里去了。” 最后一个字眼落下,他的阵法也已经画完。他低声默念了一句法诀,金色的阵法就漂浮在了半空中并且变大,与此同时,一股浩瀚玄奥的气息倾泻而下。众人沐浴在那气息下,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正身处浩渺的星空之中,仿佛连自己的身体也成为了星空的一部分。 “你们先留在此处,这里是整个虚无之界的中心,也是阵法最关键的地方。你们分配一下人手,一些人去杀修罗,一些人则往阵眼里注入灵力,记住金木水火土五种灵力要一样多。我去其它四个方向也做下标记,半个时辰后回来。”微卿说道,或许是因为在说正事的缘故,他虽然嘴角依旧带着笑,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说完后,他的身形就消失不见,已是瞬移到了其他地方。 “这个阵法没问题吧?”泽天在空气中嗅了嗅,确认微卿真的走了,就说道,“而且微卿这人狂妄无比,真的靠得住么?”他在这一点上和尘痴倒是很像——不会轻易去相信外人。 “这个阵法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清轩道:“如果微卿真想对付我们,早就可以动手了,没必要等到现在。这一路上,他和我们一起杀修罗,也是真心指点我们,我觉得他应该不是狡诈奸邪之辈。” “他就是对我们太好了,而且他来历不明”,尘痴微微皱眉,“反常则妖,我觉得有些古怪。”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鱼反笃定道,“我的卦象告诉我,微卿不会害我们。” 尘痴抽了抽眼角,又看向冰山师兄。 封陌开口:“这个阵法没有问题。” “微大叔虽然自大狂妄又喜欢自作多情,但他不会害我们啦”,霓素清双眼发亮地望着这个阵法,“而且这个阵法很高深,我在古大叔那也见识了不少阵法,但都比不上眼前这个!” 木华也是出神地望着这个阵法,他的表情有些迷茫……微前辈怎么也会这个阵法? 而半空中微卿其实并没有离开,他隐去身形,将众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后,不禁挑眉暗想道:看来小尘尘警惕心很强嘛,这样都还不放心我。而且自大狂妄自作多情……他是这种人么? 约莫半个时辰后,微卿果然便回来了。他道:“我已在东南西北都做上了标记,待会大阵开启,阵法会覆盖住整个虚无之界,到时候还会出现空间通道,我们直接走上通道就是。” “那这些修罗呢?”霓素清问道,“我们不杀它们,它们肯定就冲过来了,若是攻击阵法或是想要毁灭空间通道怎么办?” “拦住它们便是”,微卿虚指在空中一划,几圈银色的光芒散发开去,将所有的修罗都阻隔在了光圈之外,“你们也别杀修罗了,待会空间通道一打开,你们就随我一起上去。”重生之末日枭雄 交代完毕,微卿就刺破指尖,以鲜血为引,催动了阵法。他嘴唇开合,无声地默念了一段法诀。 金色的法阵旋转着变大,如海水般吞噬了天空,很快就望不到边际,无数深奥艰涩的符文飞出,让人眼花缭乱。微卿脚踩虚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强大又霸道的气息散发开来,席卷了整个秘境。一时间,天地变色,整个虚无之界的空间都仿佛震颤了一下。 尘痴的瞳孔微微一缩,心中已是掀起惊涛骇浪。这般强大的气息,她只在师父身上感受过……微卿不可能只是分神期修士! 其他人也都有些震惊,只有封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阵法,脸上连半丝惊讶都没有。 被拦住的修罗暴动起来了,它们张牙舞爪地想要撕破白光冲出去,但却徒劳无功。远处突然有四道细小的金光冲天而起,在与天空的法阵相接的刹那,尘痴等人的面前也出现了一条绿色的通道。 “就是现在,进空间通道。”微卿转头,金光笼罩下,他的容颜看不真切。 众人跟随着他一起进入了空间通道。 ”你们顺着通道走,就能走出秘境。” “那你呢?”霓素清不由自主地问道。 “我要等到这法阵运转得差不多了才能走”,微卿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们出去了,可一定要等着我。” 霓素清松了口气,旋即又咳嗽一声,假装自己并不在意。 尘痴:“微前辈,你自己也要小心点。”既然眼前这人是跟师父一般的强大存在,她就已没有别的想法了……当实力强大到一定地步,是可以让人连怀疑都觉得没有必要的。 跟微卿道了个小别后,众人便先行离去。但还没走出几步,整个空间通道忽然震颤起来,接着,一个小号的红色通道出现,且从他们这个绿色的通道中间穿过。 “怎么可能?”看见这一幕的微卿面色大变,“外面也有人在封锁虚无之界!” “停下,都别走了。”封陌当机立断地喝止了众人。 “出现了两个空间通道……”鱼反难得面色凝重,“这下糟了。” “别怕,能够在阵法上赢过我的人还没出生呢,等我把他们的阵法毁掉,再出去会会他们。”微卿气得笑出声,但很快的,他就笑不出来了,外面的施法之人灵力雄厚且法阵绝妙,他一时竟然无法摧毁。 “是外面的人也在封锁虚无之界吗?”,清轩问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若有两人同时在一个世界的内部和外部施展封印阵法,那么空间通道就会被扭曲,改变原有轨道,且封印阵法一旦开启就不可逆转,我们现在相当于被两股力量夹在中间,空间通道承受不住就会断裂”,霓素清深吸了口气,素手一指,“你们看,这两个空间通道都在收缩,如果没能将外面的法阵毁灭,我们要么被夹死,要么跌入虚空” 尘痴皱眉:“外面的人刚好也来封锁秘境,怎么会这么巧?” 木华苦笑:“这种情况很少见,也很危急,只能希望微前辈能够摧毁对方的阵法。”拒嫁邪王:天价丑妃太嚣张 微卿没有说话,他全神贯注地操纵着阵法,竟连分下神都做不到。 就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两个空间通道已收紧变小了许多。微卿勉力支撑,却也是有些不支了,连修罗都无法再拦住。 泽天眼看着修罗撕破白光,忙道:“那些修罗冲过来了,该死的,它们该不会是想破坏空间通道吧?” 果然,一些高阶的修罗已经凭借速度先冲到了通道面前,它们对着空间通道又是撕又是咬的,神色狰狞得让人无法直视。空间通道虽然安然无恙,但在修罗的攻击下,收缩的却更快了。原本约有五六丈宽的通道,现在几乎只剩下了一半宽。 尘痴等人只感到空间都在震颤,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传入耳中。他们想杀修罗,但来的修罗实在太多且过于分散,他们一时竟无法奈何。 再这样下去空间通道要不了多久就会把他们夹成肉饼,尘痴一咬牙,决定拼一把。 五音铃响,尘痴的神识蔓延开来,笼罩了面前的五只修罗。她毫不顾忌地开始使用虚界吞噬它们的力量,不过一瞬间,它们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已化作一篷红黑色的粉末。 丹田处灵力充盈得几欲爆炸,尘痴拿出一件自己因为修为不足还无法催动的高阶法器,将灵力灌入,等将丹田的灵力耗得七七八八后,她就想再次使用虚界来吞噬修罗,正在此时,清轩却抓住了她的手:“住手,它们都是出窍期的修罗,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了。” 离火也站在她肩膀上:“啾啾,啾啾。” 尘痴:“我有分寸……” 她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封陌的身上忽然就放出一道淡蓝色的光芒,这光芒很快地就穿透空间通道,最终化作一堵墙,将所有的修罗都拦住。 清轩也捏诀唤出火龙,离火配合着他,将所有没被拦住的修罗都烧成灰烬。 封陌的脸色有些发白,但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微卿。” “对对”,霓素清忙道,“既然修罗已经被拦阻了,我们快去支援微大叔。” 于是,各色灵力都注入阵法,但微卿面上却没有丝毫放松之色,反而是异常的凝重。 木华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微叹了口气。 微卿眉头紧锁,掌中灵力吞吐……若是以本体的力量,或许便能毁去那外面的法阵。他正欲再最后一试,但眼睛一瞥,却是看到绿色的空间通道此刻只剩下一丈宽了。 “都停手吧”,微卿面色沉如水,“现在已经迟了,外面的人动作比我们快,阵法已经毁不了了。” 泽天没好气道:“说封印空间的是你,结果我们被困在这;说要毁去外面的阵法,但你又说迟了;如果当初我们好好地出去,又怎么会发生这些事?” “我的确没料到还会有人在外面也布下法阵,两个阵法在小世界内部和外部同时催动,此事千年难遇。之所以在虚无之界内部就施展阵法封印空间,是因为这样的封印会更加牢固。阵法一道,玄奥非常,并非以蛮力就能破的,罢了,以你的灵智,跟你也说不清楚”,微卿眯眼,“现在,只剩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毁去此方小世界。” 第85章 它被炼化了 第八十五章 虚空内极安静,尘痴现在看不到,就格外觉得周围一片冷寂。『言*情*首*发【 大书包更新快,广告少】她按照沉弋的教导,将灵台放空,徐徐地展开神识,去感受着周围。 “魂也是有灵智的,它们会千方百计地去吞噬能量”,沉弋说道,“在这虚空,你要不断地去消灭周围的魂,不然只要你稍有大意,就可能被许多强大的魂给吞噬殆尽。” “除了人和魂,虚空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沉弋说道:“除了像我和你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吸到虚空中来的,虚空中更有从其他各界流放过来的生物。我来了这么久,也算是见过不少东西。先说鬼修和魔修,他们在这虚空呈现两种极端,强者愈强,弱者往往只能成为强者的奴仆甚至养料;而神仙则更惨,它们被流放到虚空时,往往一身修为皆被废去,极易引来鬼修和魔修的觊觎。当然,也有自愿来到虚空的人,他们大多是想寻仇或者找人,但虚空很大,他们想要找到目标却不容易。虚空内也有和我一样的人族修士,数百年里,我也曾遇到不少,我们也有结伴而行,但最后他们都死了,就是我,若非运气好,怕也是早就陨落了。” 尘痴心中凛然,她已经感受到虚空的危险了,这里的魂会观望会蛰伏,还会落井下石,有时候一大片一大片地围拢来,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必须得一直保持警惕。也幸好她跟修罗斗了那么久,习惯了长时间地保持警惕。说到修罗,尘痴就想到微卿……当初她要被虚空吸进去时,抓住她的东西,绝对是触手! 来历不明的微卿很有可能就是修罗! 也不知素清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微卿若真是修罗该怎么办?他为什么要混进他们之中?她莫名被吸进虚空会不会与他有关?一个个问题盘旋在尘痴心头,她的思绪不小心就飘远了。 “尘痴!”沉弋一声轻喝,将尘痴的思想给拉了回来。 “不好意思,刚刚有些走神。”尘痴惭愧道。同时她也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自己身处虚空,尚不知何时才能出去,想得再多也是徒劳,素清他们好歹还有冰山师兄在,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太大的生命危险……她还不知道封陌随她一起跳进了虚空。 “沉弋,你跟修罗交手过吗?可曾见过修罗王?” 沉弋半晌都没有说话,正在尘痴觉得自己可能不该问这个问题时,他终于说道:“修罗一族强悍无比,算是虚空一霸。我见过修罗王,他一身修为和智谋都深不可测。修罗族被困在虚空千年,一直都想着离开。” 他忽然笑了,有些感慨道:“居然还真让它们找到了出去的方法……尘痴,我知道你现在担心外面,但你已经来到虚空了,就算再怎么担忧,也都是没有用的。你现在还是好好修炼吧,早些熟悉虚空,这样我们也能尽早出去。” “我知道的。”尘痴抛去多余的思绪,重新静下心来展开神识,去查探着周围。这一回她将神识伸展得极远,悄无声息地飘过无数游弋着的魂。虽然看不到,但她已能够凭借气息感受到各种魂了,也幸好她平时注意锻炼自己的神识,这才不至于摸瞎。 忽然间,尘痴感受到一个亲切的气息,和她的五行气息很像……难道是师父?被吸进虚空时,尘痴就试着去感应师父的神念,但可能是离开了人界的缘故,掉进虚空这么危险恐怖的事情,师父也都没出现。莫非师父想办法来到虚空了? 尘痴心中一喜,立刻就分出一抹神识,朝那抹熟悉的气息探去…… 沉弋愣了愣,微微皱眉:“怎么了?” 听到沉弋的声音,尘痴这才发现那神识竟然是沉弋的,她也是一愣:“怎么是你?” “我分出数抹神念分散在周围,以防危险出现,你刚刚感受到的,正是我的一缕残念。” 对于修真者来说,只有极为熟悉的人才会以神识相交,尘痴感觉自己刚刚的神识几乎是扑过去的,她干咳一声:“……我看那气息有些熟悉,一时有些控制不住。” 沉弋半天没说话,但尘痴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她不由的有些尴尬,暗道这位前辈该不会以为她脑子有问题吧。 幸好,沉弋似乎也没太在意,只是道:“这里的道修极少,我有百十年没见到过了,但有些魂也会模仿道修的气息,你还需提高警惕,切莫大意。” 尘痴松了口气。沉弋估计跟她师父是一个年代的,修为也绝对是分神期以上,她还是应该沉稳点,对人家表示出足够的恭敬。 “沉前辈,刚刚实在有些抱歉,小辈唐突了。” “没事,我在这待了近千年,也快忘了如何与人相处。难得见到一个道修,可能有时候也会比较话多,你莫在意就是。” 尘痴怎么敢在意?她还想早点回到人界去呢,心中一动,她便笑道:“前辈折煞晚辈了,能听到前辈的回忆,晚辈感到荣幸还来不及呢。” 沉弋微微一愣,眼前的白发少女虽然双目失明,但笑容却温婉和煦,仿佛让人的心都跟着一起柔软起来。 “叫我沉弋即可”,他叹了口气,“在这冷冰冰的虚空待了太久,若非一直惦念着人界,我可能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他语气听似平淡,却含有种不甘的执念,尘痴不由有些恻然,若是自己也被迫困在虚空这么久……她不敢想,一想简直就觉得此生无望。 “我所在的门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语速很慢,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是被门派养大的,因着资质尚佳,忝居首席弟子之位。我的师门因在门派境内发现了一条上等灵脉,被周围其他门派眼红,他们联起手来对付我们。恰巧,当时开了一处秘境,相传内有仙器……” 仙器?尘痴心中一跳,一下就想到了师父曾送给清轩的仙剑。 “我和师父一起进入了秘境,机缘巧合之下,竟还真让我们取得仙器。只是没想到,在认仙器为主的最后关头,我们遭人暗算,师父为救我而陨落,弥留之际让我一定要将仙器带回门派。我带着师父他老人家最后的希望,想救门派于水火,却在离开秘境之际,被吸进了虚空。从此,我和门派两界相隔,音讯全无,再也不能见,再也不能想。你能懂这种感觉么?全门派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知道。” 尘痴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但从来都口齿伶俐的她此刻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或许是他的经历太让人唏嘘了吧。她转念一想,自己与沉弋的情形何其相似——同样也是在离开秘境的时候被吸进了虚空,同样是被门派培养成长,同样有一个慈爱的师父……师父如此看重她,她却辜负了师父的厚爱。被吸进这个地方,师父肯定很担心她吧。 她心头一阵烦闷。如今修罗族侵入人界,混入皇宫数十年养精蓄锐,所图定然不小,师兄他们身边甚至都混有修罗,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不能帮忙也就罢了,甚至还得让师父他们为自己的消失而操心。 “和你一样吸进虚空,我能明白些你的感受”,尘痴苦笑,“若是我,只怕也会日日夜夜地想着离去……你既然有仙器,难道连仙器也无法划开虚空吗?”话出口,尘痴就后悔了。她实在不该问这个问题,仙器乃每位修真者梦寐以求。 沉弋淡道:“我试过,仙器根本无法让我离开这,所以我最后将仙器给炼化了。” “炼化?”尘痴觉得自己简直无药可救,明明知道不该追问,但却好像有什么在催促她一般,让她不受控制地继续追问下去。 “是的”,沉弋盯着她,“我把仙器炼化了,它的一身神通皆尽化作我的修为。” 仙器还能这么炼化?不知怎么,尘痴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想到了自己的婆娑果和五音铃。 “那你呢,说说你吧,我看你根基稳固,气息圆润,虽然修为只有元婴中期,但百余岁能有这般境界,资质也算是不错了”,沉弋道,“再加上你这一身法器,皆有不凡之处,想必你的师门也应该是个大门派。” 尘痴很少与人谈及自己的过往,如今面对着一个几乎称得上是陌生的男子去聊往事,她也有些犹豫。但想到她要离开外界,还是得靠沉弋,现在两人多交流交流,知根知底也好些。她便坦诚道,“我是个孤儿,因为是天生白发,所以从小被人嫌弃……” 尘痴本来是想简略地概括下自己短暂的百余年,但或许是从没有跟人这么交流过,她不知不觉间也说了许多:被清轩带到太白时的兴奋与激动,后来的屈辱与愤恨;慈祥和蔼的师父、仙境般的昆仑、冰山一样的师兄…… 沉弋就像个最好的倾听者,他很少开口打断尘痴,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与人交流过的缘故,他的表情很认真。尘痴现在失明,看不到他此刻听得有多么认真,不然也绝对会吓一跳。 一直说到自己和素清他们进入虚无之境,尘痴这才感觉到不对劲,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隐隐的似乎又传来一阵婴孩小声哭泣的声音。 虽然神识范围内都没有感受危险的气息,但尘痴还是立刻就握紧了碧渊:“沉弋,你在做什么?是不是有魂来了?” 沉弋随手拧掉一个怪物的脑袋,说道:“是魔修,现在已经被我杀了。” 第83章 可以侧身站 第八十三章 “毁去小世界?”尘痴眼角一抽,“你确定这比毁掉外面那个封印阵法简单?” 其他人比尘痴还要震惊,但现在时间紧张,空间通道继续收缩,周围的绿色光幕仿佛随时都要压过来。【手机用户直接访问 】 “起码我比较擅长”,微卿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这才让空间通道收缩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双手掐了个诀,天色逐渐黯淡,“我一定尽全力,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说完,一股恐怖霸道的气息如海水般袭来。整个秘境也剧烈地震荡起来,在这强大的气息面前,尘痴等人差点没站稳。等他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周围却已经黑了下来。 如同墨一般的黑,伸手不见五指,更难见周围小伙伴的身影。黑暗中,只有修罗的怒吼格外刺耳。 “怎么突然就黑了下来?那些修罗怎么又怪叫起来?”鱼反愣了一下,道,“你们在哪?我都看不见你们了。” “闭嘴,一点黑就怕成这个样子”,泽天“啧”了一声,语气难得有些严肃,“这好像不是单纯的黑……清轩,你试试看能不能用三味真火。” 清轩心念一动,手心冒出一朵火焰,但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他才刚刚看清周围的人,三味真火就又熄灭了。他又试了几次,火焰总是很快就被黑暗吞没。离火也喷出了三味真火,但它比清轩还不如,几乎在喷出的瞬间就又熄灭。 尘痴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感。她也试着掐了个诀,但才刚刚放出灵力,灵力就犹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 “再试试太阳真火。”泽天继续对清轩道。 清轩挑眉,他体内的确是有太阳真火,不过以他现在的修为还无法很好地使用,故而他一直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展示过……但泽天是怎么知道他有太阳真火的? “你身上这两种火焰的味道太明显,我早就闻出来了。”泽天懒洋洋地说道。 清轩有些无语,但还是试着调动体内的太阳真火……这回更快,太阳真火才刚刚在他指尖冒出个火星,就被黑暗吞噬了。 “果然如此,好大的手笔”,泽天喃喃道,“这不是黑暗,这是光被吞没了。” “什么意思?”霓素清早就好奇了,此刻忙不迭问道,“我的灵力好像使用不出来了。” “这应该不是使不出来,而是被吞噬了”,木华也想通了,他恍然道,“微卿前辈应该正在吸收这个小世界的能量,连光都被吞噬了。” “这样也行?”鱼反简直惊呆了,“这是什么逆天的神通?” 吞噬能量!尘痴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她的虚界也可以吞噬能量。微卿是怎么吞噬能量的?她立刻就想找到微卿,但周围实在太黑了,除了两个空间通道金色和绿色的光晕,她什么都看不到。纵使有那两道光晕,它们也只能照亮寸许的地方。 鱼反也想找到微卿,他摇动签筒,从中飞出一道光亮,但它却犹如烟花般,划破刹那的黑暗,转瞬就湮灭。 “不要使用灵力。”封陌突然开口。他话音刚落,空气里也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你们别再使用灵力了,当心我一个控制不住,就将你们吸成人干。” 说话的人正是微卿,他的声音似从很远处传来,又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微大叔,你跑哪去了,你这是什么神通,竟连光都能吞噬,也太厉害了吧?”霓素清的声音有些兴奋,也有些疑惑,“但这样就能毁灭一个小世界吗?这不应该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吗?但为什么就只有修罗的吼声,没有一点天崩地裂的声音?” 微卿没有再回答,空气中只有修罗传来的阵阵怒吼。 事实上,若是小世界里还有光,他们将神识往远处延伸,就能看到整个秘境的已经小了大半,且在边境地区,那一角角的天地或坍塌、或崩裂、或灰飞湮灭……极为壮观,也极为安静。 只有修罗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它们骚动着,开始自相残杀,相互吞噬。 尘痴等人一无所觉,他们能感觉到的只有空间通道越来越窄,绿色的光晕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微大叔,空间通道要合拢了!”霓素清大声道,“你还有多久?” “你们再坚持一会。”微卿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众人的脑海。 “这能怎么坚持……”鱼反欲哭无泪。空间通道已经收缩到不能允许两个人站立的地步,他们只能依次一前一后地站着。 尘痴没有说话,她现在也很紧张,眼睁睁地看着危险逼近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绿色的光晕逐渐靠近,尘痴已经能逐渐看清身前人……和鸟的样子。 尘痴叹了口气,歉意道:“清轩,你若不跟我们同行,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我们之间用得着说这些么?”,清轩心下一动,自然而然地就牵住了尘痴的手,“放心吧,相信微卿前辈,我有预感,我们没那么容易就陨落。”话虽这么说,清轩想的却是待会就算拼出命去,也一定要护尘痴安全。 手忽然被牵住,尘痴愣了一瞬,还没等她有什么想法,泽天突然就开口道:“不对,微卿在哪呢?他怎么不在空间通道里。” “微大叔是布阵之人,他可以走出空间通道。”霓素清回答道。 泽天大怒:“什么?!我说虚无之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肯定是想抛下我们逃了!” 微卿没有说话,他现在正在全神贯注地吞噬小世界,已经懒得解释泽天的问题。 “主人,我就说那微卿不是什么好人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等我把这空间通道打碎,我们干脆直接去虚空,我在那生存过,有办法将你再带回人界。”泽天还在那骂微卿,一边骂,一边攻击空间通道。幸好从内部攻击,空间通道没有继续紧缩。 “微大叔不是那样的人。”霓素清坚持道。 尘痴有些头痛,她现在已经觉得空间有些逼仄了,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绿色光芒逐渐靠近,一寸,一寸,又一寸。 直到有层坚硬的、类似于墙壁的东西,触碰到他们的身子,紧接着,巨大的压力就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来自空间法则的约束,厚重而恐怖,让人无处可逃。 这下众人再顾不得什么“不要使用灵力了”,都纷纷展开灵力抵御这股压迫感。也幸好这些灵力使出来,没有再消失不见,能帮他们暂时抵御着空间通道的压迫。 尘痴仿佛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挤得连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她刚想先进入虚界,就忽然感觉自己忽然被人一拉,然后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周围的压力也截然一轻。 她抬头,正对上清轩灼灼的双眼。 “这样我消耗的灵力不变,你还可以不用耗费灵力,能节省不少灵力……”发现自己说得乱七八糟,清轩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 “呃,谢谢……”尘痴道,“其实我想说,我们可能侧着身子站会更好点。” 清轩:…… 就在尘痴打算离开清轩的怀抱时,清轩却收紧了手臂,坚定地将她禁锢在怀里:“侧着站也会感受到压力,只是小一点罢了。” 离火:“啾啾。”它可能是最轻松的一个了,体格小,受到的压力也没那么大。 尘痴无奈,她心中也有些感动,只得作罢。 木华也护住了霓素清,鱼反发现元婴期的修士里只有自己是苦苦一人在支撑,他难免有了其他的想法,但他前面是泽天,后面是封陌……考虑到泽天一向跟他不对付,他只好拼着老命地转过了头,腆着脸对封陌道:“封师兄,你看师妹们都有人保护了,你人最好,也帮师弟我分摊点压力呗。” 封陌语气冷淡:“你可以侧身站。” 鱼反只好侧身站了,虽然压力的确是小了些,但却是均匀地分摊在他整个身子上,他悲怆道:“我觉得我很快就要被夹成肉饼了。” 鱼反还没被夹成肉饼,但木华却已经不好受了。他现在是元婴后期,但承受的压迫却远超自身修为。 “木师兄,你怎么了?你嘴角流血了!”霓素清的语气有些惶恐,“你别吓我……微大叔,你还要多久啊?” 尘痴心下一紧,也急忙去看清轩,在绿光的映照下,她发现他的额头竟然冒出了汗水,显然是在苦苦支撑。 “我没事……” 黑暗中,一个血色的掌印飞了过来,狠狠地拍上空间通道,瞬间让它膨胀了一圈。尘痴等人顿时感觉到那庞大的压力消失了,绿色的光晕距离他们还有一尺的距离,但他们还没高兴太早,那绿色的墙壁又朝他们靠拢来,且速度更快。 “再坚持一会,我已经吞噬了半个虚无之界。”微卿鼓励众人道。 “才半个?”霓素清扶着木华,“微大叔,木华内脏都受伤了,你能不能快点?” 尘痴现在也是十分焦灼,她都恨不得想使用虚界帮着微卿一起吞噬了……但可惜,她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二又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做。周围还是那么浓郁的黑,只有空间通道发出绿莹莹的光芒,尘痴看去,只觉得它像是一张巨大的嘴,要将自己吞没。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尘痴大脑飞速地转动。 然后她发现自己真的想不出办法,她不知道该怎么让空间通道停止合拢,也不知道该怎么保全这么多人。 正在一片无力之时,她眉间忽然一阵灼热,紧接着,她面前也出现一个白色的光点。那白光越来越亮,却不刺眼。白光之下,尘痴身前的清轩和身后的泽天都忍不住退后一步。 唯余尘痴一人站在白光面前,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渐渐散去,她痴痴地看着一个人缓缓自白光中现出身形。 玉清子的虚影飘在半空,对着尘痴笑眯眯道:“痴儿,好久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他周身都弥漫着一层白色的光晕,在黑暗之下,格外明显。 看见玉清子,众人忙躬身行礼。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又忍不住齐齐一抖。 “师父,我们……”尘痴深吸口气,刚想简短地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玉清子却伸出手,按在了她的额前。 尘痴只觉一阵柔和的力量扫过识海,将她最后一丝焦躁也给清除了。 玉清子微微一笑:“痴儿,为师都知道了,别怕。” “总算出现个能帮忙的了。”微卿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此处小修罗众多,毁去也好,永绝后患”,玉清子一手点在空间通道上,绿色的光幕顿时就停了下来,他另一只手上则出现了一支笔,“我先让空间通道重回正轨,待会你们就直接离开这个秘境。” 说完,他执笔在虚空中一挥,笔走龙蛇,金色的符文便似活了过来一般。尘痴等人看在眼里,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不止是他们觉得晕眩,空间通道更是剧烈地震颤起来。 随着笔下金光大盛,玉清子的虚影也渐渐变淡,最终金色符文飞进了空间通道的界膜里,同时,空间通道也膨胀了一倍有余,里面顿时也变得开阔起来。 “好了”,玉清子收笔,“你们现在可以离开秘境了。” “那微大叔呢?” “他无需空间通道,也能离开。” “玉师伯,你对尘师姐真好”,霓素清嘟起了嘴,有些惆怅道,“为什么我师父没来呢?” “掌门和督教还有其他长老事物繁多,有些脱不开身”,玉清子摸了摸胡须,笑眯眯道,“这才派我来了。”他才不会说,他们几个老家伙为了“谁来”的问题打了一架,最终他打赢了才能过来。 尘痴见玉清子的身影越发黯淡,知道他是要离开了,心中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努力笑道:“对了,师父,这是我收的灵宠,他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是饕餮呢。” 泽天有些尴尬地被尘痴拉到了玉清子面前,他咳嗽一声,还算规矩地行了个礼:“师父好。” “泽天是吧?既然痴儿收你为灵宠,那就一定要听她的话,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不能给她添乱”,玉清子将一个空间镯子递给他,“初次见面,这个就送给你吧。” “谨遵师父教诲。”泽天喜滋滋地接过东西。 此时玉清子的身影已经极淡了,他最后看向了封陌……对于这个大徒弟,他一向是比较放心的,便就交代道:“封陌,你身为师兄,这段时间就辛苦一下,好好保护师妹师弟们。”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虚影也就彻底消散了,四下再次恢复成黑暗…… 看着师父离开,尘痴心中有些失落,就连即将和众人走出空间通道的喜悦也被冲散了不少。 “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了!”霓素清却很是激动,她冲在最前面,“我出去后一定要好好洗个澡!” 在她之后的就是鱼反了,他的声音也很是兴奋:“终于能见到阳光了!” 眼看前方越来越亮,被他们的心情感染到,尘痴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对了,微大叔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他把秘境弄成什么样子了?”霓素清停下脚步,忍不住转头透过空间通道看去…… “别看了,没有光什么也看不到。”尘痴早不知看过多少次了,甚至还想试着用灵力照亮外面,但每次灵力都被吞噬了,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秘境。 “也许是不想让我们看到吧。”尘痴说道。她其实对微卿的身份和能力都有些好奇,但刚刚师父来了,都没说他有什么不对,她便也就不再多想了。 “怎么还看不到?”霓素清有些郁闷,但又眼珠子一转,从空间戒指里摸出一盏造型精美绝伦的灯来,大喝一声道,“去。” 半空中白光大放,那光芒圣洁而无暇,且越来越亮,逐渐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这是古大叔炼制的,据说仙界用的就是这种……”她洋洋得意道,但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空间通道外已是一片狼藉,修罗们相互厮杀着,尸体已经堆积如山,远方的天空和大地一片片地坍塌、陷落,像是正什么东西吞食一般,不停地化作虚无。 尘痴睁大了眼……这真的是人能拥有的力量吗? “微卿不是人!”木华的声音忽然响起在众人的脑海里,“他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空间通道就震荡了一下,然后就听得“咔嚓”、“啪”的两声巨响,空间通道猛地就裂了个大口子、半空中的灯也碎了,周围一下就恢复成黑暗。 与此同时,尘痴忽然就感到一股极强的吸力扯住了自己,她来不及反应,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朝空间通道的裂口处飞去! 第86章 恭喜和同喜 第八十六章 ”魔修?”尘痴心下一沉,她刚刚连一点异样都没察觉到,“这是什么修为的魔修?” “出窍期,他们是被魂给引过来的”,沉弋捏了个诀,清光了自己身边的魂与魔修,看着有一只魔修带领着其他魂到尘痴那边去了,他没再出手,只是提醒道,“他们要到你身边去了,当心。【手机用户直接访问 】” 不用他说,尘痴也已动手,她长剑一划,凌厉的剑气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困住了她能够察觉到的所有魂。 而等将魂给困住,一只出窍初期的魔修也来到了尘痴身边,他没发出半点声响,出手迅疾如电,黑色的光球眼看就要落到尘痴身上…… 尘痴身体一个激灵,立刻就察觉到危险,她脚踏风缈步,将速度发挥到极限,眨眼就跟光球拉开了距离。 魔修的速度竟不及尘痴,他也不急,只操纵着光球朝着尘痴追去。 尘痴也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虽然修为不如敌人,但她也没向沉弋求援,甚至还朝着他的反方向跑去。 她来到被剑网困住的魂中间时,素手一扬,便朝后方甩出一把灵核,与此同时,她身形骤然加快,转眼就离开了剑网。 而在被困住的魂群上方,灵核与黑色光球相撞,放出巨大的光芒,只听得一阵嘈杂的婴儿哭泣声响起,片刻后,周围便彻底安静下来。 那些魂已全被清空,虚界的地面上又多了层土壤。 沉弋笑了,好一招借刀杀“魂”。 看着尘痴依旧安然无恙,那位出窍初期的魔修冷哼一声,手中现出一把斧头型的法器,黑斧在半空中变大,朝着尘痴就砍了过去。尘痴并不畏惧,催动五音铃,从空间戒指内拿出一柄攻击型法器就迎了上去。她可是能从八只出窍期修罗手中活命的人,虽然现在眼睛看不到了,但并不妨碍她解决掉这一位魔修。 魔修比之修罗还差得太远了,起码魔修的身体没有修罗那般坚不可摧,尘痴身上各种极品法器都有,她的防御不成问题,借此机会也对魔修的招数有了一定的了解。数百招后,竟还真让她寻到机会。 因着受伤,魔修终于抵御不了五音铃的干扰,在悠扬的铃声下,他的神识恍惚了一瞬,尘痴眼神一凝,手中的匕首法器倏地就换成了长剑碧渊,猛地朝他胸膛刺去。 “你……”魔修这时才恐慌了,他忙道,“住手,我……”还没等他说完,碧渊就已洞穿了他的身体。 魔修瞪大了眼,满脸的不甘与震惊,他五指成爪,想去捏住尘痴脖子,但尘痴怎会给他机会,立刻就收剑朝后退去。 他绝望地垂下了手,只死死地盯着尘痴,似是看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绝望忽然退去,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来,直到断气也还是这么副诡异的表情。 尘痴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周围的空间扭曲了一瞬,一个已经有了形体轮廓的魂朝她飘来…… “小心!”沉弋眉头一皱,他手中现出一团白芒,已决定若有不对立刻出手。 尘痴心下一跳,一股堪称恐怖的压迫自身后袭来,她来不及回头,下意识就是一掌朝后拍去! 在手掌接触到对方轻飘飘的身子时,巨大的压力便如潮水般倾泻过来。尘痴一咬牙,开启了虚界,同时,她不忘催动五音铃,以此为掩护,用虚界吞噬了这只已有出窍修为的魂。 “啊……”只是半声尖叫,这只魂就已化成了一堆粉末。 出窍期的魂灵力太过庞大,尽管虚界吞噬了大部分力量,但剩下的一部分也让尘痴有些难受。她扶住了额头,刚刚消耗太大,现在又补充太过,那阻隔在双眼处的黑气,竟然在这些灵力的冲撞下开始散去。 沉弋手中的光团散去,看尘痴身形一晃,他立刻来到她身边:“你怎么样?” “没事。”尘痴抬头,她的眼睛现在还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可惜就连沉弋衣着的颜色她都看不真切。她又看向周围,也是模糊的一片。但这也比完全看不到好多了……估计再过段时间,她的眼睛就能完全恢复了。 “那位魔修被我的五音铃给吞噬了。”尘痴对着面前的身影解释道。 “你这法器很是不凡,在这虚空非常有用。” 尘痴苦笑:“可惜我修为不够,五音铃能够吞噬的力量也有限。” “这神通很不错,能越阶吞噬对手,不过你还是要注意别超过自身的承受能力”,沉弋点到即止,转而笑道,“你的实力蛮让我惊喜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 “没给你拖后腿就不错了。” “你太谦虚了,我最开始来到虚界时,做的也没你好……”沉弋正色道,“刚刚我没有出手帮你,其实也是存了些试探和磨砺你的意思,希望你不要介意。虚空之中危机四伏,只有不断在战斗中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的,危机之中更容易爆发个人潜力,和比自己强大的魂与魔修交手,对我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修炼方式。”尘痴想到了冰山师兄——还真得感谢冰山师兄当时不断地扔修罗来给她练手,不然现在她在这虚空肯定更危险。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他沉吟片刻,道,“尘痴,你的眼睛还没好吧,看不见确实很不方便。不如我帮你用灵力疏导一下,虽然也许不能立刻看得见,但应该能够帮你尽快恢复。” 尘痴一愣,旋即笑道:“那就多谢了。其实刚刚在吞噬了那只魂后,许是因为瓶颈松动,我已经能看到一些了,就是非常模糊。” 沉弋听罢,食指中指并拢,现出一道淡红色的光芒,轻轻在尘痴的眼前一抹…… 尘痴只觉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袭来,顿时,眼部的经脉里仿佛都浸满了灵力,这些灵力里金木水火土都有……果真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五行灵力。她一边感叹,一边慢慢地睁开了眼,这才将一身黑袍的沉弋看得真切。 他身材高挑,有着一副完美的容颜,完美到单看脸竟难以分清性别……尘痴是真没想到沉弋会美到快要雌雄莫辩,许是他相处了一段时日,她虽是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太多的违和感,反倒觉得有些熟悉。 “怎么样?”沉弋问道。 尘痴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看向别处……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了些,若说之前是浓雾笼罩的话,现在便是薄雾弥漫了。她笑了笑:“比刚刚好多了,就是远点的地方看不清。” “你双眼间的黑气有些古怪,我无法完全祛除,不过也没事,用不了多久,它应该就会完全消散了,你的视力便能恢复如初。” 尘痴心态倒是很平静,之前她就并未因为失明而自怨自艾。说起来,因着这段时间的失明,她的听觉还有着不小的提升…… 眼睛能看到了,尘痴也安心不少。两人便和之前一样,一边修炼,一边杀杀来犯的魂和魔修以及鬼修等等。尘痴进步得很快,出窍后期以下的魂和魔修以及鬼修等等,她都非常熟悉,皆能独立对付。面对强敌时,只有当尘痴实在支撑不住时,沉弋才会出手相助。 在这样一种高压之下,尘痴的修炼速度让沉弋都有些惊讶。为了让尘痴早日突破到元婴后期从而能与他联手撕裂虚空,他有时甚至会主动带她去虚空中更深的地方历练。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尘痴对于外界的想念与日俱增。大约在进入虚空十年后的某日,数只合体期的鬼修带着一群魂飘荡到了他们所待的地方,尘痴拼着半条命和沉弋一起杀出生路后,终于突破到了元婴后期。 沉弋望着满身鲜血的尘痴,也是有些动容,半晌,才笑道:“恭喜。” 尘痴回望过去,也笑了:“同喜。” 等尘痴花了三日将修为稳定下来,也把状态调整至最好,沉弋才开始准备撕裂虚空。 “世间万物皆由金木水火土构成,哪怕是在这虚空,它通往人界的界门也是如此。待会我就使用五行灵力来攻击界门薄弱的地方,等我撕开一道裂缝时,你就和我一起把界门打破。” 尘痴有些不解:“你修为这么高,难道凭你一人之力还无法撕裂出一道通往人界的门吗?” “单凭我个人的力量,的确足够攻破虚空的界门,但到时候肯定还有很多强者闻风而来。想要逃离虚空的人越多越强,那么虚空的反噬就越大,我们承受的压力就越恐怖,而且魔修、鬼修和魂,他们本来就不不属于人界,若是因为我们的缘故,将它们带到了人界,我们也会遭受天谴。所以必须将他们全部杀死。到时候,我负责杀,你全心负责撕裂虚空,记住,千万不能停。因为界门会自动修补裂缝,在我无法攻击界门的时候,就只能靠你了,你有元婴后期的修为,全力以赴之下,至少能阻止界门自己合拢。” “好,我知道了。”尘痴心下凛然。 沉弋又仔细地交代了几句,这才闭上眼,真切地感受到界门的薄弱处后,他手中现出一团巨大的红色光芒,狠狠地朝它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连脚下的大地都震颤了一下。若非提前做好了防护,尘痴恐怕都会被余波冲击受伤。 好恐怖的力量……尘痴半是震撼,半是向往。和沉弋的力量相比,她的攻击实在太微弱了,也怪不得沉弋让她先不要动手。 沉弋面沉如水,恍若白玉雕琢的面容在红光的映照下,美得惊心动魄。他一掌拍出,红色的光束直直地射入半空之中。空间仿佛已扭曲到了极致,震颤感越发明显……终于,一道半透明的门缓缓浮现,它的中心是一道漩涡,深奥而玄妙。 尘痴盯着界门,内心激动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在虚空的每一天,她都在想着昆仑,想着师父师兄清轩等人,想着修罗的诡计。正是靠着这些思念,支撑着她每日不竭的修炼。如今有机会能出去,她就算拼尽全力也要离开虚空! 这边如此大的动静,果然也吸引了虚空内的其他生物。尘痴现在的神识也能察觉到正有不少强大的魂赶过来。她眉头皱起,心下也是有些紧张。 若是能在他们赶来之前,就破开界门就好了……然而,现在界门上别说裂缝了,连一点印记都没有。尘痴皱了皱眉,紧紧地盯着界门,心跳忍不住有些加快。 终于,在沉弋的攻击下,界门上面已出现了点点印记。这时,也有不少魂和魔修赶了过来, 尘痴害怕他们打扰到沉弋,立刻催动五音铃为掩护,直接用虚界吞噬了它们。她现在已突破到元婴后期,分神期以下的生物,都能够吞噬。这一招倒是震撼了后面的人,他们的脚步有些犹疑,没有再立刻上前,只远远地观望着……当然,尘痴也知道,这是因为他和沉弋所在位置在虚空的边缘,附近游荡的生物修为并不会太高,真正厉害的,过不了太久,也将赶来了。 “尘痴,准备。”沉弋开口了,他话音刚落,黑色的界门上面便出现了蛛丝般的裂缝。尘痴的攻击也立刻落了上去。 灵力一接触到界门,便如泥牛入海般被界门全数吸收。界门上面的吸力非常大,仿佛要将她所有的灵力都吞噬进去。想到沉弋攻击了这么久,消耗定然巨大,尘痴心念一动,一块灵髓便飞到沉弋面前。 沉弋也不客气,接过灵髓就吸收了些许。他手中的光芒更盛,界门上的裂缝也逐渐扩大。 不远处虎视眈眈的魂和魔修以及鬼修们都激动起来,他们叫嚣着,立刻就朝这边涌来。 沉弋看向他们,讥诮地勾起嘴角。他一只手攻击界门,另一只手掐诀,大杀四方。 他们冲得很快,但沉弋杀得更快。 血腥味越发浓郁,尘痴耳边尽是惨叫怒骂之声,她两耳不闻,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攻击界门上。此时,已有一个指甲盖般大小的洞出现在了界门上。 沉弋回头看了眼界门,又看了看全神贯注的尘痴,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忽然间,一股强悍无比的气息袭来,周围的嘈杂声变小了许多,挤在一起的人,自动地为来者让开一条路。 尘痴心下一沉,知道真正的高手来了。她看不出眼前这位老者的修为……这人起码是合体期以上。 沉弋倒是很平静,只是手中红光更盛。 “道友修为不俗,可惜想要撕裂空间,似乎还差一点火候,不如老夫来帮你一把。”来人桀桀一笑。 “你帮不了,还是滚回去吧。”沉弋冷冷道,他袖袍一挥,为尘痴套上一个保护障。 老者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也不再啰嗦,身形猛地消失,一下便出现在沉弋面前。 沉弋身形微动,挡住尘痴,只用一只手便迎上老者的攻击。 两人交手,周围的人急忙躲避,躲避不及的,眨眼间便被余波绞成灰烬。 尘痴心脏狂跳,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弱小。她努力平复下心态,不停地输出灵力去攻击界门上的缺口。 缺口越来越大,界门上的吸力也越发强悍,尘痴感觉自己似乎随时都要被吸过去。 “再有片刻,应该就能出去了,你千万不能停手!”沉弋对尘痴传声道。 他话音刚落,便就又有三道人影飞了过来,他们速度太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出现在沉弋和尘痴身边。 “都给我滚!”沉弋没再攻击界门,转身就朝他们出手。 几个呼吸间,四人便交手数十招,沉弋的招式大开大合,霸道异常,竟真将他们都暂时压制住了。 在保护罩内的尘痴全心地攻击着界门,虚界内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进身体,她感觉到界门之上的吸力越来越大。 其中一位面容僵硬的青年人忽然停手,他阴冷的目光望向尘痴,整个身子都化作烟雾,朝尘痴飞来。 他竟然是渡劫期的魂……尘痴瞳孔一缩,真切地感受到死神在朝她招手。 电光火石之间,沉弋身形如鬼魅般挡在了她面前,黑色的雾气瞬间侵蚀了他半边身子。 尘痴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沉弋左半边脸上的血肉消失,露出森然的白骨。 沉弋看向尘痴,用完好的那只手朝她伸去。 尘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是你!你竟……”尘痴耳边只听到这么一声,身子便被吸进裂缝之中。 第84章 你终于来了 showad03; 第八十四章 “尘痴!” “尘师姐!”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尘痴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脑袋还是一片茫然,就感到半个身子被吸到了空间通道之外!秘境与虚空相连,空间通道的外面就是虚空! 千钧一方之际,一道冰凉的、细长的东西卷住了她的手,和吸力对抗着,要将她往另一个方向拉。 尘痴立刻就反手抓住那东西,这熟悉的触感……是修罗的触手! “小尘尘,是我,别松手。”微卿的声音传来。 尘痴心下一凛,她没有松手,但另一只手却举剑就朝那东西砍去! 微卿:…… 此时,又有另一只冰冷的手出现,牢牢地抓住了尘痴持剑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尘痴的手腕都给捏碎。 尘痴现在几乎有大半个身子都被吸到了虚空里,在那莫名恐怖吸力下,她的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脑袋更是一团浆糊。她一咬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丢掉灵剑而去抓住那只冰冷的手。 “看签!”鱼反大喝,数十支灵签闪烁着白光飞出,在尘痴头顶上方排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尘痴顿时就感觉多了另一股力在把自己往回拉……很好,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可以被分尸了。她浑浑噩噩地想着。 但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忽然就有一只灵签变成了暗红色,“咻”的一声脱离了队伍,冒着黑气停在了尘痴的眼前。 鱼反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那支签是以尘痴自身厄运之气炼制而成的“下下签”,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本是想让签筒先困住尘痴,别让她被吸进虚空,但却没想到灵签也会失控,他忙道:“下下签,归位!” 尘痴只觉眼睛一痒,然后虚空中的吸力猛地增大,她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眼睁睁地看着尘痴的手腕从自己的手心滑落,封陌的瞳孔猛地一缩,毫不犹豫地也跳进了虚空。 从空间通道破裂到尘痴消失,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其他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赶过去,空间通道的裂口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合拢。 泽天大吼一声,就要跳进虚空。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清轩用剑撑开空间通道,随着泽天一起进入了虚空。 等木华、鱼反还有霓素清赶到时,裂口都已经合拢了。 “怎么办?”霓素清哭丧着脸,“他们都掉进虚空里去了……” 微卿换成人形,回到了空间通道,他扶了扶额头:“还能怎么办?你们还是先离开这鬼地方,通知门派长老去把他们带回来吧。” “为什么尘师妹会被吸进虚空”,木华担忧道,“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放心吧,他们修为不低,短时间内在虚空里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尘痴再次有意识时,睁眼只见一片漆黑,有什么东西正在噬咬着她的手臂。她出手如电,想将那东西给抓起来,却只摸到一团气体样的东西,并且很快就从指间飞走。 她拿出碧渊,戒备地站起身,同时下意识地放出了个火团,想看看那是什么玩意儿。火团安静地在手心跳跃,尘痴甚至都感受到了手心一片温暖,可她眼里却依旧是漆黑一片。 她看不见了。 尘痴呼吸一窒,心里有一瞬间的慌乱,她咬紧下唇,深深地吁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慢慢回忆被吸进虚空之前的事,猛地想起鱼反那支下下签的黑气曾飘进过她的眼里。 估计就是那黑气的作用,尘痴松了口气,暗道以鱼师兄的修为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将灵力运到双眼,似是遭到了一层阻隔,但若以灵力不断冲撞,估计几个月后就能好,那时候视力自然就能恢复。 弄明白好眼睛的问题,尘痴便开始观察自己所处的虚空。对于虚空,尘痴了解的并不多——正常的修士都不会了解虚空。她只知道,这里超脱六界之外,是个极度不适合人类修士生存的地方。她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好好地她就被吸进了虚空…… 而且,她要怎么才能回到人界…… 这两个问题都不是立刻都能解决的,而且尘痴估摸着就算是师父,恐怕也无法随意来到虚空。她苦笑了一下,也不知自己是倒了哪辈子的霉,莫名其妙就被吸到了虚空。 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再去纠结原因也于事无补。尘痴想开后,立刻就决定先把自己的眼睛给养好,然后再去探索虚空,寻找回人界的路。 当然,在此之前,尘痴也想先感受一下这虚空……她不敢随意走动,就只是先踩了踩脚下的地面,发现轻飘飘的,就像是踩在云上一样。她又摸了摸,触感和云也很像……接着,她才小心翼翼地将神识散开出去,神识一碰到脚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一般,再也无法延伸开来。而整个虚空里也没有半丝灵力波动,平静得就犹如一潭死水。桃运御医 虚空里很安静,尘痴也没有在周身发现任何能威胁到自己的存在……或者说,她根本就没能发现任何生命更为恰当。但想到自己醒来时噬咬着自己的东西,她不敢掉以轻心,握紧碧渊,用它在自己周身做了个结界。 在虚无之界里,她没有使用过碧渊,一方面是它不适合群攻,另一方面则是她不想玷污了师父送她的剑。 接着,尘痴开始打坐调息,用灵力去冲击眼部的桎梏。她入定不过半个时辰,忽然就感到全身一阵麻养——不是某个部位,而是全身都仿佛再被在些东西噬咬,而且尘痴立刻就发现自己的灵力在不断地流失。她伸手一抓,依旧只是感受摸到雾气一样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尘痴皱眉,一层薄薄的火焰自她皮肤底下冒出,整个地包裹住了她。她全身都沐浴在火焰之下,看起来就像是在被火烧一样。 当然,这些火焰都是她自己放出的,根本不会伤害到她——感谢五行之体的体质,使她修炼各系术法都得心应手;更要感谢师父,教她学习了各种五行法术。 那种被噬咬的感觉终于没了,看不见东西,尘痴的听力却变得更加灵敏。她听到阵阵惨叫声,声音不大,如同幼童哭泣一般,还充满了凄厉和怨愤。 尘痴丝毫不为所动,只立刻放出神识查探。她发现这些雾状的东西被火烧之后,就变重了,且不断下沉到脚底。 难道脚底踩着的就是这些东西的尸体?尘痴暗自猜想着。她对这些东西更警惕了:没有形体、吸人灵力、且还能悄无声息地穿破她的结界。 但既然灵火能烧死它们,尘痴便在自己周身布了一圈火焰。火焰才刚刚,空中就似乎吹来一阵风…… 尘痴心下一跳,她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里有风,虚空中还有风?尘痴仔细听去,只觉那阵风呼啸着吹来,似乎还不小……不小到直接就将自己的火给吹灭了,接着,尘痴就感受到什么东西触碰了自己的身体,她的灵力立刻就开始外泄。 不是风,是那东西! 尘痴心中一凛,反手就是一掌朝那东西拍去。那东西轻巧地避开了,尘痴立刻就将手中的灵核甩出,灵核爆炸开来,她感受到那阵雾似乎分散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竟分别咬上自己。 这还没完,空气中再次传来一阵呼啸声……尘痴头皮发麻,听声音,这次似乎来了一群。这些不是她刚刚清醒时遇到的那种,尘痴明显感觉得到,它们比之前的厉害许多,光是一个就已经这么难对付了,一群又该怎么对付呢…… 尘痴大脑飞快思索,身上金光一闪,将咬着自己的东西给震开,同时她手中碧渊一划,剑气奔涌而出,将要靠近她的那些东西打散开来。 但很快的,它们就立刻就聚拢,朝她飞来。 “用火。”空气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尘痴不疑有他,长剑横在胸前,一圈火焰蓦地腾空出现,它扩散开来,越烧越大,周围的温度猛地升高。 空气中又是一阵幼童的哭泣声,声音更大了。 “右边还有三只,用金系法术……剑气可将它们绞碎。” 尘痴依言去做,碧渊的剑气果然轻而易举地就将它们给绞碎了。 “左边有一只,用水。”开口的人饶有兴趣道。 尘痴有些犹豫,按理说修士都是根据自己的灵根主修一门或者两门术法,就算去学其他系的法术,但一般也不会太过精通,如今对着这个陌生人,要不要暴露出自己五行术法皆通呢……尘痴只纠结了一瞬,最终还是凝结成了一条水龙。 这人对虚空很是熟悉,她如今初来乍到,正需要人带路指点,何况五行术法兼学,虽然罕见,但也不至于会引人觊觎。 “后边有一只,用土系法术。” “前方有半只,用木。” 尘痴一一照做,在听到一阵阵不甘的痛哭声后,空气总算安静下来。 尘痴对着刚刚声音传来的地方遥遥一拜:“多谢前辈指点。” 一声轻咳自身后传来,男子开口道:“我在你身后。” “……让前辈见笑了。”尘痴转过身。 “你的眼睛怎么了?”男子放低了声,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关心,不亲近也不疏离,却让人好感顿生。 “掉入虚空时不小心看不见了”,尘痴笑了笑,“不是什么重伤,用不了多久就能好……不知前辈是道修还是?”不怪尘痴如此发问,实在是虚空超脱六界之外,如果说人界里的人好好的都能被吸进虚空,那么鬼界魔界甚至是仙界之人也有可能来到虚空……那就又有仙人、鬼修和魔修之分了。而眼前这人,尘痴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深厚难测,修为绝对不低。盛世歌神 “我是道修,也是从人界掉落到虚空之中”,男子也笑了笑,“不过,我掉到虚空已有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不好意思,时间太长,具体有多久我都记不清了。” 尘痴心下一沉,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她能活到那个时候么? “那前辈如今修为应该已经很高了,难道也没有办法离开这虚空吗?” “有倒是有,从掉落到虚空中起,我就一直在寻找回到人界的办法,大约在上百年前,我终于找到了办法,但我的力量还不够,还需要一个人”,男子看着尘痴,“我在等一个人,等了百年。” “而今天,你终于来了。” “前辈是说,您有出去的办法?但需要两个人才能做到?”尘痴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男子道,“这里是靠近人界的地方,只要有两个修士同时使用五行灵力攻击,将虚空撕开一个口子,就能打开通往人界的界门。从你掉进到虚空的时候,我就在观察,虽然你现在修为还差了点,但只要再高一阶,就能和我一起打开界门了。” “那万一掉进虚空的人只会一种术法怎么办?”尘痴暗道莫非自己还撞了大运,不必在这虚空内待上数百年了? “那我就教他其他四种法术,我等了这么久,只要能出去,再花数百年也是值得的。况且,精通五系术法不应该很常见吗?虽然修炼慢了点,但突破时,更能成长为高阶修士。” 尘痴愣了一下:“现在修士都是根据自己的灵根来修炼,我师父的看法跟你有些像,我是单土灵根,但他一直都让我兼修其他四系术法。”师父也活了上千年,说不定和面前这人属于同一时代……据说千年前,人界的灵气还很充足,各种修炼法诀都很精妙,修士修行速度也比现在快了不少,如今听来,果然不错。这人能在据说很危险的虚空里活这么久,恐怕修为也很恐怖。 男子沉默了一下:“原来人界已经变了这么多么?也不知我的师门现在都怎么样了,飞升了多少,又陨落了多少……对了,我叫沉弋,在这虚空待久了,我已有许久没有听过别人叫我的名字,你也别叫我前辈了,直呼我名字即可,这里已不是修真界,那些繁文缛节忘记也罢。” “我叫尘痴……”她想了想,道,“我现在才一百多岁,对千年前的修真界不是很了解,但现在修真界的三大门派是太白、琼瑶好乾宇派,你可听过?” “这其中我只知道太白,它原本也算不得超然大派……”沉弋叹了口气,“我掉落虚空时,也只有一百多岁,看来这些年里修真界变了很多呢。我的师门原本就不是一个大门派,估计已经衰落了。” 尘痴安慰道:“等前辈出去,以你现在的修为,重振一个门派定不是难事。” “都说了,不必叫我前辈”,沉弋的声音带笑,“我只愿能离开这死气沉沉的虚空,至于出去的事,还是等出去后再说吧……你刚刚来到虚空,我且来跟你说说这里的情况。” 尘痴大喜:“那就麻烦前……沉弋了。” “没人知道虚空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但这里却并不如它的名字一般平和安宁。你刚刚也体会到了吧?那些攻击你的东西,它们叫做魂,和普通人的三魂七魄不一样,生灵死后凡有执念,又不肯进入轮回、且无法修炼的,就会被吸入虚空,神智全失,只知吞噬能量来壮大自己。” “它们是靠吞噬来强大自身的么,这怎么和修罗这么像?对了,沉弋,你知道修罗吗?据说它们是被仙界流放到虚空来的,大约五十年前吧,它们就出现在了人界。” “哦?我说呢,怪不得虚空这些年来安静了许多,原来它们已经离开了。魂的修炼方式和修罗的确有些像,但修罗主要靠吞噬同类和修士来强大自己,而魂则可以吞噬一切有生灵的能量,如果你不能一击打散它们,就将一直忍受它们的折磨,直到灵力被它们吸光。” “那魂应该也有等级之分吧,刚刚攻击我的魂属于什么等级?” “对照着修士的修为来看的话,魂也可以分为九个等级,分别对应着从练气到渡劫。突破渡劫期的魂,则会拥有人的形体,也会重新产生灵智,我来了这么久,也只见到过一只。刚刚你醒来时攻击你的,可以算作是结丹期的魂,后来的那一群攻击你的魂则是元婴期……这里是虚空较外围的地方,游荡着的魂级别不高,最多也不会超过出窍期。而越厉害的魂,则越在虚空的深处,你现在看不到,等我给你找几只出窍期的魂来看看……” 尘痴愣了愣,然后就听到一阵破空声,紧接着,耳边又响起一道微弱、颤抖的小孩子一样的声音。 “饶、绕……命……” 这是魂的声音?尘痴有些惊讶。 “出窍期的魂已经能简单地和人交流,甚至已经有了淡淡的形体,不再是之前雾一样的东西,你可以摸摸看。” 尘痴有些无语,但还是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感觉触感和脚底踩着的地有些像。她忍不住道:“魂死后是不是就会变作我们脚底踩着的地。” “是的,魂死后就会变成虚界的土壤。” 第87章 终于回来了 第八十七章 巨大的吸力之下,尘痴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整个身体都快被拉扯成碎片。可乐小说网已更新大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瞬,又或许是一个时辰,这种吸力骤然消失,尘痴睁开眼,发现自己踩在了一片绿色的地面上,灿烂的阳光洒下,她面前正站着缺了半张脸的沉弋。 “沉弋……”尘痴捂住嘴,眼眶已经红了。 “没事,我也不是专门救你”,沉弋笑了,虽然半张脸已变成骷髅,但他另外半张脸却依旧美得令人叹息,“若是让那只渡劫期的魂得手,我们或许现在还在虚空内生死未卜。” “我还是给你拖了后腿。”尘痴忍不住苦笑……虚空内的魂能够吞噬*,她手上也有一个口子,永远无法愈合。沉弋的脸,怕是很难恢复了。 沉弋淡道:“只是容貌有损,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能够离开虚空,付出这点代价不算什么。” 知道他心性坚韧,尘痴便不再多说,只是在心中暗下决定一定要补偿他。她目光扫视了一圈,发现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一个半山腰上,四周植被尚算茂盛,不远处就有棵半枯的树。 虚空之内是没有植物的,尘痴的手有些颤抖地摸上那棵树……她终于出来了。 她收拾好情绪,转头对沉弋笑道:“我师父在我的身上留了一抹残念,我刚刚试着呼唤了他,现在我们已经回到人界,他应该能感应到我的存在,马上就会过来了……” 尘痴还没说完,远方就是一道白光飞来,恍如长虹贯日。 师父来得这么快?!尘痴又惊又喜。 然而,还没等她露出笑脸,白光到达眼前,冰冷的剑气就朝沉弋刺去,汹涌的杀意几乎化作实质。 “师兄!?”尘痴大惊,急忙上前阻止。 但她的速度比起封陌还是慢了,沉弋已经和封陌交上手。 十年未见,他身上的气息越发冰寒,尘痴甩出几颗灵核:“住手!” 封陌终于停手,寒星般的双眸扫了尘痴一眼。 那一眼,几乎将尘痴整个人都给冻住了。 “呃,师兄……”好久没被这么冻过,尘痴半是亲切,半是郁闷,思维都有些紊乱,看到冰山师兄,她心中有一堆话想说,但最终开口只说了句,“好久不见……” 完了,她是不是被冻傻了? 封陌看了她半晌,长眉微微皱起,寒眸中的情绪深邃难懂。 最后,封陌问道:“他是谁?” “他是我在虚空之内认识的一位前辈……”尘痴将他和沉弋的相识经历说了一遍。末了,她诚恳道:“师兄,若非沉弋前辈出手相助,我不知还要在虚空被困多少年。他在虚空内时,也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在打破界门时,他的容貌更是为救我而毁,你别误会他了。” “是吗?”封陌面沉如水,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他看着沉弋,抬手便在两人之间设了一个结界reads;。 尘痴站在结界外,抽了抽嘴角。她完全不知道他们在结界里面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她揉了揉眉心,觉得师兄见到沉弋便有些古怪,整个人的气息都非常危险,看向沉弋的眼神都是厌恶无比。 师兄虽然冷漠,但却很少这么直白地表现出一个人的敌意。好歹她从虚空逃出来了,师兄却二话不说就对她的同伴出手……尘痴只能将之归为他是怀疑沉弋的身份。莫非人界的局势已经严重的这般地步? 尘痴在这边想了半天,封陌终于将结界给撤掉,只是身上的气息越发冰冷。 沉弋倒不受他影响,只对着尘痴似笑非笑,道:“他就是你那冰山师兄?果真名不虚传。” 尘痴干咳一声:“他就是我师兄,刀子嘴,豆腐心。性格是有些冷漠,你别放在心上。” “刀子嘴,豆腐心”的“冰山师兄”:…… 沉弋脸上笑得更愉快了。他半张骷髅脸正对尘痴,看起来实在有些诡异。 尘痴看向封陌:“师兄,修真界现在局势怎么样?我进入虚空这十年来,又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吧。师父肯定为我操了不少心,要不我们先回昆仑?” 她又看向沉弋:“沉弋,你不如也跟我一起去昆仑,先把身上的伤养好?” “他不能去昆仑。”封陌道。 “为什么?”尘痴皱眉。 封陌沉默半晌,开口道:“修罗化作修士在人界作恶,昆仑也有长老死于修罗之手。外出的弟子大都回归,掌门现已将昆仑封印,本派弟子都无法随意进出。” 尘痴愕然,连昆仑都封印起来了,局势竟已严重到这种地步? 还不等她再问,面前空间一阵扭曲,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在白光中现出身形,在他之后,清轩和泽天也出现了。 尘痴鼻头一酸,一下子便扑进了玉清子的怀里。 “痴儿,你终于回来了……”玉清子拍了拍尘痴的头,声音有些颤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清轩看着眼前的白发少女,如释重负地笑了。离火站在他肩上,“啾啾啾”叫得异常欢快。 泽天摸了摸鼻子,也想去拍拍主人的头,但终归是有贼心没贼胆。他眼光一扫,看到沉弋,瞳孔一缩,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变了:“你……” 封陌扫了他一眼。 泽天咳嗽一声,对着沉弋道:“你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肯定很好吃……可惜,就是打不过。 尘痴从玉清子怀中抬起头,她平复好心情,把沉弋的身份给大家介绍了一下,顺带着也简单讲述了一下她这十年来在虚空的经历。 “痴儿在虚空的十年,真是多亏了你。”玉清子掌上现出一道白光想为沉弋治疗,然而哪怕他出手,沉弋缺失的半张脸却也长不出来。 沉弋淡道:“前辈言重了,我和尘痴也是相互帮助。” “不过,你和痴儿在虚空什么位置?我这几年也多次进入虚空寻找过痴儿,却是一直没找到。” ”虚空范围广阔,想要找人就像大海捞针一般,我和尘痴在虚空的边缘位置。” 尘痴一愣,“师父,你还进过虚空?” 玉清子叹了口气:“当日,你被裂缝吸入虚空,你师兄和清轩还有泽天也都跳进虚空了reads;。为师当时只是察觉到你们的气息一下都消失了,接到素清的消息后,这才知道你们都掉进了虚空。为师和掌门联手,做了一个小界门,能够随意出入人界和虚空,但把你师兄和清轩还有泽天都找到了,却始终找不到你。” “都是我的错,让你们都为我冒险了。”尘痴咬了咬嘴唇。 “不冒险,不冒险,虚空之内,我熟得很”,泽天笑嘻嘻道,“就是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找不到你。”他是饕餮,之前就被流放到过虚空,这次和清轩一起去虚空,虽然也有遇到危险,但凭借着他的聪明机智,都平安度过了。 “你师兄也多次进入虚空去找过你,为师本以为你们灵魂相连,能够有所感应……” 师兄竟然多次进入虚空找过她!尘痴受宠若惊。她看了眼封陌,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让大家为我担心了……那现在修真界的情况怎么样了?” “修罗还是躲在暗处,不肯露面,但他们吞噬修士后就化作人形修士的模样,已将整个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我们昆仑也有长老惨遭毒手。” 尘痴道:“修罗究竟想做什么,他们所图绝对不小。” 清轩点了点头,凤眼微眯:“不少门派内都混有修罗,别说各大门派之间不相互信任了,便是每个门派内部都对同门缺乏信任。整个修真界都现在已人心惶惶。” 玉清子看向沉弋,忽然问道:“你和修罗一起在虚空内待了数百年,对他们的了解比我们深,不知你认为修罗会有什么打算?” 沉弋笑了笑:“许是在虚空被困千年,他们觉得有些无聊。修罗生性残暴,又以修士为食,估计已将整个修真界当做他们的掌中之物,这般做法,或许不过是想戏弄修士罢了。” 众人皆是一愣。尘痴心下一寒,开口道:“我觉得沉弋说的很有道理。修罗残忍,能将同类修罗都仍在虚无之界。对于修士,肯定更加不屑。你们可还与微卿有联系?他来历不明,修为高深莫测,当日我掉落虚空时,他用触手抓住了我,他很有可能就是修罗!” “他是修罗?”清轩皱眉,面色也有些严肃,“他还在木华和素清身边,我曾将他引荐给各大门派的掌门,商议过对付修罗之事。” “他不是修罗”,玉清子摇了摇头,咳嗽一声,“为师能够认出化作人形的修罗,他对修罗也非常厌恶。” 尘痴还有些怀疑,她对微卿用触手抓住她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修士怎么会有触手呢?微卿绝对不是人类。 泽天看出她的纠结,笑道:“霓素清的历练尚未完成,微卿一直和她在一起。你若担心,不如我陪你亲眼去看看?”霓素清已经去了蓬莱,听说蓬莱有很多仙阶灵草和法宝,他早就想去尝尝了。 “也好”,不等玉清子反对,尘痴便点头同意了,“我的历练也没完成,的确该去找素清小师妹。” 玉清子却不愿小徒弟再在外面冒险,但在修罗肆虐的当下,昆仑也不可能永远独善其身……玉清子想了半晌,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直接将你们送到素清身边去吧,也省的你们再长途跋涉。封陌,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师妹。” 清轩站出来,面色严肃道:“我也一起去吧,修罗凶残,多个人也能也多分照应。”他要保护她,绝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危险之中。 清轩能够同行,尘痴自然高兴,她又期待地看向沉弋…… ... 第88章 蓬莱岛之旅 第八十八章 “我还想回曾经的师门看看,就不与你同行了。(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沉弋说道。 尘痴有些遗憾,但还是笑道:“也好,是该去看看,说不得你那师门也留存下来,还成长为超然大派呢。” 听闻尘痴此言,沉弋忍不住也笑了。 “不知你那门派叫什么名字,我们当出生在同一年代,说不得我略有知晓。”玉清子忽然说道。 “多谢尊者好意了,不过我那门派实在太小,你定是没听过的。” 清轩抬眸道:“太白也存在了上千年,门内有专门记载各派历史,前辈若是有兴趣,不如前去看看。” 沉弋这次倒是没有拒绝,与众人道别一番,就驾云而去。 见他彻底消失,玉清子才拿出一件船形法器,道:“那我们也去找素清吧。这灵船是古芒做的,蓬莱禁制颇多,岛屿上方就有各种阵法,乘坐它才能安然到达。” 灵船在半空中变大,船首做成了鸟的形状,浑身如火般耀眼,气势恢宏。离火有些好奇,围着它“啾啾啾”地叫个不停。 但等尘痴上了灵船,它又飞到尘痴的肩上,蹭了蹭她的脖子。 玉清子见所有人都上了灵船,手指一划,半空中便出现一个巨大的金色门户。 等灵船飞过金门,尘痴眼前的景色就变成了一片雾海。 “这里便是蓬莱外围了,这些年来,它里面的禁制越发多了。这片迷雾海便是渡劫期修士来了,也无法硬闯过去。我还得先呼唤一下霓岛主。”玉清子说着,便烧掉了手中的一张信笺。红色的火焰中出现了一道虚影——正是蓬莱岛岛主霓剑锋。 “玉大哥,好久不见”,霓剑锋笑得爽朗,他袖袍一挥,一道金色的光芒便飞入灵船之中,“迷雾海的阵法皆是仙人所设,你们得乘坐灵船飞上一会儿。” 尘痴此刻已经躲到了玉清子身后。她自然是还记得霓剑锋的,当时为了不让蓬莱岛主夫妇将霓素清送进司晨峰,她还跑到他们面前说是喜欢人家女儿…… 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尘痴已在心底泪流满面。早知她会再见到蓬莱岛主,她当初怎么会做那么蠢的事? 封陌也是记得那事,不由得瞥了她一眼。 等到霓剑锋身影消失,灵船安稳地在迷雾海中飞行。玉清子也发现了小徒弟的不自然,他哈哈一笑,刮了刮尘痴的鼻子:“痴儿,你现在知道自己当初做的事有多荒唐了?” “师父……”尘痴干笑,她不由得扫了清轩和泽天一眼,然后用眼神祈求师父别说出来。她可还是要见人的啊…… 玉清子笑眯眯道:“为师早已跟岛主夫妇解释过了,他们并没放在心上。” 尘痴松了口气,旋即又有些纠结……素清该不会也知道了吧? 泽天倒是非常感兴趣,他好奇道:“主人做过什么事情呀?” “没什么”,尘痴变了变脸色,她转移话题道,“师父,你是不是不喜欢沉弋?”她早就有些奇怪了,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师父的态度一向非常好……但对沉弋,表面上看来,师父的态度没什么问题。但她对师父了解还是很深刻的,知道他的态度实际上还是有些冷淡的。 “你看出来了”,玉清子没有否认,他正色道,“你不觉得他有些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但每个人身上都有不能说的秘密。我和他在虚空内相处了十年,他确实是对我不错,哪怕是现在,想到他因我而失去的半张脸,我都很是内疚。” “为师是觉得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而且,他也是渡劫期修士。” 见师父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尘痴笑了:“放心吧,师父,他若真想对我不利,早在虚空之内就动手了。毕竟我与他之间实力差距悬殊。” 玉清子没有说话了,他摸着尘痴的头发,叹了口气。 “我有分寸的,师父,不会轻易被人骗了……” “现在的修罗族太过恐怖,沉弋他来历不明,且又是渡劫期修士,为师也是怕你被人利用……其实若是直接入侵修真界,我们昆仑倒不惧与之对上。但现在他们龟缩起来,光是寻找他们,就要耗费大量时间,便是昆仑内部,很多长老都不欲再管修真界,只剩下我和几位长老在坚持。陆翩、吴浩也和素清在一起,你们的历练其实是我们昆仑对修真界的最后努力,所以,你们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玉清子说得无奈,他心中也很无力。 清轩其实也有同感,太白的情况比昆仑还要严重。在毁去虚无之界后,大家本以为修罗不足为惧了。但随着本已死去的修士出现,大家这才意识到人形修罗的恐怖。而眼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强者消失,许多人甚至不知道亲朋好友究竟是人还是修罗,大家也真正感到了恐惧。但修罗来无影去无踪,修真界的人始终找不到修罗的大本营,而经过十年的折腾,倒是不少修真界的高手死去,修士们其实都厌倦了。整个修真界的士气都已经降低了不少,甚至有一些门派想与修罗族讲和的……就是找不到修罗,这才作罢。 尘痴有些疑惑:“总不可能真的让修罗把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变成修罗吧,那些不想管修真界的长老可是有其他方法来对付修罗?” “他们在等,等渡劫期修士渡劫成功,那时成仙者可在修真界停留一段时间,以仙人的神通,找出修罗族真正所在,将他们解决。” 尘痴没想到所谓的方法竟是这个,她想了想,道:“这也算是个方法,最大限度地保存了昆仑的实力。但变数也不少。”她没有再说下去,这估计是昆仑大多数长老的办法,再说就显得对前辈不敬了。 倒是泽天翻了个白眼:“等渡劫期修士羽化成仙,说不得修罗族也养精蓄锐完毕,将修真界吞吃了大半,培养出许多可与神仙对抗的大修罗。” 玉清子苦笑,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众人没再多说,灵船此刻已驶出迷雾海,到达蓬莱岛。白雾散去,视野开阔起来,一座巨大的岛屿腾空在半空之中,乍一看去,五光十色的灵气缭绕其上,好不漂亮。 到达岛上后,众人只觉连空气里都有一种芬芳的味道。蓬莱岛主也已带人守候多时。 “玉师伯、尘师姐……”素清已经小跑着过来了,鲜艳的裙摆扬起漂亮的弧度,她绝美的面容上挂着的笑容更是让太阳都要失色。 在她身后,蓬莱岛主夫妇也是有些无奈,对着玉清子拱手一笑。 尘痴抬眼看去,还看到了木华、微卿、陆翩、吴浩以及一些陌生的年轻修士,估计是蓬莱岛的弟子。 蓬莱岛主和玉清子在寒暄,霓素清已经扑到了尘痴的怀里:“尘师姐,你终于从虚空出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霓剑锋咳嗽一声:“素清,姑娘家要注意仪态,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 尘痴也干咳一声,把素清从自己身上剥了下来:“呵呵……素清,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她暗想,在蓬莱岛上还是得不动声色和素清保持距离的好,省得蓬莱岛主夫妇又产生些误会。 此时,陆翩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尘师妹,好久不见,你是怎么从虚空之内出来的?” 微卿也打量着尘痴,笑眯眯道:“小尘尘,虚空一游,看来你收获颇丰啊。” 尘痴还纠结着他那触手的事,不由得对他多了份警惕,正思索着如何回话,就听得岛主夫人笑道:“尘师侄果然很受欢迎,怪不得素清也那么喜欢你。” 玉清子摸了摸胡子:“那是,我这小徒弟脾气好,天赋也高,长得也漂亮,可是非常讨人喜欢呢。” 饶是尘痴也听得有些脸红了。尤其是在岛主夫人带笑且意味深长的目光里,她低下头,想到旧事,更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众人说笑了一番,霓剑锋带着他们边说,边参观了一下蓬莱岛。 走进蓬莱岛内部,里面灵气竟已浓郁成雾状,尘痴也是有些叹服……这些灵气浓郁得比她虚界还要夸张。她的虚界内,因着种植了大量高品质的灵药灵草,每日须耗费大量灵气。幸而在虚空时虚界吞噬了数量可观的魂与魔修、鬼修,他们最终都化成了各种灵气,反哺了虚界。 然而,就算她的虚界如何不凡,和蓬莱岛这座有着仙界做后盾的岛屿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尘痴看着各种仙草,以及随处可见的高阶灵兽,在心底默默地流口水。 物似主人,泽天比之尘痴就更夸张了,尘痴好歹还会克制,再怎么动心,面上也是不显。但泽天看那些仙草和灵兽的眼神都冒绿光了,一双红眸都快变成绿色……他可是有数百年,没吃过这些受仙气滋润的好东西了。 离火本对仙草也有些垂涎,但看泽天那副丢人的模样,它自诩矜贵,也就咽了咽口水,表现出一副淡定的模样。它高傲地昂起头,从尘痴肩上飞起,在半空之中身形猛然变大,一身漂亮的红羽在阳光下闪耀出璀璨的光芒。 它乃凤凰的后代,蓬莱岛上的不少灵兽感受到它身上高贵神秘的气息,纷纷靠了过来。 尘痴见状有些惊喜:“离火的伤好了吗?” 清轩微微点头,难得也露出个笑来:“它的伤势恢复了大半,现在可以自如地转换身形。” 尘痴松了口气,同时暗想什么时候也让离火和泽天一起进虚界好好修行。 泽天却是冷哼一声,饕餮的虚影一闪而过,那些靠近的灵兽纷纷后退了。 他满脸不屑,朝着离火嚣张一笑:“傻鸟。” 封陌才是真正受不了他的蠢样……尤其是他还是顶着自己的样子,做出这些蠢事。 他眼神一冷,抬手就是一道白光飞进泽天的身体。 泽天立刻就变回了饕餮的本体,它抖了抖身子,正要生气,尘痴就拿出一珠高阶灵草塞进它嘴里……它大喜,也就忘记要生气了。 蓬莱岛主夫妇本和玉清子走在前方,没太注意后方小辈的事。此时霓剑锋感受到一股浑厚古朴的气息,他转头看去,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这是……饕餮?” ... 第89章 我卜了一卦 第八十九章 玉清子摸了摸长长的白胡子:“它已被我小徒弟所收服,现是我小徒弟的灵宠。” “饕餮竟肯认修士为主人?”霓剑锋惊异道。饕餮乃上古四大凶兽之一,说起来其存在的时间可能比仙界还早,它那吞天食日之威、欺善怕恶之名更是传遍了整个仙界。后因其恣意妄为的行径触犯了众怒,才被流放到虚空。 泽天瞪了霓剑锋一眼,铜铃大的眼里满是狠戾,那股凶恶的气息简直要化作实质:“愚蠢的……” 尘痴及时呵斥了它,转而对霓剑锋抱歉道:“泽天性格顽劣,还望霓叔叔见谅。”然后,她便将婆娑果的事情说了出来。 见饕餮居然听了尘痴的话,霓剑锋心中惊异更甚。他们蓬莱自古以来就隶属于仙界,受仙界庇佑,是以他对饕餮的赫赫凶名也略有耳闻,知道它最喜美食。但他没想到饕餮会爱美食爱到这等地步……听闻饕餮因为婆娑果就认尘痴为主人,他心中的感觉也是……有些微妙。 “主人,我也不是完全因为婆娑果才认你……哈哈,等你成仙,我们一起回到仙界,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饕餮说着,还眨了眨铜铃大的眼睛,想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众人均被雷得说不出话来。 霓剑锋的夫人也是心内翻滚,她简直无法直视这只上古凶兽,只得转头对玉清子道:“你这小徒弟确实不凡。” 玉清子笑眯了眼。他这小徒弟自然是最好的。 饕餮毕竟是上古凶兽,哪怕在仙界,虽说被人忌惮,但也是被各路神仙给供着的。霓剑锋想到饕餮的爱好,便吩咐人送了不少仙草过来,这些是比当初玉清子从妖族木部那边得来的灵草更宝贵的东西,尘痴便就替泽天收下了。 然而,此次蓬莱之行到底不是一次纯粹的旅行,及至众人参加筵席时,便开始商讨对付修罗之事。 玉清子一贯是主张对修罗主动出击的,他算是昆仑里的主战派,此次来见霓剑锋夫妇就是为了争取到蓬莱的出战。他也没多说废话,直接就问霓剑锋打算如何应对修罗。 “玉大哥,我也跟你说实话吧,仙界已经下令,禁止让我们蓬莱直接对上修罗。” 尘痴一愣,蓬莱对修真界一向冷淡,比昆仑还要少地去管修真界的事,她也有猜想蓬莱可能不会管修罗之事……她却没想到,仙界还专门下了禁令。 和尘痴一样惊讶的人不少,但和霓剑锋、玉清子等比起来,他们辈分低,因此也都没开口。 霓剑锋叹了口气:“早在修罗出世之时,我们禀告仙界,就被告知不许干涉修罗与修真界之事,尔后蓬莱的阵法与封印也都被加固了,便是蓬莱中人也难以随意进出。就连你们从外界传信过来,我们都收不到……” 玉清子皱眉,面容有些严肃:“那仙界对于修罗在修真界肆虐一事又是如何看待?” “他们说修罗此次入侵人界谋划已久,是整个修真界的劫难。这个大劫有专门的应劫之人。蓬莱与这一大劫没有牵连,若是随意干涉,反而可能惹上灾祸。” 一直都懒洋洋的鱼反听到这,放下酒壶,坐直了身体,竖起了耳朵,手指已经开始掐算起来。 “应劫之人?”微卿挑眉。 尘痴看了微卿一眼,他就坐在霓剑锋夫人的下首,是贵客之位。 霓素清坐在她旁边,见她一直看微卿,便传声道:“微大叔是我父母的故交。” “故交?”尘痴问道,她对什么应劫之人没兴趣,也就没去听霓剑锋说话,只是问霓素清道,“那微卿不是偶然与我们碰到?” “微大叔是妖修,与我父母认识很久了。他曾在蓬莱生活过一段时间,我小时候还经常跟他玩,只不过当时我年纪小,后来也就慢慢忘记了。这次昆仑历练,我父母担心我遇到危险,就让他一路跟随保护我们……我也是回到蓬莱后,才被父母告知此事的。” “那他是什么妖修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微大叔和父母都不肯说。” 妖修……尘痴现在已经松了口气,微卿的本体许是一株植物,所以才会有触角。 而此时,霓剑锋已说到蓬莱的打算:“玉大哥,这次实在是有些抱歉了。蓬莱已决定闭岛,不再管修罗之事。” 玉清子有些失望,他道:“劫数之说太过虚无缥缈,若是仅指望着应劫之人去解决修罗,那修真界怕是凶多吉少。等修真界全部沦陷,蓬莱和昆仑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况且退一步说,就算修罗入侵真乃天地劫数,这些劫数也充满着变数的,昨天推算的结果不一定就和今天推算的结果相同……” 霓剑锋夫妇对望一眼,皆是苦笑一声。他们也知道这些道理,但知道却并不代表敢去冒险。 微卿道:“我不认为修罗会放过蓬莱。修罗野心不小,千年前他们还曾与仙界大战过一场,最终战败被流放到虚空,他们对仙界恨之入骨。恐怕在收拾完人界后,也会对上仙界。而蓬莱离仙界最近,跟仙界的关系也最好,修罗王将人界征服,绝对就会找上蓬莱。” 泽天也在吃喝之余,嗤笑一声:“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仙界那帮人还是这么可笑。愚蠢的凡人,你们当真以为你不去招惹修罗,修罗族就会放过你们吗?” 尘痴本想制止泽天说话的,但见他说得有道理,便也就任他说下去了。 霓剑锋的夫人开口了:“蓬莱的防御很强,就算神仙下界,也难硬闯进来。修罗再怎么强悍,但也不可能比神仙还厉害吧。仙界这般下令,其实也是仔细思量过的。现今修罗在暗,修士在明,且修罗里的高手比修士多得多。蓬莱虽说有着不少高手,但战争总是免不了死伤,我们这一方修士死去,还会使增加修罗里高手的数目……也是我们自私了,但蓬莱弟子少,实在经不起战事。” 玉清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霓剑锋道:“这也是仙界的命令。” 一直沉默的霓素清忽然开口:“父亲、母亲,我想和陆师兄尘师姐他们一起历练。” “这怎么行?你修为还低,历练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你去昆仑也有数十年了,我和你父亲这么久都没看到你,你就待在蓬莱多陪陪我们吧。” “历练虽然危险,但危险总是与机遇并存……女儿想去历练,微大叔和我的师兄姐们都很厉害,他们会保护我的。” “出去历练一番固然是好”,微卿笑得像只狐狸,“但小素清,我有说要保护你吗?我可是很忙的。” 霓素清翘起了嘴:“你不保护我,师兄和师姐也会保护我的。” 陆翩也一合扇子,立刻表态:“我会好好保护师妹的。” 尘痴笑了笑,紧跟其后。 木华看着霓素清,认真道:“霓师妹,你还是认真考虑一下吧,你天资聪颖,就算不历练,修行的速度也很快……你还是待在蓬莱吧,这样也比较安全。” 霓素清无语,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我也想在家待着,但是我的体质有问题,无法修行蓬莱的术法,在蓬莱又无人教导我。修行若逆水行舟,不日进,则日退……” 霓剑锋道:“那你可以去昆仑,方掌门会好好教你的。去修真界历练,实在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霓素清立刻就眼泪汪汪地看向自家父亲……她自是知道该怎么对付。 这边霓素清正在想尽千方百计地让父母同意自己去历练,玉清子这时却也传声给尘痴道:“痴儿,你刚从虚空出来,不如先在蓬莱修养一段时日。” “师父,我现在也没受伤,不需要修养。我觉得历练以来,徒儿的收获还是很大的。虽然不幸掉落虚空,但也正是这段经历让我得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 尘痴抬眼看去,见玉清子面上还有担忧,便再接再厉道:“师父放心,徒儿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忘了,徒儿还有虚界呢,万一遇到生命危险,徒儿还可以让神识躲到虚界里去。” “这倒是个好方法”,玉清子顿了顿,“但痴儿,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肉身被毁,你的神识又如何从虚界之内出来呢?” 尘痴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认真思考了一下:“若真那么倒霉,我觉得我可以先在虚界内修行,到时候等到修为很高了,肯定有办法再塑肉身……吧?” 玉清子笑了:“算了,你去历练也好,只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尘痴松了口气,师父能同意是最好的…… 此时,霓素清却还没说服她的父母。 鱼反许是想帮她,他慢悠悠地喝了口酒,一副神棍的模样:“我卜了一卦,卦象显示霓师妹会因此次有大机缘。” 霓素清眼睛一亮:“鱼师兄卜卦一向很灵,连他都这么说了,你们就让我出去吧。” 尘痴抽了抽嘴角,她怎么不知道鱼反卜卦很灵? 还是玉清子看不下去,道:“这次让弟子出来的主要目的是去联系各方力量,一起商议对付修罗之事。所以,并不是很危险。” 霓剑锋问道:“那是要去联系哪些力量?” “一个是修真界;另外一个就是妖族了。”玉清子将计划仔细地说了一下。修真界这边,就由清轩、陆翩、吴浩过去,他们三人修为高深,且清轩是太白掌门之子,陆翩是昆仑的首席弟子,最适合做此事;而妖族这边,就由微卿、封陌、尘痴、鱼反过去。 玉清子笑道:“微卿修为高深,且木部的防御阵法不比蓬莱弱多少,素清可以跟着微卿一起去妖族看看。” 木部……尘痴暗想,果然,微卿的本体是一株植物。 霓剑锋看着女儿渴求的眼神,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你便去趟妖族吧,微卿是妖族木王,想来在木王的地盘,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尘痴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木王?微卿是木王……那个娶了欧阳梦的木王?! 修真界怎么这么小! ... 第90章 故人再相见 第九十章 对微卿身份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木华。自知道微卿是木王后,他就变得异常沉默,直到离开蓬莱时都还有些恍惚。 玉清子带着陆翩、清轩等人一起去和修真界的人商讨对付修罗之事,微卿则带尘痴她们去妖族。 “微大叔,木部好玩吗?”离开父母身边,霓素清心中也是有些不舍的,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将精神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好玩”,微卿笑眯眯道,“而且我们木部的妖修都很热情。” 霓素清闻言便拍了拍木华的肩膀,道:“木师兄,木部很好玩的,你就别闷闷不乐啦。” 木华苦笑一下,最终,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对着微卿道:“木王,我是上一任木王的孩子。”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 微卿有些讶异地挑眉:“怪不得我是说你的气息有些熟悉,没想到你竟是上一任木王的后代……” 尘痴本已脑补出一场妖族内部权力争斗的故事,但见微卿表情平静地说道:“虽说木王上位充满着厮杀和鲜血,但你的父王是为抵御兽部而亡,于木部有大功,你完全可以在妖族生活,” 木华垂下眼,绿色的头发似乎都有些黯淡:“当初父王陨灭后,母亲为了保护我不被抓到兽部,不惜与兽王的部将同归于尽。恰逢师父经过,出手救下我,我这才到了昆仑。” 没想到木华竟然是妖修,身世还如此凄惨,众人也是有些唏嘘。尘痴再想起自己出生时便是孤儿,虽无父无母,但却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师父,便觉得已是很幸运。 微卿道:“我幼时在蓬莱长大,在岛内待了数百年,后来我离开蓬莱,回归妖族时,兽部已经占领了万木之森。我杀了当时的兽王,将兽部赶出万木之森,也把你父王和母后的尸体都厚葬起来。” “多谢木王了。”木华朝着微卿深深地行了一礼。 “不必如此。” 霓素清也握住木华的手,认真地安慰道:“木师兄,别难过了,你父母定也希望你努力修炼,早日登上仙途。既然微大叔已经帮你把仇报了,那你现在就好好修行,争取早日实现父母的期望。” 木华笑了笑,面上萦绕的郁色终于消散,清俊的容颜上一片释然。 蓬莱离木部比较远,即便有微卿出手,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到达万木之森。 木战早已带人迎候在森林外面,他先是对着木王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尘痴和封陌,说道:“封道友、尘道友,上次为着仙剑一事,多有得罪。” 封陌自然是没有理他,尘痴笑了笑,道:“木统领言重了。” 微卿将霓素清的身份介绍了一下,众人说说笑笑地进了万木之森。 一察觉到木王的气息,妖修们就沸腾了。他们纷纷现出身形,一边对木王行礼,一边兴高采烈地交流,整座万木森林都快被他们的惊呼给掀翻了。一些无法化身人形的树木则摇曳着枝干,抖下无数树叶。 “木王回来了!” “木王还带了好多修士回来!” “咦,木王好像还长变样了?” “笨,那是易容,木王易容了!” 微卿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带着假胡子,他默默地伸手将它给撕了下来。木战及前来恭迎的妖修们无语凝噎,纷纷移开了眼。 尘痴眼角忍不住一抽,随手把一堆落在自己身上的树叶给拂去,堂堂木王还带假胡子? 霓素清笑眯眯道:“微大叔,你不带胡子也很显老的。” 微卿敲了敲霓素清的脑袋以作惩戒,然后,对着周边的妖修们传声道:“别太喧哗了,这些修士都是我木部的贵客,你们须以礼相待。” 木王开口,众妖修总算安静下来,只是还自发地跟着木王走,有些热情的妖修还拿出礼物送给尘痴等人。 于是,众人就收到了许多礼物,花朵、水果等等几乎快把他们给淹没。封陌或许是其中最淡定的一个,他气息冰寒,许多妖修都不敢去向他示好。偶有胆大的女性妖修向他扔花,但往往花瓣还未靠近他身边,就被无形的屏障阻隔,黯然地飘落下来。 看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冰山师兄,尘痴弯唇一笑,干脆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妖修们没能安静太久,木部境内难得会来人类修士,他们半是好奇,半是兴奋,就又小声交流起来。不过他们自以为的小声,在尘痴等人耳里却依旧听得无比清晰。 “你们有没有觉得白发女修和我们的王长得有些像啊,她的白头发好漂亮,就像雪一样,她是怎么弄的呀?” “她旁边的白衣修士长得真好看,就是太冷了点,都不要我的花……可是我就喜欢他那样的,你们说我去跟他表白,他会接受吗?” “不会,他一看就很厉害,肯定不喜欢你这样两百岁都才只是结丹期的小妖。” “他是不是喜欢那个白头发的女修呀?你看他都停下来等她了。” 尘痴:……别犯蠢了好吗,冰山师兄停下来是想要不要干脆让你们闭嘴。 “那个修士手上拿的是什么呀?好像是用我的木头做的。” “那是签筒,好像是算命用的。” “真的吗?算命!他能算出我什么时候才能开花吗,好几年没开花,真是愁死人了。” 鱼反眼睛一亮,立刻就走到那位说话的妖修面前,微微一笑:“你想算命吗……” “这个穿着彩衣的人类女修好漂亮,木王好像很喜欢她的样子。” “难道木王又喜欢上新人了,王妃好惨。” 霓素清听到这,忙跟微卿保持了距离。 尘痴心下一动,开口问道:“微大叔,为什么还没见到你的王妃?” 微卿没有说话,木战想了想,替他答道:“王妃身体不适,正在养伤,平时也甚少出寝殿。” 养伤?尘痴一愣,她还记得上次欧阳梦因为身孕的问题提前离开了太白,莫非是因为生了孩子所以元气大伤?见微卿不欲多谈,尘痴便也没再多问。说起来,微卿应该也有孩子了,有了孩子还能一离开木部就是十年……看来欧阳梦在妖族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微卿忽然笑眯眯道:“小尘尘,你和欧阳梦之前也是同门吧,她近年来心情不好,你若有空,可以去见见她。” 尘痴想了想,决定据实以告:“见肯定是要一见……不过,我虽和王妃曾是同门,但我与她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无妨。她要是欺负你,就跟我说。” 微卿对欧阳梦的性格倒是很了解……尘痴笑了笑,倒真有些好奇欧阳梦现今的状况了。 在妖修们热情的欢迎中,众人们总算来到了木部的王都。空气中弥漫着一清新而香甜的味道,让人的精神忍不住一振。这里只有数棵参天大树,但遒劲的枝桠却覆盖了大半天空,茂密的树叶中夹杂着许多鲜花,阳光自枝叶中透过,投下无数剪影,甚是美丽。 一座雄伟的宫殿漂浮在云间,恍若仙殿。 “好漂亮。”尘痴由衷地赞叹道。 木华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环顾四周,脸上现出怀念的神色。霓素清站在他身旁,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大家先在王宫住下吧,兽部、禽部过几天就会来木部,到时候我们再商量怎么对付修罗。”微卿说道。 周围的妖修们一见木王回归,很是惊喜,在行了礼后,就欲朝他们走来。 微卿袖袍一挥,便把众人都带进了王宫。 “宴席已经准备好……”微卿一顿,声音变了,“王妃,你怎么出来了?” 尘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殿内如鬼魂一般的欧阳梦。她身子瘦弱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一袭白衣仿佛是挂在身上。她整个人虽还是很美,却仿佛失去了生机。 欧阳梦看了微卿一眼,平静道:“听闻木王带了贵客回来,我便过来看看。” 微卿神色缓和下来:“也好,你若是想一起来招待……”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欧阳梦打断:“我不想。我只是想来见见故人。”说着,她就看向尘痴。 尘痴只觉得欧阳梦和微卿之间的气氛怪急了,不像夫妻,倒像仇人。见欧阳梦特地来看自己,她心下奇怪,面上却只淡定地回望她,也不出声。 倒是霓素清开口了,想打破僵局:“微大叔,听说木部的仙人醉很好喝,你这回准备拿出多少来招待我们呢?” 欧阳梦看到霓素清,面上现出讥诮的神色,她对微卿道:“木王还真是多情,这是又给我找了个妹妹么?” 微卿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够了,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寝殿好生休养吧。” 这还是尘痴等人第一次见到他生气,庞大的气息压得人心底难受。霓素清小小地叹了口气,知道欧阳梦可能误会了,她干脆就抓着木华的衣服站到了他身后。 “我自会离开”,欧阳梦看向尘痴,“尘痴,好久不见,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寝殿陪我说说话。” 看着欧阳梦苍白的脸庞,尘痴没有纠结,默默地点头同意了。 她是真的很好奇,欧阳梦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的…… ... 第91章 帮我一个忙 第九十一章 一进入欧阳梦的寝殿,便有一波侍从拥上来为她换衣。:3wし看到她身边的尘痴,侍从们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垂下眼。 大部分妖族都有着姣好的面容,但尘痴却发现这里的侍从长相都比较平庸,且和她刚刚在万木之森遇到的那些活泼的妖修相比,她们性格也较为木讷。 这一路走来,欧阳梦都没有说话,尘痴便也不开口,只是扫了眼宫殿。 华贵而冰凉,这是欧阳梦的寝殿给她的第一印象。 “怎么样?”欧阳梦此时已换好了衣服,她穿了件银灰色的长裙,越发衬得她腰身纤细,仿佛一握即断,“他还好吗?” 尘痴扬了扬眉,有些疑惑:“他?”早有侍从送来酒水,她安然地坐下,想看看欧阳梦到底有什么事。 欧阳梦勾起嘴角:“清轩。” 正在用神识查探她们对话的微卿嘴角一僵,手中的酒杯不幸被捏成了齑粉,其中的仙人醉更是瞬间就蒸发成了气体。 鱼反一脸可惜:“太浪费了!” 霓素清本在跟木华聊天,发现这边的情况,不由好奇道:“微大叔,你怎么了?” 微卿重新拿了盏酒杯,淡笑道:“没事,手滑了。” 寝殿这边,尘痴也是有些无语,她想了想,说道:“清轩一切都很好,我师父和他一起回了太白,正在准备和其他门派一起商讨如何对付修罗……你现在都是木部王妃了,还这么关心其他人,木王会不开心吧。” 隔着好几个宫殿的微卿在心底默默地点头,暗道还是小尘尘靠谱。 欧阳梦冷淡道:“你倒是关心他,可我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管他开不开心?” “王妃还是慎言吧,木王毕竟是你的丈夫。” “可我宁愿做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也不想做木王王妃。我嫁到妖族木部,也不过是一场交易,有人在乎过我的感受吗?当初太白被乾宇、琼瑶两派攻打,还会向我来求助;但现在太白有昆仑做靠山,怕是已没有谁会在意我的死活吧。” 尘痴忍不住笑了:“当初太白被困,你的确是来了,但却是为夺仙剑而来。后来因为发现孕事,你更直接弃太白于危险而不顾。你可知木战后又来争夺仙剑,而清轩不忍逼迫,选择了以身祭剑,险些丧命……” 欧阳梦脸色一白,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你既然选择了站在微卿身边,就安心做你的王妃。” “你什么都不知道……”欧阳梦摇了摇头,恨声道,“尘痴,你现在很满意吧,看我过得这么悲惨,你很高兴吧。当初若不是你建议太白与木部联盟,我又怎么会被嫁到木部?” 见欧阳梦知道了当初之事,尘痴也面色不变,她从桌上拿了颗最好看的葡萄送进嘴里尝了尝,淡声道:“是我建议结亲又如何?路是我推你走上去的,但把日子活的这么惨的,却是你自己。” 欧阳梦闻言冷笑:“我倒是忘了,你是最擅长苦中作乐。在太白的时候,我那么视你为眼中钉,门下弟子也欺负你,你却一直躲在清轩的宫殿安然地活了下来,甚至还有机会搭上昆仑这条船。” “王妃,你叫我来该不会是为了叙旧吧?我们也没什么愉快的旧事可谈。若是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出去。”欧阳梦开口,却不是对着尘痴,而是对着周身侍从说道。 侍从们呼啦啦地跪了下来:“王妃……” “我说出去!” 跪在前头的侍从恭声道:“木王让我们服侍王妃,没有木王的命令,我们不敢离开。” 欧阳梦冷着脸,指尖在半空一点,现出一道水波似的镜子,微卿的身影在其中慢慢浮现。 “让这些碍眼的都离开,我想和尘痴单独聊聊。” 微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很干脆地就下了令。 寝殿内的侍从便鱼贯而出,最终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了欧阳梦和尘痴两个人。 “究竟有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吗?”尘痴皱眉,她总觉得欧阳梦肯定是有求于自己,而这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知她和微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闹到这般地步。 欧阳梦弹指一点,宫殿内便燃起了熏香。待到幽雅的香气逐渐散开,她便解释道:“这种熏香可以防止别人用神识查探我们的对话。” 尘痴挑眉,暗道微卿和她的关系都僵得不行了,还会偷听她说话吗?她想了想微卿的性格,发现还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欧阳梦说着,忽然就对尘痴行了个礼,“过去在太白百般针对你,我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对你做出的事情。” 尘痴几乎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她竟然会听到欧阳梦对自己道歉?她皱了皱眉:“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我想离开木部,需要你的帮助。”欧阳梦便真的直接说了。 尘痴沉默了,良久,才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觉得我愿意帮你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 “因为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 尘痴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想笑,但看着欧阳梦倔强又孤傲的眼神,她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道:“你为什么想离开木部?你和微卿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都要给他生孩子了吗?” 她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每个问题都打在欧阳梦的心上。欧阳梦闭上眼,惨然道:“你想要听吗?告诉你也无妨。” “我当初刚来木部时,木王已有六十二位姬妾,所有的女侍从也想办法爬上木王的床。我与木王的成婚,不过是太白与木部的需要,我不喜欢木王,他对我更是没什么感情。妖族崇拜强者,不少女子都爱慕着木王,她们视我为眼中钉,我又岂能任由她们嚣张?便也处置了一些姬妾,木王便越发不喜我……” 尘痴听得也是有些无语,微卿竟然如此花心?她以后一定得让素清离他远些。 ”若是可以和木王这么貌合神离地过下去便也罢了,但妖族有殉葬制度,但凡王者死去,王妃也要陪葬。有一次我不小心听到木王与木战谈话,得知木王因犯下天谴,寿命已不足百年。我不想和他一起死去,所以知道仙剑也许能帮他对付天谴后,便去了太白,想要借仙剑一用……你也知道那次的。” 微卿竟然只剩下不足百年的寿命?!惊吓接二连三到来,尘痴捋了捋思路,问道:“那微卿为何不在结盟之初,就借走仙剑?” “木部原先已收集了五件仙器,若是再把仙剑要来,木部的结界恐怕就承受不住。正是因为那五件仙器没能帮木王消去魂魄中的天谴,反而让他受伤,所以兽部和禽部才攻打过来。后来,我在太白时被发现有孕,若是能够顺利诞下子嗣,木王就答应免去我的殉葬。但没想到,他的宠妾联合起来设计我,对我下毒,我那尚在腹中的孩子,便就这么没了……”欧阳梦说到最后,声音已渐渐变低,面上也现出真切的哀容。 “节哀顺变……不过你若不想去陪葬,完全可以和微卿一起想办法消去他魂魄中的天谴,或者,你还可以再为他生一个孩子。”尘痴说道,她是真心想让欧阳梦和微卿能够好好相处。 “你可知在发现孩子没了之后,木王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欧阳梦冷声道,“他想杀了我。你让我怎么和他再好好相处?他差点就将我杀死了,就因为我没能保护好腹中的胎儿……哈哈,真是太可笑了,他的宠妾杀死了他的后代,他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将责任归咎于我。从此以后,他就不许我轻易离开寝殿。这寝殿和冷宫有什么区别?” 微卿竟是这样的人?尘痴想了想微卿的性格,沉吟道:“你或许是误会他了也说不定。微卿不许你离开寝殿,应该是为了保护你。而且,我看了看现在的王宫内也没有姬妾之流,他肯定也已经处理了当初那些宠妾。这十年来,他奉蓬莱岛主之名保护霓素清,便一直守候在霓素清左右,将她安全送抵了蓬莱,可见他是重诺之人。我也没见到他身边出现过其他女子,他或许早已改正。” “你都说了他一直守候在霓素清左右”,欧阳梦讥诮道,“他就是看上了霓素清。他将名字告诉了你们,微卿是吧?我和他做了上百年的夫妻,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 尘痴:…… “尘痴,帮我离开妖族吧,我不想待在这了,我怕我或许等不到木王死的那天,就得先疯。”欧阳梦紧紧地抓住尘痴的手,目光亮得吓人。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尘痴很冷静,她站起来,“就算你离开了木部,但你又能去哪里呢?你回不去太白,修真界现在修罗肆虐,你修为不足,稍不注意就可能丧命。” “只要能离开这,去哪都行。哪怕被修罗吃了,也好过被这个王宫吞噬!尘痴,你帮帮我,我可以给你极品法器和灵草,你想要天阶功法我也能给你……” 尘痴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叹了一口气,见着欧阳梦想过来抓自己,她干脆踏着风缈步离开了她的寝殿。 欧阳梦的身边太压抑,尘痴一直飞过了好几个宫殿,才停下来。她还没松口气,抬眼就看到身前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好巧,那人正是微卿。 “王妃想要离开王宫对吗?还找你帮忙。” 他都知道了……尘痴替欧阳梦叹了口气:“看来那熏香没有用。不过,微大叔,你真如欧阳梦说的那样花心么,你该不会真看上素清了吧?”最后一句,她半开玩笑般说道。 “她总是把我想的这么不堪”,微卿苦笑,“小尘尘,我也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为什么都找她帮忙……她明明只是来妖族做客的好吗? 微卿道:“答应王妃的要求。” ... 第92章 互换的容颜 第九十二章 “为什么要让我扮作她的模样”欧阳梦指了指欧阳梦,皱眉。乐 文小说 l。 “你扮成素清,素清再易容成你,她替你在王宫待一段时间,这样最不容易被发现。”尘痴道。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当然不是主要原因,真实原因是微卿想这么做。 “让我化作一个法器或者发簪,跟着你出木部不行么等出了木部,我们就可以分道扬镳。” “你若化成法器或者发簪,我又不能将你放进空间法器里,只能把你带在身上,你确定能逃过木王的眼睛么” 霓素清也笑眯眯道:“退一步说,就算我们掩饰得再好,能让微大叔不发现你。但你若离开王宫,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微大叔很快就能把你抓回来的。如果让我变成你的模样,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欧阳梦并不喜欢眼前这个女子,但她的提议却很让她心动,她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么好玩的事情,我当然想参加”霓素清顿了顿,又道,“刚好木华师兄有所感悟,他要在木部闭关,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也可以陪陪他。”她看着霓素清,心里也是有些感慨这个木王王妃怎么会觉得微大叔是喜欢自己的呢微大叔明明这么在乎她,都能为他想出这么匪夷所思的方法。 欧阳梦终于同意,她对尘痴和霓素清行了一个礼:“那就多谢二位了,此等大恩,我欧阳梦没齿难忘。” 尘痴拿出两粒丹药,淡声道:“这是两枚换容丹,你和素清一起服用后,就可变幻成对方的模样。等木王和我们一起离开木部,去兽部和禽部时,你就可以趁机离开。” 欧阳梦小心翼翼地接过丹药,看着它的眼神就如看待一件稀世珍宝。 霓素清忍不住问道:“王妃,你有想过离开木部后去哪吗” “只要能离开这,去哪都是好的。我现在已经没了刚修行时的雄心壮志,离开木部后,我想找个地方隐居,不问世事,做一个纯粹的修道者。” 尘痴看了她一眼,倒是有些讶异欧阳梦能有这想法。她道:“那就这样吧等到离开那天,我会和素清一起来见你。” “好的谢谢你,尘痴。”欧阳梦真诚地望着尘痴,因着可以离开木部,她整个人都似又重新焕发了生机。尘痴看着她充满期待和喜悦的模样,都有些不忍心欺骗她了。 在和霓素清一起走出欧阳梦的寝殿后,尘痴又去见了微卿。 “我和素清已经跟欧阳梦说好了。” “多谢小尘尘了。” “你是喜欢你的王妃吧” 微卿沉默了,他叹了口气,半晌后才苦笑着说道:“或许吧。”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好好相处呢” “就算我喜欢她又如何我的寿命不多了,她并不喜欢我,更不愿殉葬。她想离开我,我偏偏就不如她的愿。她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反正她是要陪着我一起死的。” “这是什么歪理喜欢一个人,就要她陪着一起死么”,尘痴皱眉,顿了顿,问道,“你真的寿元将尽你可是合体期的修士,为什么会这样。” “小尘尘是舍不得我么”微卿笑了笑,他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无奈,“天道难违。我生来就带有天谴,天道一直想抹杀我我一直压制着天谴才能活这么多年,但随着我修为增加,天谴也不断加深,如今也快到了再难压制的时候。” “什么是天谴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微大叔若是能战胜天谴,或许你和欧阳梦之间就不会这么僵。” “我知道,我不会向天谴低头,现在修罗出世,我还得保护好木部呢。” 听微卿这么说,尘痴也安心了许多。她从来就不信什么天道,更不愿意看到微卿因天谴而陨灭。但她修为不够,就算想帮忙,也有心无力。她想了想,最终向玉清子发去纸鹤求助 玉清子的纸鹤回得有些慢,尘痴过了好几天才收到师父的回信。 对于微卿身上的天谴,玉清子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只让尘痴提醒微卿随身携带着丹药“青灰”。 在尘痴的心目中,玉清子可以说是整个人界最无所不能的人,连他都没有办法,尘痴是真心替微卿觉得可惜。她心里有些压抑,忍不住就去找了封陌。 尘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找冰山师兄,她只是觉得一看到他,自己就没那么容易情绪激动了。 “师兄,我想跟你说件事,是跟微卿有关的”她慢慢将微卿的天谴说了出来。微卿乃木部之王,如今正值对付修罗的关键时期,尘痴一个人怀揣着这么大的秘密,不能轻易告诉其他人,她承受的压力也很大。现在找冰山师兄倾诉一番,似乎就多了个人能理解她的感受,她的心情也好了些。当然,这也是知道冰山师兄绝对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所以她才会来找他。 封陌得知微卿的寿命不长后,只淡声说了句:“此事不是你能解决的。”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遗憾和可惜。我明白以自己的实力想帮忙也什么都做不了,毕竟连师父都没有好办法。” “那就不要想这么多。” 冰山师兄说得如此有道理,尘痴竟无言以对。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暗道自己估计永远也看不到他变表情的样子了。也不知以冰山师兄的性格,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对,冰山师兄感情淡漠,可能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有了封陌作对比,尘痴越发觉得微卿那种“要让喜欢的人跟着自己一起死”的情感太过疯狂,她干脆就将欧阳梦与微卿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封陌全程面无表情,尘痴有种自己在对树洞说秘密的感觉这感觉倒也不错。她已决定日后绝对不能参与到欧阳梦与微卿的感情纠葛中去,但封陌是要和他们一起去兽部和禽部的,将此事对他隐瞒并不妥当,她这才跟他透了秘。 “此事过后,不要再管他们的事了。”封陌的看法也跟尘痴一致。 尘痴难得和冰山师兄相处这么和谐,她情绪已放松了许多,便感叹了一句:“也不知道微大叔是不是真的喜欢欧阳梦,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舍得让她受到伤害呢” 此时,“树洞”突然有了些变化,封陌看了尘痴一眼,开口道:“你真这么认为” 尘痴愣了愣,道:“当然,难不成喜欢一个人就必须得用同生共死来证明么” “这是妖族的传统,他们本就是这样的人。”封陌的声音很冷。 “真是霸道的传统。” 封陌淡淡地瞥了尘痴一眼,没有再说话 尘痴等人在木部又待了几天时间,妖修们都很热情,尘痴在将要离开那天,心中甚至还有些不舍。木华重回旧地,也是有着颇多的感触,他的瓶颈有些松动,便留在木部全力准备突破。 在离开前,霓素清去见了欧阳梦,两人一起服下换容丹,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欧阳梦不再是欧阳梦,霓素清也不再是霓素清。 “你们再互相换一下衣服。”尘痴看着她们,也是有种古怪的感觉微卿给的丹药确实不错,至少尘痴本人是完全看不出什么不妥。 等到霓素清和欧阳梦都换好了衣服,尘痴便道:“欧阳不,现在应该叫你素清了,我们走吧,素清。” “好的,尘师姐。”欧阳梦也跟着变了称呼,她的声音也变得和霓素清一样。 尘痴看向霓素清,见她此刻已有模有样地端坐着,不由得笑了笑,她过去叮嘱了几句,这才和欧阳梦一起出了寝殿。 出寝殿没多久,她们就遇到了小心翼翼走过来的鱼反。鱼反佝偻着腰,东张西望着 “鱼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见鱼反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尘痴不禁问道。 鱼反看见尘痴顿时就双眼一亮,他腆着脸凑上来:“尘师妹,你看起来和木王王妃关系很不错的样子,你可不可以向她讨几坛仙人醉啊,微前辈太小气了,只给了我三坛,而这三坛还都被泽天抢去了两坛,幸好我机智,提前藏了一坛” 尘痴哭笑不得,正欲说话,却听鱼反“咦”了一声。 “你是谁竟敢假冒霓师妹”鱼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尘痴下了禁言咒。他“唔”了好几声,一脸生气地看着尘痴。 欧阳梦此刻的脸色也很难看,她一言不发地看向尘痴。不是说服用换容丹后换的容颜很难被看出来吗为什么一眼就被这个修为不高的修士看出来了。 “鱼师兄,你说话小声点素清师妹想在木部多玩几天,而木王王妃刚好也想偷偷出木部去玩,她们就服用了换颜丹。” 听尘痴这么说,鱼反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的嘴示意她把禁言咒解开。 “你可不能大声说话,要是让这个秘密被其他人知道了,王妃不仅不会给你仙人醉,而且我也会让泽天把给你剩下的最后那坛仙人醉给拿走。” 尘痴这个威胁非常有效,让鱼反非常郁闷。 解开了鱼反的禁言咒后,尘痴便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她不是素清师妹的” 鱼反没好气道:“每个人身上的气都不一样,你所说的换容丹虽然可以将容貌更换,但却无法让两个人的气也跟着互换,我可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所以一眼就看出来这人不是素清师妹尘师妹,你怎么跟封师兄一样,动不动就给人下禁言咒。你刚才说的理由有些牵强,你把素清师妹叫出来我看看,再让王妃送我十坛仙人醉,我就答应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尘痴便让欧阳梦去叫霓素清,趁着欧阳梦离开,她这才暗自将此事的真实原因告知了鱼反。 鱼反也是听得啧啧称奇。 等到霓素清出来见着了鱼反,欧阳梦也将一只空间手镯送给了鱼反,道:“仙人醉极难酿成,木部的存货也不多,作为王妃,我只能给你送七坛。” 霓素清笑嘻嘻道:“鱼师兄,这可是我们几人之间的小秘密,你可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微大叔呀。” 鱼反接过了空间镯,满脸笑意:“放心吧,我绝对不说。”他和尘痴、霓素清对视了一眼,这的确是他们几人之间和秘密,唯一被瞒在鼓里的其实是是欧阳梦。 尘痴只好对欧阳梦道:“这便是我那擅长卜筮之术的师兄,他能看出你的容颜不对,但微大叔却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欧阳梦却仍旧充满担忧:“木王不会发现吗” 鱼反一脸严肃道:“我敢以十坛仙人醉担保,也就只有我这样厉害的修士能看出端倪,微卿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安抚下欧阳梦,霓素清就回寝殿继续假装王妃。尘痴松了口气,和鱼反、欧阳梦一起去见微卿。 封陌和微卿还有泽天已等了许久,见到她们终于出来,微卿不由笑道:“你们终于来了,没想到王妃这么喜欢你们,还留你们待了这么久,怎么样事情都做完了吗” “都办好了。”尘痴一语双关。 欧阳梦此刻非常紧张,她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生怕微卿看出异常。好在微卿看到她后面色如常,应该是没有发现问题。欧阳梦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微卿忽然对自己道:“小素清,你没事吧头上怎么有这么多汗水” “没事,我只是”欧阳梦想好的借口还没说完,看着忽然靠近的微卿就愣了。 微卿拿出方巾来,伸手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动作很轻,神色也很温柔。 尘痴和鱼反都有种被闪瞎眼的感觉,封陌则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和封陌拥有相同样貌的泽天倒是有点表情,他“啧”了一声,满脸嫌弃。 直到微卿放下手,欧阳梦才反应过来,她后退一步,努力平息下情绪,以霓素清的口吻,半嗔道:“微大叔,你都是有王妃的人了,就别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小素清你还是婴儿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我现在又不是婴儿”,欧阳梦美目一瞪,心中已是万分嫌恶,她打定主意要教训微卿,“微大叔,我早就想说了,你已经有王妃了,还对我这么好,我也是会伤心的。” “原来小素清会伤心啊,可惜我那王妃都已经不会伤心了。” 欧阳梦被气得差点吐血,她的身子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尘痴心细,发现她情绪有些激动,立刻拉着她的手,轻轻在她手心挠了挠,想提醒她注意控制情绪。 欧阳梦似乎冷静下来了,她的声音甚至还带着笑,只是那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底发冷:“既然如此,那微大叔为什么不干脆将她给休了” 微卿半晌都没说话,他隐在袖袍内的手已经握成拳,差点把手心给戳穿,等情绪平息下来后,他才笑道:“王妃爱我至深,我可不敢休了她,怕她到时候会寻死寻活。” 饶是尘痴,也不禁被微卿的厚脸皮给惊呆了。欧阳梦更是气急,漂亮的脸都快有些扭曲了。 怕她再说出什么偏激的话语,尘痴转移话题道:“时间不早了,也快到跟兽王他们约定的时间了,我们快走吧。” 鱼反也附和道:“对对,我掐指一算,微前辈和王妃缘分厚重,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斩断的”见众人都看向他,鱼反干咳一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多操心操心对付修罗的事吧。” 微卿也明白正事更重要,他虚指一点,半空中现出一个金色的空间通道,说:“它通往兽部所在的十万山脉,里面危险不少,进去之后你们要跟紧我。” 欧阳梦却没心思去在意微卿的话,她看着眼前的空间通道,只想着待会找个什么样的借口与微卿分开,她的心中有种按捺不住的激动: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众人依次跨过了空间通道,当金色的光芒散去,浮现在他们眼前的便是幽深静谧的山林,偶尔可以见到一些小动物穿梭在其中。 “好多食物”,泽天舔了下嘴,双眼发亮,“好多肉。” 欧阳梦也将早已准备好的借口说出来:“这个地方好眼熟,我好像有位朋友就隐居在这附近” “这么巧怎么之前没听小素清说过。现在还是商讨对付修罗这事为主,等我们办完正事,再来和你慢慢找那位朋友吧。”微卿道。 欧阳梦机灵道:“这里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我可以慢慢找故人,要不你们先走,别误了时间,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小素清别调皮,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父母把你交给我,我就要保证你的安全,你必须跟着我,直到此次历练结束,我将你安然送回蓬莱岛。” 欧阳梦心内暗急,尘痴只得偷偷传声安抚她:“你别急,微大叔不会放心你一个人走的,你之后再找机会离开吧。” 欧阳梦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听了尘痴的劝告,同时在心内暗道:她就不信微卿会一直盯着她,她肯定能找到机会离开的 微卿自是猜得出欧阳梦在想什么,他看向尘痴,对她点头一笑。 ... 第93章 让欧阳梦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微卿果然就一直盯着她,她想离开始终找不到机会当然,这是欧阳梦没想到的,尘痴等人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小说し 十万山脉比万木之森要大得多,只是里面的各种资源不如万木之森,兽王一直非常觊觎,并因此而多次挑起两部之间的战争。这次虽然有着修罗族这个共同的强敌,但兽王和木王有着多年的宿怨,想要就对付修罗达成共识其实也并不容易。 “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尘痴开口,“我们走了这么久,未化形的小妖看到了不少,但厉害的妖修却几乎没见到。” 泽天也是一脸可惜:“这些小妖灵智未全,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微卿摸了摸下巴,说道:“是有些奇怪,早在七日前,我就约好要和兽王在今日见面。这都已经走到十万山脉的深处了,按理说,兽王应该能感受到我们的气息了,但为何还没有出来迎接” 欧阳梦最看不惯他这副“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模样,不由在心内冷笑。 众人继续安静地腾云,十万山脉的景致飞快地在眼前掠过,忽然,封陌的眼神一凝,周身的气息也是一变。 微卿开口:“前面有人,可能就是兽王。” 等他们继续往前飞去,果然就看到身材高大的兽王率领着部下站立在云端。 “欢迎木王大驾光临”兽王的话还没说完,微卿和封陌就出手了,红光携带着危险的气息直逼兽王,风刃如刀,紧随其后。 “木王脾气为何如此霸道,这喊打喊杀的性格实在是让人有些生气啊。”兽王举起一面盾牌,挡住了攻击。 其他人还在惊讶,就听得微卿森然道:“你不是兽王,兽王在哪” 欧阳梦愣了一下,暗道莫非大家都扎堆来易容了不过纳闷的也就只有她一人,其他人却是已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人不是兽王,很有可能就是修罗所化成 泽天已经挡在了尘痴面前,鱼反则自发地躲在了封陌和微卿的身后。 果然,就听得“兽王”开口道:“这么快就被看出来了么那木王不如来猜测一下兽王到底怎么样了。”他话音刚落,嘴中便喷出一道黑光,直直地朝着微卿射去。 微卿没有说话了,出手就是杀招。一红一黑两道光芒相撞,周围的空间在这巨大的冲击下,都开始扭曲。 “兽王”身边的手下也动手了,他们面目狰狞地朝他们冲过来。 封陌面沉如水,持剑上前,剑气所至,血肉纷飞,只他一人便挡住了大部分人形修罗。 然而,形式依旧不容乐观,远方正有一群妖修涌来,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乌云一般。 泽天倒是很高兴,他是上古凶兽,皮糙肉厚,哪怕渡劫期的强者也不一定能杀死他,这些妖修刚好可以让他饱餐一顿。他哈哈一笑,化作原形饕餮,张开了大嘴。修为弱一些的妖修连惨叫都来不及,便被他吸进了嘴中。 尘痴也十分冷静,她有着在虚无之境和虚空中厮杀的丰富经验,面对这种情况,早已有着一套自己的应对方式。她立刻就催动了五音铃,一边使用虚界吞噬妖修,一边源源不断地输出攻击。 鱼反见大家都这么拼命,也躲在微卿的身后催动了签筒,收割着人形修罗的性命。 只剩下欧阳梦不知所错,她呆站在尘痴的身边,已被眼前这般情景吓到。她在太白时便过着前呼后拥的日子,嫁给木王后更是地位尊贵,虽说兽部和禽部曾联手来攻打过木部,但有着微卿的统帅,她待在王都根本没见到厮杀的场面。 而今,鲜血、尸体、断肢充斥着她眼眸,她胃中一阵翻滚,竭力忍住,才没有吐出来。 虽然听过修罗的可怕,但她却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她明白这些妖修都是被修罗吃掉后,又被修罗所化成。欧阳梦也不是没有想过趁着现在混乱,偷偷逃走,但以她的修为,趁乱逃走后很有可能很有可能直接就落入了人形修罗的手中。 看着尘痴等人默契的配合,欧阳梦心中也是生出一股不甘和惭愧出来。她现在也有元婴后期的修为,但在这等关键时刻,她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若是上战场,只怕此刻的她已死了无数次了。 她还在发愣,却有一只人形修罗直接攻击到了她面前。欧阳梦呆愣着,完全忘记了动作,她几乎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微卿弹指为她套上一个保护罩。 “用你最拿手的术法去攻击这些人形修罗。”尘痴见欧阳梦在发呆,忍不住对她说道。 欧阳梦咬咬牙,掐诀招来一道雷,想朝着妖修朝着劈去,却不小心打到了封陌的剑阵。幸好剑阵很结实,没有遭到破坏,反而是欧阳梦被反噬,嘴角沁出一缕血丝。 尘痴: 多么眼熟的一幕,尘痴默默地想起刚去昆仑时自己和鱼反还有陆翩一起设计冰山师兄,结果冰山师兄没事,反而是自己受了重伤。 众人也纷纷朝欧阳梦看了一眼。 好在大家都知道她不是真的霓素清,看在王妃可能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的份上,他们也都没说什么。但泽天却不知道这个情况,他“啧”了一声,道:“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蠢了。” “我不是故意的。”欧阳梦低声道。 有了这次的失利,欧阳梦施法时也开始思考了,她深吸口气,尽量使自己不要去太在意那些鲜血和尸体,集中注意力去对付那些修为较弱的人形修罗。因为紧张,她的动作有些磕磕碰碰,甚至偶尔还会干扰到同伴的术法,但慢慢的,她的动作也流畅起来,终于没有给周围的人拖后腿了。 此时,微卿和“兽王”的对峙也到了尾声,红色的光芒终于吞没了黑色的光芒。“兽王”吐出一大口血,身形摇摇欲坠。微卿也后退了一步,他手中红光大甚,将“兽王”狠狠地轰到了地上。 半空中的微卿翻手一扣,便把“兽王”嵌入了地底,地面上立刻就露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欧阳梦见“兽王”被降伏,也松了一口气。她本以为这次危机这就,却没想到那些人形修罗非但没后退,反倒冲的更快了。 微卿皱起眉,看着数量众多的人形修罗,对众人传声道:“十万山脉的阵法重在攻击,防御却很薄弱,看样子修罗族很有可能化作人形混进兽部整个兽部估计都被修罗吞噬了大半,已凶多吉少。估计与我约定的那个兽王也很有可能是修罗。” 尘痴飞快思考着:“修罗族怎么会忽然来攻打兽部我们应该尽快通知修真界的各大门派,一起来对付修罗。”她说着,就给玉清子送去了纸鹤。 “这里修罗众多,你们留在这太危险了,我先把你们送回木部,再去看看兽部如今的情况。”微卿道。 欧阳梦心中一喜,她可以先回木部,等微卿走后就离开。 但还没等她高兴太久,远处忽然传来破空声,不一会儿,四周都暗了下来。 众人抬头,只见空中已有无数鸟类。 尘痴心下一紧,眼皮突然有些抽搐,'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是禽部”,微卿眯了眯眼,“就是不知他们是敌是友。” 这个答案很快就出来了,只见一只黑色的巨大雄鹰忽然俯冲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面啄起一个人扔到了背上。 坐在雄鹰背上的正是刚从地底爬上来的“兽王”。雄鹰的身体很快缩小,最后变成一个修长的身影,那人身穿一席绣有无数飞鸟的鎏金黑袍,和“兽王”一起站在云端,笑吟吟地看着微卿,道:“妖族真是太不堪一击了,兽王、禽王都被吃了,木王你不是想和他们见面吗来我肚子里吧,让你们妖族三王好好团聚。” 微卿脸色发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随着他话音落下,地面都颤抖起来,一株巨大的藤蔓破土而出,飞快生长着。无数绿色的蔓条舞动着,似巨蛇,如狂龙。 微卿负手而立,平凡的容颜上满是倨傲,他整个人身上爆发出一股极为危险的气势,竟直接超过了“兽王”和“禽王”,他不屑道:“你们想找死,本王便送你们一程。” 数以千计的蔓条卷上了各种人形修罗,地上的妖修也好,空中的禽类也罢,甫一沾到藤蔓,便惨叫着化成了一蓬蓬血雾。 尘痴忍不住咋舌,想起在跌落虚空之际缠上自己的那条“触手”,暗道可能就是这些藤蔓了。 封陌看着张牙舞爪的藤蔓,眼神也是有些复杂。 “兽王”和“禽王”也被两条格外粗大的藤蔓缠住了,他们虽不至于变成血水,但也被控制了身形,难以移动。 “兽王”诡异一笑:“有意思,木王,我本以木部只是防御最好,却没想到在这三王中,你倒是最厉害的那个。就是不知道木王你和兽部的攻击阵法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他一说完,整个十万山脉忽然都开始震颤起来。 微卿脸色一变:“该死,兽部里肯定出了叛徒,竟帮助修罗催动了这个阵法。” 尘痴却越想越觉得奇怪,对付他们,何至于出动修罗族这么多人马,她脑海内灵光一闪,传声给微卿道:“他们这可能是缓兵之计,你别恋战,木部估计有危险了。” ... 第94章 我会去找你 第九十四章 尘痴的一句话让微卿皱紧了眉头,他五指猛地收紧,空中的藤蔓立刻匍匐到了地面,似想要铺满整个大地。 し 木部的防御阵法非常厉害,但也要看操纵的人,如今他离开了木部,防御阵法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力量,若是修罗此刻攻打过去,木部确实有危险了。 微卿没有时间想太多,此刻铺在地面的条条藤蔓已被挣裂了。土地隆起,他们面前的这座山突然像是活过来一般,生长出粗大的手臂和腿脚,发出巨大的吼声。 它张开嘴,不止有吼声,还有一道白光朝着众人袭来。 微卿速度很快,立刻就带着尘痴等人腾云闪开。那道白光落了空,在地面击出了一个巨坑。 “这、这这这是什么鬼啊”鱼反已经惊呆了,他牢牢地抓住微卿的衣服,“微前辈,我掐指一算,发现现在的情况还是走为上策” 尘痴也是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怪物,难得有一次觉得鱼反的主意不错。 “木王,好好和它玩玩吧。”化成禽王的修罗冷笑道,他手指朝着微卿一指,那怪物便直直地朝他们跑去。 由山化成的怪物身形巨大,跑起来时整个十万山脉都在颤抖。 微卿冷哼一声,他手中也现出两道白光,直直地打到了那山一样的怪物的身上。 封陌手中长剑一扫,剑光也狠狠地击中那怪物。 “吼”怪物发出巨大的吼声,似是被打得疼了,朝他们跑来的速度也慢了点。 就趁此刻,微卿虚指一点,半空中便出现一道金色的通道。他一手牵着欧阳梦,一手牵着尘痴,衣角上还挂着个鱼反,就要踏进空间通道。 “想跑没那么容易”“兽王”狞笑一声,和“禽王”一起去攻击着空间通道。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封陌起身挥剑,硬是抗住了他们的攻击。 微卿皱眉,先把欧阳梦和尘痴送进了空间通道,再把鱼反也踹了进去,正欲去拉封陌,那山一样的巨人却一把抓住了封陌。 尘痴的瞳孔一缩,她脑海空白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刻,她已经跳出了空间通道,飞到了怪物的身边。 泽天怒吼一声,身形立刻变大,他跟了过去,正想去把尘痴给叼回来,却见封陌身上白光大盛 看着白光中的封陌,那怪物竟往后倒退一步,如烫手一般,它那山石凝聚成的手也松开了封陌。 尘痴松了口气,立刻飞去接过冰山师兄,却没想到封陌冷冷地对她说道:“回去” 尘痴还没来得急说什么,就听得微卿大声道:“小尘尘你们先坚持住,我已通知玉尊者,我们木部再见。” 封陌&尘痴: 泽天对着消失的空间通道,怒道:“这人也太不靠谱了吧,怎么抛下我们就跑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好在微卿临走前,重新催生出一只巨大的藤蔓,死死地缠住了大部分人形修罗。 那怪物却因为身形巨大,眼看着就要挣开藤蔓。 “主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能跑了”尘痴道,“坚持到师父出现就行。” “这边”,封陌带着他们往远处飞去,“飞出十万山脉即可。” “木王都抛下了你们,你们还是乖乖留下给我们当食物吧。”“兽王”发出一道指令,那山巨人便挣开了藤蔓,向天发出一声怒吼。 “禽王”也笑了,他看着尘痴三人:“你们最好跑得快一点。”他的身体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弧度,竟也像是要从紧缚的藤蔓中钻出来。 感受着身后紧逼而来的杀意,尘痴将灵力催生到极致,但也无法阻止和山巨人越来越短的差距。也不知这怪物是何修为,她的风缈步如今已练到第二层,却依旧无法和他来开差距,更别提它偶尔还要放出几道白光来攻击他们,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好在尘痴逃跑的经验丰富,此刻也并不紧张。 “上来。”封陌抓住她的手,让她和自己同乘上一柄飞剑。 飞剑并不宽,尘痴的背紧靠着封陌的胸膛,她的头发和封陌的白衣一个颜色。尘痴难得和冰山师兄靠这么近,这才发现其实他的身体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冰冷。她不禁抬眼去看冰山师兄的脸,他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不过本是冰雕般完美的容颜因着眼角划破了个口子便多了种肃杀的味道。 尘痴忽然觉得有些手痒,想伸手替他擦去眼角那碍人的血迹她的手动了动,差点就要举起来,幸好理智回笼,及时地制止了她的行为。但她的手换了个位置,正好碰到封陌的左心房。 她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而规律和自己有些慌乱的心跳截然相反。 尘痴微微皱眉,忽然有些恍惚这个场景,她似乎在哪经历过。 “真让人失望,你们逃得这么慢,我追起来都没什么意思。” 尘痴回头,便看到后方“禽王”站在山巨人的身上,正朝她们追来。有了“禽王”的帮助,山巨人的速度明显比刚刚快了一个档次,十万山脉在它的脚下,震颤得也越发夸张。 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追上尘痴的大脑飞快转动,想着脱身的办法。她刚刚也已经给师父传了纸鹤,相信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师父就能赶来了。 “主人,你们先走,我去垫后。”泽天忽然说道。 “不行,太危险了”尘痴想也不想地回绝,泽天是她的灵宠,怎能让他一次次地因为她而涉险。 “不会有事的,我可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这些修罗奈何不了我。”泽天挺起胸膛,一脸自豪。 尘痴还在犹豫,就听得封陌开口道:“让他去。” “这太冒险了,等会师父就来了” “他不会来了”,封陌淡道,“他已给我传话,修罗入侵修真界,他暂时走不开。” 师父竟然也被缠住了尘痴倒吸一口凉气,修罗的实力竟已强大到如此地步了么她心中顿时一阵担忧。 泽天停了下来,他朝着“禽王”和山巨人喷出一团红色的光团,在一片红光中,他扭头道:“主人别怕,我很快就会来找你封陌,你一定要照顾我主人。” 尘痴眼睁睁地看着泽天在视野里缩小成一个点,她咬了咬嘴唇,只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做得真是不称职。 “他不会死的。”封陌的声音很冷淡,但对尘痴而言,此刻他的话已算是安慰了。 尘痴也知道饕餮作为上古凶兽,没那么容易死亡。但泽天被贬至人界,大部分神通都已不在,如今他为阻隔修罗而去垫后,实在让她非常担心。 好在泽天是她的灵兽,她和泽天之间有着契约的联系。透过这缕联系,尘痴能清晰地感知到泽天的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当泽天的气息微弱到一个地步后,终于没再继续微弱下去。 尘痴半是安心,半是担心。 但没多久后,尘痴的耳畔再次传来“禽王”的笑声,她回头一看,山巨人的身影以遮天蔽日之姿映入眼帘,危险的白光直直地朝他们射来。 封陌停了下来,他双手结印,挡在尘痴面前。 “你先走。” “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必每次都挡在我身前。”尘痴上前一步,站在封陌身旁,催动了五音铃。 渺远而古朴的音乐飘荡在十万山脉,尘痴打开虚界,开始吞噬山巨人和“禽王”的灵力。 庞大的灵力向她袭来,涌入虚界的同时,也有部分的灵力进入了她的身体。仿佛一瀑布的水硬要挤进水桶,在浩瀚的灵力冲击下,她的经脉仿佛快要裂开,整个人的身体也几乎快被狂躁的灵力而冲爆。 每个呼吸都是煎熬,尘痴的牙齿咬破了嘴唇,大脑已开始模糊不清。 封陌一把抓过五音铃,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立刻就让它安静下来。他看向尘痴的眼里仿佛装着千年寒冰:“够了。” 但尘痴依旧固执地用虚界吞噬着灵力,事到如今,她冒着虚界被发现的危险也要解决此次危机。 可山巨人和“禽王”的修为毕竟比尘痴高太多,哪怕尘痴再怎么努力,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吸干它们的灵力。 “你若再不停下,我就杀死他了。”“禽王”操作着山巨人抓住封陌,大声吼道。 看见被困住的封陌,尘痴呼吸一滞,半空中那巨大的灵力漩涡立刻就消散了。 就在此时,封陌的瞳孔蓦地变成冰蓝色,他右手一劈,无形的风刃竟斩断了山巨人半个手掌。不顾身后紧追不舍的“禽王”,封陌头也不回地朝着尘痴飞去。他袖袍一挥,一道白芒射进尘痴脚底的飞剑。 飞剑轻轻震颤着,分出一缕,帮助尘痴稳定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 “禽王”的攻击就在身后,封陌没有回头,只抬手设下一道屏障。屏障堪堪挡住“禽王”的攻击,又被迫受了山巨人一拳。 封陌的唇边有一条血丝蜿蜒而下,他看向尘痴,依旧面无表情:“你先走。” “我不走。”尘痴同样面无表情地回望。 然而,却由不得她想如何了,飞剑忽然动了,化作一道流光就载着她往远处飞去。 尘痴只觉自己似是踩着一道闪电,她想操纵飞剑往回飞,飞剑却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你先走”,封陌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我会去找你。” 不知为什么,听到冰山师兄这么说,尘痴鼓噪不安的心慢慢地竟平静下来。若说世间除了师父外,还有谁让能让她信任和安心,或许也就是冰山师兄了吧仿佛就算世界塌下来,他也能帮她在前面撑着。 “好,师兄,我等你。”尘痴也传声对他说道。 山巨人的怒吼逐渐在身后远去,然而,尘痴的危险却并未完全消失。 半空中忽然密密麻麻地飞来了许多鸟类,几乎遮住了尘痴头顶的天空。它们都是禽部的妖修,奉命来围堵尘痴。感受到尘痴的气息,它们纷纷低下头,尖尖的喙闪着寒光,像是围捕猎物般朝着她俯冲而下。 尘痴眼神一冷,手持碧渊,挥剑一斩 尘痴不知自己是怎么穿过十万山脉的,她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和血迹,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她几乎杀红了眼,脚底的飞剑也已被鲜血染红。 好几次,尘痴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但一想到泽天和封陌,她又重新恢复了力气。眼下,她终于离开了十万山脉,她目前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去修真界找师父;二是回昆仑搬救兵;三是到妖族找微卿 不管是哪一条路,都不好找尘痴并不认识路。正在她心焦之时,远方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沉弋”尘痴眼中微微一亮,立刻朝他飞去。 看见尘痴,沉弋也有些惊讶,他连忙飞过去扶住她摇摇欲坠地身体,只听得她语气焦急道:“我师兄在十万山脉被修罗围攻,你帮我去救救他” 尘痴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觉得一阵困意袭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晕了过去。 ... 第95章 表情都裂了 <script>第九十四章 尘痴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还有封陌。ksany8uncsu樂文小说 封陌正在打坐,他难得没有穿白衣,而是着了一身绣有繁复花纹的藏蓝色衣袍。小尘痴穿着小黄裙坐在他对面,盘着小腿,也在一本正经地打坐。 奇怪的是,他们所待的地方好像不是昆仑。尘痴四下环望,想看清自己是在哪,却发现周围雾蒙蒙的一片,什么景致也看不清。她走来走去,两位打坐的也没有发现,他们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尘痴还在纳闷自己小时候怎么会和冰山师兄一起打坐,就看到约莫十岁的自己偷偷睁开了眼,眼珠子一转,盯上了封陌身边的一把长剑。 尘痴随她的目光望去,那是把灵力异常充沛的好剑。 小尘痴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她手中黄光一闪,便出现一团泥巴。她团了团泥巴,将它搓成长长的一条,接着又随手捏出剑身、剑鞘。她做这些时,表情沉静,动作娴熟流畅,如同在打磨一件稀世珍宝,丝毫不像一个十岁孩童。刚刚还不起眼的泥巴眨眼间就被捏成了剑的模样,和封陌身边的剑非常相似,只是尺寸小了许多。 尘痴眼角一抽,她真不知道自己居然在玩泥巴方面这么有天赋。她看着小尘痴朝手中的泥剑吹了一口气,白光一闪,泥剑变大,竟和封陌身边的剑一模一样。 小尘痴手指一勾,封陌的剑便飞到了她手中,变小,最终挂在了她的腰间。她笑弯了眼,喜滋滋地摸了摸腰间的小剑,随手将那泥剑轻飘飘地扔到了封陌身边。她太过高兴,也就没有注意到一直闭眼打坐的封陌眉尖一抽。 尘痴就默默地看着她“偷天换日”,她是局外人,很是怀疑此刻封陌已经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做完这一切后,小尘痴继续盘好小腿,闭上眼,装模作样地打坐。 封陌却缓缓睁开眼来。 小尘痴偷偷将右眼眯开条缝,瞧见封陌站了起来,她赶紧闭上眼,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本正经。 尘痴内心一软,她一边不忍直视,一边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小时候真是可爱极了。 “你为何将我的剑给换了” “被你发现了呀”,小尘痴吐了吐舌头,“我喜欢你的剑呀,封哥哥,你就用我给你捏的剑呗” 封、哥、哥 和冰山师兄相处了这么久,又经历过无数场厮杀,尘痴本以为自己已锻炼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然而听到这声“封哥哥”,她的表情还是一不小心就裂了。被这个称呼给吓到,她连小尘痴后来又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封陌倒是对这称呼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将互换的剑给换回去,面上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没什么表情。 于是,小尘痴就更嚣张了。她跑过去,抱着封陌的大腿,忽闪着琥珀般的眼睛:“封哥哥,你给我讲讲故事呗,听说凡人小孩睡前都是要听故事的。” 尘痴看得胆战心惊,暗道真是不知好歹,以封陌的性格绝对要把她给扔出去了。果然,封陌将小尘痴从大腿上剥了下来。尘痴本以为他要好好教训小尘痴一顿,却见封陌竟弯腰将她给、抱、了、起、来看那姿势已娴熟无比,似乎经常这么抱孩子。 尘痴目瞪口呆,表情已经裂得不能再裂了。这是她的师兄吗一定有哪里不对吧 封陌微微皱眉:“你需要睡觉吗” “要” “我不会讲故事。” 小尘痴想了想,一双杏眼亮晶晶地望着他,里面满是期待:“那封哥哥你给我唱首歌” 封陌半晌无言,抱着她坐了下来,才淡道:“我也不会唱歌。” 小尘痴撅起了嘴,坐在封陌的怀里,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不嘛,封哥哥、封哥哥、封哥哥我就想听你唱歌哄我睡觉。” 尘痴现在的心情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封陌伸手将小尘痴头上松散的发丝给整理好,终于缓缓开口 谢天谢地,他没有唱歌,不然尘痴就得怀疑这人是不是被夺舍了。看着封陌讲道,这种违和感终于没那么强。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封陌的声音如碎玉,虽不是在唱歌,却自有一种奇特的韵律在其中。 小尘痴喃喃道:“这个也蛮催眠的封哥哥,你声音真好听。”她听着听着,渐渐就在封陌的怀里睡着了。 小尘痴睡去后,尘痴便醒了。 这个梦太过古怪,但去给人一种非常真实和清晰,以至于尘痴醒来后都有些发愣。但在睁眼看到沉弋后,她立刻就坐起身:“这是哪沉弋,我师兄呢他怎么样” “这里是乾宇派对不起,尘痴,我没能找到你的师兄。” 尘痴的心顿时跌至谷底,仿佛置身冰窖般,她只觉浑身上下一片寒冷:“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一夜。我翻遍了整个十万山脉,都没有看到你师兄。我拷问了几只人形修罗,他们说你师兄和山巨人一起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尘痴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见到他,说明他还是有可能活着的。那你有看见修罗化作的禽王与兽王吗” 沉弋摇了摇头。 尘痴站起身来:“我要去找师兄。” “尘痴你冷静点,你现在身上的伤都没养好,怎么去找他你师兄肯定也不想你陷入危险之中”沉弋看着她,半张被毁的脸有些恐怖,但却有一种令人冷静下来的力量。 尘痴闭上眼,慢慢理清思绪。师兄修为高强,且不是莽撞之人,他当初选择留下来,就说明他应该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更何况他还答应了要来找自己。她若因为莽撞而陷入危险,才是真正的对不起他。她修为不够,且重伤未愈,而今修罗似已全面入侵修真界,她不能再单独行动,最好是去妖族找到微卿,或者去找到师父。 还有泽天她和泽天签订了契约,是以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她现在能够感受到泽天还活着,虽然离自己很远,但气息已不似之前那么微弱。 她想了想,看向沉弋:“沉弋,多谢你了,你又一次救了我。你之前说要去寻找自己的门派,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我离开虚空,回到修真界的时间终究还是晚了,我的门派在百年前就被灭门了。”他苦笑道。 “百年前被灭门可知凶手是何人何派”尘痴问道。 “不知,我调查了许久都没有头绪。有说是炎华派所为,但炎华派也已被太白所颠覆。” “炎华派”尘痴心头一动,“你的门派叫什么名字” “幽冥派。” 竟然是幽冥派尘痴的对这个门派还有些印象,当初正是它一夜之间变被灭门而又找不到凶手,太白才将主意打到炎华派上,炎华派因幽冥派被灭一事最终也成为各门派围剿太白的。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继续调查吗”尘痴好奇道,“对了,你怎么到了乾宇派”她和乾宇派掌门隐淮当初还有些龃龉,没想到再次来到乾宇会是这种情形。 “我调查幽冥派被灭的原因时,和乾宇派的掌门有所接触。后偶然又见他被修罗所伤,我救了他。他邀请我来乾宇做客,我无处可去,便来到了乾宇。” 还真是巧,像沉弋这般的渡劫期高手,估计在整个修真界都难找出几位,一向是各门派招揽的重要对象,隐淮竟然好巧不巧地被他救了,还跟他有了些交情。 说曹操曹操到,隐淮此刻刚好带着几位侍女过来了,他先是恭敬地对着沉弋行了个礼,然后对尘痴道:“尘道友,你醒了。我特意命弟子送来一些补气的灵药,望你能早日恢复。” “多谢隐掌门了,这几日实在是麻烦你了。”尘痴低头对他行了个礼。 “尘道友太客气了,你是玉尊者的弟子,又和尘尊者是生死之交,如今你肯来乾宇做客,我作为掌门欢迎你还来不及呢。当初因为太白的事情,我和你有些不愉快,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隐淮说的一脸诚恳,和上次在太白之巅时的冷淡与倨傲截然相反。 没想到再次见面,隐淮对自己的态度竟已变得如此好,尘痴也有些惊讶,她和他客套了几句,便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给问了出来:“现在修罗肆虐,我刚从妖族出来,兽部和禽部都已沦陷,不知。” “尘道友有所不知,早在太白开始准备邀请各大门派共议对付修罗之事时,修罗便去攻打太白了。幸亏玉尊者高风亮节且修为强盛,可以说,他以一人之力便挽救太白于危难。昨日我们刚得到消息,攻打太白的修罗都已被剿清。” 尘痴心中一紧,语气有些急促:“我师父有没有受伤” “据我所知,玉尊者没有受什么重伤,但却有些力竭,应该和尘道友一样,也在修养。”隐淮道。 听闻玉清子没有受伤,尘痴心头略略松了口气,但却依旧有些担忧,想快些见到师父。 见尘痴面上仍有忧色,沉弋好声劝道:“你现在伤势依旧很重,还是等稍微好点再去找玉尊者吧,不然他见到你也会担心。” ... 第96章 你要死了吗? <script>第九十五章 “留下来养伤,伤好后再走。百度搜索:kanshu58 l”沉弋盯着尘痴,声音低沉而蛊惑。 尘痴微微一怔,清明的眼神渐渐迷茫,面上也现出犹疑之色。 “好。”最终她眼眸微垂,回答道。 沉弋微微一笑,见尘痴重新晕过去,便放松了对她的精神控制。他漆黑的眼眸也随尘痴的闭眼而变成了血红色,一张银色的面具盖住了他的脸,只露出形状优美的眼和唇。 将整个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的修罗王缓缓地朝尘痴伸出手,却在距离她的脸不足一寸时停住。他晦暗不明的目光移到她的白发上,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王,你若想让她永远留下来”,亦步亦趋跟着他的“隐淮”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不像控制乾宇派长老那般,直接控制了尘痴她只要一离开乾宇就会知道外界的情况,到时候怎么办” “控魂之术对修士的神魂有损,况且我也没有把握能够完全控制住她。” “她不是才元婴后期吗,竟能抵挡住王的控魂之术” 沉弋没有说话。 “隐淮”撇了撇嘴,一副委屈的模样:“王还抛弃我们,专门和她一起去虚空,虽说现在您实力强大已能随意撕裂界缝,但也不能为个修士就把我们抛下这么久呀。” “下回若去,定带上你们。” “隐淮”的身子僵了僵,干笑道:“不用了,虚空那么无聊,大家估计不想再去了。但若是去其他地方,王您可以叫上我不过说起来,王您到底把尘痴带到虚空去做了什么您要的是她的魂魄,可她现在还没有变强,恐怕仍旧达不到您的要求。” “因为我需要她自愿献出魂魄。终有一天她会强大起来,等那一天到来,所有人都会臣服于她,而那时,便是我要她的魂魄之日。” “会有人肯自愿献出自己的魂魄吗” 修罗王沉沉一笑:“待到她一无所有且走投无路时,便会了” 因着养伤,尘痴又在乾宇派待了数日。在这期间,玉清子给她传了纸鹤,告知封陌已去了太白,跟他在一起。得知冰山师兄没有性命危险,尘痴这才松了口气。 玉清子也将太白的情况对尘痴说了一下。他所言与沉弋所说相差无几,不过玉清子着重说了下修真界现在人心惶惶的情景,太白被修罗围攻之时,虽有不少门派前来相助,但因着修罗太过残暴,很多门派便又退却了,乾宇派便是其中之一。得知尘痴在乾宇派,玉清子便让她去试着说服隐淮。作为修真界的超级门派之一,乾宇派若能以身作则地参与到对付修罗的战争中去,定能发动好大门派的带动作用,为修士们对抗修罗族增添信心。 尘痴明白师父的苦心,便也找机会和隐淮谈过几次。可隐淮虽然对她的态度大有改变,但对于积极主动地和各派联盟以抵抗修罗一事却语焉不详,态度暧昧。 尘痴便将主意打到了沉弋身上。隐淮对沉弋可谓是言听计从,还将他封为乾宇派的护教长老,从沉弋入手,去撬动隐淮,也算是一个方法。 对于尘痴的请求,沉弋的回答倒是很干脆:“好,我会劝隐掌门的。” 尘痴有些感叹:“在虚无之境,我和师兄妹们与修罗厮杀;出了虚无之境,掉进虚空后,也是各种危险;现在从虚空出来,又得对付修罗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总会有一天能安定下来的。” “希望如此”,尘痴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既已成了乾宇的长老,为何不多和其他长老接触接触”在她养伤这几天,沉弋经常待在她的身边,闲得几乎不像个长老。 “一群五六百岁的青年修士,比我小了数百年,我实在不知道跟他们聊些什么。”事实上是,他没有兴趣和傀儡聊天乾宇有不少长老已被他练成了傀儡。 尘痴有些无语,半晌才道:“我现在不过才百余岁你跟我岂不是更没有话可聊” “你不一样”,沉弋微微一笑,对着尘痴的那半张完好的脸让人惊艳,“你和我一起在虚空待过。此方世界,只有你与我经历过那样的绝望,我们有共同语言。” 他声音低沉,眼里有一种风淡云轻般的温柔。 尘痴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她移开眼,和沉弋错开了目光:“你这可折煞我了,我的修为和你差了好几个境界。我能够顺利从虚空出来,也多亏有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沉弋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去木部,它也遭到修罗族的入侵,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我正好也无事,不如陪你一起去吧。”沉弋其实再清楚不过木部的情况如何,他的分、身正率领着修罗族攻打着木部,木部的防御阵法很是不凡,竟能够一直支撑到现在,不过等到他本体到达木部之后,一切也都该结束了 等尘痴再次到万木之森时,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她的呼吸还是忍不住一滞。 曾经或苍翠或古朴的树木大都已化作焦炭,树妖花妖们和人形修罗纠缠着死去。那些无法化形的妖修们死前的表情深深地印刻在了树干上,绝望、愤怒、惊恐每一张表情都让人感到辛酸。森林之中游荡着若隐若现的绿光,它们就如一双双眼睛般打量着尘痴。 尘痴的眼眶泛红,想朝着万木之森里面走着,却被沉弋给拉住了。 “小心,这里有防御阵法,那些绿色的光会阻止外人靠近。” “你的意思是修罗还未攻破木部但为何这里已没有一只活着的修罗” “修为高强者可以带人进入森林深处,修罗之中弱小的皆已死去,强大的修罗应该已经快要攻进木部的王都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带你去王都吧,或许还可以帮助木部度过此次危机。”沉弋说着,就带着尘痴如一道虚影般穿过重重绿光 此时,木部王宫内苦苦支撑着阵法的木战忽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他咬牙道:“怎么回事入侵的力量竟突然增强了,阵法已坚持不了多久时间王,现在该怎么办” 一面巨大的水镜悬在宫殿之中,里面显示着王都附近已被密密麻麻的修罗包围了,它们攻击着绿色的阵法。 微卿此刻的面色也很凝重,他一边为阵法传输着灵力,一边还得通过水镜去斩杀围堵在王都附近的修罗。见到阵法已濒临崩溃,他道:“大家再坚持一会,我已向昆仑与玉尊者和蓬莱岛主求助。” 霓素清还没有和欧阳梦换回容颜,她以木王王妃的身份和微卿站在了一起,源源不断地给阵法输送着灵力。她的做法感染了许多妖修,连木战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敬佩。 欧阳梦此刻也站在水镜边上,她也正为阵法输送着灵力。但看着摇摇欲坠的阵法,她的心中已一片冰凉。 欧阳梦没想到自己不必等到给微卿陪葬,就得死在修罗的手中她好不容易可以逃离木部,都被修罗破坏了,她现在真是恨死了修罗。 突然,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传进了每个人的耳里:“阵法将破,本王对低阶妖修没有兴趣,修为在出窍期以下者,皆可以从这个空间通道里离开。” 水镜中,带着银白色面具的修罗王抬手,划出一条空间通道。 这条通道甚至直接接到了王宫里面,几乎是同时,阵法也破了,绿色的光芒终于全部散去。受到阵法反噬,微卿身子一软,眼耳口鼻喉都开始涌出鲜血。欧阳梦就站在他旁边,几乎是有些发愣地接住了微卿的身体。 人形修罗们叫嚷着冲进王都,妖修们根本抵挡不住修罗,几乎眨眼间,曾经热闹非凡的王都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开始有弱小的妖修们跳进空间通道,这给欧阳梦带来启发。她望着身旁的空间通道,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怀中是要让她陪葬的木王,身边是可以象征自由、可以离开木部的空间通道。选择什么,似乎很明显。但当自由变得触手可及时,欧阳梦却发现自己的脚步如此沉重。 粘稠的鲜血很快就流到了她的手中,欧阳梦忍不住低头看向微卿。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木王这个骄傲自负的男人此刻在她怀中狼狈脆弱得不忍直视。 “你要死了吗”欧阳梦忍不住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微卿,你”欧阳梦的话还未说完,瞳孔便是一缩一个妖修竟然举刀朝她劈来 “咔”的一声,碧渊直接将那人的胳膊给斩断了。那位修罗化成的妖修还没来得急惨叫,又被沉弋一脚给踹飞了。 尘痴收回碧渊,道:“微大叔,你还能站起来吗” “能”,微卿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站起来,“小素清,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别死,我讨厌死人。”欧阳梦语气平淡地说道。 ... 第97章 蚀心花盛开 第九十六章 “尘师妹,你总算是来了!”鱼反一脸惊喜地从沉弋和欧阳梦的身后钻出来,“太好了!你还带了个帮手,这位前辈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我怎么感觉你的气息有些熟悉呢……” 然而,此时已没人去在意鱼反说了什么。万木之森的结界已破,修罗们便都冲进了王都,他们吞噬了妖修就变换模样,让木部的妖修在愤怒的同时,更加剧了他们对敌的难度。 木部的妖修大都性情温和,在术法和战斗方面,并不如何精通。是以,战局几乎立刻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模式来,修罗如同收割生命的魔鬼,恣意而又残忍。 惨叫声不绝于耳,每一声都似响在微卿的心上。他看着这一切,双目逐渐变得赤红。 尘痴也觉得形势严峻,她一边用碧渊斩杀着修罗,一边对微卿传声道:“你的族人们快要支撑不住了,与其死在这,不如带他们先逃走,徐徐图之。” 微卿平缓下情绪,他将木战叫过来,吩咐道:“我去对付修罗王,你和尘痴他们带着妖修从王宫的传送阵里先逃。” “不,王,应该让我留……”木战急声道。 “这是命令!”微卿声音一沉,“你也拦不住修罗王。” 沉弋突然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他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吞噬过修士了,这个木王身上的气息闻起来不错,让他很想吞噬。 “多谢尊者。”微卿却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罪魁祸首修罗王,语气郑重地对沉弋道了谢。 沉弋早已将这个木王视为死人,他生平最讨厌麻烦,而今妖族两部已灭,这木部反倒久攻不下,他的耐心也快用尽。于是,他便继续给沉弋挖坑道:“我是乾宇派长老,你可让你的族人先到乾宇去。” 此时,欧阳梦也忽然说道:“木部所珍藏的灵药与功法书籍价值珍贵,也该一并带走,不然就算度过此次劫难,木部想要重新强大起来也很困难。” “好的,我马上就去把它们装进空间袋里。”霓素清说道。她现在还是用着欧阳梦的面容,顶着木王王妃的身份,这些事情的确该由她去做……然而,一看到修罗围攻木部,她光想着御敌,却忘了这些事。 “我自有打算……待会我会全力去对付修罗王,你们则趁机带着木部剩下的族人逃走,”微卿深深地看了眼欧阳梦,然后对沉弋说道,“尊者你到时候也先走吧,不然恐怕会误伤到你。” 误伤?沉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木战却仿似想到什么,眼眶都红了,他深吸口气,用近乎发誓的语气郑重道:“属下一定拼死带着大家逃出去。” 微卿没有再说话,他闭上了眼,双手结印,整个人都飘到了半空之中。 一条碧绿的藤蔓猛地自地底钻出,随之而来的还有股磅礴霸道气势。藤蔓越长越高,藤条也越长越多,如一颗盘根错节的巨树般拔地而起。 在他周围的尘痴等人吃了一惊,纷纷退让开来,飞出了木王王宫。 沉弋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掐了个诀,他转头对尘痴说了句“保护好自己”,就朝着微卿飞了过去。 “这便是你的本体么?想不到你竟然是蚀心花……”沉弋心念一动,便让□□也飞到了微卿身边,并开口说话。 蚀心花?尘痴有些惊讶,这是在千年前才有的植物,现在已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她也只在昆仑藏书阁的□□里见到过记载它的内容…… 顾名思义,蚀心花是一种非常霸道的植物,它虽是植物,但却比动物还要残忍,最喜吞噬周围生灵的心脏。但和它成熟后的霸道相比,在生长时期的蚀心花却非常柔弱,没有攻击能力,还对环境的要求极高。而且,因为蚀心花本身也很有药用价值、对修士非常有好处,故在上古时期,蚀心花被修士大量采摘,竟以至于灭绝。 微卿竟然是蚀心花么?尘痴收集种子的癖好突然被唤醒,一边杀着修罗,一边暗想待会是不是可以向微卿要些种子…… “有意思,本王也许久没见过蚀心花……尤其是修炼到你这种程度的蚀心花,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沉弋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在他看来,目前的人界除了仅有的两三个人之外,再无人是他的对手。故而,他此刻也并没有让□□对微卿动手。反倒是他自己和□□动起手来,“两人”甫一交手,便打得日月无光、天地失色……当然,事实上,谁都没有受伤。 “那你便睁大眼睛好好看吧。”微卿没有睁开眼,只冷冷地对修罗王说道。 被修罗王如此蔑视,木战比微卿还要生气,他整个人都气得发抖了。但他好歹还记得微卿的交代,趁机吹起了号角,召集着族人汇合。 在木战的召唤下,木部已有不少妖修朝着他们靠过来。但修罗实在太过恐怖,他们屠杀妖修的速度让人绝望,地面几乎已被鲜血覆盖。 好在这单方面的屠杀没有持续太久,蚀心花的主藤蔓已非常巨大。在撑破了半个王宫后,蚀心花终于停止了变大,一个殷红如血的花苞长成,似乎随时准备着盛开。微卿凌空站在花苞上空,气息前所未有的强大,竟不比修罗王低多少。 遮天蔽日的藤蔓如一条条舞动着的绿蛇,卷住了不少修罗。实力弱小的修罗,立刻就化作了一蓬蓬血雾。 修罗王也不急,他招了招手,每个被卷住的修罗身上就放出红光……片刻后,他们就都挣开了藤蔓。 蚀心花的不少蔓条都断裂开来,四处掉落,有一根纤弱的蔓条刚巧就飘落到了欧阳梦脚边。 欧阳梦低头将它捡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何没有走,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何要捡条蔓条。明明那么讨厌那么憎恶着木王,但看他独自一人肩负起全族的性命,看他不再阻扰自己离开,看他身负重伤……她却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从前,当欧阳梦被困在王宫中时,只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木部王宫更可怕的了;可等她真正离开王宫,被迫着面对鲜血和尸体、被迫去和修罗厮杀,她突然发现世界上还是有很多比囚禁和陪葬更可怕的事情的。 她一生骄傲自负,只愿过人上人的生活,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想要最好的,但到底是为什么,她最后将生活过成了这般悲惨的模样…… 欧阳梦的晃神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等她注意力集中,就见得刚刚眼前这株巨大的蚀心花忽然震颤起来。 尘痴却比欧阳梦观察得更要仔细些,她早发现从王宫那边飞出不少丹药和灵草,它们径直朝着微卿而去……它们庞大的药力让人咋舌,微卿不会是要一人都把它们吸收光吧? 微卿用实际行动肯定了尘痴的猜想。他刚刚催动阵法,又被反噬,都消耗了大量的灵力,现在急需补充。各色丹药灵草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身体,一股霸道而疯狂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与此同时,空中云层翻涌,天色很快就黯下来。 微卿身上的那股力量古朴而强大,沉弋立刻就兴奋起来。他想吞噬它,但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做到。按理说,只要是修士,应该都能被他吞噬,为何他却无法吃掉木王呢?沉弋不由得皱了皱眉。 红色的蚀心花花瓣轻颤着,慢慢开放……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花开,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安静下来,这朵花吸引了万物的注意力。微卿就在花开的瞬间,消失不见——他变成了花,将修罗王给包裹住了。沉弋站在一旁,眼里难得有些震惊:他竟无法操控分、身离开那朵花。 尘痴的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像是要证明她的预感似的,天边劫云翻滚着,“轰隆隆”、“轰隆隆”,雷声响起,天空仿似被雷给劈开,突然破了个大洞,一束金光缓缓地投下,正朝着蚀心花的花朵照去。 “这、这是……天谴降临!”鱼反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仰着脖子,呆呆地望着半空,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天谴?!”欧阳梦神色一变,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微卿身负天谴,本来是一直压制着的,但此刻他毫不顾忌地释放修为,便也就没有再压制着天谴……他是要借天谴之力,和修罗王同归于尽! 此时最震惊的应该是沉弋了,他没想到微卿居然想凭借天谴来对付自己……他立刻就想离开,即使是拼着毁弃□□,他也不想遭受天谴。但他此刻别说离开了,他现在就连动一下手指都很困难,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将他的身体也给束缚住了。 眼眸中闪过一抹赤色,沉弋面色阴冷,既然无法离开,那他干脆就在天谴降临之前将蚀心花给毁去!他一边用神念命令着修罗飞来破坏蚀心花,同时,还操控着分、身想毁灭蚀心花…… 飞来的修罗被蔓条缠住,化作血水;被花瓣包裹住的□□,更是连自爆都难以做到…… 而此时,尘痴也终于注意到沉弋还独自一人飘在即将要遭受天谴的蚀心花旁边。 “沉弋,你怎么了?快离开蚀心花!”她传声给他。</p> 第98章 小心玉清子 第九十七章 尘痴很快就没有心思去在意沉弋为何还站在蚀心花旁边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她毕生难忘。 从天而降的金光此刻已落到半空,在金光触碰到蚀心花藤蔓的瞬间,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大部分藤蔓立刻就如冰雪消融般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周围的其余一切也都突然凝滞,不管是妖修还是修罗都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微卿的虚影出现在蚀心花之上,他神色痛苦,下半截身子已变成了骨头,剩下的上半身也在不断地化作白骨。 欧阳梦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中充满了一种古怪的荒谬感——她一定是在做梦吧?不然怎么会看到微卿要死了呢? 她一定是在做梦! 欧阳梦想笑,却红了眼眶;她想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尘痴的大脑则是一片空白,她感到有一股恐怖的、不容反驳的力量死死地控制住了她,她几乎是惊恐地看着微卿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具白骨……金光逐渐强盛,简直要刺瞎人的眼,它蔓延开来,吞没了所有,最终铺满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阵巨大的眩晕传来,尘痴再次睁开眼时,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的空间…… 就在金光覆盖了天地之时,欧阳梦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她立刻就朝着微卿的方向飞了过去,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身上被金光割裂出道道伤痕。她的眼里是一片金色,除此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很快地就闻到了一股馥郁动人的花香,这花香让她确信自己来到了蚀心花旁边——来到了微卿身边。 欧阳梦颤抖地伸出手,四处摸索,想触碰蚀心花的花瓣,但很快,她的手就僵了……她是来做什么的?她为什么要过来?对了!她是想来近距离欣赏微卿的痛楚的!欧阳梦的精神为之一振,像个傻子一样双手乱舞,直到她的手碰到了一片冰凉而柔软的花瓣。 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将欧阳梦拉扯进一个奇怪的空间。 “素清还是?”尘痴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尘痴?怎么是你……”欧阳梦先是一愣,很快她就笑了,声音讥诮道,“啊我知道了!你才不是尘痴,你是木王!你故意假装成尘痴!你果然还是来找我了,哈哈,还真是到死都不放过我,要将我一起拖下地狱。” 尘痴沉默了,虽然眼前这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很明显,她是欧阳梦……更明显的是,她好像有点精神不正常了。 “我不是微卿,还有,这里也不是地狱,你现在都还是素清的模样。”尘痴开口道。 “你骗人,我不信!你就是木王,你一直在骗我!” 尘痴自顾自说着:“这里恐怕是微卿的识海。” “什么识海?他——你不是死了么?” 尘痴没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里是微卿的识海,她只是有这么种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告诉她,这里就是微卿的识海——可问题是,她为什么回来到微卿的识海?还有,微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回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事情,尘痴对自己的身世越发感到奇怪。她莫名觉得自己的身世会和此次进入到微卿的识海有关,因此,她还是忍不住向欧阳梦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来到这片识海,和我相隔不到一个呼吸。” “这里……这里真是他的识海?”欧阳梦忽然又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不确定,我只是这么感觉。微卿的肉身已被金光毁去,若还有活着的可能,恐怕……也只有神识还能存于世间。” 欧阳梦脸上的疯狂之色渐渐褪去,苍白的面容上只剩下一片木然。 尘痴看着,竟有些不忍。 此时,蔚蓝的天空忽然有一片金光洒下,立刻就吸引了尘痴和欧阳梦的注意力——它和刚刚降下的天谴很像! 伴随着金光从天而降的,还有一小颗碧绿的种子。 这颗碧绿的种子落进土里,几乎是立刻就生根发芽了,一抹嫩绿很快钻出地面,飞快地长高,生出若干条纤细的藤蔓——赫然是一小株未成熟的蚀心花! 蚀心花俏生生地立在古树旁,碧绿的茎干晶莹可爱,一副纤弱得随时都会被折断的模样。它那绿莹莹的藤蔓恣意舒卷了几下,忽然就自茎干顶端开出一小朵白色的花苞。 欧阳梦和尘痴呼吸一滞,她们看着那纯白如雪的花苞逐渐变大,点点粉色如水波般铺满花瓣,颜色渐渐加深,茎干也不断拔高变粗。呼吸间,它就已成长到半人高,微风拂过,殷红如血的花骨朵如美人点头,一股极为浓郁迷人的香味散发开去。 旋即,周遭无数灵气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抓扯过来,纷纷倾泻到蚀心花花苞之上……片刻后,蚀心花猛地一颤!层层花瓣轻轻绽开,如柔软轻薄的红绸,如澄澈通透的赤玉,如流淌燃烧的烈焰。金黄色的花蕊逐渐露出,花瓣终于完全张开,那一瞬,美得惊心动魄。与此同时,旁边的古树则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干瘪、化作木灰,四周也响起了惨叫哭泣之声。 尘痴也才发现,方圆千里的草木俱以枯萎,生灵则全部失去了生命力。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为这方沦为养料的的世界,也为这朵犯了天道的蚀心花。 蚀心花的变化还没停止。它又长高了些许,花瓣纷纷掉落,生长出一颗黑色的果子。俄尔,果实炸开,一个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小婴儿跳到了地上,在他脚下是绵延千里的焦地——此时,尘痴对眼前的这个变得荒芜世界已经很熟悉了,这分明就是虚无之境! 而从蚀心花里结出的小婴儿几乎就在眨眼间长大,正是微卿。 “木王!”“微卿”欧阳梦和尘痴几乎同时开口。 微卿缓缓睁开眼,他看向她们,微微一笑,半是释然半是惆怅地说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欧阳梦此时已经恢复了自身的容颜,她忽然觉得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划过,用手一抹,再一看,竟是满手的血。 尘痴刚刚光顾着看蚀心花了,此时也才注意到欧阳梦的七窍都在流血。 “每一任的木王妃都会被服下毒、药,木王若死,毒、药便会发作,带走木王妃的生命。王妃,没有解药的话,你活得不会比我长一个时辰。”微卿走到欧阳梦身边,轻轻用袖子帮她擦脸上的血,他动作极为温柔,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枉你们木部的史书上记载历任木王和王妃多么恩爱、琴瑟和弦,不过也都是这般可笑。”欧阳梦冷笑,不知是忘了还是气傻了,竟没有甩开微卿的手。 “王妃……欧阳梦,你愿意陪我一起死吗?”微卿轻声问道。 尘痴心下一跳,暗道这两位的相爱方式还真是叫常人难以接受。 这句话顿时就勾起了欧阳梦所有痛苦的回忆,她眼睛红了,猛地甩开微卿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不愿意!” 像是生怕微卿听不清楚似的,她又一字一顿地说了遍:“我宁愿下地狱,也不愿意跟你一起去死!” “那便好”,微卿笑了,声音虚弱了些,“我不会给你解药的。” 饶是尘痴,此刻都能够感受到欧阳梦心中燃起的熊熊怒火了。 但微卿却恍若未觉,他忽然抬起欧阳梦的下巴,无视她满脸可怖的鲜血,吻上了她的唇。 欧阳梦身子一僵,旋即就想推开微卿,但却根本推不动。 尘痴:…… 这个发展太过诡异,尘痴正暗想要不要回避,就见到微卿忽然将一颗圆滚滚的丹药喂进了欧阳梦的嘴里。 欧阳梦猛地睁大了眼,那颗丹药在她嘴里融化,一股极怪的味道顺着喉咙下去,药力散发开来,涌入四肢百骸。 ”此药名为青灰,它不是解药,但却可以为修士增加千年的寿元。在这千年里,服用此药的修士能拥有不死之身。哪怕元婴碎去、魂魄被灭,药力也会为他修补元婴,再生魂魄。” “你……”欧阳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那种奇怪的荒谬感又来了,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不然微卿为何会不想她死? 但尘痴却是一惊,青灰正是玉清子让她提醒微卿在紧急时刻服用的丹药!微卿竟然给了欧阳梦服用…… 微卿伸出一根食指,点在欧阳梦的眉心,他身上的灵力如海水般朝着欧阳梦的体内涌去。 “住手!你在做什么?!”欧阳梦慌了,她大概意识到了什么,想要阻止微卿,却被他给点住了穴,动弹不得。 “王妃,你要活着,”微卿盯着她的眼,字句清晰道,“你要好好活着,代我活着,木部就交给你了。” 他又笑了笑,带着点感伤,带着点无奈和遗憾的意味:“我是活不下去了,王妃……对不起,如果我能战胜天谴,我们就可以一起活很久,我一直都想让你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但真的要死了,我却忽然舍不得了。” 欧阳梦的眼里终于没有继续出血,但另一只液体却止不住地流出,她哭了:“木王!微卿!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死了、你这样死了,让我……” “嘘,别说,我们说好了,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微卿捂住她的嘴,叹了口气:“你一直说我不在乎你的感受,对不起,这一次可能还是让你伤心了。”他的身影越来越淡,仿佛随时都要消失……他被天谴所伤,身上所拥有的灵力本来也没有多少,只能让欧阳梦的修为提升到分神初期。 短时间内庞大的灵力涌入欧阳梦的体内,也亏得她是微卿的道侣,再加上青灰的药力,这才勉强让她的身体接收了这些灵力。但暴躁的灵力在体内冲撞,欧阳梦的大脑也一片混乱,几乎难以保持清明。 “坚持住,会有些疼……其实每一任的木王都将解药给了木王妃,不过她们要么没有吃,要么吃了后也自愿为木王而殉情,他们都是真心相爱的。我对你也是……”微卿吻了吻他的脸,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欧阳梦的眼泪流得越发汹涌,此刻,她的身体承受能力已到极点,再加上过于激动的情绪,她再也支撑不住,在微卿的怀里晕了过去。 微卿现在已变成了一抹虚影,他想接住欧阳梦,但没有灵力也没有实体的他,,要完成这一举动实在有些困难。 尘痴忙过去帮他扶住了欧阳梦,此刻她的脸上也挂着泪水:“微卿,你为何不自己服用青灰?” “我身受天谴,除非神识消散于天地之间,否则就将一直承受天谴。而一旦我神识被灭,她也活不了,再加上服用青灰之后,也无法成仙,这对我来说,还不如死,”微卿目光温和地看向尘痴,“尘痴,我死了以后,还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帮扶一下木部,还有,多照顾照顾王妃。” 尘痴的眼睛再次被泪水模糊,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应该也有很多疑惑吧,可惜我马上就要消失了,你有什么问题,就趁现在就问吧。” 尘痴有些纠结,但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我是谁?” 微卿笑了笑:“你应该算是我的母亲吧。” 什么?尘痴呆了,一脸被雷劈的感觉。她受到了惊吓,下意识问道:“那你父亲是谁?”难道她前世是蚀心花? 微卿有些无语:“你是创造我的……”他嘴张合了几次,却始终无法说出那个词来。努力无果,微卿只能歉意地看了尘痴一眼,他的面色变得凝重,快速道:“你要小心沉弋和玉清子。” 小心师父和沉弋?尘痴一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为什么要小心师父? “沉弋他就是……” “轰隆隆——”一道天雷劈下,盖住了他的声音。 微卿飞速说道:“玉清子是……” “轰隆隆——”天雷再次震响得恰到好处。 欧阳梦也被这天雷给震醒,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幅画面就是微卿的身体化作道道金光。 “不!!!微卿——”欧阳梦声音凄厉,她的脸上是一片巨大的绝望和悲伤,两道鲜血自眼眶中流出。 尘痴怔怔地看着金光消失,她知道,微卿是真的陨灭了。而对于天道来说,则是世间重新恢复了秩序。 “咔嚓——” 随着微卿陨灭,他的识海自然消失,尘痴和欧阳梦目前所在的世界终于崩溃……</p> 第99章 一个坏消息 第九十八章 “尘师姐、木王妃,你们终于醒来了,微大叔他……”霓素清眼眶红红的,已泣不成声。 “木王他已经陨灭了,”木华低声道,“修罗王已死,其他的修罗也大都身负重伤。”他一直在闭关,等到终于突破而出关,正看到微卿冒着天谴去斩杀修罗。 尘痴心情异常沉重,就连得知修罗王已死这个消息,都没能让她振奋起来。她四下一望,木部此刻一片狼藉:妖修和修罗都损伤惨重,刚刚还铺天盖地的藤蔓已全都消失不见,只剩满地黏答答的鲜血证明过微卿曾站在这,杀死了许多修罗。 大家脸上都是一副悲痛的表情,唯有鱼反站在远处,双眼紧闭,嘴里默念着什么,十指更是不断地掐算,面上一片疑惑。 “他怎么不见了,”欧阳梦喃喃道,“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木王妃……”尘痴想劝,但看到欧阳梦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后,所有安慰的话语便又咽在了喉里。她亲眼见识了他们之间复杂的感情纠葛,这不是第三人能够开解得了的。 木战也是满脸悲痛,但还是强自振作,他先吩咐手下去制服重伤的修罗,然后自己则来到欧阳梦面前,恭敬地对她行了个礼:“王妃,木王之前曾传话给我,让我今后一切听您指挥,现在木部的未来都在您的肩上,修罗如今虽被暂时击退,但万木之森也被毁了。木王在陨……” “不要说!”欧阳梦喝止道,她满脸疯狂,“我不信,他怎么会陨灭呢?他说了,他死的话会要我陪葬!” “欧阳梦,你冷静点,微卿他不会想看到你这样。”尘痴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忧虑。在微卿还没对欧阳梦表露心意之前,欧阳梦对他要死的事情就有些接受不能,现在欧阳梦几乎是被微卿给救活的,估计就更难走出来了。 “王妃,木王真的陨灭了,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木部……” “你怎么能理解?”欧阳梦抱着脑袋,满脸的泪水,“他怎么可以这样,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一次又一次地抛弃我……不就是陪葬吗?我愿意,我愿意还不行吗!” 尘痴心下一跳,立刻就想去拉欧阳梦的手。但欧阳梦现在已是分神初期的修为,实在不是尘痴能够拦得住的。 只见欧阳梦一掌就朝自己的眉心拍去,动作之快犹如闪电一般,哪怕是分神中期巅峰的木战,因着受重伤的缘故,他也没能阻止得了她。 “微卿,我来陪你了。”欧阳梦额前破了个大洞,她脸上却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木王妃,你……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霓素清已经被这一系列的变化给惊呆了。 尘痴更是又气又急,微卿半炷香前还让她好好照顾欧阳梦,转眼欧阳梦就在她面前自残,她简直也要吐血了。 幸好有木华在,他立刻就去为欧阳梦疗伤,但他的木系灵力还没输进她的体内,众人就见得欧阳梦的额前的血洞竟自己愈合了。 “这、这是怎么了?”正在掐算的鱼反一睁眼就被吓了一跳,“木师弟你的治疗之术越来越厉害了呀,这么大个洞,一下就治好了。” “这不是我治好的。”木华哭笑不得。 “是青灰,”尘痴说道,“服用青灰的修士将拥有千年的寿元,且在这千年里是不死之身。” “连死都死不了吗?”欧阳梦眼泪流了下来,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猛地抓住了尘痴的衣袖,“既然青灰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服用?” “在天谴之下,微卿的神识不可避免地会被毁灭,那时你也活不成。而且,服用青灰虽能增加千年寿命,但却永远也无法渡劫成仙,微卿说这是比死更难以让他接受的事情。”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啥?”鱼反左看看右看看,奈何没有人回答他。 “所以,他就把青灰给了我么?还把木部交给我。哈哈!他倒是一了百了,但凭什么让我活着承受这么多……”欧阳梦歇斯底里道,“他想让我管木部,我偏不!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从地底爬出来……” “够了!欧阳梦,你若还把自己当木王妃就闭嘴,”木战有些激动,他压低了声音,指着四周的妖修,“他们为了保住家园拼死而战,你身为木王妃,好意思说这些话吗?”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欧阳梦面无表情道。 尘痴实在忍不住,她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冷声道:“欧阳梦,你醒醒吧。你这样对得起微卿他吗?他把生的机会留给你,你就这样糟蹋他的心意?!”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沉默了。确实,欧阳梦现在的状态实在太令人担忧和不满了。 “微卿在陨灭之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你既然这么不想承担责任,干脆就把微卿给你的灵力全部都传给木战木统领,自己去做个逍遥自在的隐士。你实在不配做木王妃!” “不!”欧阳梦满脸警惕地看着她,“你不能把灵力拿走,这是他给我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那你打算带着微卿的灵力做什么?继续发疯吗?”尘痴冷笑,“也行,就是不知等到千年后,黄泉路上你和微卿相遇,他会不会后悔当初瞎了眼才让你做了木王妃。” 这句话犹如惊雷,响在了欧阳梦的脑海,让她浑身都打了个激灵——对了,千年之后她总会死的,她说不定还可以见到微卿,她怎么能让微卿的心血这般白费?他或许不是一个好夫君,但却是一个好的君王。木部的妖修们是他们的子民,为了他,她也要保护好他们! 见欧阳梦安静下来,妖修们也跪了下来,纷纷劝道: “王妃,您振作点吧。” “王妃,木王肯定也不希望您这样。” …… 恍若被一盆凉水浇醒,欧阳梦终于醒悟过来——如果这是微卿想要的,她的确应该振作起来,替他守护好木部。 “对不起,”欧阳梦也对着一众妖修跪了下来,开口道,“我不会再任性,不会再逃避,我会代木王保护好你们。” 木战总算松了口气,他感激地看了眼尘痴,然后向欧阳梦说起正事:“王妃,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重建木部,安置族人,不知你觉得迁址好还是?” “不用迁址,木部世代都在万木之森生活,现在万木之森虽然被修罗所破坏,但修罗王已死,我们就在原地重建木部。”欧阳梦说道。曾经她做梦都想离开木部,但现在她只想重建好一切——这里有太多他留下的痕迹,她不舍得走。 “恐怕木部必须得迁址,”鱼反插嘴道,“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而严肃,和以往的惫懒模样大为不同。 “什么消息?” “修罗王没有死。” “怎么可能?”木战变了脸色,“修罗王明明被天谴杀死了,天谴降临时,他和木王一起承担,同时消失不见。” “他是消失了,但是却没有死”,鱼反掐诀,将卦象变作画面展示众人看,“你们看,黑气浓郁冲天,修真界呈式微之势,说明天地大劫并没有结束。” 尘痴心中一动,难得没有反驳鱼反,而是问道:“沉弋沉前辈呢?你们可有看到他?” 众人面面相觑,天谴降临之势太过震撼,他们实在没有心思去注意其他。 霓素清倒是想了想,回忆道:“沉前辈当时也在对付修罗王,在天谴下来时,他好像没有走开,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金光散去之后,微大叔和修罗王还有沉弋,都消失不见了,沉前辈离微大叔那么近,会不会也被天谴给……误伤?”她斟酌着语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要待在万木之森,在这里重建木部吗?”有妖修问道。 “你确定修罗王还没有死?”欧阳梦看向鱼反。 鱼反还没有回答,一些被妖修制住的修罗们听到这话,却是笑了,傲然道:“我们的王当然不会死,这个世界上能杀死他的人还没出现!” “能杀死他的人出没出现我不知道,但杀死你们的人却就在眼前。”欧阳梦的声音很冷,她身前忽然凭空出现无数利箭,直直地朝修罗们射去,直将他们扎成了刺猬。 木战也被激发出了杀气,他带着手下过去,将还未死透的修罗一个个地给拧死。 满身肃杀之气的欧阳梦真正有了木部首领的样子,鱼反看着她,斩钉截铁道:“我以道心保证,修罗王绝对没有死!” 欧阳梦沉默半晌后,有些艰涩地开口:“那我们还是离开这吧,木部遭此大劫,我们不能再经受任何一点打击了。我不能拿大家的性命去冒险……”话虽这么说,但她的心却在滴血,她和微卿的所有纠葛都是在木部王宫里发生的,但她终究还是得离开这里,再也无法守住她和微卿曾长久地待过的地方。 霓素清眼珠子一转,忽然道:“木王妃你别难过,我有办法让你们将万木之森带走。” “真的?”欧阳梦看着霓素清,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曾经跟古师傅学过炼器,知道有一个叫做丹青山河图的法器,它相当于传送阵和空间法器的结合,可以将一方水土暂时给储存进法器中,待得需要时,再将之放出来。” “素清你会做丹青山河图?”尘痴有些惊讶,她还记得当初在门派大比里看到丹青山河图时的震撼,如果素清能用丹青山河图将万木之森给传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霓素清干咳一声:“那种能容纳千万里的丹青山河图我不会做,小一点的倒是能做出来,不过我之前没有做过,到时候出问题就不好了……好在我之前曾偷偷拿了张空白的丹青山河图,如今倒是可以用来装万木之森。” 尘痴的嘴角不由得有些抽搐。木华也笑了笑,但眼里却有种宠溺。 霓素清自袖间拿出一张白色卷轴,那卷轴飞至空中时蓦然变大,遮天蔽日一般,先是将整个王宫给盖住,后来又扩散道整个王都,待得几乎将四分之一的万木之森都遮住后,它才停止变大。 “咦,”霓素清却是愣了愣,旋即,她干笑道,“不好意思,我当初偷拿的时候可能拿了张小的出来,无法囊括整个万木之森……。” “没事,这样已经很好了,”欧阳梦用力眨了眨眼才没让泪水掉下来,她庄重地对霓素清行了个大礼,“多谢素清姑娘了。” 在她之后,木部的妖修也纷纷对霓素清行礼。对于他们来说,背井离乡还能带走小半部分故土,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霓素清抬手,被丹青山河图遮盖的地方“倏”地一下就被收了进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地面就出现了一个超级巨大的坑洞,而白色的卷轴上面则出现了一副水墨画,正是小半个万木之森和木部的王都。 丹青山河图慢慢缩小,变成之前的模样,飞到了霓素清的手中。 “木王妃,丹青山河图只能使用一次,你收好吧。” 欧阳梦小心翼翼地接过后,又对霓素清行了个大礼。 霓素清问道:“王妃接下来有何打算?如果修罗王真的没死,那么修真界势必也不安全,不如你带着木部先到蓬莱或者昆仑暂住一段时间?” 欧阳梦还没说话,尘痴就道:“这是个好主意,不过就是要小心别让修罗也一起混进去,我先给师父传下纸鹤,跟他说一下这个消息吧。” 尘痴说着,就将纸鹤传了出去。 却没想到,纸鹤在尘痴眼前消失后,却在几步外重新出现,安然漂浮在半空。 与此同时,半空中现出一个白色的门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现出身形。 “师父!”尘痴先是一喜,待看清玉清子身上的斑斑血迹后,她脸上立刻布满担忧,“你怎么受伤了?!” 玉清子揉了揉眉头,苦笑道:“为师闭关结束后才接到木王的纸鹤,带着你师兄想过来帮忙,没想到在赶来的路上就遇到了修罗王和他的手下。” 修罗王果然没死!众人心头皆是一沉。 “师父,你的伤势重吗?”尘痴四周看了看,有些疑惑,“对了,你说师兄和你一起过来的,师兄人呢?” “痴儿,为师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先做好心理准备。”玉清子的面容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什么消息?”尘痴心脏一缩。 “你师兄……封陌他已经陨灭了,正是被修罗王所杀。” “师父……你说什么?”尘痴的大脑一片空白。</p> 第100章 我哭不出来 第九十九章 “师兄他……真的陨灭了?”尘痴的声音很轻,但却带着几不可察的颤音。 “怎么可能?”鱼反脱口而出,“封师兄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被修罗给吃了?”他语气有些激动,但却说到了尘痴、霓素清还有木华了心坎上。 的确,对昆仑的一干弟子来说,他们的大师兄封陌虽然是座冰山,但更是最可靠和坚实的后盾。在年轻一辈中,论修为和心性,无人能出其左右——甚至封陌的修为,比之昆仑一些长老也不遑多让。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师兄竟然会陨灭,实在让人有些接受不能。 这其中,最不敢置信的人无疑就是尘痴。若是别人告诉尘痴这个消息,她肯定不会信,但玉清子却不可能骗她。虽然尘痴一直在心底腹诽封陌为冰山师兄、有时也不喜她对自己的严苛和冷漠,但封陌其实是除玉清子之外,最让她信任和依赖的人。如今得知师兄被修罗王所杀,她先是觉得不敢置信。再想起从前和冰山师兄相处的点点滴滴,尘痴的眼眶不由自主就红了……她真的无法想象这样强大的师兄,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陨灭。 诚如鱼反所言,冰山师兄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 尘痴心底还存着些许幻想,她希冀地看着玉清子,盼他能收回刚刚的话。 玉清子脸上布满了深深的自责,他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股晦暗的气息:“都怪为师没有保护好他……” 尘痴的心慢慢地沉下,沉下,沉入深渊。 霓素清和木华的眼泪“唰”地就留了下来。饶是粗线条如鱼反,此刻也嚎啕大哭起来。 欧阳梦轻轻扶住了尘痴的肩膀,木战也忙着安慰尘痴等人。 尘痴没有哭,但她的脸上已没有丝毫血色,她强作镇定,道:“微卿拼着陨灭,招引来天谴,修罗王应该也受了重伤。在天谴结束后,修罗王就消失了,师父你修为这么高,如果连你也不是修罗王的对手,那我们现在在木部的这些人就更不可能是修罗王的对手,他又何必要逃走?” “木王陨灭了吗?”玉清子先是一惊,而后面上满是痛心遗憾之色,“怪不得修罗王会受重伤,竟是木王用性命所换来的。修罗王逃走应该就是急着想疗伤,可惜了这个大好机会,为师不仅没能拦下修罗王,还损失了一个弟子。唉,若非为师也重伤未愈,又岂会连自己的徒弟都保护不了……”说着,他似是情绪过激,都咳嗽起来。 尘痴忙扶住他,在看到他咳出血后,她的呼吸一滞:“师父!” 玉清子摆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为师没事。” 尘痴没有说话,抬手就搭上玉清子的手腕,在探清他体内极度混乱的灵力后,她面色一变:“师父,您怎么伤得如此重?之前您不是说只是有些力竭么?师兄已经不在了……若是您也出事,我怎么办?” 木华也为玉清子把了把脉,他眉头紧皱道:“玉师伯伤势太重,再不好生修养一番,恐怕会对修为产生影响。” 鱼反倒吸一口凉气:“修罗族究竟有多少高手?攻打太白的修罗竟也能将玉师伯伤成这样?” “修罗族确实有许多强者,最为可怖的是,他们会吞噬修士的灵力。不管修罗族有多厉害,我们都必须想方设法将之灭绝,不然整个人界都会有被颠覆的危险。” 玉清子的话让鱼反哭得更伤心了:“对,修罗还会吃人!封师兄直接被修罗给吃了,连个尸体都没留下……” 尘痴脸色又白了一分,几乎和她的白发一个色了。她没有说话,依旧没有哭,但整个人却仿佛失了魂般。 木华叹了口气:“鱼师兄,你少说两句。” 欧阳梦看着她,忽然说了句:“你若心里难受,便哭出来吧,至少可以发泄一番。”她一开始对微卿的陨灭也无法接受,还说了很多胡话疯话,但也正是那么发疯,才能逐渐。现在她心里虽然依旧痛,但却也恢复了理智……而尘痴面对师兄的陨灭看似冷静自持,但这反倒是最令人担心的--因为有些痛楚,是必须要发泄出来的,藏于心中只会让痛苦如酒一般,被岁月越酿越浓郁深沉。 尘痴眨了眨眼,依旧流不出泪来,半晌,她才怔怔道:“……我哭不出来。”她还是不肯相信冰山师兄会已经陨灭了。 玉清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痴儿,你放心,为师定会杀死修罗王,为你师兄报仇。” “玉师伯,您先回昆仑好好养伤吧,”霓素清建议道,“顺便把木部也带去。外面实在太危险了,妖族如今只剩下木部,太白也被修罗入侵,好在修罗王现在也受了重伤,我们还是先回修罗,让其他师叔师伯也出来对付修罗。”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玉清子叹了口气。 尘痴开口:“昆仑不是也封印了吗?不是昆仑中人也进不去昆仑,我们还是得先回去跟掌门说一下,请他想想办法。” 玉清子沉吟道:“那就让素清和木华先回去吧,你们一人通知掌门,一人去向凝华长老求些丹药,我和痴儿还有鱼反则在木部等你们的消息。” 其余人都没有异议,尘痴想了想,忽然开口道:“师父,我想去一趟乾宇。” 玉清子有些惊讶:“痴儿为何忽然想去乾宇?” “沉弋前辈是乾宇的长老,他和我一起来到了木部想助木部解决此次危机,但在天谴降临时,他却和微卿还有修罗王一起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他是死在了天谴下还是……”玉清子的长眉皱起,“此事确实太过离奇,他乃渡劫期尊者,对上修罗王也有一战之力,修罗王未死,他应该也不至于陨灭。”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沉弋确实也消失不见。如果不是陨灭,那他就是重伤失踪。他是因我而来木部的,遭此大难,我很自责。虽然微卿曾对我说过要小心沉弋,但我实在想不出原因,不管是在虚空之中,还是离开虚空之后,他都多次救过我的性命。” 玉清子道:“然而此人出现的时机太过微妙,痴儿你有没有想过,他很有可能就是修罗王的部下,所以才会和修罗王一起消失。” “若真是如此,那他早就和修罗王一起从虚空内出来了。而且,他也没有必要这般设计我,作为渡劫期高手,他在我一个元婴期的修士身上能有何图谋呢?”尘痴坚持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一趟乾宇,将此事告知掌门隐淮。也许见到沉弋,许多事情就都有了答案。” 玉清子妥协了:“好吧,那为师与你一起去一趟。” 鱼反擦干眼泪:“你们又要走了?我怎么觉得你们每一次离开都会遇到些不好的事……” 众人立刻对他投以无声的谴责。 “你们还记得蓬莱岛主所说的天地大劫吗?他曾说过天地大劫有专门的应劫之人,我也卜了卦,所得的结果却是我们所有人都逃不开这场劫难……”鱼反真诚地看向尘痴,“尘师妹,你命格特殊,气运不济,实在不宜四处走动,我若是你,就待在昆仑,哪也不去。” “若天道要你亡,你便是躲进山洞,也会有天雷降下,将山劈开……”尘痴淡声道,“很多时候,不是人去找灾难,而是灾难来找人。” 鱼反无言以对。 霓素清缓和气氛道:“好了好了,那就这么定了,我和鱼师兄回昆仑,玉师伯和尘师姐去趟乾宇派找找沉弋前辈,鱼师兄你就和木部在一起等我们回来……” 欧阳梦对他们深深地行了个礼,道:“多谢玉尊者、霓道友和尘道友的能够出手相助,这次真的要麻烦你们了。” 在她之后,木部的所有妖修也都对着玉清子一行人行了个大礼…… 尘痴想了想,拿出一支玉笛递给霓素清,道:“如果你们遇到危险,就吹响这根笛子,我们会立刻赶过去的。” 霓素清道:“师姐别太担心了,我们只是回下昆仑,等来时就是和尊者一起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尘痴垂下眼眸:“我只是怕你们也遭遇不测。” 木华道:“师妹放心吧,我会保护好霓师妹的。” 尘痴没有再说话了。玉清子虚指一点,为他们打开通往星夜海的传送门:“你们穿越这扇传送门就能到星夜海了。” 目送着霓素清和木华离开,玉清子和尘痴遍也准备去乾宇派。见玉清子又准备打开空间通道,尘痴忽然阻止道:“师父,空间通道太过耗费灵力,你现在重伤未愈,我们还是御剑飞去吧。既可以让你恢复些灵力,也能顺路找找沉弋。” 玉清自然没有异议。在同欧阳梦告别后,师徒二人便准备御剑而行。 鱼反却在此时忽然传声给尘痴道:“尘师妹,其实我刚刚还有句话没有说,我测算得到,天地大劫的应劫之人其实就是你,此次大劫实因你而起,你的行为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修真界的存亡。” “因我而起么?”尘痴回道“即便是因我而有了天地浩劫,但我却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拯救天下人,我只想尽我所能,保护我在意的人……” 传声给鱼反后,尘痴就转身和玉清子离开了。 鱼反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道:“也不知下回再见,又是何时了……” 木部离乾宇派并不远,玉清子自也十分熟悉这条路,如今看着沿途巨大而深厚的坑洞,他忍不住问道:“万木之森怎么消失了这么多?莫非这也是天谴所为?” “是素清把古大叔的丹青山河图给带了出来,她将连带王都在内的小半个万木之森给放进了丹青山河图,然后送给了欧阳梦。” “原来如此。” “记得第一次见到丹青山河图时,我还在跟跟古大叔学炼器,他估计从来没教过我这么愚笨的人,等我好不容易把法器炼出来,他就差没有鼓瑟以示庆贺了,可惜那柄法器也被毁了。” 玉清子笑了笑:“痴儿不必耿耿于怀,你以后想要什么法宝,尽管跟我说,我会为你一一寻来。” 尘痴唇角微勾,她缓声道:“师父你总是待我这么好。” 玉清子有些欣慰:“你总算笑了,为师还以为你会一直沉湎于你师兄陨灭的悲伤中走不出来……逝者已矣,但我们活着的却也要振作起来,如此方有机会登上大道,为你的师兄报仇。” “我知道的,师父,我定会找到修罗王算账。即便是拼着性命不……” 尘痴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见半空中闪现一道森寒的剑光,紧贴着她的身子,劈向了她身边的玉清子。 在看清持剑之人后,尘痴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她怔怔地看着他,声音发颤:“师兄!” 玉清子一掌打散剑光,他拉开尘痴,沉声道:“痴儿,你冷静点,封陌已死在修罗王手中,眼前这人不可能是你师兄,他是修罗王所化!” 第101章 真是太好了 第一百零一章 封陌持剑而立,冰雕雪砌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都如一柄出窍的利剑般,杀气凛然。他听闻关于自己是修罗王的说辞后,竟也不急着做任何辩解,只是对着尘痴说了两个字:“过来。” 其声如碎冰,令人只觉身处冰天雪地。 尘痴身子一动,差点就要过去了。 玉清子皱眉道:“痴儿,你是相信他,还是相信你师父?” “我自然是相信师父的……”尘痴说着,却飞快地将头上的发簪拔了出来,狠狠地扎进了旁边人的左手手掌里,“可是你不是我的师父,我又为何要信!” “玉清子”没有理会扎在手上的发簪,他盯着尘痴,一双眼变得幽深:“痴儿,你糊涂了吗?我是你师父啊……” “*术!”封陌冷声道,他一把拉过尘痴,让她站在了自己身后。 尘痴反手紧紧地握住封陌的手,眼眶不由自主地就红了。她一直不肯相信冰山师兄陨灭了,所以她没有哭。而今亲眼见到冰山师兄还活着,她却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痴儿,你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为师么?” “够了,不要再装了,”尘痴闭上眼,将泪意给逼回去,她走上前来,和封陌并肩而立,“我该叫你修罗王,还是沉弋呢?” “还是叫我沉弋吧,这本来便是我的名字,”沉弋缓缓现出自己的本来面貌,他半张脸上满是遗憾,“你是何时发现的?” “在乾宇你对我催眠后,我就知道你是修罗王了,”尘痴淡道,“乾宇派上下弟子和长老数量都变得很少,除去一些被你制成傀儡,其余人估计都已成了修罗。你用*术控制了整个乾宇派,以分、身坐镇,但本体却撕碎虚空,将我也给抓了进去。” “原来*术对你无用,真是可惜了。” “你后来又变成师父的模样来找我,这回你倒是挑了个好人选,师父是我最相信的人,我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你的身份,但你说师兄陨灭的事,我却始终不敢相信……”尘痴说到这,又看了眼封陌。 封陌淡声道:“未登仙道,我不会死。” 尘痴忍不住笑了,暗道:就是这种自信,冰山师兄给她的感觉不是狂妄,而是一种让她信服的强大。 沉弋嗤笑一声:“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你师兄陨灭了么?因为我确实很想杀死他,也决定再将你带进虚空或者任何一方小世界后,就以□□去杀死他。” 尘痴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道:“微卿在陨灭前,不止说过让我小心你,还说过要让我小心师父……我当时不懂的为何要小心师父,但等你说出师兄被修罗王杀死,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师父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弟子死在自己眼前的,以师父的修为不可能在重伤的修罗王面前还保护不了弟子。另外,你给我的感觉也不是很像师父。所以 我便试探了你几次……你让霓素清和木华回昆仑,自己却不肯回昆仑。到这里,其实我也不敢确定你不是师父,因为你对我们昆仑的事情似乎都知道的不少。于是,后面我又继续试探了两次,故意说错一些事给你听,我第一次见到丹青山水画时是在门派大比,我最后炼制出的法器也并没被毁。至此,我便确定你不是师父了。” “至于是谁故意要假装成师父,除了在天谴里消失的修罗王,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人选了。” 沉弋点了点头,称赞道:“很好,许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聪明。” “许多年不见?”尘痴皱眉,“我们有见过面么?说起来,我回答了这么多,倒也想问你几个问题。其实我也对你很好奇,照理说,我不过就是个元婴期的修士,究竟又有什么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设计我?先是将我吸进虚空,与我在那待了十年;又是假扮成师父来接近我,还想将我重新拉进虚空或者小世界……沉弋,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因为我想要你心甘情愿地献出魂魄。” “你做梦。”封陌气息一冷,他冷冷地看向沉弋,身上的杀气越发浓重。 尘痴点了点头,赞同道:“师兄说得对。” 沉弋笑了笑:“是不是做梦,日后自见分晓。你真是太坏了,白白害我浪费这么多精力。我用沉弋的身份接近你,三番两次保护你,甚至还陪你到木部来上演一场自己打自己的戏码,其实也是为了在合适的机会救你一次,加重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你知道我为何能变成玉清子的模样吗?我们修罗一族只有在吃掉某个人后,便能变成那个人的模样。” 尘痴瞳孔一缩:“你……” 封陌打断了她的话:“师父尚在太白。” 尘痴这才放下心来。沉弋将扎在手中的发簪拔、出来,道:“你这么在意玉清子,若是他要你的魂魄,你肯定就会直接给他吧……可你却只能给我这些东西,”他将焦炭一样的左手举起来,上面正有一个细小的凹印,正是尘痴用发簪所为,“难为你还记得我左半边身子有伤,直接对着伤口下手。” 尘痴道:“师父不会想要我的魂魄……说起来,你又为何要我的魂魄呢?” 沉弋笑了:“这个可就不能说了,不然你身边那位可就要变脸了。” 尘痴一愣,去看封陌的脸——然而他的脸上面无表情。 “说了这么多,我其实也有些好奇,你既然知道我不是玉清子,知道我是修罗王,你又为何还要跟我走呢?” “就算我不跟你走,凭您老的能力,想要将我带走不是也有很多办法么?而你偏偏选择了最迂回最奇怪的方法,我就想看看,你究竟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如今我也知道,既如此,那便再见吧……”尘痴说完,便拉着封陌急遽往后退去。 沉弋早有准备,立刻就去追,却看见手中那根尘痴用来扎他的红宝石发簪忽然绽放出诡异的光芒,他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想将它给扔掉。然而,不管他怎么用力,那根发簪却跟黏在他手上似的,甩都甩不出去。 此时,尘痴踏着风缈步已和封陌飞出数里之外,她在心中默念了一声“爆”。 身后便传来一声雷霆般的巨响。 “那根发簪是火龙之心?”封陌问道。 “是的,它能够抵挡渡劫期火属性修士的一击,希望自爆后也有能够伤害渡劫期尊者的威力。” 封陌道:“它不足以杀死修罗王。” 尘痴正欲开口,脑海里却忽然响起沉弋的声音:“你当真以为微卿有先见之明,能料到我会假装成玉清子,所以就叫你小心我吗?”沉弋冷笑道,“尘痴,你确实要小心你的师父,不止是要小心你的师父,你也要小心你师兄……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师兄……”尘痴看向他,“修罗王为何想要我的魂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封陌沉默了,良久,他才缓声道:“我不能说,但终有一日你就会知道的。” 果然……尘痴的心情一时复杂无比,她自然是想知道修罗王对自己百般纠缠的原因,但她更清楚以师兄的性格,他不想说的事情,定是致死都不会言说。 没有痛觉,天生白发,身怀空间……尘痴小时候曾以为自己是妖怪,但如今看来,她的身世该比妖怪要可怕得多了。或许师父收她为徒,也与她的身世有关;师兄对她这么严苛却又百般保护她,会不会也是因为她的身世? 一想到这些,尘痴顿时有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这种被瞒在鼓里的感觉太难受了。 “不要乱想。”封陌忽然开口。 尘痴看向他:“师兄可知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尘痴低声道:“你和师父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千万不要骗我,不然这个世界上,我不知还能再相信谁。” 封陌默然。他见尘痴因着自己的沉默而变了脸色,终于皱了皱眉,说了句:“我和师父都不会伤害你。” 尘痴想起来到昆仑之后和师父与冰山师兄的点点滴滴,他们非但没有伤害她,一直在保护她,帮助她,使她在修行之路上越走越顺……倒是她不停的作死,给师兄和师父添了不少麻烦。若修罗出世这一大劫果真是因她而起,那师兄和师父这么辛苦地斩杀修罗不也是为她善后吗? 尘痴这么一想,只觉横亘在的纠结顿时随风而逝。 是她太偏执了,她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冰山师兄更是多次救过她的性命……没有他们,又怎会有今天的她?就算他们对自己的身世来历有所隐瞒,但这和他们的付出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更何况,她不是也曾对师父隐瞒过虚界的存在、师兄更是连现在都不知虚界…… 尘痴释然道:“师兄,我想开了,你和师父都对我这么好,若是你和师父想要我的性命,我也认了……”她们师徒三人本就足以性命相交。 她的话太没章法,封陌不由训斥一声:“胡闹。” 尘痴没有任何不悦,相反,再次听到师兄训戒自己,她只觉亲切极了,连说两声“幸好”,就御着碧渊朝着封陌靠近,一把抱住了他。 “幸好师兄你没有陨灭……师兄,你没有事,真是太好了。”想起初闻师兄陨落时的痛楚,尘痴鼻头一酸,落下泪来,直接沾湿了封陌胸前的衣服。 浑身都僵硬了的封陌:…… 第102章 你先回昆仑 第一百零二章 真正地抱住冰山师兄,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尘痴这才有了种真实感。冰山师兄性格冷漠,但怀抱却并没有那么冷——只是有些僵硬。她松开了手,暗道自己简直是狗胆包天,居然都敢对冰山师兄动手动脚了。 “下回不可这样……” “让师兄见笑了,我刚刚一时激动。”尘痴也有些赧然,她还以为封陌说的是她忽然抱住他的事。 封陌半晌无言,良久,才将刚刚被尘痴打断的话补充完整:“下回不要再冒险。你既知他是修罗王,却还以身试险,若是出了差错,便得不偿失了。” 原来说的是这事……尘痴解释道:“我有分寸的,素清师妹和木华师兄回了昆仑去请方师叔了,我将传讯玉笛给了他们,若是遇到危险,他们立刻就会有感应。到时候有掌门尊者出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擒住受伤的修罗王……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师兄你出现了。也多亏了方师叔在入门时送了我火龙之心,我一直没找到机会使用,如今倒成了我们脱身的利器。” “你这是以身试险。”封陌严厉地批评道。 尘痴却并不生气,反而笑眯眯道:“好了,师兄放心,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现在修罗王重伤,乾宇派被修罗所控之事也暴露了,我们还是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整个修真界,还要禀告给方师叔,让他带着长老一起来围剿修罗族。” “好,”封陌顿了顿,继续道,“但你还是先回昆仑吧。” 尘痴倒没有反对,她也觉得自己的处境比较危险——都被修罗王盯上了,她要再不仔细小心点,简直就是找死了。 “师父还在太白?我们先去找一下师父吧,还有泽天,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没亲眼看到,我总有些担心……对了,修罗王冒充师父来找我之前,我曾给师父传了纸鹤,但纸鹤最终却飞到了修罗王身边去了。” “应该是修罗王使用了某些秘法,”封陌淡道,“泽天也在太白,修罗族围攻太白,今晨方散去……” 围攻太白的修罗今天才散去?!尘痴一愣,她还记得上次在乾宇给师父传纸鹤时,师父说太白已经脱困……尘痴没纠结太久,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看来修罗王本事还不小,之前在乾宇时与“师父”传的纸鹤,肯定是修罗王的手笔。 听闻泽天和师父都在太白的惊喜掩盖了些许对修罗王的忌讳,尘痴没想太多,和封陌一起御剑飞至太白。 再次踏上太白的山道,尘痴只觉空气里都有种肃杀的味道。地面各处都散落着细灰,尘痴知道那是骨灰,为了不让修罗通过吞噬同类来壮大自己,必须将死去的修罗烧死……和修罗这种强大到变态的物种比起来,修士似乎太过柔弱了些。 尘痴的心情也有些沉重,直到见到玉清子和泽天,她这才露出笑来。 “痴儿,你来了,”玉清子一感受到尘痴的气息,就从太白封顶飞了下来,他摸了摸尘痴的脑袋,松了口气,“为师这几日总担心你会遇到危险,如今看到你没事就好。” 见到玉清子一袭白袍上都沾染了灰尘和鲜血,尘痴便明白了师父在太白的这些日子定也很辛苦,她心头略微发酸:“师父,徒儿好想你。”她抱了抱玉清子,就像小时候那样。 “傻徒弟,还像小时候一样。” 泽天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凑过来:“主人,我也要抱。” 尘痴笑了笑,玉清子和泽天都是感受到她的气息就立刻过来的,如今周围没有其他人,不用害怕别人奇怪的目光,她便就大方地抱了抱泽天。 泽天很是嘚瑟,还对着封陌“哼”了一声。 尘痴和封陌:…… 当青霆真人带着清轩、陆翩还有古芒到来时,看到的便是尘痴和泽天相拥的场面,众人一时也是有些无言。 陆翩轻咳一声:“我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要回避吗?” 尘痴眼角一抽,站直了身体。 离火“啾啾”地叫着,它的身体已经很大了,在空中盘旋一圈,变小后落到了尘痴的肩上。 泽天翻了个白眼:“傻鸟。” 轻松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相聚的喜悦很快便被其他的冲淡。由于尘痴和封陌身上携带着木部与修罗族大战的消息,是以青霆真人直接带他们来到了太白的议事堂。 已有其他长老在此等候,见到尘痴和封陌都异常尊敬和客气——此次太白能够顺利击退修罗,玉清子功劳最大,封陌作为他的大弟子,也出力不小;而尘痴虽然没在此次战斗中帮忙,但她是玉清子的二弟子,之前和封陌对太白也有大恩。 尘痴也没有废话,她表达能力不错,三言两语就将木部与修罗族的实力对比、人数差距给说清楚了。大家这也才知道修罗族跟木部的这一场战争比太白的惨烈得多…… 一说到战争结束的方式,气氛不可避免地就沉重起来。木王微卿的陨灭就如一只巨大的石头,压在众人的心上。玉清子更是长叹一声,满脸悲戚之色。 待到尘痴说到修罗王假扮成玉清子一事,众人更是脸色大变。青霆真人凝重道:“修罗擅于易容,我们必须得提高警惕。尤其是在刚刚击退修罗族的当下,太白更是不能松懈。我立刻就传令下去,让所有太白弟子集合,仔细排查一番,决不能让修罗族混进太白来做奸细。” 这的确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若再让修罗混入修真界,那修真界对付修罗所做的种种布置都会显得滑稽可笑。尘痴便也将乾宇派被修罗所控制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这事一出,众人顿时悚然。太白的一位长老气愤道:“怪不得我们的种种布置都能被修罗料到,原来是乾宇派从中作梗,修罗王好狠的手段,竟然将修士炼作傀儡,将整个乾宇变成了自己的老巢!” “可惜了乾宇派,偌大一个门派竟然悄无声息地就被灭门,之前我们还与乾宇的长老共同商议对付修罗之事,如今想来他们恐怕都是修罗所化,”青霆真人道,“既然知道修罗族在乾宇,修罗王现在也受了重伤,我们不可放弃这个机会,应该趁机攻打修罗族,也算是为乾宇派报仇!”此次太白与修罗族交锋,亦有其它门派来帮忙,现在他们当中也有不少长老在此,青霆的想法也得到了大家的同意。 虽说太白和乾宇有过龃龉,但乾宇在修真界中好歹也是和太白地位相当的超然大派,他们的消失,也给太白众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青霆是行动派,立刻就将此事写清楚,用纸鹤给各大主要门派都发了一份。 玉清子摸了摸胡子,沉吟道:“这的确是个好时机,但事不宜迟,最好立刻就将此事告知整个修真界,集整个修真界的力量去剿杀修罗。我也回昆仑一趟,说服掌门出面,请出一些清修的尊者,与大家一起共同诛杀修罗。” 青霆真人闻言大喜:“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尘痴也有些欣慰,暗想这下子修罗王应该是在劫难逃了吧……但她想到沉弋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以及最后对自己说的话,她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清轩注意到了她的心神不宁,不由问道:“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好,莫非在木部受了伤?” 尘痴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修罗王此人心机深沉,长于谋算,我担心他会有后手。” “哈哈哈……”有太白长老笑道,“怕他做甚?我就不信他被天谴所重伤后还能嚣张得起来!” 尘痴不好打击大家的士气,只在心内苦笑……在木部时微卿拼着陨灭也要杀死修罗王,大家都以为修罗王死在天谴之下,却没有人料到他不仅没死,还敢假扮成玉清子回到木部。 当然,在座的也有心思敏锐的,青霆就看着尘痴,有些迟疑地问道:“尘师侄,你可知修罗王重伤后为何不立刻遁逃,反而冒充玉尊者重新回到木部,他是在谋算什么?” 谋算什么?谋算着如何令她放松警惕,心甘情愿地让自己将魂魄献给他……尘痴自然不可能这么说,她按了按眉心,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正欲将心底早已准备好的借口说出来,就听得冰山师兄忽然开口道:“修罗王是想通过控制师妹,来逼师父就范。” 尘痴心内讶然,忍不住看了眼冷漠的冰山师兄。即使是在说谎话,冰山师兄也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不敢怀疑其言论的真实性,最重要的是——好巧,他们的借口都想的一样呢。 但或许是老天这次都没站在尘痴和封陌这边,就在封陌说完这句话不久,众人耳边忽然就响起一道低沉蛊惑的声音: “所有修士都听好了,本王便是修罗王……” 听到这,议事堂内的诸人面色不由一变,有脾气火爆的,此刻已经拍桌大骂起来:“真是岂有此理!”更有修为不俗之人冷笑道:“修罗王还敢这么嚣张……” 尘痴心中却有种不详的预感,她的眉头忍不住皱起来。议事堂内情绪激动的长老声音很大,但却半点也无法遮盖住修罗王的声音。 “我此番路过人界,一是想为同类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二是想寻一个人……” 听到这,尘痴身子微僵,拢在袖子内的手指忍不住收拢。 果然,只听得那道响起在修真界每个角落的的声音是这么说的:“……此人名叫尘痴,天生白发,乃昆仑护教尊者玉清子之徒。交出此人,我可考虑与修真界议和……”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纷纷看向尘痴。 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封陌抬眼,恍若有一柄无形的剑缓缓出鞘,一股冰冷的气息席卷而出。 玉清子更是气急反笑:“敢动我徒弟,修罗王长得丑,想得倒很美!” 清轩也开口了:“修罗王这是想离间昆仑与修真界各门派,大家别中了修罗王的诡计。” 泽天:“主人别怕,我会保护你。” 青霆真人、陆翩、古芒还有太白的长老也都站了出来。 修罗王还在继续说,“……如今妖族已为我所灭……”然而尘痴已经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她有些感动,心中也暂时松了口气。 “痴儿不用担心,虽然不知道修罗王发什么疯,但为师一定会护你周全。等到他自身难保时,他就知道自己如今说出的话有多可笑了。” 青霆真人点了点头,很有技术含量地说道:“修罗王现在身受重伤,故而出此计谋,想要让我们内斗,我们不该被此迷惑,反而应早日出兵乾宇,彻底消灭修罗族。”他又写了份信,让弟子给各门派长老都发了一份。 玉清子依旧有些生气,他冷冷一笑:“不就是给整个修真界传声么,我倒也想说几句了。” 他的这句话也响彻了整个修真界:“修罗王,你不用幻想求和,修罗与修士之间永远不共戴天,你且好好养伤,待我至乾宇之日,便是你身死之时。” “既如此,本王便恭候玉尊者大驾。”修罗王哈哈一笑,竟是丝毫不将玉清子的话放在心上。 尘痴皱了皱眉,她知道沉弋性格嚣张,却没想到在自身受重伤的情况下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大战,他还能如此目中无人。 “既然修罗王这般有恃无恐,我也不能让他失望。青掌门,我就先回昆仑一趟,待门内其他尊者和长老出来后,我们再一起攻上乾宇。” 玉清子看向尘痴:“痴儿,封陌,我们一起先回昆仑吧,”他又扫了眼陆翩、古芒,道,“大家都一起回去一趟吧,各自劝一下自己的师父,争取多说服一些长老一起对付修罗。” 陆翩和吴浩自然没有异议。 玉清子虚指一点,半空中便出现一扇白色的门。 尘痴等人同太白诸人告别后,便踏上了空间通道。 虽然有空间通道,但太白到昆仑路途遥远,众人在空间通道里也得待上些时间。尘痴心中一动,便对玉清子传声道:“师父,沉弋就是修罗,当初徒儿掉进虚空,正是他的手笔。” 玉清子长眉一动,他随手便在他和尘痴身边布了一个结界,问道:“为师一直觉得沉弋的来历太过蹊跷……你可知,他为什么要百般接近你。” 尘痴道:“徒儿也是刚刚知道,他说他想要徒儿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魂魄。他似乎特别想吞噬徒儿的魂魄……师父,你知道为什么吗?” 玉清子沉默半晌,良久才道:“痴儿,你的身世的确不一般,但为师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师父,你和师兄的回复好像。”尘痴忍不住说道。 玉清子的手一抖,在看清尘痴脸上并无不愉后,他才松了口气,道:“痴儿,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嗯,徒儿明白了,徒儿会相信师父的。” 玉清子笑了,他轻轻地摸了摸尘痴的头发,一双仿佛阅尽世事的眼睛里满是温和…… 等众人踏出空间通道,陆翩终于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尘师妹,你和修罗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非要抓你?” 泽天冷哼了一声:“我主人天资卓绝,仰慕者众多,你个蠢人又怎能理解?” 尘痴扶额,无视了泽天的话,对陆翩道:“我也不清楚。” “被修罗王盯上实在有些恐怖,尘师妹,你这段时间还是先好好待在昆仑吧。” 尘痴道:“我也这么想的。”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就在几人聊天之时,玉清子一挥袖袍,便使得整个星夜海都翻腾起来。巨大的浪花掀起,形成两堵水墙,一条可供数人并排而走的通道就这么出现。 尘痴几人包括泽天的身上都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这是昆仑的印记,能够保证他们顺利进入昆仑。 “终于要回家了。”陆翩深吸了气,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顺着水墙飘然而下。吴浩跟在其后,他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上,如今也露出抹放松的神色。 尘痴的心中也是一片柔软,她早已把昆仑当作家,自从上次外出历练,她已有十数年没有回昆仑了……真正来到了家门口,她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地想念昆仑。她嘴角轻扬,抬脚就要踏上回家之路。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尘痴身边的空间忽然扭曲了一瞬,一个黑洞凭空出现,自其中伸出的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 电光火石间,尘痴便被抓进了黑洞。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封陌的瞳孔猛地一缩,伸手却连尘痴的衣袖都没能抓到。 站得稍远的玉清子立刻就朝黑洞瞬移而去,但黑洞眨眼便消失不见…… 尘痴只能听到师父一声模糊的叫喊:“痴儿!” “尘痴,我们又见面了。”沉弋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响起。</p> 第103章 你可知为何? 第一百零三章 听到沉弋的声音,尘痴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如果说,前一刻她对于即将回到昆仑有多期待多欣慰,那么此刻她就有多绝望多痛恨。 眼前的黑色渐渐消散,露出有些熟悉的景色……她再次来到了乾宇。 如今再回想起沉弋的所作所为,尘痴方有种后知后觉的领悟……他定是根本没有想要放过她,向整个修真界传音,以议和为条件想让修真界交出自己,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混淆众人的注意力,他其实还是想自己来抓住她。 “你早就在星夜海等着了是吗?”尘痴对着沉弋冷声道。他曾带着修罗族从虚空逃出,也曾将尘痴给吸进虚空,在撕裂空间方面,再没有人比他有经验。 沉弋点头,他戴着银色的面具,只能看得到眼睛和下巴,此刻他的眼里带着笑意,似是根本没看到尘痴的愤怒:“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昆仑,一直在等你呢。” “哈哈哈……我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修罗王你这般对待!” “你自然值得。” 尘痴握紧了拳头,她深吸口气,努力想要平复下自己的情绪……修罗王修为高深而性情难测,她和他比,本就难有胜算,若再失了冷静,恐怕就更糟糕了。为今之计,她要么找机会自己离开——这有些困难;要么她只能等师父或者其他人来救她,这能不能成功也难说,但让师父师叔们陷入危险却是肯定的。 尘痴冷眼看着沉弋,她还记得之前他说过要将自己再次放入什么小世界之内,若是真如此,她一定要想法设法将他也给困住在小世界,为接下来修真界与修罗的战争减少阻力。 沉弋也没有再跟尘痴说话,他双手结印,半空中逐渐现出一扇金色的门,但很快,门就消失了。 沉弋又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到第三次时,他的眼里已经没有笑意。 尘痴心下了然,暗道沉弋恐怕无法打开小世界的入口了。 果然,沉弋道:“真可惜,本来还想再把你藏到哪个小世界去。没想到此间所有通往外界的门户通道都被封住了,你那师父为了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尘痴愣了,这是师父做的? “很感动?”沉弋的语气带了些讥嘲,“你却不知,你那师父对你隐瞒了什么,他之前又对你做过什么事。” “够了,你闭嘴!”尘痴皱眉,她盯着沉弋,一字一句道,“我师父对我很好,他之前做过什么、瞒了我什么,我都不在乎。” “哈哈,”沉弋的语气冷下来,“等你记起一切,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这么维护他。” 他说完,忽然一手捏住尘痴的下巴,让她张开嘴,将一枚丹药给塞了进去。 尘痴来不及反应,想吐出来却晚了,那丹药入口即化,几乎是立刻就变成一股药液流进了喉咙。 尘痴身子一僵,第一反应是沉弋喂她吃下了什么毒、药,旋即,她又打消了这个想法,以沉弋的修为,若想杀自己的话,完全用不着下毒。她大脑转得飞快,甚至想到了这丹药是沉弋用来迷失她神智的,毕竟他曾经有过催眠她的打算……瞬间,各种能够控制人的丹药都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 但很快的,尘痴就发现自己错了。那药力进入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反而拓宽了她的经脉,令她的经脉里充满了灵力,修为更是有了些许提升。 “别担心,这是能帮你提升修为的丹药。”说着,沉弋又给尘痴塞了一颗。 尘痴先是一愣,但联想到一些事,她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想:“你是想要我境界提升后,再来吞吃我的灵魂?” 沉弋点了点头,遗憾道:“你现在的修为太低了。” “你要等到我什么修为后,吞吃我的灵魂?” “最好是成仙。”沉弋一边说,一边给尘痴塞丹药。 “成仙?”尘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狠狠地甩开沉弋的手,冷笑道,“我若能成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即便你成仙,你也杀不了我。” “那就试试看。” “嗯,所以你现在要多吃点丹药,争取早日成仙。”沉弋又给她喂了许多丹药。 尘痴只觉心中升腾起一股荒谬感,修罗王将她抓来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逼她吃丹药、让她好好修仙?!她一点也没有欣喜的感觉,修行一事主要靠的还是修士自己,通过外力提升的修为终究是不稳固的,而且容易为今后的修行埋下隐患……尤其是服用丹药,吃多了丹药也会令身体里积累丹毒。 “隐淮”的身形在半空中现出,他手中拿着一个大的托盘,上面摆了一堆玉瓶:“王,这都是妖族木部那里的上好丹药,我找了些元婴期可以服用的……喂药好像很好玩的样子,要不王你让我来喂。” 沉弋的手一顿,他随手拿了一瓶丹药:“不用了。” “我有手,自己来。”尘痴皱眉,她将灵力灌于双手,从沉弋手中拿过丹药,后退了一大步。 沉弋盯着她看了半晌,一双血红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好,你自己吃。” 尘痴当然不会乖乖吃药,她拿着玉瓶将丹药倒在手心,却在弯曲手掌的刹那,就将大多数丹药都转移进了手中的空间戒指之内——她不敢动用虚界,害怕被修罗王察觉。最后,她才将手中剩下的两三颗丹药送进嘴中。 沉弋的红眸中闪过一抹趣味,他开口:“你以为我眼瞎吗?你吃了多少丹药,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即便当场被拆穿,尘痴脸色也丝毫不变。她原本也做好了被修罗王发现的准备,因此,此刻也就淡然道:“你不眼瞎,但我也不傻,这么多丹药若真吃下去,我百余年的修炼就算是被毁了大半。” “人界这么粗劣的丹药,莫非还会给修士留下隐患?” “隐淮”摇头晃脑道:“王,他们修士都很脆弱的,这些丹药吃多了,虽然能够短时间内提高修为,但对之后的修行却很不好。” “我只管她提升修为,她只要能活到成仙就行。” “用丹药或者其他外力堆砌起来的修为,难以登上仙途。” “既然如此,那你还是别吃了。” 尘痴心中一动,修罗王需要她修炼成仙,在此之前,很有可能并不会动她,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在她不断变强的过程中,她定能找到杀死修罗王的办法! 然而,沉弋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道:“你不用打其他的主意,我说过,你即使成仙了也杀不了我,而且,我也不是非得等你成仙,才吞噬你灵魂。” “你为何非要吞噬我的魂魄?” “你可以猜猜看……”沉弋道,“我可以提示你一些,我只想要你的魂魄,我和你关系匪浅。” 尘痴没再说话了,她最不想往这些方面猜——她怎么会和修罗王有关系?哪怕鱼反曾经说过,她是修罗出世这场天地大劫的应劫之人。 见尘痴没说话,沉弋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嘲讽。然后,他就吩咐“隐淮”找两只小修罗来。 很快的,就有两只无法化形的小修罗被“隐淮”给领了进来。它们一看到尘痴,就目露凶光,流出口水,张牙舞爪地想要冲过来。 尘痴不知道沉弋在打什么主意,故而一直未动。此时,见修罗的触手都快卷上自己了,她自然不会再客气,直接就甩出一把灵核,再辅以碧渊剑斩出两道剑气,便将它们给杀死了。 沉弋竟也没有阻止她,他手指虚点,一个红色的光圈由小变大,落在了死去的那只稍小的修罗身边,将之围了起来。接着,沉弋又拿出一支笔,在它身上和旁边的地面上写了些奇怪的符…… 他是在布阵?布什么阵?尘痴对阵法没有太深的研究,她只是觉得这个阵法看起来很阴森,盯着那些鲜红的纹路久了,似乎都有一股阴气扑面而来。她不由皱眉道:“你做什么?连自己的同类也要下手?” 沉弋没有回答,他将最后一个符画完,收笔。刹那间,整个阵法都放出一道银色的光芒。 尘痴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见他又朝自己走来,还在自己身边设了个圈,手上那支笔也着朝自己身上落下,她抬手握住笔:“沉弋,你想做什么?。” “你这么聪明,不如猜一猜。”说着,他并指一点,就禁锢了尘痴的行为,让她动弹不得,连张嘴说话都做不到。 尘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的右手上画了一个艰深难懂的红色符,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最多只能转转眼球……如果眼神能够杀死人的话,沉弋估计已经死了好几次。 沉弋抬手,将笔落在她的眉尖时,几不可察地一顿。 一点朱红落在她眉心,尘痴觉得有些凉,旋即,随着落下的笔画越来越多,她忽然感觉到虚界轻轻震颤起来。 尘痴心下一凛,虚界不会无缘无故地震颤,定与沉弋所做的阵法有关!他到底想做什么? 沉弋解释道:“这是移魂阵。” 移魂阵?!是她想的那样吗?尘痴心下一颤,不敢置信地看向沉弋。 “你的修为太低了,人类的修炼速度又太慢,不如做修罗,靠着吞噬之力你就能够很快地变强。”说着,他便解了尘痴的禁言。 “你……你想把我变成修罗?”尘痴语气艰涩,出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不怕死,她有虚界,就算毁灭,说不定神魂还能够活在虚界之中……但如果将她的灵魂放入修罗的身体之内,虚界是否还存在、会不会被沉弋发现就未可知了。 “对,”沉弋点头,“正好你们修士不是也要来攻打修罗族吗?他们既然愿意来送死,不如就用死亡来成就你的变强。” 尘痴漠然:“沉弋,你若敢这么做,我就自杀。” “隐淮”满脸不解:“做修罗不是很好吗?体格坚硬无比,而且修为高强,你为什么这么抗拒?” “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变成人类的模样?”尘痴反讽道,“将自己的强大建立在同类以及其他种族的死亡之上,我宁愿死,也不会去做修罗!”她不只是说说而已,当即就灵力倒行,向沉弋表示自己的决心。 “你以为在我面前,你有自杀的机会吗?”沉弋一指点在尘痴的额前。 只一指,尘痴便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非但如此,现在她自己竟连灵力也用不了,别说自杀,恐怕她现在连眨眼都很困难。她试着想要进入虚界,却也不能够。 尘痴这才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恐慌,她愤怒地盯着沉弋,只觉心中仿若燃起一团火焰,恨不得将这人给烧死。 “你说修罗的修炼有违天道,将自身的强大建立在同类及他族的死亡之上,难道你们人类不是吗?将灵草炼作丹药,抽灵兽的骨皮为炼器材料,相互之间也勾心斗角,明明相互残害,却还要装出一副友善的模样,岂不可笑?” “任何种族之中都有卑劣残忍之辈,人类即使有自相残杀,但更有同心协力之时,而你们修罗族却全是卑劣残忍之辈。” “隐淮”辩解道:“没有呀,我们只不过是信奉强者为尊,弱者既然实力低下,不能掌握自己的性命,那就只能被强者所支配了。” 沉弋没有辩解,只是平静道:“那还真是不巧,你很快也将成为卑劣残忍的修罗族中的一员。你现在为何这么讨厌修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的语气里放佛有种怀念,“即使别人都对修罗族厌恨,你都不讨厌修罗。” 尘痴只能冰冷地看着他,她或许之前对修罗还没有讨厌到极点,但托沉弋的福,她现在终于对修罗厌恶之极。然而,就算现在她再怎么愤怒憎恶也没有用,她已自身难保……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变成修罗,尘痴简直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深吸口气,道:“就算我变成修罗,我也不可能去吞噬修士。” 沉弋道:“你不杀修士,修士却会来杀你。尤其是你师父和师兄,他们二人对修罗厌恶无比,杀你更是抬手之间的事情……这么说来,我倒很好奇,你变成修罗后,和你师父相遇会是怎样一副有趣的情景。” 尘痴心脏一缩,但同时心里又忍不住冒出了一点希望……师父是渡劫期修士,或许能够认得出变成修罗的自己? 沉弋却道:“我用的移魂阵法来自仙界,你师父现在不过渡劫期修士,是认不出你的。当然,或许他把你杀死后,能够发现真相也不一定,想必见到爱徒死于自己手中,他肯定会精神失常,我趁机杀掉他倒是易如反掌。” 尘痴心头一寒,她冷笑:“你被天谴所伤,在对我师父动手前,我师父就能将你杀死。”尘痴的这句话其实是试探,她早就很奇怪了,按说沉弋被天谴所伤,应先好生疗伤,怎么还有心思去抓自己,而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也毫不在意……他到底哪来的这么强大的自信? 沉弋听到她的话,倒是笑了,仿佛听到一个笑话般,良久,他才道:“你师父难道没告诉过你吗?我当初是被神族流放到虚空之中,连仙界那些人都不是我的对手。即便是被天谴所伤,但在人界中,还是没有人能杀死我。” “神界?” “正如人界之人想修炼成仙,仙界中的仙也想修炼成神。对于神来讲,凡人便如蝼蚁一般。然而,即使是神也要臣服于规则之下,所以,受规则所限,仙界和神界之人来到人界,都无法施展出超越渡劫修为的能力,不然,我早已将整个人界都收为囊中。你师父其实再清楚不过,他明知道就算倾尽整个修真界,也不可能杀死我,却还是让修真界来送死,你可知为什么?” 为什么?沉弋说的话中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已经超出了尘痴现有的认知,她甚至潜意识里都不愿意去相信他所说的话……不然,若真如他所言,整个人界都无人能制服他。 “他是为了你,”沉弋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他以为用整个修真界来拖住我,我就没有时间去找你的麻烦,他就可以先将你保护好……人人都道他高风亮节,却不知他其实最自私不过。” 真的是因为她吗?尘痴不愿意相信。在尘痴心目中,师父一直是一个悲悯天下的大义之士,她始终记得,在第一次和师父去昆仑时,在星夜海凝成的通道里,师父连一条水蛇都不愿意杀,她记得他说过“在天道眼里,我们修行者与这些水鱼比起来,其实并无区别。大家都活得艰难,我们何必再去伤害它们呢”,也正是在师父教诲和熏陶下,她才明白了做人的道理……师父就算再怎么想要保护他,也不可能拿整个修真界的存亡开玩笑。她用力摇了摇头:“不,不会的,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尘痴双目如电,看向沉弋:“你既然自比为神,可却为何对我一个普通修士的灵魂有这么大的执念?” “你认为呢?说起来,我与你的关系还不浅呢。” 尘痴沉默了。她只是想试探沉弋还有何后手,却没想到他所说的东西会让她接受不了。 “时间差不多了,你师父已经快带着修真界的人过来了,”沉弋道,“我们的移魂也该开始了。” 说着,他便双手结印,嘴中也低声念出一段让人难以听懂的句子。 尘痴被控制住了身体,连灵力都用不了,只能徒劳地看着沉弋启动阵法。她的虚界剧烈地震颤起来,识海内部更是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她身体没有痛觉,但灵魂却能感受到剥离的痛苦,这种仿若五马分尸的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五马分尸的痛楚才渐渐过去,但尘痴此时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只感觉自己仿佛背着一座大山飞了起来……她最终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刹那间,所有知觉都消失了。 沉弋皱了皱眉,他抬手擦去流淌到下巴的汗水:“为何给她施展移魂之术这么困难?”他之前也抓来修士试过移魂,但耗费的神力和此次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此时,有一只貌美的女修罗忽然凭空出现:“王,修真界的人已经杀过来了。” 沉弋微微点头:“让渡劫修为的修罗都迎战。”。 “这次移魂变得困难,会不会跟天谴有关系?”“隐淮”将手中的一堆丹药递过去,道:“王,你要不吃点丹药补充一下、体力。” 沉弋没有接,只淡淡地扫了眼他。 倒是貌美的女修罗咯咯笑道:“这些凡人的丹药,怎会对王有效果。” “隐淮”挠了挠脑袋,指了尘痴,又指了指阵法中的小修罗:“那移魂之术成功了吗?” “成功了。把她扔到修士中间去,随时注意她那边的情况,不要让她受伤,想方设法地让她去吞噬修士……” 尘痴醒来时,看到的第一眼便是湛蓝的天空,当她意识到自己正急速下降时,她已经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铿!”恍若金属砸到地面的声音,尘痴下意识地举了举手,看到的却是是修罗火红的甲壳。她不大熟练地翻了个身,又从地上爬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她对自己的新身体有了个全面的了解。 这恐怕是尘痴自修行以来以来最茫然最无措的时刻——她真的变成了一个怪物。 然而,还没等她调节好心情,更为直观和紧迫的问题便摆在了她眼前。 “孽畜,拿命来!”周围的修士都朝她攻来。 第104章 我不是修罗 一百零四章 面对着修士来势汹汹的攻击,尘痴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我不是修罗,我是人!但她开口,却只发出一阵暴躁的吼声。 与此同时,修士的第一波攻击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痛,这是尘痴的第一感受,她居然有痛感了!反击,这是尘痴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 下意识地反击了,尘痴立刻就有些后悔。但毕竟是本能的还击,因而并没有太大的攻击力,且围攻她的修士又各个都有元婴修为,现在的情况下,更危险的反而是她。 眼看着又是一波攻击朝她袭来,尘痴急忙后退闪躲。虽说之前她对沉弋表示过自己宁愿死也不愿意当修罗,但那只是威胁沉弋的手段。其实尘痴心底还是想好好活着的——自杀在她看来是懦弱是逃避,而她,从来都不肯当弱者! 她手中现出一道红光,堪堪击退了眼前的攻击后,就立刻朝后退去。 “想跑,做梦!”为首的青年修士怒喝,朝着尘痴扔出一段绳子。那绳子犹如有生命般,追上去绑住了尘痴。 尘痴差点没被绊个跟头,她努力想挣开绳子,那绳子却越勒越紧。眼看着法器就要落在自己身上,情急之下,尘痴甚至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风缈步”的法诀。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风缈步居然真的被她使用出来了,只不过由于她双脚都被绳子绑住了,她无法踏出步法,只能一蹦一跳地逃远。 跟在她身后的修士都是一愣,正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尘痴和他们的距离就已经拉开了。 但很快,又有其他的修士盯上了她——在一群强大的修罗中,她这只只有元婴期修为的落单修罗实在是太好欺负了,更别说她还被绑住了手脚。 感受到身后修士的追杀,尘痴只能加快了“风缈步”,她也有试过使用其他术法,但都无法施展出来。随着越来越多的攻击落在身体上,尘痴感受到这具身体似乎都叫嚣起来,一股狂躁逐渐在心中滋生。尘痴知道这是修罗的本能,好在她现在能轻而易举地将它们压制下去。 但尘痴却并不觉得有多欣慰,她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现在的灵魂在修罗的身体里,修士想要杀死她,而修罗王则想逼她吞噬自己的同类。她不想残害同类,但逼迫她的修罗王却强大到几乎没有办法击败。颓然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尘痴咬牙,努力逼迫自己振作起来。现在不是思考办法的时刻,她必须得先在修士的手中保住性命! 这么一想,尘痴顿时蹦跳得更快了。 尘痴蹦蹦跳跳的画风在修士与修罗这一场激烈的战斗中,实在是显得过于清奇。随时注意着她的“隐淮”看到这幅场景时,直接被口水给呛到,不小心还挨了对手一剑。不只是“隐淮”,其他修罗还有周围的修士看到这只被绳子绑住只能跳来跳去的修罗时,也都忍不住笑了,一种是不屑地嗤笑,一种是满脸嘲讽地冷笑。 但沉弋却没笑,他在乾宇的主殿内透过水镜看着尘痴,看她努力一蹦一跳地想要逃开修士的追杀,看她闪躲不及被修士的攻击打在身上,看她即便受了伤也不还手……说实话,一只张牙舞爪的修罗被绑住了手脚只能蹦跳的狼狈模样,确实有些可笑。 但沉弋看着尘痴,没有笑,只是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他的手伸入水镜当中,整个人的身子渐渐变得虚无…… 尘痴此刻已累得不行,但追杀她的修士却兴致高扬。正在她想着是否要去高阶修罗那边躲躲时,却有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朝她袭来。她心下一惊,想闪躲,却发现身子似是被定住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危险的红芒贴上她的身子…… 料想当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一直束缚住她的绳子却化作了齑粉。尘痴还来不及松口气,就看着那道红芒弹跳出去,将她周围的修士都杀死了,一击致命。 尘痴心头一冷,她猛地抬头,正看到了漂浮在半空中的沉弋。他戴着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赤色眼眸,此刻这双眼眸看着她,目光冰冷而残忍。 沉弋! 尘痴张嘴,发出的却是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怒吼。但很快的,她就噤声了,因为她看到了师父。 玉清子朝着沉弋飞过来,他凌空停在他面前,雪白的长发无风自扬,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恐怖的气势:“修罗王,把我徒弟交出来。” “你觉得可能吗?”沉弋淡道,“你杀不了我,何必来自找苦吃。” “我的确杀不了你,但我却可以杀光你的族人。” 沉弋笑了:“若如此,那你便永远也见不到你的爱徒了。” 若真让师父失手杀了自己……尘痴想到沉弋说过的话,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如置身地窖般感到一阵冰寒。她不敢再待在师父身边,立刻就使劲全身力气想要远离这个地方。 直到尘痴自认为离开到很远的地方时,她这才停了下来,但还没等她松口气,她便又提起了心脏—— 一把剑正朝自己刺来!好巧不巧,持剑之人还是清轩。 尘痴只觉自己这辈子的动作都没这么快过,她身子一侧,急遽往后退去,这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杀招。饶是如此,她还是被剑意给削掉了小半截触手。那一瞬间的疼痛逼得她忍不住又发出一声怪吼。 眼看着清轩一剑不成,还要再刺一剑,在电光火石之间,尘痴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抬起两只手努力地比划了个浇水的动作——在太白给清轩当灵童的时候,她经常给灵田浇水。 清轩似是想起什么,手下的动作倒还真的顿了一顿。 尘痴心下一喜! 但旋即,清轩便皱了皱眉,面色一黑,手中的剑反而以更迅猛的速度朝她刺去! 尘痴欲哭无泪,这回想要躲开也来不及了,正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清轩剑下的时候,“隐淮”突然出现,将她给拉开了。 “隐淮”有渡劫期的修为,自是不会将清轩放在眼里。只随手一招,便让清轩身形一萎,剑光也黯淡下来。 本来担心自己生命安全的尘痴,现在开始担心清轩的安全了。 偏偏“隐淮”还把她拎到身旁,笑呵呵道:“你现在太弱了,待会等我把他弄残,你再来吃他。” 清轩闻言,一双凤眼几欲喷出火来。 尘痴也很焦急,她大声吼叫起来,想要引起其他修士的注意力,来个高手帮帮清轩……但她也明白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隐淮”可是有着渡劫期的修为。 但或许是清轩的运气太好,倒还真有救兵来了——昆仑掌门带着数位修士乘着一座小岛出现在乾宇派的上空。来者有古芒、尹吕还有几位清修的渡劫尊者和一些长老。 尘痴精神一振!有尊者级别的渡劫修士出现好几位,至少局面不会一边倒了。 “修罗王,你蔑视天道,残害修士,今日我昆仑定要替天行道,将你重新赶出人界!” 沉弋笑得猖狂:“废话少说,来战便是!” 古芒“啧”了一声,对掌门方乾道:“你们去把他们都引到一处,我待会便用这座仙岛将他们给镇住。” 方乾点了点头,和众位尊者、长老一起飞下岛来,各自找了个厉害的修罗缠斗上去。 对上“隐淮”的便是昆仑督教尹吕。 许久没有见到这位严厉而不苟言笑的师叔,此刻看他手持拂尘力退修罗,尘痴心中也有一些亲切感……然而,这种亲切感在尹吕用掌风将她劈开后,就变成了心塞。 幸亏沉弋随手扔了个法器帮她抵挡了一下,她这才没直接变成肉酱。 沉弋此时竟还能分出心神来给她传声:“你太弱了,又不肯吃修士,这样可不好。待我将这些人都给收拾了,你便在他们当中挑出一个来吞噬。” 尘痴心中一沉。看着混战的局面,她下定了决心——她要趁着修罗王被拖住的时候,去找到自己的身体然后逃跑! 这么一想,尘痴立刻就朝乾宇的大殿跑去…… 古芒此刻已将岛屿收入袖中,他站在半空之中,眯眼看着下方,喃喃道:“希望封陌能找到尘痴,不然也只能将尘痴给压在岛屿之下了。” 尘痴此刻尚不知自己有被压的危机,她正撒开腿狂奔。她也顾不得留手,有修士攻击她,她也开始还击,虽然没要人命,但也伤了不少人。 就在她快要跑到乾宇大殿时,一个女修刚好站在门前。 尘痴初见时只觉她有些眼熟,但一条触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抽了过去。 又多看了几眼,尘痴这才记起她是在虚无之境内见到过的琼瑶派修士姜瑶。 姜瑶此刻已经持剑冲了上来,她修为不错,竟能和变成修罗的尘痴打成个平手。但尘痴毕竟战斗经验丰富,且如今又有了坚硬无比的外壳和攻击力加成,局面渐渐地就逆转了。 正在缠斗之际,姜瑶看着殿内,忽然双眸一亮:“封道友!” 被叫了一声的封陌抬眸望去,正看到一只形容丑陋狰狞的修罗用触手卷住了一位女修。 见到冰山师兄,尘痴简直吓得连触手都僵住了!她可是知道他有多厌恶修罗的,再一想到他恐怖的攻击力,尘痴立刻就松开触手,飞也似的遁逃了。她还记得要去找自己的身体,因此干脆直接用身体撞开了墙,逃进大殿…… 封陌面色一沉,抬手就向尘痴抓去。 随时注意着尘痴情况的“隐淮”忙将情况向沉弋报道:“王,封陌看到尘痴了。” 沉弋一边要和数位渡劫修士缠斗,一边还得去回复:“无妨,他认不出尘痴,我已让里面的修罗去保护尘痴了。” “隐淮”:“王,封陌好像快把殿中其他的修罗杀光了,尘痴还在逃。” 沉弋皱眉:“你去保护她。” “隐淮”:“……王,封陌把尘痴抓走了!” 沉弋猛地一顿,他循着气息望去,果然看到封陌拎着一只修罗正朝乾宇山门飞去。 “拦住他!”沉弋又惊又怒,对着“隐淮”下令。他更想自己追过去,但玉清子却一步踏前,挡住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