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府 冬日的京城,一场雪后,树枝上屋檐上都落满一层雪,远远瞧去,就跟琼宫玉宇一样。宁远公府内,一个身形苗条的丫鬟匆匆走在路上,踏上台阶时,檐上的雪被太阳一照,化的雪水滴落在丫鬟脖子上,她不由缩了脖子,掀起帘子往里面去。 “小文姐姐回来了!”丫鬟刚走进屋,屋里的小丫鬟玉儿已经迎上来,另一个小丫鬟红儿已经端了盏茶过来:“姐姐先暖暖手!” 小文笑着接过茶,往旁边厢房里一瞧,红儿已经道:“小文姐姐,四房里那位爷还在呢,说来,他都守了一日了,也不害臊。” “红儿,管住你的舌头,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难道还要我教你?”小雨从里间掀起帘子走出来,轻声呵斥红儿,红儿一吐舌。 “我去瞧瞧吧,大奶奶这会儿还不会回来呢!”小文把茶杯放下,解了斗篷就往厢房去。 “来求差事的多了,像他这样的,还真……”红儿嘴里又嘀咕一句,见小玉的眼风扫来,急忙住口。小文听见不过微微一笑,缓步进了厢房。 厢房内虽点了火盆,里面的炭已经燃的差不多,陈家四房的陈宁正蹲在火盆边,试图用那点快要消失的热气暖和暖和自己,听到脚步声响起,陈宁急忙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来掩饰自己。 小文已经掀起帘子,眼尖的她瞧见陈宁端起茶杯时候面上闪过的尴尬。厢房内明显比正屋冷多了,小文瞧向那个火盆,没说什么就端着火盆出去。 陈宁见小文进来又离开,眉不由微微一皱,帘子又被掀起,小文去而复返,手里的火盆已经重新放好了炭。 里面的火正在烧,屋内也暖和许多。陈宁来这里也不是头一次,差不多算上次次受到冷遇,丫鬟们往往是送杯茶过来就不见人了。更别提想问个什么。陈宁当然晓得自己做为侯府旁支,被侯府当家主母身边服侍的丫鬟看不上,也是平常事。 因此陈宁也并不气恼,何必和这些只晓得踩低捧高的人计较呢? 此刻见小文竟送进一个正燃着的火盆,陈宁不由有些惊讶地看向小文。小文已经把放在几上的茶杯摸了一下,触指冰冷。小文的眉头不由微微一皱,端起茶杯把残茶泼掉,拿起茶焐子里的茶壶倒了杯茶。 陈宁接过热茶,不由往小文面上瞧去,见她十六七岁的样子,生的容长脸,俏丽白净。 陈宁忙道:“多谢姐姐了,我在这等着婶子,也是晚辈该做的!” “大爷这样做虽是对奶奶的孝心,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奶奶除了忙着预备过年的事,还要在太太老太太跟前侍奉,大爷您这样日日过来等着,也不是个法儿。倒不如先回家去,等得空和奶奶说一声的好!” 小文说的话是正理,不过陈宁晓得自从自己父亲没了,母亲又不常往这边来,想要谋个差事,也没有进身之阶,不然陈宁也不会这样在这屋里干坐着惹丫头们的厌。 因此陈宁只道:“姐姐说的,本是正理,只是……” 话尚未说完,就被小文打断:“爷信不信我?若能信得过我,那就先家去等信。晚间奶奶回来,我偷空对她说一声。免得日日这样等着,也……” 小文说着觉得不对,急忙住口。 陈宁再次抬头往小文望去,小文也抬头看向他,两人四目正好相视,陈宁忙低下头,对小文道:“姐姐说的话,我有什么不信的呢?只是劳烦姐姐了。” 小文觉得心开始扑通通乱跳,急忙压下心头的乱跳对陈宁道:“不劳烦,我本就是陈家的下人,替主人们传话,是应该的。” 听到主人们三个字,陈宁唇边有苦涩笑容,接着陈宁就站起身,对小文拱手一礼:“多谢姐姐了!” 小文急忙还礼:“爷,这使不得。” 陈宁往外走去,小文给他掀起帘子,陈文一离开屋子,就感到外面寒风刺骨,陈宁的脖子只缩了一下,就重又直起身,回头往厢房瞧了一眼,见帘子已经放下,再瞧不见小文面容。 寒风虽依旧刺骨,陈宁却觉得现在和方才来时不一样了,不管有没有用,今儿总算能有点盼头了。 小文回到正屋,小雨迎上:“亏得你说了几句,那人这才走了。不然等到大奶奶回来,又要大奶奶略微应酬,到时大奶奶歇不好,难免又要拿我们开刀。” “你方才还说红儿呢,怎么这会儿又这样唠叨了?”小文伸出手指点一下小雨的腮,接着就笑道:“不过替他传句话,奶奶听不听的,就不关我们的事。” “你啊,就是好心。”小雨的话让小文笑了:“在这家里,能结个善缘就好了,横竖不过一句话的事。” “别人要传这么一句话,那可得是大捧的银子捧着来的,就你,瞎好心。”小雨又抱怨一句,听到窗外有人叫,细细一听就道:“安姐姐回来了,我去接她。” 不等小雨出去,陈大奶奶身边的心腹通房大丫头心安就被红儿等人簇拥进来,小雨忙上前服侍心安解着斗篷,抖着观音兜上面的雪:“怎么这会儿外头又下雪了?” “不过下了点雪珠子。”心安接过小文端过的茶喝了一口就笑着道:“不过还是拿上斗篷去接大奶奶,大奶奶这身子,哪能经得住风?” “我去!”红儿已经叫起来,心安叫住她:“回来,你小小人儿,万一路上摔了,弄脏斗篷怎样?小文还是你去罢!” 小文已经走进里间拿出一领猩猩毡的斗篷,又把兜帽拿上,玉儿给她打着伞,两人一路往陈老夫人上房去。 雪初起时,陈宁就飞快地往家门跑,饶虽如此,跑进家门时候还是打了好几个喷嚏。陈宁的娘苏氏听到开门声在堂屋里掀起帘子,望着儿子满是忧愁:“下雪了,又冷,你就在那府里多待一会儿,这样跑回来,感了风寒又要请太医抓药。” 陈宁已经走进堂屋,这屋里的火盆烧的虽没有陈府里正屋烧的那么热,但比厢房里烧的要热不少。 陈宁自己倒了杯热茶,先抱着茶杯暖了暖手这才对苏氏道:“娘,成日在那里坐着,不也招人厌?家里可还有什么东西,不如拿出来当了,我凑份礼给大婶子送去,也好开口些。” 苏氏瞧着自己儿子,面上神色恍然,陈宁拍拍苏氏的手:“娘,我晓得,您攒着的那些,也是留着想给我娶媳妇的,不过我定亲的那家,肯不肯让女儿嫁过来,只怕还是个未知。我们现在地无一垄店无一间,里里外外就是这么几间屋子一个小丫头一个做粗活的老妈子。那边也是娇生惯养的,不然我上门去求见,也不会三回里只肯见我一回。” 苏氏又皱起眉,接着就道:“我这里还有几样首饰,原本是想留给你媳妇做见面礼的,可这些东西,哪里放在你大婶子眼里?儿,要怪只怪你爹去的早,我又是个女人,凡百事情都靠了你舅舅们做主,不然有间脂粉铺子在手上,你也不用这样去求人。” 听到苏氏提起舅舅们,陈宁只笑了笑,就对苏氏道:“娘,做生意这种事,总有赔有赚,我想着,寻一些新奇又不贵的,好让大婶子开怀一笑,眼瞧着就要过年了,这里面出的差事这么多,也是机会。” 苏氏母子在屋里商量怎样当了首饰给陈大奶奶送礼讨她欢喜时候,小文已走进陈老夫人的上房。上房里烧了地龙,桌边又点了火盆,一走进去,连厚衣服都穿不住。 陈老夫人正带着陈大奶奶和两个积年的管家婆子在打马吊。陈大奶奶已经瞧见小文,笑着道:“老太太,我啊,可不能再打了,你瞧,丫鬟们都来接我家去了。” 陈老夫人正让身边的心腹大丫鬟青英算着输赢帐,听到孙媳妇这样说就把脸故意一沉:“这才输了一大半呢,可不许跑。小文丫头,你过来,给我坐在这,瞧着你大奶奶。” 小文还没应是,陈大奶奶的眉已经一挑:“小文丫头,我啊,就要瞧瞧你到底孝敬谁?” 小文晓得这是陈大奶奶故意给陈老夫人逗乐呢,面上故意一苦:“按说呢,我是奶奶您的丫鬟,自然是该孝敬奶奶您,可是奶奶您对老太太的孝心,合府里谁不晓得?要照这个,那我只能孝敬老太太了。” 小文的话才落,坐在陈大奶奶对面的一个管家婆子已经笑的把手里的牌都丢了一桌子:“小文这丫头,原先还瞧不出来,这会儿跟了大奶奶还不到一年,这口齿伶俐的,我们这些积年的老人家都赶不上。” “林婶婶您就别笑话我了,我的口齿哪能赶得上您老人家半分?”小文的话让陈老夫人笑眯了眼,林婆子可是陈老夫人一手调理出来的贴身丫鬟。 欢笑声中,陈大奶奶站起身和陈老夫人告退,小文服侍她穿好斗篷戴好帽兜,打了伞缓缓地往陈大奶奶院子去。 第2章 挑刺 一走出陈老夫人上房,陈大奶奶就打个哈欠,小文忙伸出胳膊由陈大奶奶靠在上面。陈大奶奶半合着眼,赞许地瞧小文一眼:“方才林妈妈说的对,你啊,原本就出色。” 小文面上笑的更为谦卑:“全是奶奶调理的好!” “你啊,就是这张嘴,巧!”陈大奶奶又打一个哈欠,已经走进院子里,心安带了房里的丫鬟前来迎接。 小文往后退了一步,任由心安接手扶了陈大奶奶往里面去。 红儿有些奇怪地看向小文,玉儿推红儿一把,众人簇拥着陈大奶奶进屋。小雨已经帮着心安在那替陈大奶奶解斗篷取帽子,小文又把陈大奶奶怀里的手炉拿过来,往里面添了几块炭,这才重新交给陈大奶奶抱着。 陈大奶奶喝了一口茶这才问:“大爷还没回来?” “大爷只怕被王爷留住,在王府喝酒作诗呢。”心安笑着道,陈大奶奶掩口打个哈欠:“都快过年了,家里事还多的不得了,他倒好,成日什么事都不管,只晓得去喝酒作诗。” “大爷得了王爷的青眼,王爷进宫和陛下说起来,简在帝心,这以后不管是寻个差事还是做别的,对这个家都好。”心安晓得陈大奶奶只是故意抱怨,自然会顺着她的心思往下说话。 陈大奶奶抬眼瞧心安一眼,这才笑道:“傻丫头,我不担心别人,担心的是你。” “奶奶又笑话人家。”心安的脸微微一红,语带嗔意。 她们主仆说话时候,小文小雨已经进里屋把床铺收拾好了,屋里点了安神的香,被子用汤婆子焐的暖暖的。 两人走出来请陈大奶奶歇息,心安扶陈大奶奶起身。陈大奶奶这才睁眼看向屋里的人:“我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可有什么事?” 小文就等的这句,笑着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四房里那位大爷今儿又来了,说是想给奶奶请安。” 陈大奶奶哦了一声,往小文面上瞧了瞧,见小文面色如常,陈大奶奶这才对心安道:“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在家时候,这些请安的人来了,你问过有什么事,能办的就办了。” 心安应是,小文已经道:“安姐姐那会儿奉了奶奶您的示下,去舅老爷家送节礼去了。”陈大奶奶往小文面上瞧了眼,这才对心安笑:“瞧瞧,都是你教出的好人儿,一个个都敢顶嘴。” “那也是奶奶您宽宏大量!”心安说着就服侍陈大奶奶歇下,陈大奶奶躺好,小文小雨这才退出屋子。 小文和小雨才走出陈大奶奶屋子,红儿就迎上嘴里啧啧地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像安姐姐那样,既得到大奶奶的青眼,又能……” 说着红儿的脸就红了,小雨伸手戳红儿额头一下:“你才多大点孩子,就想这事,再则说了,这事,可不是想想就能成的。” 红儿口里嘀咕一句:“人家也是记得嬷嬷们说过,做丫鬟的,要努力上进。”一直没说话的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红儿的脸又红一红,接着就道:“况且,这样也是服侍好大奶奶。” 小雨还想再说,小文已经轻叹道:“是啊,做下人的,也就是要服侍好主人。” 小雨听出小文话里似有无尽感慨,想了想终究什么都没说。 虽说被窝很暖,陈大奶奶却有些睡不着,翻了几个身又坐起,在旁边铺上睡着的心安立即问:“奶奶是想喝茶吗?” 陈大奶奶叹气:“不想喝茶,想说说话呢。你说,我嫁进这家里也有四五年了,到现在还什么信儿都没。把你给了大爷这么两三年,也还是没有音讯。老太太太太虽说从不说这件事,可我晓得她们也着急。” “那奶奶的意思是,想再给大爷寻摸一个?”心安从小服侍陈大奶奶,到现在也十四五年了,算得上死心塌地,这会儿当然要帮着陈大奶奶出主意。 “再给他寻一个,别的罢了,第一一定要忠心,第二呢,”陈大奶奶在帐中瞧心安一眼:“我啊,怕你心里不好受。” 虽晓得陈大奶奶瞧不见,心安的脸还是微微一红:“奶奶说什么呢?奶奶若有了哥儿,我高兴还来不及,若是别人有了,想仗着生了哥儿就横行霸道的,那我自然也只认得奶奶,不认得别人。” 陈大奶奶唇边现出一抹安心的笑:“若人人都似你这样就好了,只是这几个丫头,总要一个心甘情愿。原先我觉得小文不错,只是这丫头,旁的罢了,心太软。” “小文这性子,倒像她爹,不然也不会被林家压了一头。”陈大奶奶听了心安这话,噗嗤笑了一声:“睡罢,这事等你大爷回来,再细商量。” 心安应是,见帐中陈大奶奶又躺下去,这才重新躺下。 丫鬟们的命运,总是在主人们的一念之间,小文早明白这个道理,替陈宁递那么一句话,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心安一些。第二日早早起来,也就像往常一样去服侍陈大奶奶。 心安记得昨日和陈大奶奶的对话,见了小文就往她面上细细打量,见她说话时候唇边还有个梨涡若隐若现。身量在丫头们中算高的了,腰只有细细一握,算来还正是陈大爷喜欢的那种。 小文手里拿着梳子正在给陈大奶奶梳头,见心安时时打量自己,手不由重了点,陈大奶奶哎呀了一声,小文这才收回思绪:“奶奶,是我不上心。” 心安的举动陈大奶奶全在镜子中瞧见了,不由微微一笑:“不碍事,是你安姐姐今儿瞧稀罕呢。” “奶奶又打趣我!”心安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屋子里的人全都笑了,也没人就这件事继续纠缠。 陈大奶奶梳洗罢也就去给陈老夫人等人请安,小文也就带着众丫鬟在那收拾屋子。屋子刚收拾清爽,陈大爷就趔趄着脚步走进来,边走还边打哈欠。 小文忙带着众丫鬟迎上去,服侍陈大爷换了衣衫,陈大爷茶也不吃就问小文:“你奶奶和你安姐姐呢?” “奶奶往上头去了,安姐姐在后面给爷收拾过年要穿的衣衫呢,我去叫来?”陈大爷已经摇头:“不用了,我只是回来的时候,见到件新鲜事,想说给你奶奶和你安姐姐听呢。” “爷见到什么新鲜事了?”心安已经走进屋,陈大爷笑着摇手:“我回来时候,遇到后街住着的陈宁了,他手里还抱着些东西,见了我,招呼都没打就往一边藏去,也不晓得是拿了什么东西呢。” 说着陈大爷站起身:“我还得再去睡会儿,昨儿在王府,差不多闹了一夜,天快亮了才打了个盹。” 小文听到陈大爷提起陈宁,眉头不由一皱,接着急忙收起思绪,继续让红儿她们收拾着屋子。 陈宁一大清早就拿了那几样首饰去当,不料遇到陈大爷,忙藏在一边等他走了这才悄悄往当铺去。 当铺刚下了铺板见陈宁走进,伙计也不迎上来,只在那袖着手。陈宁硬着头皮上前把包袱里的首饰拿出来。 伙计往首饰上扫了一眼就道:“不过几样霉烂了的首饰,也送了来,瞧这宝石,都碎掉了。” 上当铺被挑剔是再平常不过,陈宁忍气吞声地问:“这些,当五十两银子。” 伙计哧地笑了一声:“蛤|蟆吞天,好大的口气,就这些,能当二十两银子,就开了天恩了。还想当五十两?滚滚滚,往别家去,我家可没心收这样看不出色的宝石都碎掉的首饰。” 陈宁年轻气盛,想要和伙计吵,却也晓得再走一家也是差不多的,只得继续央求道:“家里等着银子用,能多当一些就多当一些。” 伙计斜眼瞧着陈宁:“谁上这里来不是等着银子用?算了,瞧你还算老实,二十五两吧。” 磨了半日,总算当得三十两银子,写了当票,把银子送出来。陈宁瞧着这三十两银子,心里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有了银子,忧的是这些银子换回的礼,不晓得陈大奶奶能不能瞧上? 陈宁抱了银子走出当铺大门,刚走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吆了一声:“这不是陈家的爷?怎么从这当铺出来了?难道说要顶下这当铺,好娶我妹妹过门?” 陈宁抬头,见是自己未婚妻子的兄长,吴大爷。陈宁忙给吴大爷拱手:“原来是舅兄,我……”吴大爷斜眼瞧着陈宁,两家定亲时节,陈宁是宁远公府旁支,吴大爷家是前任首辅的族人,家事都算丰衣足食,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 只是定亲之后,陈宁父亲没了,家里的铺子又经营不善折了本,索性关了张,母子只够日常糊口的。吴家却搭上宫里一位老公公的路子,开始做起这衣料生意来,一年更比一年发起来。吴家就有了悔婚之意,况且宫里那位老公公有个侄儿,从小被带在老公公身边的,和亲儿子差不多。 吴家也情愿把女儿给这老公公的侄儿做媳妇。只是碍于悔婚会被人挑理,在这寻个机会呢。此刻吴大爷见陈宁从当铺里走出,自觉机会来了,开口就是挑刺的话。 第3章 退亲 此刻吴大爷已打断陈宁的话:“别,我妹妹还没过门,这舅兄的名头,我也当不起。说来,你今年已经十七,我妹妹也十六了,算得上男长女大,也该完婚了。等我让媒人去你家,把娶我妹妹要办的事都给列张单子去,全办到了,再叫这声舅兄不迟。” 陈宁抬眼瞧着吴大爷,吴大爷满面关心的笑容,陈宁分明能瞧出这笑后面的讽刺,迟疑一下方道:“这说的是正经道理,只是……” “没什么只是不只是的,这事,我这会儿就叫人回去办。”吴大爷笑的更为开心,陈宁看着吴大爷,口中满是苦涩,却还有那么一点点期盼,也许岳父他们不是这样想的,媒人只是来走个过场,到时这些银子,只怕也够娶媳妇了。 吴大爷看着陈宁神色变幻,唇边又现出冷笑,穷鬼,该你一世受穷。 陈宁回到家中,苏氏已经等在那,见儿子抱着银子回来,苏氏的眉皱起:“我不是让你去买些新奇的东西,送去给你婶子?这会儿怎么把这银子又抱回来了?我们家里现在院小房浅,这要有个万一……” 苏氏的话听的陈宁心里一阵酸痛,眼睛一湿。 苏氏急忙收口,对陈宁道:“瞧我,穷了也没几年,眼眶也就小了,原先也是手里过过上千银子的人。” “娘,我一定会好好赚钱,让您重又过好日子的。”陈宁的话让苏氏又是一笑:“罢了,说这些做什么,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不成家,怎么立业?” 陈宁想到方才吴大爷说的话,眉又一皱,大门处已经传来问话:“陈嫂子在家吗?”苏氏急忙擦掉眼角的泪:“在,是哪位?” 一个媒婆模样的人笑吟吟地走进来,苏氏瞧见这媒婆,忙迎上去:“原来是朱嫂子,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快,快进屋坐。” 朱媒婆笑着和苏氏互相行了礼,这才望向陈宁:“这是侄儿吧?都长这么大了,瞧这模样,和陈大哥当日是一样的。说来,那边的亲事还是我婆婆说合的,现在也该完婚了。” 陈宁上前给朱媒婆作了揖,就进了厢房,耳朵却竖的高高的,想听听朱媒婆和苏氏说些什么。 苏氏把朱媒婆让进堂屋,又喊小丫头倒了茶,朱媒婆接过茶喝了一口,见苏氏殷切地望着自己。朱媒婆笑吟吟地道:“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况且我还忙,也就不饶圈子了。今儿来,是吴老爷那边让我过来商量婚期的。” 苏氏不料朱媒婆竟是来商量婚期的,顿时喜形于色:“真是亲家让你来商量婚期的?” 朱媒婆把茶杯放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贴来:“自然,说起来,吴老爷可是许下了,说要给家里的小姐陪嫁千两,一整套家具什物,还有两个丫头呢,陈嫂子,你可享福了。” 苏氏听的有些不信,还要再问,朱媒婆已经把那贴往苏氏这边推了推:“不过呢,这娶妻嫁女,这边有嫁妆,你家里也要有聘礼。吴老爷体谅你们,说要办的聘礼就在这贴上写着呢。” 苏氏不识字,急忙让小丫头去叫陈宁来。陈宁在厢房内离的远,听不到堂屋里面的声音,正在急的没办法,见小丫头来寻,也就往堂屋去。 进到堂屋,不等陈宁说话苏氏就把那贴递给陈宁:“这是你岳父差人送来,说是要娶你媳妇过门完婚,需要的聘礼。你瞧瞧,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陈宁接过帖子,金银首饰衣料这些开外,羊酒花红折合银子就有一百二十两。陈宁到的此时,明白自家岳父到底为的什么,把帖子放下瞧着朱媒婆:“婶子今儿来,想来,也不是仅仅为了递个话。” 朱媒婆笑了:“我做媒为生,能成就一家就成就一家。侄儿,我晓得你觉得你岳父说的这些太多,全算下来,差不多也有五六百两银子呢,你拿不出来。可也不是我说,你大舅哥娶你舅嫂过门时候,吴家那边的聘礼使费,就差不多三千来两,那边陪送的也和你岳父准备给你媳妇的嫁妆差不多。你岳父还体谅你,这些东西,已经减了又减了。” 苏氏虽不识的字,却也能瞧出儿子的脸色,嘴巴一下张大,接着叹气:“五六百两银子,就算,我们也……” “陈嫂子,吴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光景,你们也瞧的出来。他们家来往的,早不是这样小商户了。五六百银子,瞧在你们眼里是山高水阔的,可望在他们家眼里,不过轻描淡写,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这点身家,别说你们府上的管家。就算吴家那边的管家,也有拿得出这样多的。” 朱媒婆一番话说的苏氏哑口无言,陈宁瞧着那帖子,上面一字一句,仿佛是在嘲笑自己。陈宁深吸一口气:“既如此,这门亲,就退了罢。” 这本就是朱媒婆来此的目的,听到陈宁这么说,朱媒婆的眉头故意皱了皱:“侄儿,我是来成就婚姻的,可不是来拆散婚姻的,这种话,你休要说。不过呢,现在咬牙娶了,到时媳妇进门,这嫁妆不就是你的,到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朱婶子这话,是要把我放火上烤?”陈宁反问一句,朱媒婆面上的笑微微一收:“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是侄儿,你可想好了,可别以后又后悔。” 苏氏眼中的泪已经滴落,陈宁抬头瞧见,拉着苏氏的袖子,让她别哭。苏氏哪里忍得住?况且在做娘的人眼里瞧来,自己的儿子是最好不过的,现在吴家竟要用这样手段逼自家退婚。苏氏已经心如刀割,对朱媒婆道:“不愿嫁,派人来说一声就是,做这种举动,岂非……” “娘,罢了,该如何,儿子心里有数。”陈宁阻止住苏氏,对朱媒婆道:“还请回去上复吴家,就说麻雀不能配凤凰,今非昔比,这门亲,就此作罢。” 朱媒婆心里大喜,但还是要站起来,面上假装一下:“侄儿,你少年人,又何必这样恼怒?吴老爷不也是为的那位小姐以后日子好过。” 陈宁吸气呼气,努力让面上露出笑容:“多谢婶子了,我家现在的情形想来婶子您也晓得,就不多留了。” 朱媒婆点头,却不肯就走,而是道:“还请写个字帖,说明是你要退亲,以后男女各自嫁娶,反悔不得。” 陈宁点头,索性就在吴家送来的那张贴背面写了一封退婚书,又按了指印。苏氏瞧见儿子写了退婚书,那泪更如雨点一半下。 朱媒婆收了那贴抬脚要走,苏氏还要叫住她,给她包上几十个钱,陈宁伸手拉住苏氏:“娘,不必了。” 苏氏回头看着儿子面上的难过模样,一把把儿子搂过来:“我的儿,都是我不中用,守不住你爹的基业,才让人这样欺负。” 陈宁拍着苏氏的背:“娘,这不怪您。舅舅们也是……”陈宁只说了半句就没往下说,苏氏哭的更为伤心。 朱媒婆已经喜喜欢欢地进了吴家,吴大爷等在门里,见她进来就急忙上前问:“事情可成了?”朱媒婆笑着道:“自然成了,大爷您可想的好主意。那陈家小哥,嘴张了半日都没合上。”说着朱媒婆把字帖拿出:“这是退婚书,上面可还有手印。” 吴大爷抢过字帖,读了一遍,欢喜跺脚:“果然就要这样才成,爹就是面软心活,不晓得还有个知难而退的。” “大爷您说的是!”朱媒婆笑着吹捧了一句才又道:“不过当日的原媒原聘,都要交给我,我好送回去。” “这是自然!”吴大爷想了想就对身边小厮道:“进去和太太说,陈家已答应退亲了,当日的原聘拿出来,还了陈家。” 小厮答应着去了,吴大爷又冷笑道:“不过不多几样首饰和十多两银子罢了,陈家以为我们家还会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 朱媒婆答应着,又坐着喝了一杯茶,小厮已经把陈家原先送的聘礼都取了出来。四金四银八样首饰,两匹万字不断头的衣料,当日折酒的二十两银子,除此还多了十两银子。 朱媒婆瞧着那十两银子不由一愣,小厮已经道:“太太说了,和陈家也算定亲一趟,虽说是陈家主动提退的亲,这十两银子,全看在昔日的情分。” 朱媒婆不由念了一声佛:“府上太太果真是大慈大悲的,受了这样侮辱,还念着情分呢。” 说完朱媒婆就拿了这些东西,匆匆离开,把聘礼送回去,这件事才算真正完了,也就能拿吴大爷许下的十两银子的赏钱。 吴大爷瞧着朱媒婆离去的背影,唇边露出一抹浅笑,这陈宁,瞧着就是个受穷的命。等朱媒婆回来,可要请她去和老爷爷那边说说,让妹妹嫁过去。 第4章 送礼 苏氏被陈宁劝了半日,也就收了泪,陈宁拿了那些银子,出去外面铺子上置办些新奇东西,好等明儿一早给陈大奶奶送去。 苏氏在屋子里转了一会儿,见陈宁的一件衣衫破了,拿过来给他补。想起当日丈夫在日,一年虽说不多,也有七八百银子的进项,屋里有三四个丫鬟,厨下有厨子有婆娘,丈夫出门也带着小厮。 住的是三进的宅子,也曾穿金戴银,出外应酬人都唤一声陈奶奶,丈夫没了还不到十年,大屋就换成小屋,脂粉铺子也开倒了,弟兄们埋怨自己不争气,渐渐都不来往了,手里的银子东西,坐吃山空变卖干净,连打点应酬,都要当了最后的首饰。 苏氏想着想着,越想越伤心,泪又要滴落,却又怕儿子回来,瞧见自己这样,更为难过。只得强忍了泪继续缝补。 苏氏又缝几针,重新穿针,许是哭的多了,那针怎么都穿不进去。苏氏要唤小丫头来,还没出声就听到门外传来朱媒婆的声音:“陈嫂子,我又来了。” 苏氏的手一抖,针就掉在地上,也不去捡,只看着堂屋门。 朱媒婆已经笑吟吟地走进,手里还抱着东西,见苏氏瞧着自己就笑着道:“陈嫂子,这些都是你家当日送过去的原聘。吴老爷说了,这退了亲,自然不好再要原聘,全都奉还。吴太太还说,记得当日两家也有情分,送上十两银子,全当……” 不等朱媒婆说完话,苏氏就上前把朱媒婆手里的包袱接过,想顺手撂在箱子里,箱子都破破烂烂的,也就往炕上一放,对朱媒婆道:“这么说,我还该谢谢他们家了?” 朱媒婆自说自话就坐在苏氏身边:“陈嫂子,我们也是认得这么多年的人了。说句推心置腹的话。就算那边真把女儿嫁来,你家里什么光景?吴家那闺女现在住的院子,就比你们这宅子还大,身边七八个使唤人,两个大丫头,瞧着都比别人家的小姐还娇惯。陈嫂子,我做媒人的,虽晓得不该拆了婚,可也有个门当户对。” “这里面的道理,我晓得。”苏氏闷闷地说,朱媒婆又笑了:“陈嫂子,我晓得你也是个明白人。这么着吧,我这里呢,有一户人家,家境还算过得去,女儿也里外能操持家务,不如我去说和说和?娶过门来?” 这一说又触动苏氏的心事,若是自己娘家得靠,那脂粉铺子也不会倒了,自己母子也不会过成现在这样,还要儿子给人陪笑脸寻差事。 苏氏擦了泪:“多谢你费心,只是经了这么一回,我就由他去罢,那样的小户人家……” 朱媒婆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就道:“陈嫂子,不是我笑话你,你们怎么说也不过就是公府的旁支,又不是正经嫡支。这眼孔就别那么大。” “我晓得!”苏氏还是只这么一句,别的就再不肯说。朱媒婆见状,也不再劝,站起身道:“既这样,我的事也就完了,还要去吴家那边复命。陈嫂子,你别送了。” 苏氏原本还想给朱媒婆包上几十个钱让她回去给孩子买糖,听了这句,也就索性坐着不动。朱媒婆面上的笑在走出陈家后立即消失,往门里啐一口,呸,这样穷酸,走一趟连点好处都不肯给,活该一世受穷,守不得财。 朱媒婆心里骂着,就打算着这十两银子该怎么花,眼瞧着就要过年,这回啊,可以过个肥年了。 朱媒婆心里欢喜,脚步也快,瞧见陈宁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过来,朱媒婆收住脚:“这是往哪里去了来?” 陈宁对朱媒婆作个揖:“要过年了,去买些东西。” 朱媒婆往陈宁面上细细瞧去,见陈宁细皮嫩肉,生的清秀,不由在肚内点一点头:“陈小哥,你这样人才不用怕的,等明儿我再给你寻个好的。” “多谢了!不过这些事,总要回去和我娘商量。”陈宁客客气气,朱媒婆又在肚内嘲笑一句,也就扭着身子走了。陈宁看着朱媒婆离去,手不由握紧锦匣,希望这东西能打动陈大奶奶,好让自己能在那府里寻个事做,赚些银子。 次日一早,陈宁起身后匆匆梳洗,就往宁远公府来。进到二门里,问过婆子,晓得陈大奶奶还没往上房去,陈宁忙往陈大奶奶院子去,小厮们在路上扫地,瞧见陈宁,也不回避,陈宁被灰呛到,也只低头走路,并不去说一句。 快到陈大奶奶院子里时,就听到院子里传出说话声:“奶奶要出来了,告诉他们,先别扫地。” 陈宁晓得陈大奶奶将要出来,急忙在路边站好,小厮们也停下扫地,在那恭敬而立,等着陈大奶奶出来。 陈大奶奶被人簇拥着走出,她是当家主母,仪态万方,事情又多,边走边对身后送出来的心安道:“我这不在家,有什么事你可得……” 话没说完,陈宁就抢上一步行礼:“给婶子请安。”陈大奶奶方才眼里余光已经瞧见陈宁,此刻却装作个不知:“这不是宁侄儿,多久来的?听说你这两日都往我这边来。说起来,亏你有这孝心。” 陈大奶奶没有停步,陈宁也恭敬跟在后面:“侄儿孝敬婶子,这是该当的。” 陈大奶奶唇边微有笑容,小文也跟在陈大奶奶身后服侍,见陈宁来时,小文就想听听他要说什么,此刻见陈宁只说几句家常,小文不由皱眉。 陈大奶奶已经走到一个拐角处,停下脚步道:“我这还要上去给老太太们请安,就不留你在这喝茶,等过了年,叫你母亲过来我这里逛逛。” 陈宁晓得这是个机会,应是后才把锦匣托在手上:“说来,侄儿昨儿得了件稀罕东西,说我们家也没地摆去,唯有婶子这配得上,想孝敬婶子,不知婶子中不在意。” 陈大奶奶打量了陈宁几眼才笑道:“你和我撒什么谎?你今年我记得也十七了,亲事定了总有十年了,你家就算没地摆,难道不好去孝敬你岳父家?” 陈宁面上笑容带上几分叹息:“有件事,婶子还不晓得,昨儿已经退了亲。”陈大奶奶诧异,陈宁已道:“那些都是小事,还求婶子别问。只是不晓得,侄儿这份孝心,婶子肯不肯收?” 说着陈宁打开手中匣子,陈大奶奶已被陈宁说的引动心肠,况且又觉陈宁还有几分硬气,不由往匣子中瞧去。 里面是一尊送子观音,却非金非玉,通体发红。陈大奶奶有些惊讶:“这是什么雕的?这样少见。” 陈宁听到陈大奶奶这样说,晓得已有七八分,心里松一口气,面上笑道:“这出自贵州,说是雄精雕的。在贵州算不上稀罕东西,我一好友的父亲在贵州做官,他去探望,买了些回来送人。侄儿这才得了。” 陈大奶奶恍然大悟,伸手摸一下那送子观音:“原来如此。”陈大奶奶示意小文上前接过那匣子:“送回去交给你安姐姐。” 小文应是,陈宁把匣子交给小文,两人手交错之时,陈宁的手指碰到小文的掌心,心中都闪过一丝异样。 陈宁不由往小文脸上望去,小文也正好抬头,四目一对,小文急忙抬头拿了匣子往回走,心却砰砰乱跳。 陈大奶奶已对陈宁道:“我晓得了,你送这东西给我,是想让我帮你说说,让吴家不退亲。都是一家子骨肉,难道我还能瞧着你受欺负?只要你开口,我自然会帮忙。” “婶子对侄儿的爱护之意,侄儿自然明白。不过婚姻本非结怨,那边不肯,难道侄儿还能强求。思来想去,全因侄儿家里没有进项。想着大年下的,婶子也缺人跑腿,这才厚着脸皮上门。等侄儿有了进项,怎还不愁娶不到好媳妇。” 陈宁收起心中的激动,恭恭敬敬地把这番话说出。 陈大奶奶不由掩口一笑:“你倒嘴巧,罢了,这会儿事忙,我也想不出来。等晚间你叔叔回来,我和他商量着,瞧怎样差你去跑个腿。你明儿来听信罢。” 这是应下了,陈宁忙又给陈大奶奶作了个揖,陈大奶奶也自去。 小文捧着这匣子回到屋里,交给心安,心安打开,瞧见里面这尊送子观音,不由一笑:“这送礼的是谁,倒有心。” “是前两日来的四房里的那位爷呢。”小文此刻的心已经不砰砰乱跳了,平静地回答心安。心安哦了一声就道:“原来是他,瞧着不言不语的,却是个有心人,倒和你……” 心安话只说了一半就急忙住口,把观音交给小文:“打扫一间屋子出来,专门供这个罢。但愿这送子观音,真能灵验,让奶奶早日有个哥儿。” “姐姐若有了,也是一样的。”小文顺口就道,心安不由浅浅一笑:“你这丫头,又胡说了,去罢!” 第5章 走运 小文捧了匣子离开,心安面上的笑渐渐收起,老太太、太太们虽然没说,前儿回府去送节礼时候,舅奶奶可拉着自己说了好半日的话。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自己劝着点陈大奶奶,别的都不要紧,赶紧生个哥儿才要紧,再不然,就寻个合适的人,若能一胎得男,抱过来养着。免得膝下空了这么久,难免会生是非。 心安皱眉,只是这件事,又不是女人一个人就能做到的。还有哪能寻到这么个合适的人?外面传来小文的笑声,心安想起那日陈大奶奶说的话,款步走到门前,掀起帘子往院里瞧。 小文正站在那和红儿说着什么,今日日头好,照在小文脸上,让整张脸都比平日生动许多。 陈家能近身服侍的丫鬟,相貌都是出色的,心安平日觉得小文的容貌在这些丫鬟里面,是稍逊一筹的,可此时瞧来,只觉小文整张脸都在发光。眉角眼梢全都在笑,心安不由有些看呆。 小文把红儿的手打一下:“你这丫头,就这样淘气!” 红儿嘻嘻一笑,小文拢起鬓边的发,抬头见心安瞧着自己,小文不由眨眨眼,笑着上前:“安姐姐瞧着我做什么?” 心安收起思绪:“小文你今年都十六了?我方才瞧着你,想起陪奶奶嫁过来时候,也是十六呢。” 小文抿唇一笑:“安姐姐嫌我年纪大了?”心安笑了:“胡说,还正当年呢。”红儿已经走到廊下,想上前又有些不大敢,只站在一步开外道:“安姐姐和小文姐姐,站在那,好看极了。” “今早你舌头抹了蜜了?这样甜?”小文笑着说红儿一句,红儿又嘻嘻笑了。心安又细细打量小文一眼才道:“好了,都别笑话了,小文你去回奶奶一声,就说那观音,已经供起来了。” 小文到了陈老夫人上房,给陈大奶奶回了观音的事,陈大奶奶还没说话,陈老夫人已经道:“我恍惚听见什么观音的事,你从不在意这事的,怎么这会儿又提起?” 陈大奶奶见问,也就笑着道:“孙媳的心病,老太太您是晓得的。为了这事我也算得上日夜不安,恰好族里嫂子那里得了尊送子观音,巴巴地让她儿子给我送来,我想着,也是她的一份心,就让人打扫屋子供起来,若能有个音信,也不枉老太太疼我这一场。” 陈老妇人哦了一声,就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心细,我们这样人家,着什么急呢?我常听说有些人家娶个媳妇过门,十来年没音信呢,你这到现在也才四五年呢。忧心什么?难道是老大他和你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他要敢这样说,你叫来他,我一顿拐棍给他为你出气。” 不管陈老夫人这话是真是假,陈大奶奶都立即滴下几滴泪,接着对陈老夫人道:“老太太这样体谅我,我不是更该为老太太争气,来年给老太太生个重孙,老太太也欢喜不是?” 陈老夫人点头,陈大奶奶已经贴着陈老夫人坐下,陈老夫人已经问陈大奶奶:“是族中你哪位嫂嫂?这样的有心人,不多。” 这话正碰了陈大奶奶的心坎,陈大奶奶笑着道:“老太太也还记得的,就是原先开过脂粉铺子的那家,她儿子叫个宁哥儿,可怜劲儿的,爹没了这么些年,还是老太太叮嘱照看着些。” 陈老夫人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他爹没了之前,刚给他定了亲,定的是吴首辅的一个侄孙女。吴首辅离了京那么几年,还不晓得他定的那个媳妇,还在不在京了?要不在京,这完婚就是个难事。” “说起这个,倒让人奇怪呢。今儿宁哥儿来送观音的时候,我顺口问了问,说和吴家已经退了亲。不过大爷回来和我说过,说宁哥儿定亲那家,攀上了宫里的一位老公公,发财的很呢!” 陈老夫人的眉不由皱起,久久不语。小文因没有得陈大奶奶的话,一直恭敬站着,此刻听的陈老夫人和陈大奶奶的一问一答,心里不知为了什么,生起一点怜惜来。接着小文在心里笑话自己,为奴为婢的,倒怜惜起主人来,这才叫笑话呢。 陈大奶奶叹息一声:“我也问了,可要让我们帮着去说说,他倒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以后自己赚了钱,也不怕人笑话了。” “倒是个懂事的孩子!”陈老夫人点头,接着就对陈大奶奶道:“哪日有空,叫他娘进来,我好生安慰着。” “这择日不如撞日,老太太要有这份心,不如就让人现在去把嫂嫂请进来?”陈大奶奶笑吟吟地道。 陈老夫人想了想就道:“不好,总是族内的族人,虽说我是个长辈,也不能这样胡喇八地让人去叫。” “正因为老太太是长辈,这会儿让人去叫,才显得亲热不是?都是一家子,要像别人家似的,还要去下个贴,那就生分了。”小文笑着插话。 陈老夫人瞧一眼小文,对陈大奶奶笑了:“瞧这丫头一张嘴巧的,那就不抓别人了,小文,你去把那……” 陈大奶奶笑着道:“那是四房的大嫂子。” “去把你四房的大奶奶给请来。”小文应是,接着又道:“这是老太太嫌我话多,特地让我跑这一趟呢!” 一句话说的陈老夫人和陈大奶奶又笑了,小文行礼退下,顺着路出了陈府,往族人们住的地方行去。 陈家在这京中,聚族而居也有七八十年了,那族内的人,没力量置办房产的,都住在陈府后街上。往族人们住的这条街再走一条街,就是陈府那些积年下人们住的地方。 小文家也就住在那条街上,见小文从角门走出,守门的老婆子笑着道:“小文,你这是要回你家去?” “是奉了老太太的令,去后街请四房的大奶奶进来说话呢!”小文的话让老婆子嘴一撇:“是那家啊?前些日子还涎着脸,成日往这府里跑,也不瞧瞧,若非……” 老婆子话没说完,见小文脸上分明写着不赞成,老婆子忙把口一掩,对小文道:“侄女,我也只在你面前说,别人面前我是不敢抱怨的。” 小文还没说话,老婆子又道:“他家昨儿不是和吴家退亲了?我告诉你,我有个姐姐也在吴家做事,说他家啊,逢了年节,只提了几样硬的像石头,扔出去狗都不吃的糕饼点心,这会儿他家自己晓得配不上,退了亲,也算还有点眼色!” 小文瞧瞧天色,急忙打断老婆子:“婶婶,我还要去请人呢。” 老婆子伸手往自己脸上打一巴掌:“瞧我,一见了你就喜欢,未免话说的有些多了。亏我没有儿子,若有,一定求你回去做媳妇。” 小文脸上已经有些尴尬:“婶婶,我们做丫头的,婚事是要主人家做主的!” 老婆子还想再说,小文已经匆匆往后街走去,边走小文边叹息,连这样一个守门的老婆子,都在背后编排这家子,那些得脸的下人们,只怕说的更为不堪。 从陈府到后街不过几步路,这里的房屋别说比起陈府的房子,就算是更后面那条街有些得脸的下人的好房子,都比不上。 小文心里叹了一声,正打算寻个人问问陈宁家住在哪里,就听到一扇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陈宁从里面走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小文几步上前,对陈宁深深道个万福:“爷好,老太太吩咐我过来,请奶奶到里面叙话呢!” 陈宁定睛一望,已经认出小文就是陈大奶奶的丫鬟,听到小文说的话,陈宁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小文见陈宁只呆呆地瞧着自己,忙道:“大奶奶在老太太面前说起,老太太十分叹息,又说都是一家子骨肉,特地命我来的。” 陈宁这才回神过来,忙对小文道:“姐姐快往里面请,家母在里面,我这就请她出来。”小文跟了陈宁往里面去。 院子虽不大,收拾的很干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已经跑进堂屋里,去请苏氏。苏氏初听到还不信,陈宁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娘,是真的,您赶紧换了衣衫,往里面去吧。” 苏氏这才啊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让人家姑娘在外头站着?小梅,赶紧把这姑娘请进来。” 小梅哎了一声跑出去,请小文往里面去,陈宁也走出来给小文作揖:“对不住的很,我……” 话没说完,陈宁见小文抬起一双清澈的眼望着自己,陈宁不知为何,想起今早两人交错手时,碰到小文掌心的感觉。 陈宁的脸不由微微一红,小文已经开口道:“不必这样麻烦了,我在这等奶奶,那边老太太也等着呢。” 陈宁素日也是个机敏的人,这会儿听了小文的话,不知为何连答都答不出来,转身就往堂屋里去。苏氏已经换好衣衫出来,见儿子往堂屋离去,忙走上前对小文道:“对不住,让你等久了。” 第6章 商量 “奶奶言重了,这是婢子该当的。”小文对着苏氏,依旧恭敬。陈府的下人们,对着这些家里不大富裕的族人,常常都是鼻子快翘到天上去的。 像小文这样恭敬有礼的不多,苏氏不由往小文身上瞧去。 苏氏当初丈夫在日,家里颇过得去,也经常往陈府去的,这一瞧就瞧出小文身上穿着的,和侯府主人们所穿的衣衫料子也差不多,只是绣花简单了些,还有戴着的首饰。 这样十六七的少女,又是这样穿着打扮,定是陈家主人的贴身大丫鬟。 想着苏氏就越发热情起来:“姑娘说的虽有理,只是你是代老夫人来的,我们哪能怠慢呢?”小文敏锐地察觉到苏氏和方才的态度有些不同,只浅浅一笑,没有说话就请苏氏往外走。 两人从角门进了陈府,守门的那个老婆子瞧见小文对苏氏的恭敬态度,唇不由一撇,就是这样小心,才束手束脚的,做了陈大奶奶的贴身丫鬟,也不拿出点威风来,对一个落魄的族人都这样恭敬,下面的人怎么会服? 小文自然不晓得这老婆子心里想什么,带了苏氏到了陈老夫人上房,请苏氏在门边稍待:“还请奶奶在这稍待。” 苏氏当然晓得陈府的规矩,小文已经对门边服侍的丫鬟道:“还请姐姐进去回一声,就说奶奶已经请来了。” 丫鬟已经挑起帘子:“大奶奶说了,这位奶奶来了,就请进来罢!” 小文请苏氏在前,自己跟在后面进了屋子。 屋里不止陈大奶奶,还有陈夫人和几位没出阁的小姐,满满坐了一屋子的人,都在那说笑呢。 苏氏一走进屋,就闻到一股幽香,耳边听到的是众人的说笑。这种幽香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这种说笑也很多时候没听到了。 苏氏强压住内心的些许惶恐,目不斜视地上前给陈老夫人行礼请安:“老太太安,这些年也没有给老太太来磕头,心里着实记挂呢。” 陈老太太见苏氏行礼如仪,说话时候也不卑不亢,就跟平常时候一样,心里不由点一下头,对陈大奶奶道:“还不赶紧扶你嫂子起来?” 陈老夫人话才出口,陈大奶奶已经笑着上前挽起苏氏,并对苏氏行礼不迭:“嫂子莫怪,都是我这张嘴惹出来的!” 之前苏氏只远远见过陈大奶奶,此刻还是头一回这样近地瞧见,不由打量一眼。见陈大奶奶二十出头的模样,水杏眼柳叶眉,一张瓜子脸上全是亲切笑容,穿着家常却也富丽。 苏氏忙还礼:“婶子这话说的,倒让我不晓得怎么回才好。” 陈大奶奶用帕子掩口笑一声,见小文依旧站着,就对小文道:“你也该给你奶奶赔个礼。谁让你也多嘴了?”小文上前就要行礼,苏氏忙扶住小文,又往小文面上细细瞧了,这才对陈大奶奶道:“这丫头真不愧是婶子调理出来的人儿。” 这马屁陈大奶奶极为受用,又笑着说了几句,也就请苏氏坐在陈老夫人下面,小文也自退出回陈大奶奶院子。 刚走进院子里,就有个雪团扔过来,小文抬眼一看,见玉儿带了一个小丫鬟正在把那假山上的雪给扫下来,玉儿淘气,把那雪团成团,要往小丫鬟脖子里面塞,小丫鬟一躲,玉儿脱手,那雪团就往小文面上打去。 小文笑着把那雪团拿在手里,对玉儿道:“就是这样淘气,要让嬷嬷们瞧见了,又该说你了。” 玉儿吐一下舌头,跑到小文跟前道:“嬷嬷们这会儿都不在呢,就安姐姐带了我们在这呢。” “难怪这样淘气。”小文捏捏玉儿的耳朵,玉儿故意露出被冻的很厉害的样子,小文已经进了屋。 心安正带着红儿在那做针线呢,小文上前把方才的事一说。心安不由笑着道:“这家,也真是运气好,竟被老太太听去了。” “能得老太太的青眼,这家子,就该好好地谢谢小文姐姐。”红儿已经端着热茶过来,小文接过喝了一口就笑着对红儿道:“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怎么说他们都是主人,要恭敬的。” 红儿做个鬼脸,心安拍拍红儿的脸,红儿接了小文的杯子。小文顺势坐在红儿方才坐的地方,拿起红儿的针线瞧了瞧就道:“红儿的针线是越发出色了。” “这丫头,聪明处和你也差不多,就是有时候……”心安只说了一句就又瞧向小文,小文还等着心安的下文,见心安不说话只瞧着自己,小文不由啊了一声:“姐姐这样瞧着我做什么?这两日已经不是头一遭了。是我说错话了吗?” 心安深吸一口气,想把陈大奶奶那日和自己商量的话说出,又怕这事还没有几分把握,只笑一笑:“瞧着你和原先不一样,越来越懂事了。” “姐姐的意思,就是我原先都不懂事?”小文反问一句,心安已经笑了,门外有说话的声音,接着小雨走进来:“安姐姐,奶奶说今儿老太太留四房那位奶奶在这边吃午饭,让奶奶陪着,奶奶今儿就不回来吃午饭了,让安姐姐自己先吃了。” 小雨传陈大奶奶话的时候,心安已经站起身,听完就笑着道:“我晓得了,那你也在这里吃吧。” 小雨摇头:“我还要上去候着奶奶呢。” 等小雨走了,心安就对小文道:“既这样,就劳烦你,帮我去拿午饭去。”这种事从来不是贴身大丫鬟做的,小文察觉到心安是要掩饰什么,应了一声就带上红儿往厨房去。 厨房的管事见小文来了,急忙迎出来:“今儿怎么差姑娘来了?可是大奶奶想要吃什么菜,怕我们做的不好,特地让姑娘来传话?” 小文是不会进厨房的,站在院里道:“不是大奶奶想吃什么叫我传话呢,是来抬我们院里安姐姐的饭的。” 管事的急忙点头:“是我糊涂了,大奶奶今儿跟老太太一起吃呢,都已经来传过话了。安姑娘的饭已经备好了,就让人提出来,厨房里忙,姑娘先在这坐一坐。” 小文在管事的搬出来的椅子上坐下,管事的又端了一碟点心出来:“这是刚出锅的,守着厨房,也就只有这点孝敬了。” 小文却不过,伸手拿了一个,剩下的让红儿包了,回去好给玉儿她们吃。 厨房里的婆子已经提着食盒出来,小文接了,和管事说了一声也就走了。出了厨房院子,红儿才艳羡地道:“小文姐姐,我来厨房一日也来三四回呢,就没哪一回像今儿一样。” “等你再大些,她们也就会这样待你了。”小文顺口应道,红儿摇头:“不是的,小文姐姐,这升不上去,一直做个粗使,也就那样了。” 小文的爹娘都是侯府的下人,小文怎不明白红儿的心思,见红儿一双眼闪闪发亮,小文只笑一笑:“其实有时不升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红儿摇头:“撒……”刚说了一个字,红儿就急忙捂住嘴。小文拍一下红儿的后脑勺:“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红儿的眉皱的很紧,小文话里分明透着一股低落。见红儿皱眉,小文把食盒塞到她手里:“快到了,你也拎一段。” 红儿急忙接过,小文瞧着陈府的这一切,不由轻叹一声,为奴为婢,做了主人身边得脸的又如何?还不是要生就生,要死就死? 小文想起心安这段日子常常对自己投来的审视眼神,心不由有些发紧。陈大奶奶嫁过来四五年都没有身孕,心安也毫无消息,这会儿再挑一个给陈大爷也是平常事。 若……?小文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敢再想下去。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小文压住心里的思绪,走进院里时候,面上又露出笑。 陈大奶奶到了晚间才回来,心安接住陈大奶奶,陈大奶奶就笑着道:“没想到四房那个嫂子,虽然落魄了这么些年,谈锋倒很好。逗的老太太笑个不停。这会儿,必定是要想出个事儿给她儿子掌管掌管了。” “什么事,说给我听听?”陈大爷从里间走出,陈大奶奶瞧着丈夫就道:“吆,爷今儿回来的倒早,正要和你商量呢,四房那个叫陈宁的侄儿,老太太今儿请他母亲过来坐了坐,很会说话,老太太叮嘱我,要多照管些呢。我就想着和你商量,瞧可有什么事派他去做。怎么说也是一家子,要帮衬着些。” 陈大爷点头:“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商量。” 陈大奶奶把身上的斗篷解了,正接过小文端上的茶,笑着问:“爷在外头,必然是做大事的,要和我商量什么?” 陈大爷瞧着妻子,又望向心安,这一妻一妾,都是美人,人也温柔,不过……。陈大爷已经道:“那日在外面赴席,说起成亲已经五年,膝下犹虚的事,就有人想送我一个丫头,说生的极其宜男,想和你商量商量。” 第7章 心事 陈大奶奶挑起眉,似笑非笑地瞧着陈大爷,陈大爷的脸不由微微一红:“我自然晓得,这样事还是得你来做,不过……” “爷要喜欢,接进来又何妨。只是爷这样把外头人的话放在心里,是不是嫌我不会生?”陈大奶奶鼻子一酸,就说出这么一句。 陈大爷急忙安慰:“休如此说,我们这样人家,先有嫡子自然是好的,只是你我成亲已经五年,老太太明年过了年就望七,我想着给她添个重孙,不管是谁生的,总是好的。” 陈大奶奶没有言语,心安已经让房里的丫鬟们都出去,自己守在门口。 陈大爷伸手握住陈大奶奶的手:“你不愿意,也就罢了。只是……”陈大爷顿住口,子嗣这种事,对这样人家来说是要紧的。若陈大奶奶不会生,心安也毫无音讯,难道真是自己不能生?陈大爷想到听过的传言,急忙摇头。 陈大奶奶用帕子点一下眼角,见陈大爷在那摇头,陈大奶奶就道:“不过一个丫头,爷要喜欢,接进来就是,不过这样别人送来的,恐怕,倒不如接进来后,先放上个把月,瞧瞧可好,若真好了,再让她服侍爷,倘若能得一男半女,也不妄大爷对老太太的这片心。” 陈大奶奶这话说的陈大爷心中满是惭愧,叹口气才道:“我也晓得,这一脸宜男像的,谁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选来的。我也是一时急糊涂了,偏忘了这个。” “大爷说什么呢?子嗣是大事,再者说了,甭管她是什么地方的人,只要进了陈家,就是我们家的人,难道她还能飞上天去?只是收了人家这么重的一份礼,还不晓得怎样还呢?” 陈大爷沉吟一下就道:“罢了,也不过偶然说起,并没应下,这丫头我不收就是。你方才和我说,要商量什么事?” 陈大奶奶这才把陈宁母子的话说出,心安站在门口,伸手拍拍胸口,这外头送来的女人,性子人品都不晓得,自然没有自己家里的可靠。 只是家里的虽可靠,还不晓得各人愿意不愿意呢?心安想到当日陈大奶奶劝自己的话,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就笑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女人这辈子,不就这样活? 陈大爷听的陈大奶奶的话,别说陈老夫人表示要看顾着点陈宁,就算陈老夫人没说过这话,陈大爷此刻对妻子还有些愧疚,满口答应道:“这样事,你做主就是,我记得元宵灯节,总要采买些烟花爆竹的,就派了他去。” “这宗事大,他一个难以揽总。”陈大奶奶的话让陈大爷又想了想才道:“既这样,就让五房里的鸣侄儿也跟了一起去,这侄儿也十六了,前儿他爹遇到我,说想让这孩子学学怎么做事,我就想把这事派他,可又觉得,这事太大,他一个孩子家,难以去做。” 陈大奶奶点头,陈大爷见妻子这样温柔,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里,陈大奶奶顺势偎过去,想着陈宁送来的那尊送子观音,也不晓得有多少效应。 陈宁次日一早听得自己和陈鸣一块,采买明年元宵的烟花爆竹,这一喜非同小可,连连给陈大爷夫妇行礼:“小侄一定不辜负叔叔婶婶的期望。” 陈大爷笑了:“别的倒罢了,你们弟兄们,千万别因为银钱上的事起纷争。切记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 陈鸣和陈宁两人都恭敬地又给陈大爷夫妇行礼,陈大爷摆手让他们起来:“都起来吧,旁的那些事,自有管事人等去做。” 陈宁和陈鸣站起身,陈鸣比陈宁小一岁,个子却和陈宁差不多一般高,生的浓眉大眼,不像陈宁那样清秀。 两人告辞出来,陈鸣就搂住陈宁的肩:“宁大哥,不如先到我们家里喝杯酒,再谈谈剩下的事怎么做?” “这酒就不必喝了,不过剩下的事……”陈宁话没说完,就见小文从另一间屋里走出,她身形苗条,面带笑容,陈宁不由往她脸上瞧去。 小文并不知道陈宁望着自己,把手里的水泼掉就又进了屋子。陈宁只看见那帘子在那晃荡。陈鸣已经拍一下陈宁的肩:“宁大哥,你我是兄弟,方才大叔也说了,我们总要彼此帮衬。”说着陈鸣凑在陈宁耳边:“这样,好处大家都是二一添作五,都不偏袒,可好?” 陈宁回神过来,对陈鸣笑着道:“你晓得我父亲没的早,都是我娘带着我,这些事情并没人教的。比不得阿弟有叔叔在旁教导,阿弟说什么,我做就是。” 陈宁的话听的陈鸣眉开眼笑,把陈宁的肩抱的更紧:“你我弟兄,骨肉手足,说这些做什么?走走,先回我家去,等到了中午时候,再来领对牌拿银子,商量剩下的事。” 陈宁往那间屋瞧了一眼,并没瞧见小文的身影,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怅惘。接着陈宁收起那丝怅惘,和陈鸣往外走。 元宵节的烟花爆竹都派了人,这事对陈大奶奶房里的丫鬟们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小文把做好的针线收起来,小雨已经笑着道:“前儿我听安姐姐说,说那个什么陈宁,被大爷派了去管明年元宵的烟花爆竹,说起来,他还要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小文见针线已经没有一点痕迹,这才收起对小雨笑着说,小雨笑了:“若不是你好心,在大奶奶跟前说了一句,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差事?这元宵节的烟花爆竹,一年总要采买上千银子。” “那也是四房那位大奶奶投了老太太的缘。”小文说了这么一句就又道:“不过你也要记得,这会儿又把爷们的名讳在口里说,要让安姐姐听见了,又会罚你。” 小雨急忙把嘴捂住,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雨伸手去拉小文的袖子:“瞧瞧,又说话唬我呢,我和你说。那日大爷回来时候,还和大奶奶商量,说别人要送他一个宜男的丫鬟,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大爷又没要。” “这事,和我们什么相干?要急,也是安姐姐着急,难道说你这丫头,有些别的想头不成?”小文瞧着小雨,面上带上几分俏皮。 小雨的脸不由微微一红,接着就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生的模样也就平常,再者说了,往……”小雨见小文脸上写满了不信,小雨拉了小文的手,轻叹一声道:“你说我爱慕虚荣也好,还是别的也罢。我今儿和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我想留在这院里,长长久久地留着。小文,我和你不一样,你爹娘待你,虽不能说眼珠一样,却也轻易舍不得骂一句。我家那个,本就是个后娘,真要是奶奶开恩,许我爹娘自己择一门亲事,谁晓得她会把我卖到什么样的人家?都是做妾,倒不如就在这府里,横竖不管是大爷还是奶奶,性情都是明白的。小文,我晓得你会笑话我,可我,也只想为自己,寻条活路。” 小雨的眼圈一红,声音哽咽,竟是要滴泪下来,小文瞧着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最后只是拉了她的手,轻声道:“只是做妾的,你也瞧见了,又有几个能得风光?” “我晓得!”小雨把眼里的泪擦掉就道:“可我,也只求一条活路。” 小文把小雨的手握的更紧,接着就摇头叹气:“你的心事,我明白了,只是要和你说一句,不管怎样,都不能去做那些让奶奶刺心的事。” 小雨点头,小文伸手把小雨搂过来,小雨哽咽声更急,泪一滴滴落在小文肩头,能把小文肩上的衣衫打湿。 “小文,小文,你在吗?”外面传来婆子唤的声音,小雨急忙坐直,小文哎了一声就走到门口掀起帘子,见是一个守门的婆子,手里还拿着包东西,小文忙迎上去:“婶婶有什么事,快进来屋里坐罢。” 那婆子把包袱交给小文:“这是你娘托我给你带的一点吃的,还说明儿要空,让你家去一趟。还没恭喜你呢,你啊,只怕要有嫂子了。” 小文哦了一声,接过包袱谢过婆子就走回屋,见小雨面上带着羡慕,小文把包袱打开:“别去想那些别的,先吃,这是我娘做的饼,可好吃了。” 小雨嗯了一声,拿起一块饼放在嘴里,小文又对小雨一笑,两人相视笑起来。 晚间陈大奶奶回来时候,小文回了她一声,陈大奶奶也就准小文明日午时回去,酉时回来。小文谢过陈大奶奶,第二天也就高高兴兴往家走。 小文家离了陈府不多大一点路,小文经过后街时候,不由往巷子里瞧去,偏生就这么巧,陈宁正低着头走出,小文想要躲,陈宁已经抬头,小文的脸经不住火烧式的,给陈宁端正行个礼:“见过大爷。” 第8章 梦境 陈宁见小文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又惊又喜还带了点怜悯,见小文给自己行礼,陈宁伸手要去扶,却又觉得男女有别,在那踌躇起来。 小文已经直起身,见陈宁一句话也不说,只望着自己。小文的脸更加红了,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话。 滴答滴答,檐上的水珠滴落,小文被这声音从思绪中唤醒,对陈宁又行一礼就要离开。陈宁看着小文转身,上前一步:“这位姐姐……” 小文转头,陈宁瞧着小文的面容,那双眼仿佛带有魔力一样,陈宁又在那愣住。小文的脸又红一红这才开口问:“爷可是有话要我带给大奶奶?” “不是,没有,不,有……”陈宁开始语无伦次起来,面上也升起红色,害怕小文嘲笑自己。小文眨着一双美丽大眼看着陈宁。 陈宁这才鼓起勇气:“这位姐姐,我想谢谢你呢!” 说完陈宁就开始后悔,该问问她叫什么名字的,可是这毕竟是自己婶子的贴身丫鬟,这样问名字,太过莽撞了。 小文已经笑了:“不过一点小事,何足挂齿?爷若没有旁的话,我先走了。”说完小文又行一礼匆匆离去。 这一回陈宁没有开口叫住小文,只是瞧着她的背影,仿佛要把她的背影瞧进心里。小文刚开始的脚步很慢,等着陈宁再一次叫自己,但这一回小文没有等到。 小文不由有些失望,接着小文就在心里骂自己,不知耻的丫头,哪有这样想的,想一个爷们主动叫住自己,太不知耻了。 骂着骂着,小文的脸就红起来,离家门也不远,小文索性跑起来。小文家开着门,小文跑进去的时候,小文娘孙婶子正在院里边晒太阳边做针线。 小文匆匆忙忙跑进来,一进来就要关门,倒吓了孙婶子一跳,站起身骂小文:“这么大的丫头了,还这样慌脚鸡似的?后面难道有人追着你跑?还有这脸,红成什么样儿了?” 小文这会儿才觉得,自己的脸*辣的,用手一摸小文就笑了:“娘,你巴巴地叫人带信叫我回来,我也只有这么两三个时辰在家里,这一进来,都没坐下呢,你倒抱怨起我来了。” 孙婶子把手里针线放下,瞧着女儿道:“这嘴越来越利索了,我这不是因你哥哥要娶媳妇,下午时候,媒婆要来,想着你也不小了,都十六了,再服侍几年,也该出门了。想让媒婆帮你哨探着。要有了合适的,我就去求大奶奶,让她把你放出来。” 小文不知怎样又想起陈宁来,在心里啐自己一口就挽住孙婶子的胳膊:“娘,你也说了,我还要再等两三年才能出来呢,这会子哨探什么?总要等有放出来的信,才好请媒婆帮忙。” 孙婶子细细地往小文脸上瞧,小文的脸不由又红了:“娘,您这瞧着我做什么?” 孙婶子想问女儿话,又怕外头有人听见,拉着女儿就走进里面,把女儿按在炕边坐下才悄悄地问女儿:“我听着你这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对呢。我说闺女,你在这里面几年,是不是有别的念头?我们家也不缺吃也不少穿,你爹爹大小也管着个事,等你哥哥好好地挣上几年钱,到时我们家再一家子出来,也是一户富户。不用你去想别的主意。” “娘!”小文偎依在孙婶子怀里:“您想什么呢?我是这样的人吗?再者说了,这做偏房,又不是我想就能做的。我啊,是想着在里头服侍了这么些年,等回家来,自然也要好好地和娘撒撒娇,多过几日快活日子。哪想着娘只想把我快点嫁出去,我不就生气了?” 说着小文的头一扬,身一转,做出个生气的样子来,孙婶子听了女儿的话,生起惭愧来,抱着女儿的肩膀想要女儿转身。小文故意扭着不肯转过来,孙婶子强把女儿拉过来:“小文,我晓得,只是你在里头,常时不得出来,我也想着你呢,况且女儿家,最好就是能挑个好男子嫁了。这好人不先定下,等你出来,还怎么挑?” 小文转身对着孙婶子:“娘,我晓得,但你难道没听过一句俗语,姻缘天定。说不得我的缘分,就在眼前呢。” 孙婶子见小文说话时候面上大大方方的,孙婶子不由把脸一沉:“又来哄我了。” 小文站起身,就要去开柜子:“我没哄娘呢,娘,你这可有什么好吃的,我啊,可想吃你做的菜了。” “有,有,我给你留着呢。”孙婶子站起身就去给小文寻,边寻还边唠叨:“你在那院子里,什么好吃的吃不到,就想着回来和我抢一口吃的。” “娘做的,才好吃呢。”小文笑嘻嘻说了这么一句,孙婶子白女儿一眼,接着就欢喜地笑了。 小丫头已在外头说媒婆到了,孙婶子让小文在里屋待着,自己走出去迎着媒婆。小文和孙婶子要吃的不过是把话题岔开,这会儿孙婶子出去,小文坐在炕上,炕烧的很暖,也不用等着主人召唤,小文的头不由一点一点,身子往边上一歪就睡着了。 “小文,小文!”有人在小文耳边叫,小文睁开眼,见面前是媒婆,小文忙坐起身:“婶子来了,快坐。” “我不坐,小文啊,你走运了,前面那家子,就是四房那位哥儿,托我来和你说亲呢。”媒婆笑吟吟地说。 小文的脸一下红了,忍不住扭捏起来,孙婶子也掀起帘子走进,对媒婆笑吟吟地道:“说亲,这敢情好,只是我们家里,般配不上。” “自然是能般配上的,那哥儿还说了,他看重的是小文的人品,不是什么出身。”小文听的心中又羞又喜,低头不说话。 媒婆伸手去推她:“你倒说说,肯不肯的,给我个话,我好去回。” 小文羞羞答答不肯说话,孙婶子已经拍手笑了:“瞧这样子,是肯了。嫂子,你啊,还请把庚帖拿去。”小文听到自己娘这样说,开口想喊,站起身时身子被炕沿一烫。 小文睁开眼,见窗户全是红的,都是日头快落山的时候了,原来不过是一梦。 孙婶子掀起帘子走进,见小文呆呆地躺在炕上,上前摸一下小文的额头,小文额头全是汗。孙婶子不由皱眉:“只怕是着凉了,难怪刚回家说了几句就躺下了,还有这脸,红的都不能瞧了。” 小文用手摸摸脸,脸热的烫手。再想起梦里的情形,小文更是无法对孙婶子说出什么。只撒娇地道:“哪来这么娇气了?这么睡了会儿,已经好许多了,娘,什么时辰了,我也该回去了。” “离酉时还有一会儿,吃了饭再走,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熏鱼。”孙婶子见女儿弯腰穿鞋,拿起抿子给小文抿了抿头发,笑着道。 “娘对我真好!”小文穿好鞋,又对着镜子照照,笑着搂住孙婶子的肩膀。 孙婶子疼爱地把女儿的手握紧,小文又嘻嘻一笑,和孙婶子往外走。当掀起帘子时,小文暗自告诉自己,这个梦,可千万不能和别人说,要藏在心里,不,不能藏在心里,而是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文在家吃完晚饭,拿了孙婶子递来的,要给同伴们带去的东西,也就匆匆往陈府赶去。经过陈宁家住的街道时候,小文忍不住往里面瞧了一眼。 街道内虽然有人,却不是小文想的那个,那个梦又忍不住浮现出来,小文急忙低头,免得被人瞧见自己红彤彤的脸,接着小文就在心里骂自己,瞎想什么呢?那可是主人家的族人,哪是自己能瞎想的? 况且现在陈宁得了陈老夫人的青眼,以后前途远大,只怕会是凤凰一流,麻雀那能配上凤凰呢? 小文又往街道内瞧了一眼,就匆匆地往陈府去,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做人家下人,这些可是要清楚明白的。 “阿宁,你瞧瞧,这是我给你做的新衣衫,等过了年,你穿上出门去拜客。”苏氏见儿子走进门,笑着举起一件新衣服对陈宁说。 陈宁抬头,见衣衫一瞧就是好料子,对苏氏道:“娘,有了好衣料,您留着自己做衣衫穿,我出门办事的时候多,用不了这么好的料子。” 苏氏已经跳下炕把衣衫往陈宁身上比,白儿子一眼:“胡说,当我不晓得呢?外头人多是先敬华衣后敬人的,我又不出门,要什么好料子的衣衫?” 陈宁任由苏氏给自己比划着,见苏氏发上只别了一根银簪,除此光秃秃再无别的首饰就道:“娘,吴家退回来的那几样首饰,您也戴着。” “胡说,还要留着给你定媳妇呢。”苏氏见衣衫很合身,满意地点了点头,陈宁笑了:“儿子现在,也能赚些银子了,等聘媳妇的时候,再打就是。” “说的也对,儿啊,这一回我们可要好好瞧着,别的罢了,这人品一定要好。” 第9章 赏钱 说到人品两个字,苏氏叹了一口气,陈宁不自觉地想到小文。这姑娘的确好,不势利,有礼貌,还……。 陈文想着就摇头,这些事,想了也是白想。况且…… 陈宁收起思绪,对苏氏笑着道:“娘,还早呢。” “早什么?要不是家里没银子,你这早早定下媳妇的,早该完婚了,说不定我都抱上小孙子了。”苏氏嗔怪地对儿子说。 陈宁又是一笑:“先立业后成家对男子来说也是平常事,到时给娘挑个好儿媳,娘也高兴不是?” 这一句说的苏氏又眉开眼笑了:“说的是。哎,到那时,我也能……”说着苏氏就停口,看着儿子,陈宁害怕苏氏又要掉眼泪,忙笑道:“今年去拜祠堂,娘也做件新衣衫穿,好不好?” 陈家在这京里,也有四五代了,族人聚居的,也有四五十家,每年去祠堂祭祀时候,都是各家各户,炫耀自己首饰好,衣衫新。 丈夫在世的时候,苏氏也时时穿了新衣衫戴了好首饰,等丈夫去世,家业渐渐消乏下来,苏氏的衣衫也就越来越旧,首饰渐渐没了。 此刻听到儿子这样说,苏氏一则以喜,一则以忧,还有点愧疚,见儿子还望着自己,苏氏不忍让儿子伤心,把眼角的泪擦掉就对陈宁笑着道:“好,这是我儿子的孝心,只是你才初去管事,这样做,别人会不会笑?” “娘,都晓得吴家退亲时候,把原聘也退回来了。您穿了新衣衫,戴了首饰去,别人家问起,也就这样说罢。”陈宁的话让苏氏的眉又皱起,接着苏氏没有说话,见儿子面上疲惫,苏氏也就让儿子下去歇息。 虽已近年根,月亮只在天边有那么一弯,今日的月色却很明。陈宁躺在炕上却睡不着,索性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月亮。 一推开窗,冷冽的风吹进来,陈宁想打个喷嚏,又怕惊醒在正屋睡着的苏氏,用手捂住鼻子。小文的笑又浮现在陈宁眼前,陈宁不由勾唇一笑,从哪日起,心中有了小文的影子呢?是她走进来给自己换了一个火盆,还是她来请自己的娘时那不卑不亢的神色。 还是……,陈宁慢慢往下想,越想心越乱,越想越明白,自己和小文之间,所隔的,不是一点点,而是非常非常多。 小文伸手把窗关起来,方才不知怎样,觉得屋里闷的慌,推窗让冷风进来,才能吹醒小文脑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吹了好一会儿冷风,小文觉得自己的心开始平静下来,关窗的声音惊醒了小雨,她坐起身,有些不满地嘀咕:“小文,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睡?” “吵醒你了?要不要我服侍你喝杯茶?”小文走到桌前,倒了半杯茶托在手中送到小雨面前,小雨半坐起身,就着杯子漱口。 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大的脸,果真要我服侍你漱口喝茶?” 小雨睁开眼瞧着小文:“难得一回,等明晚,我服侍你喝茶就是。”小文把痰盂拿过来,小雨漱了口,小文这才倒了杯茶给小雨,小雨一口喝干。 小文重新躺下,迷迷糊糊地,这会儿换小雨睡不着了。叫着小文:“小文,我方才在想,我们进来,也有好几年了。原先觉着,成了大丫鬟,很风光,就再不受气了。现在才晓得,没那么简单。” “谁又给你气受了?”小文打个哈欠,小雨在床上翻个身瞧着小文:“我的心事,你也晓得,这几日,我见了大奶奶,却有些怕呢。” 陈大奶奶相中了丫鬟,安排丫鬟侍寝是一回事,这丫鬟要自己在那妖妖画画,那是另一回事。 小文不晓得该怎样安慰小雨,毕竟这种事,小文从没遇见过。 “可你,你爹那里,难道就任由你后娘做主?”小文的话让小雨冷笑:“他一个酒糊涂,两杯黄汤一灌,就不晓得姓什么了。若不是我进来服侍大奶奶,只怕他早在酒桌上就把我卖了。” 小雨话里有恨有无奈,这让小文再说不出什么。小雨说完就道:“罢了,我也只求这一回,若真被大奶奶赶出去,也不就是个死字。横竖都是我的命不好。” 小文久久不语,小雨把眼角的泪擦了:“睡罢,不然就该天亮了。” 小文闭上眼之前,又瞧一眼小雨,小雨翻了个身,只把一个背对着小文,小文心里又觉得沉甸甸的,可是这些事,小文解不开也不知该怎么解。 此后几日,小文留心小雨,见小雨果然和原先有点不一样。因是年关,府里赏下了新衣衫新首饰。 这些首饰衣衫,丫鬟们自然都会穿戴起来。小雨收拾的,比别人都要更好些。虽说小雨说她长的模样平常,那也是和小文比,一和别的丫鬟比起来,小雨生的也不差。 况且大家子的贴身丫鬟,事儿也少,都是肌肤白嫩的。小雨这一着意打扮,就是美人似的。 小雨的变化就算陈大奶奶意识不到,也逃不过心安的眼。这日晚间陈大奶奶从上房回来,心安就笑着道:“奶奶,原先没注意,只觉得小文是个美人,这两日打眼一瞧,小雨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一打扮起来,也很出色。” 陈大奶奶正在喝茶,听心安这样说就抬头瞧着她:“你这丫头,说话可不能只说一半。”心安接过陈大奶奶的茶碗就笑着道:“奶奶那回和我说的,我一直留心着呢。” 陈大奶奶沉吟起来,心安径自去把陈大奶奶的那些衣衫都收起。 陈大奶奶已经摇头:“你的意思,我省的,只是小雨这丫头,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选她。”心安抬头,陈大奶奶叹气:“你想,她们都是这家里的丫头,比不得那外头的,大爷真要收了,就要好好地待她们。可是这下人们的弊病,见自己家女儿被宠了,不生儿育女还好,一生儿育女了,自己个就看的自己格外贵重。别的下人们呢,也会吹着捧着的。小雨爹娘,一个酒糊涂,另一个呢,那德行不说你也晓得。这才叫麻烦不尽呢。换了小文,她一家子都是安分守己的,这些都不是事。” 心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是……”陈大奶奶已经摆手:“你别说多的了,后日就是大年三十,明儿就该给丫头们散压岁钱了,你晓得的。” 心安明白点头。 在这府里做丫鬟的,最喜欢的就是过年过节,虽说比平日累一些,但这时候得的赏钱也多。腊月二十九一大早,丫鬟们等陈大奶奶走后,就聚在屋子里,眼巴巴地瞧着心安。 心安已经了然,抿唇一笑道:“都急什么,总要到吃了午饭,才有个信呢。” “安姐姐,我啊,可都答应我娘了,等拿了今年的金锞子,就给我弟弟打一把小金锁呢。”红儿眼巴巴地对心安说,剩下的丫鬟们也都笑了。 陈府的下人们,每一年的赏钱都是有例的,像红儿这样的小丫鬟,也只有过年时候,才能领到一个金锞子的压岁钱。不像小文这样的大丫鬟,每到年节,都有金锞子做赏钱。 “那金锞子,赏给你们,是讨好口彩的,都像你似的,拿去打了金锁,岂不辜负主人们的心?”心安笑着骂了红儿一句。 红儿嘻嘻一笑,小文已经笑着道:“把主人赏的金锞子拿去打金锁,这口彩更好。” 心安也抿唇一笑,见众人还瞧着自己,心安就道:“罢了,我让个嬷嬷去瞧瞧,看今年的赏钱赏下来没。” 红儿发出一声小小欢呼,小文小雨等人也露出期盼之色。 等不到午饭时候,婆子就从上房领了今年的赏钱,一个个都用小荷包装着,上面有签子,都写了名字。 心安按份点了,就叫着名字叫人来领。叫到小文时候,小文抽开荷包的系带,倒出里面的金锞子,脸色就有点变了,问小雨:“今年的赏钱,怎么这么多?” 小雨也正打开荷包,倒出的是两个金锞子两个银锞子,笑着道:“和往年是一样的。”小文摊开手,手里面是四个金锞子,四个银锞子。 这一下,小雨疑惑不解。小文问心安:“安姐姐,这是不是错了,怎么我的比她们多出那么多。” 心安正在把荷包交给红儿,听到小文的问话,心安连头都没抬:“奶奶说了,你服侍的好,今年的赏钱,你的和我是一样的。等会儿还有两个尺头,你拿回去,好裁衣衫穿。” 心安这话一出口,那些在数赏钱的丫鬟眼都望向小文。 “安姐姐,这不是……”红儿张口问出,又觉得这样不好,用手捂住嘴巴,小文站在那里,不是不明白心安话里的意思,而是太突然了。小雨的神色也变了。赏钱之外,还有尺头,这意思,昭然若揭。 第10章 规矩 红儿等小丫鬟都看向小文,小文顿时觉得脸上*辣的,几乎是惊慌地摆手道:“安姐姐,这样重赏,我受不起。” 心安笑着瞧向小文:“什么受不起的?你放心,这是奶奶的意思,奶奶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 小文的心开始狂跳起来,耳中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这不是高兴,不是喜悦,而是惶恐。小文抬头瞧向心安,心安面上笑容依旧平静:“还有谁没领的,快些过来。再不领,我就自己收着了。” 有两个小丫头上前去领赏钱,红儿已经伸手去拉小文的手:“小文姐姐,你欢喜坏了吗?怎么不去谢安姐姐,还有,等奶奶回来了,小文姐姐,你也要去给奶奶磕头呢。” 磕头谢赏,只怕等过了年,陈大奶奶就会把自己给了陈大爷。小文想着接下来的事,心已经纠成一团,不,这不是自己要的,自己要的,绝不是这样的。 小文抬起头,想和心安说话,想推辞,自己不要做陈大爷的通房。面前的心安又笑了:“好了,这件事,是奶奶做主,红儿你胡说些什么呢?你们各自心照,不许说出去。” 红儿收起脸上的艳羡,对心安笑嘻嘻地道:“知道了,心安姐姐,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人晓得呢。” 小雨看向小文,脸上神情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还是叹息?心安往小雨面上一扫就对小雨道:“小雨,虽说这件事还不能说出去,但大家心照,你这两日,待小文也要客气些。” 小雨被点到,收起心事对心安笑吟吟地道:“这件事,何晓姐姐说呢?况且我和小文,平常那样要好呢。” 心安往小文面上瞧一眼就对小雨依旧笑道:“晓得就好。这院里凡事都有大奶奶做主。大奶奶的性情你们都晓得的,不用我多说,最是慈和不过,也讲规矩不过。” 这后面的话,明摆着就是说给小雨听的,小雨不知怎样脸就*辣一下,接着小雨就对心安笑了:“安姐姐说的是,大奶奶的规矩,谁不晓得呢。” 这几句对话下来,房内想要给小文道恭喜的丫鬟们都停下口,只看着小文。小文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经慢慢收拾起来,满脑子都想着,怎样才能不做陈大爷的通房。现在到陈大奶奶直接提出,总还有那么几日,有那么几日,自己也能想出法子来。 小文深吸一口气,手已经不自觉地握成拳,看着心安也道:“安姐姐说的是,这以后的日子,我还是像原先一样就好。” 心安唇边现出笑容,站起身走到里间,红儿已经满脸羡慕地对小文道:“小文姐姐,以后,你可要……” 红儿的话没说完,心安已经拿着两个尺头走出来,把这尺头递到小文手里:“拿着罢,这是大奶奶赏的。” 小文膝盖僵硬地给心安行礼道谢,心安已经扶了她一把对众丫鬟道:“都散了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小文抱着尺头回到自己屋里,泪水在此刻才决堤般在脸上奔流。 小雨跟着小文进屋,一进了屋小雨就把门关的死紧。见小文满脸是泪,小雨叹息一声就道:“这事,奶奶已经定了,小文,你也只有……” “为何奶奶不选你?”小文低头看着怀里的两个尺头,这两个料子都很不错,纹样不错,摸着也很滑溜。做成衣衫穿,会让很多人羡慕。 但这时候的小文,一点也不欢喜。小雨坐在小文身边,瞧着小文接着叹气:“你这时候还来怄我?不过小文,你真要做了大爷的通房,以后生下一男半女,大奶奶待人向来好,到时我嫁出去,若有个什么,也能……” “你说我怄你,你又何尝不是来怄我?”小文把怀里的尺头往床上一丢,回身趴在被子上就哭起来。 小雨伸手去推小文,小文把小雨的手抖下来,小雨叹气:“这些事,哪是我们做丫头的人能做主的。奶奶说一声,我们要生就生,要死就死,连老子娘都不能说一句。” 小文还是在那哭,小雨忍不住也哭了:“这会儿多少人羡慕你呢,你还哭。” “羡慕又来做什么?谁甘愿做小老婆的?”小文抬头,脸上带泪说了这么一句,见小雨面色变了,小文才低声道:“对不住,我不是说你。” “我晓得。”小雨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瞧着小文长声叹息,小文倒不晓得要说什么了,低头,看着枕头边一个没做完的荷包。 荷包上绣的是鸳鸯戏水,这是极平常的花样,可小文绣这个花样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小文叹气,不要再去想了,这件事,本就不该是自己这样的人能想的。 “她们都晓得了?”陈大奶奶一进了屋,心安服侍她换掉外头衣衫,又端上热茶,陈大奶奶坐在熏笼边才问心安。 心安笑着道:“是呢,都晓得了。这种事,大家都心照的。不过,”心安顿住,陈大奶奶睁眼瞧她:“不过什么?” 尽管屋内只有她们两,心安还是凑到陈大奶奶耳边轻声道:“我瞧着,小文只怕有些不大愿意。按说,知道这个信的,心里就算觉得突然,也会有几分欢喜。可小文不这样。” “愿不愿意的,她说了又不算。”陈大奶奶漫应一声就道:“等过了年,选一天,把她爹娘叫进来,再赏几十两银子,带了她去给老太太、太太磕了头,回来大爷进了她的房,不就成了。再说,这女人,经过了这一遭,不就肯了?” 心安应是,陈大奶奶这才抬头瞧着她,笑吟吟地道:“说来,我罢了,倒要问问你,可是心里有些不欢喜呢?” 心安一张脸立即红起来,伸手把陈大奶奶的手炉拿过来,打开瞧瞧,往里面再放两块炭,旁的话一个字都不说。 陈大奶奶柱着下巴瞧着她:“说啊,你是不是不欢喜?” “奶奶又说话怄我,我哪有什么不欢喜呢?子嗣这种事,总是大事,奶奶肯了,难道我还要在前面拦着不成,那成什么事了?”心安的话让陈大奶奶的神色微微一变,接着陈大奶奶轻叹一声,要自己能生,谁愿意做这个贤惠人儿,让男人左一房右一房的收在屋里? 那个送子观音,只怕也不十分灵罢。陈大奶奶的眉微微皱起,再不言语。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一到这两日,陈府上上下下都忙的不得了。小文小雨都照例随侍陈大奶奶。 陈大奶奶瞧见小文,对小文露出一个会心的笑。 小文觉得脸有些*辣,和平常一样站好,陈大奶奶已经对小文道:“小文,过来接了你安姐姐手上的,服侍你大爷穿衣。” 陈大爷自从娶了陈大奶奶过门,这服侍陈大爷换衣等事,就全是由陈大奶奶和心安做了,别人都不沾手。 陈大爷听到妻子这样说,眉不由微微一皱,小文觉得双腿像灌了铅那样沉,但若不过去,又不合道理。 小文只低低应了一声,走上前给陈大爷系着腰带。 陈大爷张开手,任由小文给自己系好腰带。小文低着头,陈大爷只能瞧见她一头乌压压的头发,上面别了一支金簪,因是过年,鬓边还用了红绢花,透着一股喜庆。 陈大爷的眼望向小文的手,小文的手生的很白,手指纤长,陈大爷不由对陈大奶奶道:“小文这丫头,记得小时候跟了她娘进来给我们磕头,还是个小娃娃,怎么这会儿就长成大姑娘了。” 陈大奶奶在小雨捧着的镜子中照了照自己的面容,才对陈大爷笑道:“大爷记性倒好!” “家里人,自然记得。”心安把一块玉佩递给陈大爷,小文把玉佩挂在陈大爷腰间,又整理一下穗子。听着陈大爷和陈大奶奶的对话,小文的手不由一抖,差点把这穗子结在一起。 心安已经瞧见,笑着伸手替陈大爷再整理一下:“小文,想是你才服侍大爷,不大习惯呢,等以后,服侍的次数多了,就好了。” 小文努力对心安露出一个笑,陈大爷瞧了瞧,很满意今儿的新衣衫,和陈大奶奶两人一起走出,还要去祠堂祭祀,拜影。 小文小雨这些丫鬟,也跟着去服侍,主人们进了祠堂,下人们依例在祠堂外站着等候。听着里面敲磬击鼓,礼赞之声,小文觉得浑身僵硬冰冷,自己的一生,就这样离不开陈家的后院了吗?小文想哭,可这样的日子哭泣是不吉利的,只有抬头看天,这样才能让泪不流出来。 除了陈府,陈家族内也有人陆续前来祭拜。 陈宁陪着苏氏来了,苏氏今儿穿的上下一新,发上还戴了几样新首饰,见祠堂门外黑压压站了一群下人,就晓得陈府的主人们祭拜还没走。 苏氏也就和儿子站在那,等陈府的主人们祭拜完了,再进到祠堂祭拜。 陈宁已经瞧见人群中的小文,见小文抬头看天,眼里似有泪水,陈宁不由皱眉,心里好生奇怪。 第11章 有喜 “阿宁,你瞧什么呢?”苏氏在那打量着前来的族人,却不见儿子动弹,苏氏不由惊讶地问儿子。 陈宁被苏氏唤醒,连不由热起来。明知道这样不对,为何还要关心着她? “阿宁!”苏氏这次的喊声里面带了些许不满,陈宁忙恭敬地道:“娘,我先扶您进去。” “阿宁!”苏氏并没接儿子的话,而是顺着陈宁的眼神望去,陈宁惊慌失措地把眼收回,脸上有淡淡红色。 苏氏看见的,是陈府那些等候的下人,丫鬟们都穿着一新,年纪又轻,站在那里,十分惹眼。苏氏并没漏过儿子脸上的浅浅红色,眉头已经皱起。 “大嫂子来了?先进去里面坐着等!”一辆马车停下,陈鸣跳下车,扶着自己母亲柳氏下车,柳氏瞧见苏氏,就急忙打招呼。 苏氏先狠狠瞪儿子一眼,这才上前和柳氏说话:“想着里面快完事了,我们就在这外头等着,历年不都如此?” 柳氏比苏氏还要大上那么两岁,但柳氏家里日子好过,儿女双全夫妻恩爱,比不得苏氏一个寡妇带着儿子苦熬。瞧着柳氏比苏氏年轻多了,听到苏氏这样说柳氏就笑着道:“晓得大嫂孝心诚,不过这天儿冷,风也大,冻着了可不好,走罢,我们一起进去,坐着说说话喝喝茶,一会儿工夫。” 柳氏盛情相邀,前面陈府的管家媳妇已经上前给这两位行礼:“两位奶奶,你们就进去罢,冻着了你们,老太太晓得,又要说我们了。” 苏氏也不是头一回来这祠堂祭祀,丈夫去世之后,苏氏带着陈宁来祭拜,就常被拦在门边,说总要等里面陈府主人走了,才好进去祭拜的。 这么热情,也是丈夫没了之后头一遭,苏氏不由瞧一眼儿子,见陈宁规规矩矩站在那里。苏氏心里思忖一下,年少慕少艾也是平常事,儿子这个年龄,早该娶媳妇了,偏生又出了吴家这档子事。 儿子出入陈府,见到美貌丫鬟多瞧几眼也是平常。苏氏对儿子的那点怒意渐渐消失,代之的是辛酸,等过了年,拿了银子,也该为儿子好好地寻摸一个媳妇了。 柳氏已经和苏氏携手进了祠堂,陈家的祠堂前后足有三进,前面一层是让众族人祭拜之余稍事歇息的,中间正屋三间摆了牌位,两边厢房都是追的影,后面是看管祠堂的人住的地方。 从祠堂门口再到里面,黑压压一片站着的,全是陈府的下人。个个目不斜视,等着主人召唤。 “往年这些贴身服侍的大丫鬟们,不是都在里面服侍吗?怎的今年,全站到外头去了?”苏氏一等进了屋,就问柳氏。 柳氏咳了一声才瞧瞧周围,周围也不过就是几个陈家族内的婶婶嫂子在里面说话。柳氏才轻声对苏氏道:“这不是我们那个弟媳妇,进了门这么几年也没个音信?国公爷就说了,只怕是这些纯阴之体进入祠堂,冲了阳气,因此今年这些大丫鬟们,全在外头站着。你没瞧见,这里面服侍的,全是成过家的?” 原来如此,苏氏不由恍然大悟,接着轻叹:“这儿女的缘分,谁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我们那位弟妹,能早生下一个儿子,早好。不然只怕会生乱子呢。”陈府在这京城这么些年,一直稳稳当当没出什么乱子,不就为的从来都是嫡出长子承爵?苏氏想了想就叹气,陈家这么几代,可不能在陈大奶奶这断了。 柳氏是个爱说话的,见有盘瓜子,拿过瓜子来嗑就又道:“虽说纳妾生子也常见的,可是若有个万一,这庶出的已经长大,嫡出的儿子却还小,庶出长兄欺负嫡出幼子这种事,又不是没听过。” 苏氏刚想再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纷乱的声音。苏氏的眉不由皱起,陈府主人在祠堂里面祭拜,外面的人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的,怎么这会儿就这样吵闹? 柳氏已经招手让门口服侍的一个婆子过来:“今儿是怎么了?” 那婆子走进道:“我们也不晓得,只恍惚听说,大奶奶拜了影,刚起来,就一个跟头栽下去,这会儿嚷着把她赶紧送出去呢。” 这拜了影站起身就一个跟头栽下去?苏氏柳氏眼中都有疑惑,柳氏嘴快:“这要是……”苏氏晓得柳氏是想说什么只怕是祖宗恼了陈大奶奶,急忙对她摇手。 已经又有婆子走进:“几位太太奶奶,老太太太太奶奶都已拜完影准备走了,各位请去完你们的事!” 苏氏柳氏急忙站起身,走出屋子时,见陈夫人搀了陈老夫人,身后簇拥着许多婆子下人,瞧见这婆媳俩神色都有些不好,苏氏柳氏彼此看一眼,忙上前给这对婆媳行礼。 陈夫人勉强露出一个笑,陈老夫人停了一停对她们道:“让你们久等了。” 不及苏柳两人说不敢,陈老夫人已经又举步往前,婆子下人簇拥着去了,一时这祠堂内外守着的陈府下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苏氏柳氏两人相望一眼,也就把自己带来的祭物收拾出来,柳氏交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苏氏交给陈宁,先由他们去祖宗面前祭祀过了,再到厢房去拜影。 陈大奶奶被扶出来时,众丫鬟们都吓了一跳,轿子是早在那等着的,七手八脚地把陈大奶奶扶上轿。 小文扶着陈大奶奶进了轿,想把轿帘放下,陈大奶奶已经伸手紧紧握住小文,满眼是泪。小文晓得这种事情,是可大可小的,大了,说不定陈大奶奶也许会被借这件事休掉,小呢,也要受几日议论。 想着陈大奶奶素日虽心高气傲,待这些下人却也不错。小文心里不由酸起来,忙对陈大奶奶道:“奶奶这两日只怕太劳累了,好好歇着就好。” 陈大奶奶眼里的泪欲坠未坠,小文又叹一口气,放下轿帘,让人抬着往陈府行去。 祠堂到陈府,不上半里路,陈大奶奶轿子到门时候,心安已经带着人在那等着。见陈大奶奶一脸雪白地被扶出来,心安忙让人把陈大奶奶扶上藤椅抬进去。 陈大奶奶一个字都没说,心安伸手握住陈大奶奶的手道:“奶奶这会儿可觉得好些?我听人说了,让厨房里备下了定心汤。” “就是觉得心里难受。”陈大奶奶勉强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不开口,心安伸手把围着陈大奶奶的斗篷又用手拢一拢。 众丫鬟簇拥着陈大奶奶往里面走,并没一个敢说一句话,沉默地到了陈大奶奶院子,心安和丫鬟们把陈大奶奶扶了躺下,心安给陈大奶奶捶着腿才轻声道:“今儿过年,太医也不好去叫的,好在这府里,有几位老妈妈也会瞧一瞧,我已经让人去叫了。” 小文已经端着定心汤进来,心安接过,要喂给陈大奶奶,陈大奶奶叹气:“旁的时候也就罢了,今儿在祖宗跟前这样出丑,是不是我真不能……” “奶奶快别这样说,您这些日子劳累,老太太、太太都瞧在眼里。指不定这是祖宗们心疼您呢。”心安强笑着安慰。 这种事,若被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也不是不可能的。心安想着就在心里叹了一声。小雨的声音响起:“老太太、太太来了。” 心安忙把碗放下,站起身想迎出去,陈老夫人婆媳已经走进。 陈大奶奶挣扎着想站起身,陈老夫人瞧见孙媳这样子,眉皱的更紧,上前快步按住她:“快别这样,这几日你劳累了。” “老太太说这话,就是臊我了,老太太、太太也一样劳累,老太太、太太也没有,偏偏我这样,岂不是……”陈大奶奶的泪一下就出来了,急忙转头把泪擦掉。 陈夫人站在儿媳床边,却没有说话,陈夫人对儿媳没有生育,只比陈老夫人更急的,只是因为上面还有一个陈老夫人在那,陈夫人才不多说。 现在拜影拜出这么一桩事来,陈夫人心里不由开始嘀咕,是不是祖宗们发的警示,陈大奶奶不适合做陈家的媳妇?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要顶了多少人的口舌,也要换个儿媳妇。 毕竟长房无子,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陈夫人在这里思量,心安已经道:“老太太、太太,柳妈妈来了。” 陈老夫人皱眉看向心安,心安已经道:“老太太您不记得了,这位妈妈平日也懂一些些医术。主人们尊贵,自然用不着她。不过这丫鬟小厮们,常劳烦她。” 陈老夫人点头:“我想起来了,让她进来吧,你这孩子,亏你心细。”说着话,柳婆子就走进来,先给陈老夫人她们各自行了礼,这才对陈大奶奶道声得罪,坐在床边给陈大奶奶把起脉来。 心安最为紧张,瞧着柳婆子的神色一点也不敢松,柳婆子皱眉又摇头,接着眉头松开:“瞧着大奶奶的这脉相,倒像喜呢,只是我医术浅,不敢肯定。” 第12章 拜年 陈大奶奶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柳婆子说不出话。陈老夫人已经站起身,看向柳婆子:“当真?” 柳婆子浅浅一笑,面容恭敬里带有一丝自得:“小的已经说了,小的医术浅,不敢肯定,况且大奶奶这喜,日子只怕还浅呢,总要等后日,请个太医来瞧瞧才是!” “何消后日,现在就去。心安,你去传我的话,让外头赶紧拿了府里的片子,去请太医来。”陈老夫人已经打断柳婆子的话,对心安吩咐。 心安比陈大奶奶还欢喜一些,急忙应是就出去。 陈大奶奶急忙对陈老夫人道:“老太太,这大过年的……” “这是喜事,想来太医也喜欢跑一趟的!”陈老夫人笑吟吟地对陈大奶奶说着,接着就吩咐房里的丫鬟们:“都听见了,以后可更要着意服侍你们奶奶。” 这喜讯来的太快,众丫鬟们都还有些难以回过神,听到陈老夫人的话,众人急忙应是。小文已经笑着道:“给大奶奶道喜,给老太太、太太道喜!依我这上不了台面的见识。只怕是祖宗们,心疼这个哥儿,才让大奶奶晕了一下。” 陈老夫人不由往小文面上瞧了一眼,接着思量起来。小文有些紧张,手心不由有汗出。心安已经传了吩咐走进来,瞧见房里这样情形,心安的眉微微一皱。 陈夫人已经笑出来:“可是这孩子说的对,这大过年的,大奶奶又这样劳累,又不晓得已经有了喜,要有个什么,岂不是一家子的罪过?” 陈老夫人也点头:“说的是,倒是这孩子灵巧,想起这个。说来,都是祖宗们体恤后辈,出去和人说,再多烧些纸,不,不,我亲自去祖宗们跟前说,说陈家有后了!” 陈大奶奶此刻已经从喜悦中醒过来,听到陈老夫人这样说就笑着道:“这是老太太和太太疼我呢,只是这日子还浅,总要等到我生下哥儿来,抱着去祖宗跟前磕头,那才好呢。” “就晓得你这孩子是聪明懂事的!”陈老夫人赞了一句,外头已经报太医来了,陈夫人忙扶着陈老夫人到屏风后面。心安把帘子放下来,屋内只留得心安和小文小雨几个伺候,柳婆子在那笃定等着,这脉息要准了,柳婆子这里也会得到一大笔赏钱。 太医被婆子领着进来,见了屋中情形已经明白,在床前坐下,心安已经把陈大奶奶的手从帐中送出。 太医把左右双手都诊了一会儿,才对心安道:“恭喜了,府上奶奶是有喜了。不过日子还浅,瞧着,总还没个把月呢,这两日可要养着,别劳累了。” 心安面上笑开,陈老夫人已经在屏风后问道:“可要开两剂药?” “奶奶平素身子还好,不过老夫人想要学生开两剂药,开了也是,奶奶想吃就吃,不想吃也就罢了。”太医是常走陈府的,对屏风后面笑着道。 这句话给陈大奶奶又吃了一颗定心丸,唇边露出一抹笑,这样听来,这胎很稳。太医又叮嘱了心安几句,也就跟着婆子出去。 心安把帐子卷起,瞧着陈大奶奶欢喜的说不出话来,陈老夫人和陈夫人已经从屏风后走出。 见心安这样,陈老夫人也就笑了,接着陈老夫人就对柳婆子道:“倒没瞧出,你还有这么一手。你本行是做什么的?” 柳婆子听见问,晓得自己将要时来运转,急忙笑着道:“小的只会一点粗浅医术,平素都入不了主人们的眼,只在二门处守门。” 陈夫人已经往柳婆子面上瞧了瞧:“怪道呢,瞧着你有些眼熟。”柳婆子面上更加恭敬,陈夫人已经对心安道:“亏的你这丫头有心,都要赏,就再支一个月月钱。” 心安急忙谢赏,陈老夫人已经又道:“在二门处守门,屈了你,只是这要另让你去做什么,又没空挡,这样罢,就贴身服侍你奶奶。” 柳婆子大喜,这从二门处到贴身服侍奶奶,是升了好几级,柳婆子忙给陈老夫人跪下:“多谢老太太,小的,一定把奶奶的胎看顾好。” “起来罢,今儿也累了你,回去账房里再支十两银子去。”陈老夫人叫起柳婆子。柳婆子又恭敬行礼,这才退出。 陈老夫人和陈夫人婆媳又叮嘱陈大奶奶几句,丫鬟早来回说团年饭已经备好。陈大奶奶要静养,自然不好到团年饭里去。陈老夫人和陈夫人婆媳离去时,又对房里丫鬟说几句这才走出。 心安带着众丫鬟送走陈老夫人婆媳,回到房里心安瞧着陈大奶奶,眼里都快掉泪了。 陈大奶奶晓得心安的意思,对心安道:“这些日子总要多劳累你,还有,那边房里供着的送子观音,你也去烧柱香,我这边有了身孕,你若也能有个喜讯,多子多福的,这不是更好?” 心安的脸一红,往小文那边瞧一眼,陈大奶奶已经会意,让丫鬟们都出去。 小文见心安往自己面上瞧来,心不由往上提一下。陈大奶奶有了身孕,小文想着,只怕陈大奶奶不会再以广子嗣的名义给陈大爷置办通房,可瞧着心安这模样,只怕陈大奶奶还想给陈大爷放通房,这可? 小文小雨走出屋子,在廊下等着陈大奶奶召唤。 小雨见小文皱眉摇头,不由有些惊讶地问:“你这是想什么呢?难道说你……” 小文对小雨摇头:“不是这个,我是怕……”话没说完就听到陈大爷的声音:“小文,你奶奶可在屋里?” 小文推小雨一下,小雨已经会意,面上露出浅笑,侧一下头,十六七的姑娘家,哪有不好看的,小雨这样一笑,却是满面娇俏。 陈大爷原不在意,眼那么一扫,见小雨乌发和衣领之间,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来。陈大爷不由往那脖颈处多瞧几眼,小雨已经站直对陈大爷笑着道:“大爷想来也知道好消息了。奶奶这会儿不在房里,在哪里呢?” 小雨一站直,陈大爷就瞧不到那点脖颈,不由往前走了一步,小雨往后退了一步,陈大爷才觉得自己这样动作不好,笑着道:“倒是我忘了。” 说着陈大爷就要往屋内去,又想起另一件事:“说来,你们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又有这么个好消息,大过年的,每个人都多支一个月月钱去。” 小文小雨双双行礼下去,给陈大爷道谢,陈大爷已经走进屋里。 陈大奶奶躺在床上,嗔怪地对陈大爷道:“你又多花银子。” “这不我们的喜事,自然要多花一些银子!”陈大爷说着就坐在床边:“你这会儿觉得如何,可想吃些什么?想吃什么就和我说。” “好好的呢,你操心什么?”陈大奶奶这会儿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说了这句就道:“说起来,那送子观音还真有点效用。宁哥儿那,等这烟花爆竹的事完了,可还要想个什么法儿,让他再帮着些。” 陈大爷应是就道:“这事呢,等我去探探他的口气,明儿大年初一,总要先谢谢他,你说,要怎样谢?” 陈大奶奶见问,也就说出好几个主意来,两夫妻在那说了半日,直到前面来请陈大爷去团年饭上,陈大爷这才离开。 见陈大爷离开了,小雨有些不安地拉住小文,轻声问:“你说,大爷他……” 小文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小雨不要说话,小雨点头,横竖两人住在一间屋里,有什么话,到晚上再说也是一样的。 心安掀起帘子,瞧见小文小雨在那,不由浅浅一笑,各人自然是有各人的心事,只是做下人的,心事必须和主人是一条心,否则,再多的心事都是白搭。 “小文,你说心安姐姐今儿对我们那样笑,是什么意思,我这心里,总是有些毛毛的。”这夜照例是要守岁的,不过谁也撑不了一夜,况且大年初一还有事要做,一交过子时,众人也就回屋内稍事歇息。 小雨一进了屋,就抓住小文的袖子,有些焦急地问。 小文瞧着小雨,当时心安的笑,小文也觉得心里毛毛的,可是这样的话,不好和小雨说。这会儿哭又太不吉利了,小文只得对小雨道:“不到最后那会儿,我绝不会……” 绝不会去做什么通房,想着小文觉得眼睛有些酸,急忙用帕子把眼里的泪给擦掉。 小雨靠在小文肩上,轻声叹息。小文拍拍小雨的肩,这要是不得陈大奶奶的准许,做个什么,或者李代桃僵,到时陈大奶奶发起火来,这是送命的事啊! 这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下人,生死荣辱,不全握在陈大奶奶手上? 小雨的眼睁的很大,也许,等明儿一早,就能想出法子了。 次日就是大年初一,众人穿着一新,先去给陈大奶奶夫妻磕头拜年,照例说过几句吉利话,外头进来报,说陈老夫人和宁远公夫妻,已经从宫里朝贺归来。 第13章 逐客 于是众人又簇拥着陈大奶奶夫妻出外迎接陈老夫人和宁远公夫妻。这日宁远公府大开中门,一路开到底,这府内的人分了男女,在门外恭迎陈老夫人和宁远公夫妻。一见了他们的轿子到来,众人就跪下迎接。 陈老夫人已经在轿中瞧见,忙命停轿,亲自下轿扶起陈大奶奶:“你这有身子的人,还跪的这样实实在在。” 陈大奶奶笑着道:“一年也就这么一遭,难道我还不能尽点孝心?”站在陈大奶奶身后的陈四姑娘已经笑了:“昨儿还没给大嫂道喜呢,这喜事,真是非同小可。” 说着,众人也就簇拥着陈老夫人和宁远公夫妻从中门进了宁远公府。 陈老夫人和宁远公夫妻被簇拥着进了正厅,这正厅内挂的匾额还是先帝手笔,上书两个字,慎思! 陈老夫人和宁远公夫妻在厅上坐定,众人又分了男女,昭穆站好,对上面三人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行礼的人,黑压压跪满了整个厅不说,外头的院子也跪满了,这还是能排上名儿的,那排不上名儿的,连这个福气都没有。 众人行过礼,照例一家子坐着说几句话,女人们这才簇拥着陈老夫人婆媳往陈老夫人上房去,男人们聚在外面说笑。 小文跟着行完礼,要照往年也就没什么事了,正打算去和心安说,等吃过午饭就回自己家一趟。 心安就笑着叫小文过来,指着一个包袱道:“这是奶奶收拾出来的几个尺头和几样首饰,说送去给宁哥儿那边,你拿了去,顺路也能回趟家,只是别待久了。” 心安语气温柔,笑容很甜,小文心里却在发苦,这待自己越好,等到时候,就更没办法回绝。可是自己真的不想去做陈大爷的通房。 不过小文还是强忍住心里的难受,接过包袱对心安笑道:“多谢姐姐想着我了。” “我们是要做一辈子的姐妹的,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心安伸手拢一下小文鬓边的发,说的更亲昵。 小文吓的心都抖了一下,勉强屈膝行了一礼就离去。 心安瞧着小文背影,昨日陈大奶奶只是在沉吟,不过心安总觉得,陈大奶奶这个念头并没打消,既然如此,和小文多亲热些,并不是什么坏事。 小文拎了包袱,匆匆离了宁远公府,往后街去。上回虽只来过一回,小文也还记得陈宁家在哪里。 到的门前一瞧,陈宁家的大门却开着,里面传来说话声,小文走进院内,见一个中年男子在这陈宁说话,陈宁面上似有些不大高兴。 小宁定定心神,上前行礼:“奶奶吩咐我过来,给这边大奶奶拜年呢。”小宁话才完,那中年男子已经笑着道:“外甥,你瞧瞧,我就说你家时来运转了,这会儿还有人上门来拜年,不过是和你商借几两银子,你就推三阻四。” 陈宁面上现出尴尬,小宁是聪明人,况且也听过一点陈宁舅舅所为,眉微一皱,就笑吟吟地对陈宁道:“大爷原来还有银子借人,我们奶奶还担心,这样的话,我就不送这些吃的来了。” 陈阿舅面上的笑顿时收起,陈宁有些惊讶地往小文面上瞧去,接着就点头:“这,虽说过个年节,不好说这话的,可是……” 陈阿舅见陈宁面上现出赧然之色,眉头一皱,难道说陈宁真没银子?那些话都是别人编来骗自己的,于是陈阿舅立即往屋里喊:“孩子他娘,赶紧走吧,你不是说还要回你娘家,还有那两个盒子,可别忘记提去。” 屋内苏氏正被自己的弟妹缠的没有办法,听到自己兄弟在外面这样说话,不由愣了一下。陈舅母的神色立即变了,跳下炕牵起自己儿子,伸手把炕桌上的那两个点心盒子提在手上就出了屋。 苏氏见她连声多扰都不说,不由叹口气。 陈宁见自己舅母带着表弟出来,还上前打了一拱,陈舅母瞧都不瞧陈宁一眼就和陈阿舅匆匆走了。 等他们走了,小文这才对陈宁行礼:“还望大爷休要骂我自作主张。” 陈宁伸手要去扶小文,却又觉得不对,手缩回来,对小文道:“多谢姐姐了,若不是姐姐来,我还真不晓得该怎么说。” 小文站起身,面上笑容有几分俏皮。 陈宁往她面上瞧去,不由有些痴了,急忙把头一低:“说来,还不晓得姐姐叫什么名儿呢,只晓得姐姐是婶子身边得用的。” “我叫……”小文刚要说自己叫什么,苏氏已经掀起帘子对小文道:“姑娘来了,先往里面请。” 小文的面不由微微一红,忙提了包袱往屋里去,陈宁的面也有些红,但还是往小文背影望去。苏氏已经瞧见儿子这样,狠狠瞪儿子一眼。 陈宁急忙收回眼,但这心里却开始一点点荡起来。 苏氏瞪完儿子,转身面对小文又笑容满面:“大过年的,姑娘怎么来了?”小文把手里的包袱送到苏氏跟前:“我们奶奶说,前儿多亏这边送去送子观音,特地命我送些东西过来。” 苏氏是个听话知音的人,已经笑着问:“难道说,那边婶子有好消息了?” 小文应是,见苏氏接了包袱,小文也就给苏氏行礼:“今儿新年大节,恭喜奶奶今年一年都顺顺当当的。” 苏氏忙伸手扶起小文:“这可不敢当。”说着苏氏忙开箱子去包赏钱,不过因着穷了那么些年,连包赏封的红纸都没准备。 苏氏只得拿出几十个钱,塞到小文手里:“晓得你看不上,不过这也是讨个吉利。”小文忙谢过了,透过帘子,苏氏见儿子在门前徘徊,忙对小文道:“想来你还有事,那我也就不多留了。等有空,再留你罢。” 这逐客令下的有点奇怪,不过小文还是应是起身,掀起帘子出去时候,小文正好和陈宁迎面撞上。 小文的脸不由一红,匆匆走了。陈宁还瞧着小文的背影,苏氏的脸一沉,上前扭了儿子的耳朵就把儿子拉进屋。 陈宁晓得自己的母亲所为何来,一进了屋就对苏氏道:“娘,我……” “你什么你?难道不晓得她是什么人?觊觎你婶子的丫鬟,你倒出息了,我还不晓得,你还这样出息。”苏氏一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她虽说是丫头,可是……”陈宁的话被苏氏打断:“是,我晓得,她生的好,性情想来也好,可是儿啊,先不说别的,你真想要,你怎么待她?她再好也是丫鬟,你要娶做正室,若是别人家的丫鬟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我们家的丫鬟。我们家虽然穷,也不能做这样没脸的事。若是做妾,先不说别的,人家是你婶子身边的贴身丫鬟,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过来给你这穷人做妾?人又没疯?” “娘,儿子只是……”陈宁还要再待分辨,苏氏又狠狠瞪着他:“你怎么?你只是?有些事,连想都别去想。儿,我们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你现在得了你叔叔婶婶的青眼,才赚了这么点银子,你舅舅那个不害臊的又贴了上来,要让人晓得,你对你婶子的丫鬟有什么念头,别说你和她真有个什么,就算没有,有心人也会拿着做文章。儿,我只得你一个,到时若你婶子想要怎样待你,我这一世的心,不就白操?” 说着苏氏顾不得今日过年,眼里的泪就落下,陈宁急忙给自己的娘跪下:“娘,我,我,再不敢了。” 苏氏把儿子拉起来:“这辈子,最要紧的是谨慎,当日若不是我失了谨慎,听了你舅舅们的,这些年也就不会受这样的苦。儿,你不知道,我悔的,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一口口咬下来。” 这话说的陈宁也流泪下来:“娘,我晓得,我晓得。” 外头已经传来陈鸣的声音:“哥,哥你在吗?走走,我们一起去给大家拜年去。”陈宁母子忙把眼里的泪擦掉,陈宁对外头道:“在呢,进来吧。” 陈鸣已经笑嘻嘻地走进,先给苏氏行礼后才对陈宁道:“哥,你快些换衣衫。大伯母,我们去了,等回来,再来陪你。” 苏氏笑着应了,见儿子换了衣衫跟陈鸣出去,这才叹了一口气,还是早些给儿子寻个媳妇才是。 小文捂住一颗砰砰乱跳的心,一路回去。刚进家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说笑声,小文唇边不由露出笑。 孙婶子正和几个有来往的管家娘子说着话,小文一进去,林婆子就笑着道:“我就说小文定会回来的,嫂子你只是不信。” “这服侍主人,哪能时时跑回来?”孙婶子瞧见女儿,心里欢喜可嘴上还要这么说一句。林婆子已经笑着道:“小文现在可不一样了,等以后,你们两口的福气,更大呢。” 第14章 安慰 孙婶子本要顺口接话,细一想却觉得这话有些意味深长,眉不由微微皱起。林婆子已经拉过小文的手细细地瞧起来,边瞧边啧啧赞叹。 这举动更让孙婶子觉得不对劲,小文的心咯噔一声,极灵巧的人,此刻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孙婶子按下心头的乱跳,不着痕迹地把小文的手给拉过来,握在自己手心才笑着道:“林嫂子你说玩笑话呢。这合府的这么多女孩子们,要说福气,谁有你闺女福气大?你给她选那个女婿,可是别人家都攀不上的。” 林婆子面上不由露出得意,林婆子只有一个独女,两口子把这女儿看的如珠似宝,舍不得让女儿进府服侍,早早就求了陈老夫人,把女儿从名册上划掉,在家中奶娘丫鬟服侍着,也是捧凤凰蛋一样长大。 这女儿在林婆子眼里是百伶百俐无一不好,自然也要嫁个如意郎君,才不费了这番辛苦。别说同伴的儿子,就算是外面那些店铺掌柜,林婆子也瞧不上。 选了又选,恰好去年开科,有一个来京赴考的举子,落榜后没有回家,盘费渐空。被赶出店寓寺庙。 林婆子的男人林管事听说了这事,托自己的舅子去打听过,晓得这举人二十有七,前头娘子已经在上京前病故,故此才一心想要考中才肯回家。 林管事虽嫌这男人年纪大了些,女儿嫁过去只能去做填房。可也晓得这样一门亲事,自己家只怕还攀不上。思来想去,又前去瞧过了那举人,回来和林婆子商量了。 挽出这族内的人去做媒人倒提亲,这媒人不是别个,就是陈鸣的父亲。那举人听的这么一门亲事,初时还有些嫌弃林家不过下人出身,再想想宰相门前七品官的说法,况且女子不分贵贱,不过从父从夫从子罢了。 又听的林家在外面有产业,也是有人服侍的,也就应了这桩婚事。只是说是娶妻不是入赘,成亲以后,林家两老能从陈府出来那是最好。 陈鸣的爹两边来回一说和,林婆子又去求了陈老夫人,陈老夫人虽对这门亲事不那么看好,但想一想,自己家的家生子,能嫁的好也好。 也就答应了,等这边一过门,满了月就把林家两人都脱了籍。又对林婆子许了,若以后这男子考中进士做了官,要嫌弃林婆子的女儿,陈老夫人就会帮着出面说一说。 林婆子听了陈老夫人这样的许诺,更是感激涕零。此刻林婆子面上虽露出得意神色,但嘴里却还道:“这可不一样,我那姑爷,虽说是个举人,可一来中不中进士还两说,二来就算中了进士,仕途如何更是难说。哪像小文,现在……” 说着林婆子捂嘴一笑,对众人露出一副大家都明白的,不能多说的神情。 小文听的心往下沉,对众婆子勉强露出一个笑才道:“婶婶们都晓得,我今儿回来,也只有一会儿,还想和我娘多说会儿话,改日再和婶婶们说笑!” “应当的,应当的!”林婆子连声应着,就和众婆子们离开。小文送她们出门,关上门时还听到她们在那说笑。小文眼中的泪立即流下,想想又觉得不好,急忙把泪擦掉。 抬头孙婶子已经站在小文跟前,小文对自己的娘勉强露出一个笑:“方才风吹迷了眼!”孙婶子狠狠瞪女儿一眼,拉了小文的手就把她拉进屋,把女儿按着坐到椅子上:“还哄我呢,我可是你娘。说吧,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你林婶子会说这样的话?难道说你被大爷瞧中了?这样的事,别人家里是好事,我可瞧不上。我怎舍得我闺女去做妾,就算吃好穿好,我都不能抱抱自己外孙,不能得女婿叫声岳母,那些虚名声,别人爱要就要去,我可不愿要!” 小文正在擦眼泪,听到自己娘这连珠炮一样的话就笑了:“娘,我也不愿意的,只是我们终究是下人。” 孙婶子仔仔细细地往女儿面上瞧,觉得女儿所言非虚,这才叹气:“说的就是这话,这府里想上进想做大爷通房妾室的人多了去了,为何偏偏就是选中了你。你的模样,我瞧着,也不算特别好。” 小文被自己娘这话逗笑了:“有您这样嫌弃自己闺女的?”孙婶子白一眼女儿,坐在女儿身边款款地道:“我自然不是嫌弃你,只是这世上,除了那生的特别好,命特别好的,一张脸生的标致,才有效用。我们这样人家,只要不又黑又粗又蠢,生的平常些,反而要好。” 小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孙婶子笑着道:“娘这会儿是嫌弃把我生的太好了?”孙婶子伸手把女儿的下巴抬起,仔细瞧了瞧才摇头:“也不是,十六七的丫头,谁不爱打扮呢?只要不疤不麻,打扮起来,谁不是美人似的?你们又在奶奶身边服侍,也不能蓬头垢面的。” “娘,您这说来说去,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到底,要说什么?”小文趴在孙婶子怀里,托着腮问。 孙婶子叹口气,看着女儿如花似玉的面容,女儿家,生的好了些,若没有后盾支撑,在这世上,难免会过的比生的平常些的人,多坎坷些。 想着孙婶子把小文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只是抿紧的唇一直没松开。 小文怎不明白自己娘其实也是没法子想,可晓得了自己娘并不愿意自己做陈大爷的通房,小文又觉得,这会儿心情好了些。 今日只是随便出来一趟,小文并不敢在家里多待,又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自己家,往陈府去。 今日陈府后面这两条街,人来人往,小文低着头顺墙根飞快地往陈府行去。拐过一个弯的时候,陈宁从另一边匆匆走来。 陈宁步子大,小文低着头,差点撞了个满怀。 小文急忙停步抬头,陈宁也往后面退了一步,却因收脚不及,差点被自己绊倒。小文见陈宁差点被绊倒,伸手想要去拉他一下,又觉得这样不对,只说了一句:“爷小心些。” 陈宁瞧见出现在面前的是心上人,想起自己母亲说的话,下意识就想转进巷子里面去,可这样做未免太落痕迹。 陈宁只对小文点一点头,就要越过小文离去。小文见陈宁对自己不理不睬,心里升起一点郁闷,眼角又有点酸,低头往前走。 陈宁越过小文时候,眼还是忍不住往小文脸上瞧去,虽只一眼,却瞧见小文眼圈红了。 陈宁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无来由地疼起来,站在那回头看小文,见小文低着头走在那里。 虽人来人往,她身形苗条,此刻又沉浸在悲伤之中,竟显得格外黯淡。 陈宁心中的疼越来越重,恨不得上前去问问小文,问她可有什么伤心事?问她,自己可能帮忙?问她,可是为了自己……伤心? 但陈宁只觉得腿有千斤重,站在那里一步都没挪,看着小文走进陈府的角门,看着小文消失在那里。 陈宁转身,该回家,站在这算怎么一回事,会被人笑话的。可是,陈宁舍不得转身,巴望着还能再见小文一面。 苏氏的泪眼出现在陈宁面前,陈宁整个人一激灵,垂头丧气起来,别想了,别想了。觊觎别人的侍婢,这件事传出去,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想着,等这件事完了,好好地再寻个事做,赚了银子,自己娘也喜欢,再娶一房可心的媳妇。 想着娶媳妇,陈宁唇边现出一抹苦笑,为何到现在,竟觉得没人比小文更好?明明只见过几面而已,连话都没多说过几句。就为她这般牵肠挂肚,不是大男子所为。别想了,别再去想,对谁都好。 陈宁闭上眼,长叹一声,当眼重又睁开时候,眼里已经满是神采,仿佛全都忘掉了,所有的,不过是对未来的确定。这样,自己的娘才会放心。陈宁下意识地又往陈府角门望了一眼,这才继续前行。 小文进了陈府,经过结成冰的池塘时候,下意识在冰面上照了照自己,免得眼圈红红地,被人瞧见又要说了。 好在眼圈只有些许红,小文忙把手放在冰面上,冰上传来刺骨寒冷,小文顾不得这些寒冷,等到指头都冰冷起来,这才收回手,用指头在眼圈上敷着。 过了好一会儿,小文才放开手指,低头再照,这回眼圈上的红已经不大看的出来了。小文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往陈大奶奶院中行去,就见旁边站了个老婆子,皱眉瞧着自己。 小文不由露出笑:“婶子今儿是怎么了?这样瞧着我?” 老婆子摇头:“小文,你这是做什么呢?要为的什么,要用这冰的指头去冻眼睛,这眼睛冻坏了,可不是玩的。” 第15章 安分 “方才跑的急了些,脸红红的不好瞧,想着这会儿要进去服侍奶奶,就用冰冻一冻!”小文顺口扯了一个谎,接着就匆匆往里面去。 老婆子脸上写满了不信,见小文行色匆匆,也就皱眉望着她远去。自言自语地道:“我瞧着,怎么像是才哭过?” “我说嫂子,这新年大节的,谁哭过呢?”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老婆子抬头瞧见,见是小雨的后娘秦妈妈,忙对她笑着道:“方才瞧见和你闺女一起服侍大奶奶的小文,这大冷的天儿,她还把手放在冰面上,接着用冰手指头去冻眼睛,我恍惚瞧着,想是在那哭过似的。” 秦妈妈眼珠一转,瞧向老婆子:“当真?” “这有什么可扯谎的?说起来,你闺女可真能干,奶奶身边的人里面,除了安姑娘和小文,就数她了。要是能被大爷瞧见,收了房,以后你们家的日子,可就不一样了。” 秦妈妈本顺口一问,听到婆子这话,眼就亮起来,虽说秦妈妈本已打定主意,等过几年小雨年龄到了,放出来,就卖到那样富人家里做妾,也能给自己儿子攒点银子。 若被陈大爷收了房,那在这府内,自己一家可就全不同了。 想着秦妈妈就顺口道:“胡扯,我们家闺女我还不清楚?男人都爱色,她那相貌虽说不错,若和小文比起来,又差了。” 老婆子听到这话就往四周望望:“这种事,总要等收了,才能算数。” 老婆子的话含糊不清,秦妈妈心中却热起来,推老婆子一把:“我家里还有事,等再说吧!”老婆子见秦妈妈匆匆走了,头微微一摇,也就离去。 小文走进陈大奶奶房内,心安正在和陈大奶奶瞧着几个尺头。见小文走进来,心安就招呼道:“小文,过来一起瞧瞧,虽说正月里不能动针线,可大奶奶想着,这些尺头放着也是放着,要拿出来,等过了正月,慢慢地给哥儿做衣衫呢。” 小文笑着走上前:“本是来回大奶奶一声,东西已经送去了,那边大奶奶说问奶奶好,还说等过两日,大奶奶闲了,那边大奶奶就前来给奶奶道喜呢。” 陈大奶奶笑着道:“大嫂子不嫌弃我那些东西是旧物就好。小文你过来这边坐,我记得你眼睛灵,快来瞧瞧,那些合适小孩子穿,还有,我箱子里还有好些尺头放着,到时拿出来,你和心安各自挑两个,做两套衣衫穿。” 小文面上的笑在听到陈大奶奶这样说后,明显滞了一下,接着小文就继续笑道:“不敢当奶奶的厚赏,这过了一个年,赏钱已经不少,前儿的尺头也得了。再拿奶奶的,就太贪心了。” “瞧瞧这小文,就是会说话。”陈大奶奶笑着对心安说了一句,心安已经故意道:“奶奶这是笑话我吗?还是有了小文妹妹,就不理我了?” 陈大奶奶和心安笑言,小文的心又开始往下沉,但努力笑道:“奶奶这样说我,倒不好意思呢。” 陈大奶奶亲热地把小文的手拉过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抬举你,难道别人还敢说个不字?”心安在旁笑的更甜,小文觉得胸口一阵憋闷,手指尖渐渐冰冷,但怕陈大奶奶发现,小文悄悄地不着痕迹把自己的手从陈大奶奶手中拿出,笑着道:“我可不敢和安姐姐比,安姐姐又聪明又漂亮。” 陈大奶奶笑的合不拢嘴:“得,你们这是互相吹捧?方才安儿也在这和我说,夸你来着,生的又好,人又聪明又体贴,说起来,这又聪明又漂亮的人多了,难得的是又聪明又漂亮又体贴又忠心的。” 小文从服侍陈大奶奶以来,从没听过被这样称赞,但小文心里没有一点欢喜,只有冰冷,全是冰冷。 担心陈大奶奶瞧出自己神色,小文急忙用双手把自己的脸捂住:“奶奶再这样说,就臊了。” 陈大奶奶和心安又大笑起来,心安还上前来把小文的手给拔掉,要瞧瞧小文羞成什么样子。小文只不肯让,正在这时,陈大爷走了进来,心安忙上前迎接,小文趁机去给陈大爷倒茶。 陈大爷也不接茶,笑着坐下瞧着陈大奶奶:“方才还在外头就听见你们笑的欢,说什么这么高兴?” “在夸小文呢。比起安儿那时候,她啊,一点也不输给她!”陈大奶奶瞧着陈大爷,一本正经地说。陈大爷早已明白陈大奶奶的意思是为什么,不由往小文面上瞧去。 陈大爷也是经常打量小文的,小文从没觉得陈大爷的眼神有什么不好,可今日完全不同。小文只觉得陈大爷的眼神特别不怀好意,小文急忙对陈大奶奶道:“哎呀奶奶您又笑话我了,我还是先出去罢。” 说着小文就匆匆跑出去,陈大爷已经笑着对陈大奶奶道:“其实呢,我有你们两个也就够了,多了,岂不吵闹?” 陈大奶奶瞧着陈大爷,一个字不说,但眼神里东西很多。陈大爷的脸不由微微一红:“你这不是刚有了身孕,我就急哄哄地纳妾收通房,这不是让你生气?” “原来爷是心疼奶奶呢!”心安抿唇笑了,陈大奶奶却不笑,只瞧着陈大爷:“这话,是当真呢,还是哄我?” “自然是真的!”陈大爷已经把陈大奶奶的手握住:“你这是什么时候,我还要和你说,这丫头生的好,我收了,那不是气你不是?况且真有心的话,这丫头横竖都在房里,又不会长翅膀飞了。” 陈大奶奶佯怒地推陈大爷一下:“口不应心,说来说去,还是想要吃这一口肉!”陈大爷晓得妻子是和自己佯怒,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为夫什么时候口不应心了?娘子还请说来。” 陈大奶奶又推他一下,接着噗嗤一声笑了,陈大爷见心安也笑了,故意把手一摊:“瞧瞧,就你们两个,我已拿着没办法了,更何况别人呢。” 陈大奶奶和心安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笑声传出屋子,小文坐在廊下,听着这笑声,眉不由皱起。 “奶奶的意思,我以后,少进屋里服侍了。”小雨瞧着小文,平静地说。 小文惊讶地瞧向小雨:“这,你又没做错什么。”小雨低头,今日她们都是穿着一个式样的新衣衫,料子也是一样的,只是颜色不同而已。 小雨瞧着自己和小文衣衫上相同的纹样轻声道:“奶奶是个有主意的人,安姐姐又聪明,想来,她们也瞧出蛛丝马迹了。奶奶没有厌了我,立即让我下去,已经开了大恩了。” “对不住!”小文伸手握住小雨的手,小雨摇头:“不怪你,小文,是我自己痴心妄想。”小文觉得心里那种苦痛又开始漫开,是那样的无力。 “小雨,你娘托我进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得空回家一趟!”院子里走进一个婆子,瞧见小文小雨坐在廊下,走到廊下对小雨轻声地道。 回家一趟?小雨面上现出惊诧,从来除了领月钱的时候,就不见自己后娘遣个人来问问,怎么这会儿,就要自己回家一趟? 心安正好走出来,见婆子在这就皱眉:“可是有什么事?高声大气的,难道不怕惊到爷和奶奶?” 那婆子见了心安,忙福了一福,对心安道:“怪不得姑娘,是我正好进来,小雨的娘托我带句话,说让小雨得空回家一趟呢。” 心安哦了一声,小雨已经站起身:“安姐姐,我……” 话没说完,心安已经道:“既然你娘特地托人带话,小雨,今儿你就回去一趟,明儿一早进来就是!” 小雨的神色顿时变了,但还是撑着问:“奶奶跟前可是要人服侍的,红儿也回家了,若……” “有我们呢,这会儿天也晚了,你也不用进去回奶奶了,赶紧回去换了衣衫就出去吧。”心安三言两语地对小雨说,小雨面上神色现出一丝苍白,接着就对心安行礼后默默往自己屋里走。 “安姐姐,小雨她……”小文看着小雨背影,对心安道。 “在这府里服侍,旁的罢了,最要紧的是安分!”心安瞧着那婆子和小文,只说了这么一句。那婆子已经连声道:“安姑娘说的是,以后再不敢随便帮人带信了。” “帮人带个信,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也要瞧帮什么人带。”心安的语气还是那样平静,那婆子已经听出了其中不同,连连点头。 小文垂下眼,手不自觉握住裙边的宫绦,不安分,这就是心安和陈大奶奶给小雨安的罪名?可是小雨,明明什么都没做。就算在心里想,难道也是错的?心安已经掀起帘子重新进屋,小文跌坐在廊下,想哭,又怕人瞧见,心中溢满了悲哀,这悲哀,不知是为小雨,还是为自己? 第16章 赌 小雨第二天一早回来,小文瞧见她眼圈红红的,想是在家哭过,想开口问问,小雨已经对小文露出笑:“昨晚我不在,你夜里睡觉,怕不怕?” “又不是豆腐做的?怕个什么?”小文顺口回了这么一句,见小雨面上又又泫然若泣之色,小文忙握住小雨的手:“罢了,罢了,都是我说话不对。今儿是年初二,大奶奶早起就和大爷回娘家去了。不如我们会上几个人,掷骰子玩?” 小雨勉强露出笑容,小文叹了一声气,把小雨的肩搂过来。小雨的泪忍不住又滴落,声音很低:“小文,我害怕,我害怕,我真想死了算了。” “胡说!”小文把小雨的头抬起:“这大过年的,什么死呀,你也不嫌忌讳。你后娘再想什么,你就把她啐回去,难道她还敢打你不成?她还要不要命了?” 小雨面上的笑容更加难看,小文的心也酸楚起来,再安慰又如何呢,不过都是泥菩萨过江罢了。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脱离掉这里?像自己娘讲的那样?小文的心沉甸甸的,红儿的笑声已经在门外响起。 “小文姐姐,你在吗?”小文抬头对外面应了一声,小雨已经抬起头,背转身去擦泪。红儿笑嘻嘻地推开门走进来,就像没瞧见小雨一样,对小文道:“小文姐姐,我们几个要掷骰子玩呢,想来寻你一起。” “好不要脸的小蹄子,见了你小雨姐姐也不叫?”小文伸手往红儿额头点了下,咬牙骂了句。红儿笑嘻嘻地用手捂一下额头,就瞧向小雨:“小雨姐姐,对不住,方才没瞧见你,和我们一块去玩。” 想来昨儿心安说的那几句话,这院里的人都晓得了,只怕不止这院里的人,这府内的人也有七八成晓得了。小雨心里无尽酸楚地想。 这是大奶奶在给警告,任你再聪明伶俐的下人,也只能和主人心往一处想,若有半点想多的,那就是主人要生就生,要死就死。 谁让你生在你娘肚子里,是这陈府的下人?后娘那刻薄的声音又在耳边,小雨觉得眼里又开始湿了。小文伸手拉一下小雨的袖子,小雨抬头,面上笑容浮现,对红儿道:“正好赢了你们的钱去。” 红儿不由一呆,眼眨了眨,怎么和玉儿说的不一样呢?玉儿不是说,小雨被奶奶厌了,只怕会很快出去,这时候讨好了小文,就好上去吗? 方才进来时候,分明还瞧见小雨低着头一脸难过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就笑吟吟的? 红儿的神情小文全瞧在眼里,不由浅浅一笑。红儿这些小丫头们,毕竟年纪小,见识浅,以为在这府里能待一辈子呢,哪知道不过是几年工夫,也就新人换了旧人。那点小心思小手段,别说瞧在主人眼里。就是瞧在一直得脸的人眼里,也不过是点笑话。 “好了,不是说要去掷骰子玩,就走吧。人多,才热闹。小雨,你今儿可要多赢点我的钱。”小文笑着拉小雨起身,小雨也笑了:“好,恭敬不如从命呢。” 红儿把张大的嘴巴闭起来,眼神不像方才那样惊慌,小雨一定是故作镇静,一定的。小雨怎猜不到红儿在想什么,这样年纪的小丫头们,总以为上面的人走了,就能升上去,却不知道,升不升得上去,和她们想的没多少关系呢。 几个丫鬟聚集在厢房里,正在那掷骰子抹骨牌,地上丢了不少瓜子壳,旁边放着茶水点心,这也是一年下来,众人难得的闲暇时间。 瞧见小文小雨双双走进,几个丫鬟都愣了一下,玉儿已经穿鞋从炕上跳下来:“红儿,还是你嘴巧,不但小文姐姐来了,小雨姐姐也来了。姐姐们,赶紧到这炕头上来坐。” 玉儿这一跳下炕,另外几个丫鬟也急忙站起身把小文小雨让在炕头上。小文和小雨坐定,小文才笑吟吟地问:“这会儿是谁赢了呢?” “才开场呢,谁也没赢多少,倒是红儿输的多,都要她给钱呢,她倒好,脚底一抹油,就说去请两位姐姐来了。”坐在玉儿下手的一个丫鬟笑吟吟地说。 红儿做个鬼脸:“都是你们捉弄我,我才输了。这会儿,你们可不许再捣鬼。” 说着红儿就把骰子握在手里,在那摇了摇,勾唇一笑就把骰子掷下来。众人口里都在幺二三幺二三地喊。 那几个骰子在那转了转,定下,正正四五六。 几个丫鬟面上顿时露出郁闷神情,红儿伸出手“给钱给钱!” “你急什么,两位姐姐还没掷呢。”玉儿嘴里嗑着瓜子,笑吟吟地对红儿说。红儿看向小文,小文本无心玩耍的,见众人都瞧着自己,笑着把骰子拿在手里,摇了摇丢下去,果不其然是个幺二三。 几个小丫鬟不敢乱嚷,小雨已经拿起骰子,闭上眼似乎在想什么,口里还喃喃念叨了几句,这才把骰子往掷下。 骰子在那飞快旋转,小雨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骰子,小文原本不在意的,此刻却觉得小雨这举动有些奇怪,也不瞧那骰子,只往小雨面上瞧去。 小雨的面色有种难以形容出来的红,低头看着骰子,如同一个积年赌徒,把所有的身家都压在这几个骰子上,这一把就定下生死。 小文看着小雨,心开始一点点提紧。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拉小雨,小雨却浑然不觉,只瞧着那旋转的骰子。 骰子停下一个,露出鲜红的红,六点,小雨的神色跳了一下,接着第二个也停下,也是鲜红的六点。小雨此刻面上神情难以形容,小文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往下沉,觉得小雨,不像是自己认得的那个小雨了。 第三个骰子终于停下,也是鲜红的六点。小雨面上神情如释重负,唇边有笃定笑容。 “小雨!”小文觉得自己模模糊糊中,似乎猜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喊出来。小雨抬头,对小文露齿一笑:“我赢了,是不是?” “是啊,小雨姐姐赢了。红儿,赶紧给钱。”方才小雨面上神色,丫鬟们都瞧见了,都在心里觉得,小雨和原来有些不大一样。此刻听到小雨开口说话,玉儿立即打圆场。 “是啊,你赢了!”小文瞧着小雨,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小雨眼中闪出一丝疯狂,接着那丝疯狂就消失不见,仿佛还是那个恬静的,和小文无话不说的小雨。 小文的头微微摇了摇,只握紧了小雨的手。小雨的双手全是汗,如同才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她的神色越平静,手心里的汗越重。小文低头,纵然是好朋友,可很多事情,不是别人能劝的。 众人又玩了一会儿,婆子来传话说陈大奶奶夫妻很快就要回来了。众人忙起身,小文小雨先进正屋去收拾。 小雨将要踏进正屋门槛的时候,小文拉住小雨的袖子:“小雨!” 小雨对小文露出一丝笑:“我明白,小文,别为我担心,既然生就这个命,就这样做罢。”小文深吸一口冷气,小雨已经走进屋:“赶紧的,把火盆生起来,大爷爱喝的茶,大奶奶爱用的点心都要准备起来。免得大爷大奶奶到了,这屋里冰冷,又没点心又没茶的。” 小雨说这些,小文心里都清楚,只是这会儿,小文知道小雨是故意找话,只为了不让自己问她话。小文轻叹一声,见小丫鬟们端了火盆进来。 小文上前接过火盆,见里面的炭已经烧的半红,把火盆放下,又把手炉脚炉都烧起来。屋子里面很快就暖和起来,手炉脚炉也暖和的差不多时,就听到外头传来说笑声。小文小雨忙带了众丫鬟迎出去。 陈大奶奶满面笑容地和陈大爷说着什么,心安不时凑趣,见众人迎出来,陈大奶奶对小文道:“小文,把这些东西都收进去,再拿两个赏封来,赏了舅爷遣来的人。” 小文已经瞧见簇拥着陈大奶奶的人中,有两个陈大奶奶娘家的婆子,小文应是,上前去接那两个婆子手里的东西:“两位婶婶还请往那里边歇息一会儿。” 这两个婆子往小文面上细细地瞧了瞧,就笑道:“多谢这位姐姐了,我们不过是奶奶差来跑腿的,在这院里等着就好,歇息什么呢?” 小文见她们俩说话时候,只往自己脸上身上打量,心不由突突地跳,又怕被人笑话不大方,接了东西就叫红儿陪着她们,自己快步往屋里去。 小文抱了东西进到屋里,小雨果然不在屋里服侍,只有心安在服侍陈大爷夫妇。小文的心又提紧,把东西放到里间,拿了赏封出去给了那两个婆子,就忙转身进屋。 陈大奶奶已经笑着对心安道:“让小文过来服侍吧,你跟我们回去,也辛苦了。”心安往小文面上瞧了瞧,笑道:“奶奶这话是体恤我,我也就下去歇息一会儿。” 第17章 命 小文面上努力露出笑,蹲到陈大爷脚边,给他换着靴子,陈大爷低头瞧着小文,只觉得小文着实是个温柔体贴的丫鬟,不由对陈大奶奶露出一个笑。 陈大奶奶故意给陈大爷一个白眼,接着陈大奶奶就用帕子捂住口笑了。这些小文都没瞧见,但小文觉得越来越压抑,压抑的想喊出来,却不敢喊出来。 晚间各人都睡下了,小文躺在床上,睁着眼却睡不着。小雨突然开口:“你别怕,所有的事都担在我身上。” 小文惊讶地看向小雨,小雨仰面躺着:“我们就是做丫鬟的命,既然大奶奶觉得我不安分,就不安分罢。” “小雨,你疯了?你晓不晓得?这样做,奶奶只会……”小文觉得说不下去了。小雨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我晓得,我当然晓得。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我现在觉得,不怕死了。既然连死都不怕,那我为何不赌一把?” 这就是小雨掷骰子时候,面上神色的由来吗?小文觉得心又提紧了:“小雨,你别这样,命最要紧。况且现在奶奶只是暗示,还没明说。奶奶这会儿刚有了身孕,大爷也没有个这会儿收通房的理。我……” “我不止为了你,更为了我自己。小文,你我识得这么多年来,该晓得,我只有在奶奶身边这两三年,才算过得安稳一些。小文,我那么多的苦都吃过了,我不愿,不愿……” “你后娘和你说了什么?”小文轻声问。 小雨冷笑:“能说什么?就让我想法爬了大爷的床,还和我说,要给我寻点那种见不得人的东西,还说……小文,虽说我也心甘情愿的,但和她想的那种龌蹉念头不一样。想仗着我横行霸道的,也不想想,她有这个福气吗?” 小雨说到后面,已经咬牙切齿了,小文知道,自己无法安慰劝说,只瞧着小雨。小雨已经闭上眼:“睡罢。明儿一早,还要起来服侍呢。眼红红的,像什么话?” 小文闭上眼,四周一边安静,什么都听不到,但小文却觉得,黑夜之中,仿佛有谁在哭,这哭声如此伤心,伤心的人有些不忍心。 陈宁坐起身,怎么睡都不安稳,这个年过的,是陈宁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最热闹的一个年了。去拜年时候,再瞧不见别人的讽刺,到哪里都有人笑脸相迎。 可是陈宁心中却有些不快活,纵然答应了自己的母亲,纵然对着小文的背影发过誓,这点情意就当再没生过,从此之后,小文在那府里过日子,自己也就这样过日子。 可是,陈宁却晓得,能骗别人不能骗自己,当听到门响时候,陈宁都想抬头瞧瞧,虽然知道不是小文走进,可心里有那么点念想也不错。 哎,陈宁又长叹一声,翻身闭上眼,睡吧,要是一早起来,眼是肿的,自己娘又要担心了。 “你这几晚是不是睡的不好?瞧这眼睛肿的。”苏氏瞧着儿子,忧心忡忡地问。陈宁用手摸一摸眼睛,就笑着道:“哪里睡不好,只怕是这两日酒喝多了,未免有些睡不足。” 这话让苏氏的眉皱起,接着苏氏就笑着道:“既然如此,你今儿也就别出去喝酒了,跟我去那边府里,给老太太、太太,还有你婶子她们拜年去。” 按说陈府那边,该初一就去拜年的,不过苏氏晓得陈府的主人们应酬很多,总要等到初四初五之后,才渐渐闲下来。今儿初六了,这会儿去拜年正好。 “娘,去那边拜年,就您一个人去罢,我总是……”陈宁的话引来苏氏的两个白眼:“你总是什么?你天天跑去你婶子那边房里坐着求差事时候忘记了?” 陈宁只得对自己的娘露出一个笑,换了衣衫服侍苏氏往陈府里来。 苏氏这一回来拜年,陈老夫人很给面子,请进上房说了好一会儿的家常话,听见陈宁也来了,又叫陈宁进来。 陈宁进到上房内,给陈老夫人磕头行礼拜年。 陈老夫人叫身边婆子扶起陈宁,又让他在苏氏身边坐了,这才细细地瞧了,对苏氏夸道:“这孩子我记得小时候抱进来过,那时就说,瞧那唇红齿白的样,是个有福气的。今儿再细瞧,已经生的这么俊俏了。你啊,享福还在后头呢。” 苏氏是个伶俐人,急忙站起来笑着道:“都是婶婆帮衬着,有了婶婆青眼,怎不享福?”陈老夫人爱听这样奉承话,又笑了几声,外头丫鬟已经在说,又有客来了。 陈老夫人也就笑着对苏氏道:“各人房里你们也去走走罢,都是一家子骨肉,不认得那才叫笑话呢。” 苏氏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句叮嘱等着,忙又福了几福,口里说了两句奉承话,陈老夫人又笑了,苏氏也就带着儿子出去。 等一离了陈老夫人上房,苏氏就笑着道:“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你也明白了?先去给几位太太拜了年,再去给你婶子拜年。儿,我那样对你,也是为你好,你可不能辜负我的心。” 陈宁晓得自己母亲这叮嘱所为何来,又应了两声是,苏氏也就带上儿子去了陈夫人那里,陈夫人在陪客呢,听到苏氏母子来虽没请来相见,也命丫鬟送了一份礼出来。接着陈府内另外几位太太那里,苏氏母子也去了。有见着的,又见不着的,苏氏也不大放在心上,毕竟见陈老夫人才是最要紧的。 等到陈大奶奶这边时候,已经将近午饭时候。陈大奶奶听到苏氏母子来了,就命人赶紧请进来。 苏氏一进了屋,给陈大奶奶行礼就笑道:“原本还想多和婶子说会儿话的,瞧着时候,就不和婶子说了,等改日再来。” 陈大奶奶见到苏氏母子,比原先还要亲热几分,对小文吩咐道:“去告诉厨房,再添两道菜来,留这边大奶奶一起吃饭。” 小文应是,苏氏面上现出一丝惭色,陈大奶奶瞧见,对苏氏笑着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多呢,难道回回都和我这样客气,那就不成话了。” 苏氏这才笑着应了:“婶子说的是,原先还不敢和婶子亲近呢,谁晓得是这么一个体贴人儿。” 陈大奶奶用帕子捂着口笑了:“这话说的,我是该接呢还是不该接。”说笑之中,小雨端茶上来。 陈宁接过茶,继续规规矩矩在那坐着。陈大奶奶往小雨身上一扫,小雨最近打扮的更加出挑了。陈大奶奶心里不由讽刺一笑,真是个糊涂丫头,难道不晓得这后院的事,是女人管着,不是男人管着吗? 小雨端来了茶,就退到门外伺候,陈大奶奶招呼苏氏吃茶,说闲话。小文已经从厨房传了话回来,快步走上前对陈大奶奶道:“奶奶,厨房已经送来饭了。” 苏氏要站起身,陈大奶奶忙拉住苏氏:“有丫鬟们呢,嫂子坐着。心安,把饭桌摆上。” 心安应是,从里间掀起帘子走出来,苏氏早晓得心安是陈大爷的通房,往心安面上扫了一眼就对陈大奶奶道:“婶子可真会调理人,这屋里屋外的丫头,都是水葱似的,还个个能干。” 饭桌已经摆好,心安过来扶陈大奶奶过去用饭,陈大奶奶听到苏氏这话就笑着道:“嫂子这是臊我呢,不过比别人家的丫头,白净些罢了,至于能干,那是万万谈不上的。” 说笑着,陈大奶奶和苏氏各自落座,陈宁在下面相陪。心安、小文、小雨都在那伺候他们用饭。 陈宁自从进来之后,眼就忍不住往小文脸上瞟去,此刻见小文在那伺候,心里不知怎么生出欢喜,但又怕自己娘瞧出来,只是低头用饭,面前的菜一口都没动。 陈大奶奶抬头瞧见,吩咐小文:“给哥儿打碗汤。”小文应是,上前打了一碗汤放在陈宁旁边。 陈宁忙拿起匙子舀一口,那汤有些烫,陈宁既不敢吐出来,又不好咽下去,连顿时憋红。 小文在旁瞧见,悄悄地递了一块手巾过来,陈宁接过,把汤吐在手巾上。想要望小文,又怕自己的娘瞧出端倪,依旧低头吃饭。 三人用完了饭,陈大奶奶带了苏氏母子坐到边上又吃一遍茶,继续说着闲话。 这闲话也没什么好说的,苏氏难免又称赞了陈大奶奶的丫鬟一遍。陈大奶奶笑道:“我这里的丫鬟,也没什么好的,当不得嫂子再三再四地夸。” “婶子这是说客气话呢。”苏氏笑着说了一句,陈大奶奶已经笑着道:“嫂子既喜欢她们,这不值什么,我送嫂子一个人,让她服侍嫂子去,可好?” 正在那默默低头喝茶的陈宁听到陈大奶奶这样说,心都快跳到喉咙处来,给个人,说不定就是把自己的心上人给过来。若真如此就太好了,不,不,这样的话,太辱没她了。 第18章 拒绝 陈宁在那胡思乱想,苏氏已经站起身,双手乱摆:“婶子说笑呢,你身边的人,自然是好。可是我们那家里情形,想必大家也心照。茅檐草舍的,哪里盛得下这娇滴滴的姑娘们呢。” 陈大奶奶用帕子掩着口笑:“嫂子这是臊我呢还是臊我呢?您和侄儿都住的,难道她们一个丫鬟,反而住不得了?” 说着陈大奶奶就扬声道:“小雨,过来!”陈宁听的陈大奶奶和苏氏的对话,心跳的更快,忍不住偷眼往丫鬟们那边瞧去。 陈大奶奶和苏氏的对话没几个人听见,小雨听到陈大奶奶叫自己,忙走过来:“奶奶有什么吩咐?” 陈宁见叫过来的,并不是自己的心上人,心中大为失望,这个叫小雨,那她,叫什么呢?陈大奶奶已经笑着对苏氏道:“大嫂子,这丫鬟不错,既喜欢,就让她去服侍你去。” 小雨听的如被雷击一样,有些征愣地看向陈大奶奶。 陈大奶奶依旧笑着,唇边的笑容却渐渐发冷,苏氏察言观色,晓得这里只怕是有什么自己不晓得的事,于是苏氏笑着道:“这丫头的确好,我一瞧见就喜欢。只是正因为喜欢,才不好要过去呢。” 这一句果然让陈大奶奶转向苏氏:“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了?喜欢了,就要了,这有什么?” “若喜欢的都要了,婶子又是个宽厚仁慈的人儿,到时婶子身边,岂不缺了可心的人服侍?”苏氏的话让陈大奶奶笑了:“原先不晓得,今儿才认得,嫂子这口齿,真是别人比不上的。” “婶子这是臊我呢!”苏氏又笑着接了一句。 小雨已经明白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急忙给陈大奶奶跪下:“奶奶要叫我去服侍大奶奶,我……” 小雨的话尚未说完,陈宁已经开口:“这位姐姐,我做侄儿的,本就该对婶子尽孝心的。该多孝敬婶子才是,哪能再要婶子心爱的人?以后,还请姐姐多尽心服侍婶子,就当是为我尽孝心了!” 说着陈宁站起身,对小雨连连作揖。小雨还跪在那里,被陈宁这举动弄的惊讶不已,唇不由张大。 苏氏已经对儿子叹气摇头:“你啊,真不害羞,明明是你婶子的人儿,你这样一说,倒变成要代你尽孝心了。还不赶紧给你婶子赔礼去?” 陈宁真的转身要给陈大奶奶跪下,陈大奶奶忙让心安扶住陈宁:“瞧瞧,都是我惹出来的祸,原本想着,大嫂既喜欢,就让个丫鬟过去服侍,也尽了我们做妯娌的心了。倒让你们这样惶恐,是我不对了。” 苏氏赔笑两句,陈大奶奶又对心安道:“进去里面取一把金锞子来,给侄儿带回去,他这两日要出外走走,也好赏人。” 心安应是进里屋去,陈大奶奶又和苏氏说上两句闲话,小雨也回到丫鬟们那边。陈宁忍不住又往那边瞧去,见小文抬头看了自己一眼,飞快地又低头。 陈宁的心里又有痛苦泛起,接着另一种念头泛上,等自己更能干些,在陈大奶奶面前有足够的体面了,也许,就能开口要小文了。 想着,陈宁唇边有甜笑,苏氏已经站起身:“婶子只怕事忙,我们娘儿俩就告辞了。”陈大奶奶要站起身来送,苏氏忙阻止:“快别客气了,婶子你还是歇着罢!” 陈大奶奶顺势又坐下,扬声唤小文:“和你安姐姐一块,送送大奶奶!” 小文应是上前,陈宁已经瞧向小文,原来她叫小文,果然人如其名,文静秀气,真是个……陈宁脑中又开始飞快地转起来。 苏氏在那和心安说话,见儿子的眼只望着小文,苏氏悄悄地去拉儿子袖子一下,陈宁的脸顿时飞红,规规矩矩地重新垂手走路。 小文晓得,该和心安一起,好好地送苏氏母子出去,但小文这几日来心乱如麻,又有心安在旁边说话,小文索性一个字也不吭,送到院门口处。 心安和小文也就停下脚步,望着苏氏母子离去。小文勉强露出一丝笑:“安姐姐,我们回去罢。” 心安往小文面上细细瞧去,小文不由用手捂一下脸:“姐姐瞧我做什么?”心安把小文的手给拉下来:“还哄我呢。明明白白地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奶奶和姐姐都待我们这么好!”小文掩饰地说,这心事是绝不能告诉心安的,告诉了,就等于告诉了陈大奶奶。 心安的眉头皱着,小文努力地笑,心安终究没再问出来,只拉了小文的手款款地道:“你明白就好!小文,我们前生不修,这世只能做丫鬟。只是呢,做丫鬟,也要分了好几种呢。爷和奶奶待我们都不错,这样的主人,要我们做什么,粉身碎骨都要去。再者说了,安安分分地,这前程自然是不一样。” 小文应是,心安笑着摸下她的脸:“瞧你这模样,以后定比我强。好好地服侍,以后好多着呢。” 小文满心满口的苦涩,再次低声应是。心安又悄声道:“我也和你说句贴心话,小雨这丫头,这两日越来越不像原先了,奶奶想打发了她出去。你瞧着,这些小丫头里,还有哪个合适的,就往上升一升。” 小文满口的苦涩却说不出话,对心安道:“姐姐的眼,可比我厉多了,自然是姐姐喜欢上谁,就提谁。” “你这丫头,又和我打马虎眼了!”心安笑吟吟地说了这么一句,就拉了小文:“走罢,还是进去服侍奶奶,以后啊,这院子里,有你帮忙盯着,就更好了。” 小文跟在心安身后进屋,过了年,天气渐渐暖和,已经能瞧见台阶下有草的嫩芽发出。但小文觉得,自己心里的春天,只怕再不会来了。 前程远大,不过就是被收房,生个儿子,做个姨娘,兢兢业业地服侍大奶奶,老了后,落个安分守己的名声罢了。 倒不如在外头,配个小厮,以后做个管家娘子来的自在。小文用牙咬住下唇,努力地不让自己再想下去,更不敢去想陈宁。 “方才那丫头,你就别再想了!”陈宁安静地跟在苏氏身后,突然听到苏氏说了这么一句,陈宁惊讶地叫了一声:“娘,我并没想什么。” 苏氏回头瞧着儿子,接着笑了:“真没想什么?儿,你是我生的,从你不会说话只会吃奶到长这么大,你的心思,我怎不明白?儿,方才你的眼神都不一样,那里面透着失望呢。” “娘,我……”陈宁语塞,苏氏叹气摇头:“你啊,还小,不明白这样事,你被你婶子厌弃了倒没什么,横竖现在你也大了,再不成,做个行商也成。可是那丫头,若让你婶子晓得了你对她动心思,只怕要的是她的命。” “娘,不会吧,怎会如此?”陈宁神色大变,苏氏当然晓得自己要把事情说严重一些,才能让儿子醒悟,冷笑道:“你孩子家没经过多少事,当然不晓得了。儿,好好的做事,别让我为你操心。” 陈宁收回眼,想着方才苏氏说的话,突地对苏氏道:“娘,儿子想好了,就去做行商。”苏氏十分惊讶地看着儿子:“做行商?你可晓得,这会吃多少苦头?” “儿子当然晓得会吃苦。不吃苦中苦,怎为人上人呢?在这里,靠着公府,能得个差事,一年也就吃香喝辣的,但靠了别人,终究不长久。倒不如趁现在,也有一点银子,就去做行商罢。” 陈宁话语坚定,苏氏的眉还是没松开,陈宁双手握拳,瞧着高大的宁远公府邸,最少,自己现在还可以自称是宁远公的族人,仗了这个,出去做行商,别人也会卖几分面子,至于吃苦。 连低声下气求人都做了,还怕什么别的呢?只是不晓得,自己回来时候,伊人是否还是云英未嫁? 晚间陈大爷和陈大奶奶歇下之后,众人各自归房,小雨才一进了屋,小文就飞快地把门窗都关紧,一口吹熄了灯。 小雨惊诧地瞧着小文的动作:“你今儿怎么了?没瞧见我衣衫还没脱?” 小文凑到小雨耳边,低低地道:“大奶奶瞧你不顺眼了,想着过两日把你打发了。”小雨哦了一声,继续解着裙子:“我晓得。” “你要被打发出去了,你后娘那个人,都晓得的,你怎么办?” 小文话里十分焦灼,小雨笑了,把小文推一下就躺在床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小文,我不是你,我只能为我自己打算。” 小文听了这话,眼眶里顿时又盈满了泪:“那你想要做什么呢?” “你不想做大爷的通房,可我想!”小雨语气平静,小文沉默一会儿才低声道:“可是,这事,不是我们说了算,况且大奶奶到时就算肯让爷收了你,到时你的日子……” 第19章 主意 “那又怎样呢?横竖不就这样?小文,我就赌这一把。况且,这家里,不是只有大奶奶一个人。”小雨的声音很平静,听的小文一阵难受。 小文翻了个身,不想再听下去,用手捂住耳朵,小雨躺好,闭上眼,这一辈子,搏一搏又怎样呢?横竖都不会比现在更坏。 至于死,小雨冷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况且陈大奶奶要做贤惠人,就算肚子里搁了一缸子醋,面上还要露出贤德样。自己小心下意地待她,若连这也容不下,非要自己死,那也就是自己的命,再争不过去。 小雨闭上眼,心中的决定已下,再不会后悔了。 过年,陈大爷的应酬也多,起来时候陈大奶奶还躺着。陈大爷披衣下床,心安上前服侍他穿衣衫。 陈大爷瞧着躺在床上的陈大奶奶就笑着道:“小文那丫头,这两日瞧着,的确比别的丫头出色!” “怎么,你等不及了?”陈大奶奶睁开眼,有些慵懒地问丈夫。陈大爷顺势坐在妻子床边:“不是这个意思,总要等到你月份大些再办这件事,不过顺口说了这么一句,你心上就搁不住。这样的话,我还怎么敢动。” “你的意思,我是醋坛子了?”陈大奶奶丢给丈夫一个白眼。 陈大爷瞧着心安就笑了:“你是醋坛子的话,怎么还会有心安呢?你为我着想,我也该为你想才是,而不是急哄哄地。想到就去做。” 陈大奶奶又是一笑,心安拿着靴子过来,陈大爷把脚翘起,由心安服侍穿上靴子,外面已经传来小文小雨说话的声音。 心安上前把门打开,小文小雨端着洗脸水走进来。今日的小雨,面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红色。心安往小雨面上瞧了一眼,有些惊讶地接过小雨手里端着的洗脸水。 小雨已经乖巧地道:“安姐姐,早饭已经送来了。” 心安应了一声,陈大爷本不在意的,听到小雨今日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脆嫩一些,陈大爷不由抬起眼皮往小雨面上一瞧。 陈大爷抬起眼皮时候,小雨正低下头去,陈大爷瞧见小雨低头时候,脖颈处现出了那么一丝白嫩肌肤。陈大爷的眉不由微微一皱,还想再瞧一眼,小雨已经退出门外。 陈大爷的眼不由追着小雨的身影出去,心安已经把帕子递给陈大爷,陈大爷没有去接帕子,心安惊讶地叫了声大爷,陈大爷这才回神过来,接过帕子笑一笑。 门口又走进丫鬟,陈大爷抬头看去,这一回进来的,是红儿玉儿拎着食盒。陈大爷不免有一点失望。 小文接过食盒,和红儿等人把碗筷摆上。陈大爷已经梳洗完,过来坐在桌边吃饭。抬起筷子时,陈大爷想问问小雨为何不进来伺候,只是这些事,从来都是陈大奶奶管着,陈大爷踌躇一下还是没问出来。 “今儿这粥想来不错,爷都进了两碗了。”陈大奶奶对小雨的厌弃底下这些丫鬟怎么没瞧出来?这几日,这些小丫鬟们,个个都巴望着能得了陈大奶奶的青眼,升上去。 “哦,两碗了吗?”陈大爷把筷子放下,往桌上瞧了瞧就道:“今儿的炸野鸡不错,和这粥对味。” “既这样好,就让厨房明儿再炸些来就是。”陈大奶奶也已起身,从里间走出来。 “这一顿吃一些,才觉得好,天天吃就不对了。”陈大爷漫应了一句,从心安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就站起身:“你再躺一会儿吧,一年也只有这时候才能偷个空,况且你又有身孕,起晚一些,旁人也不会说你。” 陈大爷的话听的陈大奶奶心里甜蜜蜜的,却还是给陈大爷丢个白眼:“你也晓得我起的晚啊?今儿太太下帖子,请春酒呢,我哪能再偷懒?少不得还是要去打个旋磨,省的被人说我轻狂。” 陈大爷又是一笑,扶着妻子的肩膀道:“那辛苦你了。你们可要伺候好奶奶,别让奶奶劳累。” 众丫鬟齐声应是,陈大爷也就往外面去,他这几日也有不少应酬呢。陈大爷走下台阶时候,迎面见小雨过来,小雨瞧见陈大爷,没有行礼反而是往另一边去,一副回避模样。 陈大爷不由皱眉,抬头往正屋望去,正屋帘子垂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陈大爷转头看向小雨,小雨已经退到那边走廊上,远远地站在走廊边上,偏生又是个风口,风一吹来,小雨身上的衣衫就在那随风而动,更惹人怜惜。 陈大爷的眉头皱的很紧,心安掀起帘子匆匆走出,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炉。 瞧见陈大爷还站在院里,心安疾步上前:“爷,您怎么忘了拿手炉,虽说过了年,天还是有些冷的。” 陈大爷笑着接过,心安又伸手给陈大爷整理一下斗篷:“爷赶紧出去吧。奶奶在家,有我们呢。” “晓得你们都好!”陈大爷这么应了一句,抬头往小雨站着的地方望去,小雨已经不在哪里了。陈大爷的眉头又皱一下,心安不由疑惑地问:“爷,您瞧什么呢?” “没瞧什么。你们在家,好好照顾奶奶。”陈大爷顺口说了这么一句,也就匆匆离去 心安有些不放心地又往陈大爷方才望的地方望去,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也许,是自己眼花了罢。心安的眉微微一皱,也就返身进屋。 陈夫人春酒请的客,陆续也到了。陈大奶奶带了小文和心安随侍,小雨就被安排在家看屋子,陈大奶奶走之前,特地叮嘱红儿,若陈大爷提早回来了,要记得去告诉自己。 红儿当然连声应了,等送走陈大奶奶,红儿回头瞧着小雨,小雨还在那打着络子,红儿的唇不由一撇:“玉儿,我和你说,这人最要紧的,是要本分。不本分了,还真以为自己得了奶奶青眼,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 玉儿悄悄地瞧小雨一眼,见小雨还在那里打络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玉儿忙拉红儿一下:“罢了,人家怎么也是大丫鬟,不是我们这样。” “没什么事,就好好地去学东西,说这样闲话,也不是贴身服侍的人的理。”小雨淡然地说。红儿的脸一下涨红了:“你别和我摆什么大丫鬟的架子。前儿奶奶还想把你给那边大奶奶呢,只是那边大奶奶抵死不肯收罢了。就你这样的,也比得上小文姐姐一根手指头吗?” 小雨把打好的蝴蝶结络子收起来,瞧着红儿:“我就算比不得小文一根手指头,你,也不过比不得我一根手指头罢了。想争强好胜,你还早着呢。” 红儿的脸气的更红,玉儿赶紧上来打圆场:“小雨姐姐罢了,你又不是不晓得红儿的脾气,你要不要喝茶?我给你倒去。” 红儿见玉儿这样,气鼓鼓地道:“还奉承她做什么?要不得三天两天,大奶奶就把她打发了出去,你还一口一个姐姐呢?” 玉儿扯一下红儿的袖子,小雨冷笑一声,拿了络子自己回房。玉儿转身,一指头点在红儿额头上:“你啊,就是这张嘴不好。” “我不好,像你这样捧着她又好了?奶奶摆明了不喜欢她。”红儿嘴里嘀咕一句。 玉儿叹气:“面上的事,总要做到。”红儿翻了个白眼:“哪又如何?都是做奴才的,谁也不比谁尊贵。又不似小文姐姐一样,奶奶那样青眼。” 玉儿又叹一口气,端了茶去给小雨赔罪。红儿气鼓鼓地坐在廊下,对玉儿的背影皱鼻子。 陈夫人的春酒宴上,请的都是极近的亲戚,听到陈大奶奶有了喜,众人也就对陈大奶奶道喜。陈大奶奶虽不能喝酒,但也在那和众人说笑。 眼瞧着日头渐渐偏西,陈大奶奶一时不能脱身,招呼小文过来:“你去瞧瞧你大爷回来没有!” 坐在陈大奶奶身边的一个少妇听见,笑吟吟地道:“果真是年轻小媳妇,这才半日不见,就挂念着。我说,这丫头,你也别去了。让你们奶奶,好好地惦记着呢!” 小文脚步都跨出去,听到这少妇说话,不由瞧向陈大奶奶,陈大奶奶面上现出一丝绯红,对少妇嗔怪地道:“表姐又来笑话我。” “我啊,不是笑话你,是惦记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呢。”少妇笑吟吟地又来了这么一句。陈大奶奶迟疑一下也就对小文道:“那你回来吧,也别去瞧了。” 旁边的人听到了也笑:“那我们就更不客气,你可要好好陪我们说笑,不到我们走,不许回。” 席上众人都大笑出声,陈大奶奶也摇头叹气:“罢,罢,不就为的前两日不大舒坦没陪你们,就这样捉弄我,罢了,罢了,多陪你们一会儿也是。” 少妇已经把一碗汤端过去:“这啊,就当罚你的酒了!”陈大奶奶接过,一饮而尽,众人又大笑出声。 第20章 得逞 席上欢声笑语,陈大奶奶院内十分安静。红儿玉儿这些小丫鬟,都约了在厢房里玩耍,并没叫小雨一起来。正月里大家又不动针线,小雨打了几个络子,也觉得无趣的很,想睡一睡,却毫无睡意。 索性小雨就进了正房,在那打扫起屋子来。 刚过完年,这里四处干干净净的,也没什么好打扫的。小雨把几样摆设拿起来,又擦了一遍,就坐在窗下呆呆地望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小雨以为是陈大奶奶要取什么东西,起身迎出去,回来的却是陈大爷,他脚步趔趄,身上一股子酒味。 小雨看见陈大爷这样,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上前扶了陈大爷:“大爷您慢点!”陈大爷打个酒嗝,睁眼看见是小雨,不由咦了一声:“你怎么在这?你这几日,怎么都不进来伺候?” 小雨的心跳的更急,面上露出浅浅笑:“不知为什么,惹了奶奶生气,奶奶不许我进来里面服侍。大爷您先在这稍躺一会儿,我给您倒杯茶,再去请安姐姐她们回来。” 小雨口里说着,就把陈大爷扶到榻上,转身要去倒茶,衣襟却被陈大爷拉住。陈大奶奶有了喜,陈大爷自然不能再和陈大奶奶同寝。 只是陈大爷听说,这怀孕的妇人,初怀上身孕时候,不能受气。因此陈大爷也收敛着,日日陪着陈大奶奶,连心安都没碰一指头。 陈大爷二十四五的年轻男子,素了那么几日,眼前又时时有美貌丫鬟出没,不免心猿意马起来。此刻房内无人,想到小雨那截雪白的脖颈,陈大爷索性就拉了小雨,要细细地瞧。 小雨明白这是个机会,只是这一回,可不能轻易让陈大爷上手了。见陈大爷扯了自己衣襟,就要往脖子这边瞧,小雨急忙跪下:“大爷,奶奶刚有了身孕,大爷这样做,奶奶会生气的。” 陈大爷酒意已经有些上来,况且做主人的,睡个把丫头算得了什么?因此陈大爷只不放手,把小雨扯的更紧,醉眼惺忪地道:“你怕什么?有我呢?况且你奶奶说了,还要我收个通房,我瞧你也不错!” 小雨见陈大爷渐渐入了自己毂中,心跳更急,手还在那推拒:“大爷,我……” 陈大爷被小雨几次三番推拒,脾气上来了,轻轻一提就把小雨从地上提起来,伸手就去乱扯带子。 小雨眼里的泪已经落下,哭的悲悲切切:“大爷,求你饶了我吧,大奶奶晓得了,定会生气,那时我的命……” 陈大爷这会儿兴头来的颇急,那管小雨这会儿哭哭啼啼,把小雨往榻上压去:“有我呢,怕什么?” 厢房内的小丫头们听到正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厢房里跑出来,正好听见瞧见,顿时一个个都吓的面无人色,红儿急忙道:“赶紧去和大奶奶说!” 玉儿听见,匆匆往外跑,小丫鬟们聚在一起,不晓得该怎么办?院里的婆子听到了,也走了过来,隔窗一瞧,登时满面通红,把这些小丫鬟们赶的赶,骂的骂:“都不怕眼瞎吗?瞧这些,赶紧的,下去预备热水去。” 骂着,婆子们又把门给关紧,守在外面。 外面的动静小雨全都听见了,心里安定了些,却还在那苦苦地求陈大爷,她越苦求,陈大爷性子越上来,怎么肯听小雨的? 这里面的动静传到外头来,婆子们不由皱眉互瞧了一眼,这要收用丫鬟,也是常事,可陈大爷今儿这样,未免太急色了,等陈大奶奶回来,还不晓得要打多少饥荒呢? “命啊!”有个婆子听到里面动静渐渐小了,不由轻叹一声。 “是好是坏还认不得呢,到时要瞧大奶奶怎么说。”有婆子嘀咕一声,另一婆子已经道:“这么多人瞧见了,难道大奶奶还能……” 要骂要打,总要无人知道,陈大爷这光天白日的,婆子们又听到小雨的苦求,就算是婆子们个个心向着陈大奶奶,也不好说一句是小雨勾引的陈大爷。 陈大奶奶已经匆匆走进院子,面沉如水,见婆子们都站在廊下,陈大奶奶心里咯噔一声,婆子们已经迎上。 陈大奶奶推开婆子:“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就不劝着大爷些,让那骚蹄子随便勾引大爷?” 陈大奶奶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房里传来一声:“大爷,求求你,大爷,我……” 陈大奶奶的脸顿时变白,婆子们没一个敢说话的,只在那垂手而立。红儿提着热水过来。陈大奶奶有心想上前一脚把门踢开,却也晓得,这样事情,传出去只是自己不贤德。小雨是自己房里的丫鬟,爷们喜欢了,宠幸了收用了,做大房的,就该给人上头,铺房。 免得传出去被人笑说不贤惠,管爷们管的紧,让爷们熬不住,连身边丫鬟的嘴都偷了。还把丫鬟赶走,这样不贤惠的媳妇,到底是什么人家教出来的? 陈大奶奶深吸一口气,房里面的动静这时彻底安静下来,小雨的哭声开始响起,接着房门打开,小雨裹着衣衫走出来。 瞧见站了一院子的人,小雨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大奶奶,求你饶了我。” 陈大奶奶的脸色又变了,慢慢踏上台阶,走到房门前。小雨还跪在门口,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陈大奶奶推开房门,陈大爷睡在榻上,还没睡沉,听到有人推门,陈大爷就睁开眼,瞧见是自己妻子,忙坐起身对陈大奶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陈大奶奶看见丈夫这样笑,心开始冰冷起来,陈大爷已经透过门看见小雨跪在那里。陈大爷有些尴尬地道:“我吃多了酒,做错了事情,多收一个丫鬟也是常事,你就把这丫鬟收了罢。” 陈大奶奶的脸色有些变了,旁边的心安忙扶住她。 陈大爷见妻子的神色变了,想跳下榻来安慰,想起没穿衣衫又坐回去:“既然这样,那小文我就不要了。” 陈大奶奶强忍住心中的愤怒,对陈大爷道:“爷这话说的,活似我不贤惠,拦着你似的。喜欢谁,好好地说,上头铺房就是。现在这样,闹的一个院子都晓得了,还……” 陈大爷给心安使眼色,让她赶紧把门关上。心安瞧一眼陈大奶奶,上前把门合上。众婆子们见门关上了,都往小雨身上望去,小雨还是跪在那里,低着头,神情一点也瞧不见。 一个丫鬟走进院内,对一个婆子道:“敢问妈妈,太太要我来问一声,怎么大奶奶这会儿还没回去?” 婆子瞧一眼小雨,压低嗓子把这事告诉了丫鬟,丫鬟的脸不由一红,接着就离去。小雨虽然跪着,耳朵却竖的很高,已经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等听到陈夫人也晓得了,小雨的心顿时笃定了,这一回,跑不了了。 “这丫头,好心计好手段!”陈大奶奶听丈夫说完,才说出这么一句,陈大爷的眉不由微微一皱:“你这是做什么呢?难道有了身孕,脾气就变了?什么心计手段?” 陈大奶奶自觉失语,忙道:“罢了,罢了,你既喜欢,就……” 话没说完,婆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奶奶,方才太太遣人来问,奶奶怎么还没回席上?”陈大奶奶是借口更衣来的,听到这话晓得陈夫人定然晓得了,站起身道:“罢了罢了,爷你既喜欢,就收了,只是这上头,铺房,总要过几日。” “何必要过几日呢?你也晓得,我……”陈大爷说了这么一句,陈大奶奶眼里已经有泪,心安忙道:“爷说这话是戳奶奶的心,难道奶奶是那样拈酸吃醋的人。不过是因得总要过了这么一个手,不然的话,那就成什么事儿了?” 陈大爷困意又上来,不由摇头:“罢,罢,你们既这样说也就罢了,只是……” “大爷难道还疑心奶奶不成?”心安又来这么一句,陈大爷已经躺下:“倒没疑心。”陈大奶奶已经往外走:“安儿,你就在这服侍你大爷,至于小雨……” 心安打开门,陈大奶奶的眼扫过小雨,小雨的头垂的更低,婆子们都等着陈大奶奶的吩咐,陈大奶奶轻声道:“把雨姑娘扶起来,送到她房里去,等过两日,再上头、铺房!” 婆子们应是,上前扶起小雨,小雨并没敢起身,只对陈大奶奶又叩头:“大奶奶的恩德,我……” “那些话,留给爷听罢!”陈大奶奶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这才转身,在众人簇拥下离开。红儿已经蹭上前,对小雨道:“雨姐姐,热水已经打好了,我去服侍你洗洗,还有衣衫,也要换了。” 小雨瞧一眼红儿,面上笑容甜美,红儿不由脖子往后一缩。 小文并没随陈大奶奶一起回来,院里发生的事并不晓得,等陈夫人遣的丫鬟回来,在陈夫人耳边轻语,陈夫人的神色微微一滞,小文才惊讶起来,难道院内,发生了什么? 第21章 收用 小文还在胡猜,就见陈大奶奶在众人簇拥下进来,小文急忙迎上前服侍。陈大奶奶的眼往小文身上一瞟,就轻声叹息:“你这丫头,我瞧着也是个有福的,怎么反被人抢了先?” 陈大奶奶语气平静,小文的心却咯噔跳了一下,难道小雨真做出来了?这样大胆,还真是有点没法说啊? 但小文面上依旧恭敬:“能服侍奶奶,就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了!”陈大奶奶又是一笑,她表姐已经在那对陈大奶奶道:“瞧瞧瞧瞧,硬是逃席了,我们又不灌你的酒,你磨蹭什么?再这样,等你肚子里的哥儿出来时候,我可没见面礼了。” 陈大奶奶面上已经露出笑容,走到表姐身边坐下:“这可不成,见面礼是不能少的。” 席上众人大笑起来,陈夫人见儿媳如此,在那点一点头。众人散去时候已近傍晚,陈夫人婆媳送完了客,陈夫人才对儿媳道:“今日的事我已听说了。你怀着孩子,若不喜欢,左不过一个丫头,拉出去配了小厮就是!” 陈大奶奶怎不明白陈夫人虽这样说话,但陈夫人心里,是不愿意的,毕竟陈大爷是她亲儿子。 因此陈大奶奶只浅浅一笑就道:“太太疼我,我的晓得的,只是怎么说也被大爷疼过的丫鬟,若拉出去配个小子,大爷心里惦记着,到时做出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来,传出去倒成笑话了。因此媳妇想着,过了几日,就给那丫头上头、铺房,带她来给老太太、太太磕头,过了明路。这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行事。” 陈夫人对儿媳赞许地点头:“这才对,男人嘛!心里想着这个,念着那个也是有的。况且都是他房里的丫鬟,他要疼哪个,只要不出格就好。” 陈大奶奶恭敬应是,陈夫人又拍拍陈大奶奶的手:“只是难免委屈了你,我也是女人,怎会不明白这心呢?” 陈大奶奶此刻心里就算有再多的委屈,也不敢现出来,只对陈夫人道:“婆婆要说这话,就是折杀儿媳了,儿媳幼承庭训,难道不晓得这才是正礼?若一味拈酸吃醋,把这些小事存在心里,那成什么人了?” “虽然说是小事,但他没过了明路就这样做,可是不好,等会儿回去,我让人把他叫来,好好地训一顿。再给你陪个不是!”陈夫人自问做个好婆婆,当然也要为儿媳出头。 陈大奶奶急忙又谢过陈夫人。 小文在后面听着,晓得小雨这一次的冒险算是成功了,只是以后的日子,小雨也只能自求多福了。靠男人的宠爱,对侍妾来说,又靠的了多久? 陈大奶奶回到房里,陈夫人果然命人来叫陈大爷,陈大爷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见了陈大奶奶,又对陈大奶奶作揖打拱,说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自作主张。 陈大奶奶这口气,到现在才算完了,瞧着丈夫道:“这会子晓得自己错了?以后,再不许多吃酒!” 陈大爷连声应是,接着就道:“不过小雨那丫头,算来也是我不对,你瞧瞧,选个日子,带她去给老太太、太太磕头!” 这磕了头,就好上头铺房,众人也要改了称呼,叫小雨为雨姑娘了。陈大奶奶瞧一眼陈大爷才道:“罢,后日是初十,也算好日子,就后日罢。以后,再做这样错事,休想着我替你遮掩!” 陈大爷又连声应是,陈大奶奶瞧着一边服侍的小文才道:“我记得你和小雨,是住一屋的?这两日,你就劳累些,帮着服侍。等后日,她挪出去!” 小文应是,陈大爷瞧着小文,笑着道:“小文这丫头倒好一个模样,不如我在外头寻摸着,瞧哪个管家好,就配出去?” 陈大奶奶伸手一指头点在陈大爷额头上:“你啊,少操心这个,操心小雨罢?还有,安儿,过来,以后你就有妹妹了,可要彼此和睦!” 心安上前应是,陈大奶奶这才让人去把小雨叫来。小雨在房里坐了一下午,整个心七上八下,不晓得自己的命运如何。 送晚饭进来时,小雨见晚饭比平日多了一个菜,晓得这件事,只怕成功了七八分,但又不敢十分作准。 吃完晚饭又等了半日,听到人请她往正房去。小雨这才整理一下衣衫往上面去。 进的房内,陈大奶奶和陈大爷夫妻在上面坐着,小雨规规矩矩上前磕头行礼。陈大奶奶瞧了她一眼才道:“你福气好,大爷喜欢你,等后日,就跟我往上面磕头去。以后,帮着心安服侍大爷罢。” 小雨一颗心这才落下,急忙给陈大奶奶道谢,又给心安行礼,心安扶起她:“妹妹快别如此,以后好好服侍大爷,就好了。” 房里众人都上前给小雨道恭喜,小雨瞧着小文,小文面上的笑最真情实意,小雨也对小文露出一个笑。 热闹了好一会儿,陈大爷夫妇也就睡下,小文小雨这才回到房里。小文还没说话,小雨已经在她肩头哭了。 小文拍拍小雨的胳膊:“这是怎么了?按说呢,这会儿在外人眼里,我才是该哭的那一个。” “亏你这会儿还和我说玩笑话呢!”小雨抬头,用手擦着泪瞧着小文,有些抱怨地说。 “不说玩笑话,难道还能说,你这个小骚蹄子,勾引了大爷,奶奶就该把你拉出去,随便配一个人?让你下半世过的不好?这才消我心头的恨?”小文的话让小雨噗嗤一声笑了,接着小雨就摇头:“我,我……” “别我啊我的,以后呢,你的路准定更难,小雨,我担心你!”小文握住小雨的手,小雨能听出小文话里的真心诚意,小雨苦涩一笑:“我选了,就不会后悔。小文,我愿你,能嫁的你心上人。” 心上人?小文猛地想起陈宁,接着小文摇头:“心上人什么的,我也不盼着呢。只愿以后啊,都顺顺当当的就好。” 小雨想点头,突然觉得传来一阵疼痛,哎呀叫了一声,小文瞧着她:“你怎么了?”小雨的面上现出羞涩:“今儿,大爷不怎么疼人!” 小文先听不懂,突然想起偶尔听到婆子们讲闲话时候的神秘,小文的脸也红了:“这,有药吗?” “罢了,我这样的命,还挑什么药呢?以后只怕就好了。”小雨直起身,小文瞧着她,面上更红,往小雨脸上戳一下,小雨也笑了,接着都不好意思地背转身,各自歇息。 陈宁匆匆地从家里走出去,见几个族人在巷子口聚着说闲话,陈宁走过去时和他们各自打声招呼,有个族人已经笑着道:“宁侄儿,你常往里面去,你婶子的贴身丫鬟们,是不是个个美貌?” 陈宁的脸不由微微一红,接着就道:“这种事,我是男子,怎么好意思去仔细瞧?” “谁都像你似的?不要脸?人家宁侄儿以后,前程远大着呢,怎么会把这府里的丫鬟当做宝贝一样,细细瞧了又瞧?”有族人笑着拉方才说话的人一下。众人的笑声里带上几分快活。 陈宁不由惊讶地问:“好好的,今儿怎么嚼起这个来了?按说,别人府里的女眷,是不能议论的。” “侄儿,我告诉你,为什么议论呢?因为昨儿个,听说这府里的大兄弟,收了一个通房,这通房原先是大弟妹的贴身丫鬟,方才我们瞧见,这通房带了丫鬟坐了车,往背后娘家去呢。这才议论几句。” 收了通房?又是贴身丫鬟,陈宁的心顿时提到心口上,那收的会不会是小文?想着,陈宁的神色就微微黯淡。 那族人已经呵呵笑了:“方才我们还围过去瞧热闹呢,要不,你也去瞧瞧?”陈宁对这族人又是一笑,身不由己地,往后面那条街走去。 平常这条街也很清静,今儿却有些热闹,陈宁一走过去,就见许多人围在一户人家门口,一个妇人高亢的声音正在那炫耀:“我们姑娘啊,这回是走了运了。果真是金子,总会被人瞧上的。” 这样的粗俗,想来不是小文的娘罢。陈宁心里想着,但还是越过人群,往这户人家瞧去。秦妈妈正在那口沫横飞,讲的那叫一个高兴热闹。 陈宁迟疑一下,问身边的人:“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被问到的婆子抬眼见是陈宁,忙道:“原来是宁哥儿,我和你说,这家的闺女,在大奶奶身边服侍,不知怎的,勾引了大爷,被大爷收用了,她这后娘,在这高兴呢。” 陈宁哦了一声:“这闺女叫什么?” “叫个小雨!”婆子的话音刚落,秦妈妈的眼就扫过来,对陈宁冷笑一声:“这是哪家的道理,做叔叔的打听起哥哥的通房叫什么名字起来?” 第22章 心碎 虽说陈宁平日,对陈府得脸的管家们,都十分客气,但能得脸的管家们,对这些族人们,就算心里看不上,面上还是客气的。像秦妈妈这样冷嘲热讽的,还是头一遭。 陈宁的眉微微一皱,秦妈妈瞧见,更加刻薄了:“怎的,说了几句还……” “秦嫂子,你也别这样,怎么说这位哥儿,也是这……”婆子忙打圆场。秦妈妈卷卷袖子:“是这族里的人?哼,等我闺女生了儿子,那可比这个哥儿,近多了,这样……” 秦妈妈口沫横飞,还要再多说几句,就听到林婆子的声音:“秦嫂子,你也别太轻狂了,别说这会儿,雨姑娘只是个姑娘,以后怎样还另说呢。这会子这么轻狂,风吹到老太太、太太耳里,” 林婆子没说完只冷笑两声,秦妈妈瞧见林婆子,比瞧见陈宁要亲热多了,急忙用手捂一下嘴,分开人群就迎上前:“林嫂子,你也晓得,我不会说话,不然我闺女,也不和我这样生分了,怎的今儿你到这了,赶紧地,往里面坐。” 林婆子先对陈宁点头:“宁哥儿,这地儿不是您老人家能来的,还先请回去罢!” 陈宁也晓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总是有什么不对,听到林婆子这样说,脸微微一红,急忙打一拱,就转身离去。 秦妈妈见林婆子不理自己,又上前去,林婆子恭敬地等陈宁走了,才对秦妈妈道:“你家走了运,大家都晓得,你得意些也就罢了,只是也要瞧瞧什么样儿的人?宁哥儿这会儿正得老太太、太太、大爷、大奶奶的青眼呢,你还这么对他?真是皮痒了!” 林婆子骂着,秦妈妈就老老实实听着,林婆子说了几句就瞧一眼秦家的院子:“你家这院子,原先住一家三口也够了,只是现在雨姑娘只怕会不时回来,到时可要怎么住呢?恰好前面那处院子空着,等过了元宵,你们就搬过去罢。” 前面那个院子,秦妈妈是晓得的,觊觎那间院子已经久了,只是秦妈妈也晓得,自己男人好酒,自己家也没多少体面,住不进那么好的院子。听到这个消息登时大喜,给林婆子连连福了几福:“多谢林嫂子了,哎,瞧我糊涂的,赶紧进去吧。坐下吃杯茶!” 林婆子并没走进去,而是瞧着围着的众人冷冷地道:“晓得你们只怕也是来瞧热闹的,秦嫂子轻狂也就罢了,你们一个个的,也别这样做,让雨姑娘脸上不好看,大奶奶晓得了,又有什么益处?况且也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礼。” 林婆子是这府里管事的管家娘子,她说话别说比小雨她们这些通房,就算是陈府内几个不管事的太太,只怕说话也没这么管用。 既然林婆子都这样说了,众人急忙点头,都散去了。林婆子这才在秦妈妈的恭敬下,走进秦家。 陈宁红着脸离了秦家门口,谁知走错了路,并没往自己家那边走,而是往另一边去了。直到陈宁发现越走越不对,这才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一家大门处吱呀响了一声。 陈宁晓得这是有人要出来,担心是女眷,脸往一边扭过。 小文从家里走出,迎面见一个男子匆匆从自家门前过了,打算转身等人走过了再走,谁知眼一瞧,竟是陈宁,惊讶之下不由啊了一声。 陈宁听的这声惊呼耳熟,转身瞧去,和小文的眼对了个正着。 小文不知怎么,脸又有些红了,暗自骂自己两声,这才对陈宁道:“爷怎么在这呢?这条路,不是往爷家里去的。” 问出来小文又骂自己不害臊,怎能这么问呢?倒像是问陈宁,是不是有心从自己家门口过。 “我听说,听说……”陈宁只说的那么几个字,脸就微微一红,这心事可怎么都不能说出来。陈宁在那迟疑,小文却已猜着了,牙咬住下唇,有些羞涩地一笑:“我是陪了雨姑娘回来的,雨姑娘说,横竖离的不远,让我自个回家来瞧瞧。这会子,算着差不多她也该回去了,我这就去寻她呢。” “哦,是这样,那你,赶紧去吧!”陈宁的话让小文些许有些失望,但小文还是点头,往前面去,这一往前面去,就要经过陈宁。 小文走到陈宁身边时候,抬头望了眼陈宁:“爷还请先走,或者……”陈宁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小文,听到小文这样说话,陈宁这才往后退了一步。 小文还想说话,可不管说什么,都觉得自己不知羞的很,脸又微微一红,往前面走去。 “小文!”陈宁叫了小文一声,小文转头,今日太阳很好,阳光照耀之下,陈宁只觉得眼前女子像会发光一样。 陈宁的心开始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就快要跳出自个腔子了。陈宁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小文说,但看着小文,陈宁说不出话来。 “爷,您……”小文疑惑地又问了一句,陈宁这才说出一句:“我选了正月十七,要去做行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不知我回来时候,还能不能见到你。” 陈宁的话让小文的神色顿时大变,陈宁并没忽视小文面上神色,不由在心里轻叹一声,自己终究还是孟浪了。 “爷,我,您晓得,很多事情,由不得我!”这样的话,本是很平常的话,但小文今日说起来,心里却全是苦涩。 陈宁怎不明白呢?苏氏的话又在耳边,娶这样的人做妻,我们家丢不起这样的面子。做妾呢,又觉得辱没了她。 小文在陈宁的注视下,觉得眼睛有些酸了,低头,把眼里的泪拭掉。陈宁上前一步,想安慰小文,说出口的却是:“对不住,是我孟浪了。” “不,爷,不是您孟浪,是我……”小文抬头瞧着陈宁,话已经在舌尖上滚了千遍,却无法说出口。 那是什么?陈宁很想问个究竟,小文轻声道:“爷,很多事情,由不得我,只是我的心,还是由得我自己的。这一辈子,我都记得……” 小文的话还没说完,门又响了,孙婶子站在门口,瞧着陈宁小文一脸不善:“小文,你这丫头,不是说要赶着回去吗?怎的在这跟人说闲话?” 陈宁顿时尴尬起来,匆匆离去,小文瞧向孙婶子,刚要举步往前面走,孙婶子已经走上前伸手去揪女儿的耳朵:“你疯了不成?这样的话,敢站在大门口说的?不对,这样的话,你敢说出来?况且你才见过了几个男子,就这样神魂颠倒的?你真以为,这样的哥儿,会对你是真心的?” 孙婶子这一通骂,骂的小文的脸都紫涨,等孙婶子歇一口气,小文才小声道:“娘,我,我晓得,这是不对的!” “晓得是不对,你还敢说出来?阿弥陀佛!这话幸亏是我听见,要是别人听见了,去老太太她们跟前搬弄唇舌,你怎么死的都不晓得。他是个爷们,别说他这话说不定是哄你的?就算是真心的,难道他还能花花轿子把你娶回家去做大房?人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这叫门不当户不对!” 说着,孙婶子见小文开始抹眼泪,叹了一口气:“罢了,你还是年轻孩子呢,这样的话,以后就算要被人打死,也不能说出来,等再过上年把,我去求了大奶奶,把你放出来,好好地把给你寻个好人家。” “娘,我晓得,你们也是为我好!”小文有些哽咽地说,可是自己的心,却是骗不了自己的。陈宁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小文的心是如此地雀跃,恨不得立时答应他,自己会等着他,等着他……。 可是,小文也晓得,这句话说不出来。就算自己能答应,可是很多事,由不得自己。 短暂的雀跃之后,就是彻底的心碎,甚至小文能听到自己的心破掉的声音,就像那一年,失手打碎的玻璃杯子,那样清脆地响声,甚至,连那种害怕都和那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孙婶子见女儿这样,伸手搂住她的肩:“我晓得,这个哥儿生的好,想来也是个温和性子,你喜欢了也是难免的。可是小文,你要记得,我们只是陈家的下人。往大了说,这陈家族内的人,都是我们的主人,一个主人,哪会正正经经地娶一个丫头为正房?小文,你若真去做妾,我这半辈子的心,不是白白费了?” “娘,我晓得。方才你也听到了,我回了他了。”小文的声音非常小,孙婶子把女儿又搂紧了些:“就是晓得这样,若不是这样,方才我就拿着扫把出来了。快去吧,都这会儿了,再晚了,回去晚了,小雨可不会说你,可难保有那种小人,在那嚼舌根呢。” 第23章 决断 小文应了,孙婶子又用手把女儿脸上的泪痕擦掉,小文用手揉揉脸,孙婶子见女儿和原来差不多,这才放她走了。 见小文的身影消失,孙婶子不由叹气,生儿满百岁,常忧九十九。不成,等过了正月,就寻媒婆来,好好地为女儿寻摸一个。纵不能像林婆子家闺女一样,也要寻个殷实人家的。 陈宁匆匆忙忙离去,这一走,更是没头没脑,竟上了大街,听到身边传来说话声,陈宁才停下脚步摇头,今儿怎么这么糊涂,总是走错了? 陈宁正打算转身离去,就听到前面传来吹打之声,还有人抬着些聘礼之类的东西走来。想是哪家娶媳妇下聘礼呢。 陈宁也没心思细瞧,正要转身时候,就听到有人在那喊自己:“哎,这不是陈家的那位?怎的,都瞧见了吧?也过来,喝杯喜酒。” 陈宁抬头,看见的是吴大爷那张得意洋洋的脸,陈宁哦了一声就装作个不晓得的样子:“原来是吴兄,想不到是你家办喜事,是你纳宠还是令尊纳宠?” 吴大爷面上得意洋洋的笑顿时消失,对陈宁呸呸呸了几声才道:“胡说八道也有个限,这是我妹妹定亲呢,瞧见没有,这聘礼,足足就下了四十八抬?很多东西,都是你没见过的。这日子,也定下了,二月初九,我妹妹就嫁过去了。到时,可要记得,千万来吃喜酒,我定会亲自给你下帖子的。” 陈宁此刻不想和他争什么口舌,只淡淡一笑:“二月初九我来不成了,正月十七我就要离京了。预先恭喜吴小姐夫妻白首到老。” 说完陈宁就转身离去,吴大爷这一拳像打到棉花上一样,鼻子里面不由哼了一声,招呼后面的人快些走,还要去商量事呢。 妹妹嫁了老爷爷的侄儿,以后自己家的生意只会做的更好。吴大爷得意洋洋,脚下就像踩了云那样轻飘飘,等以后,要瞧着陈宁怎么死。宁远公府的远支旁亲,得意什么? 小文回到秦家的时候,林婆子已经走了,秦妈妈正在那里使唤跟小雨回来的婆子:“哎,瞧见没有,把这东西给我擦干净了!” 那婆子满面不高兴,对秦妈妈道:“嫂子,是你闺女做了姑娘,可不是你,况且我平常也不服侍你闺女的,我啊,都是跟出门的!” 秦妈妈挽起袖子就要教训教训,小文已经上前笑着道:“张妈妈,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请雨姑娘回去吧!” 张婆子把手里的东西丢下,对小文道:“瞧瞧,这才是该说的话,大爷也是怎么想的,偏抬举了……” 秦妈妈气的脸都红了,要上来和张婆子吵,小文忙叫住张婆子:“妈妈还请出去瞧瞧,车备好没有。” 张婆子才不怕秦妈妈这个连二门都进不去的婆子,怎么说张婆子也是能跟了陈老夫人陈夫人出门的人,虽不是贴身服侍,张婆子可自觉自己比秦妈妈体面多了。 见张婆子走出去,秦妈妈气的去拉小文:“小文,你也不帮着我些,怎么说你和我闺女,也是这么些年的交情了。” 小雨已经从屋里走出来,她的衣饰明显比前两日好了许多,听到秦妈妈这话,就淡淡地瞧了她一眼。 秦妈妈已经丢下小文,冲到小雨跟前:“闺女,你可要和大爷说一声,这些人太不像样了,今儿他们……” “你这半日,笑话闹够了吗?”小雨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秦妈妈立即愣住,小雨已经道:“笑话闹够了,以后可不许再闹笑话,不然,我说给大爷,打发你们都去守庄子去。” “你,你怎能这样做?怎么说你也叫了我几年娘,再说了,我们没脸,对你又有什么好处?”秦妈妈在那气急败坏,小雨却瞧也不瞧她,只淡淡地道:“有没有脸,我们做下人的,这都是主人给的。说不定,我还能得个,大义灭亲的称赞呢!” 小雨的话气的秦妈妈一个倒仰,张婆子已经走进来:“雨姑娘,车备好了,您启程吧!” 小雨嗯了一声就对张婆子道:“张妈妈,等会儿进去了,见了大奶奶,还要劳烦你,把今儿我们家闹的笑话讲给大奶奶听,好搏大奶奶一笑。” 张婆子惊讶地道:“姑娘,这……” 小雨面上依旧有冷笑:“什么这啊那的?我是大爷的人,自然也是大奶奶的人,讲笑话搏她一笑,这是应当的。至于我的家人,他们既要闹笑话,又何必给他们脸!” “你,你……”秦妈妈这才醒过神来,上前指着小雨:“你当你是什么人?不过做了个姑娘,就这样对老娘,你又不是做了娘娘,这样横眉竖目的。” “我当然晓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了。我更晓得,以后我若生了孩子,他的舅舅外祖,都不是你们。”小雨的声音比先前还冷了几分。 秦妈妈被堵在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小雨瞧一眼她,搭了小丫头的手,小文和张婆子跟在后面,出门上车而去。 进了车里,小文才轻叹一声,握住小雨的胳膊,小雨已经对小文道:“我没事,你不晓得,这辈子,我都没今儿这么畅快。” “你这又是何必。”小文拍拍小雨的肩,小雨笑了:“小文,难道你不为我高兴?自从我娘死了,她进了我家门,我就是个眼中钉,从那时起,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要狠狠地给她几下。我吵不过她,打不过她,今儿我总算能在她最高兴,最得意的时候,狠狠地浇她一盆冷水了。” 小文没有再说话,只听着车轮声辘辘,想着陈宁说过的话,小文心中又有些酸涩,生生忍住,看向外面。 小雨也没说话,坐在那一动不动,直到车子停在陈府角门处,小雨被扶下来。瞧着面前的府邸,小雨用手拢一下斗篷,从此以后,就再不同了。 “她真这样说?”陈大奶奶听张婆子禀报完,眉头皱起,有些惊讶地问。张婆子恭敬应是:“的确如此,大奶奶,您是没瞧见,小雨姑娘,我也认得好些年了,面上神色竟是那样儿的,而且……” 见张婆子迟疑,陈大奶奶瞧向她,张婆子迟疑一下才道:“我故意在小文跟前说,为何不抬举小文,好让小雨听见呢。谁晓得她出来时候,面上神色还是一样的。” 这才是正经,陈大奶奶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就对张婆子道:“今儿辛苦了,下去吧。安儿,拿个赏封来!” 正在里屋叠衣衫的心安应了一声,手里拿着赏封走出,张婆子忙谢了赏,行礼退出。 “瞧这小雨,还有点心智手段!”陈大奶奶的话让心安笑了:“纵然再有心智手段,在奶奶跟前,也是不够瞧的。” “我是在想,该怎么对小雨呢?”陈大奶奶懒懒地说,心安又笑了:“奶奶这话说的,这样人,不过逗猫逗狗似的,觉得有趣了就逗逗,无趣了就丢下,若要伸爪子呢,就把爪子给剪了。” 说着心安往陈大奶奶肚子上瞧了眼:“奶奶这会儿最要紧的,是肚子里的哥儿,不是别的!” 陈大奶奶噗嗤笑了一声出来:“罢,罢,我也不操这心了,既是你妹妹,就你操心罢。”心安应是之后又道:“奶奶,这会儿小雨被收用了,奶奶您瞧,要谁升上来呢?” “你瞧着谁好就谁。只是这几个小丫头,我瞧着,都和些小冻猫似的,本领还没什么呢,那掐尖要强的,一个比一个强。这大丫头,不能轻易,实在不成,空着也是!” 心安应是,见陈大奶奶有些累了,忙服侍她躺下。刚躺下小雨就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安姐姐,我来服侍奶奶。” “你今儿累了半日了,还是回去歇着。”心安笑吟吟地说。 小雨应是,却没有离开,还是像平日一样随侍在旁边,心安一时倒不好让小雨再出去,想了想就道:“既这样,就进来,和我一起把衣衫理理,这开了春,大毛衣衫穿不住了!” 小雨哎了一声,欢喜地走进去。躺在榻上的陈大奶奶眼睁开一条缝,冷笑一声,又闭目睡去。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是正月十六,陈宁这日来到陈大奶奶这里,说要和陈大奶奶请安,顺便辞行。听到辞行两个字,陈大奶奶惊讶地道:“我都和你叔叔说好了,正好,前面大街上的几个铺子,少个揽总的,这样事总要交给自己人才好。想着让你去呢。在那边铺子揽总,一年也有四五百银子进项。” “多谢叔叔婶婶盛情,只是小侄想着,争气也不在这些,况且族内值得信赖的人极多,不缺我这一个。侄儿还年轻,本该好好地出去闯闯。若有了一两分进益,别人提起来,也会说,陈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陈大奶奶瞧了瞧陈宁才道:“没想到你这孩子,倒有这份心,小文,从里面拿两个荷包出来!” 第24章 小文哎了一声,从里间掀起帘子走出来。陈宁听到陈大奶奶喊小文,就想抬头望一望,但又怕陈大奶奶发现对小文不好,只站起身道:“怎么又劳婶子赏赐?婶子对侄儿,多有照顾,侄儿铭记在心。” 陈大奶奶已经从小文手里接过荷包,要陈宁上前:“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远行,我做长辈的怎能不表示表示?这里面不过是几个金锞子,你放着,不管是赏人也好,做什么也好,都成!” 陈宁接过荷包,又给陈大奶奶行礼,也就起身告辞。陈宁低头往后退,直到跨出门槛,才抬头往屋里瞧了一眼,见小文正站在陈大奶奶身边,陈大奶奶似乎是在吩咐什么。 只一眼,陈宁并不敢多看,就转身离去。 小文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陈宁,若看了一眼,只怕那满心的相思会涌上来,压的人喘不过气。突然听到陈大奶奶说嘴里没味道,小文忙笑着道:“听说这有了喜,爱吃酸的,这些日子,又没什么酸梅这些,不如让厨房想办法,做个酸酸的,香香的东西来。” 心安噗嗤笑了一声:“你这丫头,从哪听来的,还酸酸香香的?那得搁了多少醋?” 陈大奶奶被她们得说笑勾的馋虫有些上来了,摇头道:“全搁醋也不好,小文,你去顺便告诉厨房,让她们炸一点东西,只不许油腻了,再少少搁上一些些醋,这样既香又酸,只怕就有胃口了。” 这还真有点难为人,小文心里想着,面上笑道:“是,我这就去和厨房说。” 小文说着就往厨房去,走到院子时候,忍不住在陈宁走过的那里微微停了一下,接着小文就摇头,快步往厨房走去。忘了吧,全都该忘掉,这些,本就不该是自己想的。 小文匆匆到了厨房,把陈大奶奶的吩咐说了。管厨房的婆子双眉紧皱:“炸点什么,再稍微搁点醋,弄的有点酸,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奶奶要炸什么东西,可要吩咐了,不然的话,呈上去奶奶不喜欢,这又麻烦了。” 旁边一个婆子已经笑着道:“这不有小文在啊?让她说说,奶奶到底喜欢吃什么?”怀孕的人,口味变化颇大,陈大奶奶昨儿想吃平日爱吃的糖醋排骨,厨房里手忙脚乱做了送上去,结果被陈大奶奶嫌油腻,全倒了不说,心安还特地来厨房说了,这以后给陈大奶奶的菜,可要少用油。 这会儿又来这么一个吩咐,厨房里的人真有些害怕。 小文也晓得这是自己一句话惹出来的,眉头微皱,眼往厨房里瞧去。鸡鸭鱼肉,这些都不成,陈大奶奶嫌油腻。 萝卜白菜?这全靠一点好汤顶着,只怕陈大奶奶还是嫌油腻。 可这会儿虽说开了春,可许多菜还是芽呢,从哪去寻这新鲜菜?小文皱眉,突然瞧着旁边一把韭黄,小文指着那韭黄:“要不,就用这个,细细切了,用鸡蛋和面裹了,再放一点醋,给奶奶炸了呈上去?” “那不成,味大。再说这也就是包饺子的时候,往饺子里放一段,等饺子熟了,可要把韭黄给抽出来,既鲜又不会有那股味。大奶奶哪能直接吃这个?” 小文不下厨房,还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说,又往灶台旁边瞧去,见那里丢了一把叶子,小文指着那叶子:“这是什么?” “这啊,是花椒叶,我们早起见花椒树发了叶,就想尝个野意新鲜。”另一个婆子急忙解释。 野意、新鲜,那正好。小文笑着道:“既然是这样,你们就把这东西收拾了,平常怎么做椿芽,今儿就怎么做这个。” 给陈大奶奶吃花椒叶,厨房里的人没一个敢搭腔。小文怎不明白她们心里想什么,眉头微微一皱:“我晓得你们不敢做,怕大奶奶恼怒,可是呢,这做上去,大奶奶恼怒也就恼那么一回。大不了以后还是按原来样子备饭就是。” 若有个万一,陈大奶奶喜欢吃了,那还是好事。婆子们互相瞧一眼,也就点头。小文又说了两句,也就离开厨房。 今年春来的早,还没到二月呢,路边小草已经嫩绿,枝头柳树已在发芽,有麻雀在树间跳动玩耍。 这一路走来,万物复苏,春已经迫不及待来到。小文心里却沉甸甸的,原来没意识到,可是这会儿,陈宁走了。 小文才意识到,人和人中的不一样,是有多么大的区别。 等他回来,也许自己已经嫁人,说不定已是几个孩子的娘,沿着这条前面的人走了无数遍的路走下去。小文眼帘里似乎有什么红色闪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花园里来,有一棵桃花悄悄地挣开几个花苞。 小文瞧着这桃花,又是一年了,可自己心中,为何全没有喜悦呢。想着小文又觉得眼中酸涩,急忙把眼里的泪给擦掉。 要像娘说的,忘了,全忘了。小文在桃花树下,徘徊良久,担心自己回去时候晚了,别人会说。索性抬手把那早开的桃花折了一枝,拿着匆匆回到陈大奶奶上房。 小文刚走进去屋里,心安就笑着道:“小文你这手里拿的假花是谁做的?这样真?” “这不是假花,是真花呢,今年桃花不知为了什么,开的特别早。我方才去厨房回来路上,冷不丁一瞧,索性就转进花园里,摘了一枝给奶奶回来,好让奶奶赏花。” 小文笑吟吟地说着,把花往陈大奶奶面前送去。 心安捂住嘴笑:“就这么一小枝,赏什么呢?不过今年这桃花怎么开这么早?咱们院里的那棵,别说开花了,连个苞都没打。” “要赏,也只有赏小文的孝心诚了!”陈大奶奶笑吟吟地说着,小文已把花枝插到清供瓶里。 粉色桃花配了绿色松枝,颇为好看。陈大奶奶又细细瞧了瞧,想起自己原先的打算,不由微叹了一声。 不过那日陈大爷这样说了,陈大奶奶倒不好再把小文给了陈大爷。想着陈大奶奶就拉了小文的手,啧啧赞叹一声:“这丫头,真是聪明伶俐。” 小文被这样一赞,心吓的往上跳一下。心安的眉不由一扬,难道说陈大奶奶还想把小文给陈大爷? 陈大奶奶已经笑着道:“可惜这么好的姑娘,不能留在我身边。” 小文听了这句,心这才放下,急忙道:“能服侍大奶奶,是我的福气,能多服侍大奶奶几年,才好呢!” “这话说的口不应心!”陈大奶奶笑吟吟地道:“你今年我没记差的话,十七了。再过两年,十八、九岁的姑娘,怎么说也该嫁了。到时我给你备份好好的嫁妆。定让你嫁的风风光光的。” 小文急忙行礼道谢,陈大奶奶拉起她,口里只道可惜,不过在小文瞧来,这事,一点也不可惜。 厨房已经送来了午饭,今儿是管厨房的婆子亲自送来的。小文带着红儿把饭桌布置好,端出里面的菜来。 陈大奶奶扶了心安的手往桌上一瞧,见中间放着一盘黄澄澄的菜。不由笑着对婆子道:“你管厨房这么些年,手艺越来越回去了,让你炸个什么东西来,要带点酸的,这会儿煎盘鸡蛋就完了。” 婆子亲自来送饭,为的就是这个,急忙恭敬地道:“奶奶还请尝一尝,这并不是煎鸡蛋。” 陈大奶奶往那菜瞧了一眼,心安已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进陈大奶奶的碟子里。陈大奶奶用筷子放进嘴里,细细一嚼,面上露出一丝惊讶:“有点麻又带点酸,挺香的,也有味儿,这是什么?” 得了陈大奶奶这句话,婆子这才长舒一口气,面上依旧恭敬:“这是花椒叶,取的是个野意新鲜。奶奶若觉得中吃,等过几日椿芽下来了,也照这样伺候可好?” “椿芽我不大爱吃呢,听说有那什么榆钱儿,不晓得味怎样,你下回试试。”陈大奶奶顺口吩咐,婆子连声应是,只要能点出个具体的名儿来,就是龙肝凤髓,也有地觅去,最怕就是点不出名儿,只说味道,那可真叫抓瞎。 陈大奶奶虽然赞好,却也只尝个新鲜,那一盘子炸花椒叶,还剩得一半盘。对这两日的陈大奶奶来说,已经算得上极多的。 小文收拾了饭菜,也就带着这些饭菜,下去和小丫鬟们一起吃饭。红儿先往那盘炸花椒叶伸了筷子,接着眉头就皱起,面上现出苦涩。想吐又不敢吐,只得强咽了下去。 玉儿瞧见,捂嘴一笑:“该,谁让你觉得奶奶说好吃,你就觉得好吃的?花椒那么麻,叶子定也有麻味,再用醋那么一拌,又酸又麻的,怎么吃?” 红儿对玉儿皱下小鼻子,见小文还在那吃饭,红儿悄悄地问:“小文姐姐,雨姑娘这几日,都闷在屋里,瞧着,心里有点不得劲。” 第25章 时光 小雨过了明路被收用,但陈大奶奶不要她在面前伺候,日常身边服侍的还是心安和小文。陈大爷心里对陈大奶奶有些愧疚,除了小雨铺房那日,在小雨那歇了一宿。剩下日子不是歇在正屋,就是让心安服侍。 这样举动,谁瞧不出来陈大爷心里待小雨是怎样的。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小雨又不能去别的地方,每日也就在屋里待着。 小雨这样的日子,和红儿的想象是完全不同的。小文瞧红儿一眼,心里轻叹一声就对红儿道:“好好吃饭,想那么多做什么?就你话多。瞧,那鸡汤都没得喝。” 红儿啊了一声,见玉儿正端着一碗鸡汤在喝,急忙上前去舀剩下的鸡汤。玉儿推她一下,两人笑的嘻嘻哈哈。小文不由想起昔日小雨还没被收用时,和大家一起挤在这屋里吃饭,也是热热闹闹的。 现在,小雨每天也就自己在屋里吃饭,虽说饭食比原先好些,可不晓得,她心里是怎样想的? 但小文也明白,小雨做出这种事之后,自己和她之间,就永远不一样了。陈大奶奶的喜怒已经表现的很明显,自己更不能对小雨表示关心,不然的话,在这屋里就难了。 想着小文苦笑一下,原来自己,也变了啊! 陈大奶奶有喜之后,每日用完午饭之后,就要小睡一会儿。房里的丫鬟们,也趁这个时候或偷懒或去玩耍。 心安在房里面等着陈大奶奶呼唤,小文就坐在廊下,一边打着络子,一边晒着太阳。 冬末春初的日头很暖,小文晒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发困,但又不敢回房里偷睡,打个哈欠靠在柱子上,就开始打盹。 小文刚盹着一会儿,就听到院里传来靴子声响。小文睁开眼,见陈大爷从外头回来,刚想上前迎,就见小雨从房里走出,手里端着水要倒。 小雨似乎有什么心事,盆差点没拿住,手一软就差点掉了。 陈大爷正要踏上台阶,眼一扫望见,急忙走过去把小雨的盆给接住:“这是怎么了?难道说没有饱饭吃?这两日,怎么不见你进房里伺候?” 小雨抬头,眼却望向小文,小文明白小雨的意思,想要装没瞧见,可又怕陈大奶奶醒了,自己没有好果子吃,在那左右为难。 小雨已经道:“每日家吃的好呢,只是想着,奶奶体恤我,不让我进去伺候,心里不安,不免有些没睡好。” 小文牙咬住下唇,咬的有些发白,见小雨和陈大爷已经说上话了,也就走到窗前,轻轻敲了几下:“安姐姐,大爷回来了。” 心安在里面听见,往床上瞧一眼,陈大奶奶睁开一条缝:“安儿,你出去迎下你大爷,我再睡会儿。” 心安应是,走到外面打开门,就见小雨和陈大爷在说话。心安的神色微微一变,接着快步上前走到陈大爷跟前:“大爷回来了,怎么不进屋去?” “我正好瞧见小雨,想着好几日她都不进房服侍了,就问问!”陈大爷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心安往小雨面上瞧了眼,见小雨一脸恭敬地站在那。 小狐狸精,都敢做出勾引大爷的事了,还装作对大奶奶一脸恭敬,简直是笑话。心安心里想着,面上却笑道:“这是大奶奶怕雨妹妹劳累了呢。” 陈大爷哦了一声,就对小雨道:“既这样,就进来吧。” 小雨等的就是这句,有再多的心机,见不到人都白搭。于是小雨给陈大爷行礼,规规矩矩跟在心安身后往屋里去。 经过小文身边时候,小雨低垂着头,小文心里不由微叹一声,但面上神色没动。瞧着他们进去。 陈大爷进到屋里,陈大奶奶已经睁开眼,瞧见小雨跟进来,陈大奶奶浅浅一笑就对陈大爷:“大爷这是越发不晓得怜香惜玉了。” “我就算要心疼小雨,但更心疼你啊。”陈大爷在床边坐下,小雨已经拿了鞋子服侍陈大爷换掉。 陈大奶奶已经坐起身,瞟陈大爷一眼:“得,你这还是为我好?” 陈大爷把脚翘起,好让小雨方便换靴,瞧向陈大奶奶:“这是自然。” 陈大奶奶又是一笑,觉得有些没意思起来,这意思,谁不明白呢。罢了罢了,何苦和个丫鬟怄气,倒堕了自己的身份。 于是陈大奶奶对外面道:“打水进来洗脸罢!” 小文等的就是这句,带了小丫鬟们端着水进来。陈大奶奶已经从床上下来,披衣坐在梳妆台前。 小雨从小文手里接过水,心安把手巾从盆里拿起,递给陈大奶奶。这中间陈大奶奶并没说一个字。 小雨晓得,自己这才算真正被陈大奶奶认可,当做是这屋里的人,心中大定,但面上神色依旧没变,服侍着陈大奶奶梳洗好了。 小文又倒上茶,陈大爷和陈大奶奶也就各自说了几句闲话。 听陈大奶奶说陈宁要去外行商,陈大爷哦了一声就道:“这孩子,倒是个有志气的。既这样,这件事就交给鸣侄儿,你看怎样?” 陈大奶奶懒懒地瞧陈大爷一眼:“我什么事不都听你的,你又来问我做什么?”陈大爷哈哈大笑,往小雨面上瞧去,见心安神色平静,心中大喜,再没说别的话。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陈大奶奶怀孕满足,请了稳婆来,陈大奶奶在里面生产时候,阖府上下都悬着心。 陈夫人更是额头都冒出一点汗来,陈老夫人年纪大了,陈夫人没敢让她在外面等着,而是让人在上房陪着她。 稳婆进去了足有三四个时辰,这才听到里面传来嘹亮儿啼。接着门打开,稳婆笑嘻嘻地走出来:“给夫人道喜,贵府添了一位,小公子!” 听到是孙儿,陈夫人双眼紧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面上神色这才松弛下来。 陈夫人伸手去接稳婆怀里的襁褓,等在院内的众下人们纷纷给陈夫人道喜。陈夫人满面笑容:“赏,都赏,大奶奶院里的下人们,个个都多领一个月的月钱。” 外面人声鼎沸,心安瞧着面色苍白满脸是汗的陈大奶奶,心疼地给她擦一擦额头上的汗。 陈大奶奶浑然不觉,伸手去拉心安的手:“你瞧真了?确实是个哥儿?” 心安点头:“奶奶,您先歇一会儿罢,这生产,挺累人的。”陈大奶奶此刻哪还觉得累,只长出了一口气:“我也算没辜负老太太了。” 话刚说完,外头丫鬟们就在那说陈老夫人来了。接着陈夫人和陈老夫人婆媳走进。瞧见陈大奶奶,陈老夫人笑眯眯地道:“我果然没白疼你,孩子我已经瞧见了,生的可好了。奶妈也雇好了,我的儿,你啊,就安安心心地坐月子。” “老太太说的!”陈夫人笑眯眯地说了句就道:“这一个月,我会和老大说,让他别来烦你。想吃什么,就和我们说。” “多谢婆婆了。”陈大奶奶有些虚弱地说,陈老夫人笑的更开:“媳妇,你也糊涂了,这会儿还缺什么吃的?只要孙媳把身子骨给我养好,再给我添个重孙女,我啊,这会儿闭眼都高兴。” 陈夫人忙道:“老太太方才还说我呢,这会儿您也这样了?” 陈老夫人啊了一声,就伸手往自己嘴上打了下:“真是瞧见重孙儿,就忘了。” 屋里屋外的人都笑起来,陈大奶奶唇边的笑也没消失。以后,就瞧这两个丫头的了,她们爱闹就由她们闹去,不闹的话,这日子,过的不是有些无趣? 陈大奶奶坐月子这一个月,丫鬟们比平日更忙些,等陈大奶奶坐完了月子,小文也就抽空回了一趟家。 一进了家门,还没来得急说话,孙婶子就拉着女儿的手:“我都想好了,明年就去和奶奶说,让你回家来。这会儿,我托媒人给你说了两门,你瞧瞧,喜欢哪一个,就挑。” 这消息来的太快,小文有些瞪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娘。 小文的嫂子从堂屋里走出来,笑着上前道:“妹妹回来了,先进屋里坐。婆婆,您啊,这样的事,总要等妹妹喝水坐下,慢慢地说。” 孙婶子用手拍下额头:“哎呀,我可给忘了。瞧我这急性子。我这不是怕没定下来,这亲就跑别人家去了?” 孙大嫂又一笑,拉了小文往堂屋去。孙婶子坐在女儿旁边,孙大嫂已经给小文倒了茶,塞到她手里:“妹妹,这可是大事,这会儿可不能忸怩。别说旁人,就说我,若不是嫁了你哥哥,这日子,哪有这么舒心?” “是啊是啊!”孙婶子接了儿媳的话:“这两家我都打听过了,老人都是那种和善的,不会欺负儿媳的。小文,我这一世,只有你和你哥哥两个。这会儿你哥哥娶了嫂子,日子过的好,我不就只操心你了?” 第26章 心事 “娘!”小文皱眉叫了一声,孙大嫂瞧着小姑的神色就对孙婶子道:“婆婆,妹妹只怕是在里面日子久了,觉得嫁了人,不自在呢!” 说着孙大嫂就笑了,孙婶子怎不明白自己儿媳是想说句俏皮话,摇头说:“哎,你不明白你妹妹的心。” “娘!”小文又叫了一声,这回脸有点涨红。孙婶子瞧着女儿,摇头:“女大当嫁才是正经事,虽说你在里头伺候大奶奶,晚些成亲也没什么,可是你不为别人想想,难道就不能为我想想?我的儿,我只巴望着你好。旁的,我什么都不愿。” 孙大嫂觉得婆婆这话里似乎有点别的意思,往小文面上瞧去。 小文一张脸涨的通红,低头不语。孙婶子见女儿不说话,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唉声叹气起来。孙大嫂晓得婆婆疼女儿,也不好再劝,只默默地在一旁。 外面大门响了一声,孙大嫂侧耳听了听就道:“外面只怕有卖豆腐的过了,我出去买两块豆腐,今儿还割了肉,妹妹上回不是说最爱吃这个。正好,地里的白菜也好了。” 孙大嫂说着就走出门,孙婶子把女儿的脸抬起:“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难道心里还想着那个?小文,要是别人家,我就算老了脸皮,倒提亲也要给把你嫁过去。谁让你喜欢呢。可是小文,那是主人家,你是我含在嘴里养大的。送你进去伺候主人们,我还哭了好几场。生怕你被人瞧上了,让我的外孙叫不得我一声阿婆。就算他只是旁支族人,真喜欢你,你也不过是去做个妾,小文,我的儿,我的肉!你不为旁人,为你的娘想想,成吗?” “娘!”小文也泪眼婆娑,靠在孙婶子怀里就哭起来。 孙婶子拍着小文:“乖,听娘一句,忘了罢。况且他出外行商,也有十来个月了,说不得被人看中,另定了亲。小文,你就老老实实的,嫁人生子,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小文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孙婶子怀里,孙婶子拍着她:“我的闺女,生的这么好,又百伶百俐的,嫁了谁,谁不是如珠似宝地待着?小文,听娘的话,好不好?” 小文心中柔肠百转,却难以说出那个不字,只对孙婶子点一点头。孙婶子笑开:“那我和你说,这两户人家都是什么样的?你中意谁家,我就去瞧瞧。若难以决断,就两家我都去瞧瞧。” 小文看着孙婶子兴致勃勃地说着,勉强笑了笑。孙大嫂早已买了豆腐回来,在厨房里边剁着肉,边侧耳听着堂屋里的动静,现在听不到哭声了,也就拿着菜刀对堂屋喊:“婆婆,鸡蛋放哪了?” 做豆腐丸子,鸡蛋也少不了。孙婶子应了一声:“我怕猫叼了,放到我屋里了,你等着,我给你多拿几个。” 孙婶子走进里面去拿鸡蛋,小文坐在那里,看着熟悉的一切,整个人又缩成一小团。若那日,自己能点头,是不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接着小文摇头,不,就算自己点了头,也是一样的。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啊! 孙婶子手里拿着四个鸡蛋走出来,见女儿怏怏地缩成一团。孙婶子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走出堂屋给儿媳送鸡蛋去。 孙大嫂的手艺虽不如陈府里的厨子,比孙婶子可强多了,做的还是小文爱吃的菜。小文想起孙婶子说的话,却感难以下咽。 孙婶子吃完一碗饭抬头见女儿又呆呆的,伸手把她碗里的饭倒到自己碗里来,给她倒了一碗汤:“尝尝这个,你不是最爱吃了?而且你嫂子晓得你要进去伺候,都没敢放姜,也不知她怎么弄的,肉也不腥,豆腐也不呛。” “婆婆,这是豆腐要选好的,肉不腥就更简单了,先用水煮一下,再用葱姜揉了,把葱姜撇了,再剁碎,这样既没葱姜味,又不腥。”孙大嫂笑吟吟地说着。 小文喝了一口汤才勉强应道:“大嫂的手艺,比娘强多了。” “这会儿就嫌弃我了?等你出来了,可要让你大嫂好好教教你,怎么做饭,怎么做针线。”孙婶子的话让孙大嫂笑了:“妹妹百伶百俐的,做的针线就跟活的一样,我哪能比得上?” “不是那样绣花描朵的,是裁衣衫做鞋,以后这些,可都要做。”孙婶子是真心为小文打算,小文也晓得自己该兴致勃勃地和自己的娘、嫂嫂议论一下。 可是小文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忘了,说的轻巧。很多时候,人的心,哪是说这样就能这样的? 小文吃完午饭,漱了口,又和孙婶子婆媳说了几句闲话,也就匆匆赶回陈府。 回陈府的路还是和原来一样,旁边的房屋,巷子里的青石板,周围奔跑而过的孩童们。甚至连墙上被太阳照的斑驳影子,仿佛都没有变化。 从小文下生之时睁开眼,渐渐长大,再沿着这条路去往陈府,十多年了,一点都没变化。原先的小文以为,自己天生就该这样,可是现在小文站在巷子口,看着这长长的巷子。 京城,自己所在之地为京城,可是这京城,到底是什么样的?这天下第一繁华之地,究竟是怎样的繁华? 背后走来一个人,脚步声打断了小文的沉思,小文转过身,见是陈府的一个婆子,急忙喊声婶婶好。 这婆子哎呀一声:“原来是小文啊,正好,要寻你呢!” “婶婶有什么事?”婆子的手已经一拍:“我那小孙女,今年七岁了,这不是太太要给哥儿挑伺候的,我孙女运气好,被挑中了。就想着,寻了你,让你多照顾照顾。你侄女年纪小,在家又养娇了,你是个出名的温和人,就帮我多照看照看。” 这样的话,似乎自己前往陈府的时候,爹爹也曾叮嘱过别人。小文浅浅一笑:“婶婶,不过是点小事,您特地来寻我一趟做什么?这会儿天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呢,就不和婶婶闲聊了。” 这婆子手又一拍:“果然你是个顶好的人,哎,我也不怕你晓得,原本想去求秦家的,毕竟她闺女在大爷跟前也有几分体面。可是那秦家的,听了这话,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活该她闺女不认她。” 小文不由笑一笑,和婆子又说几句,也就匆匆回去。 小文先去换了衣衫,就往前面来伺候陈大奶奶,刚到前面,就见廊下多了好几个七八岁的小丫头,都刚留头的年纪,穿着的也是一色新裁就的衣衫。红儿正在那对着这几个小丫头说话,小文想认认谁是那婆子的孙女,往这几个小丫头面上瞧去。 那几个小丫头已经齐齐喊了一声:“小文姐姐好!” 声音稚嫩又整齐,倒把小文吓了一跳,对红儿道:“就是你教她们的?哪有这么大的规矩?再说了,奶奶还在里头呢,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红儿在那捂着嘴笑,见小文瞪自己,急忙把手放下,规规矩矩地说了声:“姐姐的教诲,我全记在心里呢!” 小文瞪红儿一眼,正屋帘子已经掀起,玉儿端着两碗茶出来,红儿忙上前接过。小文此刻已经认出那婆子的小孙女了,叫个良儿,也不急着去和她打招呼,只问红儿:“奶奶这里有客?” “是四房里那位大奶奶来了,说是宁哥儿今年不回来过年,托人捎了些东西回来,送来给奶奶呢。大奶奶和她,说了也好一会儿了,连茶都换了两遍了。” 红儿把茶碗顺手交给一个小丫头,让她仔细些,可千万别把茶碗打了,这才对小文说。小文听到苏氏来了,不知怎么心就开始扑通乱跳起来,接着小文就笑话自己,都决定忘了,还这样想,就是不对的。 小文刚要掀起帘子进去,就听到啪的一声,那小丫头上台阶的时候,被绊了一跤,手里的茶碗掉地。 那小丫头吓的要死,差点哭出来。红儿眉皱紧:“都让你小心了,怎么还这样不小心?”说着红儿就奔过去。 小文掀起帘子走进里面,给玉儿使个眼色,玉儿明白,掀帘子走出去。 “这些小丫头们,初来时候,难免有些服侍的不好。等渐渐用熟了,一个个又要出嫁了,我总不能拦着不让她们嫁吧?”外面的声音陈大奶奶已经听见了,对苏氏叹一口气说。 “婶子是个通透人,怎么连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这话都忘了呢?”陈宁出去行商之后,苏氏收到儿子送来的好几封信,说过的很好,手里又有陈宁留下的几十两银子,日逐用度,还常进来陈老夫人面前坐坐,日子比儿子在时还要好过几分。原先那种小心渐渐消失,和陈大奶奶说起话来,也能寻出几样新鲜话来,两妯娌倒越发好了。 第27章 拒绝 “嫂子说的是,倒是我拘泥了。”陈大奶奶说了一句,又和苏氏扯了些闲话。小文掀起帘子进来时候,苏氏已经瞧见小文了,见小文比原先,似乎生的更好一些。眉目之间也很大方。 想起儿子的心事,苏氏不由在心里叹一声,只可惜是个使唤人,要正经求来做媳妇,还真有些拉不下脸。 若是求来做妾呢?苏氏瞧着陈大奶奶的脸不由出神,只怕陈大奶奶不是不肯放,但这连自己家都觉得是委屈了她的事,陈大奶奶难道不觉得委屈? “嫂子瞧着我做什么?”陈大奶奶又问一句,苏氏收起思绪笑了:“我在想方才瞧见的侄儿,模样和婶子,差不多是一模一样呢!” “是,就只有眉毛像大爷。人都说,儿子像娘,是个好福气的孩子呢。”陈大奶奶提起儿子,笑就是从心里发出。 苏氏又和陈大奶奶说了一会儿闲话,孩子醒了,奶妈给孩子喂了奶,抱出来陈大奶奶和苏氏逗弄了一会儿,苏氏也就告辞回家。 陈大奶奶抱着孩子,就让小文送出去。 小文把苏氏送到院门口,停下脚步刚要说话,苏氏已经下了决心,转头瞧着小文道:“姑娘,想是方才和你们奶奶坐久了,这会儿有点头晕,姑娘可能送我到二门处,把我交给我家丫鬟?” 小文应是,叫了红儿和她说了,自己就扶了苏氏往外走。 苏氏这一路上瞧着小文,越瞧越觉得小文出色,小文心里奇怪,眼见将到二门处,小文问道:“奶奶今儿是怎么了?只往我面上瞧?” “这家里上上下下的丫鬟,我也见得多了,瞧来瞧去,却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生的好,为人好。”苏氏这样的赞扬小文在别人那里听的多了,微微一低头道:“都是她们说笑着呢,我比别人也好不到哪去。” “我儿你可还记得?”苏氏下决心问了这么一句。小文有些讶异,苏氏这一年来常出入陈府,可从没这样问过。 但小文还是很快回答:“奶奶的哥儿,听的在外做生意很得法。奶奶是有福气的,这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苏氏的唇边不由露出一丝骄傲的笑,这才道:“他曾和我说,很喜欢你!” 纵然小文心里的心事已经存了很久,但听到苏氏这样直接说出来,小文的神色还是变的惊诧了些,接着才道:“奶奶说笑话呢!” 苏氏站在那里,平静地望着小文,小文觉得脸渐渐又红了,低头道:“差不多也到了。奶奶家的丫鬟,在那等着呢!” “你晓得,我并不爱说笑话的!”苏氏又来了这么一句,小文觉得自己的心开始像被人点了一把火,在那热烈地烧起来,接着小文的脸红的不能瞧了,但还是对苏氏道:“奶奶抬爱,我……” 小文只说了这么半句,就再说不下去。 苏氏细细地瞧着小文,接着轻叹一声:“我晓得,你样样都好,只可惜出身受限,若嫁了我儿子,终究只能做个妾。但你放心,只要你肯,我……” 小文觉得那把火又被人丢上了一堆冰,不但火熄了,小文自己的心也渐渐冰冷起来。 小文眼里已经有眼泪盈出,小文强行让自己把泪咽下去,才抬头对苏氏道:“奶奶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不做妾的。” 苏氏神色顿时惊讶,接着就点头:“我也明白,虽说你只是个丫头,可在这家里服侍的是大奶奶,也是吃过见过的,做我们家的妾,确实有些委屈了。可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 小文摇头:“不是为这个,我虽不敢说荣华富贵于我,如烟云一般,但也没有把荣华富贵,看的那样重。说句奶奶会觉得我不要脸的话,我只想我的娘,能和她的亲家母,好好地在一起说话,我的孩子,能叫我的娘,一声外祖母。” “这算不得什么,虽说名分有差池,但我答应你……”苏氏已经急急地说,见小文摇头,苏氏的眉又微微一皱。 “名分有差池,奶奶难道不晓得,很多人活一辈子,就为了这个名分吗?”小文的声音微微提高。苏氏瞧着她,接着浅浅一笑:“倒是我没想到这些,你既不愿,也就罢了。” 小文低头,把眼里的泪悄悄擦掉,抬头对苏氏露出笑:“奶奶或许觉得我在说大话,可我,只想这样过,我愿……” 小文没有说完,就停下口,对苏氏恭敬一礼:“奶奶的丫鬟在那里呢,我这就回去。愿奶奶以后能娶个贤良淑德的儿媳!” 说完小文转身离去,苏氏瞧着小文,眉微微一皱,这丫头,倒有些不大一样呢。只可惜,心气再高,也不过是个丫头。就不晓得她以后,会是怎样的? 小文匆匆离开二门处,觉得胸口又有一把火在烧,是恼怒还是郁闷,小文分不清楚。小文只晓得,这话是自己心里的话。 嫁给陈宁,当然好,只是做妾的话,又不好了。做妾,就算婆婆说的再好,丈夫再怜爱,低一头就是低一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虽然,小文知道,这样拒绝之后,就彻底斩断了自己和陈宁之间的缘分。一想到这个,小文口中又开始苦涩起来,可是,不拒绝,以后苦的,就是自己。 小文把手按在心口,感觉着那颗心,慢慢地恢复平静。小文这才举步回去。这辈子,过的很快。那个男子,就忘了吧,忘了吧! “小文姐姐!”小文刚走进院里,良儿就迎上来,小文笑着拍拍她的头:“你祖母都和我说过了,你放心,在这好好地服侍奶奶,以后,好多着呢!” 良儿点头,悄悄地往红儿那边瞧去:“可是,红儿姐姐……” “红儿嘴硬心软,日子久了,你们就晓得了。”小文又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红儿在廊下听见,对小文皱下鼻子做个鬼脸。 小文又笑了,这日子,就这样过罢,怎么过日子不行?自己能受委屈,可怎么忍心自己的娘受委屈,自己的家人受委屈? 这样想着,小文心里好受一些。心安已经从屋里走出,手上还拿着个花样子:“小文,你来的正好,奶奶说,让你紧着做个肚兜出来,好给哥儿穿!” 小文应了一声上前接了花样子,见是百子图,不由啧啧两声:“这好精致,就是时候要多一些。” “就因为这精致,才特特地让你做呢,十天够了吧?”心安笑着说,小文刚要点头,就见心安眉一皱,捂住嘴往边上呕了一下。 “安姐姐你怎么了?”红儿等已经围了过来,陈大奶奶在里面听见,掀起帘子靠在门边,细细地瞧着心安,接着笑道:“这只怕不是吃坏肚子,是有好事了。去告诉外头,请个太医来瞧瞧。” 心安一张脸登时羞红:“奶奶我……”陈大奶奶瞧着心安:“害羞什么?喜事呢,这才叫喜事成双。我还在愁哥儿只有这一个,没有弟弟妹妹,多无聊。” 心安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小雨从屋里出来,听到陈大奶奶这话,看向心安的眼有些复杂,但很快就上前对心安道:“恭喜姐姐了。” 心安和小雨这些日子,关系算不上十分好,但面上情还是有的。心安忙点头:“这好事,要一个接一个才好呢。” “送子观音瞧着,果然有些灵验呢。小文,你再去给送子观音面前,添柱香。”陈大奶奶笑吟吟地说着,小雨已经听见,只当没听见,只是低着头站在那。 太医来了之后,说心安果然是有喜了,已经有了两个月了,说心安身子骨比陈大奶奶那时候还要好些,无需静躺着养胎。 陈大奶奶十分欢喜,赶紧让人去告诉陈老夫人陈夫人这个好消息,又让人挑个小丫头来,专门服侍心安,还说要摆几桌酒,从此之后,心安就不再是安姑娘了,而是复了本姓,称柳姨娘。 陈老夫人和陈夫人听说了这个消息,都打发人送了东西,又说陈大奶奶这个主意很好,心安年纪也大了,总不能这样混着。 院子内喜气洋洋,众人都给心安道喜,心安的脸倒红了又红,对陈大奶奶道:“奶奶说什么呢?都是服侍大爷,难道还有不同?” “我抬举你,难道你心里还不喜欢?”陈大奶奶笑吟吟地说了这么一句,心安的脸更加红了:“奶奶这话说的,让我不知怎么接?” “不用去想怎么接。我给你,你就拿着。这才叫识抬举,受抬举。”陈大奶奶瞧一眼小雨,笑吟吟地对心安说。 心安又恭敬地应了几声是,小雨晓得这话,一大半是说给自己听的,低着头站在那,如木塑泥雕一样。做妾的命运,就是这样可怜。小文瞧着小雨,心中掠过叹息,接着那叹息就消失,自己,绝不为妾。 第28章 恩典 陈大爷晚上回来,晓得这信,也十分欢喜,还和陈大奶奶说,既然要摆酒,索性再给心安打上一副金头面,里里外外的衣衫也要重新做了。 陈大奶奶听的笑:“得,都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这事难道还要你来操心。你放心,首饰我已经让人去打了,这衣衫,家里针线上的人,早来量过身了。” 心安的脸又是一红:“大爷大奶奶这样待我,我真是……”陈大奶奶笑着抬起一只手:“再这样说,就不像我身边的人了,你要真想谢,就给哥儿添个妹妹,这才是正经。” 陈大爷点头:“说的是,安儿,你生个姐儿出来,我们也算儿女双全了。” 心安的脸更加红了,抬头看一眼小雨,小雨还在那站着,面上笑容一点没变。小文这些丫头都在外面守着,听到里面传来的说笑声里,总是没有小雨的,小文不由想起很多年前,接着就摇头一笑,罢了,这都是别人选的路,自己能说什么呢? 热热闹闹地摆过酒,心安身边多了个小丫鬟服侍,虽然陈大奶奶让心安安心养胎,但心安每日还是要上陈大奶奶面前去两回。就算不服侍,陪着说笑也好。 这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眼见着又要过年,陈大奶奶今年日子过的舒心,再加上有管家娘子在陈老夫人跟前来说,算着时候,丫鬟小厮们,也有许多到了要配婚的年龄。 陈老夫人和陈夫人把陈大奶奶找来,和她商量到底是主人家做主配了呢,还是各自放出去婚配? 陈大奶奶一听这话就笑了:“老太太这是怄我呢,回回不都是有体面的,各人自己出去寻。实在是那寻不到媳妇的,也就在那粗使丫鬟里面,胡乱配了。虽说都是些下人,也是一辈子的事,这要配不好,岂不要人说我们?” 陈老夫人听了这话就对陈夫人点头:“瞧瞧,我就说这孩子越发会做事了,也越发宽厚了。我们做上人的,总要宽厚些待人,才会让人都忠心,记得我们的好。” 陈大奶奶噗嗤笑了一声:“原来老太太和太太,是故意试探我呢。” “也不是试探,只是我们都老了,这家总要交到你和老大两人手里,再说老大现在有了差事,家里事情,你总要多担着些。若是一味讨我们的好,克扣下人,或者一味纵着下人,只图好名声,这都不成。因此我才和老太太这样说。” 陈夫人的话让陈大奶奶立即站起:“原来太太是这样心,倒是太太想的周到。老太太、太太请放心,我虽不能像祖宗们一样,创些这么大的基业。这基业在我们两口手里,却也不能糟蹋了。” 陈老夫人点头笑了:“果然这女人,总要做了娘,才更稳重了。这孩子,之前不是不够稳重,只是我嫌她有时还不够细致。这会儿啊,做了娘,就细致了。” 陈夫人微微一笑,陈大奶奶抿一下唇:“原来到了今儿,老太太才说了一句真心话,一直嫌着我呢!” 说完,陈大奶奶自己憋不住,先笑出来,陈老夫人伸手挽了下陈大奶奶:“胡说,什么嫌着你,只是你还年轻,我们总要瞧着看着,瞧你哪里做的不合,就指出来。” “原来老太太这是疼我呢!”陈大奶奶又加上一句,屋子里的众人也跟着笑了。 这笑声传的很远,很快府里的人都知道有些年纪到了的丫鬟小厮就该放出去,这让很多人的心活了下。 这要能嫁在外头,或者嫁个这府里的管事,总是上好的。最差的就是被胡乱指了一个,男怒女怨这种事,又不是没听过。 不过这些都和小文没多少关系,不能嫁那个人,那嫁谁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日小文刚把陈大奶奶吩咐做的针线送到正屋里,从屋里出来,就见一个婆子跑进来,对小文道:“侄女,你在这,正好呢,你娘让我帮带一句话,说,你要得闲呢就回家一趟,要是不得闲呢,就她要来给大奶奶磕头!” “柳姨奶奶刚有了身子,不如,让我娘来给大奶奶磕头吧!”小文稍一沉吟,就说了这么一句,说出口就觉得,心头有些疼。 来给陈大奶奶磕头,得了陈大奶奶亲口许诺,自己,也许,一过了年就要回家去,然后,在家待嫁。从此,那个人就再不能想起,做了别人的妻子,再想别的男人,死了那是要入地狱的。 小文想起曾听过的因果故事,头微微一低,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婆子又说了几句闲话也就匆匆离去,良儿已经走上前,小声地说:“姐姐,你要出去了,可我,还没学会怎么服侍大奶奶呢。” 小文收起思绪,牵着良儿的手坐到美人靠上:“在这府里,贴身服侍主人的,也不过几个。” 良儿哦了一声就道:“可我想……”良儿没有说完,就伸手把嘴紧紧捂住,小文摸摸她的发:“我晓得的,服侍主人,也只有六个字罢了,眼到手到心到,至于这嘴,不那么灵巧,也没什么要紧。” 良儿睁大眼睛点头,小雨从里面掀起帘子走出来,良儿急忙站起来叫了声雨姑娘。 小雨瞧着小文,往事如水一样在脑中缓缓流过。接着小雨就笑了:“真快啊!”的确很快,从踏进这座府邸时候懵懂的小丫头,再到现在,小文曾经觉得,这日子,漫长地看不到边。 现在才晓得,这日子,快的让人心里有些害怕,也不过一眨眼,就什么都变了。 良儿不明白小雨这话的意思,只是瞧着小文小雨,小雨先回神过来,对良儿道:“你去后面瞧瞧,昨儿洗的衣衫干了没?” 良儿点头,匆匆往后面跑去,小雨伸出手,小文的泪再忍不住,掉在地上,接着小文就轻声道:“也不过是……” 小雨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间,小文会意,两人来到抱厦外,这里偏僻,又能瞧见人来人往。 小雨瞧着小文道:“你以后,一定会过的比我好的。” “原本,你也该和我是一样的!”小文的话让小雨笑了,接着小雨摇头:“你别安慰我了,小文,再说了,我也不觉得委屈,我本就是这府里的家生子。若说有娘护着我,能嫁个好人家,我也……” 小雨顿住没有说话,接着小雨摇头:“再说了,就算,就算……” “对不住!”小文真心诚意地对小雨说,小雨摇头:“你何必对我说对不住呢?再说你也有你的难处,我晓得,你不想跟大爷,可我想,这不过是两全其美的事。至于说奶奶的冷淡。小文,我连有后娘的苦头都吃过了,还在意这个?” 小文抬起袖子擦眼里的泪,小雨晃晃她的手:“不要这样,小文。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是奶奶的人,难道还能不顾及奶奶,和我说说笑笑,嘻嘻哈哈?” 小文眼里的泪落的更凶,小雨见劝不住,索性伸出手臂把小文的肩头抱在怀里:“小文,别为我难受。我那个后娘你晓得的,就算我放出去,她十之八|九也是把我卖去做妾。那时候还不晓得大妇是什么样人,说不定三天打两日骂。大奶奶呢,顶多就是对我冷淡些,旁的什么都没。我呢,也不指望得个孩子,我不被大奶奶待见,难道生个孩子又得待见了?也就好好地服侍大爷大奶奶,等过个几年,大爷有了新人,那时大奶奶自然也不会再对我冷淡,这辈子,不就这样过去了。” 小文的心里更加酸,原本,这一切都该是自己去受的。除了说对不住,小文不晓得该怎么说。小雨轻轻地拍着小文的肩。做女人,不就是这样?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一阵风吹过,吹的人遍体生寒,接着淅淅沥沥地,小雨落了下来。 “啊,这都冬月里了,怎么又下雨了?”良儿从后院跑过来,手里还抱着堆衣衫,见到小雨就急忙道:“得亏了雨姑娘提醒,不然这雨下来,衣衫湿了,又要被红儿姐姐说。” 小文见人来了,急忙背转身把眼里的泪全擦掉,小雨已经笑着道:“今年有些旱,这会儿下雨,只怕明儿就下雪了。” 小文已经转身去接良儿手里的衣衫:“就算不提醒,晒了这么大一会儿,也该干了才是,你啊,眼里可要有活。” 良儿嘻嘻一笑,小文又瞧小雨一眼,见小雨和原先一样,小文晓得,很多事,自己是无法忘记的。 过了三四日,孙婶子果然进府来,给陈大奶奶磕头,顺便说了要给小文在外头寻一个女婿的话。 陈大奶奶听完就笑了:“我晓得你是疼闺女的,只怕已经寻摸了好几年了吧?” 第29章 相看 孙婶子说了声是才道:“也不怕奶奶笑话,这事呢,的确已经想了许久了。只是丫头在里头服侍着,主人们不发话,哪能自己做主。还是听说这回主人们赏恩典,这才敢去寻媒人的。” “你闺女是个好孩子,寻了个什么样的?”陈大奶奶笑着问。 孙婶子笑道:“不过是在一家绸缎庄里做事,一年三四十两的进项。一个姐姐已经嫁了久了,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姐姐也好,老娘也罢,都是老实和气的。” “这也不错,定了哪一日的日子来相看?”陈大奶奶的话让孙婶子的脸微微一红孙婶子才道:“这事,总要奶奶许个恩典,我才好让人过来相看。”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就后日罢,小文,你可都听到了,后日一大早,好好地打扮了出去。”陈大奶奶招呼一边站着的小文,话里带着取笑。 孙婶子和陈大奶奶的对话,小文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可是小文心里,只有苦涩。娘寻的人,定是好人,定是老实人,可也意味着,以后,再不能去想陈宁了。 因此小文只装作害羞,把头垂的很低,此刻听到陈大奶奶叫自己,小文的头只微微一抬就道:“都是奶奶的恩典,我……” 话没说完,小文就用手捂住脸,后退着往外跑出去。 “瞧瞧,害羞了!”陈大奶奶笑着一指小文,对孙婶子开心地说。孙婶子是晓得女儿的心事的,见陈大奶奶这样说,孙婶子也忙堆起笑容赔笑道:“姑娘家,哪能不害羞呢?” “说的啊,我原本还想给她点福气,谁知被人抢了先,等小文出阁时候,我再好好送份嫁妆就是!”陈大奶奶的话让孙婶子又给陈大奶奶磕头:“奶奶给的恩典已经够多,再多了,就折福了。” 陈大奶奶和孙婶子在里面说话,小文已经一口气跑到自己屋里,明摆着这会儿陈大奶奶不会来叫自己,小文把门关上,扑在床上结结实实地哭了好一场。 哭完了,小文才觉得心里舒服些,罢,罢,以后再不去想,再不去念。就算他喜欢你又如何,你要嫁他,不过是做个妾。 只是,心里还是疼,小文把手塞进嘴里,狠狠一咬,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的痛消失。 “小文,你在屋里吗?我要赶着出去,奶奶许我来和你说几句话。”孙婶子在外敲响了门。 小文拿过镜子瞧瞧自己,这才上前开了门。孙婶子瞧着女儿这样,闪身进去,顺手带上了门:“小文,我……” “娘,您别说了,我晓得,您都是为我好。等后日,我会好好地打扮着出去的。”小文打断孙婶子的话,揉着眼睛说。 “口里这样说还不成,心里也要……”孙婶子终究是不放心。小文抬头,对娘露出笑:“娘,我会的,口里说久了,心里迟早也会和口里一样。” 孙婶子这才没有再说,摸一下女儿的脸:“和我一起出去罢,这样人问起,我也只会说,是我怄你。” 小文点头,伸手去扶孙婶子,孙婶子已经把女儿的胳膊挽住。小文没有挣开,一路送孙婶子到了二门。 回到院中,那双红红的眼,难免招来几句嘲笑,小文全不在意,只用自己的娘故意怄自己这样的话搪塞过去。 晚间躺在床上,听着后来搬来和自己一起住的玉儿均匀的呼吸,小文怎么都睡不着。外面漆黑一团,什么都瞧不清楚。 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转眼就过去了。小文不知道,不愿去猜也不愿去想。用枕头捂住脸,悄悄地又哭了几声。这几声哭完,就忘了,真的忘了。 到了要相看那日,一早起小文先去回了陈大奶奶,陈大奶奶让心安捡了两样首饰给小文戴上,又见小文穿的上下一新,这才笑着道:“这样子出去,才不折了我们家的名声。” “都是奶奶|疼我!”小文的话让陈大奶奶笑了:“你这样的人,我不疼你要疼谁去,赶紧出去吧。今儿也不用赶着回来,到差不多掌灯时候再进来也不迟,我这里,不缺人服侍。” 小文应是,行礼后也就往外走。往常回家,小文心里都是喜悦的,今日那样的喜悦再不复现。小文走过陈宁住着的那条街,往里面瞧了瞧,离过年只有个把月了,他想来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小文驻足瞧了瞧,也就离去。 陈宁家的大门已经打开,苏氏从里面送陈宁出来:“昨儿才急哄哄地回来,今儿这么一大早,就说要出去。银子虽然要赚,可也不能不顾身子骨。” “娘,要赚银子,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陈宁笑着对苏氏说。 苏氏的眉没有松开:“瞧瞧,昨儿见你回来,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起过年呢,谁知听这信,并不会和我一起过年。” “我这不是刚自己做了点事?娘,您别这样,等以后,我啊,年年和你一起过年。”苏氏摇头,陈宁刚要走,苏氏突然道:“对了,还有件事呢,府里面又要把丫鬟小厮放出来了,可惜那个叫小文的,原先我想着,你既喜欢她,我去和她说说,让她做个妾也好,谁知她倒不肯。” 陈宁要走出的脚步,又顿在那里,瞧着苏氏:“娘,您真说了?” 苏氏瞧着儿子:“自然说了,儿,我晓得你想什么,可是……” “可您也不能这样做。这样的,侮辱她!”陈宁的话让苏氏的眉往上挑:“侮辱?儿,你晓得你说的是什么吗?” 陈宁怎不晓得?可一想到小文听到自己娘说要给自己做个妾的时候,她心里是什么想法,陈宁恨不得就要插上翅膀,去给小文解说清楚,自己心里并不这样想的。 “你别给我摆这样脸色瞧。你要喜欢,做妾可以,做妻,没门!”苏氏见了儿子脸色,立即开口堵住他要说的话。 陈宁无奈叹气:“罢了,娘,我先去办事吧。” “别想着从他们家门口过,我也听说了,她娘正张罗给她寻一个呢。”苏氏有些不放心地又追着陈宁说了一句。 陈宁的手不由握成拳,接着就摇头,为什么自己偏偏就姓陈?接着陈宁苦笑,不姓陈的话,这生意也不会做的这么顺利。 陈宁的脚步停下,还是不自觉地来到她家门前了,想着今日她就要相看人,以后,可能就要嫁给别人。 陈宁的心就沉甸甸的,这种无力回天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陈宁瞧了瞧,也就往另一边走去,刚走了几步,就见一个媒婆带了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走过来。 瞧见陈宁,媒婆眼一亮:“这不是宁哥儿,前儿我还听你娘说,你不回来过年呢。怎么这会儿又在这了?” “有点事,正好要回京,就回来了,不过这年,只怕不在家过了。”陈宁对媒婆拱手,眼却悄悄地往这小伙子身上瞧,相貌也还可以,瞧着也还忠厚,可是怎么都比不过自己。 “这样最好,你在家有几日啊?我和你说,我这里,可有好几个姑娘要寻女婿,到时我过了你家坐坐。”媒婆说着,就招呼小伙子和自己往孙家去。 见媒婆带人进了孙家,陈宁心里更加苦涩,接着继续往前面走。 孙婶子听到门响,就赶紧跑去开门,孙大嫂拉着小文进了里屋:“你先在里面瞧瞧。” 小文应了一声,孙大嫂凑在小文耳边:“那日,你哥哥上我们家去,我也是躲在里面,透过门缝瞧见的,真是,一见了就喜欢。” 小文对大嫂努力笑了笑,孙婶子已经在外面招呼媒婆和那小伙子坐下。接着孙婶子就喊:“媳妇,来倒茶。” 孙大嫂对小文挤眉弄眼,答应着就掀起门帘走出。 这都是说好的,小伙子被安排在对着门的地方坐着,见门帘掀起,小伙子也就打足了精神往里面瞧,见炕上坐了个姑娘,连眉眼都没瞧清,只瞧见穿的不错,发上戴了些首饰之外就再没别的,门帘又被放下,孙大嫂笑吟吟地走出来。 小伙子晓得这就是以后的舅嫂,急忙起身拱手。 孙大嫂往小伙子面上一扫,见是个忠厚老实的样,对孙婶子笑着道:“娘要什么样的茶呢?” “就你妹妹那日带回来那个。”孙婶子察言观色,见小伙子的面有些红,晓得只怕瞧中了自己女儿,心里不免得意。 孙大嫂听了就往里屋拿茶叶,小伙子趁帘子掀起时候又瞧了一眼,不过还是什么都没瞧清。孙大嫂已经笑眯眯地对小文道:“怎样,瞧见了吧?娘只怕是相中了,让我拿好茶叶呢。” “有娘和嫂子做主,不就够了?”小文真是半点心思都没有,孙大嫂还想打趣几句,就听外面媒婆道:“今儿一早我还遇到那边的宁哥儿了,你说说,自从吴家退了亲,他啊,到这会儿都没定亲,也不晓得要寻个什么样人?” 第30章 恳求 小文侧耳想再细听一听,孙大嫂已经打小文的手一下:“外面的闲话有什么好听的,这才是正经事呢。” 正经事?小文收起心里的想法,对孙大嫂微微一笑。孙大嫂坐在小文身边,悄声道:“我还赶着拿茶叶出去呢,赶紧和我说说?这个不成,再寻下一个,也是一样的。” 小文低头手里玩着衣带,孙大嫂以为小文害羞不肯说,抿唇一笑,拿了茶叶就往外走。等孙大嫂走出去了,小文才抬头,眉头微微一皱,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听见了他的消息? 孙婶子听媒婆提起陈宁,心不由往上一提,用话岔开:“说起来,林嫂子家闺女,也是你说的媒,现在嫁过去也有五六个月了,我不常出门,也不好去问问呢。” 媒婆提起这个就来劲:“这你就问对人了。前儿我打他们家门前过,正好小丫头出来买零嘴,叫我进去里面喝了茶。都有四个月的喜了,姑爷待她好着呢。虽说……” 媒婆往那小伙子那边瞧一眼,这才压低嗓子对孙婶子道:“虽说那房子家具下人都是林家出的钱,姑爷也只晓得读书。可只要小两口过的好,等以后那位姑爷中了进士,林家丫头,不就做官夫人了?这是哪来的福气呢?” 孙大嫂已经泡好三杯茶端过来,媒婆先接了,孙大嫂又送到小伙子跟前,小伙子老老实实坐在那里,见孙大嫂给自己端茶过来,小伙子急忙站起身。接茶时候眼一直不敢瞧孙大嫂。 孙婶子心里越发满意了,对媒婆道:“我家闺女,也不要这样的福气,再说这官夫人,瞧着是风光极了,可也要有这个排场做去。我啊,只要我闺女能和和美|美过日子就好了。” 小伙子正好听见这两句话,急忙把茶往嘴里送,那茶有些烫,差点没烫到他。孙婶子对媒婆点一点头,媒婆晓得,这媒钱只怕有七八分了,心里更欢喜,笑着道:“说的是,不过林家丫头,在老太太跟前也有几分体面,等到以后,做了官夫人,有老太太疼她,想来那新科小进士,也没什么好说的。” 孙婶子也笑着和媒婆扯了些闲话,这边瞧的满意了,孙大嫂也就下厨做了午饭,媒婆坐了上席,孙婶子陪着用过午饭,媒婆也就告辞,这剩下的下聘这些事,总要两家长辈来商量了才是。 孙婶子送媒婆和小伙子出来,门才一打开,就见陈宁站在门口,孙婶子不料陈宁会站在自家门前,倒吓了一跳。 媒婆已经哎呀叫了一声:“宁哥儿,你正好路过?柳小哥,你先自己回去,我啊,正好上这位哥儿家,和他娘坐坐呢。” 小伙子晓得媒婆的意思,对媒婆点一点头也就离开。陈宁瞧着媒婆,又转向孙婶子,心里有千般话语,却说不出来。 孙婶子见那小伙子走了,也就打算关门回去。 陈宁急忙阻止:“孙婶子,我……”媒婆的眉皱紧:“奇了,你是来寻孙嫂子有事?可是里头大奶奶要寻孙嫂子?” 陈宁鼓起的勇气这时候似乎又全部消失,孙婶子已经笑了:“嫂子说什么呢?里头大奶奶就算有事,也不会让宁哥儿这么一个大男人传话。” 媒婆也笑了,正要再说,陈宁再次鼓起勇气:“孙婶子,我的确是来寻你的。”孙婶子惊讶地看了眼陈宁,接着就笑了:“宁哥儿有什么吩咐,说一声就是。” 陈宁能听出孙婶子话里微微的讥讽,头微微一低不等孙婶子说话就进了门。 媒婆愣在那里,孙婶子皱眉,有些进退两难。媒婆眉一皱就道:“孙婶子,宁哥儿要寻你,你就进去说话罢,我啊,还是去寻那边大奶奶说说话。” 媒婆说完转身就走了,孙婶子迟疑一下,这才把门关上。 陈宁还站在院子里,见孙婶子走进来就对孙婶子行礼:“婶子,我……” “宁哥儿,你有什么吩咐就快些说罢,这里不是你来的地儿。”孙婶子打定主意不让陈宁进堂屋,在陈宁面前一站就说。 孙大嫂正在厨房洗刷碗筷,听到外面有人进来就伸长脖子从门缝里瞧下,见孙婶子也不让人进屋里坐,十分奇怪,但又不好开口。 小文望着面前的饭菜,一口都没动,突然听到陈宁的声音,小文急忙推开一点窗,从窗缝里往外瞧。 陈宁虽然不明白孙婶子为什么对自己横眉竖目的,但也晓得,真要求取小文为妻,首先要过的是孙婶子这关。因此陈宁依旧客客气气的:“婶子,我只是想,想着,令爱……” “我们是什么样人家,你是什么样人家?宁哥儿,也不是我说句大话,我闺女,就算在家里烂了臭了,我也不会把女儿给人家做妾。” 孙婶子斩钉截铁地说完,顿一顿又道:“就算是主人家也不成。”陈宁被孙婶子说的脸红红的,接着陈宁就道:“婶子,我并不曾轻视令爱,我若要娶,也是要好好地娶过去的。” 陈宁的话小文一字不漏地听见了,小文心中顿时升起喜悦,这样的喜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看见可以休憩的地方。 孙婶子可不像小文一样欢喜,她只斜陈宁一眼:“这话说了,你不算。” 陈宁顿时觉得口中苦涩起来,的确,自己的婚事,该由自己的母亲做主,没有自说自话,跑到别人家来说这事的。 陈宁对孙婶子道:“婶子,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觉着,小文和别的姑娘不一样。方才我出去办事,事情办的很顺利,可以赚一大笔银子,可我不觉得心里有多欢喜,反而有些惆怅。因为我晓得,今儿有人上门来给小文相看呢。孙婶子,那时候,我只恨那个人不是我,我只恨我为什么要姓陈。” 小文在窗口处听着,已经听的十分感动,唇边有笑现出。 孙大嫂已经洗好了碗筷,收拾好了厨房,也在门口处听着,听完了就用手拍拍胸口,这太大胆了,这样不知羞的话,也不晓得他是怎么说出来的。 孙婶子忍不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这才对陈宁摇头:“宁哥儿,你有这份心,我已经晓得了,可晓得了又如何?小文还是陈府的家生子,不是那外头的姑娘。你想要娶她,头一关,你娘那里过不去,二一关,就算你娘这里过去了,以后妯娌之间来往起来,别人会怎么说?” 孙婶子的话让小文心里的喜悦渐渐消失,小文眼眨也不眨地从窗缝里瞧着陈宁,快一年没见了,此刻的陈宁在小文眼里,真是怎么瞧怎么好看。 情人眼里出西施,小文突然想起这句话,接着小文的脸微微一红,不害羞的,哪能这样想? “我知道,婶子,我都晓得,所以我也想好了,婶子若答应了,我就带上娘,带上小文,往通州去,我在那里,已经赁了个铺子,做起生意来,原本打算过上一两年就带上我娘去的。只是现在,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陈宁的话句句恳切,孙婶子又往他面上瞧瞧,接着叹气:“你的打算倒好,可是我的闺女,从生下来到现在,我都舍不得让她受点气,这一背井离乡的,到时被你欺负了,我都不晓得怎么处?二来呢,难道你就永不回来了?你娶了媳妇,族人总要见一见,祠堂总要拜一拜,不然那成什么事了?不成不成,这个,不成。” “婶子!”陈宁又叫了一声,叫的更加恳切:“等过个三四年,那时大家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我再带着娘和小文回来,见族人拜祠堂,那时小文已经生儿育女,又有谁会说个不字?” 孙婶子还是冷笑:“所以说你是没经过什么事的,就算样样照了你的想法,你以为,你受人耻笑时候,你会不拿小文出气?再者说了,你现在手里有了点银子,就该好好地娶一个,到时你岳家也好帮你的忙,娶了我闺女,我可照实说,帮不了什么的。” 娘,我愿意的。小文那句我愿意的话已经在喉咙口许久,却无法说出来。小文的手紧紧抓住窗子,险些把窗纸都给捅破了。 孙大嫂已经从厨房悄悄地出来,进了里屋,见小文坐在窗户边,手紧紧抓住窗子,孙大嫂不由微微摇头。 小文并不晓得孙大嫂来了,直到孙大嫂在那道:“妹妹的手劲儿越来越大了,这刚糊上的高丽纸,都快被妹妹捅破了。” 小文这才转身对孙大嫂,面上的红色久久没褪。 孙大嫂笑着把窗缝给关上,这才对小文道:“你都听见了,哎呀,听的我脸都红了。只是我和你说,这事可是大事。” 第31章 拒绝 “我晓得!”小文声音怏怏地说,孙大嫂拍拍她的手:“这人呢,确实不错的,想来家里也还过得去,只是你想,这要去通州,好几日的路程呢。到时若出了什么事,我们可帮不了你。” “我晓得。”孙大嫂听到小文只说这么一句,握住她的手半日没有开口,小文想再听听陈宁和自己娘说什么,但窗户被关的很紧,又有孙大嫂在身边,小文什么都听不到。 陈宁瞧着面前满面怒气的孙婶子,又道:“婶子,我晓得你的担忧,我可以……” “别说什么发誓的话!”孙婶子冷冷打断陈宁的话:“我经过的事也多了,誓言要真能成真,这世上就没有背信弃义的人了。” 陈宁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难道要就此放弃吗?门上传来拍门声,孙婶子也不瞧陈宁,就上前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是苏氏和媒婆,瞧见苏氏,不等孙婶子问出来,苏氏已经瞧见自己儿子,径自进门。 孙婶子也不招呼媒婆进来,把门关好。媒婆见不能进去,急的没有办法,想翻墙又翻不进去,只得把耳朵贴在孙家门板上听起来。 “娘,您怎么来了?”陈宁瞧见苏氏进来,不由惊讶地问。 “我要不来,还不晓得你要做出什么事呢。”苏氏虎着一张脸对儿子说,陈宁的眉微微一皱,接着就道:“娘,我是……” “什么你是,自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这事,我做主。媒婆就在外头等着呢,她方才说了几家姑娘,我听着,有合适的,这就回去,商量你的婚事。” 苏氏上前拉着陈宁的胳膊就要把陈宁拉出去,孙氏也点头:“大奶奶说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正经经的规矩。大奶奶把哥儿拉回去,好好地说说,我家啊,也相看好了女婿,就等着……” “娘!”小文在屋里听到这样的话,顾不得羞涩就从里面出来,叫了声孙婶子,眼里的泪在睫毛处快要滴落。 “你嫂子陪着你呢,赶紧的,赶紧回去,这在家待的日子不长了。”孙婶子就像赶鸡一样把小文往屋里赶。 陈宁瞧见小文,眼里又有些发痴,快一年没见,小文个子长高了,人似乎也更好看了。苏氏见拉不动儿子,就伸手去推他。 孙婶子也上前来帮忙,要把陈宁推出去。 陈宁的脚就像被钉在院子里一样,瞧着小文:“小文,我……” “我晓得,我都晓得!”小文只说的这么一句,眼里的泪就掉落。孙大嫂已经拦着小文,不让她出去。 小文瞧着陈宁,两人之间就隔了四五步,就能和他在一起,可这四五步,竟像是怎么都越不过去的天堑。 “你给我赶紧进去,哪家的姑娘像你一样不知羞?”孙婶子的脸已经往下拉,孙大嫂忙伸手拉着小文往里面走。 小文怎么肯走,眼里的泪一颗颗往下落,心中有千言万语,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宁的眼神更加痴了,眼也开始湿润了。 苏氏见儿子这样,伸手啪地打了他一巴掌:“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出去?” 这巴掌,打在陈宁脸上,却像重重地打在小文脸上一样,小文用手捂一下脸,还是看着陈宁。陈宁眼里的泪被这巴掌打出来了,陈宁只对苏氏道:“娘,儿子只想娶一个合自己心意的,难道不成?” “天下的姑娘多了去了,哪有……”这是在孙家,苏氏忍了忍没说出来,只道:“以后,你就晓得,我这全是为你好,回去罢回去罢。” 怎舍得回去?这一回去,就真是各自嫁娶,一辈子都瞧不见,一辈子连想都不能去想一想他。陈宁眼中含泪,怎么都不肯走。 小文也不肯往里面去,苏氏气的心口疼,一向听话的儿子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和自己拗? 孙婶子有些不忍心,可再想想以后,孙婶子又把这一点不忍心给收回去,现在不忍心,答应了,以后等陈宁发达了,指不定就嫌弃自己女儿了,到时被休回来还是小事,顶多只被人笑话几句。 那黑了心肝的,面上浓情蜜意地过着,背地里害了人的事,孙婶子又不是没听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只有这么一儿一女,哪舍得有一个走在自己前头? 于是孙婶子丢开陈宁,走到女儿跟前,眼一闭就往女儿面上打去:“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给我赶紧进去。” 小文从生下来,孙婶子别说打她,就是这样重的话都没骂过。小文被这一打,顿时惊呆。 孙婶子见陈宁还不动,眼一闭,又要往女儿面上打去。陈宁只觉得这巴掌打的自己的心纠成一团在疼。 苏氏也明白孙婶子的用意,忍不住抽了口凉气。陈宁听到苏氏抽凉气的声音,看向苏氏。 苏氏已经道:“人家娇滴滴的女儿,为了你都打了,赶紧回去罢。别再闹了。” 陈宁和小文四目相视,两人眼中都有泪水,陈宁的心更疼,苏氏这次总算能推儿子走出几步了。 孙婶子打了闺女,只觉得手*辣地疼,这是自己如珠似宝样待着的闺女啊。见苏氏母子往大门处走去,孙婶子忙让孙大嫂把小文拉进屋里,自己上前去给苏氏开门:“大奶奶,您走好,这些事,我都晓得的。” 苏氏对孙婶子点点头,也就拉着陈宁走了。 媒婆见孙家的门打开了,刚想进去问问就见苏氏拉着陈宁出来,媒婆急忙道:“还不晓得,有没有什么我能效劳的?”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要你说合,方才你说的那几家,不如你去探探口气。”苏氏笑吟吟地和媒婆说着。 媒婆还想问问孙家到底怎样了?就听到孙婶子道:“说的是,还要劳烦你去了那边,再过来我家这里,我闺女的生辰八字拿去,好和那家去合。” 苏氏往孙婶子面上瞧去,对孙婶子点一点头,媒婆的眉一皱,不再去想,横竖自己能收到媒钱就好。 媒婆笑嘻嘻地道:“那瞧来,今儿真是好日子,我先往那边去,等会儿再过来。”孙婶子笑着瞧他们离去,这才把门一关,往屋里走。 孙大嫂搂着小文的肩正在那劝,小文已经哭的不能自己,瞧见婆婆进来,孙大嫂忙站起来,孙婶子已经吩咐:“去煮两个鸡蛋,用布包了给你妹妹把脸滚一滚,这脸*辣的,怎么好进去里面伺候大奶奶。” 孙大嫂离去,小文已经抬起一张泪脸:“就这样进去罢,还……”孙婶子已经坐到女儿身边,伸手把她搂在怀里。 小文要挣扎,孙婶子叹气:“娘晓得你的心,可是这世上,哪有样样都好的事情?这会儿呢,他得不到,自然是样样好。等以后呢,娶了你,过上几年新鲜劲儿过了,那不就还是……” “他不是这样的人。”小文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孙婶子见孙大嫂把鸡蛋拿来,接过来在女儿脸上滚着:“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小文,听话,娘也是为你好。” “妹妹,婆婆也是为了你好,打了你,婆婆心里更难受呢。”孙大嫂也温柔地说,小文心中柔肠百转,什么都说不出来,索性扑在被子上又哭起来。 孙大嫂和孙婶子婆媳对视一眼,两人都叹气。孙大嫂已经道:“别的不说,婆媳是最难相处的,方才你也听见了,他娘也不愿意娶你,到时你真嫁过去,谁知道怎么磋磨你。婆婆磋磨儿媳,这也是常见的不是?” “不光磋磨,还会离间儿媳儿子呢。这样事,小文,难道你都没听过?还是你在大奶奶身边日子久了,倒没原先那么精灵了?” 孙婶子和孙大嫂的话,小文并不是不知道,但很多事情,真不是知道了就能绕开不去做的。 “你,你是想要气死我吗?”苏氏把儿子拉回家,刚坐下就听到陈宁对媒婆说自己现在不想娶妻,总要等到以后再说,接着陈宁又抓了一把钱打发走了媒婆,苏氏拍拍自己心口,对儿子十分有怨气地道。 “娘,我晓得你在想什么,可儿子也不是小孩子了,要做什么儿子心里有数。”陈宁的话让苏氏的眉皱的更紧:“心里有数,你就要娶那么一个,你不嫌……” “儿子已经想好了,娘,任外人怎么说,过日子的是我不是他们,况且,您不也是赞过小文很好?” “是好,可是千好万好,她也只是陈家的家生子。娶一个家生子做正房,你也不怕祖宗从地下来寻你?”苏氏的话只换的陈宁一句:“祖宗们都去了那么久,想来也不晓得,况且,英雄不问出处。她那么好,又知根知底的,为何不娶?” 第32章 外向 陈宁的话,把苏氏噎的个半死,用手捶几下胸口才对儿子道:“你,你,你真的要气死我吗?” “儿子并不想气死娘!”陈宁说着,起身给苏氏倒了杯茶,苏氏不肯接茶,陈宁又给苏氏捶着背。 “把我气死了,你不就想娶谁就娶谁?”苏氏口里这样说,到底还是端了茶一口喝干,把杯子放下时,咬着牙在那恨恨地说。 “娘,您疼儿子,儿子晓得。可是娘,儿子娶媳妇,不光是要孝敬您,还是要和她过一辈子的。若是儿子娶了个不喜欢的回来,纵然娘您待她千好万好,可儿子心里不喜欢,儿子……” “我不会养出这样的儿来。”苏氏斩钉截铁地说,接着又道:“就算你喜欢,那又如何呢?小文那丫头,算是不懂事的话,她娘,她哥哥,难道也这样不懂事,难道不晓得要娶她做大房,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儿,今儿在孙家,你也瞧见了,你也听见了。这世人的姻缘,都是月老前世配就的,拆开不得。” 苏氏算得上苦口婆心,陈宁反倒听的一笑,苏氏瞧着儿子面上的笑,心不由突突跳一下。陈宁已经道:“娘,若儿子和小文没有缘分,又怎会偏偏就遇到了她?若没有缘分,儿子明明是不该回京来的,偏偏又有事回来了,还正好是她回来相看人家。早一日,儿子还不晓得这件事,迟了一日,只怕她已定亲。娘,儿子和她,怎能算没缘分?” 苏氏气的连连拍桌子:“你,你,你晓得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吗?你爹若还活着,晓得你这样混账,定会把你,把你……” “娘!”陈宁叫了声就给苏氏跪下:“娘,儿子已经打算好了,孙家若肯许亲,儿子就带着您和她,都往通州去,通州那里……” “你,你,你原来做什么都为了她?”苏氏用手捂住心口,对儿子咬着牙说。 “儿子也是为了娘,娘,您养儿子辛苦,儿子晓得。娘,儿子娶了这么一个媳妇回来,她又聪明又体贴,娘您原本也很喜欢她,又何必为了这点出身,就不肯允呢?娘,说到我们祖宗,不过也就是放牛郎出身,机缘巧合,跟了太|祖,立了军功,才得了这个爵位,得了这座府邸。根究起来,比别人家的奴仆又好的了多少?” 苏氏紧紧地闭上眼,不肯去听儿子的话,陈宁跪在那去拉苏氏的衣衫:“娘,儿子从没求过您什么,就这桩大事,儿子求您。只要您点头,儿子这就去和孙婶子说,就算孙婶子把儿子赶出门来,儿子也要求得她一个肯字。娘,娘!” “若我不允呢?”苏氏的语气已经变的有些虚弱,陈宁笑一笑:“娘不允,儿子也没什么法子,只是总要等到她嫁出去了,生儿育女,日子过的去,我才,才……” “我前世造了什么样的孽,养出你这样的孽障来?不过是个……”苏氏的话被陈宁打断:“的确,她不过就是个女子,可是她是儿子心中,从没有过的,从没……” 苏氏见儿子又要这样倾诉,摇头叹气:“你啊,你啊,要我说你什么号?这样事,若被人晓得了,你可知道,会被人笑话成什么样子?” “爹爹过世之后,我们被人笑话的还少吗?多一桩少一件的,又有什么分别?”陈宁的话让苏氏眼中的泪扑簌簌又落下,接着苏氏摇头,不再说话。 陈宁伸手去摇苏氏的膝盖:“娘,娘!” 苏氏看着儿子:“你大了,样样都会自己做主了,又来问我做什么?”陈宁看着自己的娘,轻声道:“儿子是娘生的,总要问过了娘,才好去自作主张。娘,小文会好好孝敬您的,娘您对她,必然也会是慈爱的。” 苏氏叹气:“我不是那样愚蠢妇人,娶个儿媳进门来要百般磨折。只是这件事,你自己做主,可也休想我帮你说一个字。” 陈宁面上顿时露出喜色,给苏氏又磕一个头,就匆匆起身往外面去。苏氏看着儿子背影,摇头轻叹,终究是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 被人笑话不笑话的?苏氏皱眉,到了这时候,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是不晓得,这样娶回来的媳妇,彼此心中,会不会有芥蒂。 我不会做妾的!小文的那句话又在苏氏耳边响起。苏氏的眉不由皱起,这姑娘,瞧着温温柔柔的,内里也是有主见的,不晓得这是好还是坏? 苏氏的唇紧紧抿起,想的越来越多。 小文在家里哭了一场,瞧着天色,还要赶着进去服侍陈大奶奶。孙婶子帮着把她弄皱的衣衫拉拉平,又让孙大嫂拿来脂粉,给小文脸上重新扑上了些。 瞧着女儿和原先差不多,孙婶子也就拍下女儿的肩,搂着小文的肩送她到门口。 到了门口,小文伸手去开门,孙婶子还在叮嘱:“明儿媒婆来了,就把你的生辰八字拿去合一合,这小伙我觉得不错,你……” 孙婶子说话时候,小文已经把门打开,陈宁正好跑到孙家门口,要伸手敲门时候,小文把门打开。 这门一打开,两人立即撞了个对脸,陈宁瞧着小文,小文望着陈宁,眼中有千言万语,可一个字都无法说出。 孙婶子奇怪地抬头一瞧,瞧见陈宁,那脸色立即变了,孙婶子伸手把小文拉进来,另一只手就要去关门。陈宁伸出一支手扳着门,硬挤了进来。 孙婶子瞧着陈宁,想了想还是把门关上,对陈宁道:“宁哥儿有什么吩咐,就快讲罢。” 陈宁一个字没说就给孙婶子跪下:“婶子,我娘已经应了,我只求您,把令爱嫁给我,我这一世,都会待她好。若背了此誓,我这一根从此断绝,再无人烟。” 小文已经听到陈宁的话,眼里的泪忍不住又要下来,孙婶子狠狠地瞪女儿一眼就对陈宁道:“起来罢,就算你说了这样的誓,可我……” 小文忍不住也上前给孙婶子跪下:“娘,我愿意的,娘,跟了他,就算日日都是苦的,我也愿意。” “你,你,你是要气死我?”孙婶子也气的直捶胸口,孙大嫂急忙上前扶住孙婶子:“婆婆,这件事,就算我们再不愿意,可是妹妹这心,早偏向外人了。” “女大生外向,这话果真是对的。”孙婶子狠狠地白了小文一眼,喘了几口粗气才对小文道:“你不是要赶着进去服侍吗?还不赶紧去?” “娘,我……”小文还是看着陈宁,这样子瞧的孙婶子心头的气又重了几分:“这婚事,从来没有姑娘家自己做主的,是个什么,总要我说了算,还不快进去?” 陈宁害怕小文又要挨打,急忙给小文使眼色,让她赶紧离开。 小文瞧瞧孙婶子,又瞧瞧陈宁,还是不肯起身。孙大嫂上前扶起小文:“妹妹,这位哥儿说的对,你先往里面去吧,这天色渐渐晚了,若再不进去,奶奶们说不定有话要说。” 小文虽站起身,但眼一直瞧着孙婶子,孙婶子无奈叹气,瞧也不瞧小文一眼。 小文眼里的乞求更深,陈宁伸手拉一下小文的衣服下摆,小文低头,两人四目相视,小文眼里满是柔情。陈宁对她做出放心的口型,小文这才脚步迟疑地往大门处走,但不时回头瞧着孙婶子。 “真是女大生外向!”孙婶子恨铁不成钢地又说了这么一句,孙大嫂不由笑了:“婆婆,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只是呢,成亲嫁人,最要紧是欢欢喜喜的。况且是妹妹过日子,不是我们帮她过日子。” 孙婶子又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她瞧也不瞧陈宁一眼:“是啊,可是女儿嫁人和儿子娶媳妇不一样。小文先不说别的,这婆婆就不喜欢,这让我怎么放心让她嫁过去?” “婶子,您放心,我娘不是那种磋磨媳妇的人,而我为男子,若连媳妇都护不住,那还算个什么男人。”陈宁适时开口,孙婶子眼这才扫过陈宁:“这会儿你自然是这样说,等人娶过去,那不是你们想如何就如何?” “婶子,我若真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会和吴家退亲了!”陈宁的话让孙婶子的眉又皱起。小文耳朵贴在自家门板上在听,里面又沉默了,小文的心不由焦急起来,可是又不好开门进去。 一个婆子走过孙家,见小文贴在门板上听,不由奇怪了:“小文,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进去呢?” 小文被叫的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对婆子道:“婶子好,我这是在想,什么东西忘带了呢。”婆子呵呵一笑,就要上前推门:“孙嫂子,你家小文可有东西没带?” 孙婶子也吓了一跳,小文急忙阻拦:“没什么东西忘带的,婶子不如和我一起走,我和婶子说说,只怕又要挑丫头了呢。” 第33章 将定 婆子迟疑了一下,小文已经对院子里面喊道:“娘,我没什么东西落下的,我先走了。”孙婶子瞧一眼面前的陈文,对陈宁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才对外头道:“晓得了,赶紧去罢。” 小文应了一声就拉了婆子一起往前面去,婆子想了想,终究是给自己孙女寻个差事的心胜过在这等着瞧孙家到底出了什么事的心。 “你说的是真的?要挑什么样儿的?就算进不了老太太、太太院里,能进大奶奶院里,也是极好的差事。”走不出两步,婆子就开始打算了。 小文往自己家门瞧了一眼,这才对婆子笑着道:“当然真而又真了。这一回,可要放出好些人呢,这放了人,自然也就会补进去。” 婆子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就瞧着小文:“侄女,亏的你和我说,不然我还不晓得这事呢。”小文和婆子说笑着往前走,小文却晓得,自己的一颗心,此刻已经全在陈宁身上了。 外头安静下来,孙婶子才对陈宁道:“起来罢,这事,总要好好的……”陈宁闻言大喜,就要叫岳母,孙婶子白了他一眼:“别叫的这样早,什么岳母不岳母的,你先起来,我可还没答应。” 只要口气软了不像方才那样强硬就好,陈宁又应一声,也就站起身。孙大嫂已经笑着道:“婆婆,还是先请进去说罢,说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孙婶子瞧着陈宁,鼻子里又哼出一声,陈宁明白,站的越发恭敬一些。 小文的心牵挂着陈宁,却也晓得这会儿,也不是打听消息的时候。和婆子进了陈府,又和婆子说了几句闲话,小文这一路也把那牵挂按捺在心底,况且这事,小文晓得必定要十分保密,若让人晓得了,又要横生枝节。 因此小文走进陈大奶奶屋里时候,神色和平日是一样的。陈大奶奶正在和心安说闲话,心安的肚子已经显怀,脸也圆润了些,见小文走进来心安就笑吟吟地往小文面上瞧去:“瞧这脸上还带了些喜意,只怕再过几日,就定下了。” 小文的脸顿时红了,对心安笑着道:“安姐姐笑话我呢,不能服侍大奶奶了,我这心里,还有些难受呢。” 陈大奶奶噗嗤一声笑出来:“罢,罢,休要说这样的话来哄我。这能不能在我身边服侍,有时也是要瞧缘分不是瞧旁的。只能算我和你没缘分罢了。” 小文笑着应和陈大奶奶一句,这才把早上陈大奶奶让心安给自己的首饰递上:“这是奶奶今早让我戴了去的,这会儿,就该物归原主了。” 陈大奶奶瞧都没瞧那几样首饰就对小文道:“给你你就拿着,你这会儿也要嫁人了,若不嫌弃,就把这当嫁妆罢,还有几样等你回去的时候,我叫你娘进来,再赏了你。” “大奶奶这是送福气给我,怎么敢嫌弃?”小文急忙磕头谢赏,陈大奶奶又抿唇一笑:“能记得这些好就好。不过呢,你虽还有些日子就要出去了,可也不要松懈。自然你也不是那样松懈的人。还有,这家里又挑进来几个小丫头,你也要好好地调理了。” 小文连声应是,心安也笑了,陈大奶奶笑容里有几分叹息,一茬茬的,这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这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也许再等些年,自己也像陈老太太一样,儿孙满眼,只和人斗牌说笑了。 小文面上虽然和平日一样,心里却记挂着陈宁那边,也不晓得自己娘有没有答应?可是小文别说出去问问,就算带个信出去,这样的话也不好带出去,也只好自己一个人纳闷罢了。 心里一搁了事情,这日子就过的特别慢。原先觉得,一睁眼再做点事,一日就过去了。这会儿却觉得做了许多事情,都没过了半个时辰。 小文好容易熬了两日,这日还在廊下教新来的小丫头们怎么倒茶,怎么听音,就见一个婆子带了个人走进来。 小文举目一望,进来的人不是别个,就是陈宁。小文顿时觉得整个人,从脸到脚跟都是红的,低头继续让小丫头们在那学着,可是这眼,却悄悄地往陈宁身上瞧去。 陈宁一眼就瞧见小文,唇边不由露出一丝笑,接着想起身边还有人,陈宁忙把这丝笑收起。从小文身边经过时候,陈宁往小文那边瞧去。 正好小文悄悄地往陈宁这边瞧来,两人的眼碰在一起。 小文见陈宁的眼和原先差不多,想来自己的娘并没多为难他,小文顿时放心了些。陈宁趁旁边人不注意时,给小文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跟了婆子走进里面。 小文悄悄地按下自己的心口,唇边已经有了甜美笑容,见小丫头们都瞧着自己。小文对小丫头们正色道:“除了这府里的主人们,见到主人的族人,也要规矩讲礼,切不可因了远的近的,就对人傲慢而不为礼,如此行事,就不是诗礼人家。” 小丫头们齐声应是,小文又继续往下教,心却渐渐放下,想来,自己的娘并没十分为难他呢。 陈大奶奶见陈宁走进,笑着道:“早两天就听说你回来了。你娘不是说你不回来过年?怎的这会儿又回来了?” 陈宁恭敬地给陈大奶奶行礼后才起身立着道:“好教婶婶得知,侄儿这回是正好有事回来,也不能在家里过年,那边还有事情,总要等到忙过了,才能好好地回来,算来,那边还要忙到来年四五月呢。” 陈大奶奶不过顺口一问,并没放在心上,听陈宁这样说就笑着点头:“果真你是好孩子。那日你娘进来还和我说,你今年算来也十九,快二十的人了,这会子自己有了基业,也该寻门亲事才是。那样市井人家的女儿,说句不怕你恼的话,终究是难成大器的。我那日和你叔叔说起,你叔叔还说,威远侯有个远支的侄女,从小失了父母,在威远侯夫人身边养大的。这样的姑娘,婚事有些高低难配。我留心听着,倒和你是一对儿呢,你现在有了自己的产业,比不得原先了。只是你不在家,这事你娘虽能做主,一辈子的事,总也要问问你的意思。” 陈宁已经笑了:“多谢叔叔婶婶想着侄儿的事。侄儿的婚事,我娘心里已经想了一个人了,只是那边一时还不答应,我娘想着,等过了年,再请媒婆上门去说说,到那时侄儿也有了些产业,只怕一说就可。” 陈大奶奶哦了一声:“是什么样的人家?竟还不肯许?我横竖也闲着,不如我去帮你说和说和?”陈大奶奶要真去说,这才是坏了事。陈宁笑容依旧:“婶婶待侄儿的恩德,侄儿一辈子都难忘,只是侄儿觉着,成亲成亲,还是两家情愿才好。” 陈大奶奶往陈宁面上瞧了一眼,接着笑了:“我猜着了,只怕不光你娘看中了,你也颇喜欢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怎样的闺女?” “人家,也就是这样平常人家,不过闺女着实好,侄儿也……”陈宁半吞半吐地说了,陈大奶奶笑了:“瞧瞧,还不肯说呢,得,那我也不问你了。等你娶过门来,横竖我能见着。小雨!” 小雨听到唤,就上前在旁等待,陈大奶奶已经笑着道:“去把我房里那柄玉镶金的如意取来给宁哥儿,做贺喜之礼。” 小雨往里面去,陈宁忙行礼推辞:“本该做侄儿的孝敬婶婶,那能婶婶反赏赐侄儿?”小雨已经捧着匣子出来,陈大奶奶接过匣子就让陈宁上前:“拿着,这是谢你呢。想来你也事忙,我也不多留你了,去罢。” 陈宁再次行礼,也就退出。走出屋子时,见小文还在那和小丫头们说话,陈宁往小文那边瞧去。 这日风和日丽,太阳照的人身上暖烘烘的。小文已经瞧见陈宁走出,见他往自己这边瞧来,小文不知为了什么,双颊就红起来,接着小文把头扭过一边,悄悄笑了。 陈宁已经在婆子的带领下走出去,阳光灿烂,风吹的很暖,此刻陈宁的心中,也同样洒满阳光。 陈宁过了几日就又离开,小文是从别人的议论中晓得这件事的。心中再多的相思,也不能说出来,只等到离了陈府,才能悄悄地露出一点点。 苏氏此后又进来过,不过小文从她的神色中,瞧不出什么。小文只能猜测,什么多没有就证明,苏氏已经默许了这件事。 这样一想,小文心中就变的快活起来,日子也不那么难捱了。腊尽年除,过了正月初十,孙婶子就进府来,要给陈大奶奶磕头,带小文离去,从此小文就不再是陈府的使唤人了。 这是早已说定的事,陈大奶奶对孙婶子说了几句,也就命人唤小文来。 第34章 回家 小文早等在外面,听到来人叫自己,小文忙用手拢一下发,又整理一下衣衫,就要往里面去。 红儿瞧着小文,突然叹气,小文停下脚步瞧着她:“怎么叹气呢?” “在大奶奶身边,多么风光,总比,”红儿顿一顿才道:“姐姐你为什么……”小文浅浅一笑,没有回答,只伸手摸一摸红儿的头就往里面去。 “人和人都不一样,红儿,你到了现在还没明白?”玉儿笑着拍拍红儿的肩,红儿摇头:“横竖,我不和小文姐姐一样。” 玉儿伸手点一下红儿的脸:“不知羞的丫头,哪有你这样的?再说以后如何,还要瞧别人呢。”红儿皱下鼻子,没有说话。 旁边的小丫头们倒凑了上来:“小文姐姐这一走,红儿姐姐,玉儿姐姐,你们可要多照顾照顾我们才是。” 红儿听了这话,把头微微一抬,熬了这么多年,也熬到大丫头的位置了,也不枉在这熬了这么久。 玉儿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小文已经给陈大奶奶磕了头,和孙婶子一起站在那里听陈大奶奶还有什么吩咐。陈大奶奶瞧着小文,突地鼻子一酸,用帕子捂住眼睛不肯说话。 小文见状忙贴着膝盖跪在陈大奶奶跟前:“大奶奶待我的好,我心里记得呢。” 心安挺着肚子也上前去劝陈大奶奶,陈大奶奶把帕子从眼前拿下才对小文笑着道:“瞧我,年纪越大,眼窝越浅。这以后出去了,不管嫁到谁家,都好好过日子罢。小雨,把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 小雨应是,走进里面把早已准备的几样首饰衣料,还有二十两银子都拿出来。 陈大奶奶叫小文起来:“你服侍了我这么些年,一向尽心,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不多几样,当做添妆罢。” 这样一份东西,拿出去做一般人家闺女的嫁妆都足够了。小文又给陈大奶奶行礼,这才起身接过小雨手里的东西。 小雨瞧着小文,眼里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来,不过彼此心照罢了。 小文对小雨微一点头,小雨唇边有浅浅笑容出现,接着小雨就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恭敬站好。 孙婶子听到陈大奶奶的话时,往女儿面上瞧去,心里微叹,当了陈大奶奶的面,自然不能说出什么。 陈大奶奶也就命她们母女离开,小文母女刚走出陈大奶奶的屋子,红儿等人就围上来。 玉儿眼里也有泪,小文瞧着她们几个,勾唇一笑:“哭什么呢?又不是出去了就不进来了?再说,我不走,你们怎么上去呢?以后你们两个就是这里头大的了,可要事事小心,万不可像原先一样不谨慎了。” 这话说的红儿眼里也有了泪,玉儿忙用手指把眼泪一抹就对小文道:“小文姐姐说的是,我们也没什么好送的,就把你送到二门处罢。” 说着玉儿已经上前来接小文手里的包袱,小文摇头:“方才还说要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这样了,都出去了,谁服侍奶奶呢?” 说着话小雨已经从里面走出,瞧着她们对玉儿微一点头,红儿已经伸手推一下小文:“小文姐姐,小雨姐姐都让我们出去了,你就别推辞了。” 小文再回头瞧小雨一眼,见小雨站在廊下,檐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之中,看不清小雨的脸色。 小文收回眼,不管未来如何,小文小雨心中都知道,这条路,都是自己选的。选了,就要一步步走下去。 孙婶子面上带着笑,瞧着女儿脸上的神色,孙婶子又在心里叹气,一群人簇拥着孙婶子母女到了二门处,玉儿红儿把小文的包裹换给她。 玉儿红儿就要给小文行礼,小文紧紧挽住她们:“你我相识,不在这些虚礼,快些起来。” 玉儿红儿直起身,眼里又有了泪,小文轻轻拍一下两人的脸,也就挽上孙婶子往外走。走出二门的时候,小文长舒了一口气。 孙婶子却叹气,小文瞧着孙婶子,孙婶子捏一下女儿的脸:“你啊,终究年轻,不晓得,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小文紧紧挽住孙婶子的胳膊,靠在孙婶子肩上,撒娇地说:“娘,我晓得。” 孙婶子点一下女儿的眉头:“这会儿啊,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刀山火海也要去闯。等以后,吃了苦头,才晓得我的话是对是错呢。” 小文瞧着孙婶子,还是那句:“娘,我晓得。”孙婶子又是一声长叹:“你啊,这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到底和谁一样?” “和娘一样!”小文的话让孙婶子又白女儿一眼,两人此时已经走在素日经过的巷子上,有熟人见到她俩,笑着招呼:“孙嫂子,这是进去里面把小文接出来了?可敢情好,这会儿接出来,用不了多久就嫁了,再过些时候,你啊,就外孙内孙都抱上了。” 小文听了这话就惊喜地望向孙婶子:“大嫂有喜了?” “是啊,有三个月了,原先想告诉你呢,可又想想,你要回来了,也就不用特地去说。”小文听了这话眼睛就亮了:“这么好,这才是喜事呢。” 孙婶子见女儿这样,又忍不住叹气了。小文拉住孙婶子的手:“娘,您想什么,我全明白,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您想这样做,我就会听的。娘,我从离开您到现在,也好些年了。” 孙婶子又白女儿一眼,甩开女儿的手往前面独自行去,小文追在后面,追上了又把孙婶子的手拉住。 孙婶子叹气:“你啊,纯然还是个孩子呢,难道以为,以后嫁过去,婆婆不喜欢,也这样撒娇就完了?婆婆可和我不一样。” “娘,我晓得的,再说在里面,有时犯了错,并不是笑一笑撒个娇就完了。”小文的话让孙婶子怔住,接着孙婶子没有把小文的手甩开,小文拉住孙婶子的手摇了摇:“娘,我也只敢在您面前撒娇了。” 这一句说的孙婶子的心顿时软起来,心里虽软了,面上还是沉着。母女俩沉默着走进家门,孙大嫂听到脚步声,就从堂屋里迎出来,上前帮着接包裹:“妹妹回来了,这会儿,家里来了好几个人呢,都说好几年没好好和你说说话,要和你说话呢。” 还不等小文说话,堂屋里面果真走出几个人来,小文见都是素日的同伴,忙笑着走上前和众人打招呼,又重新招呼进堂屋里坐下。 堂屋里本已放了茶水瓜子,孙大嫂把小文的包裹放进里屋后,又端了许多东西出来,小文忙上前接过,笑着道:“嫂子有了喜,这些事该让我来做才是。” 孙大嫂已经哈哈笑了:“我比不得府里头的太太奶奶,有了身孕就娇了,这些事,算不得什么,不过是拿点东西罢了。你们继续坐着说话,瞧着这一屋子的娇花,啧啧,要这肚里是个闺女,见多了你们,也生的这么好,我就高兴了。” “嫂子说笑话了,我们这几个,都做了娘,这娇花,只有小文呢。这会儿小文回家来长住着,嫂子天天瞧着她,那才好呢。” 有人已笑着附和孙大嫂的话,小文不由微微一笑,坐下和众人说笑。众人说的,不外就是些闲话,孙大嫂和孙婶子在厨房里收拾午饭。 一屋子女人在那咕咕唧唧说了半日,有人已经笑着问小文:“你的婚事,我们只恍惚听说要定下来了,却不晓得是哪里的,还听说是外地的。你娘这么疼你,怎么舍得把你嫁那么远?” 提起婚事,小文的脸不由红了红,接着就道:“这婚事,自然是长辈做主,我能说什么?”有人往小文肩上打了一下:“这话,说给外人听罢,谁不晓得你娘最疼你?不问你的意思就把你定出去,我才不信。” 小文被追问的脸更红,想寻词推脱,可这些人都是伶牙俐齿的,哪容得下小文推脱?只在那一步步问出来。 孙大嫂侧耳听了听堂屋里的声音,这才问孙婶子:“婆婆,这婚事,真就这样定下了?”正在洗萝卜的孙婶子叹气:“不这样怎么成呢?她要撞南墙,我就算再舍不得,也只有眼睁睁瞧着。凡事怎能敌过一个她愿意呢?” “婆婆,瞧着那哥儿,也是个好的。”孙大嫂的话让孙婶子把那萝卜当陈宁一样剁起来:“你还年轻,不懂。这男人好啊是假好,婆婆好才是真好。这还没过门呢,她婆婆就不喜欢了,过了门,还不晓得怎么磋磨?” 说着孙婶子一刀把那萝卜剁的稀烂:“不过,我也不怕,谁敢磋磨我闺女,我啊,就上去寻她的不是。” 孙大嫂笑一笑,见萝卜已经剁好,也就把剁好的肉馅和萝卜和在一起,包萝卜肉馅饺子吃。 第35章 下定 “今儿外头可热闹呢,好些人从府里放出来了,这说媒的人又有事儿做了。奶奶,您可要不要出去外面瞧瞧?”陈宁家的小丫头在外头瞧了半日热闹,跑进堂屋对苏氏笑嘻嘻地说。 苏氏正在包着什么东西,听到小丫头这样说就抬头一笑:“傻丫头,外面有什么好瞧的?” 小丫头喔了一声就上前瞧着苏氏包的东西,好奇地问:“奶奶这是要给谁送礼?前儿舅爷舅奶奶那,不是送过年礼了?” 苏氏叹气,这事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和小丫头说,瞧小丫头一眼就道:“不过是点……” 话没说完,就听到门口传来问话:“嫂子在家吗?”小丫头忙跑去开门,苏氏在这继续包着东西,大门开处,走进两个妇人来,一个是苏氏还在闺中时候的邻居,夫家姓朱,人都唤她一声朱四婶子。 另一个是个媒婆,却不是常走这几家的,而是苏氏托朱四婶特地新请的。 媒婆一走进院子,就开始四处张望,苏氏已经从堂屋里走出,上前迎着朱四婶:“都好些日子不见了,倒要麻烦你。” “这是成就姻缘的美事,算什么麻烦呢?”朱四婶笑吟吟地说着,媒婆也来见了个礼。三人走进堂屋里,小丫头倒上茶来吃。 三人坐着,说了会儿闲话,苏氏才把包好的礼物交给朱四婶:“这事,里外你都晓得的,我实是不好出面的,也就托了你。” 朱四婶接了礼物就站起身:“方才我从那家门口过,瞧见也是十分热闹的,只要姑娘好,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会儿我们先过去。” 苏氏点头,抓了几十个钱交给媒婆让媒婆拿去买果子吃,也就送了她们俩出去。朱四婶和媒婆走出一段路,媒婆才问:“这事,透着奇呢,哪有这样的?” “什么这样那样的?做姨姨的出面帮着侄儿说和亲事,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就是陈家要聘孙氏为妇,两边庚帖一合,到时把人送到通州去成亲,不是常见的吗?” 媒婆忍了忍又想说,朱四婶已经笑了:“我晓得你心里想什么?不过呢这种事,难得是人家喜欢,非要娶来做大,难道我们外人还能说什么?再说了,虽说有那么个名分在,若论起家境,两边不过是门当户对。算不上谁高攀谁低就。” “嫂子你说的对,不过这名分,就……”媒婆的话被朱四婶打断:“呸,就想着这个,说是高门大族的人,穷到没饭吃的时候还有呢,像这样,娶个聪明能干的,经过见过的,比娶那样小家女好多了。只要一想通,算得什么。” 朱四婶的话让媒婆连连点头:“说的也是!” 朱四婶瞧一眼媒婆:“这里面,最要紧是你要嘴紧,若在外面胡说八道,坏了亲事,那才叫……” 媒婆急忙用手捂住嘴:“天地良心,我吃这碗饭的,自然是希望别人帮我扬名,哪想着在外乱说?” 说话时候,已经走到孙家门口,媒婆上前敲门,门应声而开。 孙大嫂听到大门打开,从厨房里走出来,瞧着朱四婶和媒婆,迟疑地问:“这是……”孙婶子也从厨房里走出来,之前已经见过朱四婶了,忙上前:“你们来了,快些往里面请。小文,你带着人往里屋坐去。” 朱四婶和媒婆走进院子的时候,堂屋里的人都瞧见了,再听到孙婶子这么吩咐,立即有人对小文挤眉弄眼的。 小文的脸红的更厉害了,众人已经七手八脚把那些东西都给收拾了,地上的瓜子壳都用扫帚扫了一下,这才簇拥着小文进了里屋。 “这是哪家的呢?”一进了里屋,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小文,小文虽然嘴里大方,心里却更慌,坐在炕上不晓得该怎样回答。 “你们别问了,瞧小文这脸红成什么样?还是好好地,不说话,听着外面问呗。”有姑娘压低了声音说。众人都笑了,却用手把嘴捂住,侧耳细听起来。 孙婶子掀起帘子,要从里屋拿点心出去,走进来见众人这副模样,孙婶子摇头叹气,有姑娘拉着孙婶子的袖子:“婶子,这是哪一家,您啊,就告诉我们呗。” 孙婶子瞪一眼女儿,这才道:“横竖你们以后都晓得,我先出去外面。”说着孙婶子就端了点心出去。 媒婆和朱四婶打量着孙家的摆设,媒婆的头微微一点,从进门来的院子,再到孙家人的穿着,再到这里面的摆设。 这两家的家境,真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孙婶子端着点心出来,朱四婶忙收起打量的眼,起身对孙婶子笑着道:“嫂子快别忙了,这以后,就成一家人了。” 媒婆也笑:“朱四嫂说的是呢,喜事一定下,这就是一家子,既是一家子,就别当客人待。” 孙婶子可不是那样听了两句好话心里就欢喜无限的人,把点心放下,又提起茶壶往两人茶杯里续了茶,这才笑着说:“说亲说亲,求娶求娶,总要这边肯了,做了亲,才好,也不成,那时候也不能算一家人,还要等生儿育女后,过上十来年,才好说是一家子呢。” 朱四婶的眉微微一挑,接着就笑了:“嫂子这话就生分了,这一定了亲,按了风俗,不就是一家人了?哪还要等到十来年?” “这成了亲还有一说呢,再说了,这女儿定了人家,过了门,这婆婆总比不得娘。”孙婶子面上带笑,瞧着朱四婶。 朱四婶掩口一笑:“这话说的,我那姐姐也不是我自己说她好话,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和我这侄儿也算得上相依为命。独儿独妇,怎会不疼呢?” 媒婆平常是个极口舌伶俐的,这会儿听着孙朱两人在那打机锋,竟有些插不上话,心里不由啧啧赞叹,这样口齿伶俐的娘,还不晓得生出一个怎样伶俐的闺女来呢。难怪一点也不怵,就敢认了这门亲事。 媒婆心里还在想,朱四婶已经推媒婆一下:“那庚帖都备着呢?拿出来罢。”媒婆忙把庚帖拿出,朱四婶接了庚帖在手:“嫂子您瞧,这是我侄儿的庚帖,都备着呢,这婚呢,也合过了,上好一对夫妻,再无半点口舌是非。” 孙婶子伸手去接庚帖,听到朱四婶的话就浅浅一笑:“算命的瞎子,只要收了二两银子,那是什么话都肯说的。这过日子,总要慢慢瞧罢。” 媒婆这会儿瞧出来了,敢情这孙家,也不大愿意女儿嫁过去?虽说家境相当,但毕竟有这么个名分在,还真是……。 里屋的人都听着外头的人说话,听到孙婶子这样说,有人悄声对小文道:“瞧瞧,你娘可疼你了,这会儿把话说清楚了,等过了门,你婆婆也难以拿捏你。” “就是,小文你是不晓得,这婆婆可难服侍了。”有人也轻声嘀咕,小文的脸微微一红,低头摸着衣带上绣的花纹,耳朵还是竖的高高的,听着外面的说话声。 孙婶子和朱四婶各自又来了两三个回合,这边表示求亲的诚意,那边表示我家女儿不愁嫁。 孙婶子终究是点头:“前世的缘分,也拆不了。”朱四婶听到这话就急忙站起:“既这样,还请把姑娘请出来,好下插戴。” 孙婶子又叹一声,这才往里面喊了声:“小文,出来罢。” 里屋里面传出一阵笑声,接着那些人推了小文走出。小文低着头,一张脸红的不能瞧了,朱四婶已经笑着走上前,拉了小文的手,小文福了一福,朱四婶已经把她的手握住:“真是好一个模样,我那侄儿,果真有福气。” 孙婶子听了这两句话,心情这才好些,对小文道:“这是这家的姨母,今儿你婆婆托她来的。” 听到婆婆两个字,小文心中大定,对朱四婶又行一礼:“姨母好!”朱四婶拉着小文的手,又赞了赞,这才把带来的东西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根簪子,给小文别在发上:“这不值什么,不过是个心意。” 小文用手摸了摸,这根金簪没有镶宝石,也不多重,可摸着它,心情都要好一些。 孙婶子恨不得打女儿一巴掌,可又舍不得,罢了罢了,她既然喜欢,也就由她去,只是婆婆若敢磋磨她,别说到了通州,就算到了天边,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媒婆和朱四婶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把早请人写好的婚书念了一遍,孙婶子不识字,小文略识的几个字,探头瞧了瞧,早瞧见上面写了自己和陈宁的名字,结发为夫妻。 小文心中泛起喜悦,孙婶子收了婚书,收了送来的聘礼,这件婚事就此定下。孙大嫂的饺子也得了,笑眯眯地端了几碗饺子过来招呼大家吃饺子。 第36章 道理 小文先把饺子端给朱四婶,媒婆已经自己就手抬了一碗:“姑娘快别忙了,大家都是熟人,坐在这一块说说话不好?” 小文的脸登时又红了,忙往外头去:“我去厨下瞧瞧。” “真是个伶俐姑娘,我说朱四嫂,你侄儿娶了这么一个好闺女,有福了。”媒婆的谢媒钱已稳稳捏在手里,自然也要说几句好听的。 孙婶子的面色还是那样平静,朱四婶也笑了:“说的是呢,能得这样一个好闺女,我那姐姐,还不晓得心里多欢喜。” 里屋们的姑娘们都在等着小文重新进去,好仔细问问,谁知小文没进去,倒去了厨房,有个姑娘已经挑起帘子,笑嘻嘻地对孙婶子道:“婶子,我们等了好半日的饺子,这会儿,怎么饺子还没来?” “瞧我,光顾着说话就忘了,饺子早已包得了,下锅一煮就好!”孙大嫂笑眯眯地说着就要往厨房去。 “嫂子,你可千万要记得,要让小文端饺子进来。”姑娘的话音刚落,屋内叽叽喳喳又笑开了。 孙大嫂当然明白她们的意思,笑吟吟地走出去。孙婶子听着屋里屋外传来的笑声,那眉还是微微一皱。 朱四婶瞧着孙婶子的神色,怎不明白这桩婚事做长辈的都不过是拗不过做小辈的,现在木已成舟,朱四婶当然不会说出,只和孙婶子说几句闲话。 孙大嫂进了厨房,见小文已经把饺子下锅,正在灶下添火。孙大嫂笑吟吟地道:“这脸啊,到底是被火烘热的,还是姑娘家自己害羞呢?” 小文也没转头,只轻声道:“嫂子笑话我呢。” “什么叫笑话你?”孙大嫂笑着把小文手里的火钳拿过来:“得,这手细皮嫩肉的,别拿火钳了,不然手粗了,就有人心疼了。” “嫂子!”小文叫了一声,面上神色更红,孙大嫂笑着拍一下她:“这会儿也别害羞了,我瞧着饺子要好了,端进去给她们罢。只是小文,我可和你说了,这做人媳妇,婆婆再好,也比不得做闺女的时候。” “我晓得!”听到小文还是重复这句话,孙大嫂忍不住伸手搂一下小文的肩:“罢了,人啊,哪还能拗过我愿意三个字呢?饺子好了,赶紧端上去给她们,她们啊,不定又要取笑你呢。” 小文的脸又一红,站起身去开锅盖,锅盖一揭开,白腾腾的水汽升起来,孙大嫂抬眼一看,只觉得水汽弥漫中的小文,像仙女似的。 难怪陈宁想要求娶呢,只是不晓得,这以后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孙大嫂见小文拿了碗过来,孙大嫂忙从思绪中醒来,帮着小文往碗里放酱油醋,又剥了一碟子大蒜,看小文端着往上头去。 小文端了饺子进了屋里,众人都不去端碗,拉着小文在那问东问西,小文当然不肯说实话,只避重就轻的。 还有人问见过那男子没,小文的脸就更红了。众人嘻嘻哈哈说笑一阵,也就吃了饺子,告辞回去。 小文把她们送出去时,朱四婶和媒婆早已走了,小文送走她们,回身进来要帮着收拾碗筷,就见孙婶子呆呆地坐在椅上,眼里似有泪水。 小文走到孙婶子身边,伸手去拉她的手:“娘,我晓得您担心什么。” “既晓得了,还不肯听我的?头一个,你婆婆就不喜欢你,你嫁过去,是要做牛做马的。”孙婶子吸吸鼻子,对女儿闷闷地说。 “娘,您真以为我没想过?正经说,嫁了谁,不都是在婆婆手心过日子的?”小文的话让孙婶子愣了一下,接着孙婶子就气鼓鼓地道:“还是不一样,婆婆喜欢,日子就过的好一些。” “可是,也要我喜欢这个男子啊!”小文的话让孙婶子抬起头,接着孙婶子就伸手一指头点在女儿额头上:“不害羞的,这样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出来?” 小文靠在孙婶子的膝盖上:“娘,这会儿不是都已经定了亲了?娘,我那时候进去里面服侍太太奶奶,您不也担心吗?爹没的早,原先那些人都不肯照顾我们了。可是我还是过来了。” “我晓得,你心里有数,可过日子,哪是心里有数就能过的好的?”孙婶子瞧着女儿,心里一百个不情愿把女儿嫁过去,小文又浅浅一笑:“心里有数总比心里没数好。娘,我都十八了,又在这府里过了那么些年,难道我真不晓得轻重缓急不成?” 孙婶子轻叹一声,再没说话,小文把头又靠在孙婶子膝盖上,对孙婶子仰头一笑。 孙婶子拍拍女儿的脸,罢了,罢了,孩子长大了,就有自己的主见了,做娘的,就算再担心,也要放手。 朱四婶从孙家出来,去了苏氏那里,把婚书和孙家的回礼都拿了过去,苏氏瞧着这婚书,叹了口气。 朱四婶当然明白苏氏的意思,拍拍她的手道:“正经说,姑娘着实是个好姑娘。别说我偏着她,你啊,要想再寻这么一个相貌,这样一个伶俐的,难!” “我当然晓得姑娘是好姑娘,毕竟是在大奶奶身边,做了好几年大丫头的人。我只是心里堵,毕竟是这样出身。” “放屁!”媒婆早被打发了,这里也没外人,朱四婶自己倒了杯茶喝着,就对苏氏啐了一口,苏氏笑笑就把婚书和回礼收起来:“我晓得你怎样劝我呢,虽说我们是破落户,毕竟……” “别毕竟来毕竟去了,嫁了这样高门大户的,你沾了什么光?你男人一死,铺子开倒了,还不是你拖着你儿子苦巴巴地过日子?要我说,过日子,实惠最重要。你倒嫌弃起人家出身来了。” 朱四婶白了苏氏一眼,苏氏又浅浅一笑:“你说的是呢。” 朱四婶把茶喝完,把茶碗放下就对苏氏道:“别这样愁眉苦脸的。要我说,你家娶这么一个,既有见识长的又好的姑娘倒是正合适。说句不怕你恼的话,那样市井人家出来的小门小户的,清白是清白了,可毕竟小家子气了些,侄儿是个有大主见的人,家里的媳妇掌不起定盘星,那才叫麻烦。娶个大家闺秀呢,你家这样的门户,那是攀不上的。” “我晓得!”苏氏还是有些怏怏的,朱四婶又拍她一下:“你瞧瞧,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一门好亲事?别嫌弃人是陈府的家生子。要不是家生子,也轮不到你们家呢。再说了,都说女子从父从夫从子,多有那原先是丫鬟的,被主人看上,收了房,生下儿女,儿女成器的,给生母请诰命呢。” 说着朱四婶声音放低一些:“你可晓得七王妃的事?她是王大学士的千金,这人人都知道,可是就没人晓得,她娘,原先不过是伺候王夫人的丫鬟,收了房,生下她来。长大了,被指给七王爷,做了王妃。她爹和嫡母都是一品,封无可封,就给她娘一道一品夫人的诰命。现在走出去,谁不奉承,难道还有那不长眼睛的说,这不过原本是丫头是别人的小妾,我不给她行礼不成?” “那是人家有福气!”苏氏也听过这事,只是没这么清楚,说了这么一句。 “我瞧那姑娘,也是个有福气的,再说娶了过门,你们婆媳相处的好了,她服侍你也尽心,侄儿也不用操心家里的事。难道日日和儿媳生气,只想着磋磨儿媳,就是好事了?” “我也不是那样磋磨儿媳的!”苏氏的话让朱四婶又笑了:“既然道理都晓得,那还想这么些做什么?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苏氏又浅浅一笑,朱四婶又和苏氏说了些家常闲话,婆子做好晚饭,小丫头把饭端上来,两人用过了晚饭,朱四婶也就告辞回去。 孙婶子虽没在邻里间张扬,但媒婆出入的事大家都有眼见的,众人在孙婶子出门时候,也有说恭喜的,见孙婶子没有反对,就都晓得小文定了亲。 不免有些人要问问,小文定了谁家。孙婶子也就按了商量好的,说定的也是一户姓陈的,不过呢不是在京城,是在通州做生意的,小文要送到通州去成亲。 难免有人会说一句怎么舍得嫁这么远?也有人说这是上天定下的缘分,违背不了。日子就在众人议论之中渐渐过去。 陈宁和苏氏早已说好,一出了正月,苏氏就收拾东西往通州去。苏氏收拾好了东西,也要进去陈府里面和陈老夫人、陈夫人、陈大奶奶等人辞行。 陈老夫人和陈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人送了些盘缠,又说了些闲话。苏氏也就去见陈大奶奶。 陈大奶奶倒着实叹息了一番:“这家里的妯娌,本就不多,说得来的更少,这会儿大嫂也去通州了,虽说是骨肉团圆,我这心里,着实有些舍不得呢。” 第37章 待嫁 苏氏见陈大奶奶落下泪来就笑着道:“按说呢,族里人多,在京城才更合适。只是阿宁也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做娘的,怎好拦了他?” 陈大奶奶用帕子点一下眼角才笑着问:“说起来,还没问问侄儿的婚事呢?上回倒有个合适的姑娘,侄儿说怕那样人家,未免娇养了女儿。” 苏氏哦了一声就道:“阿宁回来和我说过,他的亲事也定下了,说不得是前世的缘分。这家子姓孙,虽说是小家子,姑娘却着实大方,阿宁写了几封信回来和我说,我就请一个姐妹的姑爷过去通州了。就已定下了,就等我这一过去,就办喜事。” 陈大奶奶微微有些惊讶,接着就问旁边的心安:“我记得小文的女婿,也是在通州吧?”心安应是:“就是在通州呢。恰好,那家子也姓陈。那日大奶奶还取笑说,没想到小文转来转去,竟嫁到本姓来了。” 本姓两字让苏氏的心微微一跳,接着苏氏就笑着道:“这世上,陈姓娶孙氏的,也十分多见。” “不过恰好了,就说一句。”陈大奶奶又浅浅一笑,也就把这事丢开,在旁伺候的小雨听到这两句话,眉不由微微一皱,又怕陈大奶奶瞧出,小雨的眉很快松开。 苏氏和陈大奶奶说了会儿闲话,苏氏也就拿了陈大奶奶赠送的东西走了。 陈宁从通州回来时候,苏氏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陈宁又进陈府给陈府主人辞行,还和族人中相处的好的人家依次去过,也就带上苏氏,前往通州。 临去通州前夜,陈宁又往孙家去了一趟。 孙婶子见了陈宁,面上神色还是不大好,陈宁依旧对孙婶子恭敬行礼,起身后陈宁才道:“岳母,您放心,我对令爱,定会……” “也别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这日子,是你们自己过。”孙婶子的话还是有些硬邦邦。陈宁应是才道:“大舅兄这会儿只怕还不回来,小婿……” 陈宁的姿态放的这样低,孙婶子叹一口气终于道:“罢了,你也不用等他了,他也当不起这声大舅兄,等过上一两年,想个法儿,让他从陈府出来罢。” 陈宁听了这话,有些惊讶地瞧着孙婶子,孙婶子又叹气:“虽说一日为主仆,终身为主仆,名字在名册上,和不在名册上还是不一样的。况且他又老实,他爹没的早,没人教,做的多是那些苦活累活,想着在这府里也没意思。倒不如出来了,做个小生意也好,做个什么别的也罢,好过在那府里,钱是多些,可毕竟不大体面。” 陈宁忙又起身给孙婶子行礼:“岳母的心思,小婿已经明白,小婿……”孙婶子挥手:“罢了,你也别说这样那样的话。日子是你们过,以后,好好待我闺女,就成了。” 陈宁应是,眼往里屋瞧去,孙婶子白陈宁一眼,陈宁忙收敛心神,再次行礼后也就告辞。 等陈宁离开,孙婶子在椅子上也没动,只叫了声小文,小文掀起帘子走出来,孙婶子瞧着面色微红的女儿,伸手拉她过来,长叹了一声。 小文蹲在孙婶子膝盖边,抬头瞧着孙婶子,一脸楚楚可怜。孙婶子把女儿搂过来,再舍不得,也拗不过那三个字,我愿意! 陈宁母子离开京城,陈府后街处很快就没了他们母子生活过的痕迹。小文虽然从府里出来,却不得常出门。每日跟着孙大嫂,学着怎么做家务,怎么做饭。 小文聪明,学得快,用不了半个月,做出的饭就有模有样,连孙大嫂都要赞一声。 这日孙婶子买回一条鱼来,小文和孙大嫂在厨下收拾鱼,孙大嫂见小文动作麻利,不由啧啧赞叹两声:“我原本以为,你在那府里日子久,又是大奶奶的大丫鬟,那是养的娇滴滴的,除了针线,别的就再不会做。谁知这两日学下来,倒让我有些惭愧,果真是聪明人。” 小文把鱼皮去了,把鱼肉刮成茸,笑吟吟地说:“这不什么都要学?再说了,难道我还能在那府里一辈子不成?” 孙大嫂瞧瞧小文,接着就抿唇笑了,小文好奇地瞧着孙大嫂:“嫂嫂你笑什么?” “当初我可听说了,有些人以为,你会在那府里一辈子呢,谁知现在,倒出来了。” 当初的事让小文又微微一笑,鱼肉已经全都刮下来,小文把鱼头剁下来,好煮汤底,鱼茸就放在盆里,捏成丸子,再放点豆腐白菜一煮,这叫一个鲜。 吃完饭小文抢着收拾碗筷,孙婶子已经叫住女儿:“我那日给了你一块布,要你给我做个褂子,做好没有?” 小文把手往围腰上擦了擦:“做好了,娘,我这就给您拿出来。”孙大嫂笑着收拾碗筷,孙婶子跟着女儿进了房里。小文已经把褂子拿出来,服侍孙婶子换上。 孙婶子见这褂子还合身,针脚细密,不由轻叹一声:“哎,你啊,这样百伶百俐的,为的就是婆婆面前孝顺讨好,我这心,梗的慌!” “娘!”小文把孙婶子的胳膊搂住:“难道嫂子在您面前孝顺讨好,您的心,就不梗的慌了?再说了,嫂子可还怀着身子呢。” “小家小户的媳妇,不就要操劳?”孙婶子瞧着女儿:“再说了,我自问也是个好婆婆,你那个婆婆,我……” “娘,我不是和您说过了,我有成算的!”小文把孙婶子的胳膊搂的更紧。孙婶子摸摸女儿的发,再多的不舍得,等过些日子,也要变成舍得啊! “小文姐姐在吗?”大门处响了下,接着良儿的声音响起,小文从屋里走出,笑着对良儿道:“你今儿怎么出来了?出来了也不回家,怎的往这边来?” “我是陪雨姑娘回来的,雨姑娘让我顺路来请你,说要和你有话说呢。”良儿一边接小文塞来的瓜子花生,一边笑着说。 小雨回来了?自从刚被收用之时,小雨回来过秦家一趟,小雨就再没回来了,今儿怎么回来了?小文还在皱眉,良儿已经推小文一下:“小文姐姐,你赶紧过去罢。雨姑娘这出来的时候也不长。” 小文收起思绪,和孙婶子说了一声就往外走。 秦家没有在原先住的地方,就在林家旁边的一所宅子,那里比秦家原先住的和孙家的宅子都要好一些。小文走到那里,门口静悄悄的,张婆子坐在门口打盹呢。 听到小文的脚步声,张婆子睁开眼瞧见小文,急忙笑着站起:“小文,听说你定亲了?大喜大喜。只是呢,总是那样小户人家,你瞧瞧,小雨样样不如你,大奶奶还不大待见,这出来一趟,不也要我们跟着送出来?你啊,就是要把这福气推给别人。” 小文任由她韶刀,只笑着打过招呼就道:“小雨这会儿还在里面吧?她让丫头寻我过来说话。” “在,在,哎呀我说,她啊,这会儿也摆起架子来了。”张婆子继续絮叨,小文推一下门,门应声而开。 秦妈妈坐在院子里,满面不高兴,瞧见小文走进来,秦妈妈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对堂屋喊道:“雨姑娘,你的旧日同伴来寻你了,哎呀,这要甘居下|贱,有什么法子?” “好话歹话都不会说,要你在太阳底下捡枣熬粥呢,熬好没有?”小雨掀起帘子,对秦妈妈不咸不淡地说。 秦妈妈抱起东西,瞧也不瞧小文一眼就往厨房行去,小雨已经招手让小文过来。小文摇头走上前:“你啊!” “不就是活个畅快,不然怎么办?”小雨拉了小文进屋,屋里炕桌上,已经摆了许多果品,小雨拿起一个点心递给小文:“晓得你不爱吃,不过做个样儿罢。” 小文笑吟吟地接过:“说吧,要问我什么话?”小雨的眼珠一转,凑在小文耳边:“你要嫁的,是不是那个,那个什么宁哥儿?” 小文神色变的惊讶,接着点头,小雨呼出一口气:“难怪呢,当初你们俩的眼神都不一样,我只不敢问。” “这事,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小雨点头,接着小雨就道:“这么一桩心事,小文,我真觉得不大好,虽说明媒正娶的,但……” “嫁谁不要摊一堆事儿?别说我们,就说大奶奶吧,金尊玉贵的,喝水都有人服侍,和大爷也是门当户对,外人瞧着是一对极恩爱的夫妻,可是呢,心安不算,还有你,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别人。” 小文的话让小雨沉默了,小文自觉失言,急忙拉住小雨的手:“是我不对,不该这样说。”小雨把眼角的泪擦掉:“不是你不对,是我觉着,这女人,活在这世上就是苦,有娘在的时候还好些,没有娘了,那就不用提。” 第38章 送嫁 这样的话让小文不晓得怎么接,只把小雨的手握紧一些。小雨已经笑了:“瞧我,好容易出来一趟,能和你好好说说话,倒说起这些了。” 说着小雨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来,打开,里面是几只小金花,小雨把这几只小金花塞到小文手里:“那些首饰,我不好动,倒是这个,放着轻巧,别人也不来盘查的,你收着。别嫌轻鲜。” 小文眼中又有泪,小雨伸手拍一下她的肩:“记得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会儿,都要嫁人了,反而哭哭啼啼的?” 小文用手指把眼里的泪擦掉:“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这也是为你难受,若……” “别说这样的话,你的性子,若真跟了大爷,只怕用不了几年就憋屈死了。”小雨的话让小文又是一笑。小雨对小文也笑了,两人对视良久,小文才道:“这日子过的真快,还记得那时候,你我战战兢兢,生怕出事呢。” 过去的时光像水一样流过,小雨抿唇一笑:“你不笑话我就好了,你以后,一定要过的比我好。” 这一句让小文又有些哽咽,小文点头,接着想起什么,对小雨道:“虽说你不爱听,可有个孩子,毕竟有个依靠。” 小雨又是一笑:“我这辈子过的不好,何必再生个出来跟我一起受苦。女儿家,不是从大奶奶肚里出来的,万一遇到那样挑嫡庶的轻狂人家,也是一肚皮的气。儿子呢,蠢笨自然是不好的,可是太聪明了,也不好。又何必呢?” 小文把小雨的肩搂过来,小雨靠在小文肩头:“这些事,在我心里,想过许多了,今儿也只和你说说,等你走了,以后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文晓得,再劝小雨不过是陡增伤感,也就讲些别的闲话把这岔开。小雨也问问小文的嫁妆备的怎样,小文把孙婶子给自己备的嫁妆一样样数出来,小雨唇边的笑渐渐深了。 等小文讲完时候,秦妈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我说姑娘啊,粥熬好了,你是出来外头用呢,还是我端进来,服侍你用?” 这话里阴阳怪气的,小文当然晓得秦妈妈为何这样阴阳怪气,嫌弃没占了小雨的便宜,偏偏又不能对小雨下脸子,自然只有这样阴阳怪气。 “端进来罢,要两碗,可别忘了。”小雨对外面淡淡吩咐,秦妈妈气的快要吐血,真是把自己当使唤人使唤了,可要下脸骂一通,秦妈妈又没有这样的胆子,只得对着门啐了两口,怏怏地去厨房端粥去了。 小雨对小文一笑,小文拍拍小雨的手,秦妈妈打开门端着粥走进,不敢剜小雨,放下粥时狠狠地剜了小文两眼,对小文阴阳怪气地道:“小文啊,你啊,真是放着福气不去享,嫁个那样小商户,瞧瞧为了嫁那样人,这两日还在学什么伺候婆婆,这手,都不能叫手了。” 说着,秦妈妈还故意往小雨那双雪白的柔荑上瞧去。小文肚里暗笑,往秦妈妈那双枯干的手上瞧了瞧就笑着道:“这不算寻常事?再说了,婶子的手又要叫什么?” 秦妈妈碰了个钉子,不敢再多言,转身走出屋。 小雨端着粥在那喝,对小文又是一笑,小文回以笑容,再多的话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从此之后,你在京城,我在通州。你谨慎侍奉大妇,我为人妇,这一别,只怕再没可见之期了。 两人喝完了粥,小雨送小文出去,小文走出秦家大门,见小雨还站在门口,小文对小雨挥手,互相珍重。 小文的婚期定在四月十九,日子过的飞快,很快就是四月十四,小文要在这日离开京城,前往通州。 原本该是孙大哥送妹妹出嫁的,不过一来孙大哥这边不好告假,二来孙大嫂怀着身孕,于是就由小文的舅舅和孙婶子送小文去通州。 临离开京城前夜,小文整夜难眠,不知道通州是什么样子,不晓得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小文睡不着,孙婶子也一样难以睡着。 半夜时候,孙婶子坐起身,看着身边的女儿。小文听到孙婶子的叹息,睁开眼见孙婶子坐在那瞧着自己,小文坐起身靠在孙婶子身上:“娘,我会好好的。” “你啊,是没做过媳妇,不晓得做媳妇的难处。”孙婶子把女儿搂在怀里。小文嘻嘻一笑:“那我婆婆不也没做过婆婆,怎么会晓得怎样做婆婆呢?娘,您和舅舅,总是要在通州待几日的,难道等我一过了门,就回来?都说三朝的媳妇,三岁的孩儿,是惯不得的。等过了三朝月半你们再走,那时我婆婆也不好翻过面皮了!” “你别只会拿话来哄我,这样的话,你哄了我也不晓得多少了。你啊,不晓得人要变了面皮,那多快。” 小文又嘻嘻笑了:“娘,您怎么总当我是没经过事的?”孙婶子把女儿一推:“得,等你吃了苦头,到时托人写信回来要我们去帮忙,那时你才晓得我的话,说的对呢!” 孙婶子母女的说话声虽然小,院子不大,夜里又静,孙大嫂还是听到了,伸手推一下身边的丈夫:“婆婆始终舍不得把妹妹嫁去呢。” “毕竟门不当户不对,娘担心也是难免的。”孙大哥打了个哈欠就嘟囔了这么一句,接着孙大哥拍拍媳妇:“睡罢,再舍不得,这亲也定了,车也备好了,难道还能反悔,只等着瞧再过两三年,我从里面出来了,再去认妹夫。” 孙大嫂突然噗嗤笑了一声,孙大哥闭着眼睛含糊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明明心里也担心,偏不肯说出来。哎,要不你提前谋划吧,不然我们孩子出来,别人追着要上名册,那也不好。”孙大嫂的话让孙大哥眼睛睁开一条缝,接着就叹气:“总要寻个合适的机会,哪是想出来就出来的?” 孙大嫂没说话,孙大哥拍一下媳妇的肩:“不高兴了?按说,你……” “没什么不高兴,睡罢。嫁过来之前我就晓得的,还不是图你人好?睡罢睡罢。”孙大嫂说着就没了声音,孙大哥叹了一口气,侧耳听听那边屋再没了说话声,孙大哥也就闭眼睡去,这事,总要细细谋划了。 通州离京城不远,快马也就一日,小文他们坐车要慢些,四月十七也就到了通州。 陈宁在离通州城十里的地方等着他们,见车到了,陈宁也就迎上去,先给舅舅问安,又迎着车给孙婶子问了安,这才请孙家的马车在前面行,他骑个驴,陪着舅舅在后走。 除了舅舅和孙婶子,舅母也说出来逛逛,小文羞涩,孙婶子要摆做岳母的架子,都没掀起车帘往外瞧。舅母可不管这么多,掀起帘子瞧了瞧陈宁才对孙婶子笑着道:“这人长的也还清秀,这也罢了。还知礼,这样客客气气的,可不多见。” 这一句说的小文的心透着欢喜出来,孙婶子瞧一眼女儿才对弟媳妇说:“这面上的礼,谁都会,关键看以后对我闺女怎样。” “这啊,错不了。我瞧这孩子,说话和气,礼数周全,就错不了。”舅母欢欢喜喜地讲着,小文面上的羞涩更浓,孙婶子白女儿一眼,也没接舅母这话。 一行人已经进了通州城,陈宁引着,往一个客栈行来。边走还边对舅舅道:“来这日子也浅,没有借到宅子,只能委屈住客栈了。” 舅舅一边走,一边瞧着陈宁的举动,见陈宁言语清楚,行动礼貌,心里已经很喜欢了,听到这样的话就笑了:“都是穷人家,谁家也不是到处有房舍的,在客栈里打发姑娘的人多了。” 客栈掌柜的已经迎上来:“小陈哥,这是你岳父?”陈宁忙道:“家岳故去已久,这是舅舅。”掌柜的忙和舅舅互相行礼寒暄,又让人把车赶到院里,好让女眷下车。 掀起帘子时候,小文悄悄地往陈宁那边瞧了一眼,陈宁也往这边瞧来,两人的眼撞在一起,小文急忙低头跟在孙婶子背后进了客栈。 这小动作孙婶子和舅母都瞧见了,舅母是会心一笑,孙婶子是紧紧皱眉。只是碍于有人不好说话罢了。 小二迎着来到一个小院子,笑嘻嘻地道:“小陈哥之前就说过,这是大喜事,特地把这院子收拾出来,还贴了喜字。” 孙婶子举目一瞧,在这打发闺女,也还过得去,舅母已经连连点头:“瞧来我外甥女婿,还真是想的周到!” 小二应了声是:“小陈哥那铺子虽小,生意却着实好,人又和气,我们东家还说,若不是小陈哥定了亲,就要把女儿许过去,那样就不能称小陈哥,只能叫陈姑爷了。” 舅母听的越发欢喜,打发走了小二,拉着孙婶子道:“这样女婿,样样周到,你脸色也放好看些!” 第39章 出嫁 “我脸色哪里不好看了?”孙婶子摸了下自己的脸才对舅母说。舅母又笑了,伸手去推身边的小文:“外甥女,你说说,你娘的脸色,到底好不好看?” 小文只抿着唇笑不说话,舅母还想再说,就见舅舅走进来。 小文忙迎上前叫舅舅,又请舅舅坐下,舅舅坐下后瞧着小文:“你这女婿不错,你嫁了这么一个,你娘去见姐夫时候,也欢喜了!” 小文往孙婶子面上瞧去,孙婶子的神色这才放缓一点:“日子总是要慢慢过着罢。没到最后,谁晓得?” 舅舅哈哈一笑:“姐姐,你不信别人也信一信我,我的眼睛,是不会出错的。”孙婶子往女儿面上瞧去,接着摇头轻声叹息。 小文的脸上渐渐又泛起羞涩,舅母见了,伸手把小文搂过来,十分亲昵。 陈宁请小二代为转达,要进来给孙婶子和舅母请安,小二在门口说了,小文就被舅母推到里面屋里。 小文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觉得这颗心跳的越来越急,脸上也越来越火烫,烫的小文都要烧起来了。 陈宁走进堂屋,给孙婶子、舅舅、舅母依次行礼问安。孙婶子的脸色总算放柔和一些,问过了几句家常,陈宁也就道:“这边还请了一位媒人,是小婿一位好友的母亲,等会儿会来帮着上头等事,她还会带几个人来。” 孙婶子倒没想到陈宁会想的这样周到,原本孙婶子还和舅舅商量,等安顿下来,要去雇几个人来,免得来接亲的时候冷冷清清不大好看。 “这可太好了,外甥女婿,像你这样想的周到的少!”舅母已经笑着赞。陈宁也笑了:“这并不是小婿想的,是家母想的,连那几位送嫁的人,也是家母去请的。” 孙婶子哦了一声,眉微微一挑瞧向陈宁,接着点头:“这样的话,亲家母费心了。” 陈宁听到孙婶子这声亲家母,心才算放下来:“家母说,要远道送亲而来,已经委屈了,这些事,哪还能再委屈?” 孙婶子往陈宁面上瞧去,接着浅浅一笑:“倒是你们背井离乡的,更委屈。” “小婿也想做出个样子出来,在京城虽说有族内照管,却一辈子都要仰人鼻息,倒不如离了那里,自己做一番事情出来。岳母说小婿是背井离乡,却不晓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呢!”陈宁的话让孙婶子又抬眼瞧一眼这个女婿,这会儿瞧着他倒比先前顺眼了。 陈宁更加恭敬,舅母已经拍孙婶子一下:“姐姐,你啊,要难为女婿也不在这会儿,先让女婿下去歇着,等迎亲那日,你再好好难为罢。” 孙婶子又瞧一眼陈宁,陈宁越发恭敬,舅舅也是一样说话,陈宁也就退下。孙婶子掀起帘子,见里面双颊通红的女儿,又摇一摇头,罢了,就这样罢。 还不等孙婶子她们吃晚饭,陈宁请的那位媒人就到了,这位太太夫家姓楚,人都称她楚太太,带了三个姑娘来,一个是楚太太的亲女儿,另外两个是侄女。三个姑娘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孙婶子见了,急忙给这三个姑娘一人一个红封,又对楚太太道:“家里亲眷都在京城,倒要麻烦楚太太了。” “我们也不是本地人,这出门在外的,又是这样的喜事,我们过来帮忙,是沾了你们家的喜气,算得上什么麻烦呢?”楚太太十分会说话,孙婶子也笑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等到正日子那天,还请您和几位姑娘,早点过来。我们是京里人,也不晓得通州这边,娶亲有什么忌讳,还想多请教呢!” 孙婶子和舅母陪着楚太太在外头攀谈,里头三个姑娘和小文,已经说到了一块。这三个姑娘都是活泼的性子,又是极少出门的,难免要问问小文这一路上都瞧见什么景致,京城和通州有什么不一样? 小文答了这个,另一个又问,还在热闹时候,楚太太已经和孙婶子走进。 小文刚要站起身,楚太太已经走到小文面前用手按着她的肩膀,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对孙婶子道:“真是个俊俏姑娘,难怪陈太太在我面前赞不绝口,生怕委屈了呢。” 小文的脸不由又一红,楚姑娘已经对楚太太道:“娘,您啊,只会夸别人!” “难道要我夸你成日只晓得胡闹?”楚太太对楚姑娘笑语,她侄女们也都笑了。孙婶子也微微一笑,看向女儿的眼,还是有些舍不得。 说了几句闲话,楚太太也就让小文坐在妆台前,把小文的头发散开,不再梳少女的发式,改梳妇人的发式。 楚太太把小文的发梳好时候,孙婶子觉得鼻子有些酸,转头把眼里的泪水给擦掉。小文瞧着镜中的自己,尽管只换了个发式,却觉得人变了不少。 楚姑娘已经笑着道:“姐姐换了这个发式,感觉更好看了。” 她堂妹已经笑了:“什么姐姐,从现在起,可是要叫陈家嫂子了。”另一个姑娘用帕子捂住口只是笑。楚太太也笑了,搂着小文的肩膀让小文从镜子前转身:“孙嫂子,您瞧瞧,这模样,可好看吗?” 孙婶子顿时想起小文刚生下时候,稳婆抱着孩子给自己瞧,瞧这小模样,长大了定是个美人。 那时心中满是喜悦,期盼着女儿长大出嫁,可现在出嫁的日子将要到,孙婶子才知道,自己心中满是舍不得。 房中的人笑意盈盈,孙婶子却恨不得抱着女儿大哭一场。 楚太太也不是头一回帮人家闺女上头了,怎不明白孙婶子的心,抬头见自己女儿满脸懵懂,楚太太伸手把自己女儿拉过来。娘的心肝宝贝哦,从此之后就要去做别人家的媳妇,怎舍得呢? 可这,又是天下女子都要走的路。 孙婶子心里难受了会儿,这才勉强笑着对楚太太道:“好,我的闺女,怎不好看呢?但愿能借了你们的吉言,让她从此之后,事事顺心。” “娘!”小文小声叫了一声,眼里也有些酸涩,只是这时候掉泪,总是不吉利的,只有强忍住。 “陈家嫂嫂,也是个极和气的人,孙嫂嫂,等过了门,亲家们见了面,就晓得了!”楚太太能说会道,当然晓得该怎样才能把孙婶子心里的难受给打消。 孙婶子点头:“这个,我早晓得了。小文,后日你就出嫁了,从此不再是娘面前的闺女了,可要记得善事婆婆,照顾丈夫。” 小文站起身,盈盈拜下:“女儿谨遵母亲教导。” 这一拜把楚太太眼里的泪也差点惹了下来,急忙对孙婶子道:“孙嫂嫂,后日才出阁呢,明儿还有一日呢。再说这通州离京城也不远。嫂嫂闲了时候,想闺女了,也能往这边来瞧瞧。” 孙婶子把女儿拉起来,伸手往她的脸上摸去,怎么觉得还没亲够,女儿就长大,出嫁了? 楚太太又劝了会儿,舅母也走进来帮着劝,又说客栈已经备好酒饭,孙婶子也就和舅母陪着楚太太出去用饭。 三个姑娘陪着小文在屋里吃饭,饭菜很丰盛,经了方才一出,小文却有些食不下咽。拿着筷子不晓得该去捡什么。 楚姑娘已经道:“陈嫂嫂你别担心,陈家婶婶我们也是见过的,极其和气。”另外两个姑娘也点头,小文收起思绪淡淡一笑:“我不是担心这个,这会儿才觉得,嫁的远了些。” “嫁的远了些,婆婆要好,还不是可以回娘家瞧瞧。若是那样婆婆不好的,就算嫁在旁边,婆婆也不许回娘家的,我有个表姐就是,婆婆管的严,没孩子的时候,初二还能回娘家,有了孩子,越发连初二都不许回娘家,说小姑那日要回娘家来,要让侄儿和姑母多亲近亲近。气的我舅母在家骂,却也无可奈何。” “就是,就是,我娘也说了,最要紧的是婆婆和气。”楚姑娘也点了点头。小文又是一笑,想什么呢?这些不是都知道了吗?这会儿又想这些,不过是陡增烦恼。 次日舅舅带了人把小文的嫁妆都搬到陈宁家的宅子里面,新房陈设的花花绿绿,舅舅回来和孙婶子说起也颇为自得,虽然小文是远嫁,但这份嫁妆,一点都不少。 送过嫁妆,四月十九的正日子也就到了,择了午后的吉时,小文那日打扮好了,楚家的几个姑娘围在她身边,小文觉得心跳的越来越快,听着外头鞭炮声响起,吹打声响起,听着楚太太过来给自己盖上盖头,扶自己上轿。 小文都怕这不过是一场梦,就像那日在自己家的时候,做的那个来求亲的梦一样,也许,在轿子里的时候,一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还是在陈府,而不是做一个出嫁的新娘。 第40章 新婚(上) 轿子摇摇晃晃,小文的心也随着轿子的摇晃七上八下起来。脸渐渐火烫,这会儿要有面镜子。小文就能瞧见自己的脸火红一片,却不是因为涂了胭脂,而是因为别的。 鞭炮声又响起,轿子停下。四周人的说笑声那么清晰地进了小文的耳朵,小文的心,这会儿不再狂跳,小文从盖头下面,瞧向那轿门,牙忍不住咬住下唇。等着轿帘被掀起。 外面又传来哄笑声,楚太太的声音已经响起:“都少取笑了,新郎官,请新娘下轿罢。”轿帘被掀起一角,红绸递进轿来。小文瞧着那段红绸,伸出手握住红绸,红绸很软,很滑。握住红绸之后,轿帘被全掀起。 楚太太伸手进轿内扶了一下,小文这才走出轿。隔了盖头,什么都瞧不清楚。小文只能从盖头下面,瞧见那段红绸。 小文尚未迈步,就听到旁边传来哄笑声,新娘子害羞了。小文的脸更加热了,正要举步往前,就听到陈宁的声音:“列位,还请往里面去!” 是他的声音,有他的声音,红绸那端是他。能感到日头暖暖地照在自己身上,小文笑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自己是真的要嫁给他了。 虽然晓得自己盖着盖头,陈宁什么都瞧不见,小文唇边还是现出甜美笑容,一步步跟了陈宁,往堂上行去。 苏氏一大早就打扮的整整齐齐,出来接待客人,听了许多的奉承话,不过苏氏心里还在嘀咕。此刻坐在堂上,见陈宁拿着红绸,引着小文往堂上来。陈宁面上的喜悦,苏氏看的一清二楚,周围人也在那说瞧新娘子这样走路,就晓得家教甚好。 苏氏心里的那点不喜欢,这些日子本已渐渐消失,此刻听着众人的话,只觉得那点不喜欢,越来越少了。 陈宁两人已经来到苏氏跟前,双双站定。赞礼见他俩站定,也就高声喊起来,拜天拜地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小文刚被扶了坐在床边,一群人就涌进来,在那起哄叫着,要陈宁赶紧掀盖头。楚太太笑吟吟地把揭竿交给陈宁。陈宁瞧着小文盖着盖头低垂的头,又听着众人的起哄。想了想才在小文耳边轻声道:“这些人和你原先见的人不大一样,你要……” 小文那颗心在陈宁轻声说话时候,又跳的急了些,隔了盖头,对陈宁微微点头。 陈宁看见小文点头,这才拿着揭竿把小文的盖头揭掉。小文只觉得眼前一亮,接着抬起头。两人的眼又撞在一起。 陈宁晓得新娘子总比平常时候,装扮的好些,可从没想到小文装扮起来,会这样好看。陈宁不由在那愣了一下。 小文见陈宁呆愣在那里,不由抿唇一笑。这一笑瞧在陈宁眼里,更是美丽极了。洞房内的人,都是头一次见小文,见小文生的很出色,顿时众人都愣了一下。有人先反应过来,笑着起哄:“小陈哥,你这会儿还不说话,难道是被我们小陈嫂子给迷住了?” 陈宁的脸一下红了,小文也把头低下。 楚太太也笑了:“瞧过了瞧过了就都出去罢。难道外面备的酒席,你们都不肯去吃?”众人又大笑,有人已经转身走出去,嘴里却还在不饶:“小陈哥,你赶紧出来,我们多灌你些酒。” 陈宁还没应是,有人就又笑了:“胡说,小陈哥今儿才娶了嫂子,难道就让嫂子在这孤零零等着。” 众人又是一通大笑,洞房内人也渐渐少了,只剩下楚太太还陪着陈宁夫妇。陈宁正打算出去,楚太太已经拦住他:“你难道忘了,今儿还要坐福。要你们早生贵子。” 陈宁满脸红彤彤的应了声,走到小文身边坐下,又悄悄地抬眼看了小文一眼。小文也抬头,两人四目相视,眼中全是喜悦。 楚太太又不是头一次做这样事,见状也只浅浅一笑,把早已备好的合卺酒取过来。陈宁先取一杯在手,小文伸手也去取。 陈宁的眼一直没离开小文的手,楚太太噗嗤一声笑出来:“得,以后还要瞧一辈子呢,这会儿就恋恋不舍?赶紧喝了这酒,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这一回的一辈子,听起来真是让人十分欢喜。小文和陈宁抬头,又相视一笑。这才喝掉杯中酒。 小文不爱喝酒,今儿的酒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酒。可小文觉得,这酒一点都不辣,一点都不呛,喝一口,全是甜的。 陈宁看着小文的神色,目光渐渐痴了。楚太太的笑声又响起,陈宁这才把酒杯放下,对楚太太道:“还请婶子多陪陪,我出去陪客。” “去吧去吧。”楚太太瞧着陈宁离去,这才对小文道:“瞧瞧,人都说,掀开盖头第一眼,瞧见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像小陈哥这样的,我也见得少。” “都是托了婶子的福。”小文声音轻柔地说。楚太太已经在床边坐下,听到小文这样说就伸手握一下她的手:“什么叫托了我的福?这两日我可瞧出来了,你可不是那样慌慌张张的姑娘,瞧这说话,这待人,定是经过见过的。肯嫁小陈哥这样刚做生意的人,那是小陈哥的福气。” 小文又浅浅一笑:“婶子这两日也说了,他人很好,能嫁这样好人,也是我的福气呢!” “这才是两好和一好,过日子不就要这般?”楚太太连连点头称赞。苏氏过来洞房这边,想问问楚太太可要些什么酒水饭食,就听到这番说话,苏氏倒站在那里,不好进去了。这一进去,就成自己不放心,要专门来听听说什么了。 苏氏在那想了会儿,听到楚太太又和小文说些别的闲话,苏氏也就悄悄转身回到堂上,请一个相熟的客人,去把楚太太请了来,又请她端了几样菜肴,往洞房里送去。 那客人笑吟吟地道:“嫂嫂果然是个好婆婆,还惦记着儿媳没有用饭呢。”这一句话才说出来,就有人点头:“谁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我记得我成亲那一日,一大早起,就怕把胭脂吃进嘴里,也不敢吃东西。等上了轿,行了礼,进了洞房,人都散了,也不好意思去要些吃的,足足饿到第二日早上,才吃了早饭。哎呀,这滋味,那叫一个难受。” 众人都大笑起来,笑声之中,那个客人也端了东西往洞房去。 小文和楚太太正在说些别的闲话,就见帘子掀起,那客人手里端了饭食,笑吟吟地走进,对楚太太道:“陈嫂子请嫂子您,往前面去坐呢,又担心新媳妇面嫩,不好意思开口,特地托我往这送些吃的来。” 小文急忙站起身去接那客人手里的饭食:“也不知怎么称呼,多谢婶婶了。” 那客人帮着小文把饭食摆好,也不着急走,只瞧着小文啧啧赞叹:“果然生的好极了。”楚太太也走上前来瞧着桌上的饭食,笑着道:“不光人生的好,还懂礼。又大方,不学那样扭扭捏捏的,问十句才答一句。” “难怪陈家嫂子这么喜欢呢。”那客人索性也不往前面去,就势坐下:“这饭食也不少,索性我们就陪着新娘子说说话罢。” 楚太太笑了:“就晓得你会这样说。侄媳妇,我和你说,她夫家姓武,你以后,就称呼她武二婶就是。” 小文急忙对武二婶福了一福:“武二婶好!” 武二婶忙拉起小文仔细瞧了瞧:“哎呀,果真越瞧越好看。小陈哥可真有福气。”她们赞一句,小文的心就欢喜一分,陪着她们说会儿闲话,不知不觉那些饭食也已用完,听着外面的喧嚣声渐渐小了。 武二婶伸手把那些碗筷收拾起来,小文也要帮忙,武二婶急忙阻止:“刚过门的新新的新媳妇,这样的事,还是我们来罢。我瞧着这会儿天色也晚了,等会儿只怕新郎官就要进房了。那时,有你忙的呢!” 楚太太伸手拍武二婶一下:“有你这样促狭的吗?对着侄媳妇,说这些?”武二婶又是哈哈一笑,和楚太太说笑着走出去。 洞房之内,只剩的小文一人,小文想着方才武二婶说的话,脸顿时又开始火烫起来。不知道等会儿是个什么情形?会不会像小雨说的那样,不大疼人?想着,小文暗自骂自己,怎能这样想,陈宁他,不像是这样的人。 “小文!”陈宁的声音在小文耳边响起,小文猛一抬头,一张红扑扑的脸出现在陈宁面前。陈宁本就喝了几杯酒,这会儿瞧见小文那火红的脸,陈宁觉得自己的脸也开始火烫起来,不光是脸火红,心也开始狂跳起来。 手像不听使唤一样,已经抚上了小文肩头。陈宁的手按上小文肩的时候,小文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喉咙了。小文告诉自己要镇定,做女人总要经了这一遭,但那颗心却不听使唤,还是在那狂跳。 第41章 新婚(下) 洞房内高烧的红烛不知什么时候烧到了尽头,屋里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今夜是十九,月亮只缺了一点点,清辉洒满天地,这样的月光原本是能让人心安宁下来的。 小文却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方才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陈宁在被子里面握住小文的手,小文觉得,心中那块空了很久的地方,一下就踏实了。 “小文,睡罢。”陈宁觉得心中对小文有千言万语,临到头来,却只说得出这么几个字。小文轻轻地嗯了一声,陈宁翻个身,看着小文。 小文察觉到陈宁在瞧着自己,轻声道:“你不是说睡了?” “小文,嫁我,你会不会觉得委屈了?”陈宁的话十分认真,小文低低地笑了:“那你呢,娶我,会不会觉得委屈了?” 怎么会呢?陈宁把小文的手握的更紧:“抛掉那些虚名,我什么都没有。小文,难道你也在意那些虚名?” 小文回握住陈宁的手:“我要在意那些虚名,也就不会,不会……”小文没有说完,陈宁已经明白小文的意思,把小文的手握的更紧。 小文看向陈宁,悄悄地把头靠在陈宁肩上。陈宁感到小文的头靠上自己的肩,一抹舒心的笑在他唇边闪现。 月色如银一样照着天地,周围十分安静。孙婶子躺在床上,睁大着眼怎么也睡不着。做娘的,总是要担心。况且等到天一亮,女儿就要去见婆婆,也不晓得,苏氏会不会为难女儿? 孙婶子掀起被子想下地,恨不得明儿一早就去陈家,好生瞧着苏氏怎么对待自己女儿。被子刚掀开一角,孙婶子又颓然倒下,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女儿她,终究是做了人家媳妇了。孙婶子用手擦一下眼角的泪,睡吧睡吧。以后的日子,就要小文自己去过了。 第二天一早,苏氏也就早早起床,刚要梳洗就见小文端着水走进,对苏氏笑吟吟地道:“婆婆早,我来服侍您梳洗。” 苏氏倒没想到小文会这样做,稍微迟疑了一下才道:“你昨日刚来,今日还是睡晚些罢。” “服侍婆婆,本就是做媳妇应该的。”小文笑着已经顺手就把苏氏的床铺给收拾好了,又打开了窗,日头已经升的老高,阳光一下涌进屋里。 小文转身,见苏氏还在那愣着,走上前给苏氏挽起袖子。 苏氏急忙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再说我虽有了媳妇,也不是要媳妇服侍着,我心里才欢喜的那种人。” “正因如此,媳妇服侍婆婆,心里才欢喜啊!”小文笑吟吟地说着,见苏氏已经把脸洗好,递上手巾给她擦脸,又对苏氏道:“我见老婆子已经起了,让她在厨下烧着火,婆婆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做来。” 小文从头到尾都是笑着的,苏氏倒迟疑一下:“你,你不觉得委屈吗?”小文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苏氏的眉不由微微一皱,小文已经收起笑容:“婆婆和他,倒还真是母子,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着,总有些新媳妇,觉得自己才嫁过来,就要做这些,未免太委屈了。” 苏氏这话说的也是实情,苏氏刚嫁过来的时候,光景还好,有丫鬟婆子服侍,这些事也不用做的。苏舅母过来探望时候,十分羡慕,一个劲地说,自己刚嫁过去三天,就要操持一家子的柴米油盐。真是拌的头都疼了。 苏舅母不过是小户家的女儿,小文是陈大奶奶身边的大丫头。苏氏是晓得这样的大丫头,也是十指不沾泥的。 “婆婆这话说的,倒让我不晓得怎么接了。”小文的话让苏氏又抬头瞧着小文,小文又道:“婆婆想来也不是和我打马虎眼。那我就要说一句,我嫁过来了,就是陈家的媳妇,就要做陈家媳妇该做的事,婆婆呢,真把我当媳妇瞧呢,以后这些话就不用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过是做人媳妇该做的。我把婆婆当婆婆,自然也是该做的做,该说的说。” 小文说着浅浅一笑:“而不是把婆婆当服侍的主人,想着怎样曲意讨好呢!” 陈宁醒来,摸一摸身边,小文早已不见。陈宁忙穿了衣衫,要往前面去给苏氏请安,刚走到苏氏门边,就听到小文这样说,陈宁不由震动,手放在门帘上,怎么也掀不起门帘来。 苏氏瞧着小文,面上也十分震惊。小文又浅浅一笑:“说来呢,这家里人也不多,就该心往一处使,日子才能过好。若是婆婆疑心媳妇不过是曲意讨好,事事觉得媳妇做的不好。媳妇觉得服侍婆婆极其委屈,彼此疑惑,这不是生事的念头?” “你说的对,倒是我着相了!”苏氏听完小文的话,过了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小文又是一笑:“婆婆不嫌弃媳妇僭越,说婆婆的不是,才是媳妇的福气呢。” 苏氏忍不住伸手把小文的手握住,仔细往小文面上瞧去,接着就道:“你这孩子,难怪当初在大奶奶身边时候,大奶奶着实看重你,既有这样心胸,何愁日子过不好呢?倒是我之前,着实着相了。” 陈宁听到里面这番对话,这才把门帘掀起,笑着对苏氏和小文道:“一大早起的,你们什么都没做,就在这说话,是不是要商量着,以后,怎么一起对我不好?” 陈宁这话一出来,苏氏和小文都晓得方才的话陈宁都听到了,苏氏不由莞尔一笑:“你都娶了媳妇了,还和我说这样话,有什么意思?今儿呢,是你们新婚头一日,我呢,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只要你们和和气气地,恩恩爱爱,早日给我抱上孙子,我啊,就什么都不想了。” “这可是娘说的?娘可一定要记住!”陈宁的话让小文的脸又红了红,偏生陈宁又凑到小文跟前:“小文,娘可说了,你啊,可要……” “你胡说八道什么?”小文伸手在陈宁身上拍了下,见苏氏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小文的脸更红了,端起苏氏的洗脸水就往外走。 “傻孩子,还不追出去,哄哄你媳妇?”苏氏瞧着儿媳说。陈宁已经对苏氏点头:“娘,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多谢……” “你我是母子,有什么不能说的?小文这孩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难道我还要拗着,非要做不通情达理的人?都说家和万事兴,这家里,就我们几个人,若是家都不和了,还兴什么呢?” “娘!”陈宁又叫了一声,苏氏拍拍儿子:“去吧,去哄哄你媳妇。人也是你岳母怀里的娇宝贝。”陈宁哎了一声,也就走出去,走出之前,又瞧苏氏一眼,苏氏对儿子露出笑,陈宁这才往外走。 苏氏瞧着儿子背影,心中只觉百感交集,想要哭一场,又觉得太过做作。只双手合十对空拜了拜,要真有神佛,就保佑儿子儿媳以后日子都好好地。 陈家的宅子不大,陈宁找前前后后找了圈,都没找到,刚要出去找,就见小文手里托着块豆腐走进来,见了陈宁,小文白他一眼就往厨房去。 陈宁跟进厨房,那老婆子已经把火烧好,案板上堆着揉好的面,小文把豆腐放在一边,洗了手就拿了擀面杖过来,开始做面条。 陈宁让老婆子出去,在小文身边瞧着小文做面条:“今儿就吃面条?” “昨儿酒饭还剩下了些,做浇头最好。”小文说了一句就要推陈宁,又怕给他拍了一身的面:“你不去铺子里?” “东家有喜,关门三天!”陈宁还是围着小文转,小文把面条擀好,又拿刀把面条切出来,端到锅边准备下面条,听了这话就咦了一声:“这可不成,你要歇三日,那我们吃什么?你赶紧去开门去。” “吃面条啊!”陈宁四处张望,见厨房内外都没有人,伸手把小文的腰搂过来:“小文,多谢你。” 小文用肘去拐他:“都说君子远庖厨,你还不赶紧给我出去?再说了,都是一家子,谢来谢去做什么?” 陈宁抱着小文的腰不舍得放开:“是啊,都是一家子,可是许多人不懂这个道理呢。你说,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陈宁离的太近,灶下的火烧的又热了些,小文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红起来,又用手肘拐他一下:“话说多了就不值钱了,还不赶紧放开,这可是在厨房,又大白天的。” 陈宁笑嘻嘻地把小文的腰给放开:“我这不是想知道你的腰是不是只一握,难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小文白陈宁一眼:无赖!陈宁对小文露齿一笑,并没走出厨房,而是坐在灶下烧起火来。小文把锅盖揭开,用锅铲搅一下锅里的面条,唇边的笑越来越甜。 第42章 念起 苏氏坐在堂上,听着厨房内传来的说笑声,苏氏想站起来把儿子给叫回来,又觉得这样不好,重新坐下,眼却望着外面。 婆子走进来给苏氏倒茶,见苏氏这样就笑着道:“年轻小夫妻,这样才好呢,还没恭喜太太呢!” 苏氏的思绪被打断,见婆子望着自己,苏氏掩饰地笑笑,拿出一个小红封来:“我们这样人家,也不好说什么赏不赏的,同喜同喜罢了!” 婆子对苏氏拜了两拜,也就接了那小红封。说笑声渐渐近了,小文端了热气腾腾的面条,和陈宁两人走进堂屋。 婆子忙把一张桌子拽出来,好放碗筷这些。小文把面条放到桌上,步好碗筷,这才对苏氏道:“婆婆,请过来用早饭!” 苏氏走到桌前,那面条上的浇头清清楚楚,陈宁又拿起醋往上面倒了,这才端一碗放到苏氏跟前:“娘,这面条,闻着就很香。” 苏氏瞧一眼儿子,拿起筷子挑了一根面条就点头:“味不错,媳妇,难为你了!”陈宁听到苏氏这话,这才眉开眼笑。 苏氏又挑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见陈宁和小文都站着,苏氏对小文点头:“坐下吧。我们家里也就这么几口人,用不着那么大规矩。” “小文,日子久了,你就晓得,我娘是个最慈爱宽和不过的了!”陈宁坐下时候,还不忘把小文也拉了坐下。小文嗯了一声,坐在苏氏的另一边。 一边是儿子,另一边是儿媳,苏氏闻着这面条的香味,想了想才对陈宁道:“前儿我和你说的,等媳妇进了家门,就寻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来,帮着她料理这些事情,不然的话,这么白生生的一双手,若生了茧,才不好呢。” 陈宁不由往小文的手望去,小文一双手真是如春葱一般,昨夜的旖旎又在脑中现出,陈宁觉得脸又微微一红。 小文瞧见丈夫呆呆瞧着自己,当着苏氏的面不好啐他,低头望了望,想着踩他脚一下,他就回神过来了。 小文瞧准陈宁的脚,提脚轻轻一踩,谁知陈宁的脚正好挪了一下,小文踩到的是苏氏的脚尖。小文的脚刚一踏下就觉得不对,急忙收起脚,一张脸已经红布一样。 苏氏不由轻咳一声,陈宁这才从思绪中醒来,对苏氏道:“娘这话说的是,等明儿回了门,就请个媒婆过来,寻个伶俐些的小丫头来。” 小文原本想拒绝,说不用小丫头,一个做粗使的婆子就够了,可方才才误踩了苏氏的脚,这会儿小文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埋头吃着面条。 苏氏听到陈宁提起回门,点了点头:“这样也好,给你岳母舅舅备的礼,我都预备好了,明儿一早,你们去那边就是。” 陈宁哎了一声,见小文一张脸还是红布一样,不由暗自一笑。小文抬头瞧见,见了陈宁面上的笑,趁苏氏不注意,悄悄白他一眼,陈宁笑的更开心了。 吃完早饭,收拾了碗筷,小文夫妇陪着苏氏坐了会儿,就有邻舍上门来瞧新娘子。 小文急忙招呼,又请教过各人的名姓,端了茶水点心请众人各自坐下。对面的毛嫂子瞧着小文的做派,笑着道:“果真这京里来的姑娘比我们这的大方,瞧这说话干脆利落,招呼人也不扭扭捏捏的。陈婶子,你家可是娶了个好媳妇。” 一人赞着,另外的人也跟着凑趣,陈宁见这些妇人前来,也托词走出,只怕也是和别人家的男人在那谈笑。小文的头微微一低,和她们又说了些家常,更引来众人赞美。 各自坐了一会儿,听说苏氏要寻个丫鬟,左邻的包嫂笑着说:“要做这事,就寻程媒婆,她最晓得这样人的好坏了。再说我们这样人家,比不得那些高门大户的,家里使唤人多,有人闲着也不碍。我们寻个丫头,自然是要样样来得的,只是那样人牙子家里出来的,还不晓得干净不干净?倒不如寻个那样穷的过不下日子要卖女儿的人家。” “说的是呢,最好是家中大女儿,下面有两三个弟妹的,从小照顾弟妹,给她口饱饭,几身衣衫穿,就老老实实帮你做活了。做上五六年,瞧着年纪也差不多了,寻户人家打发出去。倒比那样雇来的人强。” 毛嫂也在一边帮着这样说,小文在陈府这么些年,每年都有丫鬟进来,也有买进来的,这样的路数却没听过,不觉听迷了。 有个年岁和小文差不多的年轻小媳妇轻轻拍一下小文:“陈家嫂嫂,你在这发什么愣呢?”小文浅浅一笑:“我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道理。” 毛嫂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手一拍:“说句你们婆媳都不爱听的话,晓得你们家是宁远公府的族人。想来过日子,也不那么精打细算。可是呢,若真有万贯家财,浪费些也没什么打紧。可是现在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进项,自然是要精打细算,该花的花,不该花的,那是半个铜板都不能花。” “毛大嫂这话说的有些不好听,可是正经话。不说旁的,这每年的进项省下一些,万一遇到年成不好,也能帮着些。”包嫂也是个快人快语的。见小文婆媳都不说话,就笑着加了这么一句。 “我不是觉得你们说的不对,只是觉得这样的道理,年轻时候也常听的,日子久了,渐渐就忘了。”苏氏回神过来,急忙对众人道。 毛嫂又笑了:“我晓得,你们在那跟着族内过日子,就算今日没有,明日去求一求,也就能得些银两,继续过了。可是这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干。倒不如靠自己,才是正正经经的事。” 苏氏的眼帘垂下,接着抬起眼:“说的是呢,等明儿,程媒婆要过来了,还要请你们帮着掌掌眼呢。” 包嫂等人急忙说几句客气话,众人说说笑笑,眼见日头偏西,众人也就告辞出去。小文送众人出去。打开门时,正好一个男子带了几个仆从走过,听到开门声,又听到传来妇人的说笑声,这男子也不回避,反而往门口瞧去。 小文把门打开,男子瞧见先露出的那张脸娇艳异常,不由有些酥了。小文已瞧见门边站了几个人,以为是过路的,也不在意,只请众人出来,挨个和人道别。 那男子已瞧了个饱,见小文关了门往里面去,那男子的脚步往陈家门前走了一步。他身边的仆从晓得自己主人性子的,急忙拉住他:“大爷,大爷,这可是正经人家,大爷这样过去,不好。” 原来这人姓潘,家里也多有资财,娶个媳妇也很贤惠,只当不得潘大爷生性好色。逛够了秦楼楚馆,花街柳巷,觉得那些勾栏女子,都像一个人教出来的。于是不往那些地方去了。潘老爷听的儿子不往勾栏之地去,还以为儿子转了性。不在外面乱逛了,哪晓得这潘大爷,觉着良家女子别有风味起来。 潘大爷晓得那高门大户的,自然勾搭不上,那等穷人家的,容貌又不甚可观。只有这温饱之家的女子,若下了钩子,还能钩上,就带了仆从,成日只在这附近乱钻。也被他钩上了几个。 这会儿,这潘大爷就是听的自己一个情人的丈夫出外,带了仆从兴冲冲过来相会,谁知竟碰到小文这朵娇花。潘大爷真恨不得一口水把小文给吞下。 听了仆人的话,潘大爷极不满地道:“这有什么,难道你邱嫂子,也是那样不正经人家的?” 那仆人被骂了一句,满脸依旧笑嘻嘻:“大爷,您的心事,我们都明白,只是这家我们也经过了好几回,前面几回却没这样的人,这会儿还不晓得什么路数,若贸然上前敲门,只怕会被人打出来,倒不如……” 仆人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就响起陈宁的声音:“几位是要寻人吗?” 潘大爷虽好色,可也晓得这样爱好是不能拿出来的,听到陈宁问话就吓了一跳,仆人忙对陈宁拱手:“我们不过走累了,在这歇一歇!” 陈宁往潘大爷面上瞧了瞧,那眉不由微微一皱,虽然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瞧怎么不像好人。 “既然如此,列位还请请了!”陈宁对仆人扬一扬手就道。潘大爷还想等陈宁上前敲门,好再瞧瞧小文,谁知陈宁却下逐客令,潘大爷不由皱眉,但又没有什么理由。 “大爷,那边还等着呢,快去罢!”仆人对陈宁挤出一丝笑,和潘大爷匆匆走了。 陈宁等他们转出巷子口,这才上前敲门,这群人,怎么瞧着鬼鬼祟祟的?小文听到敲门声,上前打开门,陈宁看着妻子的笑,方才那点小事全丢在一边,自己家里,现在也就这样,也没什么值得别人担心的。 第43章 回门 潘大爷转过巷子口,这才对仆人道:“你去好好打听,这家子是什么人家,到底是个什么路数,还有,那个美人,是个什么样人。” 仆人刚要应是,就听到前面传来笑声,潘大爷一抬头,见是程媒婆走过来,眼睛一亮就上前道:“程干娘这是往哪里来?正要去寻您呢。” 有人好色,自然就有马泊六帮忙牵线。程媒婆帮着潘大爷,也牵了好几回线,这回的林嫂子,还是程媒婆帮的忙。 程媒婆的脸一沉:“瞎忙呢!倒是大爷您,用不着老身了,就不和老身说话了。” “这哪能呢?前儿寻了块上好的衣料,还想孝敬干娘呢。”潘大爷满脸堆笑,接着就对程媒婆道:“那边巷子进去,第三户人家,里面有个着实美貌的小媳妇,是什么人家?” 程媒婆眉一皱,接着笑了:“我说干儿,你也不怕贪多嚼不烂?这林嫂子,你们俩还不到一个月呢,不是正该热闹?这会儿,又想起这个了?我告诉你,这家你别去动。人姓陈,是京城里宁远公府的族人,虽说家里银子没多少,是有大靠山的。” 潘大爷眉头皱起:“说了半日,这小媳妇,到底是什么人?”程媒婆白他一眼:“还能是什么人?他家昨儿才讨媳妇,这啊,定是那昨儿才过门的媳妇。生的好些,不是平常事吗?”潘大爷的眉头皱的更紧,程媒婆推他一下:“我也不和你说多了,这会儿,还有人等着我呢!” 见程媒婆要走,潘大爷还想追上去,偏生另一边巷子口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来,见到潘大爷,欢喜的什么样儿地跑上前:“舅爷来了,奶奶在家已经备好酒等着呢。” 潘大爷出入林家,为免遮人耳目,只说自己和林嫂子是表兄妹。此刻听到这小丫头的话,潘大爷的眉头皱一皱,也只有跟了这小丫头,往林家去。 程媒婆却没有走远,只在另一边瞧着,等潘大爷往林家去了,程媒婆这才鼻子里哼出一声继续前行。这回可要先拿乔,让潘大爷急的不得,才答应帮忙,免得像上回一样,牵上线了就把自己丢到一边,里外里,只落的十两银子的好处,还不够这来来回回的鞋钱呢。 程媒婆心里想着,面上却还是像原先一样,不露出半点痕迹。 陈宁自然不会和小文说在大门外遇到的那奇怪的人,问过小文苏氏,晓得她们婆媳都好,陈宁也十分欢喜。 回门这日,早早地孙舅舅就前来接小文夫妇。陈宁陪着舅舅在堂屋坐着,舅舅见小文出来时候,打扮的好好的,身上衣衫是新的,头上首饰戴的好好的,带的东西也是大包小包的。这才对小文笑道:“你不晓得,你嫁了这才两日,你娘就跟你嫁出去两三年一样煎熬。” 说完舅舅才想起陈宁还在身边,倒迟疑了一下,陈宁已经道:“岳母以爱女托付,担心也是难免的!” 听到陈宁这样说,舅舅不由又瞧陈宁一眼,这会儿更是说不出的顺眼,捻着胡子在边上笑的十分开心。 陈宁夫妻已和苏氏说过,这会儿也就拎了东西,出门上车去客栈见孙婶子。众人走出门时,程媒婆正走过来,一眼就瞧见小文,程媒婆心里不由啧啧赞叹,果然是个美人。 相貌出色也就罢了,勾唇一笑,竟能觉得笑到人心里去。程媒婆心里想着,嘴上就招呼:“小陈哥,今儿是要回门去?” 陈宁给程媒婆行礼:“婶婶那日怎么不见来吃酒?”程媒婆又把小文下死地瞧了两眼,这才笑吟吟地道:“我那日正好要去一户人家下定,这才没来。要早晓得你娶了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我啊,定要来的。” 小文晓得这就是包嫂她们说的程媒婆了,也对程媒婆福了一福,叫声婶婶好。 程媒婆又对小文说了好些不要钱的吉祥话,见小文双颊绯红,这才对陈宁道:“你们是有正经事要去办,我啊,也不打扰你们了,快去吧去吧!” 陈宁把小文扶上车,又对程媒婆拱手,也就上车而去。程媒婆见他们走了,唇边现出一丝冷笑,接着收起冷笑,上前敲陈家的门。 陈宁一行人到了客栈,原本该在屋里等着的孙婶子早在那守着,见了女儿,孙婶子也不管陈宁还在旁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又仔细瞧了瞧。 “哎呀,姐姐,这还在大门口呢,赶紧进去吧。再说,你还要受他们夫妻的礼!”舅舅生怕孙婶子会当面哭出来,那时陈宁脸上不好看,急忙笑着道。 孙婶子又瞧了瞧小文,见女儿对她微笑,这身上穿的还是好好的,旁边的陈宁也在笑,孙婶子这才牵了女儿的手进里面去。 进到里面,陈宁夫妻请孙婶子上座,两口并成一排,恭恭敬敬地给孙婶子行礼。孙婶子等他们夫妻行完礼,这才又把他们俩拉起来,瞧了瞧女儿的神色就对陈宁道:“我晓得,我女儿是安心嫁你的,这会儿你们已经成了夫妻。旁的话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从今往后,只要你瞧在老人的份上,待我闺女好,我这颗心,也就放下了。” “岳母放心,小婿并非那等不知体谅别人辛苦的人。”陈宁说着,又要跪下,孙婶子忙阻止他:“快别这样,女婿还是娇客呢。只要你们日子好,就成了。” “娘!”小文叫了孙婶子一声,靠在孙婶子肩上:“娘,我答应过您,一定会过的好好的!” “外甥女说的是,姐姐,我瞧着,外甥女的容色,比在闺中时候还好呢,你啊,就放心吧。”舅母见孙婶子拉着女儿又要哭了,也就笑着上前来分解。 孙婶子又往女儿面上瞧瞧,这才拉了小文坐下,众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舅舅也就拉着陈宁出去,客栈掌柜已经备了一桌酒席,舅舅陪着陈宁在外喝酒。这里就让给女人们说私房话。 舅母见孙婶子拉着小文,只说不出话来,舅母又笑了:“姐姐,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瞧小文这笑容,还有方才外甥女婿的笑,就晓得,他们小夫妻,一定过的极好,您啊,就别担心了。” “儿活百岁,常忧九十九。”孙婶子只答了这么一句,小文已经撒娇地一笑:“娘,真的,我好着呢。不光你女婿待我好,婆婆也待我好。” 孙婶子听到提起苏氏,那眉不自觉地一皱,小文已经笑了:“婆婆她也是像您一样,通情达理的人呢。” “你是新媳妇,她自然不好……”孙婶子的话还没说完,小文已经又嘻嘻一笑:“娘,您就这样信不过我?我啊,当初那些教我们的嬷嬷,我都不怕呢,还学的好好的,更何况我婆婆呢?” “那不一样!”孙婶子的眉头又皱成一个疙瘩。小文又笑了:“娘,您要晓得,通情达理的婆婆,自然有通情达理的对待,若是不通情达理的婆婆,当然也有不通情达理的对待。” 这一句,让孙婶子说不出话来,只又叹了一声。舅母已经双手一拍:“小文这话说的是,不一样的人,就要不一样的对待。我们外甥女,可不是那样对谁都一样对待的。”孙婶子的疙瘩渐渐松开,小文又和孙婶子说了些昨儿那些邻居家大嫂来说的过日子的话。 孙婶子听完了就沉吟:“这话倒说的是,不说你婆婆,就说我们,不也是月月有月例,谁为这些操心过?” 舅母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啊,也是你们一直在那深宅大院里面,哪晓得外头的行情。”说了这句舅母就摇头:“哎,外甥女,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我就为你感到一丝不平。你这样的相貌人品,本该是在那深宅大院里,继续过那好日子的。” 小文当然晓得舅母的意思是什么,只抿唇一笑:“心里欢喜了,就是好日子了。” 舅母又笑出声,孙婶子见女儿有主意,也叹了一声,不再去想那些。 程媒婆已经从陈家出来,苏氏托她寻个伶俐些的十来岁的丫头。程媒婆当然满口答应,边走边在沉思,耳边就传来潘大爷的声音:“干娘,您总算回来了,我可等了你好些时候了。”程媒婆瞧一眼潘大爷,也不理他,径自就进屋。 潘大爷忙从仆人手里拿过一卷布料,往程媒婆面前送去:“干娘哎,我的好干娘,这是干儿孝敬您的。” 那布料用棉纸衬着,程媒婆眼一溜,已经瞧出这料子不错,面上还是拿帮作势:“我啊,当不起!”潘大爷又给程媒婆连连作揖,把那布料放到桌上,程媒婆自己倒了杯茶喝,全当没瞧见。 第44章 平常 潘大爷坐在程媒婆身边,满脸堆笑。程媒婆叹了一声,潘大爷又连连作揖,把那布料往程媒婆所在方向推了推,程媒婆这才瞧潘大爷一眼,轻叹道:“罢了,谁让我好心呢?” 潘大爷听了这话,顿时欢喜,瞧着程媒婆:“那,这要多久?” 程媒婆伸出一根手指,潘大爷顿时欢喜:“一天?”程媒婆白他一眼,潘大爷:“一月?”程媒婆冷笑:“就算你去青楼寻个花娘,也要好好地说,更何况这清白人家,我告诉你,这可比不得那柳嫂子,丈夫经常出外,她男人可是天天在家的。还有个婆婆,短则一年,长吗?” 程媒婆但笑不语,潘大爷哎呀了一声:“那我可就要活活急死了。干娘,救苦救难的干娘,求您了,这回,我可不小气银子!” 程媒婆这才伸手把那布料拉过来,仔细摸了摸,心内满意,但那面上还是不满意。潘大爷已经会意,只问程媒婆一些闲话。 小文和陈宁夫妇,在客栈吃过午饭,小文也就要和孙婶子告辞。孙婶子瞧着女儿,轻叹一声拍拍她的手:“你以后的日子,和你原来过的是不一样了。心里有成算就好,只是……” “岳母您放心,小婿一定照顾好的。”陈宁在外等了会儿,这又屋浅院小,比不得陈府那种深宅大院,也就走进堂屋,听到孙婶子这话,陈宁急忙保证。 孙婶子对女婿露出一个笑,接着摇头:“不是这话,毕竟不一样了。再说这世上坏人多。你们啊,凡事都要留个心眼。” 小文对孙婶子点头,陈宁郑重地给孙婶子作揖:“岳母的意思,小婿明白。小婿虽没经过多少事,可也晓得,这世上的事,总是有个缘故的。” 陈宁的话让孙婶子又笑一笑,瞧着面前的女儿女婿,舅母已经在旁边道:“姐姐,孩子们都成婚了,就不再是孩子了,瞧这时候,也不早了,该让他们走了,难道要等太阳落山才走?” 孙婶子没有再说话,小文和陈宁又拜下:“娘,等您回京那日,我会来送您的。”孙婶子用手抹一下眼睛,努力笑着瞧小文夫妇离去。 小文走出屋时,回头瞧了一眼,孙婶子已经背过身去,陈宁悄悄地握住小文的手,小文感到丈夫的手心很暖,小文抬头对丈夫露出笑。从此,就不再是孩子了,而是经风受雨的人了。 小文夫妇回到陈家,苏氏听陈宁说了去那边的事,也没多说什么,只对陈宁道:“算着你岳母是后日走,明儿你就要开铺子了,后日我和你媳妇去送你岳母。” 陈宁原本打算抽空去送一送,听到苏氏要亲自去送,陈宁大喜,站起身给苏氏作揖:“多谢娘!” 苏氏不由微微一笑:“谢什么,都是一家子,要一起过日子,难道还能今日吵,明日闹,那成什么过日子?” 陈宁听了这话,对小文又是一笑,小文低着头坐在那,唇边的笑,怎么都藏不住。 陈宁去开铺子,小文在家里服侍苏氏,打理家务。人口少虽然很多事要让小文自己动手,可嘴也少了。小文正陪着苏氏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做针线,就听到门上有人敲门。 门敲了两下,就被推开,程媒婆笑吟吟地走进来。苏氏抬头瞧见,忙对小文道:“这就是你包嫂她们说的程媒婆。” 小文忙站起身,叫一声程婶婶,又请程媒婆坐下,自己进屋里倒茶。程媒婆也不客气,坐在小文坐的那个椅子上,伸手拿起小文放在一边的针线瞧了瞧,嘴里就啧啧赞叹:“瞧这针线,真是比那高门大户里,养着的绣娘都不差。陈嫂子,你啊,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一个伶俐的媳妇。” 小文已经倒了茶出来,听到程媒婆的称赞,小文的脸微微一红,搬了个椅子在旁边,继续做起针线来。 程媒婆一边吃茶,一边打量小文,这会儿瞧的更仔细了。乌压压的一头黑发,发上只随便插了一支银簪,带了几多小金花,金花旁边簪了一朵大红绢花。白生生的一张脸,唇似红菱,唇角带笑,眼神温柔。 一双手也是白生生的,拿着针线在做,整个人投着,说不出的好看。 程媒婆仔细瞧了小文一番,肚内赞扬,别说柳嫂子,就算是走过几家高门大户的太太奶奶,也没这个做派,难怪潘大爷一眼就看上了,恨不得一口水把她吞在肚内。 程媒婆心里评完了,对苏氏笑着道:“嫂嫂你那日和我说的事,再没这么恰好的,我认得一个人,家里有三四个儿女,现在男人生了病,怕养活不了,要把大女儿给人呢!这大女儿今年也十二了,在家样样活都帮忙做的。” 苏氏哦了一声,程媒婆端了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又笑道:“嫂嫂什么时候有空,要不明儿我让人把闺女带过来给嫂嫂瞧瞧?” “明儿我亲家母要回京,倒没空呢!”苏氏听到有这么恰好的,倒是真想立即让人带来瞧瞧,踌躇一下才对程媒婆说。 程媒婆哦了一声刚要再说,小文已经笑着开口:“程婶婶,你说这家子男人生了病,怕养活不了,那不是该把小的给人,怎么反要把样样活都能帮忙做的大闺女给人?” 程媒婆不料小文会有这么一问,眼珠一转就叹气,面上神色也严肃一些:“侄儿媳妇你是不晓得,按说呢,是该把小的给人,大的留在家里,帮着做活照顾呢。只是这第二的,是个儿子,今年九岁,先不说小子没有闺女值银子,就说两口就这么一个儿,是这家子的根,怎么肯给人?下剩的两个闺女,一个六岁,一个五岁,这么年纪就算想给人,也换不了多少钱。想来想去,幸好这大闺女没定亲,又样样活能做的,只得狠心把这大闺女给人!” 说着程媒婆就滴下两滴泪来,苏氏是个软性子,不然陈宁父亲去世之后,也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见程媒婆滴泪就忙安慰:“要这么说,这丫头的孝心也可嘉。明儿我们不得空,那就后日,你把人领来,若满意了,给这家子几两银子就是!” 程媒婆立即变了脸,满脸堆笑地对苏氏道:“就晓得嫂嫂是个慈和人,这事就这么定下,后日不过午,我就带了人来。” 说着程媒婆就把茶杯放下,站起身道:“你们忙着,我也不闲坐了,等后日再过来!”苏氏点头,让小文去抓几十个钱来,程媒婆连连推辞:“这等到事成再说!”说着话,程媒婆已经走出陈家。 小文把门关好,回来收拾了茶杯,自己坐在苏氏身边,继续做着针线。 苏氏也和儿媳说几句闲话:“瞧着这程媒婆,虽才会了两会,人也是个极爽利会说话的!”小文嗯了一声,瞧瞧天色就道:“婆婆,该是做午饭的时候了,我去做饭,婆婆想吃什么呢?” “就我们两个,揪面皮就成了!”苏氏吩咐了一句又想了想:“等晚饭阿宁回来,再做两道好菜!” 小文已经走进厨下掀起锅盖,听到这话就笑了:“婆婆,中午就让人给他送饭去。再搁个鸡蛋,香着呢。不然每日中午他都和人搭伙,费钱不说,也吃不好!” 苏氏唇边现出一丝笑:“你既不嫌麻烦,那好!” 小文又抿唇一笑,和了面,让老婆子在灶下烧着火,寻出一只大碗来,又怕老婆子提不好这篮子,把碗里的汤洒了,那样就不好吃了。面片已经熟了,小文把面片放进碗里,捞上几片白菜,又把汤倒出来,放到一只小钵子里。 往那面片上洒了葱花,滴了麻油,倒了醋,这才搁了一个煎鸡蛋,把碗和小钵子,放进竹篮里,交代老婆子要赶着点走,别让那饭凉了,面片沱了。 老婆子连连点头,提了竹篮出去。小文这才把剩下的盛了两碗,把咸菜拿小碟子装了两样,放在小几上,端着出去。 苏氏见饭菜都放在自己面前,对小文笑了笑:“你在里头时候,这样事,哪要你动手,这会儿,倒是样样都要你动手了!” 小文端起一碗面片,也和方才一样洒了葱花滴了麻油倒了醋,送到苏氏跟前才笑着说:“媳妇孝敬婆婆,这是应当应分的。” 苏氏却没去接碗,只轻叹一声:“你这话,倒让我惭愧了,若是能早些想通,爽爽利利地答应你们的事,今儿我也不至于见了你还惭愧。” “婆婆总该听过一句俗话,好事多磨!”小文面上的笑一直没变,苏氏也就接过碗,和儿媳吃起这午饭来。 陈宁在铺子里,素来搭伙的那家已经过来喊他,要他过去一起吃,就见老婆子提着竹篮走进来。 陈宁还当家里出了什么事,站起身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45章 离别 老婆子把竹篮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钵和碗:“奶奶说,让爷以后不再搭伙罢,以后家里给送午饭来!让爷趁热吃!” 陈宁瞧着那面片,闻着那香气,似乎看见小文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身影。陈宁拿起筷子,把汤倒进面片,拌了拌,只觉得再没有比这更香的了。 见老婆子还站在旁边,陈宁也就道:“你回去吧,这竹篮我晚上带回去。万一你奶奶有事,你也好听吩咐!” 老婆子应了匆匆离去,陈宁又吃了两口,就见有人进来。陈宁忙收拾了碗筷,把竹篮放到一边,喝口茶漱下口,笑着上前招呼:“这位,想瞧些什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潘大爷。潘大爷虽托了程媒婆,可能早得一日都是好的,方才又去寻程媒婆,谁知程媒婆偏不在家。潘大爷按捺不住,问过陈家的铺子在这里,也就顺路过来,要瞧瞧陈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会儿见陈宁笑容可掬地问自己,潘大爷不由先打量几眼,陈宁身上穿的,自然没有潘大爷身上的那样光鲜。况且潘大爷为了俏,身上常带着香囊,内里放着多是好香,行动间一股香风袭人。 陈宁又没钱去买这些好香,自然也没这股香风了。潘大爷把陈宁从头打量到脚,从脚打量到头,看见陈宁一张脸,潘大爷再不公道,也要觉得陈宁比自己白了几分。心里渐渐有了不快活起来,四月末的天,说热还不十分热,潘大爷就已带了折扇,不免拿出折扇扇了扇,觉得自己比陈宁潇洒几分,潘大爷这才问道:“你这是卖南北货物的?我想买点新奇的东西,不晓得你这铺子里可有?” 陈宁见潘大爷进来之后,不看货物,只打量自己,心里已经在奇怪了,这会儿又听这样问,也就笑着道:“这位爷,您大概是想买点什么样新奇的东西?不瞒您说,小店这里,因本钱小,只有些大路货,若那十分新奇的,小店却没有。” 潘大爷哦了一声,扇子又一扇:“你做生意倒老实,不像那些花嘴的!” “本钱小,自然只有老实做生意,不然早赔的没有法子。”陈宁说着就拿出一包茶来:“这是小可这里新进的茶叶,虽不是什么名茶,贵在是新茶,喝着比那些香片要好些。” 潘大爷闻了闻,闻见一股茶香,也就点头:“既如此,这茶就给我包上两斤,包好看些,我要拿去送人!” 陈宁连声应了,请潘大爷在一边坐下,倒上一杯茶来,这才拿过一张纸来给潘大爷包茶,口里还道:“小店还有新到的江南茶食,不晓得这位爷可要买些?” 潘大爷端起这茶喝了一口,心不在焉地道:“那你觉得有些什么可口的茶食,就给我来一点,不过你这里,终究比不上点心铺子!” “爷您这话就说笑了,小店不过进了点东西,搭着卖。哪呢比得上正经点心铺子呢?”陈宁已经把茶包好,又拿了两包茶食,递给潘大爷:“这是两斤茶,这茶食,就算小可送您的,以后常来光顾!” “掌柜的可真会做生意!”潘大爷依旧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伸手去荷包里取银子:“多少银子?” “两斤茶,共总一两五钱!”陈宁笑着回答,潘大爷拿出一块银子,瞧也不瞧就丢给陈宁:“掌柜的这么能说会道,这两包茶食,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不用找了!” 陈宁接了那银子用手掂了掂就笑了:“这块银子差不多有二两呢,这可不成,小店碎银子还是有些!”说着陈宁就往柜台后去给潘大爷寻零碎银子,潘大爷早提脚走了:“不过一点银子,值得什么!” 陈宁找了碎银子追出来,潘大爷早已不见。陈宁握住那碎银子眉头不由皱起,大方的客人也有,可像今儿潘大爷这样的,还是少! “小陈哥,怎么站在这不进去?”中午生意少,有人趴在柜台上和陈宁打招呼,陈宁收起思绪笑笑:“方才要给这客人找碎银子,谁晓得他早走了!” “方才那客人,穿着就不错,想来是不把那银子当银子的纨绔,你就收着罢,权当是给你的新婚贺礼!”那人打趣地说。陈宁不由一笑,今儿还是新婚后第一天开店呢。不知为了什么,陈宁想起妻子,就觉得这时候过的特别忙,这太阳,怎么还不落呢? 既然苏氏说要亲自去送孙婶子,陈宁第二天也就照常去开店,小文服侍着苏氏,往客栈来。到了客栈的时候,孙婶子的行李都已收拾好,捆在车上,舅舅正在那交代赶车的。孙婶子站在一边,望向外面。 小文瞧见自己娘这副期盼神色,急忙走上前,还没喊呢,苏氏就对孙婶子道:“亲家母,我特地来送送你,这一去,你放心,我独儿独妇,少不得要把儿媳当女儿看待!” 孙婶子一时也分不清苏氏这是客气话呢还是真情,只瞧着女儿:“做人媳妇比不得做人闺女,以后在婆家,好好地服侍你婆婆你男人,早日给我生个外孙子,有了这些,大家都安心了!” “娘,我晓得!”那日回门时候,小文和孙婶子已经说过很多知心话,这会儿当了苏氏,小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孙婶子摸摸女儿的发,再舍不得也不能当着苏氏的面表现出来,免得女儿以后难做媳妇。“亲家母,我们也就走了。”舅母见孙婶子一脸依依不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神情,急忙开口搭腔。 苏氏晓得这是小文的舅母,急忙行礼道:“这么大老远的来,也没好好陪你们在这通州转转,真是不该!” “说什么呢,这会儿外甥女嫁过去了,瞧着过的好,我们这些做老人的心,也就落了,什么转不转的?大家说来都是京城人,等以后,回京了,还多的是时候呢!”舅母笑着回了一礼,又对小文道:“你娘的话已经说过了,我也不多说了,等过几日,听到你的喜信,我们也就欢喜了!” 小文的脸不免又红了红,孙婶子瞧瞧日头,把握住女儿的手放开,舅舅已经在旁边道:“姐姐,该走了,再不走,等会儿就赶不到歇脚的地方,明日就进不了京城了!” “娘,你们要这样赶路?”小文有些疑惑地问,孙婶子嗯了一声:“你舅舅为了你的事,都出来小半月了,还不是惦记着家里,能早回去一会儿就早回去一会儿。我们走了,要赶着明儿京城城门关之前进京呢!” 小文嗯了一声,对孙婶子道:“娘,我会好好的!” 孙婶子觉得喉咙又哽咽了,摸一摸女儿的发,上车而去。舅母也上了车,舅舅坐在车辕上,挥了挥手,车夫挥了一鞭子,车就缓缓离开。 小文追了两步,瞧着那车离了客栈,小文觉得喉咙又有些哽咽。娘离开了,这会儿,自己就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和婆家在一起了。这种感觉,当初小文被送进陈府做丫鬟时候,也曾有过,但那时并不算太害怕,毕竟娘托过人,自己的日子不会太难过的。 这会儿,小文心里生起的害怕,却有些奇怪。小文又往马车离去的方向跑了两步,接着笑了,有什么好怕的?自己又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走吧!”苏氏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眼帘里,这才上前对小文说。小文把眼里的泪擦掉,笑着对苏氏道:“婆婆,等我去寻乘轿子来!” “寻什么轿子?方才是赶路,这会儿不用了!”说着苏氏轻叹一声,现在已经不在京城里面,无需像原先一样,担心丢了面子。现在想想煞好笑,不过是宁远公府的远支,又不是近宗,抛头露面又有什么呢? 苏氏想着,暗地叹了一声,对小文笑一笑,也就携了小文往家的方向走。这客栈离陈家所在巷子并不远,走完这条街,再拐过一个巷子,就能瞧见陈家所在的巷子了。 苏氏和小文边走边记着路,小文突然一笑:“在京里活了快二十年,晓得自己是京城人,可是除了陈府和那几家府邸,竟没去过别的地方。那日她们问我,京城是个什么样儿,我竟答不上来。” “原本呢,我也这样想。晓得了又有什么意思?做女人的,横竖不过是从这家到那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辈子也就过去了。你公公去世之后,我糊里糊涂地过了这么些年,还是阿宁想着出来做生意,我才晓得,若不是我这个娘太过无能,帮不了他,他也不会这么艰难!” 苏氏的话里满是感叹,一时小文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浅浅一笑:“原先大奶奶常说,读书才懂道理,那会儿,我不明白,这会儿,我觉着,该明白了。” 第46章 设套 苏氏瞧着小文又是一笑,小文的脸不由微微一红:“婆婆若不喜欢,以后,我也就不提了!”苏氏轻叹一声:“有些事,又不是不提就能当没有过?你朱婶子也劝过我,说这些事,不放在心上,就样样过去了。这会儿,听到你说的,我又细细地品这些话,觉得越发有道理起来了!” 小文不由笑了,婆媳相视一笑,曾有过的芥蒂也消失不见。过日子,要紧的是自己一家子好好过,想那么多做什么? 小文婆媳回到家门口,程媒婆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见她们婆媳回来,程媒婆就迎上前,欢欢喜喜地说:“哎呀,你们可回来了,我可等了许久了。我和你们说,昨儿说的那个,今儿一大早,她娘带着来我家,说再寻不到人家,也只有狠了心,把这姑娘给……” 程媒婆叹一声,面上露出不忍之色,苏氏已经会意,那眉头皱的很紧。 程媒婆察言观色,对苏氏拍一下手:“因此我这才过来,谁晓得你们又出去了,这会儿还不晓得她们母女还在不在,若等不得,倒还真是可惜!” 苏氏也忍不住叹一声,小文把门推开:“婶婶,婆婆,先进来坐着说!” 苏氏回神过来,请程媒婆往里面去,程媒婆又拍一下手:“这会儿事情急,也不进去坐了,陈嫂嫂,你要有心,我就让人过来,若觉得不好,我也就和她说一声,只能眼望着好好的姑娘,往那些地方去了。” 苏氏的眉又皱起,瞧一眼小文,小文自然不会主动说话,只站在那里。苏氏想了想就道:“罢了,你回去你家瞧瞧,那姑娘可还在,若还在,就让她娘领着她过来!” 程媒婆等的就是这句,欢欢喜喜应了一声,背转身往自家方向去。小文上前扶了苏氏进屋,苏氏这才道:“这世上的可怜人可真多,男子还好,还有挣扎出头之日,这女儿家,若是样样不着,那才叫……” 小文扶了苏氏坐下,给苏氏倒杯茶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个大贤能的,让这天下的可怜人少了?这会儿,我们这样人家,也只能是力所能及地帮忙。” 苏氏接过茶,对儿媳微微一笑,低头喝茶。 程媒婆从陈家巷子走出来,脚步匆匆地往自己家去。潘大爷已经迎面叫道:“干娘,这事?”程媒婆瞪他几眼:“急事缓办,连这都不晓得?若非你性子急,非要这会儿就把人给送进去,我也不会要想许多话语出来!” 潘大爷呵呵一笑:“干娘,干娘,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就算早得一日,也是好的!” 程媒婆白他一眼,骂了一句,就道:“那你还出来做什么?这样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赶紧回家去,不想回家见你家奶奶,也就去柳嫂子家坐一坐,免得她空闺寂寞!” “那个不过庸脂俗粉,谁放在心上!”潘大爷毫不在意地说了这么一句,见程媒婆神色并不赞同,潘大爷急忙道:“干娘,干娘,我的命就交在你手上,千万千万!” “没见过像你这样害了馋痨似的!”程媒婆又骂一句,潘大爷呵呵一笑,也就止了步子,瞧着程媒婆离去。又想起程媒婆那句,纵然是月里嫦娥,也要说的转来,王母驾前玉女,也要堕了凡尘! 潘大爷越发觉得小文不过是顺手擒来,自己囊中之物,乐的哼起小曲,想起程媒婆所说,潘大爷也就皱一皱眉,既然闲着没事,那也就情人身边走一遭! 小文正和苏氏说着闲话,就听到外面门响,不等小文婆媳抬头,程媒婆的声音又响起:“陈嫂嫂,哎,我又来了,你们两个,可进来罢!” 小文晓得这就是程媒婆说的人来了,站起身往外瞧,程媒婆已拉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往这边来,身后还跟了个十一二岁的姑娘。 这妇人形容有些枯槁也不用去说她,那姑娘细高条的个,瘦伶伶的,一张脸有些苍白,躲在程媒婆身后,只不敢抬头看人。 程媒婆已经对小文道:“侄媳妇,嫂嫂在吗?就是这家子,你闺女叫个什么?” “春儿,乡下人,也不会起名字,只叫做大妞,落后还是村上的秀才说,这丫头是二月初五生的,就叫|春儿。”妇人怯生生地答着。眼却悄悄地瞧了瞧小文,果真小文生的好,一头乌发一张白脸也就算了,一双手也是那样嫩的,难怪自家大爷魂不守舍,要自己女儿来做这么一件事。 程媒婆举步要往里面去,余光瞧见那妇人往小文身上瞧去,悄悄地捏一把妇人的手,自己笑吟吟地往屋里走。 妇人急忙收敛心神,拉着女儿,在那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小文在陈府里面时,帮着挑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瞧着这对母女颇像那么一回事。人又十分拘束,小文又瞧一眼,也就拿过两个小杌子来:“先坐着罢,我们家里,也没这么大规矩!” 那妇人听的小文说话声音如黄鹂出谷,不由抬头又瞧了眼,接着把头低下:“奶奶面前,怎敢放肆?况且程婶婶都和我们说过,这进了别人家,可是要守规矩的!” 小文听的这么两句话,不由咦了一声,那妇人惊觉自己这两句话说的有些不对,急忙又道:“这些,都是程婶婶交的,可是有什么不对?” 小文收起心中狐疑,往那姑娘面上瞧去,那姑娘面上越发切生生了,只紧紧地拉着妇人的袖子,一副不敢面对的神情。 小文对那妇人笑一笑:“没想到程婶婶,还会教导人呢!” 程媒婆已经在屋里和苏氏坐着,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就对苏氏道:“听着这说话,侄儿媳妇只怕喜欢了?嫂嫂您的意思?” 苏氏的眉微微一皱就道:“人和人之间,也难得投缘。就让她们进来给我瞧瞧罢!” 程媒婆这才欢喜应了一声,对外头道:“进来吧,陈嫂嫂说要瞧瞧你们!”那妇人忙带了女儿往里面走。 来到里面,那妇人也不用程媒婆指点,就趴在地上给苏氏磕头:“我家着实活不下去了,太太发发善心,收留我闺女。这也是救我们全家的事。” 她闺女是早就得过吩咐的,听了这几句话就哀哀地在旁边哭起来。明明是早做好的圈套,程媒婆反而皱眉呵斥:“这是怎么说的,怎么这才一进来就哭起来,人家要人,自然也是要好好的,哪是这样哭哭啼啼的?” 程媒婆说了两句,那妇人这才抬起头,满面期盼地瞧着苏氏。 苏氏心软,早在那姑娘伤心时候,苏氏就忍不住滴了两滴泪,此刻见这妇人满脸期盼,苏氏叹了口气:“这也是降下的灾祸,这样罢。你闺女若乐意,就留在我家里、” 妇人听的大喜,又在那趴着磕了个头:“太太这样说,就是超生我们全家,不独这丫头有了活命处,拿了恩养银子,回去抓药,我男人若能活了,也是全家得活!” 说着那妇人就把女儿拉过来:“快些给太太磕头,以后在这家里,可要好好地侍奉太太奶奶,从此你可能吃了饱饭了。我们你别担心!” 说着妇人眼里又滴泪下来,她女儿眼里的泪也大滴大滴落下。程媒婆又咳嗽一声:“好了好了,那些离别的话,以后再说。嫂嫂,你说说,这要给多少恩养银子?” 这要说价钱,苏氏还真是不那么在行,已经皱眉看向小文。小文在那深宅大院里,陈家虽会买人,但这些事轮不到小文去做。小文只皱眉看回去。 程媒婆已经笑了:“也是我说错了,这种事,总要先问问这边,你想要多少恩养银子?” 那妇人擦擦眼里的泪:“这丫头我们已经养了十一年,不敢说一岁一两银子,只求太太赏我们十两!” 程媒婆噗嗤笑出声:“就是那全灶,粗细活路都会做的,十五六岁的妮子,也不过就是十八两银子,你家这一个什么都不会,样样要人教的丫头,怎么就要起十两来了?” “我在家会做活,会补衣衫!”那姑娘接了一句,程媒婆又笑出声:“得,那可都是乡下的活,和这城里的不一样。再说要了你,你也要吃住,还要穿衣衫。” 那姑娘的脸一下红了,程媒婆笑着对苏氏道:“嫂嫂,这样事,你不在行的,赏她们五两银子,就是开了天恩了。” 听到只得到五两,那妇人把女儿的手拉紧:“五两能济什么用?倒让我白等了这么两日。罢了,最少九两,再少,我就带了女儿,往别处去!” 程媒婆哎呀一声:“我自然晓得你去的别处是哪里?可是这闺女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你舍得让她去了哪些地方,由的千人骑,万人跨?” 第47章 疑惑 这一句虽是虚的,那姑娘想着潘大爷说的话,忍不住抖了一下。那妇人唉声叹气:“命摊上了,怎么处?我的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苏氏眼里又有些湿了,程媒婆见状就道:“嫂嫂,我也晓得你们家里的情形,这样罢,六两银子,我替嫂嫂你做主了。” 那妇人还是摇头,伸手拉着女儿往外走,她女儿眼里含泪,喊了声娘!那妇人搂住女儿,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罢了,九两太多,五两太少,就七两银子,如何?”小文见苏氏眼里泪珠滚落,晓得这家子的可怜情形已经打动了苏氏,于是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妇人抱着女儿,只是不放手,程媒婆已经对那妇人道:“七两已经不少了,而且这家子是好人家,瞧着都是和气的,你闺女进了这样人家,有吃有住的,也是好事,若真狠心,什么样的人家能多得些钱,谁不知道呢?只是这么一来,未免把那恩义,全都给抛了。” 那妇人这才松开抱着女儿的手,满眼不舍。 程媒婆已经对那姑娘道:“恭喜恭喜,从今往后,可就落到福窝了,再给太太奶奶们磕个头,从此,就是这家子的人了。” 那姑娘走上前,给苏氏和小文挨次磕头。小文又仔细端详一下,面貌还能瞧出有几分清秀,小文叫来老婆子,让她带了姑娘下去烧锅热水洗澡,又找出几件旧衣衫,让那姑娘洗完澡换上。 小文忙完回到堂屋,程媒婆要出门去寻人写文契,小文已经笑道:“我也识的几个字,这写文契,也不用去寻人。” 程媒婆往小文面上一瞧,满脸惊讶:“怎的,侄儿媳妇竟然还识字。这可比别人强。”说着程媒婆又摇头:“既然识字,那以后,可不能再叫侄儿媳妇,要叫奶奶了!” 小文端出笔墨来,不一时已经把文契写好,听到程媒婆这样说,就浅浅一笑:“不过识得几个字,看的落几本弹词,别的,也就比不上人了。” “那可不一样,别说这条街上,就我这么些年,认得的大大小小的,识字的没有多少个。”程媒婆听小文把文契一字一句念了,又在那称赞不已。 苏氏见小文落落大方,说话做事挑不出一点毛病来,不由在心里又点一点头。往文契上按了手印,进到屋里秤了七两银子出来,交给那妇人,那妇人接了,千恩万谢地谢过苏氏,又对苏氏道:“可许我见我闺女一面?再叮嘱两句?”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苏氏往厨房那里叫了一声,可巧那丫头澡已经洗好,换了衣衫,挽着湿漉漉的头发往堂屋里来。 妇人见了女儿,又把女儿抱在怀里哭了两声,也就把她放开,叮嘱道:“你从此可比不得在家,可要好好地照顾太太奶奶,听他们的话,千万别违逆了,违逆了,就算是我,也救不得你。” 那闺女连连点头,程媒婆晓得妇人这话意有所指,也在旁边笑着。 小文听到后面几句,不由微微皱眉,这样重的叮嘱,也少有。那妇人已经把女儿的手松开,程媒婆推着她往外走:“走罢,走罢,以后又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女儿追了两步,就垂手在那侍立。 小文又笑了笑,就对苏氏道:“娘,我们给她起个什么名字?”苏氏皱眉:“一时也没有什么好起的,都入夏了,就叫立夏罢。” 立夏听了,跪在地上又给苏氏磕了个头:“多谢太太给我起名字。”苏氏瞧着她:“起来罢,瘦的可怜,说是十一岁了,除了个子高,别的,统不像个十一的孩子。” “我爹也生的高,我们弟兄姊妹们,都高。”立夏已经十分伶俐地接话,这让苏氏微微诧异:“倒没想到,你虽是那样乡下人家的女儿,倒也伶俐。” 立夏心里暗倒一声糟糕,急忙掩饰:“前些日子,我爹娘就在商量,要把我给别人家,我有个表姐,在这城里的潘家伺候了几年,后来又回来嫁人。原本我爹娘想把我给潘家的,谁知潘家今年不要人,这才商量另给。为了这个,我特地去问过表姐,要去服侍人,可要学些什么?表姐说,别的罢了,可一定要机灵,还要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苏氏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这也罢了!媳妇,你让那婆子匀条被出来,让她先在厨房角落打个铺,等过两日,把那边厢房收拾起来,让她和那老婆子,住那边厢房。” 小文应了一声,立夏听的自己只能暂时在厨房角落打个铺,眉头不由微微一皱,但想到潘大爷许下的赏银,还有自己娘说的那些话,也只有收起这些。暂时吃两日苦头,要晓得为了像个做粗使长大的乡下姑娘,这几日,立夏可是把手在冰水里泡了又泡,还狠心用小刀划伤了手,让一双手显得粗糙些,不像是从小没做过活的人。 老婆子听的吩咐,也就把自己的被拿出来。还对立夏道:“这被是我才浆洗过的,干净着呢。”立夏上手一摸,这被用的布,太粗糙了。晚上盖在自己细皮嫩肉的身上?立夏都快要哭起来了。 那老婆子会错了意,对立夏道:“可是从来没有盖过这样好的被?哎,晓得你们穷人家,这日子,我是晓得的。” 立夏把快要到喉咙的一口血给咽下去,对老婆子道:“是,以后和婶婶在一起,还要婶婶多关照。” “关照什么?这家里人少,除了奶奶太太就是爷,以后你多帮着些奶奶做事,就够了。”老婆子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 立夏应是,见小文走进来,立夏急忙应上前:“奶奶可是有什么吩咐?”这立夏,也忒聪明伶俐了些。小文心中狐疑地想,但面上还是带笑:“看着天色,快要做晚饭了,我来瞧瞧,今日晚饭做什么呢。” “奶奶您歇着吧,我在家里,也会做些饭食,虽然没那么精致,我爹常夸我,说我做的饭食,闻起来香,吃起来也好吃!”立夏已经坐到灶下,烧起火来。 小文哦了一声,瞧着立夏的动作,这烧火做饭,立夏一点也不生疏,这么瞧来,倒还真像个家里忙里忙外的长女。可是小文是教过初进来的小丫鬟的,那随机应变,想到就说到的,可不是请教别人几句,就能学到的。 立夏并不晓得小文心里在想什么,见火已经烧旺,就忙打水进锅,要把锅洗干净好做饭。又把砧板菜刀洗的干干净净。 老婆子笑嘻嘻地走过来:“奶奶,这个立夏,瞧着倒是十分伶俐聪明。” 小文应了一声:“是啊,太伶俐聪明了,亏她娘舍得?” “我回来了!”立夏听到小文说这句,刚要再接一句,就听到外面响起陈宁的声音,立夏笑吟吟地道:“想来是爷回来了。” 小文已经走出门去迎接,陈宁满面笑容,瞧见小文就道:“我和你说,今儿生意很好,足足赚了二两银子呢,都要照这样的话,那我们很快就可以搬进大宅子去住了。” 陈宁的话刚说完,就见立夏走出来,陈宁有些讶异地瞧着小文:“这,这是……” “你成日在铺子里,都忘记婆婆说的话了?婆婆说,要寻个伶俐的小丫头。她啊,叫立夏,就是程婶婶帮忙介绍来的。”小文说着,立夏已经上前给陈宁磕头:“见过大爷。” 陈宁哦了一声:“起来罢,以后好好服侍你奶奶就是。”立夏应是,见陈宁和小文相携走进堂屋,立夏的眉微微一皱,老婆子已经笑着说:“瞧见了吧?爷和奶奶还是新婚,恩爱着呢。不过要照我这婆子的眼来瞧,只怕以后还是这样恩爱呢。你啊,可别有些什么想头。” 立夏的脸已经一红:“婶婶说什么呢,什么别的想头?我才多大?”老婆子又是一笑。立夏瞧见小文从堂屋走出,急忙跟着她进了厨房,帮着做饭。 苏氏听陈宁说这些日子生意都不错,十分欣慰地说:“你现在娶了媳妇,店里的生意也支撑起来了,这家里,也像个样子了。以后呢,我万事都不操心,全让你媳妇操心去。” 陈宁腼腆一笑:“娘,我和你媳妇,可都想着,要您做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呢!” 苏氏淡淡一笑:“什么顶梁柱,就照这两日说的,我不如你媳妇多了。也不说那些别话。难道我守寡了这么些年,为你操心,你还舍得我再继续操心?” “娘,您说什么呢?儿子这不是怕……”陈宁又是一笑,没有说下去。苏氏也笑了:“罢了罢了,你去找两个泥水匠来,把后面那间小屋修一修,好让她们住进去,住厨房,一个罢了,两个,未免有些太挤。” 陈宁应是,瞧着夜色渐浓,这日子,就是这样好好过起来! 第48章 商议 转眼立夏来到陈家,也有七八天了,这七八天里,陈家寻了泥水匠人来,把后面那间小屋修了修,立夏和老婆子住了进去。虽说比在厨房里面睡的好,但立夏还是不习惯那被子褥子都是粗糙的,况且老婆子还会打鼾,每夜立夏刚闭上眼,老婆子就开始鼾声大作。 搅的立夏夜里睡不好觉,白日又要上心服侍小文婆媳,想从中瞧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好就此下手。 如此一来,七八日过去之后,立夏不但没长一点肉,反而刚显憔悴。 这日一早立夏给小文端来洗脸水,小文接过洗脸水就惊讶地对立夏道:“瞧瞧,这脸色,怎么这样憔悴?” “并没……”立夏说了这么两个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小文瞧着她,突然笑了:“我晓得,定是那婆子打鼾,你夜里睡不着。不如……” 立夏一下会错了意,给小文跪下道:“奶奶,别把我赶走,我若被赶走,就……”小文的眉头不由皱一下,接着小文笑了:“我怎么会赶走你呢?不过是想说,实在不成,就委屈你睡厨房,厨房那里,虽说挤了点,睡下一个人也够的。” 立夏这才站起身,脸上还有泪:“这是奶奶心疼我,我怎会觉得不成呢。” 小文又是一笑:“不过是怕你睡厨房,委屈了你!” “怎会委屈呢,本就是……”立夏心一放松,顺口就要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刚说出这么几个字,立夏心里就暗叫一声不好,忙转口道:“奶奶对我好,我更该好好服侍奶奶呢。” 小文也笑了,方才立夏那个背后要说的话,小文总觉得,该是原本就是服侍人的这类。这就奇了,立夏是从外头买回来的庄户女儿,才来这里七八天,又不是年把光景,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小文从立夏手里接过手巾擦了擦脸,笑着道:“自从你来了这家里,我每日都轻松了不少。” “奶奶是享福的人,怎能去做那些事?这些事,本是我们该做的。”立夏听着小文这样说话,以为小文没听到自己那半截话,笑吟吟地说。 “好伶俐地一张嘴,你爹娘怎么就舍得……”小文故意说了这么一句,急忙住口道:“把梳子拿来给我吧,梳了头,好去给婆婆请安!” 立夏应是,拿过梳子给小文梳头,小文捡了一只簪子往发上戴。这簪子不过是支银簪,素的很。立夏瞧着那支簪子就笑着道:“跟娘进城的时候,瞧见有些奶奶发上戴的金簪子,上面镶了宝石,好看的很,就是不敢多看。” 小文哦了一声,立夏察言观色,急忙道:“奶奶,可是我说的不对了?” “有什么对不对的?小孩子家,喜欢金灿灿的东西,最平常不过的事了。”小文收拾好站起身,往镜子中瞧了瞧自己的相貌。 小文家的镜子是一面铜镜,虽然刚磨过,但瞧着人还是有点模糊。 立夏故意用手捂一下脸:“听说还有那种像琉璃一样的玻璃镜子,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长个见识呢?” 小文当初在陈府时候,是用过玻璃镜的,现在箱子里还放着一小面轻巧的镜子呢,不过因着陈家动用的东西很平常,小文也没把玻璃镜拿出来使。此刻小文听到立夏这样说话,就浅浅一笑:“你年纪虽小,见识却广,这玻璃镜,许多人都不晓得呢。” “都是听程婆婆说的,程婆婆见识广博,我随娘进城时候,听程婆婆说了好些话呢。”立夏顺口扯谎,小文又是一笑,走出房门。 苏氏已经梳洗好,正在那喝粥,见小文进来苏氏就笑着说:“还是你想出的法儿好,把这粥用小炉子炖了,慢火炖一夜,早起就可以吃。还不用巴巴等着!” “婆婆喜欢吃就好。”小文上前行礼问安,又问过苏氏几句起居,苏氏就对小文道:“你前儿给我做的那件衣衫,样子真好瞧,我这两日在想着,哪一天有应酬,好穿出去呢。” “婆婆不嫌媳妇粗针大线就好。”小文和苏氏做了差不多半个月婆媳,苏氏的脉小文也差不多摸出来了,苏氏是个软和性子,只要用话哄着,再事事关照着,苏氏也就十分满意了。 立夏在旁边听着小文和苏氏在那说家常,立夏不由有些着急,这都进来这么些天了,还没瞧出蛛丝马迹来,到时潘大爷等不得,要拿自己爹娘出气可怎么好? 立夏在那想着,却不晓得小文也在细细打量着立夏呢。立夏来的日子越久,破绽露的越多。小文可以肯定,立夏绝不是程媒婆说的,不过是庄户人家养活不了儿女才卖掉的。 在小文瞧来,立夏只怕是和自己一样,也是哪家的家生子出身,最起码,是在主人身边服侍过两三年的,不然服侍起人来,不会这样殷勤熟练。 只是小文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家里,到底有个什么东西,值得立夏投身进来?此刻见立夏面上微露焦急,小文又是一笑,对苏氏道:“婆婆,说来,也好几日没出去过,婆婆要想,媳妇就陪婆婆出去烧柱香?” 苏氏点头:“好啊,只是这附近,也不晓得有什么好寺庙?” “这个容易,立夏,去旁边请包嫂过来问问!”小文使唤立夏出去,这里继续和苏氏说着什么好寺庙。 立夏问过婆子包家在哪儿,出门到了隔壁,敲响门,包家的小丫头过来开门,听的小文相请,包嫂也就出来。 因就在隔壁,包嫂也没换衣衫,就走了过来。立夏陪着包嫂走过来,心里想着该怎样给自己爹娘传个信,就见程媒婆往这边走来。立夏计上心来,恰好巷子里过来一个货郎,立夏往货郎那边瞧了一眼。 包嫂正要推门,见立夏这样就笑着道:“小孩子,果然爱吃糖。” 立夏低头,面微微一红,包嫂已经叫住货郎担,递给他几个铜板:“包两包糖来,一包给这丫头,另一包,丫头,你带进去,我和你奶奶吃糖闲话。” 立夏面上大喜:“多谢包奶奶。” 包嫂浅浅一笑,推开门走进陈家。货郎在这给立夏包糖,程媒婆已经走过来,立夏急忙叫声程婆婆:“这是包奶奶赏我的糖呢,婆婆您也吃一块。” 程媒婆笑着接过一块糖,立夏已经悄声道:“方才奶奶说,想和太太出去烧柱香,找人问问有没有好寺庙呢!” 程媒婆眼睛一亮,接着就对货郎道:“这糖不错,也给我来一包。” 那货郎笑眯眯地包了一包糖过来:“我这糖,是自家做的,料足不说,这芝麻,都比别人家的香。” 立夏已经拿了糖往里面去,程媒婆等货郎走了,瞧着陈家的门想了想,并没去瞧陈家的门,而是急忙走了。 立夏走进去,先把糖放下,也就往堂屋里来。 包嫂正和小文婆媳在那说,周围寺庙哪处最灵,接着包嫂就神秘一笑,对苏氏道:“婶婶也太着急了些,儿媳过门才半个月呢,就想着给您抱上大孙子了。哪有这样快?” 苏氏不由哈哈一笑:“不是去烧香保佑我抱孙子,只是想着,在这家里日子久了,要出去走走。” “自然还有一件事,我媳妇,前儿给我做了一件外衫,从没见过这样好的手艺,你说这都过了端午了,谁家也没什么应酬。”苏氏还没说完包嫂就笑了:“晓得了,原来婶婶是要去夸一下陈嫂子的手艺呢。” 苏氏哈哈大笑,立夏见包嫂面前的茶杯已经空了,忙上前给她续上。包嫂说的口渴,续好了茶就喝了一口,瞧见立夏就笑着说:“这丫头,虽才头一遭见,可是说话伶俐,又有眼色。比我家里那个强。婶婶,这丫头是谁做的媒?” “还有谁,不都是程嫂子。”苏氏的话让包嫂皱眉:“这不成,我家那个,也是程婶婶做的媒,可是不说长相,伶俐处哪能比得上这丫头。瞧来,定是程婶婶偏心。” 苏氏不由大笑,瞧向立夏的眼满是喜悦。小文浅浅一笑:“照嫂嫂这样说,可是要去寻程婶婶?” 包嫂故意点头,立夏也笑着道:“方才在门边,像瞧见程婆婆了。”包嫂故意手一拍:“哎,你怎么不把她叫进来,我啊,好好地说说她。”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上传来拍门声,婆子上前开门,程媒婆笑吟吟走进。 不等程媒婆进堂屋,包嫂已经对程媒婆道:“程婶婶,你来的正好,我啊,正好想问问,到底什么道理,难道我给的媒钱又少了,给我家说的那个丫头,偏没有这个丫头这样伶俐?” 众人都大笑,程媒婆已经走进堂屋,立夏给她倒上茶,程媒婆喝了一口茶,这才手一拍:“这不与我相干,是撞上的!” 第49章 这话说的包嫂忍不住笑了,众人说笑一会儿,程媒婆这才对包嫂道:“今儿怎么想的起来过来坐坐?” 包嫂伸手指一下小文:“陈嫂嫂说要去寻个好寺庙烧香,我正在这取笑呢。程婶婶,你可有什么好寺庙?” 程媒婆故意沉吟一下,才笑着道:“女人们要去烧香,最好就是去供菩萨的庵里。那样大寺都在城外,倒是离这的白云庵,里面供的是送子观音,白尼姑也是个好说话的,去那里也好。” 包嫂笑着点头:“我也这样想呢,只怕白云庵太小,陈婶婶不想去。” “不论大小,只要灵就好!”苏氏也点头,立夏在旁侍立,听着她们的谈话,心里疑惑只不敢问出来。 包嫂坐了会儿,也就起身离开,程媒婆也跟着出去,立夏送她们出来,送出门包嫂自去,立夏拉了程媒婆一把,压低声音问:“为何要先去小庵?” 程媒婆声音更低:“放长线呢,你且耐心忍耐,忍过了这么几个月,少不了你的好处。”立夏用牙咬一下唇点头,程媒婆也走了。立夏这才转身进屋。 晚间陈宁回来,吃过晚饭陪着苏氏说了会儿话,也就各自归房歇息。小文听陈宁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才对陈宁道:“我们这家里,也没有什么宝贝吧?” 这一问可算是从天外飞来的,陈宁伸手把妻子搂过来:“谁说没有宝贝,你不就是宝贝,还是活宝贝。”小文把丈夫的下巴一推:“少取笑呢,正经问你事。” 见小文神色严肃,陈宁也不觉皱眉:“怎么会有这么一问?”小文的眉皱的更紧:“那个立夏,我瞧着,不像是个庄户女儿,倒像是在哪家做了好几年丫鬟的。而且这几日我瞧着,虽说她一双手有些粗糙,可是指头肚上,可是没有老茧的。庄户人家女儿,怎会指头肚上没有老茧?” 陈宁的眉不由一皱:“你是说,这丫头,是谁家送来的?”小文点头:“故此我才这样问你,可我想来想去,想不到我们家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 陈宁也摇头:“我来这也一年多了,生意上,从来也是和气的。不如这样,就劳烦你,好生瞧着些,我心里也有这么件事。只是不用去告诉娘,省得她悬心。” 这是自然,小文点头,接着靠在陈宁肩上:“原本想着,嫁了你,日子就不会这样麻烦,可是,怎么又出这么一件事?” 陈宁瞧着妻子的眉眼,灯下瞧美人,越瞧越好看。陈宁不由把妻子抱紧一些,口齿都变的有些含糊:“你就算现在想反悔,也反悔不了了。” 小文抿唇一笑,陈宁已经吹熄了灯。 夜色正浓,四周俱静。立夏躺在铺上,虽然没有了老婆子的鼾声,立夏还是觉得睡不着,这被也未免太粗了。熬上几个月,谁熬的过去?立夏坐起身,侧耳听了听,除了偶尔传来的虫鸣,真是什么都听不到。 立夏颓然地倒在铺上,但愿大爷早日心愿达成,自己也能早日离了这里。 苏氏婆媳去白云庵烧香那日,立夏打足了二十来分的精神,就盼着能瞧见潘大爷或者他遣来的人。可是从进到庵里,烧了香用了斋,再到白尼姑送苏氏婆媳出来,都没瞧见一个熟人。 立夏不免有些泄气,难道潘大爷并不知道苏氏婆媳出来烧香?如果这样的话,程媒婆到底是做什么吃的? 立夏还在这里暗自气恼,就听到白尼姑哎呀了一声。苏氏听了许多因果故事,正在心里想着这些故事,听到白尼姑哎呀了一声,不由瞧向白尼姑:“师傅可瞧出什么?” 白尼姑急忙摇头:“这位奶奶素日是不是不爱烧香拜佛的,方才我隐约瞧见,似乎面上有些气色不好呢。” 说着白尼姑又连念几声阿弥陀佛:“只怕是我眼花了也不定。”立夏心里顿时欢喜,没想到等了半日,竟在这里。 苏氏往小文面上瞧去,小文面上和原来一样,并无半分不一样,因此苏氏只皱眉问:“师傅只怕瞧错了,我这媳妇,哪里有什么不好?” 白尼姑又低头念几声阿弥陀佛,暗地里却给立夏使眼色呢。立夏会意,她原本是站在苏氏和小文之间的,小文又站在台阶上,只踏了半边台阶。 立夏瞧准了,脚步轻轻往那边挪去,白尼姑身后的小尼姑也瞧见了,把地上石头用脚勾起,那石头直往小文腿上打去。 小文正在听白尼姑说话,不妨碍腿上被石头打到,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小文却是在做丫头那几年,被嬷嬷们专门教过,若遇到意外该如何,因此小文不等自己跪下,脚往另外一边挪了下,重又站稳。 白尼姑正要等小文被石头打的跪下时候,大惊小怪地说出来小文被菩萨责怪,要让小文进这庵里做上好几日法事,到那时,自然有摆布小文的法子。谁知小文只趔趄了一下,竟又重新站稳。 倒让白尼姑想好的话说不出来,口中只呵呵两声。 苏氏注意全在白尼姑身上,没有注意小文,听到白尼姑只呵呵了两声,苏氏皱眉又问:“想来师傅的确是瞧错了罢。天色已晚,我们也就告辞了!” 白尼姑还在震惊方才小文为何没有跪下,是不是因为自己徒弟踢那小石头不大用力,想着回去之后,要好好地教训自己徒弟,因此只望着苏氏婆媳远去。 等苏氏婆媳一走,白尼姑就放下脸,拉了自己徒弟进门:“方才怎么回事?不都说好的?”小尼姑满面委屈:“师父,我的确已经用足了劲儿!” 白尼姑又骂了几句自己徒弟不中用:“好大一笔银子,就这样飞了,再去哪儿找布施?”小尼姑被骂,只有低头不语。 苏氏回来路上,往小文脸上瞧了好几眼。小文已经笑着道:“婆婆,只怕是那师傅瞧错了!”苏氏点头:“说的也是,再说你自进门,我们家万事顺心,哪有什么怪不怪的?” 小文又是一笑,立夏跟在后面,听的满心焦急,却不知该说什么? 小文却在想另一件事,这白尼姑,只怕是听了别人的话,才会这样去说。只是她后面说的,到底是些什么? 烧香回来,日子也就这样慢慢过去,眼瞧着要进了六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热,立夏心里更焦急,这计,到底怎么行才好? 这日立夏在堂屋里,服侍苏氏喝茶,陈家自然是用不起冰的,苏氏喝的茶,也只是在新打的井水里湃一下就好。 “说来,我长这么大,也只吃过两回夏日里的鲜藕浮李!”苏氏喝了一口井水湃过的茶就在那感慨。 “夏日里也有冰吗?”立夏装作不晓得。苏氏瞧立夏一眼:“这你就不晓得了,那样富贵人家,家里专门有冰窖,冬日里采了冰在那窖着,到夏日就可以用了。还有那等人家,冬日里有那暖房,种花种菜的。什么下雪时候吃着新鲜菜赏牡丹,都是那样人家做出的事。” “冬日,不是该赏梅花吗?”立夏的反应苏氏很满意:“你哪里晓得?有那好花匠,能让牡丹在暖房里开,不出正月就能赏牡丹了,不过呢,这样催开牡丹的人家,也没有几家,我只听陈府老太太说过,自己可没亲眼见呢。” “婆婆,等以后,赚了大笔银子,就可以过这样日子了。”小文手里端着一盘瓜果,笑吟吟地走进堂屋里。 苏氏接了小文用叉叉给自己的一片桃子才笑着说:“当日老太太是这样说的,矫揉造作,白费人力物力,许多银子,不过搏人一笑。那菜也就罢了,那正月没出就开的牡丹,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以后有了银子,也不许这样糟蹋。” “婆婆这是会享福的人,才说出这样的话!”小文笑吟吟地捧了苏氏一句。苏氏也笑了,用手指了指自己拿着的桃子:“瞧瞧,现在有了你,我吃桃子都不用去削皮,张口就吃,这不就是享福。” 小文又笑了,立夏心里越发焦急,这都个把月了,毫无进展,怎么得了?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阿弥陀佛,接着有人敲门。 老婆子开了门,白尼姑已经走进来,不等苏氏招呼,白尼姑已经恭敬地打一问讯:“前儿施主去了小庵,小尼说了句不该说的话,事后在菩萨跟前烧香念经,才觉心中罪孽消失。因此特来府上,对施主赔个礼。” “师傅也是为我们好,无需赔礼。”苏氏笑着说了一句,请白尼姑坐下,白尼姑已经摇头:“今日此来还有另一件事,再过数日,小尼庵里做个法会,请了几个大德。还想请施主们去,光辉光辉。” 这也是常见的事,苏氏点头一笑,也就答应下来。立夏听到苏氏答应,头低低地在那里,但愿到了那日,事情完了,自己也就能离开。 第50章 庵中 白尼姑听到苏氏答应,心里松了口气,又讲了些因果故事,用了素斋,也就告辞出门。苏氏带着小文送到门口。到了门口,白尼姑回身,对苏氏婆媳念了一声佛号,苏氏也就带了小文往里面去。 立夏在后关门,门快要关上时候,白尼姑往院里一瞧,就对立夏低声道:“你大爷和我说了,那日,你可要聪明些!” 立夏点头,白尼姑还想再说,听到巷子内传来脚步声,白尼姑闭了口,立夏正打算把门合上,陈宁走过来,瞧见白尼姑,陈宁微微讶异。 白尼姑已经又诵一声佛号,对陈宁道:“这位想来就是陈爷了,小尼是来请府上太太奶奶,小尼庵中,择定六月十二,做一个法会!” 这也是常见的事,陈宁对白尼姑微微点头,也就往里面去。立夏这才把门合上,跟在陈宁身后。陈宁问立夏:“太太奶奶答应去了?” “太太先答应的,说长日在家也没什么事。”立夏说着话,小文已经迎出来,瞧见丈夫,小文的唇边有浅浅笑容:“想来你也晓得了,婆婆要在六月十二带我去那庵中瞧法会呢。” “长天白日的,在这家里待着也无聊,要去就去罢。”陈宁说着进堂屋和苏氏问安,苏氏问了儿子几句,陈宁已经道:“等过两日,请的伙计到了,他把这铺子上的事都能做一些了,儿子也就奉了娘去城外大寺烧香。” “生意要紧,去什么大寺烧香?”苏氏瞧着儿子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小文已经听出苏氏话里的言不由衷,和陈宁相视一笑。 “儿子那些年年纪还小,还不晓得怎么侍奉娘,现在儿子已经知事了,自然要好好侍奉娘。”陈宁的话让苏氏唇边现出甜蜜笑容,小文已经走到厨房,收拾晚饭去了。 吃完晚饭两口陪着苏氏说了会儿话,苏氏也就歇下,陈宁和小文回到屋里。小文笑着道:“你请的伙计,是个什么样人?” 陈宁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出妻子话里的意思,浅浅一笑就道:“这是楚家荐的。楚家自我初来时候,就结识了我,和那些走千家串万户的媒婆是不一样的。” “我也没说,别人一定就存了坏心!”小文坐在妆台前卸妆,陈宁走上前搂住妻子的肩:“瞧瞧,这话就是言不由衷。这丫头,方才我过来时候,见她和白尼姑在那说话。说的什么我没听见。不过……” “不过什么?你怕我在庵里出事?还是怕别的什么?”小文转过身,她妆容已经卸尽,脸上却还是白里透着红,像擦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一样。陈宁下意识地用手在小文脸上擦了两下,并没擦下脂粉。 小文把他的手打掉,嗔怪地道:“好好说话!” “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这样一来,你要以身犯险,我觉得,不值当!”陈宁的话让小文笑了:“可是呢,别人都想法设法把人送到我们家里来了,若不抓出后面这个人,就算打发了这丫头,我这心里,可还堵着一口气。” 陈宁的手已经抚上小文的肩头:“哎,我怎么不晓得你心里堵着一口气,要不要我给你揉揉?”小文捏一下他的耳朵,面上现出一丝薄怒。陈宁笑着吹灭了灯,四周又陷入黑暗。 黑暗之中,立夏睁着眼怎么都睡不着,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着白尼姑说的那句话,不管怎样,那日一定要紧紧跟着小文,不不,那天要先和白尼姑问个仔细了,这样的话,自己就不用再待在这家了。 什么穷家,连间好些的房舍都没有,还好意思买丫鬟。呸!立夏暗地里啐了一口,摸着那粗糙的被面,也就睡去。但愿那日,一切顺利,这样的话,自己就能立即从这家脱身,而不是在这熬着。 六月十二那日,苏氏婆媳早早起来,两人头一日就没敢用荤腥,起来之后,梳洗过了。端上来的也是素面。用过素面小文就陪着苏氏往白云庵中来。 这庵也和苏氏她们那日来的时候不一样,前后三进都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挂了长幡。白尼姑带着徒弟,穿了新作的十二分新的道袍出来迎接。 白尼姑打过问讯,彼此问候几句,就请苏氏婆媳走进庵中。小文已经瞧见庵中厨房那边,有居士在做饭,热气腾腾的。小文已经对立夏道:“先去把这米交到厨房。” 立夏应是,拿着布袋往后走,白尼姑已经给自己徒弟使了眼色,她徒弟也悄悄离开。 白尼姑这里请小文婆媳先往殿上烧香,小文只当没瞧见那小尼姑悄悄离去,服侍苏氏进殿烧香。 立夏拿着布袋,刚走出角门,小尼姑就追上来,把立夏的袖子一扯,立夏已经明白,也没往厨房去,而是走到后院。 这庵里的后院也有一亩见方,种了些花草树木,还堆了块假山石,假山石下面,放了一口大铁缸,缸内种的荷花正在开放。 这时候当然不是赏荷花的时候,小尼姑见立夏跟过来压低嗓子对立夏道:“你把这个,趁空悄悄地塞到你家奶奶袖子里面,还有,等会儿法会完了,你要想法把你家奶奶太太,都留一留!” 立夏接过那小包,捏了捏,悄声问:“里面可放了什么药?”那小尼姑鄙视地瞧立夏一眼:“谁放药呢,里面不过是张帕子。我告诉你,你把这个塞到你家奶奶袖子里面,等留下时候,我师父会把太太叫过去,讲些因果故事,然后,你们大爷就会进去,你们奶奶要嚷,现有帕子在这,她说不得也要盖了脸。这女人一软了,下面的事不就可以做了?” 立夏听完小尼说的,面上露出喜色:“这计策果然很妙。也不晓得谁想出来的?”小尼推她一下:“你别管这个,赶紧去罢!” 立夏点头,转身往厨房里把米交了,也就走回前面来。白尼姑招待苏氏婆媳在禅房坐着,这会儿也不止苏氏婆媳,还来了好几众人,彼此见面问过姓名,也就在那坐下,亲亲热热说起话来。 小文见立夏走进,唇边现出一抹笑。立夏照了规矩,在小文身后侍立。听着众人在那说话,立夏瞧着小文的穿着,怎样才能把东西塞进小文袖子里? 衣领上,不行,肯定能察觉。还是等她换衣衫时候?可是怎样才能让她换衣衫呢?小尼端着茶上来,白尼姑接过,挨个把茶送过来。 立夏不由深吸一口气,就是这会儿了,趁这会儿把茶泼到她身上,就可以让她换衣衫了。 立夏身边,站着的也是别人家的丫鬟。立夏浅浅一笑,装作侧耳去听白尼姑讲因果故事,脚却踩到那丫鬟的脚上。那丫鬟吃疼,哎呀了一声那手就推了小文一下,小文正好在接茶,茶杯晃了晃。 那丫鬟的主人吃惊不小,站起身要道歉,立夏趁人不注意,伸出脚把那人放茶的小几踢了下。小几倾倒,上面放着的茶杯倒下,流的小文一袖子的茶。 这主人还当是自己起来的动作大了,才让这小几倒了,急忙对小文赔罪:“陈奶奶,着实对不住,今儿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小文的眼往立夏面上扫去,这才对那人笑道:“没什么大事,横竖今儿带着衣衫包呢。立夏,把衣衫拿来,我换下衣衫。” 立夏心里长舒一口气,走到一边去拿衣衫包。白尼姑已经连声道:“真是对不住,陈奶奶,不如到我房里去换衣衫?” 小文的眼一扫,见那边放着屏风,已经对白尼姑笑道:“师傅讲的因果故事我爱听的很,不如我就在那屏风后面换了衣衫?横竖大家都是女人,又没一个男人。” 白尼姑迟疑一下,也就笑道:“既然如此,奶奶自便。” 立夏已经拿了衣衫包过来,小文接过就往屏风后面去,立夏也想跟去,小文只对立夏微微一笑:“你就在这服侍婆婆,这换衣衫,也用不了多一会儿。” 立夏应是,想着自己方才已经把那帕子放进小文衣衫里,藏的还很隐秘,小文定然发现不了,也就站在那瞧着小文往屏风后面去。 小文进到屏风后面,并没去抖衣衫,而是伸手在衣衫上下摸了摸,果真摸到一样硬硬的,小文把这硬硬的翻开,见是叠成方胜的一块帕子。 小文把这帕子拿在手上,不由勾唇一笑,解开这帕子瞧瞧,上面绣了自己的名字,文字,另一角还绣了另一个字,两边还有鸳鸯围着。 倒是好一样定情物。小文唇边现出讽刺的笑,也不晓得是谁家,这样大胆。以为自己是那没见过世面的,这样一诬陷,就从了吗? 第51章 布阵 小文晓得这会儿不能嚷出来,也就把湿衣脱下,换了衣衫。瞧了瞧那帕子,就手没有剪刀,没法剪短。索性就着那绣出来的线头,用小拇指一挑,那线头就断了。小文飞快地就着这断了的绣头,把那些绣着的名字鸳鸯都给拆掉。 拆下的线也不好扔,小文索性就着放进袖子里,等会儿要烧香,扔到那炉子里就是。小文换了衣衫,瞧了瞧那帕子,再瞧不出别的。小文不由微微一笑,手里拿着湿衣走出屏风后面。 “陈奶奶换了这么一件素净的衣衫,越发显得美貌了。”见小文走出来,有人已经笑着赞叹。 “陈奶奶今年十八了,还是十九?正当年的鲜花,怎么会不美貌?”众人笑声之中,立夏已经把那湿衣收好,摸了下那手帕并没被发现,立夏这颗心这才放下。听到众人赞小文貌美,立夏往小文面上瞧了瞧,心里不由生出几分鄙夷,若不是有几分颜色,自己怎会来服侍她? 不过就是个穷人家的闺女,嫁的也是一样穷人罢了。 殿上钟鼓齐鸣,白尼姑请众人到殿上去做法会。众人起身往殿上去,小文经过天井时候,悄悄把手里团着的丝线往那炉子里一扔。五颜六色的丝线很快被烧成灰烬。 众人并没瞧见小文这动作,摆出一副端庄相,往那殿上去。 白尼姑请了十来众女尼,披了袈裟,在那站立诵经,众施主站在那里,也跟着跪拜念诵,一上午就在这样的跪拜念诵中过去。 法会结束,厨房开出素斋来,就在这院子里摆上几桌。众人坐下后各自用了些素斋,也就该告辞了。 立夏晓得这是个机会,对苏氏道:“太太,方才我听的小师傅说,说这庵里的送子观音可是很灵的。” “这何晓你说?我们上回来,不就为的这个?”苏氏已经笑着道。立夏吐一下舌:“我倒忘了这个,不过呢,多拜几回总是好的。” 这说的苏氏往小文那边瞧去,媳妇进家门也快两个月了,要快的,这会儿就该有喜信了,偏什么都没有,不如? 苏氏在那沉思,旁边一个人已经道:“说的是呢,这庵里的香火为何这么旺,不就为的送子观音灵。虽说陈奶奶还是新媳妇,这件事也不用急,可是早得一年,能早抱一年孙子,谁不欢喜?” 苏氏不由笑了,小文望向立夏,立夏还是那样恭恭敬敬的。小文不由抿唇一笑,什么都没说。苏氏伸手去拉小文:“媳妇,要不,我们就在这再待会儿?” “婆婆要再待一会儿,媳妇应当服侍。”小文笑着说了这么一句,立夏急忙上前扶苏氏:“那太太奶奶就在禅房等着。” 这丫头,终究还是不大沉着。小文浅浅一笑,服侍苏氏进了禅房。白尼姑虽在那送人,可耳朵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见小文婆媳进了禅房,白尼姑唇边现出一丝笑。 小文婆媳进了禅房,苏氏不由有些急躁地往外望去。立夏立即道:“太太,等我出去瞧瞧白师傅可有空了。” 苏氏点头瞧着立夏离开,小文已经笑了:“立夏这丫头,可不是一般的伶俐。” “真是呢,我觉着,她有你昔日的七八分伶俐。”苏氏接口就来了这么一句,接着眉头微微一皱。 小文也笑了:“婆婆也觉着,这丫头,太伶俐了。庄户人家的女儿,有这样伶俐,爹娘又怎舍得把她卖掉?” 这样伶俐的女儿,再养上两年,若能有门路送去给大户人家做妾,可比嫁个一样的庄户人家,好太多了。 苏氏心里思忖了一下,况且立夏那日说过,她有个表姐,也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既做过丫鬟,要寻这样的门路,可轻易的多了。 苏氏的眉在那皱紧,小文已经把那块手帕拿出来:“我这些日子也想着呢,我们家里,到底有些什么,值得人这样费尽心机把人往家里送。直到我瞧见了这个。” 苏氏接过手帕,见上面光光的,什么都没有,还要再问,小文已经凑在苏氏耳边:“上面原先绣了东西,被我拆了。” 苏氏听到小文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脸登时涨的通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小文拉一下苏氏的衣襟:“婆婆要往哪里去?” “我去寻那程媒婆去。”苏氏恨的牙咬,小文的底细,苏氏是晓得清楚明白,从京城到通州来还没两个月,哪里会有什么私情?这块帕子之上,原先绣的,只怕是能栽赃陷害的东西。那程媒婆定然知情。 “婆婆,您又不是不晓得媒婆嘴?”小文笑着把苏氏拉了坐下。 苏氏哪里忍的下这股气,对小文道:“难道就这样忍了?”小文浅浅一笑:“自然不是!”说着小文附耳对苏氏说了几句。 苏氏的眉皱紧:“你这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 小文伸手拉着苏氏的胳膊:“这是因为我晓得,婆婆疼我。”这一句,说的苏氏的心不由微微一抖,接着就把小文搂住:“好,好,你既然这样有主意,我就依你,定然要让程媒婆他们不好看。” 外面已经传来白尼姑的声音,苏氏婆媳急忙坐好,白尼姑已经笑吟吟地走进来:“真是对不住,在外面送客,倒怠慢二位了。” “算不上怠慢,方才在这翻了翻经书,倒大有体会呢。”小文笑吟吟地说。白尼姑倒微微一愣:“奶奶还能瞧得来经书?” “不过略微识得几个字,这上面是金刚经,也就认得几个。”小文也回白尼姑几句,白尼姑笑了:“太太奶奶既然想要听因果故事,就请去小尼房里。” 苏氏和小文起身随白尼姑往白尼姑房里来,这样庵也难称方丈。白尼姑的屋子,收拾的和外面不大一样。 上面悬着白衣观音像,下面供着鲜花素果,桌上放着木鱼。桌边有几个蒲团。 白尼姑请小文婆媳往蒲团上坐了,自己就在那跪着,敲一下木鱼,准备讲起来。白尼姑方讲了一句,小尼就走进来对白尼姑道:“师父,外面有人寻您!” 白尼姑急忙起身,对苏氏婆媳说抱歉离去。 苏氏瞧着事情都往小文想的方向去,那眉不由皱的更紧。立夏上前来扶苏氏:“太太不如先起来坐会儿?” “立夏,来我们家里,到底是委屈了你。”苏氏虽然晓得自己要镇静,但还是忍不住对立夏说了这么一句。 立夏不由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道:“太太说什么呢?在这家里,有吃有住,还有新衣衫穿,怎么能叫委屈?”苏氏又是一笑,没有再说。 立夏却觉得心开始扑通扑通乱跳,接着镇定下来,事情很快就要结束,那时,再不怕苏氏了。 白尼姑走到后院,潘大爷已经等在那儿,见白尼姑出来,潘大爷上前就问:“事情怎样?”白尼姑白潘大爷一眼:“放心,那手帕已经放在衣衫上,这会儿,我再进去,把那老婆子带走,再让我徒弟灌那雌儿两杯酒,扶她床上睡了。你再进去。” 潘大爷喜的眉开眼笑,白尼姑又说了两句,也就往前面去。 进得房内,白尼姑就对苏氏道:“说来恰好,有位师兄恰好来了,最懂经书,还请太太随我前去。” 苏氏点头,和小文交换一个眼神就跟白尼姑去了。 白尼姑刚走,小尼姑就走进来,对小文笑着道:“师父往前面去了,不如我们去旁边静室坐坐?师父在那藏了点好东西,想讨奶奶的福,吃一些呢。” 小文对小尼姑一笑,跟了小尼姑往静室走去。潘大爷心急如焚,又怕被人晓得,只趴在后院和前院门边,正好见到小文跟了小尼姑往静室去。潘大爷见小文相貌更加出色,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小尼姑带了小文进了静室,从床下拽出一坛子东西,对小文笑着道:“这也不晓得是什么,师父不许我动。奶奶,我悄悄打开了,能托奶奶的福尝尝,就是好事。” 说着话,小尼姑已经打开那坛子,小文往里面瞧,见是一坛子红红的水,里面还泡着几个红枣。 小尼姑闻了闻:“还以为师父破戒喝酒呢。”见小文面色,小尼姑又笑了:“这是说笑呢。奶奶,既然师父喝,想来是什么养身的好东西,不如我们一人喝一碗?” 小文晓得有些酒虽没有酒味,可要喝了,后劲颇大,只对小尼笑笑:“那好,给我倒一碗来。” 小尼欢欢喜喜,拿了两个碗来,一人倒了一碗。小文害怕这酒里有点别的东西,先用舌舔了一点,并没咽下。 果然是酒,不过这酒味藏的极深。这样的酒,可比那些烧刀子厉害多了。小文心里暗忖。那小尼已经喝完,对小文道:“甜甜的,真好喝。奶奶您也快喝,不然师父晓得了,定要罚我。” 第52章 看戏 小文笑着用帕子点一下唇角,那小尼一直瞧着小文,小文倒无法趁她不注意时候把酒给倒了。小文心里想着,端起碗来凑到唇边。 小尼见小文把碗端起,脸上的笑更欢喜了:“奶奶,这好喝不好喝?” 小文碗里的酒一点都没碰,此刻听到小尼催促,小文心急如焚,低头看去,见桌子脚有些晃,小文计上心来,用脚一踢那桌子脚,桌子顿时晃起来。 小尼不防备这桌子摇晃,低头去瞧那桌子,小文趁机把酒折回坛子里。小尼已经抬头,见小文用帕子擦着唇角。 小尼还当小文已经喝完了,生怕一碗酒不够,抱起坛子又倒了一碗:“奶奶,这很好喝,再喝一点。” 小文肚内暗骂,面上笑容没变。小尼已经把新倒的酒喝完,瞧着小文。小文端起碗,小小地喝了一口,却含在口中,并没咽下去。 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小尼忍不住抬头去看。小文急忙把那碗酒也同样折进坛中,又把这口酒吐在帕子上。小尼转头回来时候,小文已经把帕子掖进袖子里,用手撑着额角,对小尼道:“我怎么觉得头有些晕,像是喝了酒一样?” 小尼以为这是那酒起了作用,嘴里依旧甜蜜蜜地说:“奶奶,想来这补身的,药劲大,才会让您头晕,我先扶您进床上躺会儿!” 说着小尼就过来扶小文,小文脚步趔趄,因为口中方才含过酒,一张口也有一股酒味,小尼深信不疑小文已经醉倒,扶了她上床,要给小文脱鞋脱衣衫时。小文用手按住小尼的手,对小尼摇头。 小尼会心一笑:“奶奶,您放心,今儿庵中全是女人,没有男子,您睡罢,我出去叫丫鬟来。” 小文翻个身,小尼以为小文已经睡稳,走出去把门关好。潘大爷已急不可耐,见了小尼出来,就问小尼:“事情可成了?” 小尼掩口一笑:“自然成了,等再睡睡,你就进去罢。” 潘大爷搓搓手,喜不自禁。小文听到小尼脚步声在门边停了停,悄地翻身下床,想要寻个什么东西,躲在门后,给那登徒子几下。环顾静室,什么东西都没。小文的眉皱起,眼一亮,瞧见那坛子。小文上前把那坛子抱在怀中,隐在门后,等着那登徒子进来。 潘大爷急不可耐,小尼走后没一会儿,他就上前来把门推开,先往床边望去。 那床帐子放下一边,被子推在那里,远远望去,倒像一个人睡在那里。潘大爷咧嘴一笑,把门随便一关就走上前。 小文瞧见果然是个男子走进来,心中大怒。手里拿着坛子,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就往潘大爷头上砸去。 潘大爷并不防备,被那坛子一砸,那坛子也就裂开,酒香四溢。潘大爷用手摸一下|头,也不晓得那是血还是酒,刚要大叫,小文又踢了他一脚。 这一砸再加这一脚,潘大爷晕过去,倒在地上。 小文的牙咬住下唇,想着只怕立夏一会儿就来,况且方才也和苏氏说过,让苏氏跟着立夏来。 因此小文开门走出,并没走远,只蹑手蹑脚,在那种荷花的大铁缸旁边蹲着,等立夏来呢。 小尼并没在后面多等,而是往前面去。白尼姑见小尼进来,晓得这事十有八|九成了,白尼姑心中顿时大喜,对苏氏道:“太太果真是有佛缘。” 苏氏笑了笑,往外瞧了瞧就道:“天色也不早了,我要叫上我媳妇走了。”说着苏氏就要起身,白尼姑猜度着这会儿只怕才刚成好事,哪会让苏氏出去,拉了苏氏坐下:“再讲一个故事罢。” 说着白尼姑就给立夏使了一个眼色,立夏会意,况且已经说好了,等事完了,立夏再推门进去,陈述潘大爷对小文的一片深情,让小文感动,从此和潘大爷多来会会。 因此立夏笑着道:“太太既这样焦心奶奶,我去请奶奶就是。” 苏氏见果然如小文所说,心中已经怒极,原本这该是清静地方,怎容的这些人胡做?立夏已经款步走出。 苏氏也站起身:“不好,我媳妇还是新媳妇,自然是我去寻才好。”白尼姑还想拦住,苏氏已经对白尼姑冷冷一笑:“难道你们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让我瞧?” 白尼姑不由愣住,苏氏已经推开她,往外就走。白尼姑心中大惊,不过想着这会儿潘大爷只怕已经成事,苏氏就算撞破也没什么,横竖没脸的是她,又不是自己。因此白尼姑跟了苏氏往后走。 立夏已经推开房门,见潘大爷睡在地上,立夏大惊,上前推了两下:“大爷,大爷!” 苏氏跑的也快,走到门前,见到这样情景,苏氏大惊,回头瞧了眼,白尼姑已经追来。苏氏心生一计,高声喊道:“来人啊,尼姑庵里杀人了。” 杀人了?白尼姑听到这样喊叫,还当是小文抗拒,被潘大爷杀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跌跌撞撞跑过来。 苏氏的声音喊的更大一些:“地方上快来人,杀人了。”小文躲在大铁缸后,听到苏氏这样惊慌喊叫,心中大乐,站起身走过去,装作全然不知地问:“婆婆,什么杀人了?” 白云庵是在热闹大街上,况且今儿又有法会,也有来瞧热闹的,听到白云庵后院传出这样喊声,就有好事的把后门捶的山响。 白尼姑见竟然是潘大爷躺在地上,小文好好地站在这里不说,还是从外面来的,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岔子,一时竟回答不出来。 小文已经走过去把后门打开,立即涌进来七八个人,有男有女。 白尼姑这下口中顿时苦涩起来,这事情,竟这样闹的不好收拾。苏氏倒哎呀叫了一声:“媳妇,你怎么把门给开了?” “婆婆,我想着,这杀了人,总要报官的。”小文装出个委屈样儿。 苏氏故意在那跺脚:“胡说,先不说你这样小媳妇被人瞧了去,就说这分明是立夏杀了人,这可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白尼姑一张嘴张开想分辨几句,但怎么都分辨不出来。那几个男女已经涌进房里,倒把苏氏挤了出来。 小文见苏氏被挤出来,伸手扶了一把,婆媳俩交换一个笑容,眼里都有得色。立夏听到自己杀人,吓得不得了,伸手去推潘大爷:“大爷,大爷,您醒醒啊!” 众人见潘大爷一个男子出现在尼姑庵里,身边一个小丫鬟还在那推他。立即有人道:“这白尼姑,都说是至诚老实的,怎么这会儿,一个大男人倒在这里不说,还一身酒气,难不成?” 白尼姑见这盆水果然直接泼到自己身上,急的没法子:“不是我,是……”话没说完,潘大爷已经睁开眼,瞧见立夏在旁边,想都不想,一巴掌就打上去:“下作小娼|妇,办点事都办不好。” 立夏被潘大爷打了一巴掌,十分委屈,却不敢说话。 有人已经问立夏:“你是这人的丫鬟,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主人躺在这里?”立夏眼里含着一包泪:“我,是……” 话没说完,苏氏在人群之外喊道:“这胡说,这丫头,分明是我花了七两银子买来的,哪是他家的。立夏,你好生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管是经官还是动府,我都替你做主。” 苏氏这话让众人更加惊讶:“这位太太,这丫鬟是你家的?那这男人是你儿子?”苏氏啐了一口:“呸,我家可没这样万事不成的儿子。还请哪位好心,去把里正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好掰扯掰扯。” 白尼姑听到要去请里正,要经官,吓得要死,对苏氏道:“陈太太,这没你们婆媳什么事,还请离开。” 苏氏和小文交换一个眼神,苏氏又笑了:“可这关着我家丫鬟的事啊,这丫头,可是有人做媒送到我家的。” 潘大爷费了偌大力气,不但没有亲近美人,还被打了一下,淋了一身的酒,心中早已气急,咬牙切齿地道:“这丫头哪是你家的,这是我家家生子,叫个小茗,凭你家,就能买这样的丫头?做梦去吧?” 众人这下是越听越糊涂,苏氏倒笑了:“那婚书还在我家,银子也给了,在我家这么些日子,可从没有个旧主人寻上门来的。列位,还请去把程媒婆请来,我要问个清楚明白。” 潘大爷被立夏扶了坐起,听到苏氏这样说话,心中更怒,对苏氏道:“这不过是我用的计,才让……” 话只说了一半,程大爷猛然觉得不对,苏氏已经分开人群瞧着潘大爷:“你用的计,把人送到我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们和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为何要把人送到我家来?再说了,要送婢女,好好地送来也成,这样偷偷摸摸做事,到底为什么?” 第53章 这几句都是小文在外面时候教苏氏的,苏氏也曾见过人吵架的,只是从来自持身份,不和人争执。此刻说出这么一串话,倒觉得无比爽快。 潘大爷也晓得自己的话说错了,有心想补救几句,可当了这么多人,补救都来不及,只用手在那掩着口。 白尼姑急的跺脚,急忙上前对苏氏道:“陈太太,这事和您不相干,您啊,先请回去,这丫头的身价银子,给过来就是。” 苏氏这会儿是真不想走了,对白尼姑道:“这话奇怪呢,怎么叫不与我相干?” 白尼姑语塞,小文也在外道:“婆婆说的是呢,今儿可以变着法儿把人送到我们家来,明儿只怕就要把毒药下在我们房里,把我们一家子毒死了呢?这样的大事,怎不与我们相干,难道死了,也要做个屈死鬼不成?” 此时程媒婆已经被寻来了,听到白云庵里出事,程媒婆心里咯噔一声,有心想不来了。可是去叫的人就盯着程媒婆,程媒婆的脚步拖延着进了白云庵的后院。正好听到小文这几句,程媒婆心里更加害怕。 偏偏有人已经喊起来:“程媒婆来了。” 程媒婆走到苏氏跟前,苏氏瞧着程媒婆,指着立夏问她:“程媒婆,那日你说,这是个庄户女儿,还有她娘也跟来了,怎地今日这位又说,这是他家的家生女,想尽法子送到我家的,里面到底是个什么路数,还请您帮我分辨分辨。” 程媒婆平常是极其伶俐的,这会儿听到苏氏这样问,嘴唇合在那,怎么也说不出来。 白尼姑一张脸也通红,潘大爷晓得自己说的已经不对,如说出实情,到时自己爹晓得了,只怕不会让自己出门,因此摇晃着站起身,十分不耐地把立夏的手甩掉:“这么一个丫头,值不得几两银子,给你家就给你家,不过是我……” 立夏听到潘大爷要把自己留在陈家,心急如焚,给潘大爷跪下道:“大爷,当初您说……” 苏氏咳嗽两声,程媒婆面皮紫涨,半日才道:“立夏,既然你大爷这样说了,从此你就留在陈家吧,不过是你娘背主把你给卖了。” 这一句说出来,众人都笑了。程媒婆听到这笑声,晓得自己这话说错了。潘大爷计上心来:“就是,就是,他们家背主把这人给卖了,我今儿瞧见,要来抓逃奴,谁晓得这逃奴竟不跟我回去不说,还拿酒坛子打我的脑袋,哎呀,这会儿我还疼着呢,等我回去,就把那家子都赶出去。” 说着潘大爷就要钻出人群,苏氏已经瞧着程媒婆冷笑:“这样颠三倒四的话,亏你们想的出来?这位大爷,您要做什么?也别往我们穷人家来。程媒婆,我是信了你,才请你做媒,把人叫到我家来。这会儿你做出这样的事,以后,谁还敢让你做媒?” 苏氏这话说的众人点头,程媒婆的唇张开了又合上,说不出半个字来。 立夏听到自己全家都要被赶出去,顾不得许多,跪在潘大爷跟前就要苦求。潘大爷一脚把她蹬开:“成事不足的东西,这会儿还求什么情?况且你的主人,已不是我了。” 立夏泪眼汪汪:“大爷,大爷,求您了。” 潘大爷对白尼姑道:“今儿,我不过是瞧见家中的逃奴,来捉她回去,既然她不肯在我家,我大人大量,也就罢了。” 白尼姑连连应是,众人都晓得这话是睁眼说瞎话,发出讽刺的笑声。白尼姑一张脸又*辣的,潘大爷拨开人群要离开,有人伸手扯了他的袖子:“先别走,还想问问,哪家的逃奴这样尽心,一口一个大爷?” 潘大爷更怒,白尼姑只得合掌对众人道:“这事,实在是……”白尼姑不对两个字已经在嘴边,却说不出口,承认是自己的不对,岂不是断了以后的香火? 程媒婆一张脸也是紫涨着,苏氏也不去瞧立夏。小文瞧瞧天色,对苏氏道:“婆婆,既然白师傅对我们说,这事不与我们相干,我们也就走罢。” 苏氏分开人群走出去,还有人想拦苏氏,小文已经道:“都说了,和我们家不相干,我们家好好地拿银子买丫头,谁晓得媒婆和人串通,卖了这么一个人进来。以后,列位要是家中添人进口的,可要当心仔细,好好打听了,别像我们家似的,出了银子不说,还不得好人儿!” 这话,句句说着程媒婆,程媒婆的脸更红了,苏氏听到小文这样说,计上心来,对程媒婆高声叫道:“当了这么多人的面儿,这丫头我可不带走,七两银子,等明儿我就上你们家去拿。” 程媒婆听到苏氏这样说,往外走了两步,苏氏已经走到外面,拉了小文的手就往外走。小文和苏氏从后门走出,此刻听到消息来瞧热闹的已经有好些了,瞧见苏氏婆媳走出,就有人问小文苏氏:“到底里面出了什么事?” 小文眼珠一转,笑吟吟地道:“我们也是来瞧热闹的,只听说今儿有香客带来一个丫头,谁知被一个人瞧见,说是他家的逃奴,那丫头又说不是,只是奉了主人的命来做什么事,撕扯起来,就打伤了那男的。” “男的?尼姑庵里,怎么会有男人?”小文听到这样的话,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呢,谁晓得哪里来的男人?我们瞧了半会儿热闹,想着家里男人要回来了,要家去做饭,这才走了。” 这么说里头热闹还正可以瞧?这人谢过小文,就往里面去。 小文掩口一笑,抬头瞧见苏氏瞧着自己,小文急忙道:“婆婆,我晓得这样的话不该的,可是难道只许别人算计我们,我们就不能反过来说人?况且,”小文又是一笑:“方才我可没说错,他们方才就是这样说的。” 苏氏被小文这几句话,说的皱眉,接着叹气:“罢了,罢了!”小文挽住苏氏的胳膊:“婆婆,我们快些回家吧,这会儿,只怕他要回来了呢,没有热饭菜,可怎么处?” 苏氏往白云庵瞧一眼,这会儿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管怎么说,这白尼姑和程媒婆的麻烦大了。小文浅浅一笑,也算给他们一个教训。 苏氏瞧着小文面上的笑,想了想才道:“我晓得你的心,可是有时候,对人还是要善意一点。” “婆婆说的自然是对的!”小文的话听起来总是那么好,接着小文又笑了:“若是这人对我好,那自然要回以善意,可是这人做的事,不管往大往小,做出的事不是坏我们家的名节就是要我们家的性命,怎可轻饶?” 苏氏觉得这话也对,瞧了瞧小文就轻叹一声。小文把苏氏的胳膊挽的更紧一些:“婆婆您放心,这事,那人绝不敢和他爹说出真相。再说了,我们家不过是个误买别人家逃奴的事,这要怪,头一个就要怪程媒婆,是她做媒人的不好。他要买住程媒婆的口,定然不会让程媒婆有事的。” 小文一点点给苏氏分解,苏氏瞧着小文,接着笑了:“倒没想到,你瞧着斯斯文文的,这心里有主意不说,还十分有决断呢。” “当日在大奶奶身边,大奶奶处置事情时候,总能学着些。再说了,那家子里面,那么多的人,那有个个怕威喝的?” 小文的话让苏氏又笑:“说的是,哎,我若能有你一半的决断,当日也就不会……”小文晓得这是苏氏的痛,况且这中间还关乎着陈宁舅舅们,小文自然不会说什么,抬头一瞧:“婆婆,到家了,我去做晚饭。婆婆今儿要吃些什么?” 苏氏瞧着小文的笑脸,想起朱四婶说的话,自己做长辈的,不就望着他们日子过的好?儿媳能干,对这样人家来说,才是好事,以后发起家来,那才好呢。 陈宁回来时候,小文已经把晚饭做好,在堂屋里等着他。陈宁打了水洗了手,走进堂屋不见立夏,这才问:“怎么不见立夏那丫头?” “被她旧主人带走了。”小文给陈宁盛一碗饭,又把筷子放在苏氏旁边。 “旧主人?”陈宁瞧着小文,突然笑了:“今儿街上都在传,白云庵出了好大的乱子,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旧主人抓了逃奴的,有说不是逃奴,是主人差了她去做什么事,没做好,于是主人就在那打,谁晓得被新主人瞧见,这才问出来,还寻了媒婆来,要问个究竟呢。可热闹了,我也没空去看。” 苏氏和小文相视一笑,陈宁也笑了:“这么说,那个逃奴,就是立夏?” “甭管是不是逃奴,横竖明儿你去程媒婆家,把那七两银子要回来,再和别人说说,这程媒婆见了银子就什么都忘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塞。”苏氏咬一口萝卜,有些发狠地说。 第54章 闲话 陈宁听出苏氏话里的浓浓不悦,而且并不是因为银子,眉不由微微一皱,瞧向小文,小文只当没瞧见陈宁,低头吃饭。陈宁按捺下心里的疑惑,陪着苏氏吃完晚饭。收拾完碗筷,陪苏氏说了会儿话,陈宁先回房。 小文进屋时候,陈宁手里拿着账本,眼却没在账本上瞧,见小文进屋,陈宁就迎上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好问娘,可是你的猜测是对的?” 小文白陈宁一眼:“我这刚收拾完,还没喝口茶呢,你就这样问。”陈宁忙伸手扶小文坐下,又给她倒杯茶来吃:“对不住,是我心急了,就想问问呢。” 小文接了茶,喝了一口把茶杯放下:“那丫头,果然是别人家的家生子,送到我们家来想做个内应呢。亏我机灵,那这难避了,只是闹了这么一番,程媒婆和白尼姑,只伤了点名声,心里有些不大有意思呢。” 陈宁见小文皱眉,坐在妻子身边:“那家子是户什么样的人家?这样的事,他也要遮掩的,只要家里有大人,自然不许他出来乱逛。只是程媒婆和白尼姑,白尼姑也罢了,她是靠香火的,这事一出,她那里香火自然不好。媒婆可不光只有嘴,脸皮还厚。她可不怕什么。” 小宁听着丈夫分析,突然一笑:“我想着,那人既然想出这样法子,定不是头一桩了。定还有别人。只怕也是和程媒婆有关联的,细细查访,到时定能访出来。到那时候,也要让那人吃点教训。” 陈宁噗嗤笑出声,小文瞧着他:“笑什么?可是笑我不该如此?”陈宁摇头:“不是笑你不该如此,而是觉着,你生气起来,也是这么好看。” 小文啐了陈宁一口,低头不语。陈宁伸手把妻子的手握住,声音放柔一些:“我晓得你的意思,这样败人名节的人,自然不能这样轻轻放过。况且还有一层,怎么说他们家在这通州,也比我们在这根基深。这会儿虽被管住了,等过个一两年,他记恨在心,到时不说别的,只要想法把我们铺子做倒了,我们就没了下稍。” 小文抬头瞧着丈夫:“那方才你还这样说?”陈宁呵呵一笑:“我这不是怕……”小文又白他一眼:“怕什么?我是怕事的人吗?若真怕事……” 小文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陈宁已经接口:“若你真怕事,也就不会嫁给我了。”小文勾唇一笑:“没脸没皮的。” 陈宁把妻子的手握的更紧:“所以,这事,就交给我。我一定想出个好法子,让这人再不敢生出点别的念头。” 小文瞧着丈夫不说话,陈宁凑到妻子耳边:“怎的,你这是不信我?我又不是孩子了。”陈宁的声音很低,小文觉得耳根有些发烧了,但还是轻声对丈夫道:“这后面的事,定不能告诉婆婆。” 陈宁点头:“这是自然,娘性子软,又一直觉得……” 陈宁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小文已经笑着反握住丈夫的手,陈宁低头,瞧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唇边的笑意更浓。这日子,有商有量,彼此心照,多好。 第二日陈宁早早起来,照例先去给苏氏问安,这才往铺子里去。苏氏昨夜睡的有些不好,眼圈有点微微地肿,看着儿子苏氏又想说什么,唇张了张没有说出口。 陈宁走后,苏氏坐在屋里,眉头微皱,似在思量着什么。小文端着早饭进来瞧见的就是这样,小文不由一笑,把早饭放在桌上:“婆婆,该用早饭了。” 苏氏这才抬头瞧着小文,小文伸手要扶苏氏起身。苏氏已经开口道:“昨儿我想了一夜,还是因为我们家不是这的人,才会有人动念头,若当日还在京城,也不会这样被人欺负。” 果然和丈夫说的一样,小文浅浅一笑:“婆婆,这在京城也好,在通州也罢,各有各的好处。在京城,自然是不会被人欺负了。可是总没有一辈子靠着别人家的理。在这外面,虽是单打独斗,可是这也不独我们家,就这周围邻居不说,连楚家,不也是外来的?又有谁敢欺负了去?” 苏氏接了筷子,眉头松开一些:“说的也是,只是……” “婆婆,您放心,您儿子,现在已经是能支应门户的了,难道您还不放心您儿子?”小文的话说的苏氏也笑了:“是啊,我该放心,可是昨儿夜里,我想来想去,只觉得,这样的事,从没听过的。” “人上一百,各种各样。原先没听过的事,听过了,留心就是了。”小文拿起一个馒头,给苏氏放在碗里,又把大头菜拿过来。这大头菜切成丝,搁了一点香油,早上就馒头吃最可口不过。 苏氏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小文从窗缝里瞧瞧就笑着道:“是包嫂毛嫂来了,婆婆您先用早饭,我出去见见。” 小文说着就掀帘子走出,对包嫂毛嫂笑着道:“两位嫂嫂,这么早怎么一起过来了,早饭吃了没有?” 包嫂咳了一声,毛嫂拉着她走进陈家堂屋,小文请她们坐下后给两人倒茶。毛嫂接过茶,包嫂还是没有接茶。 毛嫂喝了一口茶才道:“陈嫂嫂,今儿一早,包嫂嫂就过来了,说是昨儿的事,全都晓得了,在家臊了一夜,要拉着我过来,给你赔个情。” 包嫂已经站起身:“瞧瞧我这做的什么事,先是程媒婆,再是白云庵,都是我给你荐的。谁晓得这程媒婆贪了人银子,给你们家说了这么一个人。那白尼姑,罢了,她的事,我也不好说出口来。” 小文情知这是昨儿的事,只是这白尼姑又因为什么?想着昨儿的那坛酒,小文不由皱眉,这样在屋子里藏酒的尼姑,只怕也不是虔心向佛的? 小文见包嫂对自己连连福下去,急忙伸手扶住她:“包嫂你这就没意思了,别说白尼姑,程媒婆走千家过万户的,人人都只瞧见她嘴会说,可想到她背地里有什么坏心眼?” 毛嫂笑着去推包嫂:“陈嫂嫂说的是,我们都是女娘,成日在家中坐着,只听别人说的,哪晓得会这样?” 包嫂面上一红也笑了,小文拉着包嫂让她坐下,又把茶递给包嫂:“包嫂嫂,这茶,你若不喝,就是心中还把这事当事。要这样,以后可不好处了。” 包嫂这才接过茶,喝了一口。毛嫂已经道:“说来,昨儿那丫鬟的原主家,陈嫂嫂你可晓得是什么人家?” 小文摇头:“这话问我,我问谁去?我才来通州还没两个月呢。”包嫂已经把茶杯放下,双手一拍:“说起来,这人就是背后柳嫂嫂家的表兄。” 小文有些讶异:“柳嫂嫂?怎么我记得这,没有一个什么柳嫂嫂。” 毛嫂噗嗤笑了一声:“她男人是绸缎庄里的二掌柜,原先这柳嫂嫂也还会出来走走,后来认得了这个姓潘的表兄,想来也得了些周济,家里日子比起原先好过多了,就轻易不肯出门了。” “陈嫂嫂你没见过,这柳嫂嫂今年也不过二十,过门三年都没孩子,一双手嫩的葱一样。”包嫂也笑着补充。 小文哦了一声,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都知道,这哪是什么亲表哥,只怕是情哥哥。不过小文还是故意装作个不知:“这就奇了,既然是那边柳嫂嫂的表兄,家里这样伶俐的丫头,自然是往表妹家里送,哪有要往我家卖的道理?” 包嫂张口要说什么,毛嫂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对小文笑着道:“我们昨儿听说了,也在想这事呢。只是见识少,都猜不出来。” 小文又笑了,纵然这些是外头的,陈府内里的婆子们是里头的。小文还是相信,大家听到这样消息,想的是什么,这会儿毛嫂不让包嫂说出口,只怕是碍着里面的苏氏。 小文笑的那样大方,毛嫂倒有些不大好说话了,只低头喝茶。屋内静默一会儿小文就又道:“既这样,等哪日,见到柳嫂嫂了,托她去问问她表兄。” 包嫂这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小文也笑了,苏氏在里面听了半响,也走出来和她们打招呼。 毛嫂包嫂陪着苏氏婆媳说了会儿话,包嫂又再次道歉,两人也就告辞。小文送她们两人出门,到了门边,包嫂才对小文道:“方才你婆婆跟前,我也不好说的。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你们家也没什么好偷的。” 毛嫂往门里望了一眼才对小文道:“陈嫂嫂,你瞧着就是那样极正气的,又是远嫁。你婆婆瞧着也是不爱管事的,只怕不晓得,这世上有些人坏着呢。” 第55章 引 包嫂点头,迟疑一下才轻声道:“别的不说,柳嫂嫂嫁过来时候,也是我们亲眼见的,好好的人,也不晓得是中了什么邪?” 果然这世上的事,瞒不过人眼去。小文忙对两人福了一福:“两位嫂子说的话,我都晓得了。放心,都说,篱笆扎的紧,野狗钻不进。” 毛嫂又笑了,这一回是对包嫂:“瞧瞧,我来之前说什么来着,陈嫂嫂别瞧着年轻,可是有主意着呢,也不是那样面嫩的,经了一点事,就在那哭哭啼啼没个主意。” 包嫂也笑着道:“我这不是因为瞧错了人,心里愧疚吗?”小文又是一笑,三人又说几句,包嫂毛嫂也就告辞。 小文转身关门进了堂屋,苏氏坐在那,见小文进来就问:“你们在外头,唧唧哝哝说了半日,说什么呢?可是说那柳家的事?哎,这种事,真是听了都脏了人的耳朵。” 既然苏氏已经猜出来,小文笑着道:“婆婆,您都猜出来了?不过是说几句闲话罢了。” 苏氏面上神色分明还是不放心,小文又笑了:“婆婆,您不是才说了要信媳妇和您儿子的,怎么这会儿,又不信了?” 苏氏瞧着小文这撒娇的样子,不由摇头:“好,好,我信你们。顶好啊,你再给我生个大孙子,我啊,就再不说什么。” 小文的脸不由微微一红,苏氏也就把担忧收起,既然他们都有主意,就由他们去。 陈宁到了中午时分,把铺子交给新请来的伙计,就往程家赶去。刚走出几步,就听到前面有人笑着道:“小陈哥,我还在奇呢,怎么今儿去程家的人没有你呢,就见你往这边来。” 陈宁一抬头,见是楚太太的大儿子楚随,陈宁急忙拱手:“再心急要去讨债,也要先来开铺子。听这音儿,你去过程家了?” 楚随摇头叹气:“你也晓得,我娘是托程媒婆帮我寻媳妇的,这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就要换庚帖了,谁晓得出了这么件事。现在一城的都传开了,程媒婆为了银子,什么都肯做。这也罢了,做媒婆的不就仗着这张嘴吃饭。我娘这一听,昨夜都没睡好,今早起来,就让我赶紧过来程媒婆这里,要把庚帖拿回来,至于那亲事,还要再访访。” 陈宁点头:“你的媳妇,是以后楚家的当家主母,自然是要多问问的。”楚随叹着气把扇子打开:“这我倒不操心,横竖嫁进来,我娘会教。只是这性情也就罢了,万一是个疤的麻的癞的,这不是坑了我一辈子?小弟再不才,也有几分容貌,哪能娶个丑妻?” “不是都着人去瞧过了?”陈宁的话让楚随又摇头:“小陈哥,你是不晓得,有些下人,收了那边几两银子的好处,真是连谁是主人都晓不得了。” 陈宁见楚随这一脸愁眉苦脸,也就拍拍他的肩,匆匆往程家去。陈宁到的程家时候,程家门前倒没那么热闹了,只有几个男女坐在门前,愁眉苦脸的。 陈宁举目望去,见立夏也在里头,晓得这想来就是立夏的爹娘。瞧来,潘家还真是以逃奴不义,把立夏全家给赶出来。 只是赶出来也罢了,怎么不去投亲靠友,反来程媒婆跟前?难道是要指望程媒婆求情,这就更奇怪了。 陈宁心中想着,绕过立夏一家,上前拍程家的门。立夏已经瞧见陈宁,牙一咬,上前就给陈宁跪下。 陈宁且不去拍门,只瞧着立夏,眉头紧皱。立夏眼里泪滚珠般落下:“爷,求您收留,这一回,若再没人收留,只怕我爹娘就真的……” 陈宁往立夏爹娘那边瞧去,除了立夏爹娘,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和抱在怀里的孩子。陈宁垂下眼,只浅浅一笑。 立夏的娘已经走过来拉立夏:“你求什么收留?你当人家真会收留你?再说,这事,也是你做错了。我们还是在这等着,等程媒婆出来,让她去和大爷求情,不然,我们真是无路可去了。” 立夏还是直挺挺跪在那,程家的大门已经打开,程媒婆打开门先瞧见立夏一家,程媒婆的眉立即皱起:“你们一家子跑我门前做什么?都和你们说过,让你们回去求你们大爷去,一点小差事都没办好,还连累了大爷挨了一顿打,也有脸呢。” 陈宁在听到开门时候,故意闪到一边,果然听到程媒婆的实话,陈宁走到程媒婆跟前笑着道:“程婶婶,我倒想问问,这潘大爷差立夏做的,到底是点什么小差事?” 程媒婆听到陈宁的问话,脸色立即变了,但很快就道:“陈大爷,您来了,想是来拿银子的,您快请里面去,我啊,早把银子备好了,这回,真是对不住了。” 陈宁瞧着程媒婆,并没进去,只轻笑道:“要说银子呢,不过七两,我虽然穷,七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只是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差事?程婶婶,怎么说我陈家在京城,也是有个宁远公府的。族人中做官的也有几个。我虽不才,但要写封信去求一求,想来,还是有人肯帮我主张的。” 这是当初程媒婆拿来吓唬潘大爷的话,现在被陈宁说给程媒婆听,程媒婆的脸色立即变了。望向立夏,那眼色变的不善,全是这丫头没做好事,才让事情变成这样不可收拾。 立夏被程媒婆那眼瞪的,顿时害怕起来,又开始抽噎。陈宁瞧向立夏:“你呢,我是绝不敢再收留了。但若让我在程媒婆跟前帮你说上两句,这个我还是能办到的。” 陈宁从来都是个和和气气的,程媒婆却没想到这会儿,陈宁这几句话,自己竟然答不上来。程媒婆的面皮又紫涨起来:“不过就是我误卖逃奴,算是什么大事。” 陈宁哦了一声:“真是如此吗?你一口一个差事,到底是什么?程婶婶,我有个族叔,和本州知州是同年,我要去讨族叔一封信,诉说在这被欺负,也是轻易的。” 陈宁的威胁让程媒婆的腿开始抖,陈宁又笑了:“自然,程婶婶也可以不告诉我。可是……”陈宁瞧向立夏,唇边含笑,眼神却有些冰冷。 立夏已经又哭出来:“大爷,大爷,我全告诉你。我们大爷说,看上了奶奶,想要和奶奶做个相好。晓得要用个丫鬟,就和程媒婆商议了,让我进去,想着讲些富贵把奶奶的心打动了。可是奶奶全不动心。这才没了法儿,想着奶奶要去白云庵烧香,就和白尼姑说好了。用酒灌了奶奶,然后……” 立夏话没说完,她娘已经上前两个巴掌打在立夏脸上:“作死的小蹄子,满口谎话。这会儿,你的命还捏在别人手心上呢。你倒胡说八道!” 立夏被打了两巴掌,在那呜呜哭起来。陈宁听的面上一怒,瞧向程媒婆,程媒婆的嘴还是那么硬:“这全是那丫头胡说八道,我并不晓得。” 陈宁已经笑着道:“只怕,你这也不是头一回了!”陈宁不过猜测,程媒婆的脸色微微一变,这脸色微变没有逃过陈宁的眼。陈宁走进门里,瞧着程媒婆:“程婶婶,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那七两银子我也不讨了,如何?” 不过七两银子,程媒婆鼻子里面哼出一声。陈宁沉吟一下,伸手一摸,拿出一个荷包来:“程婶婶,我只要你几句话,这就归了你,可好?” 程媒婆还是一脸我不上当的神情,陈宁把那荷包的系带一抽,荷包里面塞了好几个金锞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程媒婆的眼不由被那金光吸引去了,陈宁已经把那荷包的带子系好,把那荷包放在程媒婆跟前:“程婶婶?不过几句话?这里,可是足足三两金子呢。” 三两金子,就是三十两银子,再加上陈宁说不要那七两银子,就是三十七两。可比潘大爷大方多了。 陈宁又笑着道:“想来潘大爷也许了你银子,买住你的口,只是你可晓得,此后你再不能说媒了。倒不如拿了这些积蓄,一家子回了乡下,置办上几亩地,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好?”程媒婆咬了咬牙,这才道:“陈大爷,我只要再得你一句话,你以后可不追究我。” 陈宁笑了:“你也不是首恶,贪了银子,做马泊六的,不是你还有别人。不追究就不追究。” 程媒婆伸手要去接荷包,陈宁把荷包一收:“口说无凭,总要写了,你按了指模,才可。”程媒婆皱眉:“陈大爷,你太难为人了。” “不然我为何要花这么多银子?三十七两银子呢,有人攒一辈子也未必能攒这么多。”陈宁的话让程媒婆仔细想了想,这才叹气:“罢了,我就依了你,横竖这通州城,我以后,是呆不下去了。” 第56章 潘家 陈宁点头,立夏已经瞧向程媒婆:“程婆婆,不能,你可不能,你这样了,我们还……”程媒婆厌恶地瞧一眼立夏,把门关上,对陈宁道:“陈大爷,我就先说罢。” 过了小半个时辰,程家的大门重新打开,陈宁从里面走出。正在呜呜哭的立夏瞧见陈宁,连滚带爬地又过去跪着:“大爷,大爷,求求您,您也晓得,我不能不听我们大爷的话,做了下人,不听大爷的,不就是一个死字?” 立夏的爹已经冲过来把立夏抓住往她脸上打了两巴掌:“全是你坏了事,这会儿还有嘴说?”立夏呜呜哭个不住。陈宁瞧着他们一家子,怎不明白其中缘由? 陈宁想了想才道:“罢了,我这会儿要往潘家去,若……”陈宁沉吟一下没有说话,立夏已经停止哭泣,看向陈宁:“大爷肯替我们求情?” 陈宁浅浅一笑:“也不是求情,不过说一句罢了。只是你们可没有原先的体面了。”立夏这样伶俐聪明的丫头,又被潘大爷派出来做这样的事,爹娘在潘家定是十分有体面的。 立夏呜咽着道:“只要不被赶走,有个容身之处,还求什么体面呢?” 立夏的爹又要喝骂,陈宁已经绕过他们,往前面去。立夏立即爬起来,要跟了陈宁走。立夏爹娘对视一眼,也只有牵了小女儿,抱了小儿子,跟在后面走。 潘家住的,比陈家住的巷子要宽要幽静。这一片住的都是通州城里的富户。陈宁走到潘家门前,潘家大门紧闭,一个看门的在那打瞌睡。 陈宁走到跟前,对那看门的道:“有请老丈往内里通传一声,就说陈某前来拜访。” “我家主人不在家!”那看门的睁开一线眼,见了陈宁的打扮,只说出这么一句,就转过头继续打瞌睡。 “老刘、老刘,瞧在我们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上,你就帮这位进去通传一声。”立夏的爹现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上前对那看门的道。 看门的又睁开一只眼,瞧见立夏的爹,那话就有了讽刺:“我当是谁,原来是武大管家。怎的,这会儿还想摆管家架子?” 陈宁听了这话,往立夏爹娘面上瞧一眼,果然是这家里极其有体面的人家。立夏被陈宁瞧的面上更红,又要呜咽哭了。 立夏爹一张脸登时涨红,对老刘道:“老刘,不,刘大叔,求……” “主人家不在,没听明白吗?”老刘还要拿腔作势,陈宁已经笑道:“既然主人家不在,那我也就走了。只是明儿,通州城里会传什么样的话,我可不晓得。” 老刘听陈宁后面说这话不对,站起身来问陈宁:“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陈宁笑了:“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见见你们家老爷,和他说几句话,既然他不在,那也就罢了。横竖那个养子不教的人,不是我。” 老刘用手摸一下下巴上的胡子,在那皱眉思索。立夏爹已经又道:“刘大叔,我和你说句实话罢,这人去了程媒婆家里,不知捏了大爷什么把柄。刘大叔,我们不敢说出大爷的事,可是他不一样。” 立夏一家是潘家的家仆,就算在外说出潘大爷的事,潘家被人问起,也能推一句不过是小人气不过,造谣罢了。陈宁可不一样,他之前和潘家是毫无瓜葛的。老刘想了想,叫住陈宁道:“罢了,你在这等着吧,我去问问老爷。” 老刘说着推门进去,陈宁唇边露出一抹笑,也就站在那等着。 老刘进去不多一会儿也就出来,对陈宁道:“老爷请你进去,只是……”陈宁已经笑了:“只是什么?难道你家老爷,还要打断我的腿不成?我就想瞧瞧,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老刘被陈宁这句话堵住,再说不出别的。陈宁已经往里面去。 立夏见陈宁走进去,眼里现出期盼。 立夏娘悄悄去问立夏爹:“也不晓得,这位爷,可能说的老爷转来?”立夏爹叹气:“看着罢,说是什么宁远公府的族人,离的那么远,谁会把他放在心上?” 陈宁进到潘家,绕过照壁,小厮迎着到了正厅。 正厅之上,一个五旬男子坐在上面,瞧见陈宁走进,这男子紧皱了眉,也不行礼,只对陈宁道:“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不过是一个逃奴,我家不去寻你家的不是就好,还……” 既然潘老爷不肯说出实话,还傲不为礼,陈宁也就不还以礼节,坐在他下手就笑着道:“潘老爷,你就这样信令郎?” 这句话问的潘老爷神色变了变,接着潘老爷就道:“这事,是我潘家的事,况且我已管束了他,他以后不会出去乱逛,也……” “瞧了潘老爷这样,晓得为何会养出坏人名节的儿子了。”陈宁也不和潘老爷绕圈子,直接就说出实话。 潘老爷一张脸顿时红了,站起身道:“你,你这样说,可晓得……” “潘老爷要威喝人,还是放到别人身上去。”陈宁又是淡淡一句,这一句让潘老爷气的重新坐下,又沉思一下才对陈宁道:“到底,你来和我说什么事?” “令郎在外所为,想必潘老爷也尽知了?”陈宁的问话让潘老爷长叹一声就道:“恍惚知道了点,不过这种事,一个巴掌怎么拍的响?从此我管束着我儿子就是。” 陈宁已经从怀里拿出程媒婆写的那张纸,往潘老爷面前一放,潘老爷举目往上面瞧去,瞧了几行字就大惊,伸手要去抓,陈宁已经把那张纸抽回来,对潘老爷道:“潘老爷,我若真把这张纸贴到外面,你想,会出什么事?” 潘家名声尽毁,那几个和潘大爷有染的女子,也是名声尽毁,潘老爷一张脸阴晴不定:“你,你,你这样做,难道不怕报应。” 陈宁笑了:“报应?潘老爷,毁人名节的不是我,见我妻美貌,设套引诱的人更不是我,这会儿,潘老爷倒好意思说报应这两个字了。潘老爷若真信报应,难道不怕这些,报在自家身上?” 陈宁的质问让潘老爷回答不出来,好一会儿才道:“全是那媒婆不好,下……” 陈宁哈哈大笑,潘老爷停了口,陈宁已经道:“潘老爷,您这几句话,把你儿子的错,推的干干净净。现在呢,程媒婆已经在通州城里存身不住,回乡下去了。白尼姑的香火以后也不会好了。只怕在这通州城里过不下去了。武管家一家子都被赶出去了。瞧着,是人人都得了惩罚。” 潘老爷的脸顿时红了:“以后,我自会管束儿子!” 陈宁瞧着他只笑不说话,潘老爷想了想又道:“若他想对你做什么,我自然要拦着。哎,我和老妻,虽生了好几个孩子,除了这个儿子长成之外,别的不是夭折就是闺女嫁出去了。全家的指望都在他身上,未免惯坏了他,以后,定会好好地教导。” 陈宁又笑了,这一回笑容里还是满满的嘲讽:“潘老爷,这样的儿子,想来,以后也不是什么指望。” 潘老爷我了好几次,都没说出连贯的话,只是沉默以对。屋外的蝉鸣声传来,陈宁笑了:“潘老爷既然舍不得好好管教儿子,以后这家业,罢了,我替你操心什么?横竖今儿我来此,已经得了潘老爷您这句,以后不会让你儿子对我家做什么,也够了,我走罢。” 陈宁说着站起身,潘老爷还是没有动,只在那皱眉思索,陈宁快要走到厅门口时,潘老爷这才叫住陈宁:“那照你说,要怎样对他?” 陈宁转身:“潘老爷心里是晓得的,只是不肯狠心下去。”潘老爷用手捂住脸,摇头不语。厅外传来脚步声,潘大爷已经走进来,瞧见陈宁站在这,潘大爷就急匆匆地跑到潘老爷跟前:“爹,爹,您别信他的,他心里恨着我呢。我对他媳妇,也没什么念头,那样人家的媳妇,生的不过就那样,算个什么?” 潘老爷听了儿子这样一番自投罗网的话,真恨不得打儿子几巴掌,从小又惯大的,舍不得打,只在那喘着粗气。 陈宁瞧着潘大爷,认出就是那日来买茶叶的人,环顾一下这厅,笑着道:“这厅很不错,这宅子想来也很不错,也不晓得再过几年,新主人住进来时,会不会推了重建。” “你胡说八道什么?”潘大爷冲到陈宁跟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你不过是宁远公府的远支族人罢了,又不是什么正经主人,少来我面前摆架子。” 潘老爷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陈宁话里隐含的意思,抬头环顾一下这厅,难道真要由着儿子胡作,把这家业败光吗? 第57章 说动 潘大爷怒气冲冲地对陈宁,陈宁也只笑着瞧向他,毫不在意。潘大爷喊了两句,没有回应,又看向自己父亲:“爹,爹,爹,您要信我。我原先是爱出去乱逛,以后,都改了。” 潘老爷这回抬起手,瞧着儿子,狠狠地往他脸上打了两巴掌,潘大爷满脸惊讶地看着潘老爷。潘老爷已经对陈宁道:“这位爷,还想问问您,有什么法子,还有,那张纸,能否给我,就算多些银子,也不怕了。” “我虽穷些,也不缺这些银子花,不过是因主恶毫发无损,只有帮凶受到惩处,不免不快。”陈宁的话再次引来潘大爷的不满,叫了声爹。 潘老爷这次瞪了眼儿子,对陈宁道:“您的意思,可能说说?”陈宁见潘老爷软下来,况且今儿来此,原本就是绝后患的,对潘老爷笑着道:“其实呢,我方才也说过了,主意想必潘老爷心里是很清楚的。令郎今年已经二十多了,这会儿管教,想来也无用了。” 潘老爷面色顿时变了,潘大爷急忙喊道:“爹,爹,您别信他的,我做生意,好着呢。” “你给我闭嘴!”潘老爷拍一下桌子,对陈宁道:“那,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我也不盼别的,我只愿等我两老死了,能得一口祭祀的饭。” 陈宁瞧着潘大爷,沉吟一下才对潘老爷道:“贵府产业颇多,想来外面定有庄子,把令郎远远地送到庄子上,拘着他,不许他出庄子半步,服侍的人,也不顺了他,过个两三年,瞧他可能……” “爹,爹,您可不能听他的。”潘大爷听到去庄子上倒也没什么,少了一层拘束,那才更好。谁知听到不许自己出庄子半步,服侍的人也不顺从自己,那和坐监又有什么区别,当即就反对起来。 潘老爷心中一动,这倒也算个主意,只是?潘老爷迟疑一下才问陈宁:“这别的罢了,那些下人们,都久奉他为主,到时哪有不肯顺着他的?” “潘老爷怎么就忘了刚被逐出去的武家呢?”陈宁笑着提醒一句:“武家也算是没去处的,正好戴罪立功。让他们一家子去服侍令郎,看着令郎。过个两三年,若是令郎肯听规劝,那家子也服侍的好,也就好,若不能,再行处置,也是常见的。” 陈宁说一句,潘老爷点次头,潘大爷已经又嚷起来:“爹,爹,这样的话,您可不能听啊。” 潘老爷瞪儿子一眼,又问陈宁:“这样的话,那张纸?”陈宁笑了:“潘老爷,我必守口如瓶,等令郎去了庄上一年之后,就把这张纸拿过来,当着您的面烧毁。自然,” 陈宁抬眼瞧一眼潘老爷,又笑了:“潘老爷也晓得,我是宁远公府的远支族人。” 潘老爷长叹一声,又瞪儿子一眼,连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都不晓得,活该吃这么大一个亏。不过这样的话,潘老爷不会对儿子说出,只对陈宁拱手道:“您说的对,这事,多谢您了。” 陈宁对潘老爷拱手:“既然潘老爷这样说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您自然可以放心,我们潘家,虽然在这通州城内,还有点名气,也不过就是商人罢了。”潘老爷回了一礼越发客气,潘大爷又要嚷,被潘老爷瞪回去。 陈宁笑了:“这样最好,我们做生意的,最要紧的就是彼此和气,若伤了和气,那就不好处了。进来也好一会儿了,我也该告辞了,武家就在门外呢,潘老爷如何处置,就由潘老爷去。” “再吃杯茶再走!”潘老爷这回想起来了,挽留陈宁,陈宁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铺子去。” 潘老爷瞪儿子一眼,一路揖着把陈宁送出门外,老刘和立夏一家瞧见潘老爷这样客气,都有些惊呆了。 潘老爷瞧着陈宁远去,这才对立夏一家道:“老吴,进来罢,我和你家好生说说。”立夏爹听了潘老爷这话,喜出望外,急忙给潘老爷跪下磕头。 潘老爷也不去扶他,自己往里面去。立夏爹立即带了全家往里面去。 小文等到陈宁归家,就想和陈宁说说今儿听到的话,但苏氏还在,小文也只有按捺住,等吃完晚饭,陪苏氏说笑一会儿回房时候,小文才对陈宁道:“今儿我听说……” 陈宁同时也开口:“我也……” 两人同时都住口,对看一眼都笑了,陈宁才道:“你先说罢。”小文点头:“我听包嫂她们说了,说那人的情人,只怕就是柳嫂子。” “我已经晓得了,不过这事,也就算了。毕竟她一个女人,被人引了失足,以后日子还要过下去。”陈宁的话有些出小文的意外,接着小文就笑了:“倒还不晓得你还有这样的心胸。那你方才要和我说什么?” “我若没心胸,也就娶不到你。”陈宁调笑一句,小文啐他一口。陈宁这才把今日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小文,小文听一句,赞叹一下,等陈宁说完,小文已经竖起大拇指:“果然好聪明,有心胸。这彼此都给留一步,又软中带硬,以后,也好说。” 陈宁点头:“毕竟要在这通州城里过下去呢,客客气气也就完了。我还怕你怪罪我呢。” “我怪罪你什么?”小文抬头瞧着陈宁,陈宁心里不由一动,把小文搂过来:“我怕你怪罪我,没把那姓潘的,打的脑浆子都打出来。” 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推丈夫一下:“嗯,这要把姓潘的脑浆子都打出来,也不该是你,而是别人。” 陈宁凝神一想,也就晓得那该是谁,也笑了。小文已经道:“不过对那姓潘的来说,去了庄子上,又不许出门,和那坐监也差不多。” “那都是别人的事,也不用去管了。你该管管我的事。”小文瞧向陈宁,陈宁已经在她耳边轻声道:“什么时候,你才给我生个儿子?”小文啐他一口,别转脸去,却吹熄了灯。 潘大爷很快就被送到潘家在城外的庄子,潘老爷果然像陈宁说的那样,只让立夏一家跟了去了。除了立夏一家,潘大爷在庄上,就瞧不见别人了,别说胡作非为,连出去逛逛都不许。这些都是后话。 小文心情很好,这倒不是因为听说了潘大爷被送到庄上,不许出来的缘故,而是收到孙婶子写来的信,说孙大嫂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足有七斤二两,可结实了。 孙婶子信上还说,孙大哥这出府的事也快了,等明年陈老夫人六十大寿时候,就可以请个恩典,放出府去。 小文读完信,把信展开,收进匣子里,瞧着那匣子,小文不由有些愣神,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京城?是几年还是几十年,还是永远回不去了? “陈嫂嫂,陈嫂嫂,你在家吗?”包嫂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小文把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泪水擦掉,对窗子喊了声,在家!就从屋里走出来。 苏氏也从屋里出来,瞧见苏氏,包嫂急忙对苏氏道:“陈婶婶好,不是说你家还要寻个丫头?正巧呢,我家里用着那个,说有个表妹,爹娘凑不出嫁妆钱,想着索性把女儿送人,家里省了些花销不说,女儿也有了去处。” 苏氏哦了一声,包嫂又道:“陈婶婶,这回啊,绝不会出事了。” 苏氏笑了:“我不过笑一声罢了。媳妇,那你就去罢!”小文应是,包嫂拉着小文出了家门,往包家来。 包嫂边走边说:“前儿我才听说,程媒婆在通州城里待不住,回乡下去了,这样的人,倒还能落到一个好。” “过惯城里日子,过不惯乡下日子的也多了。”小文顺口答着,已经进了包家堂屋,堂屋里站着的几个人,瞧见小文跟了包嫂走进来,站的更笔直一些。 包嫂已经对小文指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道:“就是这丫头,我方才问过几句,说话也还伶俐。只是呢,有些发怯。” 听到自己被提起,那小姑娘忙向小文道个福,声音还有些怯弱。小文往她面上瞧去,见她十分瘦小,身边站着的中年妇人就是她娘了。 小文还没开口,另一个中年妇人就道:“这位奶奶,我这个侄女,虽说年纪还小,又没受过什么教导,可是家里地里的活,全都会做,您……” “娘!”包家的丫鬟倒茶过来,听到自己的娘这样说话,就忙打断,丫鬟把茶递给小文,又对小文道:“陈奶奶,我娘不会说话,我帮她说,我这表妹,只是初来城里,有些害怕,在家中,也是个伶俐人儿呢。” 那丫鬟的娘瞪了自己女儿一眼,脸上带着期盼望向小文。小文吃着茶,又往那小姑娘脸上瞧去。那小姑娘见小文瞧向自己,也就把头略抬一抬。 第58章 钥匙 这才是庄户人家刚出来的姑娘,小文心里想着,面上什么都没露出,把茶杯放到几上。包家的丫鬟想去给小文续水,想了想又给自己表妹使眼色。 那小姑娘瞧见,咬一下唇,走上前小心捧起茶壶给小文续水。 这小姑娘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小文往她手上瞧去,见一双手谈不上娇嫩,小手指上还有个烫伤的疤。小文觑了那茶杯一眼就对小姑娘道:“好了,这茶,到七八分满就可。” 小姑娘的脸一下红起来,手抖的更厉害了,但总算没把茶壶给摔了。 包嫂笑吟吟地瞧着小文:“如何?”小文抿唇一笑,包家丫鬟的娘又想开口,可方才才被自己女儿说过,又不敢开口,只在那望着小文。 小文端起茶,喝了一口,包嫂已经会意,对自己家的丫鬟道:“把你表妹带下去,烧水洗澡给她把衣衫换了。” 包家的丫鬟听到这话,面露喜色,见小文没有反对,忙让自己表妹给小文磕头。那姑娘也机灵,不等表姐说,就跪下来给小文磕头:“还请奶奶多照顾。” 小文笑着让这小姑娘站起,由她表姐带去洗澡换衣。那小姑娘的娘嘴巴还张着,不晓得说什么,她嫂子捅她一下:“还不快些给陈奶奶磕头,她收下侄女了。” 那小姑娘的娘立即趴在地上给小文磕头,小文叫起她来:“我也不想和你打嘴撩舌的讲价,上回那个恩养钱,包嫂子是晓得的,七两银子,你女儿,也这么多罢。” 那女的又跪下给小文磕头:“奶奶说多少就是多少,其实要不是因为这孩子眼瞅着要寻婆家了,去年收成不好,连糊口也难,也……” 说着这女的就流下泪来,小文从小就没发愁过吃穿用度这些事,后来跟在陈大奶奶身边,也听说过年成不好,外头庄子送上的东西没往年那么多,还要拿出来施粥施衣的。也不过是听句把闲话,就跟人说,天边有个什么东西一样。 此刻见那妇人流泪下来,小文倒微微沉吟一下。包嫂已经叹道:“都晓得这事,去年我不是还让然儿拿了米粮回去的?陈奶奶是个善心人,会好好地待你闺女的。” 那妇人又磕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小文看着她恭敬地站在自己面前,思绪一下飘的很远,接着把思绪收回来:“瞧你也是疼闺女的,服侍我七八年后,我给她寻门亲事,或者你觉得有什么好亲事,配得上的,也来和我说一声,我去瞧瞧,若真的好,就定了。” 那妇人喜出望外,又要给小文跪下,她嫂子拉了她一把,那妇人只念佛不迭。 既然都商量好了,小文也就写了契书,包嫂又把毛嫂拉来,一起做了中人。各自打了指模,小文也就回转陈家,去取银子。 苏氏坐在堂屋内坐针线,见小文走进来,就把针线放下:“那丫头看好了?” 小文瞧见苏氏做的是件陈宁的褂子,笑着道:“婆婆,这活,都和您说过,放着我来做罢。您得了闲时,也去寻楚婶婶说说话。” “你针脚密,我晓得,不过我闲着也是闲着,这褂子,就手帮你做了,到时你在衣襟上绣花就好。”苏氏说着又把褂子拿起。 小文又是一笑才道:“这是婆婆疼我呢,那丫头,我瞧着也还好,说定了,也是七两银子。这会儿过来秤银子。” 苏氏点一点头,放下针线从带上解下钥匙:“这是放银子的箱子钥匙,你去秤七两银子出来。” 小文接了钥匙,走进苏氏房里,把箱子打开,从里面秤了七两银子走出来。把钥匙还给苏氏,苏氏已经摇头:“给了你,你就收着罢。就那么几口人,又不是家里成千上万的银子,还要事事我操心,这话说的不对,就算真有成千上万的银子,你嫁过来了,也该是你管家。” 小文的眉微微一皱,笑着把钥匙放进苏氏手心:“婆婆,这钥匙,还是您收着,这手里有银子,吃喝花销,自己自在。” 苏氏摇头:“有什么好收着的,不多几两银子罢了,你和阿宁,难道还是那样克扣我吃穿的人?让你拿着就拿着,不许再推辞,等阿宁回来,再把箱子也搬到你们房内。以后,这些柴米油盐的心,我再也不操。” 既然苏氏这样说,小文也就把那钥匙拿了挂在腰上,对苏氏笑着道:“既然婆婆非要这样,那我也不推辞了,以后,我啊,就按了原来的例,一月交给婆婆二两银子盘缠,婆婆想吃什么,就去买。” 苏氏带笑瞧着小文:“一月二两银子,哪要偌多?一个月四五百钱我也花不了呢。快些去罢,那边还等着呢。” 小文应了一声就笑着道:“婆婆,话可不是这样说,不多花一点银子,你儿子他,怎么会去努力赚银子?” 这下苏氏真的笑出声,小文也拿了银子,往包家来。 包嫂和毛嫂正坐在堂屋内喝茶嗑瓜子,那小姑娘已经洗好澡,穿了件她表姐的旧衣,在那学着她表姐的样子垂手而立。 瞧见小文进来,毛嫂已经笑着道:“怎么去了这么一会儿,我们还想着,是不是陈婶婶不想买丫头?” “和我婆婆说话呢,这丫头,原本就是我婆婆要买的。”小文说着把银子放下,包嫂已经拿过戥子,招手让那妇人上前,把银子秤给那妇人。 那妇人拿了银子,又要磕头,包嫂让自家丫鬟带了她们下去,这才对小文道:“问过了,说是村里人,也没什么名字,就是大丫头二丫头这样混叫。” 小文往那小姑娘面上瞧去,笑了笑就道:“那就叫个夏云罢。今儿的云彩还不错。”毛嫂探头往外瞧瞧,见果真天上的云瞧着很好,对小文笑着道:“果真陈嫂嫂是个斯文人,瞧见云不错就能起个名字。” “不但如此,还识文断字的,你说说,我们这些人,哪个能跟上?”包嫂也在那和毛嫂凑趣。 小文抿唇一笑:“不过是略识的几个字,算个什么?”包嫂和毛嫂又笑着说了些闲话,小文也就带上夏云回家。 夏云进了家门,小文让她给苏氏见过礼,夏云也就在下面垂手侍立。 小文瞧了瞧夏云,笑着道:“原本后面有间屋子,是给你们住的,只是原先那个丫头,嫌那个婆子睡觉打鼾,真这样的话,只能在厨房打个铺,你是想在那屋子里睡呢,还是在厨房里打个铺?” 夏云连连摇头,苏氏不由笑了:“这孩子,有什么好怕的,把话都说出来,怕个什么呢?” 夏云这才道:“我,我的意思是,不怕那婶婶打鼾的。”小文和苏氏相视一笑,也就叫来那婆子,让她带上夏云去那屋子里面铺床,用的,就是原先立夏在这的铺盖。 夏云进了那屋子,见了那铺盖,眼里露出羡慕神色。 婆子往铺上放了草席,又把铺盖放上:“这以后你就睡这,梳头这些家伙,想来你也不会使我的,也就使原先那个的。” 夏云摸了摸那铺盖:“这些都是给我的?” 婆子把一个小减妆抱出来:“自然是给你的。”夏云眼眨一眨:“这么好的棉布。” 婆子噗嗤一声笑出来:“拿着罢,这些都是你的,以后你可要记得,要好好地服侍太太奶奶,可别不安好心。”夏云抱着减妆连连点头:“不安什么好心?” 婆子噗嗤一声笑出来,捏一下夏云的脸:“果然纯然还是个孩子呢,等以后长大了,就晓得了。赶紧收拾了,明儿只怕奶奶还会给你几身旧衣衫穿呢。” 夏云又连连点头,把铺盖铺好,又打开减妆,拿出里面的梳子抿子篦子,还有一面磨的透亮的小镜子,爱惜不已。 婆子冷眼瞧着,晓得这夏云,果然是那样庄户人家出来的,全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这边收拾停当,也就该做晚饭。 婆子在灶下烧火,夏云虽没做过服侍人的活,还是在那帮忙打下手。小文瞧着夏云的表现,在心内暗暗点头。潘大爷当人人都是没见识,分不清好坏的? 陈宁回来之后,苏氏果然让儿子把那装银子的箱子搬到小文屋里,陈宁问过小文,晓得苏氏的意思,也没有反对。 日子渐渐过去,夏云也会服侍人了,也会见人说话了。渐渐夏尽秋末,冬日又到,一进了冬,应酬就多起来。苏氏和小文也有些应酬。 这日从楚家出来,苏氏紧一紧身上的斗篷,瞧着那在风中打着旋的黄叶,对小文道:“转眼就到冬天了,又该过年了。” 小文抬头瞧瞧就笑了:“可不是,又该过年了。往年……” 小文把话咽下去,苏氏已经晓得小文咽下去的是什么话,浅浅一笑,就听到有人迟疑地问:“这,可是大嫂子?” 第59章 真相 苏氏听着问的人有些耳熟,抬眼望去,见是一个三十多的中年男子。苏氏在那想到底是谁?那人已经又哎呀了声:“这不是婶子身边的小文丫头,怎么和大嫂子在一块?” 方才那一声还让苏氏有些迟疑,这一声却让苏氏的心都提起来,能这样问的人,定是陈家的族人。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有陈家的族人来通州?这也罢了,来了通州不是该去先寻陈宁?苏氏和陈宁都商量好了,到时就往这边来个信,来人要请见陈宁的媳妇的话,就说去娘家了,一时也见不着。 怎么大街上偏偏遇到了,还一口叫破小文的身份?苏氏还在那里斟酌,小文往那男子脸上瞧了瞧,认出他是陈鸣的爹,小文在陈大奶奶身边服侍时候,也见过他和他媳妇几回。此刻,既然已经认出,小文深吸一口气,就对陈五爷笑着道:“您从京里来,府上的人可好?” 小文做了妇人打扮这是陈五爷一眼就能瞧出的,只是小文怎么和苏氏这么亲热,陈五爷就想不通了,此刻听到小文这样问候,陈五爷顺口也就道:“府里自然什么都好……” 说完,陈五爷的眉又皱起,小文已经笑着道:“虽说是族人,总有个男女之别,五爷想来还有事,若有什么旁的,就去寻,寻……” “寻阿宁,五兄弟,我这做嫂子的,也要先回去。”苏氏也回过神来,对陈五爷笑着说。陈五爷啊了一声,苏氏对陈五爷匆匆一福,带了小文就离开。 陈五爷瞧着她们离去,那眉皱的更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说男女有别,可也算一家子。见她们转过拐角,陈五爷自然不好追上,对身后的小厮道:“你可晓得四房的宁哥儿,铺子开在哪里?” 小厮笑嘻嘻地道:“自然晓得,爷要去寻他?”陈五爷点头,小厮又道:“爷可是觉得,这小文丫头,和四奶奶出现在这,好像有些怪。” 陈五爷又点头,小厮笑着道:“五爷只怕还不晓得,这小文丫头,也是嫁在通州,嫁的人,也姓陈!”陈五爷哦了一声:“难道你说,这小文丫头,嫁了宁哥儿?” “这我们可不敢胡猜,可是无缘无故的,也没有和四奶奶这样亲热的理,再说了,四奶奶就算真要小文丫头做了家人娘子,也不是这样对待。”小厮避重就轻的回答,让陈五爷又笑了,对小厮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寻宁哥儿去。” 楚家隔了陈家,还有两条街,苏氏带了小文脚步飞快地回到家中,苏氏坐进堂屋,夏云倒了茶来,苏氏握着茶,对小文忐忑不安地道:“小文,你说,他们会不会?” 小文这回来路上倒什么都想好了,听到苏氏这样问就笑着道:“婆婆可是嫌弃媳妇了?” 苏氏摇头:“胡扯,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只是这件事,他们真要回去乱说,还……”小文拍拍苏氏的手:“婆婆,这件事,我也从头就想过了,他们难免会说几句闲话的,可是木已成舟,我又是个女人,女子从夫。” 苏氏点头,但神色还是有些不安,小文深吸一口气,看向外面,也不晓得陈宁回来时候,是什么情形? 陈宁铺子里又多添了一个伙计,陈五爷走进铺子里面时,陈宁正在和伙计们算账,瞧见陈五爷走进来,伙计还要迎上前。陈宁已经认出陈五爷,忙上前拱手:“五叔怎么来了?” 陈五爷坐下,瞧着这铺子道:“你鸣弟,也定了亲了,我想着,这婚事要办的风光些,难免我要劳累些,多赚些银子才是。” 陈宁把伙计倒来的茶献上,笑着道:“五叔一片疼儿子的心,足让侄儿羡慕。”陈五爷接了茶,环顾四周,瞧了瞧这铺子就笑了:“你这铺子也不错,宁侄儿,鸣儿要有你的一半能干,我也就放心了。” “鸣弟也是能干人。”陈宁顺着说下去,陈五爷喝了一口茶就道:“说来,你和鸣儿也交好,他成亲,你这个做哥哥的,可要赶回去?再说你娶了媳妇,族内也没一个人见过,这哪成个礼?” 陈宁的心提了一下,这才对陈五爷道:“按说是该回去的,可是不瞒五叔说,这合家老小,都靠了我这铺子过日子,实在没空赶回去,只能奉上贺礼?” 陈五爷瞧着陈宁,又呵呵一笑:“罢了,你也别和我打马虎眼,你的媳妇,到底是什么样人家?让你这抛家别业的,连族人都不管了?” 陈宁听出这话里有些不好,急忙道:“五叔,不就是个一般人,哪有什么别的?” “方才我在外面街上,遇到嫂嫂了,还有原来你大婶婶身边的贴身丫鬟,叫什么小文的。那小文,做了妇人打扮,和嫂嫂十分亲热。宁哥儿,你也叫我一声叔,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陈宁一张脸红起来,接着就笑了:“叔叔这样说,让侄儿没话可说,都是明媒正娶,周围人都晓得的。” 这话虽含糊,也是承认了,陈五爷的眉头就皱起来:“宁哥儿,你大婶婶口口声声赞你,可你,竟然做了这等事,怎的嫂嫂也糊涂了,不拦着你?” “既非暗通款曲,又没庵堂私会,更没有桑间月下,敢问五叔,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陈家出来的丫鬟,也多有和我们家事差不得,娶回去!” 陈宁的话让陈五爷微微讶然,接着陈五爷就摇头:“你也晓得,那是别人家,不是陈家族内的人,你把陈家家生子,娶回去做大房,别人知道了,顶多只会说你不懂事,抬举丫头忒过,可是这妯娌们来往起来,到底要怎么办?况且这丫头,当初在大婶婶身边服侍时候,见了大婶婶,是要磕头的,现在,是大婶婶要和她分庭抗礼呢,还是要她去给大婶婶磕头,都是不妥。” “叔叔这话,我听起来有些不懂,有什么不妥的?陈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进了陈家,自然是和妯娌们照常往来?再说了,不说别的,老太太身边的老姨太太,生的儿子成器,前些年给老姨太太请了诰封,合族上下也去给她磕头道喜。老姨太太也是丫头出身。” 陈宁的话让陈五爷一时说不出话,半日才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女子从夫,她嫁了我,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也就和族内的人一样往来。她又不是什么妾室,必要矮了一头。”陈宁的话让陈五爷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接着陈五爷就摇头:“你啊,果然是不懂事,倒忘了,她哥哥,可还在陈家呢。” “就因如此,还请五叔去帮我说个情,让我舅兄出了陈家。” 陈五爷的头摇的更厉害了:“你啊,果然是小孩子,想什么呢?要晓得……” “我当然晓得,我是宁远公府的族人,可是五叔,这个族人的身份,到底给了我些什么?”陈宁一字一句地对陈五爷说。陈五爷迟疑一下才道:“虽如此,你也不能丢了陈家的脸!” “若我今日衣食不周,过的还没有宁远公府有脸面的管事过的好,陈家是不是也有脸呢?”陈宁的话已经带上一点质问,陈五爷的眉皱紧:“你既这样说,我也就……” “五叔,晓得您是善心人,还请您多帮我去说个情!”说着陈宁又给陈五爷作揖,陈五爷叹气,陈宁瞧瞧天色:“五叔,都这会儿了,就和我回去用晚饭罢。五叔,我不瞒你,为了能明媒正娶,我也费了许多精神,难道要为了这一点点小事,就要我休妻不成?再者说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陈宁说着把陈五爷拉了起身,陈五爷摇头:“小事,你这孩子,怎么能把这当小事?” “这种事,在意了就是大事,不在意就是小事。五叔,我晓得的。”陈宁一字一句,让陈五爷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叹气。 听到门响,忐忑不安的苏氏往门口瞧去,见到陈五爷跟着陈宁一起进来,苏氏的眉不由一皱,小文从厨房里出来,瞧见陈五爷,忙上前道:“五叔安,五叔还请往里面坐。夏云,拿了酒瓶,去打一瓶好酒,再去熟食店里,切上一包猪肘子猪肝,我再炸个花生,好下酒。” 夏云答应着,拿了酒瓶就往外走,陈五爷瞧着这院子,对陈宁道:“你这小日子,过的可比在京城时候好多了。” 陈宁请陈五爷坐进屋里,笑着道:“多亏众人帮衬。”说着陈宁倒上茶,苏氏已经站起身:“叔叔请坐,方才在街上,实在有些不大好招呼。” 陈五爷又是一笑:“方才在街上,那是嫂嫂的儿媳吧?这事,怎么说好?” 第60章 过年 “有什么不好说的?”小文嫁进来七八个月,苏氏也想明白了,最要紧的是自己一家人过的好,至于别人的口,就算娶了别人家的人,还不是一样会被说。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太在意。 因此苏氏只一笑就对陈五爷这样回答,陈五爷的眉不由皱起:“嫂嫂,你也糊涂了吗?” 苏氏还没回答,小文已经端着菜走进来。陈宁上前接过小文端着的捧盒,夏云跟在小文后面,拿着抹布把桌子抹干净,小文把碗筷布好,又把酒菜放下,笑着对陈五爷道:“五爷先请过来吃饭吧,和您侄儿喝两盅,别的话,等吃完饭再说。” 小文这样笑意盈盈,陈五爷一时也不好说什么。苏氏已经指着小文对陈五爷道:“我这媳妇,缺了点什么?容貌俏丽,性情又好,里里外外都麻利,凭什么不能娶过门?” 陈五爷的眉又皱紧,小文已经去扶苏氏:“婆婆,这些话,等五叔吃了饭再说,我们去厨下吃罢。夏云,在这帮着烫酒!” 夏云应是,把小火炉搬进来,小文把烫酒的家伙拿过来,夏云坐在一边专心地烫起酒来。 陈宁接过烫好的酒,给陈五爷双手斟了一杯,又给陈五爷端过去:“五叔,先喝一盅暖暖身子。”陈五爷捏着酒杯,对陈宁叹气:“我晓得,你是想让我瞧瞧你媳妇什么都好,好堵了我的嘴,可是……” “五叔,日子是我过的,怎样过对我好,我最清楚。五叔,我不骗你,从在大婶子身边见到她时,我就喜欢她。不是没动过让她为妾的心思的。”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去和你大婶子求了她?你大婶子也会应的。”陈五爷的话让陈宁笑了:“五叔,妻妾是有别的。纳她为妾,即便她答应,可等到正房进了门,你说我多疼了她,正房不欢喜,不疼她,那我成了个什么人了?这样岂不三边耽误?五叔,我岂能为了我的一点私心,这样委屈她呢?即便不娶正房,可妯娌之间来往起来,那是正经不像。五叔,既然如此,娶了她做正房,别人不过笑话我抬举丫头罢了。可这抬举丫头,也是有的。” 陈五爷哑口无言,竟不晓得该怎么说话,陈宁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五叔,为了这样,我才来到通州。不过,五叔,我也不是只为了她。都说靠山山倒,靠水水干。我们陈家,立足京城已有百年,现在瞧着轰轰烈烈,赫赫扬扬,可是族内靠自己过日子的有几个,不都是要靠了公府?” 陈五爷的脸色渐渐变了,接着陈五爷就叹气:“没想到,你竟有这样别的心思。”陈宁又是一笑:“不是别的心思,只是觉着,能多条路总是好的。” 陈五爷沉默地喝干了口中的酒,陈宁给陈五爷夹了一块猪肝放进碟中。陈五爷没有去用筷子捡,只轻声叹道:“既然如此,我要说别的,想来也你也不肯听,只是这事,能瞒得住几时?” “我不在乎的,五叔!”陈宁的话并没出陈五爷的意外,陈五爷把酒杯端起:“既然这样,还说什么别的,吃酒,吃酒。” 陈宁也把酒杯端起:“五叔什么时候走,我这里,让媳妇备份贺礼,送去就是。”陈五爷笑一笑没说话,两人又说些闲话。 厨房桌前,苏氏眉头紧皱,小文给她夹一筷子菜:“婆婆,这肘子,您上回不是说他们家卤的好吗?还能多吃两口饭。” “我是想,族内……”苏氏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口不语,小文浅浅一笑:“婆婆,日子总是自己过,担心什么?” 苏氏又笑一笑:“说的也是,哎,你比我有主意多了。”小文又给苏氏夹一块猪肝:“婆婆,吃这个,这个好吃。” 苏氏摇头,把那些思绪都摇走,想这些做什么呢? 陈五爷酒足饭饱,夏云把碗筷收拾下来,小文也端了茶上去,苏氏也到堂屋陪陈五爷坐着说闲话。 小文把茶放下:“五叔,喝茶!” 陈五爷瞧着那碗茶,想了想还是把那茶端起:“侄媳妇,本该给你见面礼,这来的匆忙,也没备,莫见怪。” 小文笑吟吟地道:“怎么会怪五叔,五叔不怪我们,就好了。”陈宁瞧见陈五爷把那茶喝了,对小文道:“五叔方才说,鸣弟正月十八的娶媳妇,你取两个尺头来,给五叔带回去。” 小文应了一声,走进屋里去了。陈五爷见陈宁夫妻这样,对苏氏摇一摇头,什么都没说。苏氏也笑一笑没说话。 小文拿出尺头,陈五爷接了,又和陈宁说上些京里的闲话,陈宁又托陈五爷千万要在陈大爷面前上几句好话,让孙大哥早日出来。 陈五爷眉头皱一皱:“你既这样托,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罢了,这回回去,过年必然要见的,我见机就是。”陈宁忙拉了小文过来,一起给陈五爷行礼。 陈五爷还了一礼,也就算认了小文这个侄媳妇了。 陈五爷过了几日也就回京城去,临走陈宁去送别,又送了一份礼。陈五爷也没多说什么。京城那里也没有别的话传来,转眼就到了过年时候。这是小文嫁过来后第一个年,各样东西都准备好了。 年三十晚上,给祖宗供了饭,一家子吃完年夜饭,也就坐在堂屋里,烧了两个大火盆,在那嗑瓜子说闲话。 夏云年纪小,坐了会儿就开始打瞌睡,老婆子推她一下:“赶紧醒醒,你不想拿压岁钱了?” 夏云被推了醒来,睁眼瞧着陈宁一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外头传来打梆子的声音,苏氏侧耳听了听,笑着道:“都交子时了,快些去放鞭炮。” 陈宁应了一声,拿起鞭炮走出去,外面噼噼啪啪,已经有人家在放鞭炮了。夏云用手捂住耳朵,满是期冀地看向苏氏。 苏氏笑着道:“果真还是小孩子,这么盼着压岁钱。”夏云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婆子已经上前跪倒:“太太新年大喜,奶奶新年大喜,爷新年大喜。” 放完鞭炮走进来的陈宁听到这话就笑了:“果真是要拿压岁钱了。” 说着陈宁作势往怀里一掏,什么都没掏出,小文已经笑着从袖子里取出四个红封,婆子和夏云一人两个:“拿着罢,今儿是大年初一,也没什么客来,我们也不出门,就放你们半日,明儿晚饭时候再回来。” 老婆子和夏云接了红封,夏云眨着眼问小文:“是不是我能去寻表姐玩上半日?” 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真是孩子呢,去罢,只要包嫂嫂不嫌弃你就好。”夏云欢喜一笑。苏氏也从袖子里取出两个红封,分别给了老婆子和夏云,就对他们道:“下去睡罢,谁守一夜呢?” 小文笑吟吟地问:“婆婆,我们的压岁钱呢?”苏氏笑眯眯地瞧小文一眼:“哎,你是当家奶奶,我不和你要压岁钱,你倒好意思和我要起来了。” 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极大的红封,拉了陈宁一起跪下:“婆婆新年大喜!”苏氏伸手去接了那红封,笑吟吟地道:“明年啊,我抱上孙子就更好了。” “娘您放心,儿子一定会让您抱上孙的。”陈宁在旁应道。小文用肘拐一下自己丈夫,陈宁满面是笑地瞧着小文。 小文低头,好像,也该有了。哎呀,还当着婆婆呢,可不能想这样的事。 过年陈宁铺子也关门歇几日,陈宁也带了娘和媳妇,往外头逛逛去。好多铺子都关门歇业,不过赶庙会的却很热闹。陈宁雇了车,带着苏氏和小文,出城十里去赶了个庙会,庙里香火是越到年节越热闹的。 庙外摆摊子卖吃的卖穿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苏氏和小文都没见过这样阵势,好在有陈宁护着,进庙里烧了香,拜了佛,求了签。出门又在摊上吃了油条,炸的烧饼,喝了豆浆,也算欢欢喜喜玩了一日,这才回转家里。 车才刚进了城门,那锁就落下,苏氏不由连声念阿弥陀佛:“亏的这车赶的快,不然我们就要在外面了,这一夜不回去,还不晓得她们怎么折腾呢。” 说着话,已经来到陈家所在巷子,小文在车内隐约瞧见自家门前好像有人等着,天已经擦黑,一时也认不出是谁。 车到陈家门前停下,陈宁跳下来,拿出钱打发车夫。小文扶了苏氏下车,苏氏还在下车时候,家门前等着的人就走上来:“哎呀,姐姐,外甥,你们可算回来了,你们再不回来,今晚,我就没地住了。” 苏氏心里嘀咕一句抬头望去,面前的人不是自己弟弟还是谁?瞧见弟弟,苏氏的眉就皱一皱。 第61章 旧帐 陈宁已经把车打发走,小文拎着今日在庙会上买的耍货走过来。苏舅舅已经又叫起来:“怎的,姐姐,这才一年不见,你就认不得我了?” 自家弟弟,怎么会认不得?苏氏收起心中的惊讶对苏舅舅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好好的在京里吗?” “我这不是惦记着姐姐吗?”苏舅舅笑眯眯地对苏氏说。惦记?苏氏现在也不是原先那个苏氏了,听了这话就轻咳一声,老婆子已经把门打开,见苏舅舅和苏氏在说话就道:“太太,这位说是太太的弟弟,可是太太也没嘱咐过,所以,只有请他在外面等着。” “你这婆子,都和你说过了,我是这家里的舅老爷,怎么你还不懂事,还不肯让我进去?”苏舅舅气鼓鼓地骂老婆子。 “这也是常事,毕竟这年头坏人多,谁晓得有没有坏人冒名。”苏氏不冷不热地说了这么一句,也就走进门内。 夏云已把堂屋的灯点上,小文先把东西放进自己屋里,这才过来堂屋,要拜见舅舅。 陈宁已经把茶倒好,见小文走进就拉着小文走上前:“舅舅,这是你外甥媳妇!”小文刚要和陈宁一起给苏舅舅拜下,苏舅舅就摆手:“别忙着叫舅舅,都没见过陈家的长辈呢,哪算得上我外甥媳妇?” 这话说的极为蹊跷,苏氏的脸已经沉下:“阿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这个做娘的,当不得长辈?” 苏舅舅又是呵呵一笑:“姐姐,这话呢,原本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来说,只是你们要抬举呢,也是常事,可没有把自己家的家生子,抬举成明媒正娶的大房。这件事,你们陈家已经晓得了,都气得不得了,要主张把孙氏休掉,重新娶门当户对的来。” 苏舅舅以为说了这么几句,苏氏就会大惊失色,谁知苏氏只冷笑一声:“这关他们什么事?我家娶媳妇,想明媒正娶谁,只要她身家清白,就能娶过来,难道还要处处去问人?” 苏舅舅没想到苏氏会这样回答,怔了怔才道:“姐姐,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们不是……” “我们不是什么?我们孤儿寡母,日子难过时候,可有人想着我们日子难过,给我们点吃的穿的用的?这会儿了,我娶了儿媳,一家子日子过的好好的,倒有人来说三道四。我娶的媳妇,受了她的头,喝了她的茶,就是我的媳妇,难道别人还能塞给我一个,说那才是我媳妇,要我认?说什么笑话?” 苏舅舅说话之初,小文的眉就皱起,陈宁见小文皱眉,伸手把小文的手握住。小文对陈宁微微一笑。 苏舅舅正好瞧见,眉头皱的更紧,等听了苏氏这番话,苏舅舅的脸就沉下:“姐姐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为了这么一个儿媳,就要不认族人,不认弟兄?” 苏舅舅不说这话还罢,一说这话苏氏就怒了:“你今儿倒有脸和我说这个呢。族人?兄弟,你倒有脸和我说呢。你,我就问你一句,当初我们家那个铺子,你姐夫倒下之后,为的什么开倒的?” “做生意这种事,有赚有赔,这不很平常?再说了,当时的账本,姐姐不是瞧过吗?”这事年代久远,苏舅舅也放在心上,张口就来。 苏氏气的更急:“好,好,你这会儿还和我打马虎眼,真当我一无所知?那些帐都是你做的,你要改帐,岂不轻而易举?你姐夫没倒下之前,你过的什么日子,你姐夫倒下之后,你过的什么日子,当我不知道?” 说着苏氏就抹眼泪,小文上前拿了帕子给苏氏擦泪。苏舅舅也气的脸红脖子粗,对陈宁道:“瞧瞧你娘这说的什么话?全是你媳妇娶的不好,若娶了个好媳妇,你娘怎么会这样?” 这话让小文气笑了,陈宁的眉头皱的很紧:“舅舅这说的什么?什么我媳妇没娶好,我这媳妇人人都夸。上回五叔来也赞呢。” “夸又怎样,赞又如何,不过是个……”苏舅舅的话越说越急,不料苏氏已经站起身,伸手就往苏舅舅脸上打去:“你就见不得我一家子过好。” 苏氏这咬牙切齿面红耳赤的样子,苏舅舅吓了一跳,往后跳了一下。小文和陈宁急忙伸手扶住苏氏,苏氏扶着桌子,眼里的泪滚珠般落下:“你,你,你姐夫倒下时候,和阿弟还有你们媳妇,甜言蜜语的,说不用担心,还有你们可以靠。哄的我把铺子交到你们手上,你姐夫的丧事也是你们帮着办的。结果呢,铺子用不上一年就开倒了。再到后来,你说最好要把宅子卖了好翻本,我又把大宅子卖了,搬回去住,那些银子呢,还有家里卖下人的银子呢?” 苏舅舅不料苏氏要和自己算起旧账来,仓皇地又往后一步,这一回,贴着墙了。苏舅舅急忙道:“做生意会亏本,也是常见的事,那些银子,不都是你花了?” 苏氏一口啐在自己弟弟脸上:“呸,你好意思说这话,还全是我花了?四时八节的礼,不都是你去送的?说我一个寡妇不好出门,自然是你这个做弟弟的,不怕辛苦。我那时还感激你呢,哪晓得我自己的亲弟弟,压根就不把我放在心上。只想着我的钱,后面银子没了,首饰没了,你们一家子,渐渐就不上门了。” 苏氏的泪落的更急,小文搂了苏氏过来,拍着她肩膀安慰她。苏氏哭了会儿瞧着自己弟弟:“这会儿,你摸着你的心想想,你对我,到底还有几分情意?” “我若对姐姐你没有情意,怎会老远跑到通州来?姐姐,不说旁的,光为了我们两家的面子,也要……”苏舅舅还想把苏氏说的转来,对苏氏匆忙地道,苏氏的面色一变,不再哭了,扑上去就要去撕苏舅舅的脸。 小文和陈宁急忙一边一个,扶住苏氏,苏舅舅这下不再惊慌,神色也变了:“姐姐,你定是被人蛊惑了,你们族内,又不是没有长辈了,我定要把你们族内的长辈请来,好好说说你。” 苏氏这下听的大怒,放眼望去,瞧见桌上摆着的茶壶,伸手拿过茶壶就把茶壶往苏舅舅身上掷:“这会儿你还有脸说长辈?我从不晓得,这娶媳妇,做娘的说了不算,偏是什么外道的长辈说了算。” 苏舅舅一闪,那茶壶掉在地上,啪嗒一声碎了,苏舅舅却不免要溅的一身水。 苏舅舅想要喝苏氏,却见苏氏状若疯狂,急忙喊陈宁:“外甥,外甥,你好好瞧瞧,你娘这是疯了吗?” 陈宁把苏氏交给小文,瞧着苏舅舅道:“舅舅,我娘方才问的这些话,也是外甥想问的。还请舅舅给外甥一个清楚明白。” 苏舅舅没料到陈宁也这样问,迟疑一下才道:“外甥,我不都和你说了……” “舅舅,我不再是我爹倒下时不懂事的孩子了,生意怎么做,我很清楚。舅舅,告诉我实话罢!”陈宁的语气不硬,可苏舅舅竟回答不出来,伸手把脸上的茶叶抹掉:“这些,日子久了,我忘了,现在天色都晚了,我要歇了,你给我在哪里安置?” 陈宁一言不发看着苏舅舅,苏氏靠在小文肩上大哭,听到苏舅舅这话,苏氏又要奔过来:“呸,你还有脸要在我这安置?你吞了我的家财,现在又不晓得要为了什么,把我儿媳给赶走,你也好意思这样问。” “难道我不是你亲弟弟,等你死了,我不要过来做娘家人,难道等你死了,你办丧事,还要被人说,没有娘家人,谁晓得是什么样人家出来的?就像你这个儿媳一样!”苏舅舅望一眼小文,不无恶意地说。 苏氏又要奔过去,小文扶着她,苏氏怒对苏舅舅:“我儿媳当然有娘家人,她是我家明媒正娶进门的,怎么没有娘家人?” “哼哼!”苏舅舅冷笑:“娘家人,也只有你好意思,把那下人当做娘家人,换做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这样亲戚,我可没脸认。” “没脸认最好!”苏氏说着,把苏舅舅放在门边的行李拿过来,塞到他手里:“既然你不肯认我这门亲戚,我也不敢有你这个弟弟,走吧走吧。” 苏舅舅没料到苏氏会这样,此次来通州,苏舅舅带的盘缠,只有来的没有去的,还要等着到了这里,和苏氏要盘缠回去,更别提住店钱了。 陈宁小文并没在旁劝着,苏氏推着苏舅舅出门,第一回推,苏舅舅没动,第二回推,苏舅舅动了一下。苏氏趁机把他从堂屋里推到院子里。 苏舅舅急忙道:“姐姐,姐姐,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兄弟,你就这样把我赶出门,虽说过了年,这天儿也冷,难道你要瞧着我冻死?” 苏氏不听,依旧在推。苏舅舅慌了,忙对陈宁道:“外甥,外甥,快劝劝你娘!” 第62章 新事 陈宁站在那里,一脸无奈:“舅舅,您是长辈,我娘也是长辈,要我帮谁呢?”苏舅舅听了这话,差点气死,只得对苏氏道:“姐姐,姐姐,我这不是说错话了吗?你我,好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手足啊!” 苏氏眼里的泪落的更急,把手缩回来,抹了一把眼里的泪,就哭着跑回屋中。 苏舅舅见状想往屋里走,陈宁已经拦住他:“舅舅,舅舅,您还是在外面吧,这会儿我娘心里,不舒坦呢!” 在外头?苏舅舅又想发怒,陈宁已经缓缓地道:“舅舅,我娘心里不舒服,为的什么,您也晓得,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强求?” 苏舅舅被外甥这话堵的不知说什么,眉头皱了皱,陈宁已经道:“先父去世之时,我年纪还小,娘又是个没主意的,一应大事,全都是靠舅舅们料理,这内里的事,我也并不清楚。只是后来听我娘说,爹没了之后,家里渐渐就穷下来。我也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家里运道不好。只是今儿听娘说的,我才晓得,内里还有我不晓得的事。我现在已经不小了,舅舅可否能把这些事都告诉外甥?” 苏舅舅不料陈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抬头看着陈宁,此刻夜色已浓,堂屋里昏黄的灯射过来,照在陈宁的脸上,眉目之间,颇有些像陈宁已逝的父亲。 苏舅舅的上下牙齿不由捉对打起架来:“你,你,你,你晓得你在对谁说话?”陈宁垂下眼,唇边有浅浅笑容。苏氏的呜咽声从堂屋里传出来,灯光摇曳,夜色暗沉。苏舅舅感到身上发起冷来。 陈宁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舅舅,我当然晓得我在对舅舅说话,况且就算是长辈,对的才听,不对的,自然也就不用听了。甚至,还要谏一下,舅舅,您说外甥我说的,对不对?” 苏舅舅面上神色更加惊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都是原来的事了,讲这些旧事做什么?” “既然这些都是旧事,那我们就讲讲别的。我娶妻子,明媒正娶,我娘点头,别说什么族内长辈,就是拿到金銮殿前,也没人敢说我这媳妇娶的不合礼。怎的舅舅偏偏就看不顺眼,要我们小夫妻分离?还要我别娶,做那负心之人,舅舅,拆了人家恩爱夫妻,舅舅也不怕天打雷劈?” 陈宁的话说的苏舅舅双腿颤抖,接着强硬地道:“你娘,你娘……” “娘舅娘舅,见舅似见娘,舅舅若说我娘说了不算,那想来舅舅说的,我也可以不算了。”陈宁唇边笑容带上讽刺。苏舅舅伸手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才道:“好,好,好,宁哥儿,我算认得你了,我们明明是待你好,可是你偏不肯听。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抛家别业,就要六亲不认……” “舅舅说什么玩笑话呢?这家里,有我娘,有我媳妇,哪里是抛家别业?六亲不认,这会儿,可不是我不认舅舅,是舅舅不认我。”陈宁的语气越发轻快起来,苏舅舅气的更厉害:“你,你,我,我,我……” “舅舅,话呢,就说在这。您若认您外甥媳妇,我们自然还是好好一家人,至于旧事,按舅舅的话来说,也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用再放在心上。若不肯认,舅舅既不肯认外甥媳妇,自然也不肯认我这个外甥了。舅舅还请回京,我这里,不敢留舅舅了!” “你,你在威胁我,你可晓得,我已经和人说好……”苏舅舅说出这么一句,就捂住嘴巴,小文已经劝好了苏氏,从堂屋里走出,听到这话,眉就微微皱起。 陈宁看向妻子,唇边笑容带上温柔。 小文走上前,对陈宁道:“婆婆哭了一会儿,我安慰住她,已经睡下了。”陈宁对妻子点头。小文还是站在陈宁身边,唇边笑容没有变,瞧向苏舅舅。 “你,你到底是被什么蛊惑了,偏偏要这样的女子?”苏舅舅说来说去,也只有这一句话。 “舅舅,这是我的妻子,我和她情投意合,谈什么蛊惑不蛊惑?”陈宁已经笑了,笑容里有自豪。小文低头,唇边也有甜蜜笑容。 苏舅舅站在那里:“你,你好意思说出这话,你可晓得,你娶了这么一个媳妇,我都没脸和陈家认亲戚。” “舅舅,外甥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舅舅认外甥媳妇,那我也就认舅舅。”陈宁不想再和苏舅舅纠缠,走到门前作势去开大门。 苏舅舅仔细想想,若真被赶出去,那就要挨冻了,眉头皱的更紧,叹气道:“你这是何苦呢?我和你大舅舅,已经给你寻了一户人家。” 说着,苏舅舅也不去瞧小文,就对陈宁道:“对方生的又好,又是有名人家出来的,还有四五千两银子的嫁妆,你娶了这么一个,一辈子的好日子都有了。” 陈宁笑的弯腰,小文有些嗔怪地拍一下他的背,陈宁已经直起身,对苏舅舅道:“舅舅以为,我是和你一样,见了钱财就忘了一切的人吗?” 小文又嗔怪地拍一下陈宁的背,陈宁伸手,握一下妻子的手,表示自己已经明白。小文这才开口:“舅舅,事儿呢,他都说清楚了,舅舅若肯听呢,我也就请舅舅进屋,若不肯听。女子出嫁从夫,我呢,也只有听我丈夫的。” 小文的话说的陈宁又笑一笑,苏舅舅摇头,一语不发地进了堂屋。 陈宁夫妻相视一笑,也跟在后面进了堂屋,苏舅舅坐在桌边,一脸愤愤然。小文走到桌前倒了杯茶,陈宁接过茶,和小文双膝跪倒在苏舅舅跟前。 两人捧着茶,苏舅舅若待拿乔不接茶,又怕被赶出去。只得伸手去拿茶,一言不发。 陈宁并没拉着小文起来,而是笑着道:“还请舅舅对我们夫妻,训示几句。”训示?苏舅舅恨的在那磨牙,皮笑肉不笑地道:“训示什么?宁哥儿,你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还要我这舅舅做什么?” “舅舅训示外甥,也是该当的。”陈宁恭恭敬敬地道。苏舅舅怎不明白陈宁要的是什么,往小文脸上瞧去,小文垂手跪在陈宁身边,笑容没变。 “外甥媳妇,起来吧,你嫁过来也有一年了,以后,可要好生过日子!”苏舅舅的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宁和小文又恭敬地给苏舅舅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 苏氏虽在床上躺着,听到外面的动静又起身走到门边,听到儿子的话,苏氏眼里的泪又哗哗流出,生怕哽咽声被外面听到,苏氏用手擦一擦脸上的泪,这才轻步走到床上重新躺下,又用枕巾擦了擦眼泪。 陈宁起身之后,又陪着苏舅舅坐着说闲话。小文又给苏舅舅倒了杯茶,这才告退下去,给苏舅舅安置床铺去了。 “舅舅,您这外甥媳妇,不是我说自家媳妇,真是极好。”陈宁笑眯眯地对苏舅舅说,苏舅舅鼻子里哼出一声,小文手里已经端着一个托盘进来,里面放了两样下酒菜,还有一壶酒。 小文把酒菜放到桌上,这才对苏舅舅道:“舅舅大老远来,先请用两杯酒,这咸鸭蛋是自家做的,方才煮了两个切了,又炸了花生米,还有点熏鱼,是今儿在路上吃残的,舅舅千万别嫌弃。” 陈宁已经请苏舅舅坐下,双手筛了一杯酒,端给苏舅舅。小文出去,只能算是须臾之间,就能摆出这么三个菜,烫热了酒。纵是苏舅舅心里十分不满,也要点一点头。 小文已经又告辞下去,苏舅舅喝了两杯酒,瞧着自己外甥道:“我也不怕和你直说了,这一回,不是我想来,而是因为你们族内。” 陈宁哦了一声,又倒一杯酒:“还请舅舅明示。”苏舅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罢了,你我总是亲舅甥,就和你说。” 原来陈五爷回到京中,虽则他不说,但小厮们虽得了叮嘱,却在和人喝酒时候漏出来了。小厮们晓得,不到一日,陈家所有上下的人都晓得了。 陈大奶奶听到这个信,也只当是个新鲜事,等陈大爷回来,难免说起。谁知陈大爷一听,就勾起另一件事来。 原来吴家那个女儿嫁了宫中老公公的侄儿没有三个月,那侄儿骑马时候摔下来,在床上躺了几日后就没了。 吴家女儿新寡,吴老爷先是心疼女儿,接着就怕宫中老爷爷说自己女儿克夫,倒担了好久的心。谁知去吊唁时候,那老爷爷反而安慰吴老爷,说宫中供奉的道人已经算过,吴氏只合做自己孙女,当时还不信,觉得做孙媳妇也很好。强娶了过来,哪晓得用不上三个月,就拗不过天去,这也是天意。 第63章 缘由 吴老爷听到宫中老爷爷这样说,一颗心全然放下,吴氏也就忍了悲伤,拜了老爷爷为孙女。吴老爷更觉得自己女儿有了靠,要张罗给女儿再寻一门。 京中都晓得吴氏是寡妇,二来太监的孙女,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听,那样穷人家,吴老爷自然还是瞧不上眼。 吴老爷寻来寻去,倒想起陈宁来,一来有过前盟,二来陈宁听说在做生意,也不穷了。吴老爷就托人来问,听说陈宁已经别娶,吴老爷自然不好再说这件事。 这件事虽没成,却已传的人都知道。陈大爷出门赴席时候,还有人和陈大爷开玩笑,说若陈宁那边的媳妇出什么事,倒是一桩好亲事。 陈大爷听的陈宁娶的,竟是小文,也就和陈大奶奶说起这事。陈大奶奶还没听完就道:“怎的,我的丫头,还配不得你们家的人?说是个爷,其实呢,也是那样穷人。” 陈大爷已经笑道:“小文呢,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怎么说身份上差了一点,难道等以后我们儿子娶了媳妇,你还要让我们媳妇去叫小文做嫂嫂,认妯娌不成?” 陈大奶奶被说的眉头一皱,陈大爷也就道:“小文呢,本就是我们家的丫头,虽则这样娶过来,可是说出来倒不好,不如派人去和宁侄儿说说,就说吴家要寻前盟,他们自小定亲的夫妻,比不得别人。小文也不能委屈了,就做个二房奶奶。一个丫头,能得这样去处,已经很好了。” “将妻做妾,倒是你能想出来的勾当。”陈大奶奶骂了一句,也不管丈夫就要去歇。 陈大爷忙追着妻子走进卧室:“你气恼什么呢?并不是将妻做妾,你想,祖宗牌位都没拜过,谁……”陈大奶奶横丈夫一眼:“祖宗牌位?人家现在抛家别业在通州,那边嫂嫂也应了,我们再大,能大过那边的亲婆婆?” 陈大爷伸手搔着下巴笑了:“真因如此,才想寻人去说说,先给小文一封休书,等娶了吴氏过门,再把小文接过来做二房奶奶。小文必定是要回京的,到时你把她接进府内好好说说,小文得了这样的体面,也不会恼。你和孙家也说说,到时给上千两银子给小文做嫁妆。不就两全其美?” 陈大奶奶听陈大爷说完,白陈大爷一眼:“想出这样不要脸的主意,呸,亏你有脸。”陈大爷的眉微微皱了皱才叹道:“我这不也是为了我们陈家,我们家,虽然这么多年,瞧起来是轰轰烈烈的,可内里情形不用我说你也晓得。王爷那里,虽对我多有青眼,可毕竟不大保险,有这么个机会,攀上宫里老爷爷,也是好事。” 陈大奶奶低头思索一会儿才道:“你我是夫妻,我少不得要帮你,只是你这里打算这么好,可谁知道宁侄儿那边,肯不肯呢?” “吴家那边的嫁妆很好,足有六七千两,再加上做了老爷爷的孙女婿,以后,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怎么会不肯?别忘了,当初他为了一个差事,可是在这守了你三四日,别人再给冷眼他都受着。” 陈大爷十分自信地说,陈大奶奶又是一笑,没有说话。陈大爷拍拍妻子的手,眼里已经带上祈求。陈大奶奶把丈夫的手甩掉:“罢了,谁让我们是一家子呢?” 陈大爷夫妻商量停当,这中间人自然不能随便找的,因此就把苏舅舅寻来,密密叮嘱了他,又许了他若事成,就谢他二十两银子。 苏舅舅听到有二十两银子的谢礼,喜的嘴都合不拢,连连点头说一定办到。陈大爷又给了盘缠,苏舅舅又把盘缠收起一半,打算还要赚下陈家这盘缠。 苏舅舅竹筒倒豆子地把话说完,陈宁听完,伸手去倒酒,酒壶已经空了,陈宁笑着道:“舅舅也是为了银子,这也不能怪舅舅,毕竟是我这做外甥的,没多孝敬舅舅。” 苏舅舅喝了几杯酒,面上本就红,此刻听到陈宁这几句话脸又红了,对陈宁道:“外甥,你也别和我夹枪带棒的,是,当初我和你大舅舅,两人的确用了些你爹的银子,可是也没有法子,那么多张嘴要吃饭。你舅舅我没本事,养不起自己姐姐,养不起自己外甥,这不是也怕你……” “舅舅醉了,还请下去歇着!”陈宁伸手扶一把苏舅舅,打断苏舅舅的话,苏舅舅还想再多说几句,见自己外甥面色不好,苏舅舅也就摇摇晃晃地被扶了起来,进了厢房。 厢房里已经铺好一张床,草席子也是厚厚的,小文正在把把茶放在床边,瞧见陈宁扶了苏舅舅进来,小文也就道:“舅舅若醒来口渴,这里有茶,床下放了虎子。” 小文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宁拉了出去。小文有些惊讶地瞧着陈宁,陈宁把小文拉出去才对门里道:“舅舅还请安置。” 苏舅舅已经歪在床上,鼾声大作。 小文把门关好,瞧向丈夫,陈宁紧紧拉着小文,把小文拉到房里,小文还没开口,就被陈宁紧紧搂在怀里。小文感觉到陈宁在颤抖,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她,伸手去拍陈宁的背安慰。 拍了两下,小文感到肩膀有点湿,小文转头去看陈宁。陈宁肩膀耸动,似乎在哭。 小文嫁给陈宁快一年了,认得他有三四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见陈宁这样难过。小文想安慰,一时不知该怎样安慰,只抱着丈夫,过了好一会儿小文才轻声道:“你也不必为我如此伤心,我的出身,我自己都不在意。” 陈宁抬头看着妻子,接着唇边有苦笑:“我不止为你伤心,还为我自己。小文,他们怎么可以如此看轻了我?是,那时我确实是想去求婶婶给我个差事,可是……” 小文温柔地摸向丈夫的脸,陈宁唇边又有苦笑:“我从不知,从不知道。” “我明白,我懂,你不要这样伤心。”小文把丈夫的手握紧,语气轻柔:“我们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可以了。至于别人怎么想,没有法子的。” 陈宁又嗯了一声:“还有娘,小文,也许,还有我们孩子。” 小文的脸又微微一红,低头不语,陈宁瞧着妻子的脸,呼吸开始变的有些热起来,夜色很深,四周一片安静,该是歇息的时候了。 第二天苏舅舅宿醉醒来,睁开眼瞧了瞧这周围,想了半日才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坐起身时帘子掀起,夏云手里端着洗脸水走进来,对苏舅舅道:“舅老爷醒了,还请洗了脸,太太在那等着舅老爷吃早饭呢。” 苏舅舅的眼眨一眨:“什么什么?你叫我什么?”夏云抿唇一笑:“舅老爷啊?您是太太的弟弟,自然就是舅老爷。” 苏舅舅哦了一声,伸手接过手巾,自从陈宁父亲去世,就没摆过舅爷的威风了,今儿被这样一叫,苏舅舅顿时觉得自己也威风起来。 见他洗了脸,夏云把盆端出去倒了,迅即又进来:“还请舅老爷快些呢,太太奶奶已经等着了。”苏舅舅嗯了一声,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衫,也就掀起帘子走出厢房。 院子里种了一棵柿子树,光秃秃的枝头上,有麻雀在那跳来跳去地玩耍。厨房的方向,传来一阵阵饭香。苏舅舅不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快步往堂屋里走去。 堂屋桌上,已经摆了整整齐齐一桌饭菜,苏氏坐在桌边,小文正在摆筷子。瞧见苏舅舅进来,小文忙上前口称舅舅。 苏舅舅瞧见苏氏,面上没来由地一红,苏氏瞧一眼弟弟,什么都没说,端起碗来。 苏舅舅坐也不好,不坐也不好,只在那尴尬地站着。小文已经把椅子搬过来:“舅舅请坐,您外甥一大早就去铺子里了。说了今儿开门。” “哦,已经初五了?”苏舅舅没话找话地问,苏氏已经轻咳一声:“有些人,就是分不清日子怎么过的,这才分不清里外好坏。” 苏舅舅的脸更红了:“姐姐,我这也是为了外甥好。”苏氏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为你外甥好?吴氏,别说这会儿要嫁我儿子,就算是做妾,我也嫌弃呢。” “姐姐你?”苏舅舅没想到苏氏这样大胆,站起身往外瞧了眼,这才坐回来,对苏氏压低声音道:“姐姐,她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可是老爷爷的干孙女。京中,想娶她的多了。” “想娶她的多了,那她就嫁去,我们这样穷家,这样来头大的媳妇,也伺候不起。再说了,就算娶了个公主,带进门来许多下人,还不是要我去服侍她?我做了这么多年孤孀,好容易熬到儿子长大娶了媳妇,安安心心地,得了儿媳的服侍,这会儿,要我换个儿媳,万万不能。” 苏氏斩钉截铁地说,苏舅舅又想叹气,小文笑了笑,正要打个圆场,一股酸涩涌上,差点没呕出来。 第64章 喜讯 小文急忙用手捂住嘴,强压下去。但刚一放开手,就又觉得要呕,小文顾不得许多,急忙走出堂屋,在院子里柿子树下,呕了两呕。 苏舅舅见小文急急走出,拿着筷子对外点点:“姐姐,你瞧瞧,你方才还说你媳妇好,可是这会儿,她就不理你了。” 苏氏才不理苏舅舅,倒了杯茶就走出去。苏舅舅碰了一鼻子灰,用手摸摸鼻子,只得继续吃饭。 小文呕了两口,这才觉得舒服些,刚要站起身,就见苏氏走出来,手里还端了茶。小文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婆婆,我……” 苏氏把茶递过去:“漱漱口罢,我瞧着你,只怕是……”苏氏没说完,小文漱口完听到苏氏这样说,脸不由微微一红,声音都变的小些:“婆婆,我不过是,还没准信呢。” 苏氏已经听的大喜,伸手去拉小文的手:“你这孩子,这样事害羞什么呢?”小文更觉扭捏,苏氏已经叫夏云,夏云从厨房里出来。 苏氏打算让夏云去请个医来,想想又转口道:“还是去你包奶奶家,请她过来一趟。”夏云应是,苏氏已经拉着小文的手:“你先回屋歇着去。” 小文嗯了一声:“舅舅那里?”苏氏鼻子里面哼出一声:“有我呢,可不能让他们乱来。你是我明媒正娶聘回来的儿媳妇,这会儿又有了喜,谁敢啰嗦,我就撕了他们的嘴。” 小文又浅浅一笑:“我并不是害怕,”苏氏拍拍小文的肩:“我晓得,可是你再不怕,别人说话也没有我这个婆婆管用。” “吆,这一大早的,你们婆媳都在说什么呢?”包嫂的声音已经传来。苏氏笑眯眯地走上前,拉了包嫂和小文就往屋里走。 坐在堂屋里吃饭的苏舅舅瞧见有客进来,忙站起身,苏氏连眼角都不扫他一下,就拉了包嫂小文进到自己房里。 苏舅舅讪讪地坐下,伸出手把一碗炒鸡蛋拿过来,往自己碗里一倒,拌了饭,大口吃起来。 “堂屋里面的是你家什么客?这家里有客,陈婶婶你……”包嫂不明就里地被拉进屋里,对苏氏道。 “不管那个,不过是个客人。”苏氏笑吟吟地拉着包嫂,瞧一眼小文才道:“请你来,是想问问你,这附近可有什么知根知底的,能把脉的女人?” 包嫂往小文身上瞧去,语带疑惑:“陈嫂嫂这是病了?”苏氏双手直摆:“不是病了,只怕是喜,可是我们家呢,就那么几口人,我又不会瞧个脉相,若是请个医来呢,又觉得……” 包嫂已经打断苏氏的话,往小文身上瞧来瞧去,笑着道:“这也是,我们这样人家,为这样事请医,哪有这么多的银子?正好,我回去让稳婆上你家来,她啊,婆家姓郑,因她会接生,会瞧这女人的病,人都叫她郑百会。” 苏氏放心下来,急忙对包嫂道谢,包嫂已经笑了:“都邻里邻居住着,道什么谢啊?要我还该给你们道喜呢。” 小文抿唇一笑,苏舅舅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姐姐,姐姐,你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这会儿还不出来?” 苏氏的脸色变一下,走到门前对苏舅舅道:“啰嗦什么?没见我们在里面说话?你吃好饭了,那就外头逛逛去,难得来通州一趟,明儿就走罢。” 苏舅舅嘴巴张大,接着对苏氏恳求地道:“姐姐,你也该好好待我,不然我回去到……” 苏氏瞧一下包嫂,走出门来把门帘放下,这才对苏舅舅道:“你还想着什么鬼主意?你自个亲亲的外甥,亲亲的外甥媳妇,你不想着好好待她,反而要各样作怪,难道要我以后不得靠?” “姐姐,这怎么说的?我不也是为你好?”苏舅舅这会儿一脸恳求,苏氏又啐了他一口,叫夏云来收拾桌子,对苏舅舅道:“出去出去,这些好话你也不用上给我听,若让我晓得,你在别人面前嚼什么舌头,我啊,也只有不认这个娘家了。” 苏氏的话越来越决绝,苏舅舅的眉皱起,却又害怕被苏氏赶出去,毕竟没有带盘缠。于是苏舅舅道:“姐姐要让我出门逛逛去,好歹也给我几十个钱,我这身上,一个钱都没有。” “一个大子儿都没,亏你好意思出门。”苏氏又啐苏舅舅一口,走到里屋拿出一吊钱来,苏舅舅见到这一吊钱,伸手去接,苏氏把那串钱的绳子解开,数了一百来个钱给苏舅舅。 苏舅舅皱眉看着这百来个钱,想不要又口袋空空,只得接过揣在怀里,自个出去了。包嫂在苏氏屋内听的这些话,皱眉往小文望去,小文只摆一摆手,什么都没说。包嫂会意点头,捏一下小文的手道:“做人媳妇,哪有在家做闺女自在?” 小文已经浅浅一笑:“我婆婆,是个好婆婆。”包嫂又侧耳听听,抿唇一笑。苏氏已经走进来,对包嫂道:“怠慢了,都是家里不安静,不然的话,也……” 包嫂起身笑道:“婶子说什么话呢,谁家没几个亲戚,只要一家子好好的,别人说什么,都不算话。” 苏氏点头:“这话啊,我现在才明白过来,若是早明白了,也不用这样折腾。”小文晓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而不是说给包嫂听的,并没插话,只微微一笑。 三人又说几句闲话,郑百会已被请来,苏氏小文出了堂屋,和郑百会道了乏,郑百会请小文坐在椅上,给小文把了把脉。郑百会就笑着道:“这位嫂子有喜了,到今年九月,婶子,您啊,就抱孙子了。” 苏氏听的大喜:“当真?”郑百会眉花眼笑的:“这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这嫂子想来自己也明白。” 小文的脸又微微一红,低头不说话。包嫂已经对苏氏道:“恭喜恭喜。”苏氏本欢喜地笑着,突然脸一变,掉下几滴泪来。 包嫂和郑百会讶异,小文却心里明白,对苏氏道:“婆婆,我不碍事的。” 苏氏已经拉着小文的手道:“晓得你心胸宽厚,我只是想着,算着日子,难道他们还猜不出你也该有了喜,这会儿来说这样戳心窝的话,要有个万一,我都没脸去地下见你公公。” 郑百会虽不知道陈家昨日发生的事,她出门入户这么多年,世事都是通透的,已经对苏氏笑着道:“这有什么,也值得掉眼泪?世人的嘴,说好说坏都由它,方才包嫂嫂说的对,只要一家子高高兴兴的,谁愿意放在心上?” 苏氏收起泪,对小文笑一笑:“瞧我,本是高兴的事,怎地这会儿又哭了。”包嫂笑着道:“这是婶子的大孙子,自然是比别的更高兴些。” 苏氏又一笑,叫来夏云给包嫂郑百会倒茶,自己就走进屋里,把方才给苏舅舅取了一百文的钱拿出来,笑着塞到郑百会手里:“这你拿着,我媳妇这里,还请多费心。” 郑百会推辞两下,也就接了,吃了一杯茶,告辞出去,包嫂和她一起出去。等郑百会走了,苏氏回头瞧见小文在收拾茶杯,急忙上前道:“这怎么要你收拾,要夏云来。” “婆婆,这有什么,不过是点小事。”小文被苏氏按了坐下,有些啼笑皆非地道。苏氏望着小文,像望珍宝一样:“话可不能这么说,虽说你心里不在意,我这心里,有愧啊!” 小文明白地拍下苏氏的手,苏氏笑着道:“不过,你放心,以后谁也不敢这样问你。族人?当初我们一家穷的没饭吃的时候,倒不见他们这样对我们呢。这会儿要讨好吴家,就要这样做不要脸的事。堂堂公府,竟是这样,我还真是……” 苏氏抱怨几句没说下去,小文又拍拍苏氏的手,宁远公府,何至于此? 陈宁晚间回来,晓得小文有喜的事,十分欢喜,连声问小文想吃什么。苏氏在旁见儿子儿媳这样,笑的合不拢嘴,一家子正说笑的热闹,苏舅舅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伙计模样的人。 苏舅舅和苏氏打了声招呼就对那伙计道:“把东西放下,这钱,就和我外甥结。” 那伙计笑嘻嘻应是,转向陈宁道:“陈掌柜,新年大喜,这些东西都是令舅买的,合共一两五钱银子。” 苏氏的脸立即沉下,再瞧瞧那些东西,张口想说话,苏舅舅已经一脸委屈地道:“姐姐,难道我就白来一趟通州?再说,新年大节出来,难道不带些东西回去?到时你侄儿,你弟媳妇,不都念你的好。” 陈宁被自家舅舅这番不要脸的话气的梗了一下,见伙计还站在那里,陈宁也不好多说什么,拿了银子出来就道:“以后,贵店可不能再如此了。” 伙计数了数银子就对陈宁道:“陈掌柜,这话,我记得呢。” 第65章 闹 说完伙计作个揖,笑嘻嘻地走了。苏舅舅已经把那包东西打开,对苏氏道:“姐姐,都没有什么值钱的,不过是些土物,姐姐,难道我老远来这一趟,这点东西你都舍不得给我?” 苏氏用手按下额头,不去看苏舅舅,苏舅舅又在那笑嘻嘻地拿出个拨浪鼓来,送到陈宁跟前:“也别说我做舅舅的不心疼你,这是给小孙孙的,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做舅公了。” “你明儿就回去,阿宁,给你舅舅拿二两银子当盘缠!”苏氏真恨不得把那拨浪鼓给抢过来一把撅了,又心疼那银子总是儿子拿出的,只冷冷地对苏舅舅说。 苏舅舅啊了一声就道:“姐姐,怎么只二两?我要回了京,事情没做好,说不定……” “什么说不定?”苏氏已经气的牙咬,陈宁忙道:“舅舅今儿也累了,还请去洗把脸,来用晚饭,用完晚饭,明儿一早外甥送您去雇个车,外甥付了车钱,舅舅安心回京就是。” 苏舅舅听到陈宁的话,嘴巴张的很大,却被陈宁拉了出去。 小文见苏氏在那气喘不止,忙用手给她拍着胸口,苏氏把小文的手拉开:“你还怀着孩子呢,担心你自个去,这怎么会是我亲亲的弟弟?” 小文听出苏氏话里的恨铁不成钢和气恼,自然只会安慰苏氏,苏氏听儿媳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心里慢慢平下来。 苏舅舅洗了脸,走进来吃饭,夏云把饭菜摆好,苏舅舅见到有盘炒鸡,伸筷子就要去夹那鸡腿。苏氏挡住他:“你是个做长辈的,哪能和孩子们抢这鸡腿?况且你外甥媳妇还怀着身子呢。” 苏舅舅的脸色立即变了,讪讪地放下筷子,苏氏已经把两个鸡腿,一个送到小文碗里,一个送到陈宁碗里,给自己弟弟夹了块鸡脖子。 陈宁把鸡腿夹回给苏氏:“娘操劳了,这鸡腿,合该您吃。”小文也要把鸡腿夹给苏氏,苏氏已经阻止:“别给我,也别给阿宁,你自己吃,谁要和怀着孩子的人抢吃的。” 这话明明白白说给苏舅舅听,苏舅舅的耳根又红了,只得无奈地咬着鸡脖子,瞧着小文和苏氏两人在那慢慢地啃鸡腿。 陈宁也不给苏舅舅布菜,苏舅舅瞧了瞧,见还有鸡翅根,急忙一筷子去夹起来,这一回苏氏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头。陈宁已经伸手拍拍苏氏的手,苏氏瞧着儿子安慰地笑了,有儿子有儿媳,还有孙子,这娘家的事,也管不了那么多。 次日一大早,陈宁就和苏舅舅出了门,过不得半个时辰陈宁就回来,说已经给苏舅舅雇了车,付了车钱,苏舅舅上车走了。 苏氏听完儿子说,这才叹气:“但愿这一去,就再不来。” “娘,毕竟是舅舅,您说什么呢?”陈宁的话让苏氏白儿子一眼:“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心里想什么。阿宁,你对你舅舅们,早就心有不满,不过碍着我罢了。” 陈宁又是一笑,苏氏拍拍儿子的手:“去罢,快些去开铺子,只是你舅舅这会儿去了,你叔叔他们若晓得了,会不会对你舅兄如何?” “婆婆不用担心,我哥哥在这家里也是几代的了。”小文正好听见,忙安慰苏氏,苏氏点头又摇头,对陈宁道:“这也不成,你啊,赶紧给族内和你说得来的,在你叔叔面前有体面的人写封信,让他们为你舅兄说好话。” 陈宁应是,又悄悄地握住小文的手,小文晓得这是自己丈夫让自己放心的意思,头微微一点,什么都没说。 苏舅舅在第三天进了京城,回到家刚推开门,他媳妇就迎上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事情怎样了?那边倒让管家来问过,我回你还没回来呢。” 苏舅舅叹气,他媳妇皱眉:“怎的,竟没事成?哎,我瞧你那外甥也是个聪明的,怎么这会儿竟回绝了?财貌双收的事,他竟不肯。” 苏舅舅走进屋,把包袱放下:“你别说外甥了,我瞧着,是我姐姐也糊涂了,一口一个那丫鬟不错,呸,抬举丫鬟,也好意思说。” 他媳妇接了脱下的衣衫就怪叫起来:“啧啧,这是被灌了什么迷汤呢?难道说那丫头,会使什么迷药不成?” 苏舅舅白自己媳妇两眼,外面已经传来声音:“苏二哥回来了吗?” 他媳妇推他一下:“快去,这是来找你呢。”苏舅舅咳嗽一声,喝了杯茶,这才走出去,见来人是陈大爷身边贴心的管家,苏舅舅立即弯了腰:“林大叔,怎么是您亲自来呢?派个小幺儿来就好。” 林大叔瞧一眼苏舅舅,收拾起眼里的不屑,对苏舅舅道:“这不是我们大爷心疼宁哥儿,这么重大的事,怎能我不来。” 苏舅舅哦哦应是,对林大叔拱手:“既然如此,说不得我也只有立即去了。” “最好,最好!”林大叔应了两声,苏舅舅也就和他出去了。 苏舅舅被林大叔领进陈家厅内,陈大爷正坐在厅里想着什么,瞧见苏舅舅进来,陈大爷屁股稍微离开椅子一下:“这一路劳累了。” “能为大爷您做事,算什么劳累呢?”苏舅舅客气一句,也就在陈大爷下手坐下,小厮端上茶。 陈大爷也不让一让苏舅舅就问:“你们亲甥舅的事,想来很好开口。”苏舅舅皱一下眉,接着叹气:“原本想着,定要帮大爷把事办的漂漂亮亮的,谁知我那外甥,也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不肯答应,还说已经明媒正娶了,就是自家媳妇。我那姐姐,也不肯劝着外甥些,只在那帮着外甥说话。” 苏舅舅说一句,陈大爷的脸黑一下,苏舅舅摇头,把茶端来喝了一口,这陈家的茶可是好茶,苏舅舅一口喝尽,尚且不足,四处瞧瞧,小厮也没给他再续茶的意思,苏舅舅也只有把茶碗放下。 “他果真这样说?”陈大爷冷冷地问,苏舅舅摇头叹气:“我自然不敢扯谎。这件美事,瞧来就不成了。”陈大爷伸手摸着自己指头上戴着的戒指,苏舅舅晓得他思索,并不敢多说,只招手让小厮过来,再给自己续茶。 小厮瞧一眼陈大爷,见陈大爷不反对,也就重新给苏舅舅倒了杯茶。 陈大爷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对苏舅舅道:“既然如此,也就罢了,你先回去吧。”苏舅舅本想再要点好处,见陈大爷神色不好,苏舅舅也就起身告辞而去。 陈大爷想了半日,本想命人把孙大哥唤来,可碍着小文是陈大奶奶的丫头,只有先往里面去。 陈大奶奶正在和心安、小雨等人,逗着孩子玩呢。心安所生的女儿也有一岁了,正在那摇摇摆摆学走路。陈大奶奶的儿子在地上跑跳,不时笑着指妹妹:“走不快。” 众人都笑了,陈大爷已经走进来,心安忙把女儿抱起来,小雨叫奶娘来抱走孩子,给陈大爷端茶来。 陈大爷已经沉声道:“都出去罢。”心安忙抱了女儿和小雨等人退下。陈大奶奶抬眼瞧丈夫:“今儿是怎么了,一副别人欠了你几百两银子似的?”陈大奶奶瞧着丈夫淡淡问出一句。 “你的丫头,倒和别人不一样呢。”陈大爷牙齿缝里挤出这么一句,陈大奶奶哦了一声,已经明白,笑吟吟地道:“怎的,那边不肯应?” “我们的儿媳,以后要和你的丫头认妯娌,我们的闺女,要叫你的丫头做嫂嫂,这口气,我咽不下去。”陈大爷冷冷地说。 陈大奶奶坐起身:“怎的,我的丫头有什么不好?做不得你陈家人的媳妇?不说别个,就说安儿,以后她女儿长大,也要叫她一声姨娘,她要死了,也要戴孝,难道我是那样不顾礼的人?”陈大爷见陈大奶奶神色变了,眉头皱的更紧:“你这么气恼做什么?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我被人骂了,不就相当于你被人骂了?” “这不一样,小文这丫头我很喜欢,原先就想抬举了,谁知她没福气,倒让,罢了,这也好几年的事了。现在想想,她到底是有福气的,嫁了宁哥儿,这件事,既已成舟,人家又不愿,你又何必还要拆散人家好好夫妻?”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我们全家,你要……”陈大爷喊起来,陈大奶奶也站起身:“你但凡自己文能拿得出来,武也能拿得出来的话,我们何必又要去讨一个太监的好?” 这一句戳中陈大爷的心,他伸手就往陈大奶奶脸上打去,陈大奶奶的眼泪立即出来:“我为了这个家,也吃尽了辛苦,这会儿,你倒打起我来了,我不活了。”说着陈大奶奶就要去寻剪刀,陈大爷上前来扯自己媳妇。 第66章 陈大爷伸手去拉陈大奶奶时候,袖子把旁边的茶杯给带下来,茶杯掉地打的粉碎。陈大奶奶往前一步,正好踩到碎渣,跌倒在地。陈大奶奶不由悲从中来,大哭出声。 他们夫妻吵起来时,外面的丫鬟都在侧耳倾听,听到里面茶杯掉地的声音,红儿就想进去。小雨想了想,对红儿摇头。 红儿讶异,小雨已经轻声道:“我先进去劝劝,若是惊动了老太太、太太,那不过就是我们服侍的不好。还有,去把安姐姐请来。”红儿应是离去,小雨掀起帘子都进去。 陈大奶奶倒在地上痛哭,陈大爷坐在桌边满面不悦,瞧见小雨进来,陈大爷伸手就拿起另一个茶杯:“进来做什么,难道是瞧笑话的?” 小雨服侍了他们夫妻十多年,早已明白陈大爷的性子,伸手接了茶杯,上前扶起陈大奶奶,对陈大奶奶道:“爷和奶奶这样争吵,惊动了老太太、太太,又让老太太、太太伤心,这样不好。” “瞧瞧,连个丫头都晓得的事,你偏不晓得了,不过就是……”陈大爷站起身咬着牙对陈大奶奶说,陈大奶奶刚站起身,听到丈夫这句,咬牙恨道:“你倒……” “爷和奶奶各自坐下,先消消气。”心安也走进来,见地上狼藉,陈大爷和陈大奶奶夫妻还要互骂,心安忙上前扶了陈大爷,柔声地道。 “安儿,你来的正好,你评个理,这要别人休了自己媳妇,重新娶一个,这样的举动该做不该做?”陈大奶奶被小雨扶了坐下,拿了小雨递过的帕子擦着眼泪,对心安十分委屈地道。 “我这不也是为了我们陈家?”小文早在外面时候,就把他们夫妻为何争执的事听了个七七八八,正因为此,小雨才不让红儿她们去请陈老夫人、陈夫人。此刻听了陈大爷的话,小雨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这傻丫头,这会儿了,你还笑什么?”陈大奶奶听的小雨笑声,疑惑不解地问。小雨已经笑吟吟地道:“我笑爷和奶奶都糊涂了,明明你们两个,想的都是一样的,偏偏还能吵起来。” “我和她想的,怎会一样!”陈大爷怒气稍歇地说,小雨已经笑道:“爷为的是陈府,奶奶为的,不一样是陈府名声。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又有一句俗语,结亲结亲,并不是结仇。爷为了陈府好,想着能多一个助力,这自然是十足的美事。只是呢,对方不愿倒是其次,就算真按着他,答应了,日子久了,这消息传出去,陈府的名声岂不坏掉?就按我的那一点小见识,娶个丫头做正妻,别人就算晓得了,也不过就说一句,这不过是抬举丫鬟太过,这种事也是听过的。但若真要按了大爷的想法做了,被人晓得,大爷成个什么人了?自然,大爷为了陈府好,就算粉身碎骨都不怕的。可是大爷更要想想,您的名声就关碍着陈府的名声,大爷粉身碎骨了,陈府,可又有什么好的?” 小雨一口气说完,陈大爷已经皱眉思索,心安也笑着道:“我原先也没想到,此刻听到小雨说的,倒也颇有道理。纵然别人说起,不过就大奶奶说一声,说心疼宁哥儿,原本想把小文这丫头给他做妾,谁晓得他倒是个正人君子,执意要明媒正娶。说这才是敬重大奶奶的做法。他愿敬重,难道大奶奶还能拦着不成?” “安姐姐说的对呢,到时还能把小文的哥哥也放出去,一笔勾掉奴籍,就算是旁人,也不能说什么。”小雨趁机道。 陈大奶奶瞧向陈大爷,陈大爷还在思索,小雨和心安并不敢再多语,小雨把地上的碎渣扫掉,又地给擦干净,心安已经又给陈大爷夫妻倒了茶。 陈大爷接了茶,眉头还是微皱,心安笑着道:“大爷着急什么呢?吴家能得老爷爷的欢心,难道我们家就不能得?让人打听着,老爷爷什么时候过生日,或是什么要紧日子,送份稀奇的礼去,这来往来往,慢慢就好了。” 陈大奶奶也在那喝着茶:“安儿说的对,这来往来往,慢慢不就好了?倒是你原先想的主意,就算事成,过个那么几年,被人晓得了,还要笑话你呢。” 陈大爷把茶碗盖子拿掉,听到陈大奶奶这话就微微一笑:“这主意也不错,是我想左了。” “爷不是想左了,爷啊,是日夜都为这府里操劳,劳累了。”小雨听到陈大爷这话,晓得小文这边,算是彻底没事了,也就笑着再加一句。陈大奶奶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然是三个臭皮匠,抵过诸葛亮。若不是这样商量着,我们就做错事了。” 陈大爷也笑应,红儿已经在外面道:“老太太、太太来了。”心安不由摇头:“红儿这丫头,还是有些不大会做事,这么一点点小事,还惊动老太太、太太。” 口里说着,心安和小雨已经陪陈大爷夫妇出去迎接陈老夫人、陈夫人。陈老夫人拄着拐杖在陈夫人扶掖下走来,见陈大爷夫妇被簇拥着走出来,再往陈大爷夫妇面上望望,都是笑吟吟的。 陈老夫人这才道:“方才丫鬟们来说,你们小夫妻闹气,还摔了东西,吓的我赶紧就来了。”陈大奶奶上前扶一下陈老夫人:“不过是大爷回来寻什么东西,一时没有寻到,我答应的慢了点,他就不自在,亏的这会儿已经好了。” “你也是,都做爹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陈夫人瞧一眼儿子就骂道,陈大爷已经道:“是,是,都是做儿子的不是,好在,这会儿,已经全好了。”陈老夫人听到这话,又笑起来,众人也都赔笑。 过了两日,陈大爷果然寻了林大叔来,要他把孙大哥的名字从名册上出去,从此孙大哥就不再是陈家奴仆了。林大叔虽应是,但还是问陈大爷:“不是说,” “以后,凡有人问这件事,就说是小文是你大奶奶给宁哥儿的,宁哥儿为了敬重你大奶奶,这才把小文明媒正娶,抬举这种事,也是常见的。”陈大爷慢慢吩咐,林大叔已经明白,连连应道:“是,大爷大奶奶为人宽厚,索性两好并一好,把这孙大哥也放出去。” 陈大爷点头,林大叔又行一礼,也就恭敬下去。 孙大哥突然得到自己全家都被从名册上出去的信,一时都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在那里搓着手。林大叔见孙大哥这样,就笑着道:“这也是大爷的好意思,以后,谁要问起你妹妹的事,你就照了大爷的吩咐说。” 孙大哥急忙应是,想了想又道:“只是……” “什么只是?我还不晓得你家也是有底子的,难道是那样没底子的人家?况且这会儿你妹妹妹夫在通州过的好着呢,还不一块去投奔,一家子团圆着,也是好事。”林大叔颇看不上孙大哥,只说了这么一句。 孙大哥又笑了:“这事还要慢慢商议,不管怎么说,总要谢谢林大叔,谢谢大爷大奶奶。”林大叔又是呵呵一笑,孙大哥又行了礼,也就离去。孙婶子已经在家等着,见儿子进门,急忙迎上去:“可是当真?”孙大哥笑着把文书拿出来,孙婶子虽不认得字,也拿着横七竖八地瞧了瞧,接着鼻子一酸,眼里的泪就滴下。 孙大嫂瞧见,急忙劝道:“婆婆,这是喜事,您怎么哭了?”孙婶子用袖子擦擦眼泪,对儿媳道:“我只是想着,要你爹还在世,晓得了,不晓得会怎么说?” 提到自己父亲,孙大哥的眉头皱起,接着孙大哥就笑道:“娘,您也别这样伤心了,东西想来也收拾好了,以后,这里就不能再住了。还有,我们这一回出来,以后要寻个什么营生做?” 孙婶子两下抹掉眼里的泪:“这有什么?乡下不是还置了几亩地,我想着也不用收回来了,就继续放给人种着。你们先去寻个小院子,一家子搬过去,以后你做点小生意,我和你媳妇在家看孩子理家,没了这棵大树靠着,难道就饿死了不成?” “娘,我并没有说,不愿出来的话。”孙大哥立即告饶,孙婶子瞧一眼儿子:“晓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不管怎么说,从此后就不为奴为婢的了,以后也能去给祖宗上坟了。”孙大嫂也笑了:“还要给妹妹写封信去,告诉这个消息呢。” 孙婶子连连点头,别的不说,还是很想女儿,不过哪有连家带口过去投奔的,这日子,还是要自己慢慢过。 孙家的信很快就到了通州,小文拆开瞧了瞧,见里面说自己哥哥已经出府,小文唇边不由露出甜蜜笑容。 第67章 欣喜 苏氏探头往小文信纸上瞧,小文把这信送到苏氏跟前:“哥哥在信上说,已经出了陈府,在前面大街上,寻了个宅子住着,现在哥哥挑个货郎担子,早出晚归的,虽然辛苦些,可是心里欢喜。” 苏氏又认不得字,听小文这样说就点头:“可见舅爷是个好人。不光舅爷,亲家母和舅奶奶也是好人。”小文晓得,这样积年的家人,不肯出府是常见的,毕竟靠了宁远公府这棵大树,日子过的比外头的人好多了。而孙家那封信上,全没有这样的徘徊。 因此苏氏这样说,小文就腼腆一笑:“不光我哥哥、嫂嫂,我娘是好人,还亏了婆婆这样待我呢。”苏氏伸手拍下小文的手:“都一家子了,说这样的话做什么?靠着大树的确好乘凉,可也要背了许多别的辛苦,这会儿,我的日子比什么都过的舒心呢。” 婆媳俩说着,陈宁已经从外面进来,面上还有些神秘微笑,小文瞧着他,陈宁已经笑着道:“小文,有人给你带信来呢。” 带信?苏氏的眉微微一皱:“谁给她带信呢,孙家的信才送来。” “不是孙家,我瞧着这字迹,像是女子写的,是和陈府有来往的人家送来的。”陈宁说着把信取出,小文接过信,见了上面字迹就笑了:“原来是小雨送来的。” 陈宁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小雨,就是那个和你在一起的?”小文点头,已经拆开信瞧起来。 小雨的信是自己写的,详细讲了陈大爷为何会变了念头,又把陈大奶奶后来说的话说了。最后,小雨又说晓得小文过的很好,十分欣慰。 小文飞快地把信看完,心中倒涌起一丝难过来,但又怕苏氏瞧出,含笑把信上内容都说了。苏氏听的此后再不用担心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陈宁也点头:“要早晓得如此,还不……” “这不一样,也要瞧时机。”小文心中的难过更深,只勉强说了这么一句。苏氏已经点头:“说的是,要瞧时机。罢了,这会儿也别去想那么多了,该是吃晚饭的时机了。” 小文抿唇一笑,站起身来收拾桌子,苏氏拦着儿媳:“都和你说过许多次了,不要再这样劳累了,你可是怀着孩子呢。”陈宁接过小文手里的抹布:“那是,娘可以使唤我。” 夏云端着饭菜进来,听到这话就噗嗤一声笑出来,陈宁已经上前接了她端着的饭菜,对苏氏道:“娘,瞧瞧,我这做的如何?”苏氏用帕子掩住口,到底忍不住笑,小文也跟着笑起来。 到了晚间歇息的时候,陈宁才对小文道:“我晓得你不自在呢,不自在就和我说。”小文用手抹下脸,掩饰地道:“我不自在什么?”陈宁瞧着妻子:“我当然晓得你不自在什么,不就是因为那个小雨的事。” 小文轻叹一声:“你都瞧出来了?”陈宁握住妻子的手:“怎会瞧不出来呢?你我是夫妻,夫妻就该同甘共苦,况且你自嫁了我,都是常日笑着的,偏偏接了那封信,瞧着瞧着脸上有些不自在,我就晓得,定是有什么事。” “劝我还不忘夸下你自己。”小文啐丈夫一口,这才道:“原先大奶奶挑中的人是我,我不愿意,小雨才想了法子,替了我,还因为这个,惹大奶奶不自在。做一个通房,又迟迟没有孩子,以后的日子,难。” 陈宁把小文的手握紧,原来如此,只是这种事,谁也帮不了的。小文从思绪中醒过来,对陈宁笑道:“我也晓得,不该这样想,可是就算小雨再情愿,我总觉得对不住她。特别是这回,如没有她,还不晓得大爷会怎样发脾气,怎样处置我哥哥呢。” 陈宁叹气,小文抬头瞧一瞧他:“倒是我不是,不该让你也不欢喜。”陈宁摇头:“我不是为了这个,只觉得世道有些不公,想你和那个小雨,如此要好,现在隔了通州京城就不说了,就算一封信,送出来也要费尽了心思。” 小文没想到丈夫会这样说,眼里的泪滴下,又怕对肚子里孩子不好,忙用手把泪擦掉。陈宁把妻子的肩搂过来:“伤心的时候,你总是有我呢。” 小文勉强勾唇一笑,伸手搂住丈夫的腰。既然如此,就要好好的,努力把日子过好。才不辜负小雨这一番心思。 日子过的飞快,很快小文嫁到通州已经两年了,生的儿子都半岁了,自然也没请奶娘,小文亲自给儿子喂奶,夏云一个有时忙不过来,又买了个全灶,院子都有些小了。正好旁边有一户人家不租了,苏氏过去瞧过,见是三间屋子带了个厢房,就把这院子也租了下来,中间开了道门,小文夫妻就带着孩子和夏云住到那边。苏氏和婆子全灶在这边住着,一家子过的十分和乐。 这日小文抱了孩子,和苏氏在院子里晒太阳,柿子树已经发芽,院子里小草青青,又是一年春来到。说了好一会儿闲话,包嫂也过来,手里还端着盘点心:“陈婶婶,这是我娘家嫂子方才过来探我,送的点心,我尝了尝,还不错,陈婶婶你也尝尝。” 小文忙把孩子交给苏氏,自己走进堂屋去拿盘子又倒了茶出来。走出来时包嫂正在和苏氏逗着孩子,瞧见小文走出来,包嫂笑着道:“说起来,偏陈嫂嫂和我们都不一样呢。别人生了孩子,就跟吹了气似的长。偏陈嫂嫂,这腰身还是那样苗条。” 小文把点心和茶水放下,笑着道:“包嫂嫂说什么话?这腰都粗了。”包嫂嫂摇头:“胡说,什么腰粗了,我可没瞧出来。”说着包嫂就悄声地道:“陈嫂嫂,你是从大家子出来的,这大家子的人,为什么都和风吹了就要倒似的?” 苏氏已经笑了:“那大家子的人,成日在这房里闲坐,吃的也不多,怎不就和风吹了就要倒似的。只是包嫂今儿怎么问这个?” “这不是我家儿子要对亲,来了个媒婆拿了庚帖来,说有大家子出来的,我们这样人家,也不晓得那大家子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才想到来问问陈嫂嫂。”包嫂话刚说完,苏氏已经笑了:“难怪今儿带点心来了,原来是想让我媳妇,去帮你瞧瞧人。” 包嫂噗嗤一声笑出来:“难道就不兴我孝敬下陈婶婶?”小文也笑了:“我记得你儿子,不过九岁,怎么就要对亲了?” “我们这样人家,都是早早结亲,免得等他长大,没本事给自己讨个媳妇回来。”包嫂又说了一句玩笑话,见小文和苏氏都笑了,包嫂才正色道:“也不是因为这个,只是遇到合适的就先结下,那边好办嫁妆,我们也好备这些东西不是。只是我听那王媒婆说,这户人家虽比我儿子大了一岁,又是在大户人家服侍的,不过女儿并没进去做过丫鬟,疼女儿,早早求了恩典要在外头寻。嫁妆也不错,许了三百两银子的嫁妆呢。陈嫂嫂,不瞒你说,我们要媳妇,可也要瞧瞧嫁妆的。我就有些动心,只是对那大家子的事不大明白,想着等那日,要来寻你一起帮忙瞧瞧。” “就这么一点事,你还弯弯绕的。”苏氏听完就嗔怪地道,包嫂手一拍:“我这不是先拿些点心来,到那时,你们吃了我的,自然不好意思不帮忙。” 苏氏大笑,小文也笑着应了。包嫂又坐了会儿,逗逗孩子,也就回家去了。小文送走包嫂,不由微微一笑,什么时候起,自己也成了被人托付的要帮人去相看的人了?这日子,过的很真快。 陈宁满面是笑地走进来,苏氏瞧见他,眉头微皱:“怎么今儿这么早就回来?”陈宁先给苏氏问过安,这才对小文道:“你快些给我收拾下行李,我要进京去。” “进京?”苏氏惊讶极了:“你又不是个行商,是个坐商,这要有什么大事要进京去?”陈宁笑吟吟地道:“铺子里面生意颇好,这回又有了一个机会,若能成了,我们家就能发家了。” “那若不成呢?”苏氏泼上一盆冷水,陈宁并不在意:“若不成了,也就是过这样日子罢了。娘,您放心,这做生意,我心里有数。” “娘!”陈宁说话时候,已经把盘里剩下的点心吃了两块,听了这话就转身看着自己娘:“您啊,就放心罢,这银子是我苦挣的,怎舍得把它胡乱花了?”小文让夏云把儿子抱回去,正准备过去那边院子给陈宁收拾行李,听了这话就停下脚步笑着对苏氏道:“娘,他说的是,不过就是看个帐收个银子。再说了,那铜钱极好看,就算是那银子,在光亮处,我也能分的清的。” 第68章 铺子 陈宁又笑着拍拍自己娘的手:“娘,您就放一百个心好了,我们两口,一定给你挣个大大家事出来。”苏氏见反对无效,讪讪坐下:“罢了,罢了,既然你们两口都商量好了,那我做什么恶人?” “娘,您不是恶人,您啊,是我们家的定盘星。”陈宁的话让苏氏浅浅一笑:“得,这会儿又来讨我的好了。” “娘要这样说,以后儿子可不敢再讨您的好了。”陈宁的话让苏氏笑的更为开怀,小文在笑声中去给陈宁收拾行李。 陈宁这一回走的急,小文的行李收拾出来,他匆匆吃了午饭就要走。倒让苏氏皱眉:“这出门做生意,也要瞧个好日子。” “凡日子就没有不好的。”陈宁笑嘻嘻说了这么一句,就对小文道:“这家里,还要你多劳累了。” “你我是夫妻,说这样的话哪有意思?”小文啐丈夫一口,陈宁也就笑一笑,拿了行李给苏氏磕了头起身往门外走。 苏氏追出去送儿子,陈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子口。小文走出来扶了苏氏:“婆婆,风大,回屋吧。”苏氏轻叹一声:“我这心里,总是牵挂着。” “他来通州都来了,这一回是回京,婆婆无需担心。”小文安慰的话让苏氏又是一笑,往儿子离去的方向看去。这一回小文没有再劝苏氏。 陈宁往京里去,第二日吃过午饭,小文也就带了夏云,坐了车往铺子里来。陈宁的铺子依旧是卖各种南北货物的,也请了两个伙计。见小文走进来,伙计忙上前问安:“掌柜的早已吩咐过,说他不在通州的日子,就请奶奶多费心。” 小文点头,往柜台后瞧去,一个伙计已经道:“掌柜的临走之前,让我们把后面一间小屋子布置一下,让奶奶在那坐着瞧账。”说着那伙计就掀起一个帘子来,背后果然有道门。小文走过去瞧瞧,见里面放了桌椅,虽然狭小却很方便。 说话时候,有人过来,见里面有女客,有些不大好进来。小文也就带了夏云进了那屋子,那屋内桌上还放着算盘,伙计们已经在招呼客人。 接着一个伙计端进茶来,并把账本一并带入:“这是昨儿的出入账目,掌柜的是昨儿差不多中午时候走的,之后到这会儿的帐,全在这呢。” 小文让夏云接过茶和账本,伙计也就退出去。小文打开账本瞧起来,见卖了七笔,每一笔多少银钱都记的清清楚楚。小文拿过算盘,加了一下,又侧耳听听外面伙计们和客人说话的声音,听到生意成了,小文不由对夏云一笑。 夏云见小文在那打算盘,眼中生热:“奶奶会打算盘,又识字,还会看账本,哎呀,奶奶怎么这么能干呢?我以为,这些都是男人才会的,哪有女人可以学这些的?” 小文瞧完了账本,听到夏云这话就笑了:“谁说女人不可以学这些?我不过略识得几个字,会瞧账本罢了。要是……”小文本想说陈家的姑娘小姐们,可是会吟诗作对的。话到口边又咽下去。 小文对夏云招手道:“这会儿他们还不进来,我教你打算盘。”夏云双手直摆:“我可不敢,我爹说了,女人要是打了算盘,这算盘珠子就不灵了。” 小文从没听过这种说法,眉不由皱起:“这是从何说起?这会打算盘算账的女人多了,什么时候也没见算盘珠子不灵过。过来吧。”夏云往那算盘望了望,终究敌不过心中的想法,上前坐在小文身边,悄悄地去拨那算盘珠子。 小文已经给她念着口诀,夏云跟着念了两句,拨了几下就摇头:“我比不得奶奶呢,没奶奶这么灵巧。”小文又笑了:“胡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不过你不识字,这口诀学的慢,先教你写字罢,不管怎么说,这十个数字你是要认得的。” 说着小文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十个数字,依次给夏云念了一遍,夏云瞧了瞧,想说这太难了,瞧着小文,夏云又不敢说了,慢慢地在念。 伙计已经走进来:“奶奶,方才又做了一笔生意,这是昨儿那几笔和今儿的银子。”小文接过银子,用戥子称了称,识过了银子真假,辨认过铜钱,笑着道:“他临走时候都和我说了,每日拿一两碎银子和一吊铜钱出来,防备有人找零碎银子。以后也是这样。” 伙计见小文提笔把那笔帐记了,又见小文报出的数字和自己心里算的一样,把听到要小文来收帐的轻视之心收起来,笑着道:“掌柜的怎么说,就怎么做罢,我们不过是伙计罢了。”小文也笑了:“不管怎么说,总要靠着你们做生意呢。夏云,拿两个红封。”夏云应是,从袖子里拿出两个红封,给了这个伙计一个,又走到外面给了另一个伙计。 那另一个伙计忙进来给小文谢赏,小文笑吟吟地瞧着他们:“横竖掌柜的说了,他不在这几日,就是我过来,我晓得你们两个是勤谨的,大家好好地,把这几日过了就是。” 两个伙计相视一眼,齐声应是,小文也就道:“外头还要人看着呢,出去罢,我再喝一杯,也就走了。”伙计们走出去,夏云已经对小文道:“奶奶平日不爱说话,可是方才我见奶奶说话时候,那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小文噗嗤笑了一声:“你啊,果然是在家里关久了,瞧见什么都新鲜。罢了,也不说别的了,把东西收拾起来,我们走罢。以后,每日来这时候,我教你认几个字,再教你打下算盘,等过几年出嫁了,怎么也是服侍了我几年的人,难道什么都不会?” 夏云的脸微微一红,把东西都收拾了,陪着小文出去,小文把账本交给了伙计,也就离去。 两个伙计瞧着小文离开,一个年轻些的伙计才道:“这个奶奶,瞧着可是能干的很。”另一个伙计眉头微皱:“既然如此,别人的话也就别听,不多几两银子,到时要没了脸,丢了差事,那才叫好大的麻烦呢。” 年轻些的伙计应是,小文自然不晓得自己走后还有这么一番对话,经过点心铺子,让夏云去买了包点心,也就回到家中。 听到门响,苏氏就走出堂屋来到院中。见小文和夏云欢喜笑着走进来,苏氏才念了声阿弥陀佛,小文倒奇怪了:“婆婆今儿是怎么了?” “怎么了?”苏氏用帕子点下唇角才道:“你这不是去了铺子里面,我就想起那时你公公没了,我也像你这般去铺子里面,结果受了伙计们好大的刁难。那时你舅舅们,”苏氏提到自己弟弟,又往地上啐了一口才道:“他们倒劝我,说这也平常,谁叫我是没了男人的孤孀,让我让着些伙计们。我这会儿想起那些话,不就害怕你受刁难?” “太太放心,奶奶能干着呢,奶奶去了,那两个伙计都极肯听话,还说,让奶奶放心呢。”夏云从小文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笑吟吟地说。 小文轻斥夏云一声才对苏氏道:“婆婆,这事您自可放心,一来我不过是代管,等他回来了,自然还是有他来管,第二呢,我原先也管过人的。”苏氏又念一声佛:“不管怎么说,你是真的能干。你包嫂方才来了,说和那边已经说好了,定在后日去相看。你到时去罢。” 小文应是,扶了苏氏进了堂屋,堂屋里放着个摇篮,孩子正坐在摇篮里,比划着双手,听到小文的脚步声,孩子就露出笑,一大滴口水都滴到下巴上。 小文让夏云拿盘子来把点心放好,上前把孩子抱起,解怀喂奶。笑着问苏氏:“婆婆怎么想到把这摇篮搬到这来了?”“我这不是为你担心,又没什么事做,索性就把摇篮搬来,瞧着这孩子玩。”苏氏答着,就对小文道:“说起来,我孙儿还没名字呢,虽说上学再起大名也是常事,可也要起个小名。” 孩子吃饱了奶,又在小文怀里睡着,小文把他放到摇篮里,笑着道:“全怪他太忙了,才连孩子名字都没起。” 不过,小文笑一笑,也许这一次,丈夫回京,能让自己哥哥帮着起个名字呢。小文想着低头看着儿子,也不晓得他到京没?陈宁在第二日傍晚就到了京城,到京城后就往孙家原来住着的地方去,拍门时候开门的人并不认得。陈宁迟疑一下才笑了,孙家已经出府,定不住在这里了。 陈宁说声抱歉就要转身,那人倒叫住他:“可是宁哥儿?想是来寻孙家的人?他们家啊,在前面大街后的巷子租了个宅子,离的并不远,也就一杯茶的工夫就走到了。” 第69章 京城 陈宁忙谢过那人,那人已经笑了:“谢什么谢,能给宁哥儿您效劳也是我们的荣幸。”陈宁一听这话就晓得这是陈家的管事,说话这么好听的倒少。 陈宁转身要去,那人已经道:“宁哥儿,您只怕寻不到,让我家孩子跟去好了。”说着往里面喊了一声,从里面就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 陈宁也有些怕自己寻不到,听到这话就对那人点头,那孩子跑上前,往陈宁身上望来望去。陈宁不由奇怪:“你望我做什么?” 那孩子已经笑了:“我听说小文姐姐嫁了你呢,我就想着,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陈宁不由噗嗤笑出声,那孩子见陈宁只笑不说话,也不再多言,在前面领路。 陈宁瞧着数年没回来过的京城,陈府后面这两条街,似乎从来没有变化,同样的水痕,同样的青石板路,甚至连遇到的人也是同样的。陈宁已经见了两三个族人,彼此点头为礼。 绕出陈府后街,就到前面大街,小孩子领着陈宁走了一段路,拐进一条小巷,对陈宁道:“前面第四家就是。” 陈宁瞧见这边的房屋比陈家后街的要低矮些,青石板也没那么规整,迎面而来的人,穿着也没有那么好,见小孩子还好奇地瞧着自己,陈宁从怀里掏出十来个铜板:“拿去买糖吃罢。” 那小孩子欢欢喜喜接了铜板,飞快跑了,陈宁来到孙家门口,还没叩门就听到里面传出笑声,陈宁也笑了,伸手敲一敲门,那门是虚掩着的,应声而开。 正在院子里洗衣衫的孙大嫂瞧见门被推开,抬头就道:“怎么今儿回来的这么早?”陈宁已经笑着道:“见过舅嫂,并不是舅兄回来早,是我来了。” 孙婶子正在堂屋里纳鞋底,听到陈宁的声音,急忙走出堂屋来。陈宁给孙大嫂作了揖,见孙婶子出来,就要跪地行礼。孙婶子急忙拦住他:“休要如此,快些进屋去,你怎么回来了?小文呢?” 说话时候,孙大哥的儿子也摇摇摆摆从屋里走出来,张着眼睛看向陈宁,孙婶子把孙子抱起:“快,叫姑父。” 那孩子瞧瞧陈宁,贴在孙婶子身上就不说话。孙大嫂打儿子一下,擦了手就过来给陈宁泡茶。 陈宁进了屋,孙婶子一坐下,陈宁就把行李放下,规矩地给岳母磕头,这回孙婶子没有拦:“起来罢,瞧你过的应该不错,只是我的小文……” “婆婆,姑爷这才刚进屋呢,您就问了两回妹妹了。我去外面瞧瞧,可有鲜鱼不?有就买一条回来,用豆腐做个汤,再炒个腊肉,等他回来,郎舅两个好喝酒。”孙大嫂把茶递给陈宁,快言快语地道。 孙婶子对儿媳点头,陈宁仔细往这屋子里瞧了瞧,见都是旧日家具,孙婶子和孩子穿的也还整洁,这才对孙婶子道:“小文好着呢,我这回是来京城有事,想先来瞧瞧岳母。” “好就好,好就好。”孙婶子忍不住又擦一下泪才道。陈宁沉吟一下:“我瞧这里……” “别说要搬的话,这里,正经说呢,的确没有陈家后街那座宅子好,可是呢,在这无拘无束的。”孙婶子一句话就把陈宁堵住,接着孙婶子瞧瞧陈宁,迟疑一下才道:“你是来办事的,住这里会不会?” “这不会。岳母您放心,我就住这了,难道我还要住外头去。”陈宁的话让孙婶子又笑了:“这样就好。哎,小文写来的信,我都叫人念给我听了,原先还以为是她骗我,让我安心的话,这会儿瞧见你,我就安心了。” 孙大嫂手里已经拎着一条活鱼进来,那鱼还在那扑棱棱挣扎。孙大嫂搬过一个椅子,坐在院子里收拾鱼,对陈宁笑着道:“姑爷,你也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婆婆别的不惦记,就惦记妹妹,还说,现在,罢了,我也不说了,我瞧姑爷你也不像是那样人。” 陈宁这些年颇经了些世事,怎不明白孙大嫂说的什么意思,笑着道:“舅嫂这话我明白,也不是我说句大话,就算我真要动别的心思,小文能饶了我,我娘也饶不了我。” 孙婶子的耳朵可一直竖的高高的,听到陈宁这话,手就一拍:“这话好,哎,原先我还怕你娘瞧不上小文呢。毕竟小文是这么样的。” “岳母您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您养的女儿,难道您还不明白品性?”陈宁的话说的孙婶子又是欢喜一笑。孙大嫂把鱼收拾干净,下厨做晚饭。 陈宁就在堂屋里陪着孙婶子说闲话,太阳快落山时候,孙大哥挑着货郎担子回来了,刚进门就粗声大嗓地喊:“今儿运气好,赚的银子多,我打了一角酒,媳妇,你给我炸个花生米。” 孙大嫂从厨房里走出来接担子,对丈夫嗔怪地道:“还没见过姑爷呢,就这样粗声大嗓地喊。”陈宁已从堂屋里走出来,给孙大哥作揖。 孙大哥乍然瞧见陈宁,眼眨了眨,就往屋里瞧去:“怎的只有你一个回来,小文呢?我外甥呢?”孙婶子捂住嘴笑:“又是这样问,也不怕人笑话。赶紧进去换了衣衫,和你妹夫好好坐着说话,不,再去打一角酒来,今儿高兴,我也喝一杯。” 孙大哥哈哈一笑:“这生意好是常见的,难得娘也高兴,我这就去打酒。”孙大嫂也走进厨房去炸花生米。陈宁又是一笑,一家子都这样欢欢喜喜的,是最难得的。 这一喝,孙大哥不胜酒力早早睡去,陈宁被安排在堂屋里搭个铺,陈宁躺在铺上,听着屋里传出来的孙大哥的鼾声,环顾着这四周,陈宁又是一笑,一定要努力挣钱,挣的大大一个家事,让两家的日子都十分好过。 陈宁一大早先出去办事,好在事情还算顺利,打听了信儿,也就回来孙家吃饭,吃完午饭,陈宁也换了衣衫,回京城一趟,总要去陈府见见长辈。 宁远公府还是和原来一样,陈宁在角门那请一个婆子进去帮自己带话,就站在那等着。刚等了一回,就听到陈鸣的声音:“这不是宁哥哥?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陈宁转身,见陈鸣不但比原先长高了,穿着也好了,还带了个小媳妇。陈宁拱手道:“我回来京城有事,想着该过来见见叔叔婶婶呢。” 陈鸣已经指着陈宁对那小媳妇道:“这是四房的伯父!”那小媳妇听到这话,先是好奇地瞧了眼陈宁,这才对陈宁行礼下去:“见过大伯。” 陈宁忙拱手还礼:“弟妹好!”陈鸣已经道:“大哥你怎么也拘泥起来了?跟我进去罢。横竖我今儿也是带我媳妇来请安的。都是一家子,进去罢。” 陈宁瞧瞧角门处守着的人,也就跟了陈鸣夫妻往里面来。宁远公府,仿佛从陈宁第一次来到现在,都毫无变化。只是陈宁现在,再也没有初来宁远公府的局促不安。陈宁瞧着来往的丫鬟仆人,再不会在意他们的眼。 甚至连陈府那巍峨的大厅,陈宁也不会觉得给自己有种压迫感了。陈鸣媳妇径自往里面去,陈鸣和陈宁两人来到厅上等候。 见陈宁在这厅上打量,陈鸣端了杯茶对陈宁笑着道:“说来,若非大哥你往通州去了,我也不能有现在这样好的遭际。” 陈宁浅浅一笑:“这也是你的运气。”陈鸣的眼一转,就小声地问陈宁:“说起来,为了那个嫂嫂,大哥,值得吗?” 这样的话,也只有堂弟才能问出来,陈宁瞧着杯中的茶,陈家招待客人的茶碗也是上好的官窑白胎盖碗,茶色也是清亮的,那茶在水中,像嫩芽一样浮沉。陈宁对着茶微笑,对陈鸣道:“我昔日来瞧叔叔婶婶时候,是没有这么好的茶喝的。” 说着陈宁把茶一口喝尽,陈鸣眨一眨眼:“可是……”陈宁把茶碗放下:“靠着大树乘凉自然好,可是若有一日……” 陈宁没有把话说完,陈鸣已经笑了:“倒没想到大哥还有这等心胸,只是陈家,哪是这样轻易的。” “自己手里有东西,总好过别人给的。”陈宁也晓得,陈家是参天巨树,不过这和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只又说了这么一句,陈鸣用手搔搔下巴,又是一笑。 陈大爷已经走进来,他除了胡子比原先稍微长些之外,在陈宁瞧来,和原来是一样的。陈宁忙和陈鸣站起给陈大爷行礼,陈大爷摆手让他们俩站起。陈宁抬头时候,看见陈大爷眼里有难以掩饰的疲惫,陈宁不由一愣。 不过那丝疲惫很快消失,陈大爷又重精精神神地笑着,招呼陈鸣陈宁坐下。这让陈宁不由疑惑,是不是自己瞧错了? 第70章 意难平 “宁哥儿过年时候都没回京,怎的都二月了,反回京来了?”陈大爷待陈宁陈鸣坐定,也就对陈宁笑道。 陈宁收起心中的思绪,对陈大爷道:“好教叔叔得知,侄儿这一回,是生意上的事要回京的。”说着陈宁的眉微微一皱:“侄儿此刻,已经全然是个商人,只怕叔叔不爱听这些。” “这有什么,士农工商,也是民之数业,又不是那种下|贱行业!”陈大爷对陈宁笑道,陈宁应了两声是,往陈鸣面上瞧去,这才迟疑地道:“叔叔待侄儿的好,侄儿已全知道,只是侄儿也没什么可报答的,侄儿……” “罢了,这也不是我的主意,也是你婶子的,说起来,你婶子又有喜了,还和我说说,这全是当日你送的那尊送子观音送的好,我不但有儿有女,现在你婶子又有了,人丁兴旺,也是好事!”陈大爷的话让陈鸣笑了:“叔叔婶婶从来都是慈爱的。这也是我们做侄儿的福气。” 陈大爷又微一皱眉,那种疲惫之色又现,虽然那种疲惫之色很快就消失,但陈宁还是察觉到了。陈宁不由往陈大爷面上仔细瞧去,见他也不似那种酒色过度,那为何陈大爷还会这样? 陈鸣已经和陈大爷说着闲话,陈宁也收起面上神情,起身道:“侄儿还该去给老太太、太太、婶子那边磕头才是。” “去罢!”陈大爷唤来一个小厮,要他带了陈宁往里面去。陈老夫人和陈夫人见了陈宁,也没什么话说,不过问过苏氏可还安康,都晓得陈宁生了儿子,陈老夫人和陈夫人也就各自送了些贺礼,说这是做长辈的意思。 从这两处出来,陈宁往陈大奶奶上房去,快进院门时候,瞧见一个做妇人打扮的小媳妇走出来,小厮忙赶上前喊一声雨姑娘。 陈宁想起小文说过的话,不由往小雨面上瞧了一眼,小雨的年纪和小文差不多大,打扮的比小文华丽许多。见陈宁往自己面上瞧来,小雨也就把头偏过一边。 陈宁会意,敛首往前面去,两人擦肩而过时候,陈宁对小雨轻声道:“小文她很好,多谢你了。”小雨神色没变,陈宁也往前面去。 陈宁进了院子,小雨才抬头望去,唇边有浅浅笑容,小文,瞧见你过的好,我就放心了。 陈大奶奶见了陈宁,笑着道:“你可不是正该给我磕头的?悄无声息的,就把我的人要走了,还哄的大家都不晓得。” “小侄这事,做的也很鲁莽,亏的婶子不怪!”陈宁恭敬地对陈大奶奶道,陈大奶奶掩口笑了:“这会儿还和我假撇清,得了,我也不是那样不知道理的人。你娶了小文,说起来呢,也是好事,毕竟小文那丫头,我很喜欢,一直想抬举她。” “小文也和我说过,说很感念婶子的照顾!”陈宁的话让陈大奶奶又笑了:“得,这会儿又说这话,什么照顾,我也没照顾她多少,不过是瞧着她可人疼,又聪明伶俐,多教了些,旁的也没什么。”说着陈大奶奶摇头:“这会儿,也不能叫小文了,要叫宁儿媳妇了。” “婶子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我们不过是晚辈,并不敢……”陈宁的话又被陈大奶奶笑声打断:“得了,在我跟前也别这么拘束。安儿!”心安从里屋掀起帘子走出,陈大奶奶已经吩咐道:“去把我抽屉里放着的那副头面拿来,再当做贺敬!” 陈宁忙站起身:“不敢,婶子照顾太多了。”陈大奶奶让他坐下:“这是我做长辈给的,难道你还不要不成?” 心安已经拿出一个匣子来,陈大奶奶接过,交给陈宁:“这是给小文的,你可千万别推辞了,不然,我就恼了。” 陈宁又给陈大奶奶行礼,这才接过。陈大奶奶又和他说了两句闲话,陈宁也就告辞出去。陈宁走后,心安瞧着陈宁背影,对陈大奶奶叹道:“也不晓得这是小文的福气,还是宁哥儿的福气?” “我的丫头们,自然是好的,谁娶了她们,也是有福气的。”陈大奶奶丝毫不客气地说,接着才又道:“小文自然也是有福气的,不是说她嫁不得宁哥儿,而是嫁了宁哥儿,宁哥儿待她那样敬重,这就是极其难得的。” 心安心知肚明陈大奶奶这话是从何处而来,轻声劝道:“说来,爷这些年待奶奶也很敬重。”陈大奶奶轻叹一声:“敬重?安儿,你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待他也是极好的,可是,当不得有时,意难平。” 说着陈大奶奶眼里的泪就滴落,心安忙劝道:“那事也过去好些年了,奶奶又何必颠倒说呢?”陈大奶奶唇边现出一丝苦笑,就是因为那件事,才晓得,有些事,和表面不一样。 陈大奶奶收拾起心绪,对心安道:“罢了,引得你伤心,倒是我的不是。把姐儿抱来,她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提起女儿,心安也露出不自觉的微笑:“全是奶奶和爷疼她呢。”说着,心安就走到门边,喊奶娘把孩子抱来。陈大奶奶瞧着心安的背影,这辈子,也许就是这样了,过几年儿子长大,娶了媳妇,自己就是陈夫人这样,再过些年,就是陈老夫人这样,受儿孙孝敬,众人都赞不绝口说一生富贵荣华。 终究意难平,想来,再过几年,那点意难平,也会消失吧。陈大奶奶对被抱进来的孩子张开双手,小姑娘眨眨眼睛,奶声奶气地道:“娘有弟弟,女儿要自己走。” 陈大奶奶噗嗤一声笑出,奶娘在旁边凑趣:“姐儿才这么点大,就会疼奶奶了,再过几年,那就更疼奶奶。” 陈大奶奶在笑声中也笑了,人这辈子,不就这样过,再想什么意难平,也不过是被人笑话罢了。 陈宁在这京中忙了几日,差不多事情已经办完,也就要回通州,这日正在孙家和孙婶子说着等过两年,就带小文和孩子们回京来瞧孙婶子,孙家的大门就被拍响。 “门没关,进来罢!”正在院子里做针线的孙大嫂对外面喊道。门推开,进来的却是苏舅舅,孙大嫂认不得他,眉不由皱紧:“请问你赵谁?” 苏舅舅进来后,先瞧了瞧孙家的环境,那眉皱的更紧,这样穷家,自己外甥竟还舍不得他家的闺女,着实……。等听到孙大嫂相问,苏舅舅也就咳嗽一声,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说起来还是亲戚呢,这位嫂子,我和你家的姑爷,是……” “舅舅,您怎么来了?”陈宁在堂屋里已经瞧见自己舅舅来了,出门迎接,那语气却有些不好。原来是陈宁的舅舅,孙大嫂立即把针线放下,对苏舅舅道个福:“原来是舅舅来了,还请往里面坐。娘,姑爷的舅舅来了。” 孙婶子瞧见陈宁的眉目有些不好,又想到前些时候听到的流言,瞧苏舅舅一眼,就道:“亏的今儿上门来,若不然劈面碰见,还不晓得这是极亲的亲戚呢。” 苏舅舅听出孙婶子这话语气不好,对陈宁道:“你回来京城,也不到舅舅跟前坐坐,倒……”当了孙家这么多人,苏舅舅也不敢说不成个亲戚的人家,陈宁已经对孙婶子道:“岳母,舅嫂,我和舅舅出去外面吃饭,无需等我回来了。” 说着陈宁就拉了苏舅舅往外走,孙大嫂正打算拿钱去添点菜回来,听到陈宁这样说倒愣住了,还想留一下,孙婶子拉住儿媳的胳膊,给儿媳使眼色。 孙大嫂也就停在那,瞧着他们甥舅出门。等陈宁甥舅走了,孙婶子才对儿媳道:“你想来也忘了前些年听到的那个音儿了。”孙婶子皱眉看向自己婆婆,接着恍然大悟:“当时这事,还是……” “去做说客的就是这舅舅,你还想留他在家吃饭,吃什么饭,给几棍子打出去才是正经。”孙婶子咬牙切齿地说,这件事,陈家下人难免有议论的,孙婶子和陈家那些管家娘子们,平日相处的也好,因此也晓得了。当时恨的牙痒痒,要不是小文数次写信回来说一切都好,这一回陈宁又十分恭敬,孙婶子早就去通州了。 “那也是姑爷的舅舅,姑爷从没这么想过,婆婆,您也不用太生气了。”孙大嫂回神过来,劝着自个婆婆。孙婶子鼻子里面哼了一声:“要不是瞧在女婿面上,我早在晓得他是谁的时候,就拿扫把赶他出门了。” 孙大嫂又笑了,孙婶子白自己儿媳一眼:“亏你还笑的出来,罢了,不说他们了,今儿晚饭既然姑爷不在,就简单些罢。”孙大嫂应了,自去厨下料理晚饭去。 “我说外甥,你瞧着日子过的很不错,看来他们说是的真的,你真赚到银子了。”苏舅舅被陈宁拉到一个小饭馆坐下,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第71章 期望 “在外做生意,总要穿的光鲜些,使钱要大方些,免得被人看低了。”陈宁吩咐过伙计,让他们炒两个菜来,先温上一壶酒,上了碟花生米下酒。这才对苏舅舅道。 苏舅舅一双眼瞧着陈宁,想从他话里寻出什么不对来,可是陈宁话里,什么都寻不出来。苏舅舅也就叹了一口气:“记得你小时候,常前前后后叫着舅舅,要我给你买糖吃。那时还说,等长大了,赚了银子,要孝敬做舅舅的。可是现在呢,你也长大了,娶了媳妇了,这银子也赚了,就……” “舅舅,做外甥的,但凡手头从容些,自然会孝敬舅舅。”陈宁听到苏舅舅如此迫不及待,眉头微皱,给苏舅舅倒了杯酒,又把放花生米的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伙计端上陈宁要的炒菜,陈宁接过,把炒菜放到苏舅舅跟前。苏舅舅鼻子里面哼出一声:“你别和我打马虎眼,我晓得你这回来京城是做大生意的,这一主生意,足足能赚千两银子,你表弟也要定亲了,你舅母还在发愁聘礼的事,难道你这做表兄的,十两银子的聘礼也不助一助。” 苏舅舅的话让陈宁去拿花生米的手停顿在半空,接着陈宁苦笑:“舅舅既然晓得,这桩生意是什么样的生意,自然晓得,做不成的可能也有,为何偏要为难外甥我?” “呸,你昨儿都去别人家府上喝了酒,这事只怕有七八分了。还当我不晓得?阿宁啊,我这个做舅舅的,也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就连去年,也是你陈家那边的人想的法子,让我做个说客。对了,你既然进了京,就该晓得那吴氏又嫁了,这一回还嫁的不错,听说是云南布政使的族侄。结亲那天你是没瞧见,吴氏的嫁妆,整整六十四口大箱子,里面穿的戴的花的,还陪嫁了四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这些,本该是给你的,结果呢,你把这泼天富贵一巴掌推掉,给别人了。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陈宁的脸已经沉下:“舅舅,那日在通州时候,难道我娘说的话,舅舅就一点都没听进去?荣华富贵是好,可不是这样抛了结发之妻,做了负心人换来的,况且,吴家的靠山是什么,舅舅想来也晓得,不过是宫中的老爷爷罢了,若……” 苏舅舅拍下桌子:“你这会儿还和我犟嘴,我这不是全都为你好,要娶了吴氏,那笔钱财都在你手上,你想做什么不成?就拿这会儿来说,别说十两银子,只怕百两银子也拿得出来。” 陈宁突然笑了,苏舅舅瞧向他:“你笑什么?”陈宁双目平静地瞧着自己舅舅:“舅舅,今儿我话撂在这里,舅舅家日子过的怎样,我做外甥的,不是不清楚的。这会儿,别说十两银子聘礼,就算一百两,舅母也拿的出来的。舅舅不过是想探探我的底,顺便想瞧瞧,我是不是和我爹一样,任你和大舅舅予取予求。舅舅,你可曾,有一些些把我娘当做姐姐,把我,当做你亲外甥?” “我怎么没有?”苏舅舅的脸涨红,就要对陈宁摆出做长辈的架子,陈宁摇头:“舅舅,别这样摆长辈架子,我早不是小孩子了。舅舅,若你以后,还想认我这个外甥,就别再提这些事。若不能,那我也只有照了我娘的话,从此当我娘没有娘家了。” 苏舅舅瞧着外甥,一杯酒放在唇边,怎么也喝不进去。过了许久,苏舅舅才把酒杯放下,对陈宁冷笑道:“原来,你已不是孩子了。” “我早不是孩子了,舅舅!”陈宁的唇紧紧抿起:“舅舅,横竖这话我放在这了,舅舅要听就挺,不愿听的话,那我也只有,”陈宁一字一句地道:“不认舅舅了。” 苏舅舅气的要死,本以为一年多过去,陈宁已经渐渐忘了那件事,可从这话里面,他压根就没忘记。陈宁已经叫来伙计结账。 苏舅舅见陈宁要离去,急忙拦住他:“你我甥舅也有许多日子没见了,这桌菜我一个岂不可惜,还是你坐下来,好好地喝一杯。” “舅舅要觉得一人用不完,自然可以带回去给舅母。还可以和舅母商量商量,想想我说的话。做外甥的,这就告辞!”陈宁对苏舅舅拱一拱手,扬长而去。 苏舅舅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来,瞧了这满桌子的菜,想想一个人吃又有些舍不得,对伙计道:“拿个食盒来,把这些菜都放进去,我明儿把食盒还回来。” 伙计应是却不肯走,苏舅舅瞧着他:“怎的,难道钱没付?”伙计笑嘻嘻地道:“钱自然是付了,只是呢,本店本小利薄,要拿个食盒把这些菜都带回去,要押五两银子,等明儿把食盒还回来,再把这五两银子如数奉还。” 苏舅舅是个银子在别人手上过一夜就觉得自己少了那一夜利息的人,怎肯付这五两银子,想了想又道:“那你们派个人跟了我去就是。” “这也成,只是小店利薄,要二十文的脚钱。”伙计又笑眯眯地道。苏舅舅真想把陈宁拽回来骂上一顿,想想又忍了:“十文不成?” “您都舍得吃这五钱银子的酒菜了,怎还会不愿意赏我们二十文脚钱?”伙计还是笑眯眯地说,苏舅舅牙咬了又咬,和伙计磨了半日,减了五文,伙计把菜收拾进食盒里,这才跟苏舅舅走了。 陈宁回到孙家,孙婶子见他脸色不大好,又问过他只吃了酒没吃几口菜,忙让孙大嫂下碗面来。陈宁忙道:“这一回来,倒让岳母舅兄舅嫂劳累忙碌了。” “说什么傻话呢?都是一家子。”孙婶子已经给陈宁剥着蒜,语重心长地道:“我晓得你自小没了父亲,你那两个舅舅呢,也不是什么靠谱的,陈家的事呢,我比你还清楚。只是呢,人这辈子,总是会遇到各种事。何必为别人不好的说话,自己在那怄。” 陈宁连答两个是字才道:“还是岳母为人通透!”孙婶子笑了:“也不是为人通透,只是呢,长了这么些年,若连这些事都不晓得,还做什么?” 孙大嫂已经端着面走进来,陈宁接了面,咬一口孙婶子剥的蒜,含糊不清地道:“我这会儿才晓得,娘为何说,娘家好,就更好的原因。” 孙婶子和孙大嫂相视一笑,陈宁已经把面吃完,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孙大嫂把碗筷收拾下去,陈宁才对孙婶子道:“岳母,您放心,我对令爱,绝不会……”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再不放心,闺女也嫁给你了,还是哭着喊着要嫁你的。只要你们小夫妻日子过的好,我这颗心啊,也就放下了。” 孙婶子的话让陈宁又笑了,苏舅舅带来的郁气一扫而空。接着陈宁想起一件事,问孙婶子:“说来,岳母和陈家的管家婆子们都很熟,不晓得有没有听到一点什么风声?” “什么风声?”孙婶子先是皱眉,接着笑了:“想来是什么不好的风声。这事,我也不好打包票,不过呢,人家大了,族人多了,难免有人借了名声做些胡作非为的事。我听说,还有人弹劾呢,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事,风吹了也就过了。” 孙婶子说的轻描淡写,陈宁的眉却没有松开,如果真如此的话,也就难怪陈大爷会那样疲惫了,想来陈大爷此刻支撑宁远公府,也是十分艰难。 不过很快陈宁就收回思绪,这种事,哪个勋贵人家遇不到呢,有祖宗的功劳在那顶着,只要不想着作怪,也就顺顺当当过了。陈大爷之所以会感到疲惫,或许是年轻,有些支应不来的缘故。 陈宁把这件事丢到一边,一门心思地想着自己的生意来。回到通州之后,小文接了丈夫,又把这半个月的账目和银钱都交给他:“这是这半个月的账目,还有这半个月的银钱。我瞧着那两个伙计,能干之外,也还老实。” 陈宁并没去接那账本,只对小文笑道:“这账本,以后就你看了!”小文惊讶地瞧着丈夫,陈宁浅浅一笑:“京城这笔生意,有七八分是我们做了,做了之后,先在这通州京城来往上几年,慢慢的,越做越好之后,我们去京城开大铺子去。那时……” “那时你就在京里讨个两头大!”小文的话让陈宁笑了,接着陈宁用手扇下鼻子面前的风:“好大一股醋味,谁打翻了醋坛子?” 小文嗔怪地捶丈夫一下,接着就道:“真的要到京城去开大铺子?”陈宁点头:“到那时,这两个伙计就可以分到别的铺子去做掌柜。以后我们家的家业,会越来越多,掌柜上面还有大掌柜,我和你说,那样的大掌柜,一年也有两千银子的进项。哎呦呦,我小的时候,可羡慕了。” 第72章 邀请 “得,你那么羡慕,索性就自己做了大掌柜!”小文笑着打断丈夫的话,陈宁摇头:“不,这大掌柜的,自然是你来当,到时你一月给我二两月钱就够了。” 小文笑骂陈宁一句,忍不住笑出声,陈宁握住妻子的手,眉间眼梢全是笑,等小文停下笑陈宁才道:“我进去给叔叔婶婶磕头时候,还遇到你说的那个小雨,瞧她穿的挺富贵的。我悄悄和她说,你过的很好。” 小文面上露出怀念之色,陈宁把妻子的手握紧,小文也就收起思绪,对丈夫一笑。那个美好前景,深深刻在夫妻两人心上。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又是两年,小文又生了一个闺女。闺女出生时候,陈宁的生意做的更加得法。陈宁常来往在京城和通州之间,小文要照管铺子,不能亲自给女儿喂奶。雇了个奶娘来。 奶娘也是郑百会荐的,姓邱。男人跌伤了腿赚不了钱养家,正好陈家要寻奶娘,郑百会就荐了过来。小文问过邱奶娘几句,见她是个老实人,她男人那日也柱了拐来。小文也就雇了她过来给女儿喂奶,还帮着带一带自己儿子。 两岁多的儿子已经有了小名,还是孙大哥和陈宁聊天时候说的,说既然孙大哥的儿子叫个旺财,那这孩子就叫个来福,倒是好一对。 小文听了倒有些嫌弃这名字太俗气,陈宁倒笑了,说名字还是俗一点好,太出众的名字,孩子也压不住。既然丈夫都这样说,那小文也就听了丈夫的。 来福已经两岁多了,能跑能跳爱说话。小文刚生下女儿时候,来福成天要来寻妹妹玩,小文那叫一个头忙的两个大。雇了这邱奶娘后,邱奶娘是带过孩子的,把来福和小闺女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又有夏云帮着,小文倒可以不管家里的事,全心照管起铺子来。都说人一顺心事事都顺心,铺子里的生意这两年着实好起来。 包嫂毛嫂她们过来陈家闲坐时候,对小文那是交口称赞,说陈宁能干,那是男人,难得的是小文也这样能干。两夫妻一样能干,那才叫不常见。 小文初听还有些不好意思,等听的多了,脸皮也就厚了,随她们说去。这日包嫂毛嫂又过来闲坐,包嫂突然道:“陈嫂嫂这样能干,只怕再过两年,就和我们做不得邻居了。”这话说的小文一愣,毛嫂已经笑着道:“这是好事,都说水涨船高,我家当家的回来,都说现在小陈哥和原来不一样,不,不能叫小陈哥了,要叫爷了,等过些年,就要叫陈老爷了!” “不过赚了点银子,哪有这样轻狂?就不认邻居们了?”苏氏笑眯眯地说,毛嫂已经笑着道:“话不是这样说,陈婶婶。我们这片,那比得上城东那片高门大户多?再说了,来往起来也不像。” 毛嫂话还没说完,大门处就传来敲门声,婆子去把门打开,走进来两个管家娘子模样的,开口就问:“陈奶奶在家吗?我们是朱家遣来的,要给陈奶奶送东西呢。” 婆子忙把两个管家娘子请进堂屋,包嫂毛嫂瞧见那两个管家娘子的打扮,相视一笑对小文使个眼色。小文也浅浅一笑,瞧向那两个管家娘子。 那两个管家娘子眼一扫,就认出小文定是她们要寻的人。两人走上前,齐齐跪下给小文磕头:“陈奶奶安,我们太太说,下个月是我们小姐文定之喜,特地遣小的们给陈奶奶送帖子,还说,那日要请陈奶奶早早就到,好和陈奶奶说说话!” 说着两人把帖子高举过头,小文对夏云示意,夏云上前接了帖子,小文这才请这两个管家娘子站起身:“知道了,那日,定会早到的。” 两个管家娘子齐声应是,夏云已经把帖子放到里面,手里拿着两个红封出来。那两个管家婆子接了红封,谢过赏也就退下。 夏云送她们出去。包嫂已经拍拍胸口:“朱家?这不就是朱百万家?他家太太给陈嫂嫂你下帖子?要晓得,我家儿媳,就是朱家的……” 毛嫂已经推包嫂一把:“这还怎么好称呼陈嫂嫂,以后,要叫陈奶奶了。哎呀,方才陈嫂嫂你的架势,可真是学都学不来。”包嫂也点头:“那日去相看我儿媳的时候,亲家家也请了大管事的娘子过来坐着,人都不大肯和我们说话呢。” “两位嫂嫂,这生意场上的来往,本是平常事。”小文总算寻到时候插话,毛嫂摇头:“这不一样,虽说我们也是生意人家,可我们是小生意人家,哪比得上陈嫂嫂你,竟能接了朱家的帖子去做上客。” 苏氏瞧着小文,心中竟百感交集,这种事情,离自己已经许多年了。瞧来真是菩萨保佑,才让家业复原起来,不,不止是复原,现在的家事,只怕比丈夫在日还要多些。 小文回头瞧见苏氏这样,还没安慰包嫂毛嫂两个已经一边一个走上去,扶着苏氏开始夸起小文来,夸完了小文又夸陈宁,都夸完了,连孩子们都夸了一通。只说的苏氏在那点头不止,小文无奈摇头,罢了,既然婆婆喜欢,那就由她们罢。 朱家女儿定亲前一日,小文还在屋里收拾着东西,苏氏就在门外道:“媳妇,你在吗?”小文上前掀起帘子:“婆婆说笑话呢,我还能去哪?”苏氏走进屋内,环顾一下四周才道:“明儿啊,你要去朱家赴席。这衣衫首饰都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就穿这件百蝶穿花的外袍,裙子就是蓝色镶金边的就好。首饰呢,就带上这副就是!”小文晓得苏氏是什么心情,并没嫌厌烦,对婆婆一一解释着。 苏氏摇头:“不好,这件袍子料子虽然好,有些旧了。还有这副头面,也没镶宝。”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对苏氏道:“婆婆,我晓得您怎么想的,只是明儿我又不是去争奇斗艳的,说白了,不过是朱太太因为两家有来往,要请我过去。我穿的太招展呢,别人会笑话我,这才刚有点起色呢,就穿成这样?倒是这件袍子好,一来呢这料子不是我说句大话,通通州城里,见过的都不多。二来呢这做工也好。” “别人都是一色新衣,你穿旧的,会不会……”苏氏还是不放心,小文又笑了:“婆婆,这件事衣衫,并不算旧,这首饰虽没镶宝,却是京城里有名银楼做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要是我和人争奇斗艳的,那成什么了?” 既然小文这样说,苏氏也就点头,小文又笑道:“明儿我带夏云去,夏云穿的,倒要全新。” 这又是为什么?苏氏还没说话小文就解释了:“丫鬟婆子们被带出去应酬,主人家必定是要在一起招待的,他们爱比,他们就比去。”苏氏珍重点头:“我还真不晓得中间还有这么些弯弯道呢。” 小文上前抱住苏氏的肩膀:“婆婆,您要想听,以后啊,我和您好好地说。”苏氏拍拍小文的手:“我啊,以后也不听了,这些应酬想来也不会找我,你要去,就自个去。” 朱家算是这通州城的大户,掌上明珠文定,许多人前去道喜。小文的车在离朱家还有一点路的时候停下,夏云已经对小文道:“奶奶,我好害怕。” 小文勾唇一笑:“害怕什么?你只要跟了我进去,自然有人带你去吃喝,到时你多吃东西少喝酒,多点头笑少说话就好了。” 夏云摸摸身上的衣衫:“我是害怕这么好的衣衫,穿在我身上,糟蹋了。”小文捏捏夏云的脸:“要是原先,你可是能一两月钱的大丫头呢。这样场合要害怕,还觉得这衣衫糟蹋了,会被人笑话的。” 夏云有些好奇地问小文:“奶奶,做大丫鬟真这么好?还要这样的……”朱家的管家娘子已经走来道:“是陈奶奶吧?还请下了车,小的带您往里面去。”小文给夏云示意,夏云先还忘了,见小文示意,忙拿出一个红封,递给那婆子。 那婆子接了又谢赏,伸手一掂,脸上微微有些讶异,那日去陈家的管家娘子回来说,陈家奶奶赏的,是两个必定如意的银锞子。众人还笑话这两个管家娘子必定是说谎的,谁知这会儿接过红封,用手一摸,里面也是锞子,摸着形状,竟像是马上发财。 这陈家,不是说是暴发吗?怎的这样礼数周全?管家娘子心里想着,请小文下了马车,夏云见小文毫不担心,也悄悄手握成拳,跟了小文往里面去。 夏云跟了小文进到里面,朱太太已经笑着迎上来:“陈奶奶,早就听说您了,只是总没有机会见您!” 第73章 赴席 小文对朱太太行礼,朱太太还礼不迭,小文又从夏云手上接过贺礼:“区区微物,腆做贺礼,”朱太太身后的管家娘子接过贺礼,朱太太已经请小文往里面去:“倒是我不好意思,不过是女儿的小小文定之礼,倒许多亲友来贺喜,没有法子,这才摆了几桌酒。” 小文昔日跟着陈大奶奶时候,也曾陪着陈大奶奶应酬过,此刻听到朱太太这样说,小文就笑着道:“令爱文定大喜,我们能来蹭一杯喜酒吃,这是大喜,大喜。” 朱太太又笑了:“都听说陈奶奶口齿伶俐,今儿才晓得了。陈奶奶是京里人,想来定是系出名族。” “什么名族,家父早亡,不过是依着寡母过日子罢了。”朱太太听到小文这话,又停下脚步往小文身上望了望,笑着道:“这还真瞧不出来,瞧这通身的气派,果然是京城里的人,和我们这些不一样呢。” 说笑间,已经走到朱家待客的花厅,里面已经坐了十来个客人,听到朱太太这样说,有人已经站起身笑道:“姑母说什么呢?这样乐?” 朱太太给小文介绍,这几位都是哪家的,听到这妇人的话就笑着对小文道:“这是我娘家侄女,去年才出嫁。我闺女还抱怨呢,原本,今日该是她这表姐在房里陪着她,谁知这会儿,倒要在外头陪着别人了。” 小文往妇人面上望去,见她十七八岁年纪,生的花容月貌,神采飞扬,小文对这妇人点头:“原来是王二奶奶。” 王二奶奶诧异地道:“陈奶奶今日不过初会,怎的晓得我是王二奶奶?”朱太太笑着请小文入座,对王二奶奶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世间,想要打听什么信儿,只要有心,哪还有打听不出来的?瞧陈奶奶也不比你大几岁,人家怎么就这样聪明通透。” 王二奶奶笑着拉着朱太太的袖子撒娇,旁边一位奶奶已经笑着把王二奶奶拉了坐下:“坐下罢,这会儿还跟孩子似的。也让你姑母去迎接客人。”王二奶奶抿唇一笑就坐下, 小文瞧着那妇人,那妇人已经笑了:“我一直很想见见陈奶奶呢。” 小文的眉微微一皱:“这位奶奶您是?” “我夫君姓潘!”潘大奶奶的话让小文恍然大悟,原来是那登徒子的妻子,瞧着她容貌也颇为出色,礼仪也是娴熟的,有这样的妻子在家中,怎的那登徒子还想……。 潘大奶奶也仔细瞧着小文,见小文二十一二岁年纪,身上衣饰整齐,纵然是头一次来到这里,也丝毫不局促,反而落落大方,和自己的想象并不一样。 “陈奶奶和我想的,并不一样呢!”潘大奶奶的话让小文笑了,接着小文就道:“这件事,我……” “我并没责怪陈奶奶的意思。”潘大奶奶的手微微一摆就道,接着潘大奶奶又道:“我总以为陈奶奶该是那样,那样的……” 潘大奶奶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她想不出,小文也不愿代她想,两人沉默地坐在那。倒是潘大奶奶笑了:“其实呢,我家里的事,想来陈奶奶也晓得了,这事之后,虽则他被远远关在庄上,我有丈夫和没丈夫一样,却反而轻松起来,不用再担心他不回家,婆婆会暗地讽刺我管不住男人,也不再担心儿子学了他的样子,不学好起来。现在公婆对我心里有愧疚,我闲着时,也就教教儿子读书,千万别像他爹一样,对我来说,因祸得福呢。” 潘大奶奶的话,倒让小文吃惊不小,毕竟两人只是初会,潘大奶奶就这样说知心话,实在有些……。潘大奶奶又对小文笑了:“是我鲁莽了,对陈奶奶说多了。” “潘奶奶快别如此,您的心思,我懂。”小文不忍心,握住潘大奶奶的手轻声道。潘大奶奶又是一笑,王二奶奶已经对潘大奶奶道:“你们说的,我都不爱听,我索性去找表妹去。” 说着王二奶奶咬住下唇,声音变的很小:“可千万别告诉姑母。”潘大奶奶笑了,王二奶奶已经走出花厅。 “我们都算是来往好几辈的。”潘大奶奶对小文解释,小文已经笑了:“我懂!”说着小文往花厅里的太太奶奶们望去,可以猜出,今儿来的,都是通州城里有头面的人家的女眷,自然和邻里间的来往不一样。 又有人过来和潘大奶奶招呼,潘大奶奶起身和人说笑,小文并不想如此着急地去和人打招呼,只坐在位子上,静静地瞧着众人。 “那位就是陈奶奶?瞧着她倒不那么轻狂。”小文瞧着众人,众人自然也会瞧着她。有人悄悄地说。潘大奶奶已经笑了:“怎么说陈家也是……” “别提什么宁远公府。他这话,也只能拿去吓唬别人,谁不晓得不过是个远房族人?这种人,遍京城都是。”有人语带不屑地道。 “我倒瞧着这陈奶奶,有几分那侯门公府的品格呢!”有人赞同地对潘大奶奶说。潘大奶奶笑着对小文招手。 小文起身,走到众人面前,潘大奶奶笑着道:“方才朱太太介绍了几个,偏偏又有客,就走了,这几位呢,都是我们多年故交。”小文一一往众人脸上望去,彼此行礼。这会儿离的近了,还有人想瞧瞧小文可是那样装模作样,其实不会礼仪的。可是瞧了半日,小文的礼仪都很娴熟。 倒让人无法挑刺,打过招呼,也就各自坐下,也有人问小文的出身,小文四两拨千斤地拨过去了,再加上有潘大奶奶在旁边帮忙,等客人来齐,各自入席时候,小文已经和好几个人搭上了话,也收到好几个人的邀请,家里有些什么应酬,要请小文去。 不过这种话,都是不到见到帖子的时候不成真,小文也不会放在心上,只答应着,面上也不会露出那样急切神色。 朱太太笑着往小文这边望了一眼,心里想起去京城时候,听说过的小文的出身来。这样的对待,怎么都不像是个丫鬟出身的人。难道说,这都是别人胡乱传的? 小文见朱太太望向自己,也对朱太太浅浅一笑,朱太太收起思绪,戏班掌班的把戏单送上,朱太太先让第一位客人点了一出,也就把戏单往下传。 传到小文的时候,小文接过戏单往上面瞧,潘大奶奶坐在小文身边,正想提醒时候,小文已经伸出手指,笑着道:“这出《思凡》,这班子唱的再好不过,就点这出罢!” 潘大奶奶有些惊讶地瞧着小文,接着潘大奶奶笑了:“这出戏,少有人晓得他们班唱的最好,怎么陈奶奶倒知道呢?” 小文把戏单送到下面一位客人手上,对潘大奶奶笑着道:“方才送戏单来的时候,不是说了,这是寿春班。这班子是京城史侯家出来的,老史侯夫人生前,最爱听这出,因此他们也是下了心地演呢。” 说着小文叹气:“算来,老史侯夫人过世也有七八年了,还记得当初出殡时候,那可真算得上大出殡,连宫中娘娘,都遣人来祭。” 席上的人听到小文这样说,都瞧向小文,朱太太已经笑了:“我问陈奶奶,她是哪一家的,结果陈奶奶只说,她父亲早亡,只依着寡母过日子。现在听了这样的话,定是名门出身,不然对京中的事,怎会这样清楚?” 小文又浅浅一笑:“朱太太说笑了,我本就是京中人,这寿春班当初在京中大大有名,街头巷尾都晓得。” “晓得这班子的人多,唯有这思凡一出是因什么而唱的好,知道的人就不多了。”潘大奶奶笑着对小文道。小文能感到潘大奶奶的善意,对潘大奶奶浅浅一笑。这样好的女子,本该有无比顺利的人生,谁知竟配了那么一个男子,也算天道不公。 小文心里想着,和潘大奶奶说话时候,也多了几分亲热。两人说说笑笑,等小文点的那出戏一出来,刚一开腔,潘大奶奶就对小文点头道:“果真陈奶奶说的对,这出比方才那出好多了。” “当不起赞呢,不过是听人家说起罢了!”小文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又和潘大奶奶一起看戏,唱了几出戏,将掌灯时,众人也就告辞。 小文走到二门处时,夏云已经等在那里,夏云的小脸红扑扑的,小文微微一嗅,就嗅到夏云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小文不由对夏云皱一下眉。 夏云吐下舌,乖乖地瞧着小文和朱太太告辞,上了马车。上车之后,夏云才对小文道:“奶奶,并不是我想喝,而是他们……” “他们拉着灌是不是?你啊,总要经过几次应酬,才会晓得,如何拒绝。”小文的话让夏云的眼睁大些:“奶奶,您的意思,以后,我们还会有这样的应酬?” 第74章 筹划 “当然会有!”小文瞧着夏云笑着道:“不但会有,以后,我们家就会有更多的下人,那时你手下就可以有人,那时你……”小文停住不再说话,刚进陈府的时候,嬷嬷们教导着,可要好好地学,以后成了大丫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说一句,周围人都连连点头,那才叫风光呢。 那时候小文觉得,会在陈府待一辈子,后来才晓得,不过三年五年就完了,谁又和谁在一辈子呢? “奶奶,您怎么不说下去?”夏云的声音又响起,小文抬头对她笑笑:“还说什么呢?你这丫头,以后可要学着些,别别人给你灌酒,你就喝下去。” 夏云的脸又是一红,张口打个哈欠,忙用手把嘴捂住,接着小声问小文:“奶奶,我今儿见了几个姐姐,她们说话不但和气,瞧她们身上穿的,也比别人穿的要好,以后,我们家也会这样吗?” 小文屈指算了算,对夏云道:“会呢,只是到那时候,你只怕已经成婚了。”成婚?夏云的脸又红彤彤的,接着就摇头:“我还小呢,奶奶和我说笑话。” “你来我身边都四年了,那时候才十岁,现在都十四了,再过两年,十七八岁了,难道我还留着你?”夏云用手捂住脸,羞涩更重,马车已经停下,夏云忙把手放下,跳下车来扶小文下车。 邱奶娘抱着孩子在门口等着,见小文下车就忙迎上前:“今儿姐儿本来好好的,睡了中觉起来喂了几口,就开始闹。我瞧着,是想奶奶呢。就抱着出来门外走走,可巧奶奶就回来了。” 小文从邱奶娘手中接过孩子,本在哭闹的孩子一见到小文就停下哭泣,被小文一抱在怀里,就破涕为笑。 “果然姐儿想奶奶了,瞧瞧,这才多大一会儿,就不哭不闹了。”邱奶娘笑道,小文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肚子,又捏捏她的小脸,问着邱奶娘:“姐儿只怕是要长牙了,我方才瞧见她牙根有点白。” “是吗?”邱奶娘用指头点住孩子的下巴,果然看见一点点白色在牙床上。 “哎,我孙女都长牙了,这日子过的可真快。”小文抱着孩子和邱奶娘进门,苏氏从堂屋里出来正好听见,笑着对孩子拍手,要把孩子抱过来。 来福已经从堂屋里出来,扑上前抱住小文的腿:“娘,娘,妹妹不乖,一点也不乖。刚才哭了半天。瞧,我从不哭。” 苏氏把孩子接过,小文捏下来福的脸,点下他额头:“是,妹妹哭,你不哭,可你瞧瞧你这张脸,都成小花猫了,也不好生洗洗。” 来福被小文说的不好意思,一个劲地要小文抱。苏氏笑了:“你再这样,脸上的脏东西都蹭到你娘衣衫上去了,你娘今日可是去做客。穿的和平日不一样。” 来福抬头,瞧着小文:“娘今儿打扮的真好看。”夏云噗嗤一声笑出来:“哥儿还会说好话了,这才多大的孩子?” 众人说笑间已经走进堂屋,小文把女儿交给邱奶娘,要夏云打水进来,自己给儿子擦着脸:“也不晓得像谁?” “像爹!”来福一个疙瘩都没打,苏氏噗嗤一声也笑了:“说来,今儿的酒席怎么样,唱的什么戏?说起来,我也好几年没好好听戏了。” “婆婆要想去,下回就婆婆一起去。”小文给来福洗好脸,给他整理着衣衫,笑着对苏氏道。 “我这生像,怎么好去呢?还是你们年轻媳妇去。再说了,别人要问我个什么,我答不上来,可怎么处?”苏氏的话让夏云笑了:“太太,话不是这样说的,奶奶告诉我,多笑少说话,多吃东西少喝酒。还有就是,别总盯着人瞧。您瞧啊,我不也和奶奶一起去应酬回来了,别人也没笑话我。” 苏氏又忍俊不禁地笑了,瞧着儿媳,苏氏心中满是欢喜,这日子,这样才叫好。 这头一次的应酬付过,小文也陆续接了好几张帖子,又去的,又不去的,又夫妻一起去的,也有小文或者陈宁单独去的。这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往下过,转眼又到了年底。 总是去别人家赴席,也要回请一请,年年过年,都兴请春酒的,往年小文不过是请一请邻居们。今年小文想着,总是去人家赴席,今年索性就请两天,一天呢是请邻居们,另一天呢是请这些日子有应酬的人家。 小文心中动了念头,也就和陈宁商量,陈宁听了就称好:“都说礼尚往来,哪有我们只去别人家,别人家不来我们这的。就办两日酒,我把那些生意上有来往的人也请一请。” “既然如此,还要请班子,寿春班我们虽请不起,也要请个说得过去的班子,厨子就从太白楼里请,我们家里服侍的人也少,索性就从太白楼里再请两个伙计过来,帮忙两日,大厨封上五两银子,伙计一人封一两银子,你瞧可妥当?” “自然妥当,不但妥当,还比我想的周到。”陈宁说着推窗望了望,接着摇头:“只是我们家这院子,虽然不小,总没有人家花园来的精致,不如,再……” “别说什么借上别人家花园的话,谁还不晓得我们的底细,就在这院里办,横竖家里厨房大,把这院子的大门开了,女客就坐这边,男客坐那边院子。到那日婆婆早早过来和我一起迎客。全灶在院子门边接菜,夏云负责上菜,婆子倒茶,她们也不是那样笨的,提前和她们说了,自然会的。人要再不够,把包家的那个丫鬟借过来就是,包家那丫头,也是个伶俐人。” 小文张口就来,陈宁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踌躇一下才道:“这样倒好,只是戏台子扎在那?” 小文咬下唇,伸手往丈夫额头上点了下:“样样要我想,你是做什么用的?”陈宁笑着把妻子的手指头捏住:“你是我家的当家,自然是你想什么,我就听着就是。” 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陈宁也笑了,伸手把妻子抱紧。 说笑归说笑,小文和陈宁又好好商量了一番,这才歇息。第二日小文又去和苏氏说,苏氏早就不操心这些事,小文说什么,她就点头。 小文一口气说完,见苏氏只点头,小文笑着道:“婆婆,您也该挑一下媳妇的小刺,然后说,这事,我看这样行更妥,然后,媳妇就表示果然还是婆婆能干,这样办的更妥,婆婆也得了媳妇的顺从,媳妇也听了婆婆的指示了。” 小文还没说完,苏氏就笑的不行,等小文说完,苏氏已经笑出了眼泪,用手去抹眼里的泪:“得,你方才的话,我听着什么都妥当,还要我说什么呢?再说了,就算你真的有一次想的不妥当,我也想不出更妥的法子。” 小文也在一边抿唇笑,苏氏笑完才对小文道:“我晓得,以后我们家里,只怕下人会更多,到那时,什么规矩什么例的,也要立起来。可是呢,我有个念头,一直没和你们说呢。我觉着,不管是什么规矩什么例,都不过是做给外人瞧的。咱们一家子,只要说说笑笑和和睦睦,就够了。那些规矩那些小心,外人在的时候,再拿出来。就我们婆媳两个,还什么我给你做规矩,你给我还脸面的,累的慌。” “这是婆婆真心心疼媳妇呢。”小文的话让苏氏又笑了:“得,你也别和我打马虎眼了,我晓得你的心思,你是怕以后我们家和原来不一样了,我会有些别的念头。媳妇啊,你要这样想,就错了。我虽看重这些,可我更看重的是你这个人,你嫁了我们家这么些年,里里外外都亏你操持,我还不被感动,那成个什么人儿了。” 小文的心事被说破,上前给苏氏倒杯茶:“婆婆莫怪我这做媳妇的,有点自己小心思。”苏氏接过茶:“不怪不怪,这会儿你没恼,就证明你是个不一样的人。” 苏氏说着喝口茶,接着笑了:“再说了,我要真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别人也就罢了,你娘就头一个放不过我。” 苏氏提起孙婶子,小文倒想自己的娘了,不由轻叹一声:“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回京一趟?” “快了,快了!”苏氏安慰着小文,小文对苏氏又是灿烂一笑,也就去安排请春酒的事。 戏班子定好,戏台请班子里的掌班来瞧了,把中间那堵墙搬了,戏台搭在两个院子中间,这样两边院子的人都可以看戏。 男客女客分开招待,厨房也不能在原来的厨房,而是在后院搭了个灶,太白楼的大师傅,到时会带上一个徒弟两个伙计过来做菜。小文又和包家借了丫鬟过来。 第75章 酒席 包嫂听的小文要请客,还请的是这样来头大的客人,自然答应不迭。包家的丫鬟也很欢喜,说到时也可见个世面。 请酒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六,小文和陈宁斟酌了又斟酌,发出去四十来张帖子,想着到时能有一半客人来就不错。 正月初五这天,小文请了请周围的邻居,这酒席只有晚上一顿。原先都是自己家的全灶做的。太白楼的大师傅又帮着做了两个大菜,一个鲍汁扣辽参,一个火腿蒸白鱼。 太白楼的大师傅,手艺自然是不同的,吃的众邻居都叫好。酒席散了时候,包嫂毛嫂拉着小文的手赞了半日,还是毛嫂瞧着天色,笑着道:“明儿这边还要摆酒,我们还是回去罢。” 包嫂才算把手放开,只是瞧着小文的神色,和原先有些不同,小文刚想问出来,包嫂已经轻叹:“哎,我觉着,再做上几日邻居,陈嫂嫂只怕会搬走,到那时,再想见陈嫂嫂,就难了。” 这话说的小文的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忧伤,接着小文就笑道:“包嫂嫂别说笑话了,就算搬走了,我们不还是邻居。” 毛嫂也劝了两句,两人这才离去。小文瞧着她们背影,环顾这座院子,在这住了也好几年了,也许再过段时间,就真要搬走,毕竟这里,待客什么的,不大方便。只是一想起包嫂方才的话,小文心中竟有不舍。 接着小文收起思绪,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呢?人这辈子,什么样的日子都要过。 正月初六一大早,小文早早起来,瞧着夏云把堂屋打扫干净,就往那边去请苏氏。走进苏氏屋里,小文刚想说话,就见苏氏坐在窗前,木木呆呆,桌上放着的新衣衫都没换上。 小文微一思索,笑着上前:“婆婆今儿是怎么了?想是昨晚没睡好?这新衣衫也不肯穿。”苏氏转头,强压住泪:“我并不是没睡好,只是半夜里突然想起往事,这心里就难受起来。要你公公还在,我们……” “婆婆,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公公还在的话,我们今日也不是这样。”小文温柔地打断苏氏的话,苏氏深吸一口气,接着点头:“是,是我拘泥了,还想什么你公公在不在的话呢?这会儿,我好好打扮了,和你一起出去招呼客人,说起来,都十多年了,没这样正经应酬过了。” 小文笑着把苏氏扶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给苏氏通头:“这是头一回,以后啊,这样的应酬多着呢,到时婆婆您,可千万别又难过。” 苏氏对镜中的自己露出笑,不会难过的,一定不会。日子越过越好了,怎么会难过呢? 苏氏这边刚打扮好,夏云那边就来说已经有客人来了。小文扶了苏氏走到那边,来到大门前,正遇到客人下车。 小文瞧见来人是潘大奶奶,忙带笑迎上去:“大奶奶来的倒早,快请里面坐。”潘大奶奶瞧见苏氏,忙给苏氏行礼:“想来这就是婶婶。” 潘大奶奶行礼如仪,苏氏也回想起当初在京城时候,是怎么应对的,笑着把潘大奶奶扶起:“都是熟人,那么拘礼做什么?快屋里坐。” 潘大奶奶和小文彼此推让一下,也就请苏氏在前,潘大奶奶和小文携手走进院子。潘大奶奶举目一望,见院子中央已经搭好了戏台,院子地上铺了青松毛,头上搭了顶棚,桌椅已经布设好了,只等客人来。 潘大奶奶点头道:“陈奶奶果然能干,这样一布设,倒让人瞧不出来。” “我们家这院子,人人都晓得的,比不得大家家里都有客厅花厅来待客的,若全铺地毡,倒要让人笑话刻意显摆,铺上这青松毛,又好走路又不显得难看。不过是穷人家的想法,大奶奶可别笑话。” 众人已经进屋,夏云倒了茶,小文给潘大奶奶端了茶就笑着道。潘大奶奶接过茶,揭开茶碗一瞧,里面茶色嫩绿,嗅起来有股清香,不由深吸一口,这才笑道:“这是会做家的人家,若是别人家,也不会想到这么好的主意。” 苏氏听着她们在说闲话,偶尔也插一句嘴,刚说了没有几句,包家丫鬟就来报,又有客来了。小文和苏氏请潘大奶奶稍待,迎了出去。 这回来的是楚太太婆媳,楚太太和苏氏,也算旧识,拉着手说了会儿话,这才走进堂屋,见了里面陈设,楚太太自然也称赞两声,笑着对苏氏道:“当日我去给陈奶奶上头时候,就瞧着陈奶奶是个不错的人,果真我这双眼,从不错的。” 苏氏也和楚太太说笑几句,楚大奶奶又和潘大奶奶说几句话。客人也就陆续到了,小文先想着只不过有一半的人会到,谁知不上半个时辰,接了帖子的,倒来了七八成。 好在小文当时是按着所有的人都会来准备的,堂屋里坐不下,也就请众人坐在院子里,上了点心茶水,并让戏班子唱几折戏打发着时候,各人带来的下人们,又被请到后院去,原先老婆子们住的屋子里,也已打扫干净,摆上酒席招待他们。 邱奶娘在那招呼着,孩子们就抱到包家,请包嫂帮忙照顾。包嫂答应不迭,让小文放心,一定会照顾好的。 这边众人说笑着,一晃也到了午时,太白楼的大师傅的菜也做好,夏云和包家丫鬟都穿了一个式样的衣衫,发上扎了红头绳,腰里缠了汗巾子,只是一个穿嫩绿,一个穿鹅黄。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相貌也有些像,笑吟吟端菜上来。朱太太抬眼一瞧,笑着对小文道:“晃眼一瞧,还以为这是双胞胎,陈奶奶你是从哪寻的?” 小文接过夏云手里的菜,亲自给第一桌上第一个菜,听到朱太太这样问小文笑着道:“她们是表姐妹,不然相貌怎会有些像。” 朱太太的神色变了变,想问什么没问出来。掌班已经手拿戏单过来,请众人点戏。 小文接过戏单,请朱太太先点,朱太太推辞地请苏氏先点,苏氏晓得这是应酬上的规矩,自然不会先点,只笑着道:“哪有主人家先点的,还是朱太太您先点。” 朱太太这才点了一出,把戏单往下传,下面点的就是楚太太,她也没推辞,直接点了一出。下面的人有点的,有不点的,各自点了戏,把戏单交给掌班,也就拿了戏单下去让人演起来。 戏台上唱悲欢离合,戏台下众人吃喝说笑,有时还能听到那边院里传来的男子的大笑声。楚太太对朱太太道:“那边男人们,也不晓得乐什么?这样大声。” “男人们在一起喝酒,谁还不清楚那点事?”朱太太说笑一句,见小文过来让一下众人,朱太太也对小文笑。 等小文走了,朱太太才对楚太太低声:“我晓得你原先就和她们家相熟,想问一句,这陈奶奶到底是什么路数?我都问过几回,都不肯说。” 楚太太笑了:“你怎么如此拘泥了?都说女子从夫,别说她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就算不是,她现在嫁了丈夫,难道你还能不和她来往不成?” 朱太太瞧向小文,小文不晓得和人说了什么,周围的人都在笑。朱太太声音压的更低:“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你晓得我那个孙女,想寻姑爷,这年纪也差不多,我就想,只是你也要想想,若真像在京城里打听出来的,是这样人,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对劲。” “你孙女今年不过四岁,这么着急就寻姑爷?”楚太太有些惊讶地问,朱太太打楚太太一下,接着就道:“女儿落地就是别人家的人,先寻个好的,有什么不可。只是……” “你既存了这份心,就别想着这啊那的,女子从夫,她不管娘家姓什么,现在姓陈,你还想别的做什么?”楚太太还是这样不客气,朱太太的眉又皱了皱,悄声道:“这总是亲戚间的意思。”楚太太用手捂住嘴笑:“亲戚,总要成了再说!”又上来一道热菜,苏氏请朱太太楚太太先用一用,两人也就停了说话,尝一尝这菜。 旁边院子男客们也热闹非常,陈宁被灌了好几杯酒,正在热闹时候,突然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还不等人问呢,这人就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拱手问道:“可知道这府上主人是哪位?” 陈宁有些惊讶,但还是上前道:“就是在下,不知您有什么事?” 这人上下打量下陈宁才道:“这里有封信,是我家主人给您的,我家主人还说,若您没有干系,是最好了。” 陈宁见这人说的奇怪,先接了信,请这人到里面坐着,自己对席上众人说声少陪,也走进堂屋里去读信。 第76章 消息 送信的正在喝茶,见陈宁走进忙把茶杯放下:“其实呢,我家主人也晓得,不过是极远的远亲,并不会有什么干系,但想着来往这么几年,还是要先知会一声。” “多感贵主人了。”陈宁说着已经拆开信,往上面瞧了两眼,神色就变了,接着把信收到袖子里,对送信的连连作揖:“多谢多谢,这件事,还请回去告诉贵主人,我晓得了,等下回进京,再行拜谢。” 那人已经站起身:“小的不过送信的,既如此,也就告辞。”陈宁让他稍等一等,走进房里也没拿戥子,顺手捡了块碎银子,掂了掂总有二两,握在手里拿出来给那人:“今日事忙,权当一茶。” 这人接了银子在手,也谢过赏,匆匆走了。陈宁摸一下袖子中的信,眉头微皱,接着就走出堂屋,继续招呼客人。 见陈宁出来,楚大爷就起身拍着他的肩:“到底是什么事?要人巴巴地送信来?”陈宁浅浅一笑:“不过是一点旧事,其实早已说清了,谁知以为我还有干系,这才遣人送信来。” 楚大爷哦了一声,端起酒杯:“不管怎样,你今儿走了这么一会儿,罚酒罚酒。”楚大爷这么一说,自然有人跟着起哄。陈宁又是一笑,也就端起酒杯,连饮三杯。 陈宁神色如常,众人也就没有再追问,继续喝酒看戏,直到太阳落山,才各自辞去。陈宁多喝了几杯酒,在屋里躺着歇息。小文瞧着戏班子和大师傅在那收拾家伙,收拾完了,这才把给戏班子和大师傅各自的赏封拿出来,又说几句吉利话,戏班子和大师傅各自走了。 小文又把包家的丫鬟叫过来,赏了她一个五钱银子的赏封,那丫鬟谢了赏,也欢喜走了。顶棚和戏台,要到明日请搭的人来拆,也就先放在那。 小文这才感到腰酸背痛,邱奶娘已经抱着孩子们走过来,小闺女已经睡熟,来福却还要索抱。 小文捏捏来福的鼻子:“娘今日累了一日,不抱你了,赶紧和你妈妈下去睡吧,这会儿你爹,你祖母,都睡好久了。” 来福的鼻子皱一下,想哭,但还是跟邱奶娘下去。小文捶一下腰,果真这几年没做这些事,都不习惯了,就那么一天的应酬,腰就跟要断似的。 小文想着就进了屋,帐子是垂着的,却不见陈宁,小文十分奇怪,夏云已经走进道:“奶奶,爷在太太那边呢,请奶奶过去。” 小文更觉得奇怪了,不是说苏氏已经睡了吗?但小文还是往这边去,走到苏氏屋里,果真陈宁正在和苏氏说话。苏氏眼里竟像有泪,见小文走进,陈宁就让夏云出去,开口就道:“方才收到信,说,宁远公府,被夺爵了!” 小文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消息,看向丈夫满面疑惑,苏氏已经把手里的信纸交给小文:“我也看不懂,阿宁说,确实是被夺爵了,我这一想起,就心口疼。” 说着苏氏又锤一下胸,小文接过信纸,信纸已经被苏氏揉的不成样子,小文展开,信上的话不多,明白写着宁远公府上年腊月被夺爵,家产抄没,府邸被封。因临近过年,圣人慈爱,除主恶外,别人只是被赶出府。 小文惊的手都抖了:“这是为什么?”陈宁的眉皱紧:“我常年来往京城通州,也曾听过一点风声,说豪奴作恶,甚至有仗了主人的势力,抢夺民女为妾等。也被弹劾过,只是因为没有查实,也就罢了。现在如此,只怕是诸事并发。” 小文是陈府家生子出身,当然晓得有几个有脸的管事家的儿女,还是有些骄横的,但抢夺民女为妾?小文的眉头紧皱:“这又从何说起。” 陈宁叹气:“若圣眷甚隆,这些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事,罚俸降爵也就够了。可现在竟是夺爵,还有人流放,分明是被人狠狠告了一状。” “罢了,也别去管他们被谁告状才会如此,阿宁,我只想问你一句,这事,真不会牵连到你?”苏氏担心的只有这件事,陈宁笑了:“娘,自然不会,一来我和公府,论起来已经出了五服,二来我这些年在外做生意,极少用公府名义。众人多有只晓得我姓陈的,不晓得我和宁远公府有亲的。” 苏氏看着儿子,脸上还是不信,小文安慰苏氏:“婆婆,他从来都是有把握的,您就信他。再说,自己的亲儿子不信,倒信别人了?” 苏氏这才露出一丝笑,陈宁和小文又安慰她几句,见苏氏疲惫,也就服侍苏氏睡下,两夫妻回房。 一进了自己卧室,小文就瞧向丈夫:“说罢,你到底有什么打算?”陈宁有些惊讶地瞧向妻子:“你怎晓得我有打算?” 小文拍下丈夫的胳膊:“你当我是傻子?若你没有别的打算,就不会告诉婆婆,而是瞒着这件事,既然告诉了婆婆,就是另有打算。” 陈宁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得你。我想着,破上几百两银子不着,把叔叔婶婶接来,怎么说当日他们也那样待我们。只是这件事,还要和你细商量。” “这是好事,难道我还要拦你不成?”小文低头想了想就道,陈宁拍拍妻子的肩:“当日……” “一码归一码,再说了,大爷罢了,大奶奶对我,却着实好,今日她落难了,难道我还能拍手称快不成?况且,还有小雨呢。”提到小雨,小文的语气都变的有些难过。陈宁把妻子的肩握一下,小文捶他胸口一下:“得了,这会儿也别如此。就照你的念头,先去京里打听信,到时是个什么情形再说,若人能接回来,最好。” 陈宁第二日又对苏氏说了这话,苏氏听到小文都应了,虽然心疼银子,可还是点头同意:“毕竟是一家子,这会儿落难了,难道还能瞧着他们在那过的不好?再说了,那几年,也亏了他们逢年节给我们送上一升谷子半升米,再加几两碎银子,我们也才能这么过下去。” 苏氏点了了头,家里又有小文照管,陈宁初八那日,就收拾行装进京。 陈宁来往京城的次数多,回回都是在孙家住,孙家现在也不住在刚开始离开陈府的那地,而是搬到城北的一处宅子住。孙大哥也不继续挑货郎担,因为他忠厚肯下力气,被和陈宁有来往的一户人家看上,请去做了二掌柜的,一年也有百来两银子的进项。一家子吃喝之外,还能攒下些银子。 陈宁推开大门时候,孙家请来的老婆子一眼瞧见,笑着上前招呼:“姑爷来了,也先说一声,好让大嫂多准备个菜。” 陈宁还没回答,孩子已经从屋子里跑出来,瞧见陈宁就飞扑上去,抱住陈宁的大腿:“姑父,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弟弟妹妹怎么不来?” 孙大嫂手里抱着二儿子走出来迎接,听到儿子的话就戳他的额头:“不要脸,见到你姑父就要东西,还不赶紧接过你姑父手里的包袱,送到后面厢房去?” 小孩子嘻嘻笑着,伸手要去接包袱,婆子早快手快脚接了包袱,往后面厢房送去。陈宁对孙大嫂作揖:“舅兄想来还没回来,岳母在家,我该去给岳母问安才是。” 孙大嫂眉间露出一丝沉吟,接着孙大嫂就笑了:“婆婆在里面和人说话呢,你先去厢房歇着,那床铺因你要常来,都在那铺着呢,垫的盖的,和着枕头,才浆洗过。” 说着孙大嫂把小儿子放在地上,叫大儿子看着:“你们弟兄们在这玩,不许乱跑,我去给你姑父烧水,让他洗把脸。” 旺财应了一声,就牵着弟弟的手,对陈宁道:“姑父,我和弟弟送你去厢房。”说着旺财就对孙大嫂大声喊:“娘,我可没有乱跑,就在厢房。” 孙大嫂从厨房里探出个脑洞,瞪儿子一眼,也就继续去烧热水。陈宁往孙婶子的屋子瞧了眼,好像窗户背后有人瞧自己,陈宁也没在意,就和旺财弟兄往厢房去。 孙家这宅子前后两进,陈宁常来,后进的厢房就成了陈宁的屋子,床铺齐备之外,桌上还摆了算盘笔墨。收拾的纤尘不染。陈宁进屋时候,婆子已经把陈宁的包袱放在床头,正在那把床单上压根看不到的褶皱给拉平。 见陈宁进来,婆子忙给陈宁行礼,陈宁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钱打发婆子走了,这才对旺财道:“是谁来寻你祖母说话?” “我只听见娘唤她做林婶婶,姑父,你什么时候才把弟弟妹妹带来?”旺财眨着眼继续问,陈宁不由一笑,孙大嫂已经端着热水进来,把盆放下让陈宁洗脸,转身出去又端了热茶进来,口中还呵斥儿子:“不许和你姑父要东西,都五岁的孩子,明年就能开蒙了,到时读书讲理,可不是现在这样了。” 第77章 因 旺财吐下舌,陈宁想起方才旺财说的话,迟疑一下才问孙大嫂:“嫂嫂,这来的,可是原先陈府的管家娘子?” 孙大嫂点头,接着叹气:“她闺女你想来也晓得,嫁了一个举人呢,后来又考了一回,没考上,就选了举人官去。这人运气也好,不但考选知县,抽签时候,竟抽中了华亭县。这可是有名的肥缺,竟被他抽中了,也不晓得是不是祖坟风水好。欢欢喜喜上任去了,前面两年,过的倒也不错。” “谁晓得这任都要满了,还说这次考选,也是上等,只怕会升一升。婶子,你想,我们这样人家,女儿能得个六品诰命,也算是磕头碰了天。那想到闭门家中坐,祸事从天降。府上被夺了爵,侥幸我们这些老家人,也没被牵连,只是积着的产业空了。想着女婿在华亭做官,那可是全天下有名的肥缺,到时去投奔,也算有个去处,哪晓得,人心不古啊!” 林婶婶对着孙婶子,大哭起来。孙婶子安慰地拍拍林婶婶的背:“这事,还是传言呢,华亭离京城,千山万水的,要我说,这会儿只怕府上被夺了爵的消息才传到呢,你女婿,怎会就休了你闺女?” “婶子,你也糊涂了不成?朝廷的邸报,可比我们这些人快多了。不过十天就到华亭了,送去的人总要回京过年吧。那要黑了心肝的,知道了信儿就把我闺女给休了,那送信的,当做一件稀奇事,回京这么一传,现在到我耳朵里,岂不正好。” 孙婶婶沉吟一下,接着就道:“这也说的有理,只是这隔了千山万水的,总要到了那里再说。况且方才你也瞧见了,我女婿对我们家,又是怎样的?要说起来,我家小文,还在府里服侍了那么些年,比不得你闺女,都没进过府。” 这一句,把林婶婶的泪又逗下来,嘶哑着道:“人和人不一样。宁哥儿从小就是个好人,比不得……” 说着林婶婶的伤心更深,孙婶子忙又安慰了她几句,瞧着林婶婶道:“罢了,说这些也不过是淡话。你今儿过来,我想着,只怕是要和我商借盘缠。我们也是认得一辈子的人了,那还要你这样绕来绕去。我这多的没有,五六两银子总是有的。我拿给你,也不用利钱,也不用写契。你以后能还就还,不能还呢,我也不说。” 说着孙婶子就站起身去拿钥匙开箱子,要给林婶婶寻银子,林婶婶更加惭愧:“当着嫂子,我也不说什么别的。这世里还不清楚,就下世里赔。” 孙婶子已经找出银子来,全是碎银子,连成块的都没有。孙婶子把这包银子往林婶婶手里一塞:“什么下世里赔?谁还没个难处,我男人刚没那几年,儿子还小,在府里做个小厮,不全靠你家偶尔说一句,才少了那么些欺负。我这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记得呢。” 林婶婶用手掩面:“婶子说这话,我更惭愧了,当初我们也不过……” “别说什么随口的恩情,有时候,随口这么一说,对别人,就是超生了!”孙婶子的话让林婶婶眼里的泪又落下,孙婶婶又劝了劝她。孙大嫂在外面问:“婆婆,晚饭好了,还请林婶婶出来用晚饭。” “也不用出去了,端进来吧!”孙婶子对门外吩咐,孙大嫂哎了一声,听着脚步,像是转去厨房抬饭菜去了。 “我这拿了银子,又要在你家吃饭,这可……”林婶婶起身要走,被孙婶子按住:“不过一点小菜饭,值得什么?快坐下罢。你我都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时候,可以随便拉拉扯扯的。” 听孙婶子提起年轻时候,林婶婶不由一笑,接着面上重又露出伤心。孙大嫂已经端了饭菜进来。除了平常的饭菜,还切了一碟子卤猪肝。 孙婶子把饭菜摆好,笑着对林婶婶道:“不晓得林婶婶爱吃什么,也只有这些,林婶婶快些用吧。”林婶婶对孙大嫂笑笑。孙婶子已经把筷子塞给她:“快些吃吧,我们也有许多日子,没这样一起吃过饭了。” 林婶婶接过碗,孙家吃的虽然也是米饭,这米只是碾过一道,哪比得上昔日林婶婶在陈府做管家娘子时候,常吃的碧梗米饭?那菜肴更比陈府的厨子做的粗劣。但林婶婶此刻心中,哪有什么嫌弃之意,也不用孙婶子劝着,也就吃了一碗饭,许多菜。 孙大嫂进来把碗筷收走,林婶婶又坐着喝杯茶,说了几句闲话,也就告辞。孙婶子晓得林婶婶还要回去和林大叔商量怎么去华亭的事,也没拦着,只送她出门。 孙婶子瞧着林婶婶背影远去,回头见自己儿媳站在身后,孙婶子用手拍下胸口:“你这是做什么?这样站在我身后?” “姑爷来了好半响,也没出门,我想着,只怕姑爷也是因了陈家的事才进京,就想问问婆婆,要不要请姑爷来说说话?” 孙婶子长叹一声:“说什么呢?陈家这会儿已然这样了,好歹没连累到他,他要识机,这两日就该不进京,在通州安安稳稳地过呢,这会儿进京,又为的什么?” 陈宁正好从后面走进来,听到孙婶子的话陈宁就道:“岳母从来都是通透的,只是这两句话,小婿不敢听呢。”孙婶子这几年和女婿接触的多了,晓得他的品性,瞧着女婿道:“我晓得你是忠厚人,只是这事,朝廷虽有了旨意,可不晓得有没有对陈家怀恨的人,要借了这个机会搞风搞雨。你这会儿进京,难道不怕被连累?” “岳母也是为了小婿好,小婿自然晓得,不过若真有人要生事,那小婿就算远在通州,也逃不过。”陈宁的话让孙婶子沉默,孙大嫂急忙道:“都站在这说话做什么?姑爷,赶紧屋里坐着说话。正好,你大哥也回来了,你们几个商量商量,这件事,要怎么才能帮个忙。毕竟姑爷是陈家的人,朝廷的律法上,也没有不许自家人收拾的道理。” 孙大哥在堂屋里听的不耐烦,走出来道:“说的是呢!前儿我在铺子里,听来买东西的客人还说起这件事,还说,陈家族人,在京里住着的,也有那么几个房头,怎么这回一出了事,房头上的人面都不见一个。这还算什么族人?” 既然孙大哥也这样说,孙婶子也就不再表示反对,和儿子儿媳女婿一起进屋。陈宁也就问问孙大哥这些日子在京城听说过的消息。 孙大哥眉毛一拧:“我恍惚听说,这件事,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天子那日不喜欢一个老爷爷,把人寻了个什么由头,几板子打死了,又命把他家里的东西抄来。谁知里面就有一幅大爷送去的对联,据说上面的用词十分谄媚。天子大怒,说,不过是我家奴,勋贵旧人竟如此不顾颜面,这样谄媚。就对陈府有些不喜欢。这也是常事。哪晓得上年冬月,有人去顺天府告状,说家里女儿,本已定了亲了,谁知这日上京来买些嫁妆,就被人看见,不顾许多,强抢了回去。他求告无门,只得来顺天府,若顺天府不接状纸,他也只有去敲登闻鼓。当时衙门前人山人海,都站拢来瞧。顺天府尹没有法子,只得接了状纸,本以为不过是些小地痞,发下签子去捉人,哪晓得到了那家,这家子已经把那女儿赶出来,说本就是这女儿看中自家富贵,强要跟来,上得手来,这女儿已不是处子,这会儿既然本家来要,就拿回去。顺天府尹得了这话,自然变了脸,骂这家子诬告,要把这家子下狱。那女儿被泼了这么大一盆污水,当场撞柱而死。当堂出了人命,这家子自然不肯罢休,说就算冒了骂名,也要仵作验尸。偏巧又被好事者看见,自然都闹着要仵作验尸。顺天府尹没了法子,不好交代,只得在第二日,请大理寺仵作前来验尸。那仵作验的那女子身上伤痕累累,最要紧的是,” 孙大哥瞧一眼孙婶子没说下去,孙婶子白儿子一眼:“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事,全京城都晓得了。验出那女子竟是才被破身的。” 陈宁听了这句脸倒微微一红,忙问道:“这事又和陈府有什么关系?”孙大哥摇头:“你可晓得抢了那女子的是什么人?就是陈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又做过宁远公奶娘的王嬷嬷的儿子。” 陈宁点头:“记得他们家是极其有体面的,做出这样的事,难怪难怪。可豪奴作乱,也不会牵连的主人如此之深。”孙大哥冷笑:“事还不止呢。这事出了,陈府立即表示要把这家子都给赶出府,哪晓得天子本就在心中对陈家不满,于是命人直接去王家抄查。” 第78章 催债 陈宁手中的茶杯差点掉下来,侯门公府的家奴,纵然犯了事,也多是由主人处置,要抄查,自然也是主人家去抄查,竟由天子下令去抄查公府家奴家里,实在稀罕。 孙大哥也点头:“正因为稀罕,王家人也好,府里也好,都没防备,这一抄就抄出些好看的来。” “金银珠宝这些,都算是小事,毕竟王家妈妈做了那么多年的奶娘,又深的老太太信任,这样的家奴,积蓄个几千上万银子的家业也平常。里面竟抄出整一箱子放钱取利的借据。单这些,府里还能说一句不晓得。哪知道这王管家,房内竟有七八个姬妾,都生的花容月貌。因是这样人家的女人,那些来抄查的也不避讳,当着面就问。问出好几个都是良家女子,因借了王家的钱,王家说不把女儿送上,就要借了主人的势,把他们一家子都流放了。” 孙大嫂也插话,话里明明白白有着叹息,陈宁的眉皱的更紧:“如此,也难怪了。”孙婶子叹气:“说起来呢,王家也是认得的,哪晓得竟会做这样的事?姑爷,你不晓得,这件事发生之后,老太太就气病了。老爷和大爷,连夜上表痛陈并不知晓。谁知天子只批回道,卿家奴尚且如此威风,难怪对朕之家奴也这般谄媚,回府去吧。” 宁远公听了这话,晓得已经不好,陈大爷也在京中请托故旧,想在天子面前说情。只是这件事,谁都瞧的出天子借题发挥,借此整肃一下勋贵家的豪奴,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碰天子的老虎鼻子?自然没人敢去说情,让陈家把那能拿动的浮财都存在亲友家中,防备万一的,就算是上等的好人了。 甚至还有人借机弹劾,把宁远公府十年前在祭祀大典上犯的小错也拿出来说话,说那时宁远公就有不敬之心,虽则天子宽厚,也不能有样学样。这样的人虽不多,宁远公府也算得上内外交困。 到了腊月初三,宫中就降旨,查实宁远公府数条大罪,夺爵抄家之外,宁远公和陈大爷父子两人流放,家产抄没,因念勋贵旧人,其余人等并不追究,奴仆人等,允其自赎。 旨意一下,宁远公府大门被封,宁远公和陈大爷,也脱了公服,披了囚服,等不及过年,就踏上去流放的路。 孙大哥一口讲完,陈宁叹气道:“这么说来,婶子她们还在京城?”孙婶子点头:“的确还在呢。这件事,原本是该完了,只是听说腊月根的时候,宫中宴饮,有人在天子面前说陈家只拿了首恶,还不晓得有多少从人,特别那族中之人,更该追究。” “岳母怎会晓得这样密语?”陈宁的眉皱紧,孙大嫂笑了:“这倒不是什么密语,你晓得京城中,总有那么些喜欢打听闲话的。陈家这事,也算是大事。这几年晓得你是陈家远亲族人的也不少,自然有人想来问问,可牵连到你。至于这话,是真是假,也只能将信将疑。” 陈宁点头:“这前后的事我都晓得了,那明儿,我先去寻婶子们所在的地儿,瞧瞧可能帮忙。”孙婶子迟疑一下,接着就道:“你这也是好心好意,我也不拦你,只是……” 孙大嫂咳嗽一声,孙婶子也转而笑道:“罢了,这会儿夜也深了,你先去歇着吧。等明儿你去了,就晓得了。”陈宁听出孙婶子话里有不尽之意,眉微微一皱,并没再问,起身离去。 陈宁走了,孙大嫂才对孙婶子道:“婆婆,怎么说姑爷也是陈家的人,想来那边,不会拒绝的。”孙婶子轻叹一声:“会不会拒绝,谁也不晓得。” “说起来,我虽没进过府,但也听婆婆和他说过的,原本是高高在上的主人们,只有自己施恩给下面的,没有下面人倒过来孝敬的。事儿又才发生,到的现在,不肯接下面人的孝敬也是平常!” 孙大嫂的话让孙婶子浅浅一笑:“不过是还没穷尽的念头。等再过些年,只怕就……” “这也不会,怎么说姑爷也是这家子的人,有族中人帮衬着些,日子想来也不会过的太差。”孙大嫂的话让孙婶子又笑了,却没有说话。孙大嫂也就服侍婆婆歇下,各自无话。 到了第二日,陈宁早早起来,孙大哥先去铺子里告个假,就带了陈宁往陈家现在住的地方去。 陈宁对京城是极熟的,见陈家现在住的地方,离当初宁远公府并不远,不由哦了一声:“舅兄,能住这里,想来……” “这就是你自己想的不妥了。怎么说陈府这么些年,家产虽被抄没,但有些女人们的私房,也不会被抄的。只要俭省些,日子也该过得去。只是一来家里有了罪人,二来怕有人趁机报怨。” “倒是舅兄想的周到。”陈宁笑着说了一句,就被孙大哥带着转进一条清静巷子,孙大哥指点着道:“前面第三户就是了。” 陈宁举目一瞧,见这条巷子两边的宅子房屋都不算低矮,巷子十分清静,而前面不远就是热闹大街,倒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不由点一点头,正准备往前走,就见有人在那敲陈家的门,口中还喊道:“出来,晓得你家在家呢,赶紧出来。” 任凭那人怎么喊,那门都没开。陈宁和孙大哥不由对视一眼,十分惊讶。孙大哥见家家户户门都紧闭,上前拱手问道:“这位,可有什么事情?” 那人瞧打扮是个管家娘子的模样,见孙大哥上前相问,眉一竖起就指着陈家的大门道:“什么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陈家,当初借了我们家两万银子,现在王八脖子一缩,就赖了。过年前就来寻他家换银子,就不肯出门,到的今日,还不肯还银子来。你说说,现有契约在手,谁还能赖去?” 说完这管家娘子就对着门内大喊:“姓陈的,别在里面缩说,别说你们家没有男人,现还七八个丫鬟使着,四五个管家娘子用着,这会子倒在这装憨了。两万银子罢了,又不是什么天高海阔的数,这会儿就拿不出?” 管家娘子口中数落着,陈宁和孙大哥听的舌头都快缩不回去。两万银子,怎的陈家会欠下别人家这么多银子? 不容陈宁再往下想,那管家娘子骂的有些渴了,往孙大哥这边瞧一眼,堆了笑:“你家也是来和他家要帐的?说起来,宁远公府当初也是赫赫扬扬的,因此我们家主人这才把银子借了,这都七八年了,想着陈府在这也跑不了。谁晓得出了这么件事。事初出时,我们主人想着他家事初出,那时候也不能要银子,因此忍了。个把月后才让我们来催银子,哪晓得连来几日,竟连门都不肯开,实在是……” 说着管家娘子就在地上啐了一口,把袖子挽了几挽,就又去拍门:“开门,开门,别以为在里面缩着,就什么都可以不管。哼,你们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活该你家儿女都去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一直没说话的陈宁上前拱手:“这位大嫂,晓得您是奉命而来的,只是这样的话,也不该……” “不该什么?”那管家娘子斜了陈宁一眼,这才冷笑道:“难道你觉得欠债不还钱是该的?” “自然不该,只是初逢大难,难免……” “难免什么?”管家娘子双手叉腰,伸出一只手指着陈宁:“竟然还是个来管闲事的?我可告诉你,拿不出这两万银子,我就要骂,瞧你也不过一个小本生意人,哪拿得出这么多的银子,一边去罢。” 说完管家娘子又伸手去拍门:“陈家的,今儿我走了,明儿我还要来。我瞧你们一家,这王八脖子,缩到什么时候?” 说完管家娘子又瞧一眼陈宁,鼻子里面哼出一声:“没有银子,就别出头。两万银子,哼哼,我倒要瞧瞧,可有人愿意帮他家出头。” 管家娘子扭着腰带着人扬长而去,陈宁的手握紧又松开,瞧着孙大哥,孙大哥也皱眉,他们从小在陈家长大,陈家哪受过这样侮辱,被人在大门跟前,指着鼻子的骂? 孙大哥伸手拍拍陈宁的肩,对陈宁道:“要是千儿八百,说不定各人凑凑,也能凑齐,可这两万银子,天高海阔的,谁能凑齐?” “若非如此,这家子也不会日日来骂了。”陈宁的眉皱的很紧,孙大哥上前拍了拍门,声音放轻:“朱嫂嫂,他们都走了,是我!” “原来是孙大哥!”那紧闭的大门总算打开一条缝,有人从门后瞧见孙大哥,这才把门又敞开一些。 第79章 思量 孙大哥拉一下陈宁:“宁哥儿听说家里出了大事,特地来京,想问问可有什么事能帮忙?”说着孙大哥就和陈宁两人从门缝里面挤进去。 两人刚挤进去,那门缝又被关上,开门的是个婆子,见陈宁一脸疑惑,那婆子急忙对陈宁呵呵一笑:“宁哥儿,现在比不上原先了,方才想来你也瞧见了。哎,真不是我们欠钱不还,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陈宁并没听那婆子说什么,只是瞧着这座宅子,这宅子比起昔日的宁远公府来说,实在是简陋许多,房屋低矮,瞧着前后也不过三进。 陈宁不由轻叹一声,那婆子不再絮絮叨叨,对陈宁道:“这还是老太太的陪嫁宅子,这么多年都是租给人住的。原本太太也有陪嫁宅子的,谁知,罢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不说了。宁哥儿,您来了,也正好呢。免得这家里,病的病,流放的流放,剩下的不是老就是小,这家里,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朱婶子,别唠叨了,还是让哥儿先去见老太太、太太,大奶奶吧。”孙大哥打断婆子的唠叨,婆子点头,在前面带路:“现在比不来原先了。原先哪有这样轻易就能往上房来。” 陈宁听着婆子的话,当年初次进到宁远公府时的情形又在眼前,那时战战兢兢,生怕被长辈们不喜,而这会儿,却是另一种心情。 有惆怅有感慨,也许还有……陈宁被领进第二进,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有丫鬟端着药走出来。见到陈宁,那丫鬟还想躲避,婆子已经叫住丫鬟:“春鹦啊?老太太今儿可好些?” “好什么?方才吃了碗药朦胧睡着,就听到门外那通闹。这心里,哪会舒服?”春鹦望了一眼陈宁,这才对婆子道。 婆子点头,又叹气,从厢房里走出一个丫鬟来,对春鹦道:“在这大呼小叫个什么?难道都不懂规矩了?” 叫春鹦的丫头瞅那丫头一眼,接着就道:“哎,真把自己当头等大丫鬟了?现在可比不得当初在府里时候,若不是我念着主人家恩情,我爹妈早来赎我了。” 那丫头的眉皱的很紧,忍气吞声地对婆子道:“那这到底是什么客,也要通报一声,怎么说这家里,也全是女人。” 那婆子手一拍,正要说话,小雨从厢房里走出,瞧见陈宁就对那丫头道:“红儿,你怎么连宁哥儿都不记得了?” 宁哥儿?红儿往陈宁面上瞧了瞧,陈宁已经对小雨拱手:“劳烦姐姐往里面通报一声,就说,想来给老太太、太太、大奶奶问安呢。” 陈宁的话还没说完,陈老夫人就颤颤巍巍地扶着个小丫头的肩出来,不过数年没见,陈老夫人头发全白,老眼昏花,不再是原先那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了。 陈宁忙上前几步给陈老夫人磕头:“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安好!”孙大哥也忙上前给陈老夫人跪下。陈老夫人仔细瞧了瞧陈宁,这才亲手扶起陈宁:“宁哥儿,起来吧,你娘可好?听说你又得了个闺女,你的日子,倒过的颇不错” “全是托老太太的福!”陈宁说着,起身扶了陈老夫人的胳膊,陈老夫人浅浅一笑,接着唇边现出一丝嘲讽:“托我的福,什么托福。宁哥儿,你也别哄我了。” “并没哄老太太呢!”陈宁已经扶了陈老夫人在堂屋里坐下。这堂屋内用的,还是几样旧家具,却能瞧出已经脱了漆,缺了角。丫头捧茶上来吃,陈宁接过,见不过是普通的香片,和陈家之前用的茶全不一样。 “你吃茶,宁哥儿,难得你还是个好人,还肯来瞧瞧我们,有些人,当初叫的比什么都甜,现在自顾自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陈老夫人唠叨着,对春鹦吩咐:“去,把太太和大奶奶都请出来罢,横竖是自家人,也没什么忌讳。”春鹦见陈老夫人出来,倒老实许多,既被吩咐,也就躬身应是。 “太太和婶子,都病了?”陈宁踌躇一下,这才问出。 陈老夫人唇边露出一抹笑:“这样大事,她们都是娇惯的,难怪会病呢。只是我这把老骨头,想来也撑不了几天了。” 说着陈老夫人就咳嗽起来,小丫头忙上前捶背,陈老夫人咳嗽的十分厉害,陈宁心中更添怅惘。 “宁哥儿来了,一晃都好几年没见了。”陈大奶奶的声音响起,陈宁忙站起身,陈大奶奶从来都是收拾的干净妥当的,可今儿陈大奶奶这模样却吓了陈宁一跳,满脸病容都不去提她。面色憔悴也是平常的,若说陈老夫人还有点精气神,陈大奶奶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侄儿见过婶子!”陈宁上前行礼,陈大奶奶扶了他一把:“休要如此,现在那还讲这些!” 只说了这么几句,陈大奶奶就咳嗽气喘,身边的心安忙扶她坐下,陈大奶奶靠在心安身上喘气,陈老夫人轻叹一声:“宁哥儿,你都瞧见了,倒不是我们……” “老太太这样说就未免太……”陈宁一时也晓不得该怎么说,春鹦就已走进来,垂手而立:“老太太,太太说,她起不来,只能请宁哥儿宽坐。” 陈老太太点头:“也好,去告诉厨房,中午再多加一个菜,留宁哥儿吃饭。哎,这家里,也没有个男人,倒要我们出来招呼人。” “方才还没问老太太,二叔公等人,不是?” 陈宁踌躇再三才问出,陈老太太唇边有一抹说不清楚的笑:“宁哥儿,你既然问了,我也不瞒你。你是晓得,早已分家出去的,后来在外面做官呢。这回事一出,爵位被夺了,他们也被罢了官。还算得上皇恩浩荡,只罢了他们的官,没做别的。我想着,长房倒霉了,可不能再连累他们,让他们各自也不用回京,就在外头罢。等过上几年,这事淡了,再谋起复也好。” 这样也好,陈宁点头,陈大奶奶抬眼瞧陈老夫人一眼,并没说话,这一眼陈宁已经瞧见,晓得只怕另有隐情,因此没有再问。 两边说了几句闲话,孙大哥见陈宁再不说别的,借喝茶的机会,再给陈宁使了个眼色,陈宁虽然瞧见,却装没瞧见一样,孙大哥更为着急,却无可奈何。 一时饭好,陈宁和孙大哥两人吃完了饭,也就告辞。 一出了门,孙大哥就抱怨道:“妹夫,我原先以为,你会提出助一助,怎的这会儿,全不提这信?” 陈宁沉吟一下才道:“舅兄你也瞧见了,陈家这会儿,并不缺吃喝的银子。”孙大哥点头:“这是自然,各人总还有点私房,难道你就只来瞧瞧,不问别的?”陈宁又笑了:“并非如此,不过这事,我总要细商议。” 细商议?孙大哥的眉皱了又皱,还是没问出来。 陈宁两人离去,陈大奶奶也在那问陈老夫人:“老太太,家里现在的难处?”陈老夫人瞧陈大奶奶一眼,叹气道:“这难处,又不是几百两银子就能解了,当初这家子,我就说过,不好相与的,就算缺银子,也不能和这样人家相借,你们倒好,悄没声的,就去借了这么多银子。当初既借了,就该还上,可是呢,人家不催,你们也就不还。现在倒好,人家上门来催,你们只会关着门装憨。” “老太太,并非我们装憨,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况且……” “况且当初许下了帮忙?既许下了帮忙想着这就是好处,那当初怎么又给人写了文契?我说你们……”陈老夫人埋怨一句就道:“罢了,这也怪不得你们,你们总以为别人愿意给你们送银子花,可从没想过,人凭什么给你送银子花?” 陈大奶奶本就病病歪歪的,听到这样的抱怨,咳嗽气喘起来,陈老夫人瞧了瞧她:“这也罢了,只是这难关,总要过去,偏生你娘家又……” 陈大奶奶听到自己娘家被提起,一张脸又红起来,欲待哭出声,又觉得不好,只得忍了哭声。陈老夫人瞧着外面,京城的天空永远都是这样高、这样蓝,可这会儿,陈老夫人再没有赏景的心思了。 陈宁很快就回到通州,小文接到丈夫,十分惊讶:“怎的这会儿就回来了,不是说?” 陈宁打断妻子的话:“别的罢了,我想问问,我们家里,现有多少银子?”小文听的丈夫问的古怪,笑出声来:“你日子过糊涂了不成?怎的连自己家里有多少银子都忘了?我们前两年,一年也就赚个三四百两银子,等你后来走运了,一年也就四五千两银子,现在家里的现银子,也就七八千两。” 七八千两?陈宁的眉头皱紧,小文见状就问道:“难道你要拿出来买房子置地?这我也已经瞧好了,就在城外,有个庄子,足足一千二百亩好地,还带庄子呢,人家要两千五百两银子,我说好了,等你回来就去立契!” 第80章 隐瞒 小文一口气说完,不见陈宁回话,小文抬头看向丈夫:“怎么了?难道嫌这庄子不够大?”陈宁顺势把妻子的手握住:“这买地,不如缓缓?” 小文讶异,陈宁轻咳一声,在心里斟酌该说什么。小文瞧着他:“你和我说实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陈宁踌躇一下,小文叹气:“罢了,你要说出定是十分为难的,说来,这银子是你挣的,别说你要拿出去办些事儿,就算你要拿出去胡糟蹋了,我也说不得你。” “对不住,并不是胡糟蹋,只是这银子,确实是要打水漂的。”陈宁十分诚恳地对小文说。小文的眉皱一皱:“总不会是你要拿这些银子,去给府里说情吧?我和你说,这是通天的大案,这些银子,拿去连个水花都不会打。” “并不是要说情!”陈宁迟疑一下才把去陈家时遇到的事说出。小文的眉皱的更紧:“两万银子,山高海阔的,我们就算……” “小文,你先听我说。”陈宁见小文并没反对,也就不再踌躇,把主意说出。 听到陈宁想先拿六千银子出来,替陈家挡了眼前的灾,剩下的再慢慢还,小文不由轻叹一声,低头不语。 陈宁忙把妻子的手紧紧握住:“小文,我晓得你心里只怕恼,可是你不晓得,我亲眼所见时候,心里有多难受。况且这些年我在这里做生意,也亏了仗了府里的势,才这样顺利。” “你不用劝我,是非黑白我心里有数。怎么说我也在那府里那么些年了。”小文说着眉头紧皱:“只是这一回你这样做,下回再遇到什么难事呢?难道要你卖儿卖女?正经说来,我本是家生子出身,再去服侍人我也不觉得苦,来福和女儿,可还小着呢。” “你把我当成那种沽名钓誉之辈了?”陈宁不怒反笑,握住小文的手:“你放心,我只是把这积攒的银子拿出来些,现还有七八千两,拿个六千两出来。那边见有了银子,也晓得就算把人逼死也换不得什么,自然会慢慢来讨。我这拿出六千两,陈家别的亲戚,总有些有名有姓的,你凑三千,我凑五百,凑上还了就是。就算……” 小文把手从丈夫手里抽出:“就算他们真老了脸皮不凑,那边见了六千,以后也会慢慢来。罢了。我这关你倒过了。婆婆那里,可还等着拿银子买庄子。” “那可还有小一些的庄子,再买一个,哄娘开心也好。”陈宁的话让小文伸手狠狠点下陈宁的额头:“原先有个只有三百亩地的庄子呢,也有所庄房,只是没那个庄房大,这庄子别看小,价还贵,足足一千两银子呢,我想来想去,倒不如那个大的。” “现在我要用这笔银子,那就先用这一千两银子买那个小庄子,其实三百亩地,也不算小了。”陈宁拍下桌子又自言自语地道。小文伸手点下他额头:“罢了,谁让我就嫁了你这么实心眼的人呢?” 陈宁嘻嘻一笑,涎着脸道:“你不也一样实心眼?若非如此,你早做了……” 小文啐丈夫一口,陈宁把小文抱紧一些:“这事,你我知道就好,娘那里,还要亏你去说。”小文叹气点头:“不这样替你撒谎,我还能做什么?” 陈宁又嘻嘻一笑,吹灭了烛。 夫妻商量定了,一夜无话,次日起来,小文也就去和苏氏说,过两日就去把庄子的文契给立了。 苏氏早等了好几日,听到小文这样说就笑了:“这好,一千两百亩地呢,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地,以后,全是我们家的了?以后想吃什么,就让庄子上送来。” 小文给苏氏倒了杯茶,心中斟酌一会儿才笑着道:“昨儿我和他说了,他倒说,这庄子太大,我们家现在刚有了些钱,倒不用买那么大的庄子,就要那个一千两的小庄子,还和我说,要在城东头租个宅子,再买两个丫头,服侍您呢。” “要说价钱,自然是那个大的相应,况且买那大的,以后取租也方便,怎反而买那小的?”苏氏接过茶,有些不悦地说。 “婆婆您想,那大的虽然相应,但我们只是听中人这么说,谁晓得这田地有什么别的事,这万一是人争讼的,到时买回来,岂不是我们家的麻烦。倒买那个小的好。”小文的话一套接一套,苏氏抬头看了看小文,接着就道:“横竖银子是你们赚的,你们既定了,我还多说什么呢?就这样罢。” 小文松一口气,又和苏氏说过两日去城东看宅子,再让媒婆荐两个丫鬟过来,还说要让苏氏怎么布置屋子。说的花好朵好,让苏氏再生不出半分疑惑,只是说个不停。 这边哄好了苏氏,陈宁也就和小文筹备银子,只是这种事,总是要瞒着苏氏的。于是陈宁和小文商量好了,就定在去立契的那日,让小文先带了苏氏去中人那里,然后陈宁打着在家瞧人搬银子的幌子,悄悄地把银子都给拿出来,先把那六千银子,运到当铺,让他们给张票子,陈宁藏了那票子,到时去往京城,和陈老夫人商量好了,再把那票子兑了现银子,给了那边。 剩下一千银子,送到卖家,立了契约定了交易。 立契那日,小文早早就奉了苏氏去中人那边,苏氏倒皱了眉:“怎的去这么早,再说了这立契总是男人去做。” “婆婆,您可是我们家里的定盘星,总要您先去坐镇。”小文几句甜话一哄,苏氏也就点头,小文陪了苏氏出门,带了夏云,让邱奶娘好生看好孩子们,小文刚一走,陈宁就叫来已经约好的力夫,把那些银子都搬出来,送到当铺里面去。 邱奶娘和婆子只当这是交易该做的,也没人去问一声。陈宁把银子运到当铺,得了票子,这才又让力夫扛了那一千银子,往中人家去。 陈宁已经叮嘱过力夫,要他们守口如瓶,又各自再多给了五钱银子,着他们去买酒吃。得了好处,力夫们自然连连应是。 陈宁到的中人家中,还没敲门,中人就已把门打开,瞧见陈宁连连作揖:“陈大爷您总算来了,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拙荆和家母都已先过来了,约好的事,怎能不来?”陈宁笑着应了就往里走,那中人笑道:“按说这种事,本该我们先去伺候,哪有您亲自来的,更何况太太奶奶都来了。家里肮脏,险些没有下脚处。” 说着话两人已走进堂屋,正在喝茶的一个男子已经站起身,中人忙给陈宁介绍:“这就是上手主人,陈大爷您前些日子不在家,都是陈奶奶出来说话,不得不说,陈奶奶着实能干。” 陈宁笑着和那人打了招呼,中人也就把早已写好的文契给拿出来,陈宁仔细在读,中人已经道:“原先陈奶奶说要另一所庄子,怎的现在又要这所,若是那所,倒做成我多赚些中人钱。” 上手主人已经问道:“可是那败家子的庄子?” 中人点头:“就是那所庄子,我记得你们也是在左近的!”上手主人点头:“这败家子,说来也好笑,那么一大片地,两千五百银子就卖了。倒不如我那小庄,说来,若非我拿不出银子,倒想自己收着。” 陈宁已经把契约看完,又见还有一张委托文书,笑着问那上手主人:“令兄在外做官,怎会反要变卖祖产?” 上手主人摇头笑道:“这也说不得的,家兄在外做官,家嫂早亡,就在外头续娶了一房,新家嫂害怕回到家乡,日子过不惯,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家兄点头应了要把家里田产全都卖了,在外地落地生根。家兄既如此,难道我们做兄弟的还能说别的?” 中人也笑了:“不然为何这三百亩地,就卖的如此贵?那都是上好的水田。当初长房长孙独一份的。” “不但如此,这田的四至还和众人的田地都不挨在一起,不然我当初也就咬牙买了,到时连成一片,也好照管。”陈宁听的清楚明白,也就点头。 苏氏和小文都在里屋,中人媳妇陪着,苏氏听到外面对话,心头渐渐有些不快活起来,悄声对小文道:“你也听到了,那个大庄子是败家子败掉的产业,这种产业,就是透便宜卖的,我们为何不捡了这个便宜去?” 小文心中有鬼,自然不能说出,只劝着苏氏:“婆婆,这田庄,是他想买哪就买哪,难道我们还能多说一句?况且外头已经立好契了。” 苏氏摇头:“横竖我心中就是有些不快活。”小文掩口一笑:“婆婆今儿都置地有产了,还不快活?” 苏氏瞥儿媳一眼,没有再说。小文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但愿这事,能瞒的日子久些。 第81章 外面已经传来笑声,接着是中人叫自己媳妇赶紧把酒菜摆上的声音,小文晓得这是契约已成的声音,一颗心这才重又放回肚子里。 立了契,陈宁又要往京城去,这回是苏氏不满:“你怎地还要去京城?不是才去了回来?你媳妇还说要去租宅子,要给我怎样怎样布置,怎的这会儿,你又要去京城,难道京城有什么事勾了你的魂?” 陈宁当然不能说出自己去京城里的真实目的,只笑着道:“娘怎的也这样起来?这家里,有你媳妇孝敬你,你孙子孙女陪着您,您且乐呢,怎么这会儿反要儿子陪着?况且这瞧宅子的事,小文比我稳妥多了。” 苏氏还是面上微有不满:“并不是因这个,我只觉得你去京城的次数太多,怕的是你在京城里有些别的念头。儿啊,我可和你说,你可不能对不起你媳妇。当年你是什么光景,现在难道稍微有些钱了,就想动别的念头?” 陈宁噗嗤一声笑出来:“娘您把儿子想成什么人了?娘您放心,儿子待您媳妇,这辈子都会如一的。” 苏氏瞧着儿子,眼里还是有不相信,陈宁拍拍自己娘的手:“娘您若再不放心,那就过上两三年,儿子奉着您去京城瞧瞧,您就晓得了。” 小文手里拿着行李走进来,笑着对陈宁道:“时候也不早了,赶紧走罢。婆婆,您放心,您儿子,我信得过。”苏氏瞧一眼儿子儿媳,又是一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陈宁拿了行李,刚要走出,小文突然叫住他:“等你回来时候,我瞧着,该给你买两个小厮,免得你来来去去都是孤身一人。” 陈宁笑着对妻子:“这些事,都是你说了算,随便你。”苏氏听到儿子这话,往儿媳这边瞧一眼,唇边也露出笑。 小文目送丈夫离去,这才对苏氏道:“婆婆,我都约好了,明儿中午去城东瞧瞧宅子,后天再让媒婆过来,给您挑几个好丫鬟,把宅子瞧好了,差不多收拾好,再过个把月就搬进去了。” 苏氏笑的满面开花:“这敢情好,就依了你,以后啊,我也能过的跟老封君似的。” 这边说说笑笑,看宅子挑丫鬟。陈宁也已到了京城,赶早进了城门,连孙家都没去,陈宁直接往现在陈家住着的地方来。 陈老夫人听的陈宁的打算,倒踌躇了:“宁哥儿,这不好,虽说我们是一家子,可哪有这样拿你银子的理?再说了,当日你们在族里住着时候,我也没多给你们什么照顾,这会儿怎么反而有脸要你的银子?” “老太太这话,做曾孙的就要驳一驳。”陈宁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听到外面传来纷乱声,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这会儿别说什么,这银子,是我做中借的,你们一家子倒在那做缩头乌龟,现在人人都跑来和我索银子,那银子,我又没用了一两。” 中间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和丫鬟们的声音。 陈宁皱眉往外瞧,那个□□鹦的丫鬟已经跑进来,对陈老夫人道:“老太太,舅爷又来了,这会儿还说,若不还银子,就要把哥儿姐儿拉去卖了。” “他是你哪门子的舅爷?这会儿倒有脸了。”陈老夫人气喘吁吁地说着,扶着春鹦的肩就打算出去。 舅爷?陈宁的眉皱起,虽然没让自己出去,陈宁也跟着走出去。陈大奶奶原本就病病歪歪,此刻披头散发,手里抱着自己儿子,对一个中年男子道:“哥哥,哥哥,你怎能这样?” “你嫁了陈家这么些年,我可沾了你的光?反是这回,你家被夺了爵,我连差事都丢了,现在人天天到我家里追那两万银子,你倒有脸说我。” 那中年男子就是陈大奶奶的亲兄,叫个万能,陈宁原先也见过,记得也是个器宇轩昂的人,怎么这会儿满脸横肉,一点也不讲理。 事儿都到了这时候了,陈老夫人叹气:“当初结亲时候,两家也是差不多的人家,后来你婶子的父亲没了,那两个舅爷,也多是游手好闲的,也全靠了我们陈家,那时候来这里,可不是这样的。” 陈老夫人的话刚说完,万能就竖起眉毛:“你这老婆子胡说什么?我是拿了你三升豆子还是要了你十两银子?这会儿倒有脸说这个。那两万银子,难道你家一两都不肯出?真这样,我也只能狠了心,把我外甥拿去卖了。” 说着万能就去扯陈大奶奶怀里的孩子,陈大奶奶本就病着,再被这么一扯,一口血顿时喷出,倒在地上昏过去。 心安小雨两人大惊,忙去扶陈大奶奶。万能原本就是来吓唬的,见自己妹妹吐出一口血晕倒在地,冷笑一声:“这会儿又做这样娇怯样子,罢了,我明儿再来。” 说完连一声少陪都不肯说,就扬长而去。 陈老夫人长声叹息,陈宁轻叹:“老太太到了这会儿,还不肯接了曾孙的好意吗?”陈老夫人眼中泪滴落,不知该怎么回答。 整个院落一片萧瑟,心安和小雨把陈大奶奶扶进了厢房,小孩子在地上躺着大哭,也没人有空去管管。 陈宁走上前,扶起自己堂弟,这孩子满脸是泪地瞧着陈宁:“你不会真要把我卖了吧?”陈宁摇头,厢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惊呼,分不清是谁的。 小雨已经从屋里跑出来,对陈老夫人道:“老太太,大奶奶呕血不止,不知……”呕血不止,只怕人就要不好了,小孩子听到这话,往厢房里跑去,口中还在喊娘。 一轮残阳挂在那里,照的整座院子都是红的,陈宁看向陈老夫人,陈老夫人闭上眼,眼里的泪再次滴落,对陈宁点一点头。 陈宁明白地对陈老夫人长长地作了一揖,刚直起身就见太医被请来,陈宁也就先告辞,说好第二日再把人请来,先还这六千来两。 孙大哥见陈宁很快又回转来,倒没问陈宁什么,陈宁梳洗过也就歇息,这一觉睡醒时候,金轮早升。 陈宁躺在床上,想了想今日要做的事,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孙婶子端着洗脸水进来,陈宁忙披衣下床,去接孙婶子手里的水:“怎能劳烦岳母?” 孙婶子瞧着女婿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问出来:“你今日去陈家,想是有别的事?”陈宁嗯了一声,把脸擦了擦,回头见孙婶子在擦泪,陈宁倒慌了手脚:“岳母,小婿……” “我不是哭,我只是在想,你这样实心眼的人,我女儿嫁了你,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这么泼天的银子,就见你这样拿出去了。”陈宁并没想到孙婶子会猜出自己的举动,一张脸有些红了:“岳母,这会儿,我娘都还不知道,倒是岳母猜着了。” “小文也肯了?”孙婶子又问一句,陈宁点头,接着陈宁急忙道:“不过我和她说了,有余力方可,定不会让儿女无着落处,也不会学那等沽名钓誉之辈,我所拿出的,并非我的全部。” 孙婶子把眼里的泪擦掉:“我也不过白问一句,小文那孩子,从小就有主意,我这做娘的,从小和她说的话,她也只记得了一条,那就是绝不做妾,旁的,也就任由她去。” 陈宁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孙婶子叹气:“既定了,就去,我也拦不住你,只是这银子,也……” “岳母,若事事都想着别人回报,倒失了这做好事的心。”陈宁的话让孙婶子又笑了:“罢,罢,都是你有理,去罢。” 陈宁对孙婶子恭敬一揖,也就离去。 陈宁到的陈家,万能早已被请来,还在那里乱嚷:“人呢,说好两万,这会儿只肯还出六千来,到这会儿还没见人来,实在是……” 陈老夫人任由他嚷,旁边坐了一个,想来就是那债主,胖的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对陈老夫人道:“这事呢,我原先也不想打扰府上,可谁晓得你儿孙们不贤不孝,这会儿又把祖上的爵位给丢了。欠债还钱自然是天经地义的。” “我们陈家,自然晓得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陈宁打断那债主的话,上前对陈老夫人恭敬地道:“老太太,这是六千银子的票子,还请……” 万能伸手就要过来抢票子,陈宁皱眉看向他:“你不过一个中人,怎能给你?” “你可晓得,我是这家子的舅爷,是至亲,是……”万能还要嚷,就听到门外传来陈大奶奶的声音:“什么至亲,什么舅爷,我情愿没有你这个哥哥!” 心安和小雨扶了陈大奶奶走进,陈大奶奶面色苍白,却衣衫穿的好好的,手里还牵着儿子的手,一走进厅里,陈大奶奶就指着陈宁对儿子道:“给你哥哥跪下,说多谢他!” 第82章 变卖 “哎呀妹妹,你怎的如此?放着自家舅舅不拜,让外甥去拜什么外四路来的哥哥?”万能又大叫起来,陈大奶奶并理会自己兄长,只是闭一闭眼,示意自己儿子赶紧下拜。 小孩子瞧了瞧,见陈老夫人不反对,一咕噜跪下,给陈宁磕了几个头,口称哥哥。陈宁忙伸手扶起小孩子,对陈大奶奶道:“婶婶快休如此,自家兄弟,如何行如此大礼?” 陈大奶奶刚要说话,就又咳嗽起来,旁边的心安忙拍一拍陈大奶奶的背。陈大奶奶闭目喘息一会儿,这才对陈宁道:“我活了这么三十来年,自问通透世事,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到头来,遭了难,才晓得这种念头,不过是没经过大事的孩子,自以为是的念头罢了。” 陈宁听陈大奶奶这话不好,不由皱眉,陈老夫人站起身刚想要说什么,陈大奶奶已经对陈老夫人跪下:“老太太,今儿这事,全因了我当日的一个贪念而起,我何德何能,又有什么脸面,要宁哥儿的银子?” 陈宁忙对陈大奶奶道:“婶子快休如此说,婶子对我们的好,我一直记在心上,若非婶子成全,这些年我也不能有贤妻相伴。更不能……” 陈大奶奶恍然无闻,只放声大哭起来。小孩子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把债主见陈家这样,对万能使个眼色,万能会意,却又露出一丝为难,债主又咳嗽一声。万能牙一咬,上前抓住自己外甥,那小孩子立时哭起来。 万能也不哄他,只对陈大奶奶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你这会儿又哭又拜的,难道是不想还钱?不想还钱也成,就把这孩子拿了去,前面的相公堂子里面,最缺这样细皮嫩肉的。到时做个小唱,遇到个有钱的主儿,说不得还能把这两万银子都给还来。” 那相公堂子是什么地方?小孩子并不晓得,但见自己舅舅一脸凶相,又大哭起来。陈老夫人气的捂住胸口:“这可是你亲亲的外甥。” 万能的鼻子都歪到一边:“亲外甥又如何?难道我又沾了你陈家什么光来?这两万银子,你家赔不出来,不就是我这做中人的倒霉。既如此,也就……” 陈宁见状顾不得许多就要把票子递过去,跪在那里哀哀哭泣的陈大奶奶已站起身,按住陈宁的手:“宁哥儿休这样。” 陈宁惊讶地瞧着陈大奶奶,陈老夫人也十分惊讶,陈大奶奶已经对陈老夫人再次跪下:“老太太,恕做孙媳的不孝,不但没能让祖上的爵位继续,还让爵位丢了,还让小人侮辱,让老太太不得安宁,让太太……” 说着陈大奶奶又哭起来,陈老夫人伸手把陈大奶奶搂进怀里:“这也怪不得你,男人们在外头做事,女人在家中坐着,哪晓得竟这样胡作非为,况且……” 陈老夫人想着当初自己贴身丫鬟是何等的体贴,在这家里也是极其有脸面的,到头来,却是自己这个贴心人,让自己家的爵位丢掉,儿孙四散,到的今日,还要这样受气。陈老夫人悲从中来,也痛哭起来。 债主见他们家哭的这样热闹,不满开口:“你家说要还银子,我都肯先拿这六千两了,这会儿你家说了半日,银子不见分毫,倒在这诉苦起来,到底是?” 陈大奶奶擦了泪,站起身瞧着宅子道:“银子自然有,只是我家欠的债,又怎么能拿别人的银子来还?” 说着陈大奶奶就对外面喊道:“来人!”话音刚落,小雨和红儿两人就手捧着东西进来,陈老夫人瞧见这些东西,望向陈大奶奶的眼神惊讶,但没说什么。 小雨和红儿两人已经走到陈大奶奶身边,陈大奶奶让她们把东西放在桌上。 陈宁见到陈大奶奶这些举动,猜出来些,但没说话,只是在那静候。那些都是些衣服首饰,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还有几叠子纸,瞧着倒像是身契地契。 陈大奶奶把这些东西往那债主那边一推:“这些首饰,足足有两百两金子,这些,是几样宝石古玩玉器。这些古玩,料得你也不懂!” 那债主只冷笑道:“大奶奶想是把这家底都拿出来,大奶奶想来不明白一句,我要的,是现银子,要这些东西来做什么用?难道是嫌家里太大,要这些东西去家里放着,摆好看吗?” 陈老夫人就算落难,也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皱眉要开口,陈大奶奶已经道:“这是自然,你是只认得金子银子的,这些东西,你怎么会认得呢?” 债主的脸顿时变成猪肝色,陈大奶奶又对陈老夫人深深行礼:“孙媳不孝,祖上攒的这些东西,都要变卖了,着实……” 陈老夫人已经摇头叹气:“这些东西,都是热闹时来,衰败时散,我又去在意什么呢?” 一个婆子已经走进:“大奶奶,约好的人来了。”陈大奶奶也不瞧债主,只对婆子道:“还请进来。”婆子应是,转身出去,旋即又走进,身后还跟了几个管家模样的人来。 这几个管家模样的,瞧见陈大奶奶,上前行礼道:“小人主人听的大奶奶要把爱物都卖了出去,主人十分欢喜,特地命小的在这候着。” 一个这样说,另一个也如此说。陈宁到这时候还不明白陈大奶奶举动也就妄做了这些年的生意,皱眉道:“婶子,这些……” 陈大奶奶对陈宁道:“我当然晓得这些东西,连一两成的价钱都卖不了,只是这些东西,积在这里,也不过是白白占了地方。以后……” 陈大奶奶叹气,还说什么以后呢?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罢。小雨已经走上前,把那些古玩字画玉器一一拿出来,和那几个管家说着。那几个管家都晓得陈家的东西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来历可靠,来之前也得了主人吩咐,价格也都晓得,一个个按了主人开的单子,和小雨核对着价钱。 万能到的这会儿,又涎着脸对陈大奶奶道:“妹妹,你果然还是有东西,那你当日怎么不肯说?再者说了,我们是兄妹,你把这些东西拿给我去变卖,价钱也好说一些。” 陈大奶奶面色苍白憔悴,唇却紧紧抿着,听了自己哥哥的话也不吭声,就坐在那,恍然无闻。那债主听着那些古玩字画玉器一个个都有了主,价钱还不低,也有些坐不住,想从中再讨些便宜,方才的话却已经说满了,这会儿再转口也无法,只得闭口不言。 小雨和红儿一个核对着古玩玉器字画,一个在那记着帐,不一会儿那些东西都已空了。小雨把单子递上:“奶奶,这些,共总八千零五十银子。”说着小雨把厚厚一沓票子递上。 债主听到这话,又重新得意起来:“陈奶奶,也不过八千来两,还早着呢。” 陈大奶奶并没瞧债主,只见着那些管家各自拿了东西离开。陈大奶奶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强自压了下去,闭上眼喘息一下,这才对小雨道:“把那两百两金子的首饰也拿给他。” 小雨应是,把金首饰往债主那边推了下。债主又呵呵一笑:“两百两金子,也不过两千银子,再说了,这金首饰,谁家都是要重新溶了另打,当不得钱使!” 陈大奶奶睁开眼瞧着债主,眼中全是怒火,这债主见陈大奶奶眼中怒火,不知为了什么,心中又是一凛,也就把金首饰也收过一边:“罢了,罢了,你是女人,我不和你计较,就算如此,也才一万,还有另一万呢?我要现银子,绝不要什么地契房契。” 陈大奶奶唇色苍白地瞧向陈老夫人,陈老夫人叹气:“这所宅子,当初买过来时,足足三千银子,这么几十年下来,京城地价腾长,也值得四千银子,大奶奶,你去寻买主吧。” 债主冷笑:“得,别说我逼你们孤儿寡母,这些……” “滚!”陈大奶奶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债主愣住,陈大奶奶又沉声道:“给我滚,一月之后,再来拿剩下的一万银子。” 债主脸色有些发白,想要放几句狠话,这家里一屋子都是女人,放了狠话也算不上英雄,只得叫来小厮,把那些东西抗上,票子揣上,和了万能就往外走。 万能走出一步,又溜回来对陈大奶奶悄声道:“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当日那些银子,也是陈家花用了,这会子也该陈家全都还了才是,哪有你把那些私房都拿出来,赔……” 陈大奶奶伸手就往自己兄长面上打了一巴掌,万能吃了一巴掌,不由冷哼一声:“这会子还和我犟,你身边没了东西,以后,还不是我这做舅舅的收拾你的这几个孩儿,到那时……” 万能又冷笑几声,这才扬长而去。 第83章 托孤 陈宁这才开口:“婶子,一大家子,总要花用,况且叔叔和叔公在流放之地,也要盘缠,若连这些都没有了,到那时可如何得了?” 陈大奶奶本就强自撑着,听了陈宁这话陈大奶奶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还谈什么以后?”陈老夫人心中更加酸涩起来,眼中的泪哗哗直流。陈宁心中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什么,只用手抹一下眼中的泪。 有个丫鬟走进来,还想说话见众人这样又吓得不敢说了,只悄声对小雨道:“小雨姐姐,太太她方才趴在窗口听了会儿,这会子在那哭呢。我们也不敢……” 小雨还想阻止,陈大奶奶已经全都听见,对陈宁道:“宁哥儿,你也听见了,这家里老太太虽还明白,却已风烛残年,太太她老人家,也挣扎不起来,我的病已入骨,想来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虽说这家里,他们还有几个叔公叔叔,虽是亲的,隔的远且不说,更还兼有旁的原因一下也不好和你多说。宁哥儿,我自个亲哥哥你也瞧见了,那就不是个人,我死不打紧,打紧的这几个孩子,他们大的不过五岁,小的还在吃奶,我这心里,着实难受。” 陈宁听出陈大奶奶这话,竟有托孤之意,一时愣在那里,不晓得该怎么回答。陈老夫人眉头微皱,毕竟若论托孤,陈宁远了些。因此陈老夫人轻声道:“大奶奶,晓得你经了人情冷暖,觉得无人可靠,可是宁哥儿他,他毕竟……” 陈大奶奶带泪瞧向陈老夫人:“老太太,这会儿,可还有别人可托?按说呢,叔叔还在外头,宦囊甚过得去。该托给他才是。可是老太太一来叔叔离的远了,足有数千里地,二来老太太心里也清楚,叔叔因了这件事,丢了官,叔叔心里虽不说,可谁晓得婶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又何必把孩子送去讨嫌?” 陈老夫人听的陈大奶奶这几句,哽咽不已,昔日在陈府时候,儿孙个个都孝顺的,事儿一出,就瞧出来。虽说陈老夫人写信命儿子不用回来,就在任所闲住,可陈老夫人也明白,儿子若真有心,自该顺便接自己一家子去任所,而不是顺水推舟不问不闻。接去不成,这几个孩子,真要送去,不会不收,那日子过成怎样就不晓得。 儿子如此,嫁出去的女儿孙女们,陈老夫人就更要仔细斟酌。况且把孩子们送去,不过是寄人篱下。 寄人篱下啊!陈老夫人想起这几个字,忍不住把曾孙抱在怀里,又哭起来。陈大奶奶说完这几句,见陈老夫人只是哭个不停,陈大奶奶又道:“老太太,孙媳不孝,为还那两万银子,剩下的东西也全都一空,这手里没有了东西,孩子们以后过成怎样,就全要瞧别人的善心。宁哥儿虽是远支族人,从这几年的事来瞧,是个善心的。况且小文昔日,也是个好心的。把孩子们交给他们夫妻照管,我这心,也就安了。” 陈老夫人听的心如刀绞,把曾孙又抱紧一些,对陈大奶奶道:“休说这样的话,我就算风烛残年,也能护的,护的……”周全两个字,陈老夫人终究没说出来。 陈大奶奶又哭出声:“老太太,您对晚辈们的爱护之意,孙媳没齿难忘,只是这些事,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分晓,总要好几年。孙媳也只有,只有先行托孤。” 陈老夫人伸手把陈大奶奶也揽进怀里,大哭起来。陈宁在旁听的心酸,长叹一声就对陈大奶奶和陈老夫人跪下:“婶婶的意思,做侄儿的已经明白了。婶婶既不愿要这六千银子,只愿托孤,侄儿也只有一句,婶婶有用的着侄儿时候,侄儿的孩子们吃穿什么,这几个孩子也就吃穿什么。侄儿还有一句,婶婶年不过三十,还请珍重保养,万不可说什么丧气话。” 陈大奶奶抬起头,面色苍白依旧,瞧着陈宁道:“什么丧气话,我自个的身子骨,我自个晓得。”说着陈大奶奶就唤人:“安儿,小雨,你们两个,跟了我也有十多年了,特别是安儿,打小就跟了我,若有一日,安儿你定要和小雨帮我照看着孩子。哥儿,你过来,给她们磕头,从此不可再唤柳姨雨姐姐,只可唤柳娘秦娘。” 那孩子从陈老夫人怀里直起身,给心安和小雨磕头。口称柳娘秦娘。心安忙扶住他:“哥儿,使不得,不合规矩!” 陈大奶奶唇边笑容苦涩:“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爵位都没了,府邸也没了,遥想起来,竟似镜花水月一般,还提什么规矩不规矩?安儿,小雨,我若没了,你们当为慈母,好生看护这几点骨血。若有一日,大爷回来了,替我倾诉衷情,就说我虽糊涂,却也替他把孩子们安排好了。” 心安和小雨泪如雨下,哽咽应下,陈大奶奶瞧向陈宁,唇边露出一丝笑,还待再说,喉头腥甜又起,这次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在地上如胭脂红色,瞧来竟触目惊心。 心安忙和小雨把陈大奶奶扶回房去,陈老夫人瞧向陈宁,陈宁正待说话,陈老夫人已经道:“银子什么的,既能赚来,也能散去,唯有这件事,宁哥儿,千万托付。” 陈宁应是,再次给陈老夫人行礼,起身时道:“但愿……” 陈宁无法再说下去,陈老夫人唇边又一抹笑痕,什么都没说,只着人把陈宁送出去。陈宁离开陈家,回身望去,这所宅子,很快也就不归陈家所有,这衰败起来,竟如此快速。 陈宁一路感叹,回到孙家,刚进家门苏舅舅就从院子里站起身:“哎呀,外甥,你总算回来了,陈家都败了,你还去陈家做什么?他家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你难道就全忘记了。当初还嫌弃外甥媳妇是丫鬟出身,想让你们分开,给你别娶一个,你怎的这会儿还去陈家,没的沾了晦气!” 陈宁此刻心中百感交集,不愿应酬舅舅,摇头道:“舅舅当日不也一样劝我,我既不认陈家,自然更不能认你。” 苏舅舅用手捂一下嘴巴,接着就笑了:“当日我这不是受了蛊惑,后来我才晓得,家世什么的都是虚的,最要紧的是你和外甥媳妇过的好。外甥啊,我可听说了,你现在不一样了,还置办宅子买地,要不,你瞧你表弟也闲着,你面子大,给他去荐一个店铺,让他有个事做,一年也有四五十两银子,免得成日在家,寻我们的晦气。” 孙大嫂端了茶从屋里出来,听到这几句唇不由一撇,但还是笑着上前对陈宁道:“姑爷回来了,令舅来了好半日了,说是定要等到您,还说都是亲戚。我们也不好多说。” 陈宁对孙大嫂拱手:“多谢舅嫂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孙大嫂把茶往石桌上一放,也就走了。苏舅舅又拉着陈宁坐下:“你瞧瞧你这舅嫂,一点礼数不懂,都不肯把我往堂屋里请,这也罢了。外甥,我来寻你,就想和你说一句,别傻里傻气,给那陈家什么银子,就你那点产业,全填了进去,他们家也不够花,他们家,那可都是花过大钱的主,万儿八千银子,只当寻常。” “舅舅,我的银子,愿意给谁花就给谁花。舅舅若没有别的事,还是去街上走走,瞧瞧可能给表弟寻个差事,免得坐吃山空,我今儿乏了,还要去歇一会儿。就不陪舅舅了!”陈宁说完,就往后面走去。 苏舅舅追上去,陈宁已经把门一关:“舅舅,这是别人家里,还请不要乱闯。免得被人说失了礼数。”苏舅舅被外甥噎住,气的没法。见陈宁关了门,往堂屋里望去,堂屋们也关上了,内里还传来孙大嫂的声音,成日家听说这人家要分内外,我们也来试试。 苏舅舅没有法,只得往外走,边走边想陈宁那句话的意思,突地苏舅舅双眼一亮,有了,给自己姐姐写信,只是自己姐姐不认得字,到时要是小文看了信,定会瞒住,不如寻个和自己相熟的,请他送信之时,务必要给自己姐姐念信,让自己姐姐不被隐瞒。 如此一想,苏舅舅得意洋洋,也就回家去筹划。 “奶奶,今儿京里送了一封信,说是给太太的,可是呢,那送信的自个就给太太念了信!”夏云带着几分好奇地对小文说,小文哦了一声就道:“这也是常事,这几日,你瞧着这几个新来的丫鬟,可还能用?” 夏云的脸微微一红:“奶奶,以后可真要我去管她们?” 小文捏下她的鼻子:“这是自然,你挑一个聪明伶俐些的,让她去服侍婆婆,还有……”小文还在吩咐,邱奶娘就抱着孩子走进来:“奶奶,太太叫您去呢。” 第84章 小文顺手把孩子从邱奶娘怀里接过,逗弄着:“你正好在婆婆跟前?”邱奶娘应是:“方才太太接了封信,原本小的还当太太会让奶奶去瞧信呢,哪晓得那送信的就拆开念了。小的也不好再在跟前,并没听到,等人走了,太太过了会儿,就叫小的来请奶奶。” 邱奶娘一五一十地说着,夏云的眼眨一眨,小文的眉微微一皱,接着一笑,就走到苏氏这边。 苏氏坐在堂屋里皱眉沉思,小文抱着孩子走进,见状笑道:“婆婆叫媳妇过来做什么?正巧媳妇还在说,等他过几日从京中回来,搬到那边宅子,婆婆想怎么布置屋子就怎么布置屋子,还有……” “媳妇,你别哄我,他去京里,到底是去做什么去的?”苏氏心烦意乱地打断小文的话。小文的眉微微一皱,抱着孩子坐在苏氏身边。 小女孩已经七八个月了,刚一坐下,就要往苏氏身上扑去。苏氏张手抱住孙女,往她脸上亲了亲。小女孩格格笑出声。 小文摸摸女儿圆滚滚的脑袋,对苏氏道:“婆婆,他去京城,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一家子好。婆婆,您亲生的儿子,从小您养大的,什么品性您还不晓得?哪是别人写了封信,说上几句坏话,婆婆您就把这些话放在心里,疑心起自己儿子来?” 苏氏的眉头并没松开,只是把孙女抱的更紧了些,小女孩觉得有些不舒服,在苏氏怀中挣扎了几下,苏氏稍微松开了些,瞧着小文欲言又止。 小文的眉微微一皱:“婆婆,您可是觉得,您自个的儿子,您信,您不信的,是我?” 苏氏的脸微微一红,把孩子交给邱奶娘要她把孩子抱出去,苏氏这才对小文道:“媳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只是府上对我们,算了,这些也不去说了。阿宁就算真想帮忙,也不能……” 苏氏本就不长辩才,说到一半,就皱眉不语。 小文倒了杯茶给苏氏,笑吟吟地道:“婆婆的心思,我做媳妇的明白。银子这东西,能赚得来,也要能花的出去。婆婆,您放心,我这做儿媳的今儿说一句大话,用不上三年五年,再给婆婆买个大庄子,那时在庄子上修个暖房,婆婆想冬日吃鲜韭,过年赏牡丹,我做儿媳的都给您弄去!” 苏氏一口茶都喷出来:“得,你也别哄我了,我们一家子只要开开心心地过就好。那什么冬日鲜韭,过年赏牡丹,这样矫揉造作浪费银子的事,我也不要去做。还是多惜下福,只是我们看着天高海阔的银子,看在那边,算不得什么。” “再算不得什么,我们也尽了心,既尽了心,出了力,这心上,也舒服些。”小文的劝慰让苏氏又浅浅笑了,既如此,就由他们去。 苏舅舅把信送往通州,就在那算着日子,什么时候该收到,收到后苏氏该怎么恼怒,怎么上京城,把陈宁训一顿,到时自己这个做舅舅的从中劝说,就能把苏氏的心再给挽回,到那时就能多得些好处。 现在外甥能干,自己这个做舅舅的,就该多得些好处才是,哪有只想着媳妇娘家,想不着自己这个做舅舅的? 苏舅舅在那越想越美,美的都乐出声来。谁知等来等去,等了足足十天,都没见到苏氏上京。苏舅舅耐不住,再往孙家来。 苏舅舅刚走到孙家门口,门就吱呀一声打开,陈宁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包袱,孙婶子和孙大嫂在后面相送。 陈宁停住脚步,对孙婶子婆媳道:“岳母舅嫂还请留步。” 苏舅舅瞧了这架势,嘴巴不由张大一些,对陈宁道:“外甥,你这是要回通州?”陈宁听到自己舅舅的声音,眉不由微微一皱,这才对苏舅舅道:“见过舅舅,外甥确实是要回通州。京城里的事都已料理清楚,下回来只怕要个把月后。” “真清楚了?哎,我说,外甥,你……”苏舅舅又忍不住再说一句,陈宁的眉皱的更紧,但还是耐心道:“舅舅要说什么,我这做外甥的早晓得,只是外甥年纪也不小了,该做什么我做外甥的也心里清楚,无需舅舅再操心!” 苏舅舅的眉不由紧皱,见陈宁往前走,孙婶子婆媳也关门进去,苏舅舅急忙追上自己外甥:“我说,外甥,我给你娘写了封信,这送信的银子,你总要还我来。” 陈宁无奈地转身:“舅舅,您就算想占点便宜,我这做外甥的也该孝敬,可是您好好地给我娘写什么信搬弄什么是非?这会儿您倒有脸,要我这个做外甥的给您送信的银子,您啊,还是自己受着吧。” 苏舅舅见陈宁又要走,急忙上前拉着他的袖子:“好,好,外甥,就算你恼我,可你小时候,我也给你买过几个糖,难道你不念着这个好?外甥啊,我这做舅舅的纵有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再说这送信的银子,我是瞒着你舅母的,你舅母要对出账来,又要拿我的不是。外甥外甥,难道你就想我们一家子吵闹不停。” 陈宁那句活该都在嘴边了,生生忍住,摸了摸荷包,从里面拿出几块碎银子来:“权当我孝敬舅舅罢。我做外甥的劝舅舅一句,还是好好地寻个事儿做,何必这样?” 苏舅舅伸手接过,掂了掂,眉头就微微皱起,掂着轻飘飘的不上一两银子,有心嫌少,又听到陈宁这样说,生怕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到了。急忙把银子往怀里揣:“晓得晓得,我自然晓得。好了好了,你走吧走吧,以后,你的事,我再不管了。” 陈宁皱眉,对苏舅舅勉强行了一礼,也就转身离去。 苏舅舅的眉皱的更紧,这点银子,能换几日醉饱?不过,总比没有强。 陈宁回到通州,先去给苏氏问安,见苏氏面色如常,陈宁这才放心下来,笑吟吟地道:“毕竟是娘疼爱儿子。” 苏氏白儿子一眼,这才摇头:“你早已大了,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又这么能干,我见识不够,嘴也笨,还做什么定盘星?” 陈宁呵呵一笑,坐在苏氏身边:“娘自然是这家里的定盘星!”苏氏点一下儿子额头:“少来哄我了。这一回,你告诉娘实话,这银子,花了多少?” 陈宁的眉微微一皱就把这一回去京城的事告诉了苏氏,苏氏听到陈家不肯要银子,只要托孤,眉也紧皱:“府上那么多亲眷呢。” “娘,亲眷虽多,只是他们各自有打算,儿子离京之前,去瞧过老太太、太太她们,只怕……”陈宁话没说完,苏氏叹气:“真会不好?哎,说起来,你大婶婶,今年也不过三十来岁,这会儿,怎枯槁如此?” “只怕是她娘家的事,也颇……”陈宁不是爱搬弄是非的人,自然不会再多说。苏氏又叹了几口气,听到外面传来孩子的笑声,苏氏拍拍陈宁的手:“去吧去吧,他们都来了。” 话音刚落,来福已经跑进来,扑上去抱住陈宁的腿:“爹爹,爹爹,你给我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陈宁把儿子抱起,点一下他的小鼻子:“只会要好玩的。”小文抱着女儿走进来,对陈宁道:“你儿子一日念叨你三四遍,就想问你,要买什么好玩的,还说,以后要把好东西摆在屋子里。” 陈宁亲昵地和儿子碰一下鼻尖,这才问小文:“宅子已经瞧好了?” 小文点头:“瞧好了,就在朱家那左转,隔了三家,宅子前后三进,有前院有后院,花园里还有花厅,以后请客摆酒,女客就能请到花厅里。婆婆的屋子也选好了,还有我们的院子,孩子们的院子。” 小文在那絮絮叨叨地讲,苏氏并没让他们回房去,就在那笑吟吟地听着。陈宁回来之后不到一个月,就搬进那宅子里,除了原先的下人,小文又买了大小四个丫鬟,还有一家人前来投靠,小文见这家子为人老实,也就收了。 因此这家里既有丫鬟,也有家人,还有婆子等,热热闹闹上上下下也有二十来口。搬进宅子后,小文又请了一日酒。 这一回的酒席就办的更热闹了,来赴席的人也更多了些,苏氏在那应酬,众人对小文赞不绝口。苏氏照单全收。 朱太太见了陈家这般情形,下定决心对苏氏笑着道:“说来陈太太也是十分有福气的人。瞧来通州这才几年,就挣下了别人一辈子挣不到的家业。” 苏氏笑的合不拢嘴:“这福气一句,我倒觉得自己也有些福气呢。不但有好儿子,还有好儿媳。” 朱太太连连点头:“陈太太这话说的对,俗话说的好,儿子孝顺是假孝顺,儿媳孝顺才是真孝顺!” 苏氏唇边的笑更深了:“能享儿媳的福,才是真福气,就是不晓得我这儿媳,以后要的儿媳,可有这样的好福气?” “这好儿媳还要有好婆婆,听听陈太太这话,就晓得她是好婆婆了。这会儿就担心这个。”有人顺着苏氏的话笑着道。 众人都笑出声,朱太太心中有事,笑了笑就道:“说来,陈太太的孙儿,今年都五岁了,要有合适的,赶早定了亲,也是平常事。” 朱太太这话里的意思,有人已经听出来了,笑着道:“想起来了,朱太太家的大孙女,今年也六岁了,朱太太的家教甚好,要真能成了,也是一件……” 苏氏听着话滑到别的地方去,往朱太太面上瞧了瞧,就笑着道:“倒没想到这事,不过现有他们爹娘在呢,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过逗逗孙子孙女们玩耍罢了。想来朱太太也是如此。” 都听话听音,朱太太也笑了:“陈太太这话提醒了,这孙子们的婚事,都要孩子们做主,我们这些做老人的,也就任由他们做主罢!” 众人都点头,苏氏端起酒杯:“来,来,都再吃一杯酒,以后日子还长,我们啊,还要再相处几十年呢!” 众人笑着端起酒杯,碰了一杯,也就一饮而尽。 苏氏今日格外高兴,送走了客人,小文督率着众人在那收拾东西,收拾完后见天色已晚,小文也就往苏氏上房来。进的屋里,见屋内灯火通明,苏氏坐在窗边若有所思。 小文顺手从旁边丫鬟手里拿过一件斗篷给苏氏披上,笑着道:“婆婆今儿喝了好几杯酒,还是早些歇着罢!” 苏氏伸手拍了拍小文的手:“我就是喝了几杯,觉得心里欢喜,这才坐在这窗边。媳妇啊,我今儿在酒席上,听到朱太太有意要求亲,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就觉得,心里是百感交集。” 小文淡淡一笑:“婆婆和朱太太说话时候,我恍惚也听见了,不过来福还小呢,这会儿就说亲事,未免太早,总要等到十一二岁,瞧着性情也有些定了,再留心着。” 苏氏笑了:“我也不过白说一句,你们都有主见,难道我还要讨你们的厌?只是想着,你公公初没了时候,那时候我是六神无主,任由人摆布,那时真恨不得随着你公公一起去了。后面日子真是咬牙熬着过的,现在能过这样日子,已经是想都想不到的日子。” 小文又安慰了苏氏几句,苏氏的酒意渐渐涌上来,小文也就服侍苏氏睡下,这才回房。 陈宁已经洗澡换衣,靠在榻上在那打盹,听到小文的脚步声,陈宁就睁开眼,对小文嘟囔一声:“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这会儿啊,家里宅子大了,服侍的人也多了,偏生就见不到你了。” 小文坐到梳妆台前正在卸妆,听到陈宁的话就笑了:“哎,这房里现在这么多的丫鬟,你喜欢哪个,就让你服侍啊?” 陈宁伸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搧:“你今儿喝的不是酒,是醋?怎么这么酸?”小文在镜中抿唇一笑,这镜子已不是铜镜,而是一面玻璃镜,比小文昔日放在箱子里的那几面小镜子大许多。 镜中人在烛光照耀下,双颊微红,双眼像含了一汪水一样。陈宁走到小文身边,用手点一下小文的脸。 小文把陈宁的手给打掉:“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瞧着做什么?”陈宁顺势把小文的肩搂住:“我只要你服侍,别人,我一个都不要。” 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当真?我可和你说哦,这家里,就算你不想,可是难免会……” 陈宁面上也露出笑,在小文耳边声音发腻地说:“要真有这样丫鬟,有一个赶出一个,有一双就赶出一双。” 小文又笑出声,陈宁把小文的肩膀搂的更紧:“你调理出来的人,哪会教出这样的?”小文低头一笑,外头月色正好,天地宁静。 京城里的消息时有传来,先是陈夫人没有熬过夏天,等到秋天来后,陈大奶奶也倒了下去。陈宁既被托孤,也就收拾行装往京城去。 陈家已不住在那所宅子里,只在孙家左近地方赁了一座小宅子,两进大小,使唤的人已经不多。陈宁到时,只觉门楣十分冷落。 陪着陈宁的孙大哥不由叹气:“这些日子,眼瞧着这陈家,越发衰败下来,和当日情形真不可同日而语。” 陈宁没有说话,只是推开大门,院中那个叫红儿的丫头正在做针线,瞧见陈宁,面上顿时生出喜色,高兴地迎上前:“哥儿来了,不,现在该叫大爷了。奶奶前儿还说起您,还说……” 红儿话没说完,小雨已经从厢房里走出来,对陈宁道:“大奶奶听见您来了,特地命我出了请您进去。” 陈宁的眉皱了皱。孙大哥已道:“事急从权,况且你又是晚辈,进去罢,我在这等你。” 陈宁点头,红儿已经对孙大哥道:“孙舅爷,还请在堂屋里喝茶。”孙大哥来陈家这么几次,还是头一遭被这样客气相待,点头跟了红儿进去。 陈宁已进到陈大奶奶房内,房内一股药味,还有一股属于将死之人的,独有的*味道。陈宁的脚步变的有些凝重。 屋内有七八个人,除了陈老夫人和春鹦,就是陈大奶奶的三个孩子,心安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碗药。 陈大奶奶把药碗推开,瞧着走进来的陈宁,陈大奶奶露出一丝笑:“宁哥儿,你来了?” 陈宁上前:“婶子,您……”陈大奶奶眼里的神色更加黯淡:“宁哥儿,你别哄我了,你能来,我很高兴。你是个好人。宁哥儿,我也只能累你。我不瞒你,我们现在上上下下剩下的银子也不过七八百两,老太太又老,我……” 陈宁已上前一步贴在床前跪下:“婶子,休说还要如此多的银子,就算一文没有,我这做侄儿的,也该照顾弟弟妹妹们,奉养老太太,若……” 陈大奶奶唇边的笑更显衰败:“你别拿话哄我,经历了这么多,我什么不明白呢?我只愿孩子们一生平平安安,原先,我总觉得,荣华富贵才是一生所求,到的现在,只求平安二字。” 说着陈大奶奶眼里的泪落下,看着自己的儿女,招手让儿子走到自己跟前,陈大奶奶的儿子今年也不过七岁大,已经知道些事情,眼泪就没断过。 陈大奶奶抚摸着儿子的眉眼,眼里十分不舍:“儿,这些日子我和你说的话,你可要记住。从此之后,就是大人,再不是孩子。” 小孩子哭着跪下,陈宁瞧着陈大奶奶眼中的不舍,没有说话,只是对陈大奶奶点头,陈大奶奶又望向陈老夫人:“孙媳不孝,致家中有如此大祸,儿……” 陈老夫人泪如雨下,说不出一个字来。陈大奶奶一一看向面前的人,纵有万般不舍,也敌不过命去,抓住儿子的手一松,撒手而去。 众人大哭,陈宁恭恭敬敬地给陈大奶奶磕了三个头,也就起身,由得小雨等人给陈大奶奶换衣服,缓缓走出房来。 孙大哥从堂屋里走出来,问陈宁道:“可是大奶奶她?”陈宁点头,孙大哥叹气,跪在庭院里冲着陈大奶奶所住房屋磕了三个头。陈宁并没阻止孙大哥,只是看着这所院落。 陈大奶奶丧礼上,还是有几个亲友来吊唁,各自送了些奠仪,又有陈宁帮忙,陈大奶奶丧事也算办的过的去。 万家只来了几个人,并不见万能的影子。这倒让陈宁的心安定了些。丧事办完,陈宁也就和陈老夫人商量,要奉着陈老夫人回通州。 陈老夫人听完陈宁的打算,叹气道:“从小生活在这京中,嫁的是勋贵子弟,连外任都没去过,以为会死在这京中,谁知道,到的临老,倒要出外了。” “是……”陈宁只说了一个字,陈老夫人已经摇头:“别说什么你不孝的话,通州也好,离的远些。” 陈宁只答了一个是字,陈老夫人对陈宁笑道:“快别这样了,你只把我当个长辈看待就好,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公府太夫人,昔日我总觉得,我是怜老惜贫的,这一年的事,我才晓得,那不过是哄外人的话。” 陈宁听着陈老夫人的话,并没说话,陈老夫人拍拍陈宁的手:“老了,又开始絮絮叨叨了。不说了,你说哪日就哪日,也不用去择什么日子了,这京里嚼裹大,纵有几个亲友,也无需去辞了。他们面上虽不嫌弃我们,这心里怎么想的,我又如何不知道呢?” 陈宁没有再说,只听着陈老夫人絮叨,过了两日,也就收拾陈老夫人等人回通州。到通州那日,早得到消息的小文和苏氏前来城外迎接,见到苏氏,陈老夫人百感交集,什么话都说不出。 第85章 安定 苏氏唇边的笑更深了:“能享儿媳的福,才是真福气,就是不晓得我这儿媳,以后要的儿媳,可有这样的好福气?” “这好儿媳还要有好婆婆,听听陈太太这话,就晓得她是好婆婆了。这会儿就担心这个。”有人顺着苏氏的话笑着道。 众人都笑出声,朱太太心中有事,笑了笑就道:“说来,陈太太的孙儿,今年都五岁了,要有合适的,赶早定了亲,也是平常事。” 朱太太这话里的意思,有人已经听出来了,笑着道:“想起来了,朱太太家的大孙女,今年也六岁了,朱太太的家教甚好,要真能成了,也是一件……” 苏氏听着话滑到别的地方去,往朱太太面上瞧了瞧,就笑着道:“倒没想到这事,不过现有他们爹娘在呢,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过逗逗孙子孙女们玩耍罢了。想来朱太太也是如此。” 都听话听音,朱太太也笑了:“陈太太这话提醒了,这孙子们的婚事,都要孩子们做主,我们这些做老人的,也就任由他们做主罢!” 众人都点头,苏氏端起酒杯:“来,来,都再吃一杯酒,以后日子还长,我们啊,还要再相处几十年呢!” 众人笑着端起酒杯,碰了一杯,也就一饮而尽。 苏氏今日格外高兴,送走了客人,小文督率着众人在那收拾东西,收拾完后见天色已晚,小文也就往苏氏上房来。进的屋里,见屋内灯火通明,苏氏坐在窗边若有所思。 小文顺手从旁边丫鬟手里拿过一件斗篷给苏氏披上,笑着道:“婆婆今儿喝了好几杯酒,还是早些歇着罢!” 苏氏伸手拍了拍小文的手:“我就是喝了几杯,觉得心里欢喜,这才坐在这窗边。媳妇啊,我今儿在酒席上,听到朱太太有意要求亲,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就觉得,心里是百感交集。” 小文淡淡一笑:“婆婆和朱太太说话时候,我恍惚也听见了,不过来福还小呢,这会儿就说亲事,未免太早,总要等到十一二岁,瞧着性情也有些定了,再留心着。” 苏氏笑了:“我也不过白说一句,你们都有主见,难道我还要讨你们的厌?只是想着,你公公初没了时候,那时候我是六神无主,任由人摆布,那时真恨不得随着你公公一起去了。后面日子真是咬牙熬着过的,现在能过这样日子,已经是想都想不到的日子。” 小文又安慰了苏氏几句,苏氏的酒意渐渐涌上来,小文也就服侍苏氏睡下,这才回房。 陈宁已经洗澡换衣,靠在榻上在那打盹,听到小文的脚步声,陈宁就睁开眼,对小文嘟囔一声:“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这会儿啊,家里宅子大了,服侍的人也多了,偏生就见不到你了。” 小文坐到梳妆台前正在卸妆,听到陈宁的话就笑了:“哎,这房里现在这么多的丫鬟,你喜欢哪个,就让你服侍啊?” 陈宁伸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搧:“你今儿喝的不是酒,是醋?怎么这么酸?”小文在镜中抿唇一笑,这镜子已不是铜镜,而是一面玻璃镜,比小文昔日放在箱子里的那几面小镜子大许多。 镜中人在烛光照耀下,双颊微红,双眼像含了一汪水一样。陈宁走到小文身边,用手点一下小文的脸。 小文把陈宁的手给打掉:“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瞧着做什么?”陈宁顺势把小文的肩搂住:“我只要你服侍,别人,我一个都不要。” 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当真?我可和你说哦,这家里,就算你不想,可是难免会……” 陈宁面上也露出笑,在小文耳边声音发腻地说:“要真有这样丫鬟,有一个赶出一个,有一双就赶出一双。” 小文又笑出声,陈宁把小文的肩膀搂的更紧:“你调理出来的人,哪会教出这样的?”小文低头一笑,外头月色正好,天地宁静。 京城里的消息时有传来,先是陈夫人没有熬过夏天,等到秋天来后,陈大奶奶也倒了下去。陈宁既被托孤,也就收拾行装往京城去。 陈家已不住在那所宅子里,只在孙家左近地方赁了一座小宅子,两进大小,使唤的人已经不多。陈宁到时,只觉门楣十分冷落。 陪着陈宁的孙大哥不由叹气:“这些日子,眼瞧着这陈家,越发衰败下来,和当日情形真不可同日而语。” 陈宁没有说话,只是推开大门,院中那个叫红儿的丫头正在做针线,瞧见陈宁,面上顿时生出喜色,高兴地迎上前:“哥儿来了,不,现在该叫大爷了。奶奶前儿还说起您,还说……” 红儿话没说完,小雨已经从厢房里走出来,对陈宁道:“大奶奶听见您来了,特地命我出了请您进去。” 陈宁的眉皱了皱。孙大哥已道:“事急从权,况且你又是晚辈,进去罢,我在这等你。” 陈宁点头,红儿已经对孙大哥道:“孙舅爷,还请在堂屋里喝茶。”孙大哥来陈家这么几次,还是头一遭被这样客气相待,点头跟了红儿进去。 陈宁已进到陈大奶奶房内,房内一股药味,还有一股属于将死之人的,独有的*味道。陈宁的脚步变的有些凝重。 屋内有七八个人,除了陈老夫人和春鹦,就是陈大奶奶的三个孩子,心安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碗药。 陈大奶奶把药碗推开,瞧着走进来的陈宁,陈大奶奶露出一丝笑:“宁哥儿,你来了?” 陈宁上前:“婶子,您……”陈大奶奶眼里的神色更加黯淡:“宁哥儿,你别哄我了,你能来,我很高兴。你是个好人。宁哥儿,我也只能累你。我不瞒你,我们现在上上下下剩下的银子也不过七八百两,老太太又老,我……” 陈宁已上前一步贴在床前跪下:“婶子,休说还要如此多的银子,就算一文没有,我这做侄儿的,也该照顾弟弟妹妹们,奉养老太太,若……” 陈大奶奶唇边的笑更显衰败:“你别拿话哄我,经历了这么多,我什么不明白呢?我只愿孩子们一生平平安安,原先,我总觉得,荣华富贵才是一生所求,到的现在,只求平安二字。” 说着陈大奶奶眼里的泪落下,看着自己的儿女,招手让儿子走到自己跟前,陈大奶奶的儿子今年也不过七岁大,已经知道些事情,眼泪就没断过。 陈大奶奶抚摸着儿子的眉眼,眼里十分不舍:“儿,这些日子我和你说的话,你可要记住。从此之后,就是大人,再不是孩子。” 小孩子哭着跪下,陈宁瞧着陈大奶奶眼中的不舍,没有说话,只是对陈大奶奶点头,陈大奶奶又望向陈老夫人:“孙媳不孝,致家中有如此大祸,儿……” 陈老夫人泪如雨下,说不出一个字来。陈大奶奶一一看向面前的人,纵有万般不舍,也敌不过命去,抓住儿子的手一松,撒手而去。 众人大哭,陈宁恭恭敬敬地给陈大奶奶磕了三个头,也就起身,由得小雨等人给陈大奶奶换衣服,缓缓走出房来。 孙大哥从堂屋里走出来,问陈宁道:“可是大奶奶她?”陈宁点头,孙大哥叹气,跪在庭院里冲着陈大奶奶所住房屋磕了三个头。陈宁并没阻止孙大哥,只是看着这所院落。 陈大奶奶丧礼上,还是有几个亲友来吊唁,各自送了些奠仪,又有陈宁帮忙,陈大奶奶丧事也算办的过的去。 万家只来了几个人,并不见万能的影子。这倒让陈宁的心安定了些。丧事办完,陈宁也就和陈老夫人商量,要奉着陈老夫人回通州。 陈老夫人听完陈宁的打算,叹气道:“从小生活在这京中,嫁的是勋贵子弟,连外任都没去过,以为会死在这京中,谁知道,到的临老,倒要出外了。” “是……”陈宁只说了一个字,陈老夫人已经摇头:“别说什么你不孝的话,通州也好,离的远些。” 陈宁只答了一个是字,陈老夫人对陈宁笑道:“快别这样了,你只把我当个长辈看待就好,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公府太夫人,昔日我总觉得,我是怜老惜贫的,这一年的事,我才晓得,那不过是哄外人的话。” 陈宁听着陈老夫人的话,并没说话,陈老夫人拍拍陈宁的手:“老了,又开始絮絮叨叨了。不说了,你说哪日就哪日,也不用去择什么日子了,这京里嚼裹大,纵有几个亲友,也无需去辞了。他们面上虽不嫌弃我们,这心里怎么想的,我又如何不知道呢?” 陈宁没有再说,只听着陈老夫人絮叨,过了两日,也就收拾陈老夫人等人回通州。到通州那日,早得到消息的小文和苏氏前来城外迎接,见到苏氏,陈老夫人百感交集,什么话都说不出。 陈老夫人如此,苏氏也不由感慨起来,眼中的泪禁不住往下滴落。小文忙道:“老太太,婆婆,先进城再说,这路边这样哭啼,让人瞧了,终究不好。” 苏氏忍泪,陈老夫人抬眼瞧着小文,不由点头:“昔日你就是个伶俐的,这么些年,历练的更加伶俐了。” “笨嘴拙舌的,哪有老太太半分呢?”小文谦虚着说了两句,苏氏忍不住笑了,陈老夫人更加感慨,陈宁已经过来请陈老夫人和苏氏重又上车往城内行去。 心安和小雨抱着孩子,坐在后面车上,心安掀起帘子瞧向外面,瞧见小文在那和陈老夫人说话,不由对小雨道:“这人间的事,真是难料,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小雨往外瞧去,马车又重新行走,心安把帘子放下,小雨唇边不由露出一抹笑,这笑瞧在心安眼里,是那样莫名。 心安伸手握住小雨的手:“我说一句话,你莫怪,你和小文原先是一样的,现在……” 小雨已经笑了:“安姐姐这样说话,就是我和你白相识那么多年了,小文过的好,我只会高兴的,更何况这会儿,小文还能帮我们一把。难道我还心里觉得,当初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何现在,偏你是这样的,还要见不得小文过的好?” 心安抿一下唇,接着笑了:“倒是我糊涂了,说起来,你也是个好人。” 小雨又浅浅一笑,马车已经停下,红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安姐姐,到了,下车罢!”心安掀起车帘,望了望陈家宅子,这所宅子,自然比不上宁远公府高大巍峨,仆从也没有这么多,但比起陈府被夺爵后住的宅子,已经好许多了。 一个管家娘子模样的人走到车面前,对心安道:“是柳姨娘和秦姨娘罢?奶奶吩咐我先过来带着你们进去。” 心安点头:“还没请教这位妈妈尊姓大名?” 婆子咳了一声:“姨娘客气了,我男人姓郑,不过是在这家里帮忙罢了。姨娘还请下来,哥儿姐儿也请下来,这宅子不大,就这么走着进去罢。” 心安在红儿搀扶下走下车,小雨抱着最小的女孩走下来,男孩和稍大些的女孩被郑婆子抱下来,男孩瞧着这座宅子,大些的女孩打个哈欠,要心安抱:“柳娘,这就是以后我们要住的?有没有很多姐姐?” “姐儿小嘴可真巧,这家里,只有一个姐儿,算来是你妹妹呢!”郑婆子絮絮叨叨说着,众人往里面去,进了二门,郑婆子指着东边:“那是太太住的,太太说,老太太位尊,就请老太太和太太住一个院子。这旁边一个小院子,收拾出来,委屈柳姨娘秦姨娘带了哥儿姐儿在这里面住。” 说着话,郑婆子就带着心安等人进到小院子里,心安见这正屋三间,两边厢房,阶下种了一丛竹子,中间放着一个金鱼缸,檐下挂了两个鸟笼子。 心安正要仔细瞧瞧,就见堂屋中间的帘子掀开,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来,瞧见郑婆子,这丫鬟先叫一声婶婶好,接着就对心安和小雨行礼:“柳姨娘秦姨娘好,这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床帐都齐备的。我们奶奶的意思,您就带了大姐儿,住东边那间,秦姨娘带了二姐儿,住西边那间。哥儿就住东边厢房,等再过两三年,外面书房收拾出来,就请哥儿和我们哥儿,都住到外面书房去,请了先生,一起读书写字,只是不晓得两位姨娘意下如何?” 心安不由抿唇一笑:“这样布置很好,只是我们也该先去给太太、爷、奶奶磕头问安才是。”夏云又笑吟吟地道:“姨娘们远道而来,还请先歇息,什么磕头问安的,我们奶奶说……” 夏云话音还没落,身后就响起小文的笑声:“你这丫头,这会儿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了,还不快把人请进去,感觉倒茶,让人端热水来各自洗一洗,只会在这说些废话。” 夏云吐一下舌,忙请心安等人往屋里坐。小文已经走上前,一手拉了心安,一手拉了小雨,瞧着她们道:“老太太那里有婆婆陪着呢,我过来瞧瞧你们,你们倒别怪我没出去迎你们。” 小雨望着小文,心里有千言万语,一时说不出来,听了小文这话,眼角有泪出来,忙用手把眼角的泪擦掉,对小文道:“你这两句话,倒让我不晓得说什么了,这会儿,我们远道来投,该是给你磕头问安,多谢大奶奶收留呢。” 小文故意把脸一板:“真要给我磕头?夏云,赶紧拿垫子来。”夏云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却没动。小文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这会儿还说什么别的?什么大奶奶,我们还不是论我们的,赶紧进屋坐下,歇息一会儿,我已经让厨房做了晚饭了,本该要摆团圆酒席的,怕你们拘礼,我和婆婆说了,请婆婆陪着老太太,我陪着你们一起。” 说着小文感慨地道:“我们也有许多年没见了,也该好好说说话了。” 这一句感慨听的小雨眼中又有了泪,瞧向小文,小文正好也转头过来,两人四目相视,只一瞬两人眼里的泪都落下。心安晓得小文小雨交情不一样,忙对红儿道:“既然大奶奶说了,我们就先进屋歇息吧。小雨,你在这陪着大奶奶罢。” 小雨应了一声,心安抱着孩子往里面去,小文又示意夏云出去,这才转向小雨,小雨满眼是泪,小文也是一样的。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处,小雨这才道:“我安心了,安心了!”小文拿帕子给小雨擦擦泪:“这会儿,你提心安姐姐做什么?” 小雨噗嗤一声笑出声,小文拍拍她的脸,这么多年的分离仿佛从没有过,两人之间也似没有身份的差距,还是昔日陈府,两个无话不说的小丫鬟。 “都怪我,一见你就高兴。倒忘了,你这会儿是一家主母,哪还能有这样小儿女态?被人笑话!”小雨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对小文道。 小文提起茶壶给小雨倒了杯茶,借此掩饰自己的激动:“什么一家主母,难道一家主母就不许哭了?你不晓得,知道府里出了事,我这心里,不担心别的,就担心你。” 小雨接了茶,只饮了一口就笑道:“担心我做什么呢?小雨,自从那件事后,我虽还活着,心早已死了。” “对不住!”小文握住小雨的手,小雨摇头:“这声对不住,你还要说多少回?再说若非如此,我也没有这么些年的安生日子过。我图的,不就是个安生?” 说着小雨又瞧向小文:“这会儿见了你,果真过的很好,比我想象中还好,我这心,很欢喜!”小文喉咙又哽咽了,听到厢房里传来红儿的声音,小文把话岔开:“原先我以为,红儿只怕会出去,怎的遇到这样大难,她反而跟着大奶奶?” “红儿现在也不比小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晓得要被人买走,倒不如跟着大奶奶呢,大奶奶心慈,见不得……” 说着小雨就摇头:“罢了,不说旁的了。横竖现在也算安顿下来了,当日我还笑话你呢,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一个善念,让你得了这么一个好丈夫,有这样的好日子。真好。” 提起往事,小文也浅浅一笑,和小雨说起别后的事,这中间很多事小雨都听说过了,但由小文讲出来,小雨听的更为津津有味。 足足讲了多半个时辰,那边心安已经洗过澡换好衣衫,带着孩子们过来重新给小文见礼,小文的话还没说完,心安不由笑吟吟地道:“果真还是和原来一样,这嘴巧的,更上一层了。’ 小文起身要给心安让座,心安急忙阻止:“快别这样,今时不同往日,你就算不在意这些礼,我们可不能不在意,否则那就成什么了?” 小文的眉微微一皱就道:“我听他说,说大奶奶那日,命哥儿姐儿给你和小雨磕头,从此改口叫娘,这会儿,还说这个做什么?” 心安勉强一笑:“这不一样,不过哄人的说话。”说着心安就要给小文行礼,小文忙拉起心安:“家里没这么大的规矩,快坐下吧。真要这么大的规矩,也没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多的下人去讲规矩去。” 夏云噗嗤一声笑出来:“跟在奶奶身边这么些年了,才晓得,别人说奶奶嘴巧,是真的呢。”小文故意白夏云一眼:“你也跟着来取笑我,都坐下罢。安姐姐,小雨,说句推心置腹的话,我们昔日怎么样,今日虽不能和原先一样,却也不必处处拘束。家里就那么几个人,拘束了,就不好相处了。” 心安到的此时,心才算真的安下,毕竟不敢分庭抗礼,虽然坐下,也只敢坐了一半身子。 小文晓得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见几个孩子们过来,也就一一问过他们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心安指了那个男孩对小文道:“这个,就是当日送子观音跟前求来的,因此小名就叫个观保,大名还没起呢。” 小文留心瞧瞧,见他生的颇似陈大爷,再问问,晓得已经识了几个字,不过是陈大奶奶病中消遣教子罢了。小文笑着道:“说到这个,我家哥儿也五岁了,想着开蒙呢,等过两个月,慢慢地寻访一个好先生。” 说着小文就顿一顿:“只是我们这样人家,纵拿着大把的银子,那种十分有名的先生,也请不来。” 心安在侯门公府过了那么几十年,又不是不明白人情世故的,已经笑着道:“好先生都是在科举上出名的,只是我想着,让孩子们识得几个字,懂事明理就好,读书成名这些事,还是……” 小文见心安眉头紧皱,望一眼那个叫观保的男孩,轻叹一声道:“怎么说,府上也能算读书人家。” 心安没有再说话,只是瞧着观保,眼中似乎有叹息,观保规规矩矩坐在那,什么都没说。小文眼角又有些酸涩,强忍住了,笑着起身:“光顾着说话了,也该让他们去见见他们伯母哥哥,还有两个侄儿侄女,也该要见见叔叔姑姑呢。” 心安也起身:“这才是正理,说来,你家哥儿叫什么名儿?” 小文掩口一笑:“我儿子的名字,说出来就让人笑,一家子都不会起名,小名就叫个来福,闺女还没起名呢,都只叫个大姐儿。” “名字就是这样好,小名儿,叫着顺口就是了。大爷当初的名字,那还是老国公翻了书起的,说的是能一世平安无忧,现在不过……” 心安说着就又停下,小文晓得陈大爷父子都在流放,不由问道:“说起来,这被流放的,多有许拿银子赎的,府上那时候并不算走投无路,为何没去书?” “这比不得别的罪,判了不许赎,总要再过些年,遇到大赦了,才许回京来。”心安提起陈大爷,眼中话里满是关切,小文瞧了瞧身后跟着的那三个孩子,观保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两个女儿都还小,只跟在后面乖乖走着。 小文收回眼,和心安又说笑几句,到了外面,陈宁已带着孩子们陪着苏氏在那等,又彼此见过礼,也就各自用饭,饭后各自去安歇。 小文回到屋里,见两个孩子都已睡了,自己走回房中,打算卸妆歇息,刚拿掉发上的一根簪子,就长叹一声。 一只手搭上小文的肩,陈宁把小文的肩握紧一些:“我们不但要教好儿孙,还有这些下人们,主人恩多威少的,到头来,大树要倒,也就从这些倒起。” 小文往后一靠,靠在陈宁怀中:“我也想起这事呢,当日这孩子出生时候,府上那是何等的欢喜,说是陈家有后,那些来贺喜的人,个个都赞这是有福气的孩子,这才几年,就成这样了。” “好在柳姨娘和秦姨娘瞧着都是知进退懂礼的人。”陈宁安慰着小文,小文靠在陈宁肩头,眉头微蹙,陈宁拍着妻子的肩。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整个宅院之中,灯烛都熄灭了。 小雨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这院子不大,红儿也睡在她房里,听到小雨在那翻身,红儿就道:“小雨姐姐,原本,大奶奶是想把你给这边大爷的。” 小雨转头看向红儿:“你这丫头,又想说什么呢?你要再想些旁的,这家里,就住不成了。” 红儿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但还是强撑着道:“小雨姐姐,你是好人,我晓得,小文姐姐也是好人,可我们这会儿,承了那么大的情,总要还的。虽说有大奶奶的临终托付,可是……” “红儿,你再胡扯,我就真不要你了,我旁的不能,要把你嫁出去,还是能做到的。”小雨厉声地道,红儿吓的不敢再说话,小雨仔细听了听,没听到红儿说话的声音,重新躺下去,这会儿,就更睡不着了。 有心要去和心安商量,把红儿遣嫁了,可是这服侍的人原本就不多了,红儿虽有些嘴碎,服侍也好尽心。小雨的眉皱的更紧,往红儿睡的方向瞧了瞧,那眉皱的更紧。要不,去和小文商量商量? 徘徊再三,小雨在两三日后还是去寻了小文,小文正在和夏云说着什么,见小雨进来,小文就起身相迎:“来了都好几日了,也没和你好好说话,这会儿,怎么得空来我这里?” 小雨坐下,接了小文倒来的茶,攥着茶杯久久不语。 小文往小雨面上瞧了一眼,示意夏云下去,这才坐在小雨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到底有什么事呢?你有心事,别个瞧不出来,我怎会瞧不出来?我们都认得这么些年了。” 小雨这才把茶杯放下,瞧着小文道:“我晓得这话不该我说,现在虽说我们是住在一个宅子里面,到底不是一家子。我就想了个法儿,你也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们的用度,你逐月给了,我们在那院里,自己过日子,你也不用派什么服侍的人去,我们也不出来。可好?” 小文瞧着小雨,满面惊讶,接着才道:“定是出什么事了,小雨,你实话告诉我罢。” “没什么事,小文,居家过日子,总是越简单越好,虽说都是陈,早就分了家了,这会儿落了难了,我们也……” 小雨滔滔不绝的地说,小文已经打断她的话:“你别哄我了,可是红儿对你说了什么?这丫头,当初我还在府里时候,就晓得她什么都好,就是嘴不好,还想巴高往上的。这回见到她,我还奇呢,怎么她反而留在这边。听你说了缘由才晓得。你放心,你不好说,我去和她说。这一家子过日子,总是和和睦睦地好,哪能多有口舌是非。” 小文的话小雨仔细听着,听完了小雨才摇头:“不止为了这个,还因为旁的呢,虽说我们勉强也能算得上这边大爷的长辈,但我和安姐姐身份摆在这里,万不可有摆长辈架子的理。这边大爷,年岁还轻,我和安姐姐,也都不到三十,若有那不知进退的小人在外造谣生事,岂不美事反为不美,因着这个,我才来寻你说这话。你我之间,从小一起的交情,虽说你我的心都明白,可挡不住那起子小人。” 小雨小文在屋里说话时候,苏氏陪着陈老夫人往这边来,苏氏瞧见夏云在外站着,笑着问夏云:“怎的你不在屋里伺候?” 夏云恭敬地道:“秦姨奶奶在里面和奶奶说话呢!” 苏氏并不在意,举步想往前,陈老夫人却拉住苏氏的胳膊,苏氏惊讶,往陈老夫人面上瞧去,见陈老夫人面色疑惑。苏氏低头一想,就蹑手蹑脚往小文那边走去。 陈老夫人的面色不由微微一红,但还是跟着苏氏往那边去。 这是小文房内,外头还有夏云,小文小雨说话自然不会防备,陈老夫人正好听到小雨的那番话,陈老夫人面上不由有惭色,瞧向苏氏,苏氏也神色感慨,见陈老夫人瞧向自己,苏氏忙伸手拍拍陈老夫人的手。 里头的小雨已经道:“这些心事,我也不好说给别个,也只有说给你了,你也不要笑话我,笑话我不知羞耻。” “怎会如此?你这样想,也是想的周到,毕竟这世上,说怪话的人多。”小文宽慰地道。小雨瞧着小文,感慨地道:“小文,也只有你,我能倾心一吐了。” 小文拍拍小雨的手,夏云好奇地瞧着苏氏和陈老夫人,陈老夫人忙擦了擦眼里的泪,苏氏对夏云点一点头,夏云会意,对屋里道:“奶奶,太太和老太太来了。” 小雨忙擦一下眼里的泪,小文给她整理下衣衫,两人携手走出。苏氏对小文笑吟吟地道:“老太太说,有话要和你说呢,你晓得,这家里,我已经久不管事了,这有什么事,自然都是要来和你说。” 小文给苏氏和陈老夫人都倒了茶,这才站在一边,恭敬地道:“老太太有什么事呢?” 陈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才道:“这两日我想了许多,虽说都姓陈,可是呢,早已分家,这样过来住着,日逐用度都是你们供给,虽说是你们好心,可我这心里,到底有些不像意呢!” “老太太这话,当初若非叔叔婶婶对他青眼,得了些本钱,还没今日这样的产业呢。”小文奇怪苏氏为何不阻止,还是笑着道。 陈老夫人方才已经打定了主意,怎会让小文反对,笑着道:“我已经想好了,这日逐用度,你都记好了帐,以后呢,若有重新起来的一日,自然要还给你们,若不能,这账册就带到我棺材里去,这世里我还不上,下世里还。” 第86章 讯息 观保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小文和陈宁相视一笑,小文已经道:“你要和你大哥说什么,难道还不好意思开口?” 陈宁对小文摆摆手,笑着对观保道:“难道当着你大嫂的面不好说,这样,我们兄弟到外面说去。” 观保的脸腾地红了,站起来双手直摆:“大哥大嫂待我都很好,怎么会不好意思当着大嫂的面说呢,只是前儿听先生讲了孝子的故事。做兄弟的就想,王祥年岁尚小,就能卧冰求鲤,算来我已经十一,算不得小孩子,此刻依着大哥大嫂在此,饱食无忧。祖父和父亲却在流放之地受苦。做兄弟的就想着,进京寻个法子,能把祖父和父亲都救出来。” 观保一口气说完,小文和陈宁夫妻对视一眼,感慨顿生,什么都说不出来。 观保的脸又红了:“大哥大嫂可是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毕竟大哥这么些年,也给祖父和父亲都想过法子,可是毫无办法。只是我想着,怎么说我也是祖父之孙,父亲之子,这件事,我想着,总能,总能……” 观保又有些结巴,小文浅浅一笑,陈宁轻咳一声,接着小文就道:“我们并不是笑你,只是觉得,你这么小,还是个孩子,竟有这样的心胸想法,着实是让我们这些人,都觉得惭愧。” “大嫂这样说做兄弟的,做兄弟的越发不好意思了,我虽然小,也已十一,当日祖父和父亲,在京中也有些故交,这些年都没有来往,但总有几分情分在,若我厚着脸皮,上门去求,或者能让祖父父亲早日回转。” 陈宁和小文又对视一眼,陈宁沉吟一下,抢在小文之前开口:“既这样,那我这一回就带你上京去,只是昔日你们的故交,能帮忙的,只怕也……” “不管有没有用,我做儿子的,总要为父亲略尽心意,若不然,也是愧为人子。”观保老老实实地回答,陈宁不由笑道:“没想到我们陈家,今日竟有这样的千里驹。” “大哥这样赞誉,做兄弟的实在不敢当。”观保的话让陈宁放声大笑,小文也笑了,说了几句,小文也就去见陈老夫人,说明这件事情。 陈老夫人正在教自己的两个重孙和敏姐儿学写字,敏姐儿刚写好了自己的名字,往姑姑们那边瞧瞧,对陈老夫人道:“老太太,我也想多学几个字,就像大姑姑一样。” “敏姐儿,你比我们小好几岁呢,我们会写的,你怎么会呢?”大姐儿笑吟吟地对敏姐儿说。 敏姐儿的小嘴撅起来,小文已经带着丫鬟端着点心走进来,听到女儿这样说就笑了:“敏儿,你这争强好胜的性子,到底是像谁?” 敏姐儿吐一下舌头,起身跑到小文跟前:“娘不喜欢吗?” 大姐儿二姐儿都站起身叫嫂嫂,小文让丫鬟把点心放在桌上,对大姐儿她们道:“写字写了这么半个时辰了,先来吃些点心吧,我陪老太太说说话。” 大姐儿二姐儿瞧向陈老夫人,见陈老夫人微微点头,两人这才离开座位走到桌边,丫鬟已经打来热水,三人依次洗了手,坐下吃点心。 小文把一盘点心放在陈老夫人跟前,又亲自伺候陈老夫人洗了手,对陈老夫人笑着道:“老太太的见识果真不一般,这三个孩子,比十来岁的孩子还强呢。” “你这嘴啊,就跟抹了蜜似的!”陈老夫人拿起一块点心笑道。 小文笑着说了两句闲话,陈老夫人让她们姑侄出去玩耍,这才对小文道:“今儿过来,有什么话?” “难道不许我过来瞧瞧老太太?”小文笑吟吟地道,陈老夫人白她一眼:“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快些说罢,我什么事都受的住。” 小文这才把观保的话说出,陈老夫人听完小文说的话,沉默半日才叹道:“这孩子有心了,想来我也是拦不住的。” “这是好事,怎么能拦呢?”小文的话让陈老夫人又笑了:“你又不是不晓得这里面的事,这事呢,要算大呢,是极大的事,可是要说小呢,在有些人眼里呢,是极小的事,只是瞧有人愿意不愿意帮忙。只是都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不晓得天子还恼不恼我们了。” 小文了然地拍拍陈老夫人的手,陈老夫人已经收起感慨,对小文道:“不过这样也好,能让他受些挫折,早受挫总好过晚受挫。” 小文想劝劝陈老夫人,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只是陪着陈老夫人一起沉默。陈老夫人已经又道:“你也不必劝我,这些年还想不通的话,我也不会又过了这么些年了。你去,和观保说,就说这一去,只可尽心尽力,谋事在人的事,就算不成,也不用太过自责。” 小文应是,又陪着陈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见陈老夫人面露疲惫之色,小文也就起身告辞。走出门时,只见满院树木苍翠,鲜花盛开,那姑侄三人正在树下玩耍。 小文一时恍然,仿佛又回到初进陈府之时,在那看着陈府的姑娘们在那玩耍,那时想的,不过是能得主人的青眼罢了,而现在,已经全不一样。 敏姐儿已经跑过来喊娘,小文拿出帕子给女儿擦一下额头的汗,又和小姑们说了几句,也就离开这里自己忙碌去了。 心安和小雨是观保将要启程时候才听说这件事的,心安不由感慨:“到底是和他父亲不一样,大爷性情虽然宽厚,可这样的事,未必会做。” 小雨把做了一半的针线放下:“虽说如此,可这一去,未必能讨到好消息,只怕还是像老太太说的,不过是去受些挫折。” “当初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啊!”心安忍不住感慨一句,昔日陈府的繁华,已经离开她们许久了。小雨压在喉咙里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安姐姐,若大爷有一日回来,你……” “我什么?”心安浅浅一笑:“大奶奶没了,我们就算守了这么些年,也没有替代大奶奶的理儿。大爷要真有心,不续娶一位,就够了。” “可是……”小雨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心安就摇头:“再有恩,有些事也是越不过的。”小雨见心安眉头微蹙,没有再问,只是继续做着针线。 陈宁这一回去的差不多两个来月,除了刚到京城时候遣人送了封信,说已到京城,十分平安之外就再没信了。 小文在家要侍奉长辈抚养儿女,外头还要去看帐,帮着料理生意,有应酬也要去,十分忙碌,也只有夜间人静时候才会想起丈夫,虽然心中嘀咕,但没消息也要耐着性子等。 这日小文还在听掌柜在说这些日子的生意,就听到郑婆子的声音:“奶奶、奶奶,大爷二爷回来了。” 小文站起身,接着就对掌柜的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些帐,我留下慢慢瞧罢!” 掌柜的也不是那样不会看眼色的,拱手道:“这是自然,还请奶奶自便,我先回转铺子,想来东家明儿就该过去了。” 小文等掌柜的一走,自己就往外走,还没走到厅上,就听到陈宁的声音,还夹着来福问东问西的声音。 小文唇边不由现出笑容,缓步走到厅内,陈宁正被来福缠着问东问西,观保在旁边坐着,眉头微皱。小文的脚步不由放缓一些,观保早已听到脚步声,站起身对小文行礼。 陈宁把来福往小文那边一推:“你娘来了,你还问长问短的?” “你这一去,就是两个来月,儿子挂念着你呢。”小文笑着说了句,这才道:“回来了,也不说先去歇歇。” “这不是刚进门就被儿子缠住?”陈宁笑着说了句,这才坐下道:“晓得你着急呢,这回的事,竟有眉目了。” 小文有些惊讶地看向观保,观保已道:“边关又起战事,去求了王爷,多感王爷盛情,说家父若能上战场,立下功劳,那别说回京,就是重新得到官职,也是轻易的事。只是家父从小读书,这打战的事,只怕不在行。” 陈家虽以军功得到爵位,后辈子孙中,也多有从军的,但这中间,绝不包括承爵的长房嫡支。陈大爷是长房长孙,怎会武艺? 小文是晓得这件事的,不由皱眉:“这上了战场,刀枪无眼,也不知……” 小文的话没说完,观保已经起身道:“哥哥嫂嫂久别再会,我做兄弟的不该打扰,我还是先回书房去。”说着观保打了一拱就往外走。观保心情如何,小文已经尽知,因此并没相拦,来福追着观保出去:“二叔等等我。” 小文望向陈宁,陈宁叹气:“这一路上劝了这孩子许久,毕竟还是孩子,心里的事总藏不住。这九死一生的事,也难怪他懊恼呢!” 第87章 陈宁说完话后长叹一声,小文沉默一下才道:“罢了,毕竟都已经去了战场,只是这事,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和原先不一样,自然可以告诉。”陈宁毫不犹豫地说。小文又笑了:“瞧瞧,你都这样想了,那这件事,我们也只有听天由命了,况且这一去战场,虽有九死一生的,可还有那个一生呢,如果能立了功劳,也……” 小文的话并没说完,陈宁就道:“得,方才还说什么尽人事听天命呢,这会儿就又想功劳了。不管是什么,我们把自己的事做好就成。”小文又是一笑,没有说话。 陈老夫人听的小文转述的话,长久没有说话,小文正想安慰她,陈老夫人已经道:“这孩子,毕竟和原来不一样了。这人啊,总要经受些挫折。你把观保叫来,我安慰他就是。以后,若有个万一,他啊,就是我们陈家的顶梁柱了。” 陈老夫人这话里有无尽的叹息,小文并没再劝,只让人唤来观保。观保给陈老夫人问安之后,小文行礼退出,望向远方方向,又瞧向那道通往心安她们居住小院的门,小文心中的叹息久久萦绕不去。 或许,对心安她们来说,陈大爷不回来,才会更好。小文摇了摇头,把心中这个奇怪的念头摇掉。走一步算一步罢。 观保和陈老夫人说了什么,没人知道,自此之后,观保读书更加用功。而陈老夫人的身体,也渐渐虚弱下去。小文夫妻请医寻药,心安小雨等人尽心服侍,陈老夫人的身体还是一日比一日差下去。 请来的医生都说,陈老夫人这是病已老熟,药石无效,再不用白费银子。让准备后事了。话都这样说,小文夫妇再不死心也渐渐依言替陈老夫人准备好棺木等物。 观保瞧见小文夫妇准备这些,晓得曾祖母再也不好,暗自吞泪罢了。战事依旧在进行,但对通州的普通人来说,想打听战场上的消息是件难事,甚至,很多人并不知道边关有战事。 陈老夫人的病一日挨着一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陈老夫人这一口气就咽下去,再也吐不出来。 观保这几日也不去上学,只是在曾祖母床边服侍。这日陈老夫人昏昏沉沉睁开眼时,见到观保双眼红红地在床边。 陈老夫人长出了一口气,才对观保道:“你好生去读书,何必为我耽搁呢?”观保眼泪滴落:“曾祖母,您……” 陈老夫人摇一摇头,对丫鬟道:“去把太太、大爷大奶奶请来,还有两位姨娘,我这会儿清醒一些,要交代几句话。” 观保听的大惊,跪在床边道:“曾祖母,您若,我,我怎么办呢?”陈老夫人伸手拍拍曾孙儿的头,摇头道:“你有什么可怕的呢?你大哥大嫂都是善心的,你伯母也是好心的,我并不担心你的吃穿。先生也是好的,我也不担心你的学识。我唯独担心的,你是失母之儿,虽有你母亲所言,但总有我在上面。你那两个姨娘也不好多言。观保,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对待你两个姨娘。虽说名分如此,她们两个,所为足以为我陈家妇!” 心安小雨离的近,听到消息就匆匆而来,心安正好听到这两句,登时大哭起来,跪在陈老夫人跟前道:“老太太,我们,哪能得这样的话。” 陈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心安和小雨,对她们点头:“我要走了,以后,你们两可要好好教导孩子们,心安、小雨,你们虽名分低微,所为极好。观保,去给你两个姨娘磕头。以后,倘若能归来,另娶新人,磋磨你们时候,你们就拿了我这话来说。” 观保上前给心安小雨两人跪下,磕头行礼,心安心中悲伤,伸手抱了观保就大哭起来。小文夫妻和苏氏都已赶来。苏氏听到这话,也伤心地哭起来。 小文眼中含泪,上前劝陈老夫人:“老太太,这话,我们都记得了,老太太今儿精神好些,还是不要说话了,等明儿再……” 陈老夫人闭目摇头:“我已油尽灯枯,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小文,你是个好孩子,也是有福气的,有你帮忙照管他们,我很安心。小文啊,这些年,谢谢你了。” “都是一家子,老太太这样说,就是折我的福。”小文虽然晓得陈老夫人这话已是临终遗言,还是劝慰着。 陈老夫人又往曾孙们面上望去,唇边现出欣慰的笑,双手一松,闭目而去。观保跪在床边放声大哭,屋内的人都大哭起来。小文哭了两声,走到观保跟前:“晓得你伤心,不过各样的事情都该办起来,还要换衣衫呢。” 观保被陈宁扶起身,往陈老夫人那边瞧了瞧,强忍住泪对小文和陈宁行礼:“曾祖母的后事,还请,还请……” 陈宁一把扶住他:“这话何晓你说,你大嫂自然心里有打算,快跟我出去罢。”观保嗯了一声,还是依依不舍地看向陈老夫人。观保的心情陈宁自然理解,只是按着他的肩拉着他出去。 小文带着众人给陈老夫人换了衣衫,停在正厅上设了灵位,又让人赶紧去做了棺材。陈宁现在生意颇好,这些银子也不是件难事。 倒是观保见陈宁夫妻这样相待,心里不安,对陈宁道:“曾祖母生前曾说,无需这样对待,大哥大嫂这样花销,我这心里着实不安。” “这话是从何说起?虽说是别房,我们也算老太太的曾孙,做曾孙的帮着做丧事,这也是常事。你若推辞,就……” 陈宁的话还没说完,有个管家已经走进来:“大爷,边关来了一封信。”陈宁接过信,打开瞧了眼,面色顿时变了,观保看向兄长:“大哥,这信上说什么?” 陈宁摇头:“信上说,你祖父,在上个月,殁在战场上了。这信,是你父亲来的,叮嘱千万不要告诉老太太。” 观保听的这话,身子晃了晃,竟然晕过去,陈宁忙和小厮扶起他,唤了几千声,观保这才算醒过来,瞧见陈宁,观保伸手把陈宁的手握住:“大哥,我要去边关,去见我爹,不然,我这就是不孝。” “你这会儿就去了边关,这才叫不孝呢。你祖父刚没了,你父亲又在边关赶不回来,你二叔公就算收到信立时赶过来,也要两三个月的时间,难道要让曾祖母灵前,没有孝子孝孙吗?” 陈宁这两句话说的观保头又低低的,陈宁见他活动一些,又道:“事有轻重缓急,这会儿,总要先办老太太的后事,至于你父亲那里,慢慢会再有信回来。” 观保又答了一个是字,陈宁又劝他几句,管家来报,又有客来了,陈宁让小厮照顾着观保,这才出去外面迎接吊唁的客人。 陈宁这些年在通州也算有些名声,又这样大办丧事,来吊的客人极多,京城中陈家的故交,还有陈家那些出嫁的女儿们,听到这消息,也有人来吊唁的。 因此陈老夫人的身后事办的十分热闹,因陈二老爷这个亲儿没赶回来,观保一个孩子又无法做主。陈宁就在离城十里的地方,择了块地,把棺木暂时瘄起来,等陈二老爷回来时候,再让观保扶灵回去京城葬下。 陈老妇人的棺木瘄到城外,这丧事也算办完。观保又在书房里读书,陈二老爷在陈老夫人去世后三个月才赶来。先去陈老夫人灵前磕了头,陈宁这才说出打算。陈二老爷听完后沉默良久才道:“虽说入土为安才是正理,只是母亲生前也是受过诰命的,之后诰封虽被朝廷追了回去,可还有个万一,况且你大叔公为国尽忠,我想着,等战事结束,朝廷只怕会有表彰下来,到那时再扶灵回去安葬,也好看些。” 陈宁听完才有些惊讶地问:“朝廷会有表彰下来?” 陈二老爷笑一笑:“说来,当初我们家的事,罢了罢了,这都是过去了,现在你大叔叔在战场上,听说也立了些功劳,若有了万一,爵位重新回来,到那时,你兄弟就是你大叔叔的嫡长子,到那时,你这个兄长,定然少不了些好处。” 陈宁和这位叔公并不算很熟,只听说他从小读书聪明,长大出仕做官也颇有名声。此刻听到这话,觉得心里有点不得劲起来,过了好些时才道:“我不过报恩,并不是为了好处。” 陈二老爷露出一脸我明白的神情,话不投机半句多,陈宁也就请陈二老爷歇息,自己回去屋里。 小文回到屋里,见陈宁一副长吁短叹的样子,有些好奇地走上前:“你不是和二叔公说话吗?怎么不多陪会儿?” “我一直以为,我行事不过无愧于心。谁知没想到,倒有人这样瞧我。”小文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又问了几句,陈宁这才把陈二老爷说的那句话说出,说完还闷闷地道:“这话,听的心里挺不得劲,若是别个说,我只当别个不明白我,可偏偏是这家里的人这样说,我还真……” “你不是一直说,做事由心吗?这会儿又这样了?”小文笑着说了这么一句,陈宁瞧向妻子:“这会儿你怎么又这样说了?被人这么一误会,以后若他们真能又起来,我还是离远点好。” 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晓得你要做知恩不望报的好人,可是你难道没听那佛经故事上说的因果报应啊?如果他们真起来了,要报,你就收着,要不肯报,也就罢了。若是刻意回避,那反而变成用别人的名声成全你的名声了。” 陈宁用手拍拍额头,接着看向妻子:“这样的道理,你怎么想出来的?倒是我拘泥了。若时时刻刻想着这些,害怕别人说,那做人岂不太拘束了?” 小文笑了:“就是这样的道理。我们不去做那伪善之人,百般做作只用别人的名声成全自己名声。自己做了什么,别人爱谢,就听听,不爱谢,也就罢了!” 陈宁点头:“这啊,要写成家规,挂在堂前,让子孙后辈都记得才是。”小文啐丈夫一口:“也亏你好意思。” 陈宁又呵呵笑了几声,小文已经叫来丫鬟:“二叔公这回来的匆忙,告诉外面的,必要服侍好才是。” 丫鬟领命而去,小文回头,见陈宁满面恍惚,又弹他额头一下,陈宁回神过来,把小文的手握住。 陈二老爷在通州住了几日,也就离开。观保送走陈二老爷,继续安心读书。日子一天天过去,边关的战事将要结束,而好消息也终于传来。陈大爷在战场上作战勇敢,又兼前宁远公殁于战场。天子也觉旧日恼怒有些无故,追前宁远公为安北伯,陈大爷着袭安北伯,等孝期一满,着入朝效力。 消息一传到通州,陈宁就急急地告诉了小文苏氏。苏氏听的这个消息,连声念阿弥陀佛,双手合十:“这定是老太太在天之灵保佑,才有这样的好消息。媳妇,快,赶紧备了香烟纸钱,我给老太太上柱香,让她也欢喜欢喜。” 小文应是,早有伶俐的丫鬟们把东西准备好,用托盘托出来。苏氏亲自接了,和小文来到陈老夫人灵前虔诚上香。刚把香插到香炉内,心安和小雨听到消息就赶来。心安满眼是泪:“太太,这话,可当真?” 苏氏笑吟吟地道:“自然是真的!” 话音还没落,丫鬟就来报:“外头有客来了,知州前来拜访大爷二爷呢,还有知州太太也来了。”陈家在通州那么多年,顶多就是和知县来往来往,知州亲自上门来拜访,这还是头一遭。小文急忙吩咐下去,又陪了苏氏,前去二门迎接知州太太。 刚到二门,知州太太的轿子就已来到门前。小文和苏氏急忙跪下迎接。知州太太在轿中瞧见,忙命停轿,亲自下轿扶起苏氏:“不过是来拜访一下,咱们做咱们的相处,这样拘礼可就不该了。” “寒家不过白身,太太这样说,着实让我们心中不安。”苏氏恭敬地说,知州太太瞧着也就三十出头,听苏氏这样说,笑的更开怀了:“陈太太说什么呢?你们在通州也是有名的人家,原本赴任之初,就该前来拜访了。” 小文在背后听着,怎不明白知州太太是为什么来的,但并没说什么,只是和苏氏二人恭敬地请知州太太到了正厅,丫鬟们送上茶来,小文亲自奉上。 知州太太四处环顾了下正厅,赞了几声不愧是世家出来的,这布置什么的,都极其清雅。苏氏也和知州太太客气几句。 知州太太和苏氏说了几句闲话,也就笑着道:“听说安北伯还有几位女眷在这里,还想请出来相见呢。” 苏氏和小文互看一眼,接着苏氏就笑了:“那就把孩子们请出来,至于,剩下的,还要等安北伯回来呢。” 知州太太已经哦了一声:“听得那两位原本不过是小星。这么几年,能侍奉老太太,又经办了老太太的丧事,又教导儿女们,这样的人,也算是经过患难的,自然不能以平常姬妾相待。” 苏氏倒没想到这层,只望了小文一眼,若不是知州太太提起,小文倒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不过这事,小文笑着道:“府里的规矩历来都大,这种事,自然不是我们能问的。”说话时候,大姐儿两姐妹已经到来,小文笑吟吟地让大姐儿俩姐妹见过客人。 知州太太瞧瞧大姐儿,又赞下二姐儿,把早已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送给两个姑娘。小文料到知州太太这是着意结交,示意两个小姑子把礼物收下。 大姐儿二姐儿陪着坐了一会儿,知州太太也就说几句闲话告辞。知州太太方走,同知、通判和这城里别家的女眷,也纷纷来访。 苏氏婆媳两人招待了几个,也觉得乏了,就命人挡驾。陈宁那边也是如此,小文回到房里时,陈宁已经等在那里,对小文摇头道:“这么些年,数今日最累。” 小文倒了杯茶自己喝了,才摇头道:“再过几日,这应酬只怕更多呢。这会儿,只怕……”陈宁已经接口:“不是这会儿,今儿我出去见客时候,已经有人在那恭喜我这个冷灶烧的好,这话说的,我着实。” “这些纷扰总是有的,不过罢了,等安北伯回来,再说罢!”小文用手揉下额头,有些无奈地说。 之后果然十分热闹,每日都有人前来拜访,陈家在京中的族人也从京里赶来,和陈宁商量等安北伯归来时候,就把陈老夫人送到京中下葬的事。 来的也不是别人,就是陈鸣父子。算来和陈鸣父子,也有五六年没见面了,陈鸣都已留了胡子,见到陈宁就笑嘻嘻地打一拱:“哥哥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当初还有人笑话你呢,这会儿,哥哥就摇身一变,成了叔叔跟前第一得意人了。” 陈宁初见陈鸣,也十分高兴,可听到这么两句,陈宁的眉头又皱起:“不过略尽心罢了,什么得意人不得意人,就别再提了。” 陈鸣满面不信,陈宁已经转向陈五叔:“五叔许多年没见,瞧着越发硬朗了。” 陈五叔哈哈一笑:“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这些年我也不出来走动了,都是你兄弟帮我,若不是这一回,我们陈家,又出了这么大的喜事,我啊,也不会再出来。” 陈宁请陈五叔父子坐下,小厮端上茶来,陈五叔环顾一下厅内:“宁侄儿果真能干,瞧这厅堂,收拾的这么齐整,当年还,罢了,罢了,这些都是当年的话了,也就不提了。” 陈宁命小厮去把儿女请出来,对陈五叔笑着道:“那些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不用再提。五叔这回来,想来定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吩咐的,算是什么呢?不过是当初出事时候,各自都有些不好见人处。就想着,想请你从中和安北伯说说呢。” 陈宁这么些年生意下来,怎会听不出话外之音?听了这话就笑着道:“当年的事,想来大叔叔也是宽厚大度的,并不会放在心上。” “你要晓得当年有些人做了什么事,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陈鸣在旁懒懒说了一句,陈五叔咳嗽一声,瞧一眼儿子。 陈鸣又笑了:“爹,你也不用瞧我,我晓得你是好心。只是那些人,当年连个明哲保身都不肯,只会落井下石,今日又要去舔……” “你胡说八道什么,那都是你长辈。”陈五叔顾不得许多,轻斥儿子,陈鸣喝了一口茶,并不理自己父亲。 陈宁心知肚明,当初陈家的那些族人,只怕做了些什么落井下石的事,这也算人之常情,毕竟陈家被这样厌弃,夺爵抄家,只怕没有个十来年,是不会复原的,自然是先眼前的利益才最重要。谁晓得又有这么一出? 因此陈宁只笑了笑,见自己的儿女都已走进,招呼他们上前见过叔公叔叔。 陈五叔也止住话头,赞了赞陈宁的两个孩子,给了见面礼,里面已经送出酒饭来,陈宁招呼陈五叔父子入席饮酒,陈宁给陈五叔父子劝着酒,慢慢地问着。陈鸣喝了两杯酒,话也就多了,说起陈家族内这些年的事,陈鸣只是摇头不已,又说定北伯归来,不认这些族人才最好呢。 陈五叔在那呵斥儿子,怎么也呵斥不下去。陈宁心中已经有了定论,见他们父子各自都有了酒意,也就命小厮扶他们下去歇息,陈宁在那徘徊良久,双眉紧皱,终究只是长叹一声。就在众人准备妥当之后,原先流放而走的罪人,今日的安北伯,从边关归来。 第88章 颠倒 这一日,通州城内张灯结彩,全城士绅都出城去迎接安北伯,领头的是陈五叔父子。陈宁家中,却十分安静。 陈宁瞧着一身平常衣服的观保,双眉紧皱:“你父亲今日归来,你为何不去迎接?” 观保背过身,不和陈宁说话,陈宁更加惊讶,小文走进来,见状就惊讶地问:“还当你们都出去迎接了,怎么还在这里?” 陈宁叹气摇头:“不知这孩子怎么了?就是不肯换上新衣衫,还说,不去迎接他的父亲。”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走到观保跟前:“你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昨儿还不是说的好好的,今儿怎么就不肯去了?你不去,难道要让你父亲说我们对你教导不好?” 观保摇头:“嫂嫂,不是这样,昨儿父亲遣回来的那个人,说了父亲还带了女眷回来。偏偏又没说是什么样的女眷?若是父亲另娶,这也是常事,又让秦娘柳娘如何自处?若照了礼仪,秦娘柳娘自然也要去给那续娶的人面前行礼服侍。这么些年,秦娘柳娘如何对待曾祖母,哥哥嫂嫂都是有眼见的,曾祖母临终之前,也留有遗言,若父亲续娶,到时……” 陈宁小文两人相视一眼,小文皱眉,陈宁还想相劝,小文已经道:“这事,你总要去问问你父亲,若是别人传话错了,或不过是身边一个服侍的侍妾,你又何必放在心里?再者说了,就算你父亲真的续娶,你也是你父亲的嫡长子,” “嫂嫂这话错了,我并不是为了父亲,虽有礼法在前,也有情分,此刻情分和礼法冲突,我竟不知该向那边。” 观保的话让小文哑然失笑:“这孩子,真是已经长大了,想的这样周到。你既知道这个道理,难道还不晓得见到你父亲,细细地问了,何必要这样放在心上?” 观保还在皱眉,就有管家匆匆跑进来:“大爷、大奶奶,安北伯已经到我们家门口了。”陈宁夫妇讶异,小文也无暇再让观保换上衣衫,和陈宁两人拉了观保就出去迎接,还不忘命人大开中门,以迎接安北伯。 三人到了大门口,就见昔日的陈大爷,今日的安北伯已经在门前下马。陈宁忙冲着马头跪下行礼:“侄儿给叔叔请安,叔叔安好。” 安北伯已经往前走了几步,亲自扶起陈宁,用手去拍陈宁的肩:“好,好,当日我瞧你就是个不错的,没想到落难之时,也只有你尽心尽力,好,好!” “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并不敢得叔叔的称赞。”陈宁恭敬地说,安北伯放声大笑,观保上前给安北伯行礼,安北伯瞧着儿子,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好,好,我有这样的儿子,也不枉了。” 安北伯的话刚说完,就有一人上前:“还请先进府去,在这路上,总不好说话。”陈宁和安北伯说话时候,小文已经瞧见队伍之中,有一顶暖轿,那轿子用的是红色轿帘,轿子旁边还跟着一个丫鬟,看来定是女眷在里面。 小文不由想,到底这个女眷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是侍妾还是安北伯续娶的? 安北伯已经左手拉了陈宁,右手拉了观保往里面去,小文想寻个人问问,却寻不到人,只得往里面来。 那顶女轿一直往二门处来,小文赶到时候,丫鬟正扶了那个女眷下轿。小文见那女子二十来岁,生的杏眼桃腮,是个美人。 小文见了她的穿着打扮,一时不晓得这到底是续娶的还是侍妾,倒不知怎样相待,索性往前一步,对那丫鬟道:“还请这位到里面喝茶,只不知怎么称呼?” “我们夫人是……”丫鬟已经张口道,那女子拍拍丫鬟的手,对小文道:“老爷说,等朝廷诰命下来,才能称夫人,这会儿,还不能称夫人呢。” 纵是小文聪明伶俐,也一时分不清这种路数到底是为什么?只得笑道:“原来叔叔已经要请诰命了?” “老爷说了,老太太还没下葬呢,总要得了诰命,按仪下葬,方才算是合了礼数。”女子扶了丫鬟的手往里面走,笑吟吟地对小文说。 小文的心里更加狐疑,从这丫鬟的称呼,听起来像是续娶,若是从这女子说的,那就不是正经续娶,而只是糊涂过日子。 想着,小文的眉不由紧皱,怎么没看出来,安北伯被流放,竟还艳福不浅,还有这样的美人呢。 小文也没有再问,只陪着她们主仆走进厅内,命人上茶,喝茶时候小文细细地又瞧了那女子。那女子喝了两口茶,就对丫鬟使眼色,丫鬟会意,对小文道:“大奶奶,听说这家里,还有两位姨娘,还请姨娘出来,总该正了名分。” 小文见这女子并不阻拦,心中念头一动,就笑着道:“总要等到我去问过叔叔,叔叔说了,才敢请出来呢,再说这样大事,我……” “大奶奶,晓得您和两位姨娘相处久了,和我们夫人还是初次相逢,只是我们的夫人,是老爷亲口说的。”丫鬟碰了小文的一个钉子,脸不由一沉。小文可不怕这样狐假虎威的人,对身后的丫鬟道:“出去外面,问问安北伯,这位女眷,到底是续娶的还是叔叔身边乏人服侍,纳的侍妾,我们该怎样对待。” 丫鬟应是而去,那女子的丫鬟见小文这样吩咐,眉头不由紧皱,又要和小文说话。 那女子已经把茶杯放下,对小文浅浅一笑:“说的是呢,这名分总要先正了,不过昔日我嫁过来时,也……” 女子说着微微一顿,小文已经先问出来:“还不晓得是哪年嫁的?” “我们夫人,嫁过来已经七年了。”丫鬟快嘴快舌,女子已经打断:“六年!” 丫鬟的脸顿时红了,小文在心里算了算,已经笑了:“前头那位婶子,去世还没满七年呢。”这话里的意思,女子已经清楚,脸色顿时变了。 接着女子就笑了:“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老爷身边服侍,公公对我,也十分称赞,公公生前也说过,就认我为儿媳妇了。” 小文心里明镜似的,只浅浅一笑:“这事,总要问过叔叔,再者说了,陈家从没有这样扶正的理。” “什么扶正?我们夫人,是老爷亲口所说,要得诰命,是以后的安北伯夫人。”丫鬟见主人的气势不够,立即在旁帮腔。 小文才不理那丫鬟,把点心往那女子面前推了推:“这一路想来十分辛苦,先请垫一垫。”小文和这对主仆在说话,已有人把这些对话往心安小雨那边说了。 心安听到来了这么一个人,那眉立即皱紧。小雨见心安神色变了,对心安道:“姐姐,若是好好续娶,也就罢了,可是这么一位,当初也是以侍妾身份嫁过来,这样的人,只怕会恨……” 小雨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下去,心安已经跌坐下来,轻叹道:“总是我命苦。小雨,你说,我们离大爷这么些年,他和新人,自然是百般听从,哪会肯听我们的,只是我觉得,我们罢了,可是哥儿姐儿,他们……” 心安的话没说下去,小雨也晓得这话不该自己说,可这一颗心,怎么都不安定。 安北伯正在和陈宁说话,陈五叔数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陈五叔怎不明白安北伯还在生自己的气,见一个丫鬟走进,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五叔心里想讨好陈宁,给陈鸣使个眼色,陈鸣会意,笑着问丫鬟:“可是嫂嫂的酒席好了,要请我们去坐席?” 丫鬟摇头,接着轻声道:“大奶奶问,那个女眷到底该怎样相待?”安北伯听到这一声,眉头立即皱起来,陈宁瞧见安北伯这样,心里更加疑惑。 偏生通州知州已经笑着道:“安北伯听的并没续娶,想来那位,不过是个侍妾,这如何相待,你们奶奶还不晓得吗?” 丫鬟正要转身离去,安北伯已经叫住丫鬟:“你先等等。”陈宁察言观色,笑着问道:“难道叔叔已经续娶了?” 这一问,安北伯竟不知怎么回答,安北伯身边一个人已道:“从来都有扶正之例,前安北伯临终之前,已经遗言让伯爷,扶正了。而且还向朝廷请了诰命,等诰命下来,自然就是安北伯夫人了。” 陈宁方才就见这人数次代安北伯说话,晓得这定是安北伯贴身服侍的,等听了这两句,陈宁瞧向这人的眼神有了疑惑。 扶正两字从这人口中出来,通州知州不由一笑,安北伯的脸微微一红,陈鸣自言自语地道:“我们陈家,向来没有扶正侍妾的理,要娶,不都是正正经经续娶,哪有……”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陈五叔已经喝止住自己儿子,对安北伯道:“扶正也是常见的,等诰命下来,我们自然就要去认亲戚。” “父亲,若真要扶正,尚有两位姨娘,不管是按了资历还是劳苦功高,都高过那位姨娘,况且娘去世之前,也亲口对儿子说过,从此以后,要视两位姨娘为母!曾祖母过世之前,也曾……” “这里没你说话的分!”安北伯用手拍一下桌子,对观保怒道,观保闭了口,厅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安北伯定定心,对观保道:“罢了,这件事,等以后再说。” 接着安北伯对丫鬟道:“去告诉你大奶奶,该怎样对待就怎样对待。” 丫鬟应是退下,通州知州已经笑着道:“朝廷的诰命,按说,再过段时候就该下来了。”安北伯点头:“等诰命下来,我就奉了祖母的灵柩,和着父亲的灵柩,一起回京城下葬,当日……” 安北伯想起当日被夺爵之后,陈家的墓园虽然依旧,但看守的人也没有,只怕,已经凌乱的不成样子了。 这场小风波仿佛已经散去,陈宁的眉并没松开,怎么感觉事情并没结束,甚至越来越烈了?丫鬟回到里面,对小文说了安北伯的话。小文听完,瞧向那女子,接着小文就笑了:“既然叔叔说该怎样对待就怎样对待,来人,请这位姨娘下去歇息!” 丫鬟应是,那女子带着的丫鬟已经怒道:“大奶奶,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家夫人,一等诰命下来,就是堂堂安北伯夫人,那时你以为还能见到我们夫人?不过一个商户人家的奶奶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有头脸的人了。” “我就算是商户人家,可我,也是明媒正娶的!”小文并没发怒,而是笑吟吟地说了这么一句,那丫鬟大怒,那女子站起身,瞧着小文,接着浅浅一笑:“大奶奶既这样说,以后,可别……” “后悔吗?”小文顺口接道,那女子瞧着小文的眼,一时竟不晓得怎么说,原先的淡然消失,只得带了人离开。 小文瞧着那女子离开背影,眉不由微微一皱,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小文想了想就叫过丫鬟,悄声吩咐了两句,丫鬟领命而去。小文定一定心,这才命人把酒席送到外面厅上,管待众人。 今日陈家并没女客,小文把酒席送到外面之后,就往心安小雨所住院子去。心安小雨见小文走进,忙起身相迎。 小文也没客气,把今日的事说出,接着就道:“这件事呢,虽瞧着是争名分的,只是我……” 小文话音刚落,丫鬟就走进来,对小文道:“奶奶,那女子并没身孕。” “小文,这话说的就怪了,大爷这会儿还在孝期呢,怎么会有身孕呢?”小文用手轻轻地敲一下额头:“倒是我忘了这事,罢了,你再去打听打听,就是那个一直跟在伯爷身边的人,是什么人。” 丫鬟领命而去,心安已经道:“名分这种事,总是大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哪有自己出头争的?” 小文摇头:“若是无儿无女,这名分于安姐姐你来说,不过就是浮云,可是你不为旁人想想,你也要为观保兄弟想想,他是伯爷的嫡长子,以后这爵位就该是他的,可是今儿这么一出,谁都能瞧出这个女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到时她若动个什么手脚,或者进了谗言,里间他们父子,甚至把观保赶出府去,那时,不就辜负了大奶奶的一片心?” 心安被说的低头不语,丫鬟已经又回来了,对小文道:“大奶奶,那一位,好像就是这一位的亲哥哥,听说,在战场上也十分勇猛呢。” 心安听了这话,心往上提了下,没有说什么,小雨已经道:“安姐姐,小文说的对,我们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奶奶。” 小文没有说话,眉微微皱起,这对兄妹,今日初见,就这样迫不及待,不是特别有依仗就是有别的打算。心安眼里的泪往下落,小雨长叹一声没有再说。 外面厅上酒席此刻十分热闹,安北伯被簇拥在中间,一杯又一杯的被敬酒,安北伯喝了几杯,伸手拍向陈宁的肩,对陈宁道:“今儿看见观保,我真是太高兴了,观保真是个好孩子,你教的好,教的好。” 陈宁浅浅一笑:“并不是我教的好,全是老太太的功劳。” 提起陈老夫人,安北伯的神色微微暗了暗:“可恨我没有瞧见老太太最后一眼。”陈宁和安北伯在那说话,安北伯那个妾舅,一直在想着什么,一个小厮走进来,在那妾舅的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妾舅的神色微微放松,对那小厮点头。那小厮领命而去,妾舅已经对安北伯笑着道:“伯爷记得恩情,还该记得昔日对伯爷不好的人呢,这才叫恩怨分明。” 安北伯点头:“这话说的是,不过……”说着安北伯眉头微皱,看向陈五叔父子,陈五叔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桌上,陈鸣唇边现出一抹嘲讽的笑,那妾舅自然不会对陈五叔他们说些什么,只对安北伯笑着道:“正经说来,这些族人所为,也是人之常情,可恼的是有一等人,是至亲呢,见落了难,不但不肯帮忙,还要落井下石,甚至……” 安北伯用手拍下桌子:“我晓得你说的是谁了,就是我……”安北伯瞧一眼观保,忍住没说,妾舅已经哈哈一笑:“正巧呢,方才有人在外头,遇到一个人,于是我就把他请进来了。” 说着妾舅已经扬声:“来啊!”陈宁眉头一皱,阻止却已来不及,就见万能被推了走进来。万能瞧见安北伯,上前叫着妹夫,那眼泪就掉下来:“妹夫啊,你可别听信小人之言,妹夫啊,我并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胡说,你怎么没做对不起我爹的事,我娘差点被你气死了。”观保尖声喊叫起来,万能两个眼睛一挤,就又哭出声来:“外甥,你可不能听了那几个小妇的话,还有,你娘当初也是听了那几个小妇的话,才对我这样啊,外甥,你们是我亲亲的外甥,我怎么舍得那样对你?” 安北伯瞧见万能,真如瞧见夙世的仇敌一样,听到万能这样说,安北伯就走出席面,来到万能跟前,用手提着他,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咬牙切齿地道:“那是你的亲妹妹,那是你的亲外甥,你不收留也就罢了,还要帮着别人欺负,你可有一点良心没有?” “妹夫,我怎会没良心呢?”万能咧开嘴就哭了,瞧向妾舅在那的地方,那妾舅已经对万能点一点头,万能哭的更厉害了:“妹夫啊,你可不能误听人言啊,我怎会做这样的事,我若真做了,我就算一头碰死在这里,也是我该的,可我真没做啊,你不能让我在九泉之下,做个屈死鬼。” 观保已经气的跑到安北伯身边,伸手去拉安北伯的衣衫:“父亲,父亲,当日我亲眼所见。”安北伯安抚地对儿子笑笑,万能哭的更厉害了:“外甥,外甥,我可和你说实话,你那时候还小,还不懂事,怎么会明白呢?我那些,是护着你的话,并不是害了你们的话啊。” 安北伯听到这话,牙咬的更厉害了:“现有证人在这,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证人?不就是你那侄儿,你那侄儿,这些年我晓得,通州城,不,连京城里的人都晓得了,他代你抚养孩子,孝顺老太太,还办了老太太的丧事,瞧着是个十足的好人,可是许多事,你还在做梦呢,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我明告诉你罢,他不但颠倒黑白,在外乱放我的谣言,把自己打扮成好人,还和你那两个小姨娘,明铺暗盖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太太为什么没的那么快,就是晓得了这件事,还有观保,为何会被他笼络住,他就担心事发,你来寻他的麻烦,就着意笼络了,我告诉你,他不是什么好人,不但不是什么好人,还是狼心狗肺之人,再过几年,我那两个外甥女长大了,只怕……” 万能滔滔不绝地在那说着,那妾舅听到万能不但把商量好的话都说了,连没商量过的话都说了,唇边不由露出一丝笑,又急忙把那笑收起,瞧着万能。 安北伯气的要死,手一收紧,就要把万能掐死,万能索性把脖子伸给他:“掐啊,掐啊,你把我掐死了,你也是个活王八,你不但戴了这顶绿帽子,还要把给你戴绿帽子的人,当做大恩人呢。” 陈宁听的手足冰凉,一时竟无法自辩,陈鸣已经怒道:“胡说,宁大哥绝不是这样的人。”万能斜眼瞧瞧:“呸,你不也一样被他谎话骗了?” “就算真有此事,不过两个女人,我送了给他,那又如何?”安北伯大怒,但还是镇定地说,妾舅听的这句,心中大喜,瞧向陈宁:“大喜啊!” 第89章 决绝 仅仅只是转瞬,事情就变成这样。陈宁脑中飞快地转,听到妾舅这一句,陈宁已经伸手抓住妾舅:“是你?是你指使这人在这胡说八道?” 妾舅不料陈宁在这转瞬之间就来责问自己,眼睛都不眨一下,妾舅已经笑着把陈宁的手往一边推:“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刚回来,今儿还是头一回见这位舅爷呢,哪里就能指使人说这些话?” “不是舅爷,我没这样的舅兄!”安北伯在那沉声道,万能已经又喊起来:“妹夫妹夫,难道你连我妹妹都不要了?不要我妹妹,那我就把观保领走,观保,今儿你爹不要你了,你就和舅舅走,舅舅虽然只有粗茶淡饭,也能养的你长大。” 安北伯没想到自己的话被曲解如此,又沉吟一下。观保已经摇头:“父亲,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和他朝夕相处,怎会不明白呢?你说他着意笼络孩儿,陈家被夺爵后,什么遭遇,我那时候虽小,又不是不记得,更何况曾祖母也和孩儿说过。我那舅舅,着实是个狼心狗肺的人,那日,他还要把孩儿带走,卖去做什么小唱。” “外甥外甥,你别胡说八糟,你分明是受了蛊惑,况且就算我说的不对,老太太又是怎么没的这么快?明明年头还硬朗着呢,不到秋日就没了,就是被人气的。外甥,我说的句句是实话。” 观保气的大喊:“什么实话?大哥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万能得意地呵呵一笑:“这种事,你小孩子家,怎么会知道呢?”万能刚进来时候,众人还想瞧热闹,等听到万能后面的话,众人也不晓得该怎么办,若劝,说没有这回事,只怕又被万能给堵回来。 若不劝,这样又不是件事。 陈宁的眼低垂,接着抬头对安北伯道:“这件事,自有小人作祟,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听从我心,不去理这些纷扰就够了。可是没想到,伯爷平安归来,陈家从此又要起来,利益动人心,有人自然瞧我不顺眼,既然如此,我今儿就……” 陈宁的话还没说完,厅外就传来小文的声音:“那些金子银子的事,我从不在意的,可我今儿要问伯爷一句,这样陷我家于不义,让我夫君背上如此名声,到底是什么道理?” 纷乱刚起时候,就有婆子丫鬟进去告诉了小文,小文先命稳住心安小雨两人,出来外面听了听,听到丈夫说这话小文这才开出声。 众人见里面女眷都出来了,此刻回避已经来不及,小文也不管那么多,径自走到厅上,和陈宁站在一起,看向安北伯,又看向万能,把方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安北伯不由羞惭起来,想对小文说话,却说不出来。妾舅见小文出来,眉头一皱又生一计,笑吟吟地道:“还没恭喜过这位奶奶呢,方才伯爷说了,要把那两位小姨娘,都送给这边大爷呢。” 小文往那妾舅身上一扫,突然笑了:“从没听说过,众人在这里说话,一个妾的兄弟,也有脸在这坐着,坐着不说,还在这插嘴?” 小文话里的傲慢让妾舅有些受不了,安北伯已经道:“这话不是这样说,他在我身边也是出生入死,怎能视为,视为……” 安北伯的话在看到小文的眼神之后,再说不下去。小文已经浅笑:“伯爷的意思,是有功于这家子的侍妾,就能被扶正。这也是常理。可是伯爷只记得新人,难道不记得旧人?就算不记得旧人,这论功行赏起来,这边是料理丧事,照顾儿女,又守了这么多年,另一边却仅仅是只照顾好了伯爷,敢问伯爷,哪边的功劳更大?哪边,更该被扶正?” “这事,轮不到你一个晚辈媳妇在这胡说八道!”被忽视的万能接受到妾舅的眼神,急忙大喊起来。 小文连眼梢都没扫过万能,只是追问着安北伯:“当日被夺爵之时,安姐姐和小雨,都对伯爷不离不弃,伯爷流放在外,她们就在家服侍婶婶,太太和婶婶都没了,她们又来到通州,服侍着老太太,这么些年,脚步连院子都没出去过。就这样,还要被人胡说八道。伯爷若是个有气性的,当时就该直斥胡说,而非任由他说下去,甚至说出,不过两个女子的话。伯爷在那时候,心里就偏向另一边了吧?偏心这也是平常事,可是伯爷为何要压根不查明就要胡乱判了?伯爷,你心里,但凡有一点点安姐姐她们,也不会如此说!” 安北伯晓得小文是伶牙俐齿的,可没想到会这样伶俐,一时竟回答不出来。小文这才瞧向万能,语气愤怒:“晓得你心里害怕,害怕伯爷回来,会和你算账,到那时,你怕性命不保,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你也不想想,观保兄弟,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外甥,他出了事,你又有什么好处?况且女子名节,何等要紧,你就这样胡说八道?” 万能这些年来在京城中日子不好过,早已变成无赖模样,为了眼前好处,卖儿卖女都肯干,小文这样的话,压根打动不了他,他只冷笑道:“那是你的丈夫,你的好友,你自然维护,大奶奶,你倒贤惠的紧,只怕他们在那明铺暗盖的时候,你还在那站岗放哨。大奶奶,别说什么出不了院门,她们不出院门,人是可以进院门的。” 小文没想到万能竟这样无赖,顺便还把自己给赖上了,小文深吸一口气,才一字一句地道:“万舅爷,你好,你真的好,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万能索性坐在地上,一副无赖模样:“我妹妹早死了,我外甥也不认我,我还能有什么好处?大奶奶,你只顾你自己爽快,舍不得给别人一点路走,这会儿,有报应来了。” 小文冷笑瞧着万能:“好,好一个舅爷,果然很好,你既然自承如此,那我就……”小文扬起手就要往万能脸上打去,陈宁拉住妻子的手,瞧向安北伯:“伯爷,今日是非黑白,各执一词,伯爷只不肯听,到底如何,我心中有数。我陈宁,上对得起天,下对得住地,什么明铺暗盖,什么什么,我都没做过,伯爷不信,我也没法。从此之后,伯爷只当不认识我,也只当我什么事都没做过。观保!” 观保本还是个孩子,眼里的泪已经落下。陈宁伸手拍一下观保的肩:“你和你父亲分离多年,你们虽是亲父子,可也要晓得,他身边的人和原来不一样了。你跟你父亲去后,定要好生侍奉你父亲,万不可和你父亲怄气,要好好照顾妹妹。不要惦记着你。你的两个姨娘,你父亲既不肯要,我也不能收,只能把她们送到庵里,为你祈福罢了。” 观保已经摇头:“大哥,这样的父亲,不辩是非黑白,我认回来做什么?我不如跟着大哥,清清白白做人。” 安北伯听到这话,脸顿时紫涨,妾舅听的大喜,但不敢说话。陈宁已经摇头:“话不是这样说,你是你父亲的嫡长子,不管是你父亲后面续娶了谁,还是扶正了谁,生的孩子都越不过你去。观保,我晓得你孩子心性,恨不得一时之间,就还我清白。可是男女这种事,有时候,不是立即就能分辨的。观保,好好读书,以后,做个好人。” 观保哭的更为难过,陈宁瞧向安北伯:“伯爷,我这几句,并不是离间你们父子,只是说几句道理罢了。” 安北伯的眉皱的很紧,万能和妾舅都怕的是安北伯反悔,万能已经道:“不过是两个小姨娘罢了,妹夫,算了,这会儿你也不肯叫我妹夫了。我说的句句是实,妹夫,哪能让你戴这样绿帽子呢?” 说着万能就指天画地起来:“这种话,若你不是我妹夫,我又怎么会说呢?妹夫,我晓得我对不起你,这才拼了会被人责骂的名声,前来说出实情的。”说着万能就用袖子擦着眼泪来。 陈宁和小文互看一眼,小文已经道:“既如此,我就让人把妹妹们的行装都整理出来,伯爷,从此之后,我们就成陌路人了。” 小文后面那句,差不多是咬牙切齿说出,安北伯沉默不语。小文吩咐丫鬟:“进去,给两位姑娘的行李准备好,就说,从此后,各自珍重罢。” 丫鬟应是,厅上陷入沉默,小文也懒得再和他们周旋,刚要离开就见心安走进厅来。瞧见心安,万能大喊起来:“还说从没离开过院门,这会儿,怎么来了?” 心安并不搭理万能,只是看向安北伯,眼里含泪:“伯爷,方才那人的话,你信了?”分别数年,心安又操劳,早不是昔日那个美丽的少妇。安北伯瞧着她的眼,见她双眼含泪,脑中现出的是那女子千娇百媚的脸来。 安北伯迟疑一下才道:“并不是我信这人的话,而是这么些年,你们在别人家住着,名分上又,索性如此,才能……” 安北伯话没说完,心安已经摇头:“原来伯爷果然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罢,不过是我的一点痴心罢了。明知道伯爷是这样的人,还苦苦等着,还替大奶奶等着,谁晓得,等来的,不过是这样一句。” 摇头之时,心安眼里的泪也滴落,小文叹一口气,走到心安跟前:“安姐姐,罢了,以后,我……” “小文,我是个苦命人,生而为奴,跟着大奶奶嫁过来,一心只帮着大奶奶,也不过是想得一句好话,得人说,这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谁知,我苦苦盼的,心心念念等来的,不过是一句,名分不到,在别人家住了几年的妾,就不要了罢。小文,我并不悔,我只是恨!” 这几句说的小文垂泪,宾客中有几个心软的,也跟着落泪。 安北伯皱眉:“心安,我晓得你的心,只是……”心安摇头:“偏心就是偏心,伯爷你何须这么说呢?只是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到的今日,也只有以死求清白了。” 原来心安出来之时,手中就握了一根磨的风快的簪子。话一说完,心安就把簪子往喉中刺去。心安抱了必死的心,那力气自然很大,这一刺进去,那血就喷出来。 小文吓的魂飞魄散,冲上去抱住心安,不顾脸上已经沾到血。心安的身子晃了晃,看向安北伯,犹自流泪不绝:“大爷,我是清白的,万能,我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背后的人。” 万能没想到心安会这样刚烈,原本就坐在地上,此刻吓的更是瘫软。小文抱住心安:“安姐姐,你别说话了,我让人寻医生去!” 说着小文就大喊:“快,快去叫医生来!”心安的眼已经渐渐闭上,手还是握住小文的手:“对不住,你待我这样好,我还是没想到,天下竟有这样的人!” 小文看着心安的血不停涌出,眼里的泪落的更急:“安姐姐,你没有对不住我,没有!” 心安渐渐喘不上来气,断断续续地道:“我冷,小文,我好冷,你把那件狐皮大氅给我,那是大爷赏的。” 这已经是在说胡话了,安北伯徘徊一下,走上前对小文道:“她已经不行了,你……” “呸!”小文啐安北伯一口,这一口吐沫,正正吐在安北伯脸上,众人大惊,小文已经含泪道:“你走这些年,安姐姐也好,小雨也好,观保也罢,他们心心念念只念着你,好容易盼的你归来,可是你都做了什么?轻易听信别人的话,因为他们在我家住了这几年,就怀疑他们的清白。你难道不晓得,女子的名节最为要紧?你难道不晓得,女子被丈夫抛弃,还是用这样名义,这是何等的侮辱?安北伯,安北伯,你高高在上,你被众人赞扬,可你,对不起安姐姐,对不起小雨,对不起等着你的大奶奶!” 安北伯被说的满脸通红,妾舅见心安死了,自己妹妹扶正的阻碍又少了一个,心中大定,对小文喝骂道:“女子以夫为天,丈夫要做什么,她们就要听从,更何况,她不过一个侍妾,这些都是她的本等!” 小文不怒反笑:“好一个本等!那我若喜欢你的妹妹,开口和安北伯要她,可好?”妾舅被小文这句话堵住,瞧向安北伯,安北伯迟疑一下才道:“她们到底如何,我已尽知,罢了,棺木衣服都备厚一些,上等的发送就是,小雨还是随我回去,我……” “然后被你那个扶正的侍妾磋磨吗?”小文反问一句,安北伯不免感到狼狈,小文感到怀中的心安身子渐渐冰冷,想到就在一个时辰前,心安还在自己面前说笑,憧憬未来的生活,而现在却已天人两隔,而这一切,不过是几句颠倒黑白的话。 小文心中的愤怒已经快要把自己烧灭,她抬头看向万能,万能已经吓的往别人背后躲,小文瞧着万能:“安姐姐这条命,要用命来填!” 万能更吓的颤抖,对安北伯哭道:“妹夫,我总做了你七八年的舅兄,你一个侍妾死了,怎么就要我偿命,再说了,我不过是把听到的流言说了几句罢了,并不是……” 妾舅生怕万能把自己给抖出来,已经对安北伯低声道:“伯爷,此刻事情已经不好收拾,不如,把这件事坐实了!” 陈宁正好听到这句,大怒之下,握拳一拳打在妾舅脸上,咬牙骂道:“你这该死的贼,出了一条人命,你还想陷我于不义?” 小雨等人听的心安出事,已经奔出来,小雨见心安已经没了呼吸,扑上去大哭起来。小文听的小雨哭声,又听的丈夫这样说。小文把心安交给小雨,走到知州跟前直挺挺跪下。 今日事情转折发展太快,知州等宾客,竟不知该怎么处理,一时也都忘了要告辞,此刻见小文直挺挺地跪下,知州都忘了叫小文起身,而是问道:“陈大奶奶,你可有什么事?” “我要告状,状告有人颠倒黑白,有人恩将仇报,有人,以妾作妻,这桩桩件件,不晓得是什么罪名?”小文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知州和众宾客都大惊。 正在打那妾舅的陈宁听到妻子的话,也转身走到知州面前跪下:“还请接了这状纸!” 妾舅被陈宁打了好几下,为讨安北伯的心疼,妾舅并没回避,因此妾舅顶着一脸的鼻青脸肿,听见陈宁夫妻的这几句,妾舅已经道:“这是胡说八道,你一个晚辈,怎么就管起长辈们的事来?天下哪有这样做晚辈的,伯爷,我真是冤枉啊!” “我甘愿先受责罚,也要来讨这一个公道!”陈宁一字一句地说。陈五叔急忙挤出来,对陈宁道:“这件事,我晓得你很难受,可是俗话说的好,家和万事兴,这算是家事,你又何必嚷出来呢?照我来说,倒不如把柳姨娘好好地发送,秦姨娘以后也不和普通姨娘一样相待,等伯爷另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夫人,这些事,不都结了吗?” “家和万事兴吗?”小文冷笑:“家和,也要瞧当家人是什么样的?今日伯爷如此行事,异日,还不知要怎样对待我们这些族人,也不是我说句大话,我们夫妻,今日之前,并不觉得自己有恩于人,今日方知,能待恩人如此,以后那些族人该如何相待,谁知道呢?” 陈五叔听到小文这样回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劝,陈鸣已经点头:“爹,嫂嫂说的对,伯爷归来,本是我们陈家的大喜事,可是伯爷刚归来,就因为一个小人的几句话,又是要把有恩于陈家的侍妾赶出,又是要和宁大哥翻脸,这样的伯爷,对族人怎会多照顾?况且……” 陈鸣斜眼瞧着那妾舅:“那些,可都是伯爷身边的贴身人,说不定还是以后的伯夫人呢?什么另外续娶一个好的,爹,你还是别去想那些好事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陈五叔骂了一句儿子,就对安北伯拱手:“伯爷,这件事,毕竟只是家事,我想着,总不能传出去,至于以妾作妻什么的,伯爷,这律上也是不许的。” 知州听的陈五叔这几句话,想到法子也立即笑道:“这话说的是,原本就是家事,况且妇人家被几句言语激了,寻短见的也不好,上好的发送就是,今日,我们就先告辞告辞!” 说着知州就拱手离去,宾客们也纷纷离开。安北伯看着陈宁夫妻,轻咳一声道:“宁哥儿,晓得你和你媳妇,都很伤心,这件事,算我的不是,今日既发生了,我自会……” “伯爷想堵住天下人的口吗?”小文反问一句,和陈宁站起身来,陈五叔连连跺脚:“宁哥儿,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是人家势大,难道你还想得罪了伯爷,到时生意做不成,你还惹的一身骚吗?” “五叔,我若真是个识时务的人,当初叔叔让我休了妻子,另娶吴氏时候我就从了,昔日我不会做这样的事,今日又怎会偏袒着这边?”陈宁说完,就高声喝来人:“把安北伯送出府去,从此后,再没有这样的族人。” 陈五叔听到陈宁这话,更是急的要死,陈宁双目清澈地看着那个妾舅:“从此,你就不必担心还要报恩的话了!” “我不走,我不走,这是我的慈母,我还要为她成服守丧,心丧三年!”观保眼里的泪就没断过,听到陈宁这话就大声地喊。 “你若不走,你就不再是我的儿子!”安北伯心烦意乱,对儿子大声喊道。 第90章 “观保,你是怎么想的啊?你不走,你留在这里,就成什么了,难道你爹辛苦挣下的,你要拱手让给别人吗?”陈五叔在那又开始跺脚,劝着观保。 观保看向安北伯:“我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不是随便听了别人几句话,就逼死了别人,也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今日他能如此对待别人,异日呢?我这个儿子,又被他放在何处?对待恩人尚且如此,何况别人?” 安北伯听的心烦意乱,上前一巴掌打在观保面上:“你真是被人养坏了,我是你的父亲,就算现在叫你去死也是天经地义的!”安北伯看向心安的尸身:“妇人女子,动辄以死吓人,着实是……”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位请出去!”小文高声地喊,安北伯瞧向陈宁夫妻,陈宁夫妻并没瞧向安北伯,安北伯伸手去拉观保,观保已经跪在心安跟前:“儿子是父亲的儿子,父亲要怎样对儿子,儿子也只能受着。只是儿子更没忘记柳娘秦娘数年抚养教导之恩。儿子若以等闲父妾识之,不过是薄情寡义不知恩的人。” 安北伯听到观保这样回答,心中又羞又恼,转身离去,妾舅跟在他身后,不忘得意洋洋看了眼陈宁夫妻。 陈宁夫妻恍然没见,陈五叔追着安北伯出去,经过陈宁夫妻时候,唉声叹气:“这是怎么说的,你们这样的功劳,这样的恩情,倒拱手让给别人了。” “恩情也好,功劳也罢,也要对什么人了。今日纵然我们夫妻屈从,又如何呢?”陈宁的回答让陈五叔摇头不已,见安北伯身影快要消失,陈五叔丢了这边,飞快地追着安北伯去了。 万能也从地上爬起来,要往外走,陈宁已经拦住他。 万能看着陈宁的眼神,吓的腿都在抖,陈宁对万能露出一个笑,万能立即就道:“大侄子,这件事,我也是……” “晓得你也是听了别人的话,可是你不瞧着别人,你也要想想观保,就算不想想观保,难道你以为,这件事后,你能重新成为亲戚?万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陈宁的话让万能索性又坐在地上:“早都没银子了,原先还能靠着妹妹妹夫,陈家一被夺爵,连这都没了,你让我做什么呢?横竖别人许了我……” 万能猛然发现自己说出秘密,惊恐地用手捂住嘴,陈宁已经笑了:“别人许了你多少银子?你就要这样卖了别人?想来定是一大笔,是一千呢还是八百?” “我要说了,你能给我吗?”万能是个死要钱的性子,陈宁突然又笑了:“你这死要钱的性子,真是只瞧见眼前,你若不说,观保总是你亲外甥,以后整个府都是他的,到那时你何等快活?” “胡扯呢!妹夫宠爱李氏,哪会再把观保放在心上?再说了,观保这孩子,也和我不亲。自然是眼前的银子最要紧。”万能说着瞧一眼还在那里哭泣的观保,又笑眯眯地对陈宁说:“你给我银子,我自然也会帮着你!” 陈宁一拳打在万能脸上:“给你银子,给你一顿打倒是真的!” 万能从地上爬起来,往后退:“你,你不能打我!”陈宁的眉挑起:“就算打死了你,你以为,有谁能帮你说一句。” 正在安慰观保的小文见状上前道:“不要把他打死了,也不能这样放出去了,这一出去,指不定那家要怎样对他。就关在后院柴房,等安姐姐的丧事办完,再慢慢料理这件事。” “民不与官斗,陈宁,你真以为你有了几两用不着的银子,就能胡作非为了,我告诉你,你这是什么都不懂?堂堂宁远公府还能被夺爵呢,更何况你这样的小蚂蚁?”万能口中乱嚷,陈宁才不理他,用手掏掏耳朵,扯下一幅布把万能的嘴给堵了,管家上来带着人把万能拖下去了。 除了观保的哭声,再没有别的了,小文长声叹息,陈宁按一下妻子的肩,小文已经会意,心安,绝不能白死。 安北伯怒气冲冲地出了陈家,径自进了驿站。李氏已经被送到了驿站,见到安北伯走进,李氏忙服侍他更衣喝茶,又劝了几句,安北伯睡下了。李氏在旁边服侍了一会儿,丫鬟走进来,悄声道:“舅爷来了。” 李氏点头,悄悄走出去,妾舅等在外面,瞧见李氏出来,妾舅得意洋洋地道:“妹妹,这家子,真是一家子蠢货。” 李氏伸出一根手指在唇间,妾舅会意,和李氏走到后面院子,李氏这才悄声道:“哥哥,今日,还多亏了你。” 妾舅笑的更为得意洋洋:“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妹妹,你成了伯夫人,才不枉这些年的辛苦。不然,当初你又不是没人可嫁,为何要委屈做个妾?” 李氏的脸顿时沉下,妾舅咳嗽一声才悄声道:“是我说错话了,妹妹,这些年,委屈你了。”李氏用帕子沾了沾眼泪才叹道:“若非她们不识相,谁愿这样,还在我面前摆什么先来后到的架子?这会儿,死了最好。” 妾舅点头,对李氏又道:“只是还有件事呢,妹夫这年纪,也快四十了,这还要守三年孝呢,到时你生不出儿子来,还不是白白的?” 李氏鼻子里哼出一声:“守三年孝出来,我还不到二十五呢,怎会生不出来?再说就算生不出来,寻个嗣子就是,从小被我教养着,还不是要认我是母,谁敢放个屁来。况且还有哥哥在旁边帮我,你我兄妹,这么些年,如此辛苦,还不是为过好日子?” 妾舅在旁点头,李氏唇边露出一抹冷笑,谁也不能挡住自己的路,谁都不能。 苏氏听到外面发生了许多事情,在屋里坐立难安,频频遣人来问,小文陈宁在忙着办心安的丧事,又要商量一下后面的事,直到夜深时候,小文才来见苏氏。 苏氏见到小文,急忙拉了她的手:“外面到底为了什么,闹成这样?要我说,世人的口,是最不能信的。真要有人这样胡说八道,也只能和你叔叔慢慢说了,以后自然就明白了。” 小文安抚地拍一下苏氏的手:“婆婆,我晓得的,只是女子的名节至关紧要,夫君虽然是男子,可也不能说被人随便诬陷。况且这件事,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背后有人指使的。安北伯不但不阻止,还要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只怕这心也是变了的,既然如此,还想什么别的呢?” 苏氏被说的无言可对,接着苏氏就叹气:“可是,人家势大啊!” “是啊,人家势大!”小文重复了一下这句,就对苏氏笑道:“可是他们再势力大,有些事也不能做啊。这次低头忍了,那夫君就成什么人了?我就成什么人了?安姐姐和小雨,又成什么人了?甚至观保,两个妹妹,都成什么人了?乃至已经过世的老太太,也会背上无妄之灾。” 苏氏长长叹气,小文再次安抚地拍拍苏氏的手:“世上的事,总有法子的,安北伯势力再大,也不是一手遮天,今日的事,只怕已经传遍了。” 苏氏皱眉看向小文,小文又笑了:“婆婆,夜深了,您先歇息吧。您放心,万事有我们呢。您啊,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是。” “做好事还做出不是来了。”苏氏小声嘀咕了句,小文已经叫来丫鬟,服侍苏氏睡下。走出门时,小文瞧着星空闪耀,双手紧握,有些事,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哪有这么容易颠倒。 安北伯在通州住了一夜,第二日就往京城去,离开通州时候,合城的士绅都去送了安北伯,安北伯在马上瞧了瞧,不见自己儿子和陈宁的身影,安北伯长叹一声,打马离去。 安北伯到京城是第三天,入宫陛见之后,也就在驿站先歇下,昔日的宁远公府早被没收,赐下的府邸还没收拾好,还要再等几个月。 李氏心情舒畅,那些碍眼的人都没了,就等着安北伯出了孝,生了儿子,就能成为伯府女主人了。李氏欢欢喜喜地,按了安北伯给的亲友单子,命人去送礼。 礼是送出去了,但却没一个来拜访的人。初时安北伯还不在意,过了七八天觉得有些不对劲,寻来管家问礼到底送出去没有? 管家恭恭敬敬地说全都送出去了,安北伯皱着眉问:“难道我离京久了,京中风俗已经变了,这送了礼,连三寸的贴都没有回来的?” 管家迟疑一下才道:“伯爷,这时节,京中都在传说一出新鲜话呢,因此,才懈怠了?” 新鲜话?安北伯更怒:“饶是什么新鲜话,也不至于让人不来拜访我。况且当日我们家出事,这些人是什么做派?这会儿我主动示好,本该重新修好才是。” 管家应是后才道:“这出新鲜话是,宴席上颠倒黑白,盛怒下割袍断义!” 安北伯又不是笨蛋,此刻听到这题目,大怒道:“是谁在背后造我的谣,那日的事,明明是……”说着安北伯就顿一顿,声音也小了些:“外面人胡说八道,我,我……” 管家等着安北伯后面的话,安北伯心烦意乱地挥手让管家离去。李氏已经在里面听见,见安北伯进来,李氏就迎上前,安北伯瞧着李氏,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我琢磨着,你的事,还是缓缓。” “老爷说什么,我听着就是,只是我罢了,可我哥哥他,总被人呼来喝去的,我这心里难免有些不好受。”李氏顺着安北伯的话说,眼里的泪已经落下,急忙转头,把眼泪擦掉,头转回来时候,笑容重又灿烂起来。 安北伯瞧着她笑的如此灿烂,不由拍拍她的手:“还是你懂事,可是心安这件事,我做的,也确实有些……” “我是老爷的人,柳姐姐也是老爷的人,是老爷的人,就该老爷给的委屈也不能当委屈,而是高兴受着。柳姐姐这样做,说句我不该说的话,也着实没为老爷想过呢。” 安北伯的眉皱起,李氏见状忙用手捂住嘴:“柳姐姐已经过世了,我也不该说亡人的话,只是还有件要紧事,大爷总不能一直在那边住着,怎么说他也是老爷您的嫡长子呢。” 一提起观保,安北伯的眉皱的更紧:“这个逆子,提他做什么?说来,我……” “老爷!”李氏见安北伯渐渐被自己说了过来,叫了一声就道:“您这样说,别人不晓得的,只当我离间你们父子呢。再说了,老爷现在回来了,难道还让老爷的儿子在别人家住着,别人自然不会说小孩子不懂事,只会说我的坏话呢。就像这会子,外面传的这些话,谁不晓得,背后都是在说我。” 说着李氏就用帕子沾着眼角,安北伯把爱妾的肩搂过来,安慰道:“我当然晓得你样样都好,可是这件事,论起来,倒是我错的多,那日万能说这话时候,我就该当场杀了他,宁哥儿的性子,我是晓得的。” “老爷!”李氏推一下安北伯,娇滴滴地道:“晓得老爷是疼爱宁哥儿的,可是宁哥儿算来也是晚辈,晚辈替长辈受点冤枉也是常见的,再说就算老爷真有错,他们也该在事后悄悄说明,而不是这样下老爷的面子。老爷,他们这样对你,何尝不是挟恩图报呢?” 安北伯的神色有点变的不好,李氏又摇头:“罢了,老爷这会儿,心里定然十分难受,我也不好再多说的,横竖我这一颗心,只是为了老爷。” 安北伯有所思地点头,李氏的眉微微蹙起:“说起来,这件事,当日晓得的,只怕没几个,这会儿,倒都传的一京城都是,我觉得……” 这句句字字,全都是说着陈宁的坏话,安北伯的脸色越来越黑,李氏心中得意,就凭他们,以为能说得全城人都晓得了,就能把局面扭转过来,凭他们也配,不过是自己的垫脚石。 李氏在思忖,安北伯已经高声道:“来人!”李氏故意装作不解:“老爷要做什么?”安北伯咬牙切齿地道:“挟恩图报吗?那我就要让他们瞧瞧,什么叫以势压人?” 李氏佯装大惊:“老爷,您这样做,别人会骂老爷恩将仇报!”安北伯往地上吐了一口:“呸,这会子,谁晓得是恩还是仇,这样待我,到底是恩是仇,还两说呢。” 说着安北伯就匆匆往外走,李氏更加喜悦,这一会儿,只怕连观保的命都保不住。李氏伸出手,这双手的掌心,微微有点老茧,李氏用手摸着掌心的老茧,以后,这些就不再有了,从此养尊处优,穿绸着缎使奴唤婢的日子,想想就觉得快活。 李氏发出欢喜的笑声,接着就用手捂住嘴,这笑声,这会儿还不能纵情欢笑,总要再等等。 “算起来,已快一个月了。”小文放下手中的针线,瞧着外面悠悠的说,大姐儿二姐儿都带了孝,听到小文这样说,二姐儿好奇地问:“嫂嫂,您是在说,还有几日,就到柳娘的七七了?” 大姐儿伸出手指对妹妹做个嘘的手势,小文已经笑了:“不是想这个,我是在想,怎么着,京中也该来接你姊妹们才是。” 一提起这话,姐妹两神色都微微一变,接着大姐儿就道:“老太太生前常和我们说,好日子过的,苦日子也要过的,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教养。跟着父亲,自然能嫁的也要好些。可父亲这样,我总觉得……” “只怕出了什么事,娘家人也不会来给我们撑腰呢!”二姐儿已经快嘴快舌地说出来。大姐儿瞧一眼妹妹:“不害臊。” 二姐儿的小嘴嘟起,小文摇头:“不是这样说呢,你们大哥,去京城也七八天了,到现在消息都没传出来呢。” “大哥不是常去京城吗?”二姐儿好奇问了一句就又道:“我也想和哥哥一样,去给柳娘跪经呢,只是哥哥不许我去呢。” “你只想着玩!”大姐儿又笑着道,丫鬟匆忙走进,对小文道:“大奶奶,前面来了好几个人,说是知州衙门的,说是……”丫鬟迟疑一下才道:“有人在知州衙门把我们家给告下了,说我们家在外造谣生事,还说,要拘大爷呢。” 小文并不意外,站起身道:“你别吓到姑娘们,我出去瞧瞧。也别惊动太太,什么大事,值得这样?” 大姐儿一张脸已经煞白,站起身叫了一声:“嫂嫂!”小文笑着拍了拍大姐儿收:“别怕,有我们呢,不是什么大事,你进去和你侄女一起做针线写字就是。” “嫂嫂,我觉得,这只怕是……”大姐儿一时真觉得难以启齿,那边那个,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小文了然一笑,跟着丫鬟出去。二姐儿已经问姐姐:“姐姐,父亲为何变成这样了?”大姐儿摇头,只是把妹妹的手握紧:“记住,以后,就算遇到再难的难事,也不能像父亲这样。”二姐儿点头。 小文走到外面厅上,见管家正在那里和衙役们周旋,管家瞧见小文走进,迎上前道:“奶奶,这事,哎,怎么就变成这样?” 衙役头瞧见小文,立即就道:“陈大奶奶,晓得你们家这些事,都是你管着,不过这是要上公堂的事,你一个女人,只怕不好出面吧。” “这件事的始末,我已尽知,说来呢,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一片好心收留别人,谁晓得人回来了,这心就变了。罢了,这些也不去说它,只请列位回去,半月之内,定有个是非曲直出来,可好?” 小文笑吟吟地对衙役头子道,衙役头子还在思忖,小文已经对管家道:“说给账房,支十两银子来,就当请列位喝一杯酒。至于别的,拙夫不在,我一个女人,自然不好多做主。” 衙役们彼此瞧了一眼,管家已经托出十两银子来,衙役头子伸手拿了银子,对小文拱手:“既如此,老爷跟前,我们也帮你们上句好话。” “多谢了!”小文笑吟吟说了一句,接着又道:“不过是一点被人说搬弄是非的事,又不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大罪,迟一日早一日,怕个什么?” 衙役头子笑一笑,也就带人离开。 管家等人走了才对小文道:“奶奶,这事?”小文叹气:“罢了,不是什么大事。”管家的眉皱的很紧:“这只怕是伯爷以势压人。” “我晓得!”小文说了这么一句,就对管家道:“让人立即给大爷带信,观保那里,这件事还是瞒着罢。” 管家应是离去,小文长叹一声,有些事,真的不是忍下一口气,往后退一步就可解决的啊。 京中的陈宁是在第二日傍晚收到通州的信的,陈宁拆开信瞧了瞧,接着就笑了,把信折了收好。旁边的孙大哥已经问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会儿送信来?” 陈宁不语,只起身要往外走,走出厨房的孙大嫂瞧见,急忙道:“这是要往哪里去?马上就要吃饭了。” “我出去寻个人,今晚只怕不会回来了,大哥大嫂先陪着岳母吃饭罢。”陈宁匆匆地说完就走出门。孙大嫂满面疑惑,孙婶子已经走出来,对孙大嫂道:“先安排吃饭罢,这事情,本来是好事,回来了就该是团团圆圆,谁知道又摊上这样的事了?” “这世上好人也忒好,坏人也忒坏,不这样,哪还叫公平公道呢。只要不叫坏人讨了便宜去就好。”孙大嫂的话让孙婶子笑了:“就是这个理儿,吃饭罢!” 第91章 辩 话是这样说,不过孙家这顿晚饭吃的并不舒心。吃完晚饭收拾完了,一家子坐在堂屋里,旺财在灯下写字,孙大嫂在那做针线,孙婶子瞧着外面,不时叹气。 孙大嫂抬头瞧了一眼就笑着道:“婆婆,方才您还说呢,这事,总有解决的法子,您这会儿也不过是干着急。” 孙大哥瞧自个媳妇一眼就笑着道:“娘这不是担心妹夫,担心的是小文呢!”孙婶子听到儿子儿媳的话,抬头微微一笑,眼里全是担心。 孙大嫂叹气,还是没说话。大门响了一声,孙婶子也没说话,只瞧向外头,婆子在外面说了几句,接着走进:“婶子,不是姑爷回来了,是他遣人来送信呢,说今晚姑爷不回来了。” 孙婶子点头,婆子退出屋,孙婶子伸手摸摸孙子的头:“罢了,都歇着吧,这会儿,也不早了。”旺财把头一点:“祖母,我已经不小了。” 孙大嫂狠狠戳儿子额头一下:“还和你祖母犟呢,还不小了。罢了,歇着罢。旺财明儿要上学,他明儿也要上工呢。” 孙婶子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天刚蒙蒙亮,孙婶子就坐起穿衣,走出屋子。孙大嫂听到开门声,立即披了衣衫出来,见孙婶子双眉紧皱,孙大嫂忙劝道:“婆婆,时候还早,再睡会儿罢。” 孙婶子摇头:“我这心里急,你也不用劝我,你再睡会儿,我出门去瞧瞧。” 孙婶子晓得犟不过婆婆,忙道:“既这样,我就回去穿了衣衫,陪婆婆出去等罢。”孙婶子拍儿媳的手一下:“你回去罢,这会儿他也要起了,你还是给他做点吃的,我没事,真的没事。” 孙大嫂还想再劝,孙婶子已经走出院门,孙大嫂在院子中站了一会儿,听着屋内丈夫起身的声音,孙大嫂忙走进厨房,去给孙大哥做早饭。 孙婶子走到街口,天色已经大亮,巷子口渐渐有人在走动。孙婶子站在那里,翘首以盼,太阳已经升起,也有人和孙婶子打招呼,偶尔还能听到别人的窃窃私语,议论孙家姑爷怎么这样不识时务,这口气,咽下就是了,以后慢慢会好,这会儿这样,岂不是胳膊和大腿较劲? 孙婶子听着这些议论,面上的神色倒不那么焦急,事情如何还不晓得呢,显得十分焦急,倒让人笑话。 孙婶子站了很久,陈宁从街那边走来,瞧见自己岳母站在那,陈宁忙赶上前,对孙婶子道:“累岳母在这久等,倒是我做女婿的不是。” “也没等的久,横竖在家没事,出门瞧瞧你。”孙婶子瞧着女婿,满心焦急却问不出来,只这样轻描淡写地说。 陈宁怎不明白岳母的心,伸手扶住孙婶子:“岳母放心,没什么事的。”陈宁这话说的声音稍大一些,像是特地要说给别人听的一样。 孙婶子会意,对陈宁点一点头,两人往孙家走去。 陈宁和孙婶子一走进院子,孙大嫂就迎上来:“妹夫,这事?”陈宁对孙大嫂笑一笑:“嫂嫂不用担心,这件事,自有解决的法子。” 解决的法子?孙大嫂还是皱眉不解:“安北伯现在……” “安北伯瞧着是极大了,可在这京城,上面还有些别人呢。”孙婶子终究是多活了几十年,况且陈宁一再表示没事,孙婶子也就定下心来,说了这么一句。 孙大嫂的头已经摇起来:“这京城里,比安北伯大的自然不少,可是妹夫不过一介商人,就算认得几个人,怎会认得比安北伯还大的,不然安北伯也不会这样有恃无恐,不就因为你们无依无靠吗?” 陈宁又浅浅一笑,没有往下解释,孙婶子笑着道:“罢了,这些也不去说他,既然没事,定会没事,我就不信天下就没有讲理的地方。他们既然非要以势压人,那我们也只有去找个势力。”说着孙婶子就问陈宁:“不过,这么一来,要花许多银子吧?” “银子这事,岳母不用担心,那日那么多人都瞧着呢,况且,我们还有证人。”陈宁的话又让孙大嫂叹气:“那么多人,黑了心的也不少,不然那知州也不会,罢了罢了,我也不说这个。横竖我啊,也没多少见识,就由妹夫你去做罢。” “都办妥当了?”李氏问着面前的兄长,妾舅一张脸笑的像开了花:“自然办妥了,妹妹,这陈宁,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几两臭银子,就能颠倒黑白呢,明明是自己沽名钓誉,还要装出一副自己清洁极了,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这会儿就该让他吃教训。” “不让他家破人亡,他还以为,这伪善的行径没人看破呢。”妾舅咬牙切齿地说。 李氏唇边现出得意的笑,接着就又道:“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没他们,那几个孩子,只怕也……”妾舅疑惑不解:“那几个小孩子,要真磨死了,还省了我们……” 李氏的声音已经提高:“就瞧在这他照顾哥儿姐儿的份上,也不过小惩罢了。”妾舅更为疑惑,但没说话,见安北伯走进来。妾舅恍然大悟,对李氏悄悄伸了大拇指。 安北伯听了李氏这几句,那眉头又锁紧:“话还不是这样说呢,通州那边来信说,陈宁不在通州,家里都是女人们,自然不好处理。原本我不过小惩,可瞧着他们这样对待,我定要大大地给他们吃个亏才是。” 李氏眼中闪着得意的光,低头掩饰一下,抬头时候眼里满是关切:“老爷这样做,未免会让人……” “管他们说什么?我好好一个儿子,被他们教成这样逆种,两个女儿都不肯理我,这哪是什么恩人,明明白白是仇人。”这话犹如火上浇油一般,安北伯咬牙切齿地说。李氏和妾舅越发得意,妾舅小心翼翼地道:“还有舅爷呢,这会儿还被他们关在家中,怎么也要救出来才是。” 安北伯点一点头:“说的是,等我再写封信去。来人,伺候笔墨!”安北伯大声喊着,李氏和妾舅对看一眼,唇边都有微笑。 管家已经走进:“老爷,有客来了。”安北伯的眉毛一拧:“是什么人?” “是冯尚书!”管家恭敬地说,安北伯已经对李氏道:“我妹妹嫁的就是冯尚书的儿子,当初出事时候,他们一家都在外做官,没想到数年之后,冯亲家已经官运亨通,成为尚书了,都说六亲同运,想来也有些道理。” 安北伯在那感慨,李氏已经笑了:“那老爷还是赶紧出去,我让人准备酒菜,给老爷和冯亲家好好地叙叙旧。” 安北伯对李氏赞许的点头,李氏低头,越发显得贤良淑德。安北伯满心欢喜地走出门去。妾舅对李氏翘一翘大拇指,李氏唇边笑容更加得意。径自吩咐人去了。 安北伯见了冯尚书,刚要说话,冯尚书已经拱手道:“当日府上出事,我在外任,无能为力,还望海涵。” 安北伯急忙恭敬还礼:“老伯休如此说,当日之事,实在是我们做事不妥,这么些年,亡父和小侄,都已明白事理,以后,只知尽忠为国罢了。” 管家送上茶来,安北伯端一杯茶给冯尚书,自己取了一杯在下相陪。冯尚书端着茶,笑着对安北伯道:“这话是极,天子圣明,当日府上做事,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也着实对仆人有些放纵了。” 安北伯连声应是,冯尚书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瞧着安北伯道:“只是这么几年,想来你们在外,也吃了些苦头。只是不晓得,对天子可……” “老伯这话,小侄就要斗胆驳一驳了,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当日小侄做事不妥,今日,都已改了。”安北伯越发恭敬地道。冯尚书哦了一声就道:“近日京中的流言你想来都听到了,怎么说你那族侄,都替你葬了你祖母,也养了你的家眷,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恩将仇报,这事,若传到天子耳里,侄儿啊,不是我拿大说一句,对你不好。” 安北伯听了这话,眉头皱起,接着就叹气:“这件事的内情,老伯实在不知,当日我见了我那侄儿,也十分感激,谁晓得几句话一过,他就在我前面拿大起来,还教唆的我儿子不理我。不但如此,连我那小妾也,罢了,罢了,这件事我也不去说他,可是他就在京城里放我的谣言,败坏我的名声。老伯,你想,就算我再不好,也是他叔叔,就算冤枉了他,他也要记得这叔侄尊卑,怎可如此做呢?” 说着安北伯连声叹息,冯尚书哦了一声,对安北伯点了点头:“照你这么说,是你的错少,你侄儿的错多?” “这……”安北伯刚想回答,接着就笑了:“当日那么多人都在呢,难道我胡说不成?”管家已经带着小厮端了酒菜出来,安北伯招呼冯尚书入座:“老伯,我们也数年没见了,来来,喝杯酒,叙叙旧。” 冯尚书笑容莫名,入座后饮了一杯酒,也就告辞而去。 冯尚书出了驿馆,并没回府,而是去了另一家府邸。那府邸主人见了冯尚书,眉微微一抖:“如何?” 冯尚书摇头:“我听他那话,为自己推脱的多,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把错都推到别人身上,着实难瞧。” 那主人点头:“那这封奏章,冯兄,你我是读书人,这样关乎名节的大事,总要格外郑重才是。人命至贵,一个妾侍被这样污蔑,自杀明志,如果我们顾忌情分,毫不张扬,甚至还要帮着隐瞒,那也白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了。” 冯尚书沉吟一下:“那孩子,按说……” “那孩子夹在中间,那日哭的好不可怜,还说,晓得做儿子的该隐瞒父亲所为,这方符合孝道。可当日曾祖母离世之时有叮嘱,这孩子说,亲眼瞧见父亲违了曾祖母的话,一时竟不晓得怎么办才好,这才说出这些,请我们这些饱读诗书之人指条路。这样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还着实……” 见那人摇头,冯尚书点头:“既如此,我们做臣子的,本有帮天子分忧之责,安北伯这样心境,连家事都处置的如此混乱,以后还怎么能尽心替天子做事?” 那人点头:“话就是这样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若连家都没法齐,还提什么别的呢?”冯尚书也点头,两人又说几句,冯尚书也就告辞回府。 安北伯写好了信,命人立即送到通州去,心里十分欢喜,想着这封信送到通州,观保到时就自然晓得那边才能对他更好,也会晓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良苦用心,会回到自己身边。至于心安,到时把丧葬费用还陈宁就是,还有小雨,年老色衰的妾侍,给碗饭吃就算对得起她了,若她真想出家,那就在家中设个佛堂就是。 安北伯只觉得自己桩桩件件都想好了,只等着通州那边消息传来。李氏探听的安北伯的打算,心中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观保会回来,不过一个小孩子,到时怎么会想不出法子来折磨他?不让他苦不堪言,乖乖听自己的,不,乖乖地自我了断,怎么能叫手段? 至于那两个女孩子,到时不过就是多费两副嫁妆。等出了阁,陈家的事,还关她们屁事? 李氏得意洋洋,安北伯静心等待,事情却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好。还没过上几日,就有人上奏章弹劾安北伯,称他家事糊涂,不但恩将仇报,还任由他人败坏女眷声誉,家中小妾为证清白,当众自刎而亡。 安北伯听的有人弹劾,忙不迭上表自辩,话语之中,难免又把事情推到陈宁身上,称他不过是沽名钓誉之人,并非外面所想的那样。 这件事,虽在朝堂之中,孙家却很快知道了。孙婶子听孙大哥回来说起这事,眉不由紧皱:“这样做,难保不会被骂的难听。” “婆婆您这么说,就不对了,难道就任由安北伯在那用势压人?任意诬陷好人不成?”孙大嫂听到孙婶子这话,放下手中针线开始反驳。 孙婶子的眉还是没松开:“说来,观保那孩子,和安北伯,毕竟是父子。”孙大哥叹气:“的确是父子,可是你瞧瞧安北伯是怎么对那孩子的?他若当真对那孩子有点父子亲情,就该好生说了,让观保回来,可是呢,他只想着以势压人,他这样做,未尝没有想让观保瞧瞧,到底哪边的势力大,让观保乖乖回来呢。” 孙大哥的话说的孙婶子一笑:“别一口一个观保,你是什么人,能叫主人的名字?就算这会子你出来了,见了哥儿,见了安北伯,要照了礼节,还要趴在地上磕头呢。” “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子都早出来了,要这样说,难道见了妹夫,我们还磕头不成?”孙大嫂笑着道,话音刚落,就听到陈宁的声音响起:“怎么要给我磕头了,大哥大嫂这样说,我还真不好意思。” 孙大嫂放下手中针线,起身去倒茶,陈宁已经笑眯眯地走进来,孙婶子瞧着女婿,满脸担心:“这被弹劾的人多了,可是被弹下来的少,况且这件事,他又占了名分,于你,他是长辈,于柳姨娘,他是夫主,一个女子无知,用自杀去威胁别人的事,怎么都跑不了了。” 孙婶子的话让陈宁点头:“别说是长辈,就算是君父,这样颠倒黑白,难道也只有咬牙受着?况且这件事,我是坦坦荡荡,若我咬牙受着,任由他们颠倒黑白,那就真成了沽名钓誉了。” “再且不说,这件事,安北伯摆明是想让妹夫一家子家破人亡,这别说是对恩人,就算是对仇人,也不是小仇了。”孙大哥的话让孙婶子皱眉:“罢了,我不过白说两句,只是觉得当初大爷也不是这样的,怎么去了这么几年,就变了这样?” 安北伯的内心,陈宁自然也不晓得,不过笑一笑罢了:“这件事,怎么完,还要看天子呢,若天子觉得,不过是件小事,安北伯也就过了这关,若不是这样想,也就……”接着陈宁摇头:“我不过是尽自己的力罢了。” 安北伯在驿馆里等的不耐烦,上表自辩之后,天子一直都没说话,这让安北伯心里更加害怕,可又不敢去擅自打听。这日听的天子传召,安北伯急忙换了衣衫,进宫而去。 天子并没在大殿召见安北伯,而是在御花园中,陪侍的还有几位大臣。安北伯到那之后,就晓得这几位大臣,就是力主弹劾自己的,安北伯偷眼瞄了几眼,就恭敬给天子行礼,起身后恭敬立于一边。 天子瞧一眼安北伯,笑着对安北伯道:“这两日,朕听了许多关于你家事的话。朕念着你的父亲为国尽忠,你又在守孝,本不愿理的。” 安北伯立即恭敬应道:“天子圣恩,臣肝脑涂地,都难报恩。”天子哈哈一笑:“这些套话不必说了,只是那日皇后偶尔听朕说起,她说了一句,一个女子,苦等夫主归来,眼见夫主归来,竟被如此诬陷,纵是侍妾,也心冷如灰。竟自杀明志,算不上是无知妇人,用死来威胁别人。朕听了听,觉得皇后此话,甚有道理,因此也细细地把两边的奏章都看了,今日,我们就说说这件家事。” 安北伯听到这话,忙道:“陛下,臣归来之初,甚是感激族侄对臣的祖母和家眷的照顾,此事发生之后,臣也十分伤心,仔细想来,若真是个好人,就该细细辩解,怎会唆使臣的小妾自杀?” 天子哦了一声,一个大臣已经上前道:“陛下,臣有一言,天子圣明,庶民在天子面前,必会为天子威严震慑,不敢说假话。陛下既觉得这是家事,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不把安北伯的族侄传进宫来,到时是忠是奸,陛下一问,岂不就清楚了?” 天子听的大笑:“一个庶民,能入宫来,也就罢了。” “此是陛下圣明之恩,陛下之恩,光耀天下,让一个庶民得以自辩,后世定会传颂陛下的恩德。”另一大臣也笑着奏道。 天子点一点头:“既如此,就把那人传进来吧。”随侍太监应是,自有人去传召。天子瞧着御花园的景色,和众人又说几句这景色的话。 安北伯此刻心中倒不焦急了,陈宁虽也是出身陈家,不过是旁支,哪进过宫?到时见了天子,定会双股战战,说不出话来。那时,自己想说什么就可以说,陈宁的面具也就会被撕下来。 安北伯在那盘算,等候在外的陈宁见竟有太监传召自己入宫,整理一下心绪,也就跟随太监进到宫中。 整座宫殿巍峨壮观,胜过陈宁所见过的所有殿阁加起来都要壮观。陈宁跟在太监身后,只打点着要见天子所说的话,并不去看那些宫殿。 这让太监十分惊讶,快到御花园时,太监停下脚步对陈宁道:“前面就到了,还有一句话要叮嘱,按说进宫之前,都要训练一番宫规,你这临时传召极少,这宫规啊,只怕你也学不会。” 陈宁已经恭敬一笑:“多谢公公提醒。”说话时候,陈宁已经把一个小荷包悄悄放进太监的袖口:“还望公公多加提点。” 这太监瞧一眼陈宁,能觉得袖子中的荷包不轻,笑着道:“小心应对就是,想来你也学过礼仪,这也不是什么大朝会,按所习的去就是。还有就是,不许抬头看圣颜。” 陈宁应是,太监又往前走,进到御花园中,陈宁看着坐在上面的天子,手悄悄在袖子中握下,低头上前给天子跪行大礼。 第92章 完结 天子并没唤起陈宁,而是瞧着陈宁,陈宁规规矩矩跪在那里,能够感到数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陈宁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满是汗水,但还是镇定。眼前的这个人,一语能定人的生死,这,是陈宁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否则,心安的那条命,就真是白白扔掉了。 “安北伯,这就是你的族侄?”天子终于开口,问的却是安北伯,安北伯恭敬地道:“是,这就是臣的侄儿。他虽这样对不起臣,臣却觉得,不能不顾忌同族之情。臣思来想去,只怕还是臣的侄媳在旁挑唆,才让臣的侄儿这样做。” 安北伯的话让陈宁的手悄悄握成拳,但没有天子的问询,谁也不能说话,陈宁还是跪在那里,低着头。 天子哦了一声,瞧向那几个大臣:“还真是家务事,谁人都说的有理。”几个大臣应是,天子这才对陈宁道:“朕,许你辩白一次。” 陈宁抬头,接着又低头下去:“臣,多谢陛下。臣并非辩白,臣只是觉得,身上压了当日老太太的嘱咐,还有柳姨娘的一条命,甚至还要背上离间人父子别离的名声,臣,只觉肩头沉重。此事是非曲直,陛下定然已经明白,臣所不明白的,这一切因何而来。臣并非表白自己,当日宁远公府被夺爵,臣接走老太太等人进行奉养,并非想着回报,直至安北伯从边关归来,臣也没想过回报。只想着他们父子团圆,老太太也能入土为安。臣当日见到安北伯,也从没表功。臣只想问叔父一声,一切责难从何而来?” 陈宁说完这番话,就又跪在那,安北伯的眉已经皱紧,语气大为不满:“你倒十分有脸说这个?你既口口声声你是个好人,为何我回京还不到一个月,整个京城都晓得酒席上的事,还说我不知感恩,以至有恩之妾以死明志。若非你心怀不满,着意散布谣言,也不会……” “安北伯,当日酒席之上,人想来很不少。”有个大臣在一边开口。 安北伯用手捂下嘴,对天子拱手:“臣失仪!”天子哈哈大笑:“这有趣的紧,继续说罢。”安北伯应是后又道:“你观保兄弟为何不肯上京?不肯和我父子团聚,还不是你挑唆的,这条罪名你可认不可认?” “婶婶临终前也罢,老太太去世前也好,都曾对观保和两位妹妹说过,柳姨娘和秦姨娘是观保兄弟和两位妹妹的慈母。慈母去世,按制该守孝三年,观保兄弟为给慈母守孝,甘愿庙居三年。这等事,是忠孝节义皆全的,臣读书虽少,也晓得这种事是不能阻拦的,因此臣也只能背了这个离间罪名。” 陈宁的心早定下来,语气不卑不亢。安北伯听的脱口就道:“胡说,老太太最重规矩了,怎会说这样的话?” 陈宁的眼眨了眨:“老太太自然是最重规矩的,还命拙荆把日常花费都记了一本帐,说以后若有能力就还。正因为老太太最重规矩,老太太才明白柳姨娘秦姨娘所为,是何等的值得旌表。正因为老太太最重规矩,老太太才命观保兄弟和两位妹妹,以慈母视之。不如此,不足以酬柳秦两位姨娘。当今天子,最重忠孝节义。秦柳两位姨娘,忠孝节义俱全,岂能以名分所限不得尊重?” 陈宁一口气说下来,几位大臣都在那彼此互视,点头。天子也点头:“两个侍妾,能在家倾之后继续服侍主母,主母去世后又抚养小主人,此等事迹,可敬可叹。” “陛下圣明,此等女子,合该旌表!”有大臣已经道。安北伯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糊涂,但还是道:“陛下,臣家中侍妾如此对待,不过是臣的……” “安北伯,你想说你有教化之功吗?”有大臣笑着开口,安北伯被这句话堵住,急忙停口。 “臣斗胆一句,若论教化,自然是昔日老太太在日的教化。”陈宁也大胆插嘴。天子点头:“这话说的好,教化非一日之功,自然是要朝夕相处,耳濡目染才对。” “那陛下认为,陈家这桩家事,到底孰是孰非?”有大臣问道。天子用手捻下胡子:“照朕瞧来,陈老夫人秉教养之功,能把身边侍妾孩子,都教的忠孝节义俱全,合该旌表。” “陛下,前些日子,陛下已经准了陈老夫人的诰命,已经命礼部拟旨了。”随侍太监提醒天子。天子点头:“这还不够,再降旨,陈老夫人下葬那日,赐祭物一桌,再赐千两白银。” “臣谢陛下恩德。”安北伯大喜,跪下给天子谢恩。 天子唔了一声:“安北伯离京久了,想来教化之力也少了,既如此,安北伯就闭门在府内读书,你府中的事务……”天子想了想,问随侍太监:“安北伯的夫人,过世已经很久了?” “是,安北伯的夫人,六年前过世。不过,”随侍太监望一眼安北伯,才又道:“安北伯前些日子上表,说续娶了一位李姓夫人,为这位李姓夫人请诰封呢。” 随侍太监的话让安北伯额头的汗珠冒出,几个大臣对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有讥讽。天子再次点头,瞧向安北伯:“那位李姓夫人,是什么时候娶的?” “臣当日在流放之地,身边乏人侍奉,臣的父亲做主为臣纳的。”安北伯硬着头皮说了这么一句。 天子已经笑了:“纳?当日这位李氏夫人,就是侍妾?”当着众人,安北伯不敢撒谎,硬着头皮又道:“是,当日亡妻尚未去世。” 几位大臣笑容里带上几丝嘲讽,安北伯觉得额头上的汗开始往下滴落。天子已经道:“你没有夫人,想再娶一位,也是平常事,既如此,那位得教化之力的侍妾姓什么?” 这事,唯有陈宁晓得,陈宁忙道:“那位侍妾姓秦。” “既有陈老夫人教化,又侍奉主母,鞠养小主人,可谓忠孝节义俱全,这样的人,该赏。”天子一语定音。陈宁心头一松,已有大臣道:“陛下圣明,这样忠孝节义的侍妾,得了表扬,也是全天下女子的榜样。” 天子微笑点头,安北伯的心却越来越沉重,天子已经瞧向陈宁:“你虽一介商家,却有这等忠义,又有这样胆色,御前对答都没出错,很好,很好!” “陛下,陈家合家忠孝节义,是不是也?”有大臣小心地问,天子已经大笑:“合家忠孝节义吗?我瞧未必如此呢。方才已经说了,是非曲直,朕心已知,想来诸位大臣也心中有定论?” 群臣应是,安北伯这会儿还跪在地上没起来,瞧向天子想为自己辩白,天子已经又道:“安北伯,方才朕让你在府内读书,命你夫人秦氏主理府内事务,你可明白朕的用意?” “臣明白,都是臣糊涂,不该乱诬赖好人,臣……”安北伯觉得自己的话再说不下去。 “还不止呢!”天子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安北伯额头上的汗滴下来:“臣,臣的确受了蛊惑,不过……” 安北伯说不下去了,天子已经笑了:“能说出这话,足以见得你不那么糊涂。罢了,故念你父为国尽忠,你也为国有功份上,以后,好生在府内读书,旁的事,不用去管了。你那儿子,倒是个不错的孩子,等他孝期满了,让他入京让朕瞧瞧。” 陈宁此刻心中完全安定下来,天子已经道:“朕这段家事,处置的还对吧?” “清官虽难断家务事,陛下是明君,这点家务事,臣等自然比不上陛下。”这话让天子又是一阵大笑,陈宁在天子的笑声中,也终于被唤起身,挥退出宫。 陈宁跟了太监,低头出了宫,在宫门处又谢了太监银子,站在宫门外,陈宁看向这座宫殿,才觉得双腿开始打颤。 等在宫门处的小厮瞧见陈宁,急忙上前把陈宁扶上马车,陈宁上了车,这才长出一口气,这件事后,天子有了定论,安北伯就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马车径自进了孙家,孙婶子瞧见陈宁进来,急忙迎上前,瞧着陈宁满面关切:“你今儿出去了一日,到底去做什么去了?” “岳母,小婿有些口渴。”陈宁只说了这么一句身子就摇了摇差点摔下去,小厮已经道:“太太,大爷先去了王大人的府邸,后来王大人进宫,大爷先在宫外等待,接着又被传进宫去。” 孙婶子吓的连声念佛:“进宫去,怎么会这样?你没触怒宫中的贵人吧?” 孙大嫂已经倒好茶过来,陈宁接过,一连喝了两杯,这才对孙婶子道:“岳母,小婿没事,并没失仪,不然小婿这时候就不能站在这了。” 孙大嫂瞧着陈宁,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竟然问出一句:“那贵人赏你了没?” 孙婶子差点笑出来:“不被罚就不错了,还赏呢?”陈宁也笑了:“贵人虽没赏我,却罚了安北伯,安北伯被罚在府内读书,不许入朝,至于李氏,她也再得不到诰命了,只是……” 陈宁的话没说完,就听到大门响,接着一个管家就走进来,径自走到陈宁跟前,对陈宁道:“府里那位,已经下了狱了,再过几日就判了,只怕是斩立决的事。” 陈宁点头,那管家迟疑一下对陈宁拱手:“还有一件事,我们大人说,要恭喜陈大爷呢,不过总要事到眼前才好摆酒席。” 孙婶子瞧向那管家,那管家并没说什么,又行一礼也就退出。 “到底是什么好事?”孙婶子迫不及待地问,陈宁浅浅一笑:“只怕是大嫂方才问的,陛下只怕要赏我们呢,不过这些事,还是等圣旨下了再说。” 孙婶子又忍不住念佛,陈宁回到厢房,稍事休息就给通州写信,告诉小文。 驿馆之内,安北伯所居院落,李氏的脸色可有些不好瞧,她看着面前的兄长:“你打听的是对的?这道诰命,我拿不到了?” 妾舅唉声叹气:“先别去想那诰命的事了,现在万能被下了狱,还不晓得会不会攀出我来,我想着,寻个门路,把他命了结了才是。” “这个陈宁,真是个再坏不过的人。”李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才道:“你到时拿着府里的名头去,寻了那狱卒,银子下的多些,只怕……” 妾舅心烦意乱:“这会儿,银子只怕不起作用了,我只是在想,那道诰命给了秦氏,到时你在她手心里过日子,只怕不好。” 李氏白自己兄长一眼:“有什么不好?她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妾,就算得了诰命,也不过是丫鬟出身,比我高贵到哪里去?等入了府,才让她晓得,没有老爷的宠爱,什么诰命,全都不是。” 妾舅又笑一笑,满脸里全是忧虑。 丫鬟已经走进来:“舅爷,外面有人寻您呢!” “这会儿又是什么人?”妾舅嘴里骂着往外走出,李氏让丫鬟跟出去瞧瞧,丫鬟迟疑一下才道:“姨娘,外面来寻的,是衙门里的衙役,说是……” 丫鬟话没说完,李氏已经抬手打了丫鬟一掌:“你叫我什么?”丫鬟用手捂住脸:“姨娘,这是老爷吩咐的,还说以后,诰命下来,秦姨娘就是这府里的夫人了。” 李氏听的一口气上不来,用手捂住心口,半日没有说话。 小文接到京城来的信,读完后先去禀告苏氏,苏氏听到大局已定,摇头叹气:“事能到现在这样,也算不错了,只可惜安北伯还是好好地在那做着他的伯爷呢。” “他毕竟是观保的父亲,小雨的夫君。不过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头爵爷,也只能在府里坐着,耀武扬威了。”小文劝着苏氏,苏氏叹了口气:“原先我总以为,女子随夫,总要夫贵妻荣才好,现在才晓得,就算夫贵了,这荣的妻,未必是你呢。” “那也是被坏人挑唆的。”小文说了这么一句,苏氏听出里面有未尽未实的话,也只笑一笑。小文和苏氏说了会儿,也就命人准备好车,要往城外庙里去见小雨。 小雨已经素妆布衣,在庙中吃斋念佛,听完小文说的话,小雨只凄然一笑:“争了这个名分,回到京城去府里主理事情又如何呢?小文,我的心,早已死了。” 小文拍拍小雨的手:“我晓得你的心,可是小文,你不为旁人想想,也要为观保想想,他是忠厚人,现在安姐姐已经去世,你若再不肯,以后安北伯指不定另外续娶,说不定续娶的还不如那个李氏呢?难道你就要瞧着观保成日受气?继母管教继子也是常见的,就算管教不了继子,还有管教儿媳妇的呢。” “小文,你和我不一样,你瞧瞧,你夫妻和睦,一家子欢欢喜喜的。就算是日子没府里过的那样好,我瞧着你心里也欢喜。说句实话罢,这几年在你家的日子,是我这辈子过的最舒畅的。” 小雨这话推心置腹,小文把小雨的手握紧,小雨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小文肩头,小文轻轻地拍着小雨的肩:“我也没别的话好劝你,就一句,就当是前世欠了他们的,要他们下一世来还。” 小雨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话要说给外面人听,一定觉得我们矫情,得了诰命,正了名分,那是何等的风光呢。可是我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小文的眼角不由有些湿润,小雨又笑了:“罢了罢了,说几句罢了。这事情我怎么不晓得呢?诰命一下,就算我不情愿,也要情愿了。以后的日子,不过就是这样罢了。小文,我在府里主持事务,不管是对你,还是对观保,都有好处的。” 小文眼里的泪落的更急,小雨双手合十,低声颂句佛号。这一世,也就这样罢。能得这样结果,在世人眼里,已是很好了。 数日之后,圣旨正式下到通州,小雨以忠孝节义俱全得到诰命,已逝的陈大奶奶和心安也得到一道追封诰命,对小雨来说,这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已安葬下去的心安还要被迁往陈氏祖坟,和陈老夫人的灵柩一起下葬。 陈家重新变的门庭若市起来,有想来叩见小雨的,小雨都挡驾了。她只在那准备着陈老夫人的灵柩起灵和心安的迁葬。 小雨不肯见人,忙碌的就是小文。小文忙碌之外,偷空还和小雨去说几句话。小雨的打扮没有换,安北伯那边,已经送来服侍的人。 听那些下人们说,李氏的兄长已经被万能供出来,说都是他挑唆的,万能和李氏的兄长都被判了斩立决。 李氏也被安北伯送去庵里出家。那些下人自然都想讨好小雨,小雨却是左耳进右耳处,谁被宠爱,谁的荣华富贵,小雨早已心如止水。那么多年的日子过下去,小雨已不是当初那个只望着给继母难看的小姑娘了。 下人们也说起秦家,说秦妈妈听说小雨得了诰命,就上驿馆寻安北伯认亲,安北伯把秦家安置在一处客栈,还等着小雨回京呢。 “给老爷写信,就说规矩是规矩,我的娘只生了我一个,我并没有弟弟,况且这个府里,那些舅爷们都不是什么好人,给他们一百两银子,几亩田地,就打发了。”下人们本是抱着讨好小雨的心来说这话的,听到小雨这话,下人都楞住。 小文正好进来,听到这话就对下人们道:“你们夫人都吩咐了,那就这样罢。横竖有没有舅爷,也没多少关系。”小文都这样说了,下人们应是自去料理,小雨还不忘加一句:“若是孙家这样的舅爷,多几个也好,只可惜,我没这样好的福气。” 小文不由一笑,轻轻拍了小雨一下,小雨对小文露出笑容:“天道不大公,我呢,也只有在自己的能力之内,想法寻个公道罢了。” 小文了然点头,丫鬟已经欢喜跑进来,对小文道:“奶奶,大爷回来了。”这一回陈宁去的日子着实长,又碰上这么多的事,小文着实有些思念陈宁,听到丫鬟这话,顾不得小雨就跑出去。跑了两步小文想起小雨,回头瞧她。 小雨已经笑了,小文羞涩一笑,匆匆跑去。小雨瞧着小文的背影,唇边现出一抹欣慰笑容。 小文一路跑到厅前,见人渐多,这才现出端庄样子,把脚步放缓一些,只是小文面上的笑,一直都没消失。 陈宁正在和苏氏观保来福等说话,瞧见小文进来,陈宁对小文露出笑容。小文仔细瞧了瞧陈宁,见陈宁面色和上京时没什么区别,这才绽现灿烂笑容。 苏氏虽然心疼儿子,也晓得他们夫妻许多日子不见了,笑着推陈宁:“先去歇着罢,等歇好后,再来和我们说说,这些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陈宁恭敬地给苏氏行礼,这才和小文回到屋里。 一进了屋,小文就拉着陈宁上上下下看起来,陈宁笑着把小文的手握紧:“我好好的呢,并没受什么苦。倒是你,在家里为我担惊受怕,还要替我照顾娘,辛苦了。” 小文白丈夫一眼:“只会说好听的,我也没什么。安北伯经了这么一事,以后,就再不会对我们做什么了。” “不止呢!”陈宁耐不住性子,对小文道:“等会儿圣旨就该到了,陛下赏了我个官儿,虽是个空职,也能给你和娘请个诰命,我还要进京去谢恩,还要带你和娘去,你说,好不好?” 进京?小文唇边现出期盼笑容:“好,当然好,不但我要去,还要把孩子们都带上,让他们见见外祖母。” 陈宁把小文的手握的更紧,丫鬟已经走进来:“大爷,奶奶,外面天使奉圣旨到了。”小文和陈宁相视一眼,两人都露出舒心的笑,并肩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