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主神 “叮!宿主0013号,1000000积分已收集完毕,请确定是否回归现世,是/否。”冰冷机械的声音响起,随后在空旷的白色大殿荡起回响,也是同样的空洞。 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歪了歪脑袋,微微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主神,诡异地有着孩童般的天真。 约一人半高的鸡蛋散布着金色的光芒,说不上刺眼,却让人看不清周围半米内的场景。 少年突然感到有些手痒,虽然不合时宜,但是却并不想控制自己。 顺从心意,抬手就摸向若影若现的鸡蛋,时不时顺手揉捏一番,完全无视穿透那层光芒时灼烧般的剧烈痛感,对于手中一如既往的弹性触感表示满意,赞赏性地拍了拍蛋壳。 主神:“……” 用空闲的左手食指抵住唇畔,少年看上去有些烦恼,眉眼流转间,却又不经意间泄露出无法忽视的漫不经心。 回不回去现世,对他来说似乎是个挺难抉择的问题。 他对现世并没有多大的眷恋,那些或短暂或刻骨铭心的情感,早就在无尽的时间中消磨殆尽,甚至显得有些可笑,他已经懒得再去关注那些了。比较起来,如果选择继续过着如今这种生活,可能会更合他的心意也不一定。像这样不停穿越到新的世界,间隙和鸡蛋主神斗智斗勇,永远不用担心枯燥无聊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如果选择回去原来的无趣世界的话,他忍不住手动把它改造一下倒是无关紧要,一个控制不住下手重了的话该怎么办呢? 到时候可没有下一个世界可以再让他继续玩儿了呢。 但相对的,对一个还没度过中二期,就被带去不断穿越做任务,然后又因为种种原因,被迫停止了中二期的结束的万年长不大,他已经相当厌恶这样不受自己控制的人生了,想想从小挥着拳头喊“我的人生我做主”这样羞耻又带感的口号,现在的生活怎么看,都让人觉得……相当不爽呢! 鸡蛋主神好似有些不耐,生怕会出现意外状况一样,语速飞快的念出准备多时的台词:“请0013号尽快做出选择,三秒后自动选择默认选项……” “3——” “2——” “1——” “叮!时间已到,由于宿主未及时做出选择,默认选择回归现世,请宿主做好回归准备……” “回归程序启动,清除宿主不符合现世法则的物品,穿越开始!” 黎稚用他已经记不清的年龄发誓,以上一段话的总时间也不会超过3秒,主神绝对是作了弊,傻子都不会相信这家伙只是一个系统没有自我思考能力的,前不久进来的新人不就被投进高危世界了么,说到底就是因为鼻孔对着了鸡蛋,让它不爽了呗,公报私仇什么的玩得特别顺手! 对于被“默认”这件事儿,黎稚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鸡蛋君隔三差五就要默认一次,他穿了这么多世界,做了那么多任务,已经把鸡蛋君的套路已经摸得很熟,完全习以为常了。 不过让他乖乖走套路可以,但鸡蛋君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能呢? 这些老路实在是看着就腻,他炸个路为新城市的建设做个小贡献,不过分吧? 金色的光芒顺着与鸡蛋壳相接触的手指传至少年的全身,远远看去倒有些像是神赐福的场景了。 但主神并不是神话故事中尽心竭力为他的信徒提供帮助的神,它是商人,信奉等价交换。 而黎稚,当然也不是等在原地,不断祈祷着希望他的神能来救他的信徒。 感到身上的能量以及物品正被迅速剥离,灵魂传来撕裂般的痛苦,少年挑了挑眉,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红唇似血,甜蜜的梨涡在嘴角若隐若现。 主神意识到了不妙,但这时已经晚了。 趁着主神还没反应过来,黎稚迅速从空间里取出一个方盒状的物件,徒手拿着,就像砸板砖那样向明亮的大鸡蛋砸了过去。 板砖一接触到蛋身,就紧紧吸附了上去。 这个小方盒,是他从一个九级高科技位面拿来的,专门用来克制鸡蛋君的干扰器,按照他的预想,那里最先进的干扰器,已经足够对鸡蛋主神造成一定伤害了。 而确实,干扰器的效果让他感到特别满意,不枉他为此折腾了这么久。 随着干扰器与鸡蛋的碰撞,主神空间凝滞了一秒,随后鸡蛋君周围的光芒就开始变化,不停歇的无规律闪烁,并且闪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 突然,就像是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瞬间,鸡蛋周身的金光像雪花一般消融,眨眼就只剩下一只光秃秃的鸡蛋,传送系统也被迫停止。 少年托着下巴,邪笑着上下观察终于露出鸡蛋本体的主神,褪去了辣眼睛的金色光芒后,这只主神看起来就是剥了壳的鸡蛋,白白嫩嫩的似乎还泛着热腾腾的清香,看得他食欲大振。 大概是感受到了少年泛着绿光的视线,主神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身体,顾不得先修复受到重创的系统,机械声毫不停顿的响起:“叮!警告!警告!由于受到未知攻击,系统即将进入休眠状态,请各宿主做好准备……” “叮!穿越系统未受到损坏,为保证各宿主的安全,将在三秒后,将目前待在主神空间的所有生物随机传送至各位面……” “穿越系统启动——” 这几段话突兀地出现在了所有宿主脑海中,来不及反应,身处主神空间的人就被白光笼罩,瞬间失去了意识。 对于大部分宿主来说,这无疑是一道惊雷。 在他们固有的印象中,主神是不可战胜的,他们不知道什么存在竟然可以伤害到主神,但这不妨碍从此在他们心里因为这件事种下一枚种子,一枚名为反抗和斗争的种子。 他们开始意识到,主神不是至高无上的代名词。 毫无疑问,这将使主神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无法完美掌控它的宿主们了。 这个意外的结果如果让黎稚知道了,估计他会幸灾乐祸地笑到肚子痛,一切让他感到不爽的人的悲剧,都能让他心情愉快,而这些年一直试图掌控他,让他憋屈了这么久的主神,毫无疑问是他小本本上的第一名。 不过现在黎稚可顾不上这个了,要知道主神之所以放弃先修复系统,而决定先把所有宿主送走,主要就是为了送走这个让它觉得越来越不受控制的人类,生怕少年还有别的手段等着拿它开刀,多留一秒就多个危险。 否则,高高在上的主神根本不会管宿主的死活。 其实黎稚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彻底灭了它。 听到主神装模作样的通告,他嗤笑一声,自觉地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迎接这最后的穿越,最后在一片金光中模糊了意识。 被半强制地遣回的前一秒,光芒中少年隐约的眼角带着狡黠的笑意。 就像一只大仇得报后心满意足的小狐狸。 第2章 回归 黎稚恢复意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习惯性地试着感受了一下身体。 顿了顿,他马上断定主神把自己送回来的时候出现了超出了计划的问题。这种虚软无力的感觉,别说他自己那已经被千锤百炼的身体,哪怕是普通的成年男人,也要比这强得多了。 少年……不,应该是小男孩努力睁开眼睛,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的掌纹不甚明晰,反过来就看到五个还没褪去的肉窝窝。 他马上断定这双手主人的年龄绝对不超过十岁。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周围这熟悉又陌生的小房间,脑海深处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如果排除一些阴谋论,这应该就是他十一岁之前居住的地方了。 小学毕业的那年发生了太多事,那是在他短短十九年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道分界线。 如果说,十一岁之前的他是一个内向自卑却乖巧的孩子,那十一岁之后的他就慢慢堕落,最终变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社会渣滓。 正当小男孩双手托着下巴回忆往昔,一个女人习惯性直接推门走了进来,伴随着很久远却熟悉到宛如刻在灵魂里的声音—— “吱吱,起床了起床了,太阳要晒屁股了,上学的时间到了哦……” 条件反射性地抽了抽嘴角,男孩皱起脸,不知道是该先纠结这个许久没有听到过,相当有损于他威武(?)形象的称呼,还是先吐槽似乎每个喊人起床的人都有把早晨喊成大中午的能力,总能在大清早就喊出伟大的太阳公公要再过两三个小时才能做到的事情。 撇了撇嘴,无语地想着这些他已经很久没有烦恼过的事情,黎稚仰着脖子看过去,虽然已经隔了无数个位面的岁月,他也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却没想到只是听到了声音,就让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舔了舔下唇,抑制住躁动的血液。 这恍如隔世的母亲哟,这个唯一如此亲昵又自然地叫过他吱吱的人,哪怕在他开始穿越前,也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见到过了。 这个如今三十岁刚刚出头的女人,鬓角已出现肉眼可见的白丝,眼角是笑起来清晰的细纹,原本白皙的皮肤,也已在长久的操劳中不复容光,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得多。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长衣长裤,围着沾满不明污渍的围裙,像往常一样准备来叫醒她的儿子。男孩在床上呆呆坐着,软软的浅色头发扭曲成一团,好像听到了声音扭头直直看过来,眼神却呆滞朦胧,手上依旧拽着被角,就像一只软趴趴无辜地看着你的幼崽。 蒋玉琴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笑意点亮了她的五官,依稀能看出过去的温和秀丽。 “妈妈的小吱吱今天醒的真早,乖,别愣着了,快去洗脸刷牙,然后出来吃饭。” 然后确实还有些不清醒,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的小男孩就毫无反抗地被推进了洗手间,让张嘴就张嘴,让漱口就漱口,让抬眼就抬眼,也不说话,就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的母亲,乖得让人心都化了。 近几年因为种种原因,其实蒋玉琴已经不常帮儿子洗脸刷牙,但今天看着自家软乎乎的儿子,她心里就像有只猫在轻轻地挠。看着时间还早,索性给儿子清理了一下,左右儿子的自理能力在这个年纪里已经好到不需要额外的锻炼了。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已经失踪好几年的暴戾男人,对他的不见踪影,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怨恨。 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在脑后,帮儿子清理完之后,还顺手剪短了男孩盖住半张脸的留海。 女人有些惊艳地看到男孩稚嫩却难掩精致清隽的眉眼,她手痒地捏了捏儿子婴儿肥的嫩肉,眯着眼满足于指尖的触感。 于是,小吱吱,酷炫了大半辈子的轮回者,在回归现实的第一天,就毫无自觉地被自家亲妈吃了嫩豆腐。 当被打理好卫生,又浑浑噩噩吃完早饭的小男孩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家门口,身边的女人正在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什么。 甜美的香味源源不断地钻进鼻孔,浑身的血细胞都在叫嚣着饥饿。 男孩摸了摸肚子,背对着女人幽幽开口。 “呐,妈妈。” “嗯?” “……吱吱好饿。” “什么?”男孩奇异的语调让她怔楞了一会儿,女人有些惊讶地道,“不是刚刚才……” 下意识抬头,却撞入了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黎稚对自家妈妈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十一岁之前,妈妈毫无疑问为幼小的小男孩付出了很多,那是他在父亲暗无天日的暴力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在父亲失踪后更是成为了在他当时生命中占据了全部地位的人。 但在十一岁那年,把尚且毫无自保之力的男孩间接或是直接推上万劫不复之地的,也依旧是他亲爱的妈妈。 终于吃饱了的小男孩收回獠牙,舔了舔残留的血迹,女人脖子上的伤口迅速愈合,他满足地叹息。 从回来听到蒋玉琴的声音开始,他就一直想这么干了。 把沉睡的女人扶到椅子上,迅速处理完残留的痕迹,他打开门,背着手蹦跳着向前走,足有七八斤重的小学生书包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黎稚像一个真正好奇心旺盛的小男孩那样左顾右盼,当这些已经消失在记忆里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那些久远的记忆竟也随之而来。 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湿润的空气带起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水泥上是隐现的裂痕,高低不平的地面积了些昨晚刚下的雨,大路两边有许多叫卖的流动早餐摊贩,锅炉里飘出的香气直直冲进鼻孔里。大清早的,总有赶路的人为图方便在路边买早点,有的摊位前挤满密密麻麻的人群,而有的摊位前就只有野猫迅猛地穿过。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平淡的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还不需要为了吃一口饭而拼上性命,也不需要为了完成任务而不断强迫自己做那些让他感到恶心的事。 经过这么多世界,他以为这些人,这些事已经永远消失在他的记忆里。然而事实上,他现在只凭着身体的本能,就能向学校走去。 男孩忽然感受到了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放松,如同踩在云端,身边的一切倒显得不真实起来。 身边驶过一辆自行车,轮胎碾过水坑,溅起的水花弄湿了他的裤子,也惊回了他的意识。自行车上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显然没注意到这个倒霉鬼,自顾自的向前冲。 男孩也不介意,懒得开金口去叫住前面那个家伙,继续跟着本能走去学校,甚至没有去看一眼弄脏的裤子。 旁边摊子上排队的人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这个奇怪的男孩,尽管背着一只看着就很重的书包,但除了长相,他哪儿哪儿都不像一个正在上学路上的小学生。 这东张西望,时不时就蹲下来观察一下缝隙里长出来的绿草,摧残路边开得正旺的野花的架势,倒像是一名难得出来放风的病人了。 出来放风的男孩抵着下唇沉思,回归的日子暂时还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无趣到让人感到不爽,或许他可以过一段时间再思考人生的"方向"和"目标"。 一只白色的野猫从他面前穿过,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天蓝的猫眼警觉地看了过来,在看到男孩的一瞬间,前腿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随后又立刻缩了回去,既渴望又惧怕的模样。 黎稚看得有趣,邪笑着张开手,作势要捉住它。 “喵!!” 白猫的毛都快要炸开来,紧盯着他倒退了几步,见他不动,这才转身头也不回地翻过墙壁跑开了。 “哈哈哈——!”男孩在原地乐不可支。 尽管在路上耽搁了太长时间,但由于起得早,终于还是在踩着铃声走进了教室,顶着班主任灼热的视线和同学们好奇的目光自然地在全班唯一的空位上坐下。那是他的位置,潜意识和高智商一起这么告诉男孩。 班主任王老师皱着眉头,犹豫着思考该不该给这个差点儿迟到,却偏偏没有真迟到的学生一顿教育。 男孩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抬头冲她咧嘴笑了笑,改变了以往含胸低头的动作,那双黑亮清澈的猫儿一样的眼睛终于暴露在空气中,笑起来就弯成了倾泻的星光,嘴边的梨涡散发出甜蜜的气息,再不复以往阴郁畏缩的气质,被他注视着的人很难狠下心。 年轻的老师也终于没能抗住,被美色蛊惑得心头一软,心里想着这次说不定有什么突发状况,这孩子难得这么开心的样子,还是不打击他了,下次应该就会记得守时的吧。 这个美好的幻想就让王老师保持一段时间好了。 黎稚观察了同桌小姑娘后,拿出一本同样的语文书,百无聊赖的翻看着,天知道他多久没有背过小学语文。翻着翻着眼睛就溜到边上的同学那里,小姑娘正在认真背着课文,清脆稚嫩的童音听的人心情舒畅,看起来,刚才他进门时的动静没有影响到她分毫。 他干脆用课本遮住嘴巴,小小声儿:“同桌!同桌!” 小姑娘愣了愣,有些莫名地望了过来,看到男孩后惊艳了一瞬,是单纯欣赏美的目光,随后眼里写满了疑惑。 男孩想了想,在课本上扯下一截空白的纸,画了个笑脸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有趣,也模仿着画了个,然后写道:“黎稚,你今天真好看啊”。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气质不气质的,他们只是单纯的凭感官判断而已,以前的男孩气质阴郁,让他们感到不舒服,小孩子自然就不喜欢,而现在的男孩看起来清澈可爱,笑起来就像星星,他们自然就喜欢,他们喜欢的,自然也就是好看了。 黎稚无视了这句话,他接着写道:“同桌同桌,我好像想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了t-t” 第3章 空间 小姑娘本来是准备要生气的,做了两三年同桌了这混蛋居然忘了她的名字。但被那个小表情成功吸引了注意力后,再而衰,她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气不起来了。 她不太开心地嘟了嘟嘴,还是有些委屈:“我叫李玥玥!你要是再忘记我的名字,我们就绝交!” 黎稚差点笑出来,把绝交当做威胁手段,真是可爱的小朋友呢~ 他画了个双手合十,“下次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了,我保证~!” 小姑娘这才哼了声,勉强表示满意。 在很多时候,小孩子才是最颜控的生物,他们不关注金钱,无视地位,只有真正喜欢的东西才能得到他们的注意。 而颜值,毫无疑问是最容易刷好感度的利器,尤其是在这个小朋友大都泥里来雨里滚的小镇,白白净净面目精致的黎稚小同学站在那里,就像一棵小白杨那样挺拔出众! 这不,终于等到下课,老师一踏出教室,小朋友们就哄得围了过来,这个夸他漂亮,那个邀请他下课一起去玩儿。 上辈子的时候,他可没有享受过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 这个小镇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他父亲的事,孩子们也受父母的影响,从小就没有人乐意拉他一起玩,也就理所当然导致他孤身一人。 后来黎父失踪,镇上的人渐渐遗忘,他却也早已养成了自卑孤僻的性格,整日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自然到最后也不会有朋友。 呵,也是挺可笑的不是吗? 既然被邀请了,黎稚就开心地和同学们一起跑出去玩儿了。男孩歪着头眯眯笑,作为一个小孩子,怎么可以不做小孩子该做的事情呢? 上课,小学的课堂比起高年级来总是要有趣许多,为了吸引注意力无法长时间集中的学生的兴趣,童心未泯的老师经常会做些绘声绘色的表演。 男孩坐在位置上不说话,他也不低头看书,只是专注地看着老师的表演,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就像每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 却没有人发现他看似全神贯注的目光,就宛如一个孩童在看喜爱的动画片,一位研究者在围观奇妙的动物世界,好奇、有趣,但埋藏于其中的漠然,却属于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在学校兴致勃勃地参与了,或者说围观了一天课之后,当男孩又溜溜达达地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黎稚没感到任何奇怪,蒋玉琴要独自养活自己和儿子,向来很晚才回家,现在显然时间还早。 黎稚径直走向了自己十平米的小房间,准备检查一下主神在自己的干扰下,最终没能从自己这里夺走的东西。 虽然干扰器意料之中地见效了,但毕竟被剥离的东西不可能再被取回。 检查过全身后,剩下的东西勉强还剩下两样,其中最重要的,同样也是他最不愿意失去的东西,就是与他灵魂绑定的须弥空间,也就是小说里常说的随身空间。 他的空间并不像小说里所说的自成一世界,他刚用巨额积分从主神手里兑换这个空间的时候,空间里只有泥土和水,没有任何生物的存在。 之后又经过好几个世界的积累,才最终形成了现在这副有房有地,有山有河的模样。 黎稚做任务的时候,还从别的世界收集了很多东西放进来,收集了也没见珍惜,垃圾一般扔在仓库里,很久没有见过天日,他自己也不清楚空间里到底有什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里面那些向主神兑换的东西肯定已经被收回了。 心念一动,再睁眼就已经不是原来逼仄的小房间。 须弥空间的中心是一个小型湖泊,湖泊的尽头是一处地势略高的形如水盆的泉眼,水流不断从碧绿色的泉眼溢出,进入湖泊,又从湖泊流向四面八方,好像永不会断绝一样。 湖泊边上还有成片的果树和一座小别墅,全部按照他的喜好布置,别墅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而往远处蔓延的,是无边无际的田野、河流和山川。 提起空间里这些水,他曾经在某次做任务时抽取了湖泊里的水治疗瘟疫,同时又提供好几个城池的人的用水,持续时间长达半年,所用的水完全无法计量,但空间里的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甚至特殊功效也没有任何降低,简直就像个bug一样存在着。 当然,对于这一点,黎稚惊讶过后又觉得很理所当然了,如果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换来的是却是不禁用的东西……男孩笑得特别甜蜜,他送给鸡蛋君的一定不会只是一个干扰器而已。 懒得再看这些他已经看了成千上万次的场景,他取了泉眼里的水直接灌下,按经验喝到足够,随意地脱下衣服,缓缓走向湖泊。 等到了岸边,熟悉的撕裂般剧痛已经席卷了整个身体。 但岸边的男孩似乎对这足以使人发疯的剧痛一无所觉,脱下身上最后的遮挡,他甚是潇洒地伸了个懒腰,顺便做了套简化的伸展运动,才干脆利落地一跃跳入水中,捡起细小的水花,如果不是身体短小,那一跳一定会更为完美。 一开始有些不适应现在的萝卜样小短腿,黎稚撇了撇嘴调整姿势,如同游鱼一般穿梭在水里,很快就到了湖中心。 男孩在这里停了下来,不知为何既没有上浮,也没有下沉,停止刻意控制着起伏的呼吸,他在湖中心行动自如。 他翻了个身仰躺在水中,透过湖泊的水层,看到天空的云朵。 空间的气候太舒适,除了他再没有任何可移动的生物,太静谧,又太熟悉,水流温和地抬起他的身体轻摇,男孩渐渐感到了一丝睡意,他没有挣扎,缓缓合上不知何时变了色的绯眸,羽睫颤了颤就再也有任何动静了。 湖中心的男孩无声无息地沉睡着,胸口没有一丝起伏,四肢自然舒展。睡着睡着却不知不觉地侧过身体缩了起来,最终变成了婴儿在母体的姿势。 黑灰色杂质不断从体内排出,寂静的水下上演着一场惊人的脱胎换骨。 黎稚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他揉了揉眼睛,小萝卜腿懒懒地动了动,有些不情愿地浮上岸套上衣服。 回到房间,一打开门就被猝不及防地摸住了尊贵的小脑袋,那只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感慨了一下手感,蹲下身道:“吱吱刚刚是不是自己洗了个头?” 可爱的儿子看着生母温柔的眉眼,眨眨眼,乖乖点了点头。 发现儿子湿漉漉的眼睛像小狗一样看着自己,似乎在期待什么一样,蒋玉琴有些忍俊不禁。 她亲昵地捏了捏男孩的小鼻子,暗叹手感好像更好了一些,但也没多想,她夸奖道:“妈妈的吱吱还会自己洗头了呢,吱吱真棒!” 停顿了一下又道:“妈妈烧好晚饭了,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妈妈帮吱吱洗澡好吗?看吱吱出了好多汗呢。”她指了指被湖水沾湿的衣服。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以前,自己被女人捏着小吱吱,说这里也要洗干净的场景,黎稚默默抽了抽嘴角。 他忙憋红了脸,状似害羞道:“麻麻,吱吱已经长大了!老师说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吱吱要自己洗嘛!” 看着七八岁的小男孩,红着脸说自己长大了的场景,蒋玉琴笑得更开,却“善解人意”地不再逗弄自家小吱吱。 她努力崩住了表情,严肃道:“好的,妈妈明白了,吱吱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让妈妈洗了。妈妈向吱吱道歉,妈妈刚才还不知道。那我们现在先去吃饭好吗?然后吱吱就拿了热水自己去洗澡。” 男孩莫名地长舒了一口气,点头欣喜道:“好~!” 这大概是他回来后应得最真心实意的一次了。 顺着蒋玉琴的牵引,男孩蹦跶着奔向餐桌,女人低头,帮手短的儿子整理餐具以及盛饭,顺手把儿子喜欢的菜夹进他的碗里,如同每一位全心全意为孩子着想的母亲。 男孩乖巧地道谢,却在她低头的瞬间,忽然直直看向她柔和的侧脸,暗沉的眼底透不出任何思绪。 —————————————————————————————————— 就在黎稚和他“亲爱”的妈妈享受美好的晚餐的时候,离他不远的地方,就在青玉镇郊外,一处荒废已久的仓库,里面发生的事情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抬脚狠狠踹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狰狞着脸,唾了一声,骂道:“小兔崽子,还敢跑?!你爹这么厉害tm有什么用!儿子养得和猪一样,还不是落在老子手里了!现在老实了吧?!也不看看在你爷爷手底下你跑不跑得了,看我不打死你!” 旁边围观的刀疤脸男人,之前一直冷冷的看着中年男人动手,哪怕地上的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也没能让他有一丝动容。 眼看中年男人快把人给打死了,地上的人几乎一直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他才缓缓出声道:“行了,老朱。” 他探了探鼻息,接着淡定道:“你再打人就真死了,到时候他爹没了挂碍放手动作,我们一分钱都拿不到,哥儿几个就真要都要死在这儿了。” 中年男子不满道:“难道咱们拿了钱就这么算了?他爹那么大动静,干完这票老子在国内就肯定呆不下去了!”这么说着,在刀疤脸男的命令下,他到底停了手。 一个油头滑脑的年轻人凑上来嘻嘻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华哥的个性,这小子看到我们的样子了,这之后怎么也得……”他比划了一下脖子,嘴里“呲—”了一声。 老朱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哼了声算是暂时放过了地上这个小子。 见状,年轻人嬉皮笑脸的勾住两人的脖子,拽着两人走了出去,边走边道:“他爸送钱过来还剩个五六天的呢,这小兔崽子现在可不能让他死了,别急别急,咱们先去买点吃的,顺便再买点儿酒,回来喝个痛快!” 其他五六个人跟着怪叫,也陆陆续续的走了出去,仓库的大门缓缓关上,完全封闭式的仓库里黑沉沉的,透不进去一丝光亮。 很久之后,仓库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地上被认为昏过去了的人影缓缓抬起了头,这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少年,露出了原本过于圆润但相当白嫩可爱,如今却布满尘土的青肿的脸,以及,一双透着沉沉死气与麻木的眼。 第4章 催眠 闲适的小学生生活平静地像水一般流淌而去。 早晨享受例常叫醒,吃完妈妈的爱心早餐就去上学,上学路上东游西晃,折腾折腾路边的小猫小狗小花小草;坚持踩点踏进教室大门,顶着老师和同学性质不同但同样难以言表的眼神坐下位置,然后围观每天在学校发生的不同的事;放学路上继续研究生物的千姿百态,回家随随便便地做完作业,进空间在湖泊里浪,等蒋玉琴回家,然后吃晚饭。 这样流水账一样的生活如果能一直过下去,大约也会是一种幸福吧,但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对谁来讲。 黎稚回来的那天正好是周一,转眼间就到了周五放学。 对于这几天两点一线的日常,男孩已经开始感到厌烦,没有波澜的生活让他不习惯。 他想去别的地方逛一逛,一些更远的地方。 正好周五的下午按惯例是提前放学的,这时离蒋玉琴回家还有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趁此机会,他决定要好好逛一逛这个世界,第一步当然是从这个小镇开始。 黎稚迈出学校的大门,决定开始探索新世界! ……………… ………… …… 话是这么说,但黎稚一出门,就感到了这个世界对选择障碍症患者的恶意。 站在学校大门口向外看去,正对面是一条笔直笔直的大路,道路两边站着很多来接孩子的家长,他们对于每一个从大门出来的孩子都给予关注,无所事事中,时刻准备着搭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这时已经有看到男孩站在门口发呆的人蠢蠢欲动了。 孩子,特别是模样好的孩子,总是很容易就能在遇到困难时碰到极端的善意或极端的恶意的。 黎稚没有理会,他继续与自己的选择性障碍作斗争。 大门的左边,是一条略小的水泥路,也是他平时走的路,今天当然不会再选。 而右边,是一条石子路,各种建筑工队用剩下的小块碎石简单地铺在上面。 男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记得沿这条石子路往前走,就能碰到一条小河。在他相当有限的灰暗的童年记忆里,他经常在路上捡了扁平的合用石子,独自去河边打水漂,这是当时的他,在没有小伙伴和玩耍的工具的情况下,能够想到的极少数的消磨时间的游戏。 不过后来,石子路改成了水泥路,合适的石头很难再找到了,再后来,小河被填成了小小河,再也打不了水漂,最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 突然被勾起了兴致,男孩转身蹦跶着向河边走去。 “等等,这不是小杂……小稚吗,阿姨等你很久了。” 没想到才走了几步路就被拦下了,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类打断了好心情,他相当不耐烦地抬头瞪过去,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丝戾气。 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中年女人,可惜被有些尖刻的气质破坏了美感,装模作样的和善更是让人作呕。 没印象,好像有些眼熟,但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更不爽了,黎稚觉得自己的獠牙在蠢蠢欲动。 可是不行,周围人太多,解决掉这个女人后,处理后续会比忍受这个女人更麻烦,简直得不偿失。 黎娟莺被瞪过来的黑眸吓了一跳,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白骨和血,晃神再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幻觉吧,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不过到底被吓到了,接下来再开口,她不自觉地就小心翼翼了起来。 “小稚啊,今天放学早,要不要去你爷爷家里玩?你好久没来,你爷爷和奶奶都很想你,特地让我来接你回家呢。” 她的话让他回忆拼凑出了一些信息,黎稚不屑地冷笑。 让他想想,喊住他的时候她脱口而出的是什么称呼? 小杂……?小杂种吧! 黎稚记事早,很多大人以为他不知道的事,他其实都记得。 在黎父失踪之前,黎家相当厌恶“害”自家金凤凰失去工作的蒋玉琴,一心想着把人赶走换个他们中意的人,因此连带着将会成为拖累的大孙子也一并嫌弃了,“杂种”、“贱种”之类难听的话不知说了多少。 黎稚五岁,黎父失踪,就此生死不明,很大可能他就会是黎家唯一的男丁。 黎家另外只剩下一个嫁出去的女儿黎娟莺,他们又是个重男轻女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左思右想都觉得女儿靠不住,他们这才急了,各种温言软语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慈爱的人,想着要把孙子养在身边培养感情,养大防老。 黎稚会理会他们才怪,哪怕是上辈子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也宁愿离家出走,而不愿接受他们的抚养。 呵,儿子不见了,就愿意要孙子了?真是令人“惶恐”的疼爱呢。 男孩仰起脖子轻笑,对上女人逐渐无神的眼睛,原本纯黑的眼底划过几丝血色。 “阿姨是不是认错人了?你今天等了半天没有见到你要找的人,只能回去了呢。” “认错人……”奇诡又带着某种韵律的语调让女人怔楞,喃喃地重复道,“对,没见到……认错人……回去……” 小梨涡甜蜜地若隐若现,男孩乖巧地告别:“那阿姨现在快回去吧,路上小心哟,这里的路很陡,一不小心摔伤了就不好了呢。” 女人无神地转身离开,牵线木偶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嘴里还喃喃重复着别人听不清的话。 没走多久,忽然在平地上被绊了一跤,整个人狠狠撞向地面,倒地时“砰”的声音听得人脊梁开始发酸。 街上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好半天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黎娟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突然像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倒挺有活力的。 闪过这个念头后周围的人也反映了过来,急忙围了过去,校门口顿时如同菜市场一般哄闹起来。 这当然是不爽的黎稚同学动了手脚的结果。 催眠,是他任务过程中用得最炉火纯青的技能之一。普通人当然很难用催眠真正控制人的一切,黎稚也不行,但他兑换的血统能够加强效果,把科学手段提升到类似bug的效果。 在黎稚向主神兑换的所有东西里,唯二没有被剥离的,除了空间,就是血族血统了。 不过不像空间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他使用干扰器时血统已被剥离大半,现在体内只剩下了残缺的碎片,虽然以后可以慢慢自主修复,但碎片不全,已经不可能恢复成完整版了。 完整版的血统当然狂霸酷炫拽,不然黎稚也不会兑换弱点如此之多之明显的血族血统。 但现在,这血统简直鸡肋,副作用一大堆不说,提升身体能力的效果还不如空间水,更别说恢复到之前能威胁到主神的程度了。 要说好处,大概只剩下在一些特殊的技能上提供增幅的能力了,例如催眠。 看到他设定的剧本顺利上演,黎稚哼着歌转身,作为无人察觉的始作俑者,他已经懒得再看下去,熟门熟路地在路上捡了好几块石头,径直走向最初的目的地。 等来到河边的时候,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顺手把书包挂在了树枝上。 开始的时候,他一块一块地扔“飞镖”,动作利落,每一块都能最低连续漂起五六次,半圆轨迹惊起不少昆虫,很厉害的战绩了。 但这却没能让男孩开心起来,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他的表情也越来越淡,直到最后面无表情。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不再一块一块扔,从两块,四块,再到最后肉眼看不清数目,他甚至不是在单纯地玩,那动作、力度、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像在扔暗器,就像很久以前他在任务世界里接受暗无天日的训练的时候。 不开心。 男孩突然感到了极端的不耐烦,恍惚间,他仿佛再次闻到了那甜腻糜烂的血腥味道,看到了那些无辜或者不无辜的人在死之前的表情,懵懂的,不敢置信的,憎恶的,痛苦的…… 无趣,腻味。 烦。 回来已经有段时间了,一开始的轻松愉快慢慢减淡,黎稚逐渐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应,与由此产生的烦躁感。 在无尽的穿越生涯中,黎稚早已习惯了做任务做任务做任务的生活,他看不到将来,也不会去想对错,任务就是一切,回到主神空间的时候就规划一下主神破灭计划什么的。 随着做的任务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黎稚也就离正常人的生活越来越远。 最初他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也不在乎了。 却没想到在他觉得已经无法,也已经不需要回到第一世的时候,被主神毫无征兆地强制送了回来。 呵,该死的主神!黎稚习惯性地暗嘲。 与之前的生活完全不同,现世是平静的,没有任务,没有目的,没有主神,平静到甚至让他感到压抑起来,没到一周的时间就让他有些受不了了。 ——无聊! ——无聊!! ——无聊!!! 如果是在任务世界里,这时候的他一定会去找个地方发泄,反正完成任务就离开,没有后顾之忧,但现在却不行。 ——啊,干什么好呢?见见血吧。 血族的剧烈情绪波动引发了食欲,但他现在还不想进食。 黎稚把剩下的石头随意扔在一边,烦躁地拉了拉自己的耳垂,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是什么? 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似乎是一团白色。 不自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追了过去,凑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只猫,而且很凑巧,正是他回来的第一天,在上学路上撞见的那只野猫。 他认得它,纯白的小猫在附近并不多见,尤其这只小猫眼睛蓝得宛如广阔的天空,带着无拘无束的气息,黎稚猜它估计是混血,后面几天也“主动”陪他玩耍了好几次。 它也认得他,这个人类的身上,有种很舒服的感觉,让它很想靠近他,但本能又告诉它这个人类很危险,不能靠近。 这个人类走过来了,它喵了一声,本能告诉它快跑。 第5章 绑架上 男孩凑近了猫咪,他看到猫咪戒备地望着他,小小的身躯紧绷,仿佛随时会跳起逃开,却不知为何硬生生的停住了脚步。 这种反应黎稚已经见怪不怪。 照主神的说法,他天生带有名为“好感加成”的金手指,对生性复杂思维诡谲的人类起不了太大作用,但对智力不高,靠本能行动的动物以及部分植物却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在穿越前期给了他不少帮助。 而在兑换了血统后,会让绝大部分生物感到畏惧的血族气息与之两相混合,导致他的气息变得相当驳杂,最终便形成了如今这种与动植物们“相爱相杀”的状态。 不过这并不是说金手指就此无用了,在他能够熟练控制气息的转换后,他反而能更为得心应手地让动物听他的指令。 起码从那以后,走在路上无缘无故屁股后头就跟着一大串的乌龙已经没有再发生过了。 黑眸愉悦地注视着白色小猫,男孩低头轻笑,有种近乎温柔的错觉,他觉得他已经发现接下来可以做的事了。 他从空间拿出一个东西,随意地抛到白猫面前。 白猫立时被这不明物吓得后退了几步,看清后,却是一颗红彤彤水灵灵的小果子,好奇心旺盛的小猫忍不住凑上去,闻闻碰碰,最后嗷呜一口吃掉。 本能告诉它,这颗果子对它有很大好处。 利诱完毕。 黎稚轻笑着起身,他一走向前,小猫就向后奔跑了几步,然后又下意识顿住,转回头来看看他,无辜的蓝眸湿漉漉的。 黎稚决定跟着猫咪去旅行。 猫咪大概是最乐于探索,好奇心最重的物种了,它一定去过很多有趣又隐蔽的地方。 常年营养不良的七八岁男孩体型瘦小,小猫去的地方对他并没有什么阻碍。 男孩跟着猫咪,猫咪去哪儿他就跟着去那儿,小猫爬树他也爬树,小猫上屋顶他也上屋顶,小猫跳到围墙上围墙他也跳到围墙上,甚至还跟着小猫走在了别人家的房梁上,动作非常轻松随意。 刚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也许还无法负荷他做出的这些动作。 但现在,已经用泉眼水洗髓了一段时间,再加上血族非人类身体素质的加成,这些略微有点不同寻常的路对他根本毫无难度可言! 更何况,小猫不知有意无意地放慢了速度,走一段路就蹲下来回身看过来,摇着尾巴喵喵叫,濡湿安静的蓝眼睛里只装着他一人,但等他靠近了,就又受惊了般向前急跳两步,分不清对他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 不过自从兑换血统之后,黎稚早就习惯无视这种口嫌体正直的待遇了。 习习凉风拂过面颊,在视野开阔的高处自由行走的感觉非常舒畅,男孩觉得脑海里翻涌的血腥味道渐渐地平息下来。 他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他的记忆对于这个地方是一片全然的陌生。 看起来是已经到很偏僻的地方了,这算不算迷路呢? 黎稚无辜地歪了歪脑袋,有些苦恼该怎么回去,亲爱的妈妈会生气的呢。 男孩闭上眼,仔细捕捉来自四周的隐约声线。 他听到了有人争吵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人质”、“撕票”、“钱”这样的字眼。 黎稚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对这些闲事向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怎么办?现在好像只有管管闲事才能想办法回家了呢。 男孩有些苦恼的想着,嘴角却弯出了一抹血腥的弧度。 猫咪已经找不到了,他不紧不慢地向声源地走过去,哼着不成调的歌儿,心情出奇的愉快,相当期待接下来会出现的人。 —————————————————— 死寂的仓库透不进一丝光线,十岁左右的小胖子安静地靠着墙壁,婴儿肥的面颊上所有的血色都已经褪去,本该洁白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 迟景年之前的伤只是被粗糙地处理了一下,好得相当慢。 为了防止他再跑,那些人每天只给他半瓶水和半块面包,反正没准备让他完好的回去,勉强吊着命罢了,这么长时间下来,小胖子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他觉得很冷,又很饿,思维像是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给同化了,轻得像是飘在了空中,身体却太重了,他甚至不想动哪怕一根手指头。 小胖子知道,明天他的爸爸就会拿着赎金来救他,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等那些人拿到钱,他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这个仓库实在太黑了,又太偏了,他渐渐开始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醒着也像是还在梦里,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无边无际的黑。 他缓缓合上双眼,最后的目光透着沉沉的死寂。 “喵~喵呜——” 迟景年觉得自己应该幻听了,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听到猫的叫声呢? 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十多天,或许是仓库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哪怕是虫鸣鸟叫也少有传进来的。除了那些人粗鄙不堪的骂声,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的声音了。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只听到一片寂静。 就在他再次感到失望的时候,却突然一阵听到卡拉卡拉的声音。 小胖子刷的睁开了眼,他可以确定这不是幻听了,迅速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寂静了太久,哪怕一点点微小的动静也能让他感到欣喜。 察觉到传出声音的地方,他顿了顿,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那个位置,是被那些人特意在外面用铁皮和钉子封住的窗户。现在,那个地方出现了这样类似拆卸的声音。 那个高度,不会是猫,猫也不会拆窗户。 ——是什么呢? 他有些害怕,但又莫名期待。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近乎屏息地盯着窗户,看着缓缓投进的光线愣愣出神。 但等到整块铁皮被完全拆去,小胖子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他的心直直沉了下去,外面的人为什么没有出现呢?是被那些人发现了吗? 可外面分明什么声音也没有! 或者这个人只是自己走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愿意来看看他呢?为什么可以这么毫不犹豫地离开! 逐渐浓郁的黑色缓缓爬上他的瞳孔,即将吞噬他眼底的微弱亮光。 正在这时,仿佛为了回应他的期待,一双手突兀出现在了四四方方的格子里,然后拉住了窗户。 那双手很小,白皙若瓷,看起来仿佛一碰就碎。 小胖子很艰难的眨了眨眼,再看过去,却正好撞进了一双带着笑意的黑亮瞳孔,夕阳洒在男孩的侧面,显露出半明半暗的精致面孔,浅色的发丝在阳光中反射出琉璃般的光晕,瞬间不容抗拒地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这是照进他死水一样的灵魂的,第一缕色彩。 发现自己注意到他了,窗口的男孩笑得更开心,嘴角的梨涡闪闪发亮,眼里划过的恶作剧的光芒竟然刺得他眼眶发热。 男孩拉长了声线卖萌:“喵~——呜~——” 声线和语调与他最开始以为的猫叫一模一样! 席卷而来的复杂情绪撞得小胖子有些失语,他看着男孩稚嫩的脸愣愣出神。 不光是绝望中见到救命稻草的欣喜——更何况他其实也不相信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能够救他——其中还夹杂着更隐秘的,类似于一个守财奴终于找到丢失许久的宝物,狂喜又恨不得把失而复得的宝物藏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的*。 小胖子显然还不能理解这么复杂的感情。 但很快仓库外面传来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焦急的看向男孩,张了张嘴,嗓音是许久不说话的干涩:“……快走!” 小胖子紧张的目光让黎稚有些好笑,他吐着舌头冲小胖子做了个鬼脸,然后跳下窗户拍了拍手,拎起书包向仓库的正门走去。终于得到了一个发泄机会,他甚至还有些兴奋地加快了脚步。 迟景年盯着没有人影的窗口,空落落的视线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华哥老朱等人出去提前庆祝即将到手的赎金,喝完酒回来,刚要掏出仓库的钥匙呢,就看到仓库的侧面走出了一个七八岁模样,偏瘦的小男孩。 这么一个孩子当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华哥往男孩的身后看了一眼,空旷的田野藏不住任何一个活人,既然没有埋伏,他也就不再戒备。 一个年轻人轻佻的吹了个口哨:“快看,这还有小兔崽子自己送上门来的呢,哈哈!” 老朱醉得东倒西歪,酡红着脸笑着上前试图抓住男孩:“小子,你妈妈没告诉过你不要到处乱跑吗?” 满以为男孩会露出令人愉悦的惊恐表情,但显然他要失望了。 男孩好像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小梨涡非常甜蜜:“说过啊,那叔叔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呀?” 老朱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晚了叔叔才好抓小白兔啊!等抓了兔子卖钱,叔叔们才能有钱吃饭。看我们有缘,叔叔就好心告诉你……”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男孩,“兔子都是越漂亮的越好卖呢!” 小男孩还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瞳孔中央却不知不觉的泛起暗红色的光芒。 他害羞似得抿起嘴,笑得正像一只他口中的小白兔:“嘻嘻,叔叔,我这样的小兔子是不是特别好卖呀~?” 声线乖巧而甜腻,蜜糖般的尾音下包裹着的,是赤、裸、裸的恶意。 第6章 绑架下 醉蒙了的老朱对此毫无所觉,呲牙一乐,准备上前继续和“小兔子”一起“玩耍”。 但华哥已经敏锐地察觉出了异样,刚想开口制止他,但已经晚了。 看似弱小的男孩速度快得惊人,他轻松地单手拎起书包,沿着抛物线掷出,正中老朱的后脑勺,一只小学生书包的攻击性绝对不容小觑,这个满脸横肉的恶徒翻了个白眼就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黎稚轻巧地跳上老朱的肚子,才七八岁的男孩子身形娇小可爱,踩在中年男人身上还有剩余空间多走几步,觉得脚下的弹性不错,还颇有兴致把肚子当做蹦床跳了跳。 余光瞥见昏迷在地上的老朱面色都开始发青,男孩对此感到有趣极了,就像找到了心仪的玩具,“咯咯”的笑声宛若天籁。 黎稚自顾自玩得欢畅,但眼前这副如魔似幻的场景给围观的人带来的冲击绝对不亚于蚂蚁干翻巨象,让人止不住地怀疑人生。 等他玩儿够了,就无聊的看到围观的华哥等人呆愣成一片树林。 男孩歪着头想了会儿,然后用手拉下眼角做了个鬼脸以示不屑和挑衅。 如他所愿,其余的人被刺激地从傻眼中回过神,来不及多想为什么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如此轻易地就放到了一个成年男人,之后还一点儿没有表露出丝毫害怕逃跑的意思。 他们被愤怒和羞耻感冲昏了头脑,一哄而上,他们一定要捉住这个小鬼,然后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结果可想而知,不过五六个人,就算个个都有管制刀具也不是黎稚的对手,没几分钟的时间,所有人都躺在地上昏迷了。 正当黎稚准备验收成果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华哥从仓库里走了出来,手里还用枪指着小胖子,强迫他听从命令。 黎稚可以确定刚才几个人的身上都没有枪,在华国,这种杀伤性武器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估计这伙绑匪手上唯一的枪就是华哥这把了。 或许已经对这些人的威胁殴打感到麻木,迟景年没有对指着他的枪表现出任何惧怕,面无表情地被半推着出来,黑洞洞的眼睛在看到男孩的一瞬间亮了亮,随后再次恢复平静。 华哥不像他的手下那么冲动,他之前一直在旁边观察。 虽然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年头,一个偏僻小镇上的小学生都能凶残到如此地步,但这并不妨碍他迅速对此做出应对。 眼看着他的人一个个倒下,情况不利,他迅速打开仓库的门,把人质控制住,希望能用手上这个小胖子让那个煞星有所收敛。 “你小子身手很不错。”华哥的第一句话就是夸赞,他说的是真心话,哪怕站在敌对方,他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男孩理所当然地扬起小下巴:“当然!” “但是很多时候,身手并不代表一切。” 华哥晃了晃手上的枪,“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你还想让他活命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黎稚听到这话还没有什么反应,他手中的人质眼中却划过一丝狠厉。 迟景年的动作从没有这么快,这么果断过,他猛地拉过男人拿枪的那只手,恶狠狠的咬上虎口,他的表情简直像是对待不共戴天的仇人。在嘴里尝到血腥味的时候,还恶意地磨了磨牙,试图咬得更深。 哪怕在他自己被打的时候,他也只是默默忍受而没有反抗,因为他知道反抗只会让自己被打得更惨。 但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看到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孩被人威胁,他就感到一股无法控制的怒火从心口烧遍全身,完全经过没有思考就咬住了这个坏蛋的。 如果不是身高不够,他其实更想要咬碎这个男人的喉咙! 没有人可以伤害他!没有人! 对小羊羔的反扑毫无防备,华哥下意识地松了手,□□落地。 “啊——!”他惊叫道,“你个小兔崽子干什么!你找死!” 他狠狠地一脚把小胖子踹到一边,急忙弯下腰去捡地上的□□。 但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弯腰的一瞬间,他感到后脑被什么重物击中,眼前一黑,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顺手再次扔出书包的男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他并不是故意扔书包的,但手边趁手的武器只有这么一个,下意识地……就……这是为了自卫!自卫! 哎,真是的,明明他是如此的热爱学习,男孩恨恨的踢了一脚地上的绑匪,都怪这些人,毁他童年!害他学坏! 男孩厚着脸皮,看似懊悔地甩着锅,实际上却因为发泄了一番,心情极度舒畅。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看到了一旁已经晕过去了的小胖子,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忽然想到小胖子昏迷前看他的最后一眼,空洞的眼里,装的满满的都是能够帮到他的纯粹的高兴。 黎稚蹲下身,拍了拍小胖子的脸,觉得手感还不错,又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略有些过分的婴儿肥。 或许是感觉到了在他作乱的手指,小胖子轻哼了一声。 男孩顿了顿,随后歪了歪小脑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自然地把手指移到小胖子嘴边,控制着水顺着手指流下。 小胖子确实是被饿得很了,哪怕在昏迷之中,感到嘴边的甘甜,他也下意识迫不及待的张开嘴,吮吸着难得的甘霖。 须弥空间里的水,位于泉眼里的无疑是效果最好的圣品,没有后遗症的洗髓效果就是铁证,他每进入一个新身体就会用泉眼里的水来改善身体,以便更好地完成任务。 湖泊里的水就是泉眼水的稀释版,长期用也会使细胞回到最完美的状态。 他自己一般都在湖泊里洗澡,偶尔也会用湖泊水来给人治病,治疗效果超乎寻常,反应也不像洗髓那么大,不会惹人怀疑。幸好空间里的水是流动的,否则会让他觉得自己把洗澡水给别人喝了。 回归现世后,他在家里的日常用水里也掺进了湖水。 而从湖泊再流出去的水,对人体就没什么特殊效果了,不过配合空间的土地,倒是很适合植物生长。 他给小胖子喂的就是湖泊水,小胖子受伤太重,身体饿了太久,他不管的话可能就活不过今晚。 就当日行一善? 黎稚嗤笑了一声,觉得差不多了就停止了水流的输出,却没想到在他停水的瞬间,小胖子好像潜意识里感觉到了什么,急急吞进了停在嘴边的手指,感到美味还迫不及待的舔了几口。 男孩瞬间黑了脸,咬牙把手指迅速抽了出来,倒是没有被咬,但那种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 黎稚恨恨地瞪了小胖子一眼,凝结出水冲洗了三遍,末了还在小胖子身上找到了难得干净的一块布料,撇着嘴把手上的水渍擦了上去,最后还犹不满意的哼了哼。 男孩抬头看了看天空,明月高悬,他这才想起了参和进这件事的最初目的是什么。 他伸手在华哥的身上东摸摸西翻翻,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手机。 其实在黎稚发现自己迷路了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找到一只手机,占着小孩子身份的便宜,打电话给善良的警察蜀黍,然后哭诉自己迷路了,然后等在原地等人来接就好,简直计划通。 但碰巧遇到犯罪团伙,真的是意外之喜。 手机这种东西虽然如今还没有到人手一只的程度,但用脚趾想也知道,一个绑架团伙怎么可能会没有手机呢?难道他们不需要联络那些被勒索的倒霉蛋吗? 既能实现目的找到手机,又能顺带发泄下憋了这么多天的郁气,黎稚对此感到相当满意。 这一切的一切,从始至终和拯救小胖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如果刚刚小胖子没有突然暴起咬下华哥的枪的话,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管小胖子的死活,他的善良和同情心早就被狗吃了。 所以与其说小胖子帮他放倒了华哥,倒不如说他是误打误撞地救了他自己。 不过他这么一咬,倒确实让他更方便地弄晕了华哥,所以他礼尚往来,在他被踢晕后喂了他湖水,虽然猝不及防被吃了手指(男孩再次黑脸),但他自觉不会和一个失去意识的人计较。 哼! 不过提到那把枪,倒引起了他的一些兴趣。 人类总是举着一把枪,就荒谬地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那为什么华哥宁愿等他把手下全部放倒后,用枪指着小胖子来威胁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也不愿意在一开始就直接对他开枪呢? 明显后者更符合他自己的利益吧! 因为不忍心对孩子下手? ——鬼才信。 黎稚隔着外套捡起那把枪,熟练地拉开扳手,对着远处扣下。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不出所料,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黎稚瞬间地这把枪失去了兴趣,随手扔到一边,枪支落地发出轻响。 拿出手机,男孩拨通了110的电话,声音哽咽,数次哭崩,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无辜遇到绑架团伙,惊慌失措的受害小朋友形象。 现实中,却半眯着眼,百无聊懒地摧残着脚下的青草叶子。 唔,看样子今天晚上清净不起来了呢。 第7章 后续 模仿着小孩子的语调颠三倒四地描述了当前情况,又虚构出一个不慕名利的英雄后,黎稚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他不担心谎言被戳穿,所有人早已不知不觉地被他催眠,通过血统的增幅,小胖子和绑匪们一辈子都会认为是一个从天而降的高人,救下了他们已经煮熟的鸭子。 而他,只会是一个不小心闯入的倒霉蛋而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警局效率很高,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就赶到了现场。 其实他们早就收到一个案件,寻找被绑架了近两个月的迟家小少爷。迟家都快急疯了,z省和附近几个省份几乎快被他们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这时已经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他们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救援倒霉的小少爷,还不忘及时地把消息送去迟家。 作为一名背景清白,只是被无辜卷入绑架案的普通群众,而且就年龄来看也不可能有作案嫌疑,黎稚愉快地乘坐顺风车去了警局,简单做了个笔录之后,就被通知家长让领回家了。 这时候时间已经将近九点,蒋玉琴匆匆赶到警局,衣衫凌乱,站定后还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气,看得出是跑过来的。 蒋玉琴一看到黎稚,不由分说就横抱起他开始打屁股,啪啪的声响不绝于耳。 值夜班的民警们吓了一跳,纷纷上前阻止,劝道:“大姐你打孩子干啥呀!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说的呢?” 蒋玉琴被迫放下男孩,搓了搓手,鞠了个躬,嘴里不停地道:“不好意思,我家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还,他犯了什么错了?他现在才八岁,还小呢,能不能从轻处理……” 民警有些哭笑不得:“不不,大姐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家孩子没有犯什么错,就是……”他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当然是黎稚编的有英雄出现的一版。 黎稚理了理衣摆,把在刚刚的混乱中被弄乱的衣服整理干净,冷眼旁观他们的对话。 对于被打屁股这件事,他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 在知道自己必须等妈妈来接人他才能走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这个后果。 或许是因为以前,替黎父收拾的残局太多,进警局的次数太多,低头道歉赔礼的次数太多,导致蒋玉琴对警局的态度特别诚惶诚恐,避之唯恐不及。 也许是因为黎稚和黎父之间的血缘关系吧,蒋玉琴总是担心他会学坏,在某些方面对他非常严格。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还没有那么内向,每次和小伙伴玩耍时发生了冲突,她一定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他的错,从来都不相信他的解释,硬压着他去道歉。 而若是听到他进了警局,第一反应肯定就是他惹祸了。 例如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一次他捡了一大笔钱交到警局,因为时间晚了,民警通知家长来接。 满心为自己做了好事而开心,认为会得到夸奖的小吱吱,却在见到妈妈的第一面,不由分说就被甩了一个巴掌。 原因是由于民警在电话里说的不甚清楚,她只听清了交钱等字样,又因为敬畏不敢多问,最后下意识地认为他做了坏事。 这是她第一次打他。 这事到最后说明白了,蒋玉琴也和自家儿子道了歉,然后又再次强调了一遍不要做坏事,不要打架,不要偷钱,不要犯法之类的东西…… 在那之后,黎稚就再没有试图拾金不昧过了。 而后在中二时期,因为猝不及防被亲妈抛弃,怨恨大过天,义无反顾的走上了与蒋玉琴的期望完全相反的道路。 最终因为种种原因,再也无法回头。 黎稚明白,蒋玉琴是真的爱他。 因为为他着想,所以才会抢在所有人的前面惩罚他。 别人看她打孩子了,也不会再好意思跟一个孩子计较下去。 出发点很好,但只是,不够信任她自己的儿子。 而这次,大概是蒋玉琴回家后没见到儿子,焦急地等了半天,在担忧的同时,又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了她那失踪之前,不着家而又劣迹斑斑的丈夫,所以才会在警局打来电话的一瞬间将他与黎父重叠了,认为他也是犯错被抓。 一切正如黎稚所猜测的那样,蒋玉琴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民警和她解释清楚后,她愧疚而又后怕看了一眼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儿子,连连向他们道谢。 民警说完后,劝道:“那现在您把孩子领回去吧,小孩子还是要早点儿回家,晚上不要在路上逗留,不安全,下次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蒋玉琴点了点头,又道了次谢。 回家的路上气氛很沉默,蒋玉琴几次低头去看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黎稚回房间之前,蒋玉琴终于叫住了他,踌躇着道:“吱吱,你有怪妈妈吗?” 男孩眨眨眼,好像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为什么要怪妈妈?吱吱好爱好爱妈妈~!” 女人听着红了眼眶,她弯下腰,紧紧搂住了他:“对不起吱吱,妈妈没有弄清楚,就打了吱吱,吱吱屁股还疼吗?”说着还试图把手往下伸。 “一点儿都不疼!”男孩抽了抽嘴角,连忙阻止她去摸他屁股的动作,假装害羞地在她的怀里蹭了蹭,“吱吱知道麻麻是为了吱吱好,对不对?” “对……对……”女人收拢手臂更紧地抱住他,随即蹲下身与男孩平视,轻轻抚摸着他与那个男人神似的眉眼:“吱吱可以答应妈妈以后早点回家吗?妈妈很担心吱吱呢,要是下次吱吱再被绑走,妈妈一定会受不了的。” 男孩乖巧的点了点头,露出可爱的小梨涡。 “真乖!”女人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妈妈的吱吱啊,一定要好好学习,不需要多有出息,只要……” 只要什么呢? 女人没有说下去,黎稚也懒得追问。 夜深了,她道别后离去,一道晦涩幽深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黎稚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漠然转身,不含任何意味的笑容,透着丝丝刻骨的凉意。 ———————— 说来奇怪,这种跨地域的绑架案在当地算是非常能吸引大众视线的,小镇上的消息传播的又非常迅速。照理说,在上一世,无论小胖子最终有没有获救,黎稚不可能一点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但事实却是,在他的印象中,第一世这个时候的小镇一片祥和。 也不知道除了他自己这个变数,还有哪里也发生了变化。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这件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在家度过平静的周末,周一刚回到学校,就发现青玉镇破获一起特大绑架案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学校里到处都有人在谈论这件事。 学校趁此机会,还给学生做了一次安全知识宣传,这次因为绑架案就发生在身边,学生都听得很认真,效果算得上是以往最好的一次。 不过涉及绑架案的那两个孩子,倒是没有透露出姓名,也就没有同学知道,那个他们班最近变得很好看,而且还在变得越来越好看的黎稚小同学,就是传说中被绑架的倒霉孩子之一。 黎稚十分淡定地听同桌玥玥小朋友,叽叽喳喳的抱怨现在爸爸妈妈都不愿意让她出去玩儿,天天让她呆在家里,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生性好动的小朋友整天被拘在家里,已经开始感到不耐烦。 黎稚了然,漫不经心地安慰道:“不出门也挺好的,你看你最近都变白了很多,现在一看就是个小美人呢。” 玥玥小朋友红着脸和小伙伴说了谢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如今离绑架案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心大的小朋友们早已感觉不到害怕了,如今让他们最烦恼的事就是,如何从老师家长的严防死守中偷偷溜出去玩儿。 这半个月以来,或许真是被吓倒了,蒋玉琴坚持要送黎稚上学,为此不惜多赶几里路。放学回家她倒是没有办法来接,但也尽量比从前早回家。 也因此,她最近更忙了,人又清瘦了些。 不过因为湖水的长期饮用,气色倒是好了很多,白发也消失不见,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一个被艰苦的生活磋磨了美丽,生生老了十岁的黄脸婆,那现在的她,容光焕发,清雅秀丽,出众的气质让她比同龄人更多出一抹韵味。 蒋玉琴对自己最近的变化也有所察觉,同事们还半羡慕半嫉妒地问过她用了什么护肤品。 虽然并不十分关心外貌,但没有人会看着自己一日日变老而不感到伤感。 最近的变化让蒋玉琴心情实在不错,虽然不知道原因在哪里,但她依旧一日比一日笑得灿烂。 相比之下,黎稚就有些不开心了,因为母亲紧迫盯人,他现在可很少有空闲时间出去溜达了,还好有只小猫可以陪(bei)他玩。 第8章 小猫 也不知道这只猫是怎么找来他家的,自从那天起,它每天都会看似不经意地出现在他面前晃一晃,也许是在放学路上,也许是在家门口,也许是在他学校里。 而一当他转头看见它,小猫就又一溜烟儿窜不见了,下次又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周围。 连续将近半个月,黎稚感觉这只猫其实是在试图撩他,他决定接受了。 一天放学回家,那只猫又出现了,男孩眼疾手快,在小猫炸毛之前捉住它,抱在怀里顺手给它撸了撸毛。 小猫僵硬地用前爪搭在男孩衣服上,时刻准备找准时机跳出去。 不想被摸得太舒服,这个人类的身上的气息又太好闻,凑近了之后,那个让猫害怕的威压,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白色的猫咪眯着眼渐渐放松下来,舒服的抖了抖尾巴,最终也没舍得跳出这个怀抱。 成功捕捉一只宠物以后,怎么养就成了一个问题。 黎稚挑了挑眉,忽然双手举起小猫,若有所思地看着某个位置。 “唔……是只小公猫呢。” 正被顺毛顺得晕乎乎的小猫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不怀好意的视线,“喵——”的一声这次真的炸毛了。 在毫不客气地镇压了所有反抗,给猫咪清洗了一下之后,他就把猫咪带进了空间。 他并不打算养在家里。 蒋玉琴不喜欢养宠物,因为没有时间照看它,而且动物脱落的毛会增加额外的清理负担。 到了空间的猫咪明显很开心,这里到处是让它喜欢的自然的味道,它蹿上蹿下地跑了半天,还跑进空间的别墅里去探索了一圈,终于熟悉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不过小猫倒是没有接近有水的地方,一来空间里除了它和男孩再没有别的活物,水里也没有能够吸引它的鱼,二来,猫科动物天性对水没有好感。 既然决定要养猫,黎稚就希望能养得更长久一些。 他给它喂了些泉眼里的水,洗髓太痛苦,湖泊能够缓解并顺便清理杂质,但猫咪不像血族那样不需要呼吸,也就不能直接扔进湖里。 黎稚翻出一只盆装进湖水,并无视挣扎把猫咪放了进去,只露出一只圆溜溜的小脑袋。 凡兽喝了泉眼水洗髓后,可以排除杂质,增长寿命。运气好的话,还会有提高智力的效果,而且寿命也会相应变长。 小猫很快在水盆里昏过去了,在它闭眼的这段时间,黎稚就坐在一边,手上哗哗地翻着新华字典,不时看一眼一边的小猫。 在放弃了“小白”这种撞名率颇高,以及“雪莉”“玛丽”后这种略羞耻的名字后,在小猫醒来的一瞬间,黎稚指着词典告诉它,它以后的名字就是“小猫”了,清新脱俗,大俗大雅,和外面那些白莲花和妖艳贱货全都不一样。 洗髓完毕,清醒过来的小猫胆子变大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男孩不会伤害它,转眼间就爬上男孩的肩膀,近距离舔了他一脸。 男孩立刻黑下脸,跳进湖里,把自己和小猫一起清理了一遍,然后躺在岸边等自然风干。 小猫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个人类的嫌弃,它报复性地趴在新主人的脸上,还用尾巴圈住身下人的脖子。 已经半迷糊的男孩被惊醒,拎起猫咪的脖子深深盯住它,这只猫如今的毛发全无杂色,宛如初雪,奇怪的是,洗髓后它似乎反而变小了很多,忽视毛的话,大概只有成人巴掌大小了。 此时小猫正睁大了一双湿润的眼睛无辜的望着他,隐约还有些讨好的迹象,眸色碧蓝如洗。 这是开了灵智了? 黎稚有些惊讶,洗髓确实有提纯血脉的作用,运气好的还可能觉醒灵兽血脉,开启灵智,但这种概率万不存一。 男孩思索了一下,突然露出暗红色的眸,像盯住猎物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小猫。 小猫立时炸起了毛,远处看起来就像一个毛绒团子,尾巴都僵成了一条直线。 男孩控制不住地大笑开来。 虽然待在空间会更舒服,但上学的时候,黎稚还是把小猫放到了外面,给它自由的空间。 小猫也不跑,主人上学他就蹲在教室附近的小树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它;主人放学它就爬到黎稚的肩上,搭顺风车回家,懒得一步都不想自己走。 也有时候,黎稚和小猫一起走在一般人怎么也无法想象的路上,跟着小猫到一些有趣的,少有人类踏足的地方。 快回家的时候,黎稚就把小猫扔进空间,里面有适合小猫能吃的食物,它可以自己觅食,不需要从外面拿,所以半个月来,蒋玉琴从没有发现自家儿子养了一只猫。 眨眼过去半个月,这半个月黎稚再没有听说过那个小胖子的消息了,其实他也没有怎么想起过他,只是在有人提起绑架案的时候,想起那双黑沉沉的,看向他的时候却像是燃起烟火的眼睛。 不过小胖子迟景年可从没有忘记过他。 —————————— 美丽的贵妇坐在病床边,白皙的脸庞有些憔悴,担忧地注视着病床上醒过来之后不言不语的男孩。 “年年,告诉妈妈你怎么了好吗?” 洗净后的小胖子露出了白嫩的皮肤,面部已经消肿,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镶嵌在脸上,长长的睫毛落下扇形的阴影。 他紧紧抿着嘴唇,肉嘟嘟的颊肉轻轻鼓起,弹性的小肉肉只会让他更受怪阿姨的欢迎。 他好似没听到迟母的询问,只是自顾自静静的注视着窗外的天空,空洞的双眸像镜子一样印出了空中划过的飞鸟,木楞的视线却表明其实什么都没有进入他的心中。 沈云茹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看着精神状况明显比之前更为异常的儿子,她的心中溢满了痛苦与愧疚。 迟景年自出生起就比别人聪明,别人需要学习十遍的东西他看一遍就学会了。 但或许是老天爷给了你什么东西,就要收回什么东西以作平衡,正当他们为儿子的聪慧而骄傲的时候,却蓦然发现,迟景年仿佛天生就情感稀缺,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动容,如果拿魂魄来举例,好像生来就缺了魂魄。 在那之后,他们看了很多心理医生,都诊断为了极难治愈的先天性自闭症,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效果。 原先的时候,迟景年的这种症状并不是特别严重,对外界的动静还是会有反应,这样长大后也只会比常人显得更为冷漠一些罢了。 但自从绑架救回来后,迟景年就好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事情完全吸引不了他的注意,甚至治疗时的疼痛也没能让他皱起一根眉毛,时常静悄悄地看着窗户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沈云茹时常想,如果不是他们常年忙碌,无意中忽视了儿子,他们也许不会没有发现那个心怀鬼胎的保姆,他们的儿子也不会遭受这个劫难,哪怕是之前的样子也要比现在好得多了。 妻子悲痛的模样看在眼里,迟康栩的心里又何尝不难受呢? 看着如今病床上,沉默地如同木偶的独子,他内心的愤怒和懊悔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起罗医生对他说的话。 “……通过对迟少爷动作、行为、语言以及前期病例等情况的分析,我们认为,迟少爷的先天性自闭证,由于在绑架时遭受了让他难以接受的刺激,后天因素进一步加深了自闭症状。” “还有治愈的可能性吗?” “不确定,自闭需要一个长期治疗的过程,而且治疗中经常会出现反复的情况,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效。” “但恕我直言,迟少爷的自闭症原本就不好治,如今又加入了后天刺激……迟先生要做好心理准备。” “……也就是说,有可能我儿子他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儒雅的医生安抚道:“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只是治愈的可能性不大。您得知道,正常人也会或多或少有些心理问题,他们与病人的区别只在于程度的深浅而已。” “不一定非要完全治好,作为心理医生,我们的目标是尽可能不让病情影响病人的日常生活。想必作为病人家属,迟先生您的真正目的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来谈谈如何减轻迟少爷如今的封闭状态。” “自闭症的治疗,病人周围的环境是很大的一环,作为孩子的监护人,迟先生你们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 “首先就是,在不刺激孩子的情况下,找出能引起他兴趣的事物,尽可能的引起他对外界的反应。” 回过神来,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也不禁有些无奈,找出小儿子感兴趣的东西,谈何容易呢? 他们两夫妻常年在外工作,极少有时间能够和儿子好好相处,对于他现在的习惯爱好还不如家里的佣人记得清楚。 而家里的佣人,在他们栽过一次坑后,他们已经不清楚哪些人是可以信任的了。要知道,儿子原先的保姆,就是他们千挑万选,非常放心挑出来照顾儿子的人,但就连她也背叛了。 和女人对视了一眼,沈云茹会意,她柔声开口:“午饭时间到了哦,年年饿不饿?王妈给你做了你最爱的糖醋鱼,还炖了排骨汤,要不要尝尝看?” 胖男孩纹丝不动。 她顿了顿,接着道:“年年还不想吃饭的话,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或者妈妈叫人把电脑拿过来,年年想不想上个网?” 迟景年依旧毫无反应。 “年年之前不是很喜欢看书吗,妈妈来的时候特地带了一些书,就放在年年边上,年年想看的话就自己拿哦。” 迟景年静静地发呆,对耳边的声音充耳不闻。 看着无知无觉的儿子,这个在宴会上风光无限的女人也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抬头看向上方,试图抑制住将要喷涌而出的泪水,哽咽道:“都是我不好……” 迟康栩站在她身边,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要急,这是我们的责任,以后我们一定会加倍好好照顾他。” 第9章 转学生 等沈云茹的情绪平静下来,迟康栩转向一直跟在身边的助理,询问绑架案的后续情况。 林特助推了推眼镜,“绑匪已全部落网,治疗后将全部被送上法庭,绑架未成年人进行勒索是重罪,起码判刑十年,监狱方面已经打过招呼,一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教训。” 迟康栩颔首,问起了另外那个被殃及池鱼的孩子:“那个和年年一起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病床上石雕一样的小胖子微微动了动。 “那个孩子叫黎稚,父亲失踪多年,由母亲抚养长大。他在此次绑架案中没有受伤,笔录结束后就回了家。绑架案后他似乎没有受到影响,正常上学半个月,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迟康栩夸赞了一句:“这孩子心理素质倒是好。”随后又皱了皱眉提起另一件事,“救了两个孩子的那个人还是没找到吗?” “是的,没有找到与描述相符的人。” 迟康栩若有所思地道:“或许是不想让别人找到他吧,高人总是有些脾气。” “你再派人找找,找不到就算了,下次有缘遇到再想办法报答他吧……”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就感到身边的沈云茹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疑惑地转头,顺着迟母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惊奇地发现了自家石像儿子竟然有了动静。 小胖子身体依旧是之前的方向,脑袋却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朝着他们的方向旋转了大半圈,黑魆魆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看过来。 迟康栩被吓了一跳。 他眯了眯眼,眼中划过一道精光,迟家特有的敏锐,让他迅速回想起,在刚才那段话中可能引起儿子兴趣的部分。 他笑了笑,不着痕迹地试探道:“年年,那些坏蛋都要去监狱了……” 小胖子的眼睛明显地变回了之前无神的状态。 这个精明的男人自然地换了个话题:“……可惜了那个英雄还没有找到……” 小胖子死鱼眼。 “……那个和年年一起的小朋友,年年还记得吗?” 小胖子的视线蓦地有了焦距,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耳朵,专注地望着他。 迟康栩的嘴角勾起一抹笑,隐约有着狐狸的影子。 “那个小朋友叫黎稚,在上小学三年级呢,年年想不想每天都看到他?” 小胖子傻傻地看着他,蠕动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 “年年不想吗?爸爸本来还想帮年年想办法,让年年可以和小朋友一起玩呢”迟父做了个委屈脸,无奈叹气,“那就算了吧,等年年好了,我们就回……” “……想!”小胖子艰难的出了声,音色是长久没有说话的沙哑,稚嫩却近乎执拗的坚定。 这是他被救出来后第一次开口。 迟母睁大了眼,有泪水在眼里流转,她捂着脸蓦地背过身,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勾起了欣喜的弧度。 “想什么?”迟父的声音有些哽咽,“爸爸不太清楚,年年说得清楚些好吗?” 小胖子捏紧了拳头;“不回去!想……和黎稚!” --------------------- 照常甜甜地和妈妈道别,溜着自家小猫去上学,在上课铃声结束之前走进教室,小猫自觉地窜上了树。 趁着王老师挪开视线的瞬间,四班的小朋友们纷纷用眼神和男孩友好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低下头,装作专心致志地地看书。 王老师坐在讲台上,硬生生地假装没看见这一幕,心累地叹了口气。 这群傻孩子哟!不知道在上面视野有多清晰吗?齐刷刷抬起一片小脑袋,要是她没看见简直就是真眼瞎! 但整个班的人有默契到这个程度,她罚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罚,还不如假装没看见,至少证明她带的班感情好,特别团结是不是! 习惯性地安慰了自己一番,这个年轻老师顿时感觉没那么心塞了。 但她这次可没打算放过这个罪魁祸首,这么长时间过去,当初侥幸的想法早就消失不见。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养成了什么不得了的习惯,天天坚持踩点儿到,虽然没迟到吧,但就这么让他过去了也不是个事儿啊!这习惯早晚会让小男孩吃亏的,她也得给学生和其他老师一个交代。 王老师坚持着不去看男孩那会让人心软的脸,本着教师的职业素质,下定决心要让男孩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斜眼瞄了眼满脸无辜的男孩,示意他把书包放在座位上,跟她去教室外面。 王老师清了清嗓子,面朝蓝天,努力严肃地对背后的男孩说:“黎稚同学,老师相信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你这习惯要是不改,早晚会害到你的。早自习你就在外面站一会儿吧,等下老师会来叫你。” 话音刚落,就转身进了教室,好像背后有什么在追赶着她。 王老师一进教室,就不出预料地接受了一大片,隐晦的不是很明显的谴责视线。 她抽了抽嘴角,本来只是准备让男孩站个十分钟就可以,现在么,哼,再说吧。 黎稚小朋友不知道他的小王老师的心理变化,王老师让他站,他倒也乖乖的站了. 这个来支教的小王老师,无论是出于怜悯还是责任,是在他的母亲消失后,唯一一个愿意无条件收养他的人。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是,对于她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他自觉还是可以满足她的。 初升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洒满全身,带起丝丝灼热,他感到了一丝不适与厌烦,幸好微微拂过的清风减轻了他的烦躁。 他靠着墙壁,毫不觉得羞涩与尴尬,正巧有老师从他面前经过,闲极无聊,他还礼貌地打个招呼。 “老师好!” 那老师没反应过来,目光有些诡异地看着他,木木地下意识回到:“哦……好。” 被罚站的学生表现得如此从容自然,显然这种方法对他一点用都没有,暗戳戳观察他的小王老师感觉她快被折腾地没脾气了。 没什么人经过的时候,黎稚就静静地看向前方,他新收的小宠物看到他站在外面,就迅速地换了棵更近的树蹲,一点儿都不见猫科动物的矜持,坐下来的时候还顺便理了理毛,冲小主人“喵”了一声当做打招呼,现在正隔着空气和男孩两两相望呢。 迟景年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小男孩,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个男孩随意地站在光里,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笑,视线飘忽着,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整个人都显得虚幻而不真实。 那一瞬间,从心底漫上来的无边无际的恐慌,甚至盖过了再次相遇的喜悦,好想把这个人紧紧地锁在怀里,好好收藏在自己伸手可触的地方! “你就是迟景年小朋友吧?听你的妈妈说,你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好孩子呢,快进来教室,同学们都在等你呢。” 轻缓温和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打断了他已经不受控制伸出去的手。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教室的小王老师和笑容温和的沈云茹站在一起聊着什么,迟景年就跟在他们的中间。 与新同学的家长聊完后,看到身边的母子两人的注意力明显都放在了黎稚身上,小王老师无奈地看了看墙边明显在神游的小男孩,冲他招了招手,“你也进来吧,在新同学面前这么丢脸,记住教训了吗?下次记得早点来上学!” 黎稚睁着一双圆眼睛看着她,不置可否,无辜的就像一只刚出生的猫崽子。 “噗嗤!” 沈云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几人看过去,却看到她眼带笑意地走上前蹲下身,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这个男孩的第一眼就很喜欢,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和儿子有着相同的经历,或许是因为她向来对外界不感兴趣的儿子明显对他有极大的关注,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能够帮助他们治疗儿子的自闭。也有可能,只是因为缘分。 “你就是黎稚小同学吧?年年刚转来,没有好朋友一起,阿姨拜托吱吱,以后帮阿姨照顾一下年年好吗?” 黎稚的眼底暗沉了一瞬,他可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和善的女人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小名是吱吱。 这是调查过他了? 这个称呼平时只有蒋玉琴会这么喊他,而且通常还是在没有别人的时候。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不喜欢别人叫他这个名字。 最初是因为听到这个称呼就想到蒋玉琴,但到了后来,执念被时光磨平,最后就只剩下了单纯的不习惯。 内心有些不虞,却懒得发作,顺着她的话看了一眼这位年龄有些偏大,还有些眼熟的新同学,尽管全程保持面无表情安静如鸡,但他炽热的目光却始终定焦在他身,简直就像一只随时会扑过来舔人的犬类生物。 对于迟景年的表现,黎稚感到有些奇怪。 这个小胖子他倒是还记得,看到他就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调查了。虽然这家伙现在被打理的干净整洁,还养好了伤,这副模样和第一次见时差得有点多。 唯独这双眼睛,足够他一眼就认出他。 按理说这个小胖子已经被他催眠过,应该对他不会有太深的印象才对。 但这从第一次见面就让他感觉被脏东西缠上了的视线却从头到尾没有变过,硬要说区别的话,绑架那会儿目光还有些隐晦,到了现在根本就完全放弃掩饰了,这让他相当怀疑自己有没有成功催眠掉他。 完全无法忽视那黏糊糊的视线,他忍不住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瞪过去。 ——不要脸! ——走开! 但在沈云茹和小王老师的注视下,男孩还是伸出了友谊之手,笑道:“见到你好高兴哦,年~年~!”磨牙的声音没有被听到。 小胖子动作飞快地抓住了眼前的小手,用的力度大得让黎稚皱了皱眉,“嗯……吱吱!” 黎稚忍不住再次抽了抽嘴角。 虽然其中一个当事人各种难受,或者说,不适应。 但在旁观的人眼中,两个孩子的双手像小大人般地紧紧握在一起,眯着月牙儿一般眼睛的小男孩笑得像个小太阳,对面微胖的有些害羞地露出粉色的耳垂,双眼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面的男孩。 这副画面,在金色阳光的渲染下,恍若定格的画卷。 --------------------- 沈云茹离开后,两人跟着王老师向教室走去。 黎稚特意放慢了脚步,等跟在他后面的迟景年接近。 “喂,小胖子。”男孩好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压低的声线却带着无法忽视的警告意味,“别叫我吱吱,烦。” “记住。” 说完这句话,已经开始不耐烦的黎稚转头向座位走去,再没回头去看一眼孤零零留在原地的小胖子。 先前的喜悦一瞬间被冷水扑灭,迟景年僵硬地站在讲台上,注视着男孩毫不犹豫离开他的背影,黑色的眼里透不出光亮。 第10章 梁上 李玥玥看着他坐下,她把脸藏在书后面侧过头,有些担心地问道:“站了这么久,有没有腿酸?” 黎稚冲她做了个委屈脸:“你居然这么小看我!” 女孩不禁被逗乐了。 在阳光下,小男孩和小女孩相视一笑的场景,美好地宛若童话。 李玥玥突然抬头,她总觉得刚才有人在看她,用那种让她感觉很冷的目光,但等她抬头后,那目光又瞬间消失了。 她疑惑地往讲台的方向看过去,她觉得那目光是从那里传来的,观察了一圈却没有没有发现那目光的来源。 恰好这时老师开始说话,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把之前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不管在什么年级什么学校,转学生都是要引人瞩目的存在,哪怕是个目测颜值不高的小胖子,也一样会让人感到好奇。 小王老师已经了解到新同学的情况,也不要求他做自我介绍,让迟景年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后,对大家介绍道:“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迟景年。迟景年同学不太爱说话,但学习很好,大家以后有问题的话可以来请教他,他会的话一定会帮助大家的哦。来,让我们欢迎迟景年同学,他将会和我们一起度过很长一段时光,大家记得要好好照顾新的小伙伴!” 话音一落,视线早就齐刷刷看过来的学生很自觉地鼓起了掌。 小王老师看了看教室的座位情况,还没决定新同学坐哪儿,迟景年就自己主动走下去了,目标明确,最后在某个位置旁边站定,盯—— 李玥玥看着这个好像要和她抢位置的新同学,木着脸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特殊情况的学生是应该得到特殊照顾的,小王老师也了解过自闭症,知道他们对外界有反应是多么难得的事情,既然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该满足的还是要满足。 于是,没过一会儿,黎稚就有了一个新同桌,玥玥小朋友被调去了前面的位置,也适合这个平时爱玩但上课学习非常认真的小姑娘。 迟景年面无表情地坐下,心不在焉的模样,时不时用余光看向一边。 黎稚能时不时感受到身边飘过来的视线,次数多了,他颇有些不耐烦地回看过去,正好对小胖子偷看过来的视线。 黎稚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无数次穿越中,他已经扮演过不少万众瞩目的角色,对此也已是相当淡定了。 偏偏,只有这个小胖子,他完全无法忽视他的目光! ——简直神烦! 小胖子顿时僵住了身体,手足无措的模样,偏偏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等黎稚白了他一眼转移视线,小胖子才放松又失落地吁了口气,但没过几分钟,他就忍不住故态萌发,不停看向右边,完全无视讲台上干咳了无数次的讲课老师。 黎稚轻哼。 他隐约猜到了迟景年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冲他来的。 但这对他来说无甚紧要,最多不过是换个同桌而已。虽然这个新同桌有事没事就爱盯着他看,而且还是用那种大狗看肉骨头似的,恨不得扑过来舔几口,最后在整个吞下肚的眼神。 但小胖子到底没有真扑过来,难道他还要和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子计较吗? 黎稚的适应能力到底相当强大,没过几天,他已经能若无其事地在他探照灯一般的目光中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眼不见心不烦。 ---------------------------------------- 已是黄昏,老街的拐角口缓缓走来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青年男人,他神色有些憔悴,愁眉紧锁,却掩盖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润气质。 孙亚从拿着配来的药,从裤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穿过正门,疲惫的青年没有发现院里的异常安静,花草丛生的院子此时竟然丝毫不闻虫鸣,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佣人早已散去,他拿着药走进厨房亲自熬煮,盛出来后走到老爷子房里。 喂过药后,孙亚从静静看着爷爷熟睡的面孔,无声地叹了口气。 长久的寻访名医却不见效,让他越来越迷茫了。 其实他们家世代医师,不论是他爷爷还是他自己都有一手不俗的医术。但对于癌症,他们依旧没有办法,只能尽力延长生存期限而已。 孙爷爷对生死到底是看得淡了,就是不放心让自家孙子从此孤零零一个人。带着老爷子四处看病却是孙亚从自己坚持的,看着相依为命的爷爷一日日失去生机,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但寻医的路只持续到几个月前,各种治疗方法可以试的都试过了,老爷子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在长久的背井离乡中越发沉默了。 虽然从没听老爷子提起过,但孙亚从还是看出了他其实是不愿在四处奔波了。年纪大了的人,总是希望安稳,恋旧,怀念远方的故乡。 说句难听的,如果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不在家乡,那真是要死也不会瞑目的。 于是他们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座小镇,回到了这个载满了孙家欢声笑语与悲欢离合的老宅,尽管一切已不复当初。 回来后,孙亚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他看不到接下去该走的路。回到这里,就意味着放弃了治疗的希望,他们可以靠孙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医术尽力把死亡的日子压后,但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那么对于老爷子的病,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就这样,看着他唯一的亲人,一步步迈向死亡? “喂!你干什么一直叹气?” 不知从何而来的清脆童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孙亚从回神,下意识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是错觉吗? “傻的吗?这里!” 在上面! 青年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在电光火石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最后却惊讶地发现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坐在了他头顶的房梁上! 那个男孩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悬空坐在那么高的地方也一点儿都没有害怕的意思,探出脑袋往他这边看,双腿还随意地在半空晃动,看上去整个身体都向外倾斜,这时竟然还有一只白猫熟练地爬上男孩的肩膀。 孙亚从看得胆战心惊,已是忘记了探究男孩的来路,满脑子都是怎么让男孩安全地下来。 青年张开双臂,担忧地冲男孩道:“你往哥哥这里跳,哥哥会接住你的!小心点儿别摔了!” 男孩歪了歪脑袋,忽然冲他恶作剧一笑,两腿一伸就从房檐上滑了下来。 那一瞬间,孙亚从感觉心脏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他下意识冲上去…… “砰!” “啊……” 两个人叠罗汉一样倒在地上,被垫在底下地孙亚从吸了吸气,艰难地把压在他身上的男孩挪开,突然有些庆幸男孩的瘦小,不然他估计真要被压出一些不明物体了。 青年站起身,揉了揉受创的腰部,不经意间转头,这才看清突然出现在自家房梁上的男孩的模样。 时间已是黄昏,窗外斜照进来的橘黄色光芒印在在男孩的白得仿若透明的脸上,竟隐隐泛出一层浅浅的光晕。 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呼吸,恍惚间觉得自己遇见了一只天使。 等回过神来,他有些失笑,暗嘲自己最近真是想太多。 “小弟弟,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黎稚只是放学后无聊,跟着小猫例行开拓新地图而已,到孙亚从家里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个巧合。 这年头人们赶着建新房,碰到有房梁还不会脏到让他嫌弃的屋子可不容易,今天偶然间来到这里他就多呆了会儿,渐渐就发现这个房子实在有些年头了,古色古香的建筑构造基本都是用木材建成,屋里还散发着一股木头混合着药材的清香。 这味道令人心旷神怡,黎稚不知不觉就找到一个味道最重的地方睡着了,直到听到屋外传来的动静才被惊醒。 本来是准备走了的,但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走了进来,还在下面呆了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停地叹气。 叹气声虽然很轻,但在五感极为敏锐的血族耳里和惊雷没什么两样,黎稚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快闭嘴吧! 他下去的时候,其实完全可以躲开下面撞上来的人,然后自己安全落地的,但他怎么会对一个打扰了他难得好眠的人好心? 反正也就这么点儿的高度,成年男人做个垫背,怎么看也死不了人。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那只能是…… “你家的味道很好睡。” ------------------------------ “你家的味道很好睡。” 这个回答噎地孙亚从一蒙,他该怎么回答? 谢谢你喜欢我家的味道? 哦是吗那我送你点儿你带回家睡? 他抽了抽眉角,感觉怎么回答都不对,干脆当做没听见。 为了防止打扰老爷子的休息,两人的谈话地点转到了客厅的红木桌上。 客厅里很少摆放有现代化的东西,家具地板一律为实木所制,隔挡所用的红木柜上放置着好些古朴的器物,点缀其间的些许绿色为其增加了生气,一副颇有韵味的山水水墨画悬挂在墙上,看似平淡却能看出主人家的风雅与底蕴。 而事实上,孙宅整个都是这样一种古意盎然的风格,这座宅子最初的设计者一定对华国的传统知之甚详。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黎稚转过头来,唇红齿白地晃得他有点眼晕:“问别人之前,叔叔是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叔叔……不是,哥哥姓孙,名亚从。” “一大把年纪还想让我叫哥哥”男孩做了个鬼脸,“不要脸!” 孙亚从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嗓子,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孩子,他一向颇为自信的口才竟然丝毫派不上用场。 刚想转移话题,就看到男孩用手指沾了水,正在桌子上画着什么。 有些好奇地低头一看,却发现桌上渐渐成型的,却是熟悉至极的“孙亚从”三字。 他有些疑惑:“小弟弟,你为什么写我的名字?” 随着他的走近,黎稚隐隐闻到了一股常年侍弄才能粘上的草药味道。 从听到名字便有了想法,这时黎稚终于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原来是你。” 这句话说得太轻,孙亚从没有来得及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第11章 昏迷 孙亚从这个名字,真可谓是如雷贯耳。在他第一世的十年后,它代表的,是一个医药行业顶尖的集团巨头。 此人的经历也够写一本传奇小说了。 他从小出生在一个中医世家,亲人和睦,底蕴深厚。但天有不测风云,在他三岁时,父母外出双双遇难,孙亚从自此便和唯一的亲人爷爷相依为命。 后来在他二十四五岁的时候,爷爷被检查出得了重病。这已经是他唯一的至亲,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救人。 于是他变卖了部分家产,带着爷爷四处寻医,从国内飞到国外,从城市走进乡野。 辗转了无数地方,最终却依旧没能从死神手中留住人。 悲痛过后,他决心为世界各地的病患做些什么。 但若是只做一个小中医,他所能做的终究有限。最终孙亚从选择转医从商,凭借传承自祖祖辈辈的过硬专业知识和出众的商业天赋,将他的中医药公司开遍全球,以服务周到、药效出众、价格亲民等享誉世界。 不过如果就只是这样,这个人根本不会让黎稚留下印象,各个世界杰出的人才多了去了。 这人说来还与他有些渊源,第一世他某次参加帮会斗殴,被打得快死,是这个人把他捡回去救了他,看他身无长物,还没收取任何诊费。 不过那时候孙亚从的模样可不是现在这般,气质极为干练成熟,和年轻时候的一比,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这才没让黎稚在第一眼认出他。 这些都是发生在第一世的事情,而现在,很多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 男孩眨眨眼,没长开的猫眼里划过一道光,转瞬就消失无踪。 “喂,你是不是很想救你爷爷?” 孙亚从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颔首苦笑道:“当然啊,他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我说,我能救他呢?” 黎稚一向不耐烦什么客套,当他有了足以无视这些谈话技巧的能力后,他就一直倾向于打直球,这次也一样。 青年腾地站起,惊疑不定道:“你说真的?!” 怎么样都好,他实在太希望会有能救爷爷的人或方法从天而降了。 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如此肯定地告诉他,能救! 他迷茫间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但等理智回笼后,又审视男孩完全不足以取信于人的外表,自嘲地笑笑,暗道自己如今真是病急乱投医,这样的小孩子能懂些什么呢? 他扶额,语气有些颓然道:“小弟弟,别开叔……哥哥的玩笑了,哥哥现在没心思陪你玩游戏。” 他有些生气,对孩子却发不出火,苦笑了一声道:“你父母在哪儿?记不记得他们的电话?哥哥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吧。” 黎稚对他的变化了如指掌,撇了撇嘴不再多言,反正来日方长。 但他可不想现在就离开,这里的植物味道让他很舒服。 “妈妈去上班了,家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说着转头满脸控诉地看着他:“叔叔,你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家吗?” 看着他一脸“你说是就‘是’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的表情,青年控制不住抽了抽嘴角。 孙亚从奇怪道:“那你爸爸呢?” 男孩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可能死了吧。” “……” 心底涌上的烦躁渐渐散去,孙亚从默了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孩子失了父母的感觉他比谁都清楚,正因为清楚才没办法开口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看了看男孩因苍白而显得过分虚弱的面颊,虽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的吧? 想到这些,孙亚从心底软了软,摸了摸男孩的软发,安抚道:“随你吧,只要不要打扰病人休息,你想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 猝不及防被摸了脑袋的黎—大男人—稚:“……” ------------------------------------ 转眼已经过了一个月了,黎稚没怎么和迟景年说过话,一是因为嫌弃他,虽然已经无所谓(?)他的目光,但他还是不想给他好脸色。 二是因为每次和迟景年说话,他都板着一张脸严肃正经到半天才说一个字,聊一会儿就感觉索然无味。 倒是靠近他的时候,小胖子僵着身体一副整个人都要烧起来的样子实在相当有趣。要是在平时,他肯定会忍不住逗弄逗弄的,可惜最近他觉得越来越疲惫,一有空就想趴下睡,也懒得再耗费精力在别人身上了。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黎稚昏昏欲睡地趴在桌上,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臂弯里,露出的半边侧脸苍白地宛若透明,衬地滴血似的唇色更为诡艳。 坚持不懈偷看他的迟景年当然发现了黎稚的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到只敢远远看着的男孩,此时看上去却非常难受。 他忍不住看了男孩好几次,心底抑制不住的恐慌蔓延开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久了,他发现男孩似乎在下意识的躲避阳光,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起来。 但他的位置就在窗边,整个人都在阳光的照耀下,躲又能躲去哪里呢? 迟景年焦躁极了,他没想太多,下意识地拿起放在面前的课本,举在了男孩的头顶。 课本挡住部分阳光,为男孩落下了一片阴影。 看着男孩稍微放松了些的眉头,迟景年僵硬的勾了勾嘴角,目光柔和。 这么大的动作,想让别人不发现是不可能的,现在可是上课时间。 一时间,几乎整个班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们两个身上。 数学任课老师李老师刚开始是很生气的,他最讨厌有人在他的班上无故破坏纪律。 但当他看到做出这么大动作的人是谁之后,愤怒瞬间就变为了诧异。 他记得这个特别的学生,他这个当老师的还是要比学生知道的要多一点,毕竟是校长亲自关照过的孩子,看校长讳莫如深的态度他也猜测这孩子背景不一般。 他看过迟景年的入学测试,很清楚这孩子十岁来上三年级并不是因为跟不上,而是因为自闭症的关系,他的父母指名要他进入三年级4班,说是希望能够使他有所好转。 李老师对这名新学生还是很关注的,上课的时候也点过几次名。但迟景年要么站起来低着头不说话,要么干脆就当做没听到,要不是偶然看到过他和他额外关注的另一个男孩的交流,他几乎以为他只是个不会说话的仿真人偶。 想起那个被特别关注的男孩,李老师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刚才被前面的学生挡住了视线,导致他没有及时发现这里的情况。 这个称得上漂亮的男孩子在学校人缘很好,总是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他们上课,也没见他怎么看书,提问他却总是答得出来,在办公室也经常有老师谈起他,哭笑不得的模样。 如果是黎稚的话,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这样沉默地趴在桌上。 李老师放下书走下讲台,试图去扶起男孩,却发现被挡住了去路。 “迟景年,让一下老师可以吗?黎稚同学好像有些不舒服,老师送他去医务室。” 迟景年直直盯着他伸出来的手,十分不愿意看着别的人碰到那个男孩。 也许是他不乐意的样子太明显了,李老师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试图和小胖子讲道理:“你看,黎稚现在看起来很不舒服的,你不让老师送他去看医生的话,他等会儿可能会更难受哦。你们是朋友吧,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吧?” 小胖子的眼睛闪了闪,终于正视了任课老师一眼,仔细想了想,张开嘴磕磕绊绊地说:“我送!你去……上课!” “……” 李老师转换了下思路,大致弄懂了迟景年的意思。 确实这也是一个方法,如果他去送的话难免要耽误上课,可如果让眼前这个孩子送…… 他犹豫着看了看双方的体型,黎稚今年八岁,因为家里无人照看的关系,提前了一年上学,又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显得瘦小,而迟景年已经十岁,肉嘟嘟的身体很圆润,看上去几乎有一边男孩的两倍大。 迟景年没有等李老师的反应,他说完就自顾自的站起来,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 他的两只手分别搭在男孩的脖子和膝窝上,试图把男孩抱起来,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可以把他的男孩整个拢在怀里。 但显然,他失败了,长期缺乏锻炼的身体,无法负担他那么渴望的动作。 小胖子失望地撇了撇嘴,只好退而求其次,换了个姿势把男孩扶了起来,转身背在了背上。 李老师看着两个孩子摇摇晃晃的样子,下意识的扶了一把。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回过神后,急忙开口道:“等等,再找个人陪你们一起去吧,你们两个我不放心。” 迟景年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径直走出了教室门,速度不快,却一步一步地走得很稳。 男孩微凉的皮肤紧紧贴在他身上,亲密的不分彼此。 小胖子恍了会儿神,心里暗戳戳地决定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下次就可以把男孩抱在自己怀里了。 嗯,就从今天开始! 第12章 Blood 迷迷糊糊中,黎稚感到身下的触感柔软又有弹性,抱枕一样舒适,再加上终于离开了阳光普照的窗口,他半眯着眼醒了一次,发现自己正趴在迟景年肩膀上。 他意识不清地勾着艳红的嘴角呢喃道:“是你呀……” “抱着……好舒服……” 话音未落,就继续枕在迟景年肩上睡着了。 男孩吐息间甜美的气流拂过他左半边脖颈,迟景年顿了顿脚步,紧接着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如果能够忽视他肉眼可见地红成一片的耳朵,和抿得更紧了的嘴角的话。 身后的李老师想了想最终还是不放心,叫了小班长李玥玥和他们一起去。 李玥玥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刚才也看到了小伙伴苍白的面色,心里有些担心,听到李老师的嘱托后,也没说什么就小跑着跟上已经走远了的人影。 医务室的老医生这时候正好在,他看了一眼迟景年背上的男孩,示意他把男孩放到床上。 男孩黑色的发丝散落在枕边,苍白的面孔几乎与身下的床单同色。 迟景年从没有觉得这黑白如此碍眼过。 探了探脉搏,翻了翻眼皮,又观察了下面色,迟景年的眼珠子一直随着他检查的动作移动。 大致检查完毕后,老医生瞥了眼僵着身体,看起来非常紧张的小胖子,安抚道:“小同学是贫血了,不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后注意补一补就好。” 迟景年不说话,跟来的李玥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啊?” 老医生想了想,道:“气血两虚,他大概要再睡一两个小时才能醒过来,你们有课的就先回去吧,过会儿要吃饭了,他就放在这里睡一觉,也给你们老师说一声儿。” 医生说的总是没错的,李玥玥放心地点了点头,回去上课了。 但迟景年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走,老医生劝了几句,小胖子绷着一张脸装作没听到,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床上躺着的男孩。 老医生拿他没办法,也就随他去了。 中午去吃饭的时候,老医生给两人打了饭,又给黎稚准备了糖,取出一份温着,把另一份递给迟景年。 迟景年乖乖吃完饭,又盯着男孩的脸看。 老医生看了他们一会儿,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到午休时间了,你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然你和小同学一起睡一觉吧,等你睡醒,你朋友也应该醒了。” 迟景年微微睁大眼,终于舍得挪开目光看了眼医生。 再转回头的时候,小胖子突然就觉得刚才看起来还很讨厌的病床,现在居然散发着难以抵挡的诱惑。 老医生看他还杵在那里,就推着他压在床上,“快睡吧,我等下回宿舍去睡,你们两个就好好休息下,我会和你们老师去说的。要是有人找我的话就打桌上的电话,号码就写在那儿。” 迟景年其实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半推半就地被老医生推来床上,躺下,身边是男孩熟睡的面庞和小小的身体,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好近! 小胖子感觉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从心底翻滚而上的雀跃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老医生拿着资料和钥匙关上门走了,医务室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气氛过于安静了,迟景年竟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 声音太大了! 他侧过头紧张地看男孩的反应,生怕惊醒了他。 黎稚睡得很安稳。 任务世界危险,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后来他渐渐也就养成了哪怕睡觉也要分出部分心神放在外面的习惯。 回到现世后,一点点小动静都能惊醒他,也只有在空间里。他才能放心沉眠。 这次或许是实在过于虚弱了,迟景年都已经躺在他身边,他也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安详静谧的侧颜渐渐勾起了迟景年的睡意,他下意识地圈住男孩,用类似禁锢的姿势。 好小好瘦,他想,男孩之前一定没有好好吃饭,等他醒了,一定要看着他把饭吃完。 这是迟景年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黎稚是被饿醒的,与平时的饥饿不同,这次他感到了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深不见底的渴望,这是唯有鲜血才能填补的空虚。 在方才的睡梦中,他已经闻到了阵阵幽香,不知道是谁这么有胆子,居然敢在他这么长时间没有“捕猎”的情况下离他这么近。 这个味道是如此的合他胃口,他感到了胃部传来的抗议。 强烈的饥渴让他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了迟景年躺在他身边。 黎稚有些惊讶自己刚才竟然没有攻击他,不熟悉的气息在他睡着时靠近都会勾起他下意识的攻击行为,从无例外。 是他的警惕心变弱了吗?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很快,黎稚就把它们抛在了脑后。 美味的猎物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眼皮子底下,洁白细嫩的脖子在他抬手可触的地方,他控制不住地把自己的鼻子凑了上去,甚至可以嗅到皮肤下随着心脏的跳动迅速奔流的液体。 如此甜美而诱人。 还睡着的迟景年像是感受到了危险,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睁开眼,正对男孩饿得发绿的目光。 他有些发愣,突然意识到了他们现在的姿势。 男孩整个身体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脑袋还在他脖子那里蹭啊蹭的,时不时还忍不住地舔一口。 关注点颇为诡异的小胖子脸刹那间就红了一大片,僵着身体手足无措。 “咕噜噜——” 迟景年顿了顿,很快意识到是男孩的肚子叫了。 他顿时急了,小心翼翼地把男孩轻轻抱在一边,起身去拿老医生帮忙保温到现在的饭菜。 食盒有些大,里面好像还有些汤水在晃荡。 迟景年皱着眉头抿着嘴,严肃着一张胖乎乎的脸,边看食盒边看路,艰难地把食盒拿到黎稚身边,尽力不让食物洒出一点。 迟景年打开食盒,里面是老医生特地准备的适合病人吃的蔬菜粥。 看着手上的勺子呆了呆,他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病床周围有适合放粥的地方。 迟景年猜测黎稚现在一定没有力气自己拿着吃,于是他迅速果断地决定自己来,想着男孩乖乖张开嘴等待着自己喂饭的模样,小胖子觉得鼻子有点热。 黎稚一直没说话,肚子叫这种事情他完全不觉得脸红,看着他的猎物脱离了他的控制,倒也没想着去追回来。 他还记得在恍惚间,把自己从灼热的烈焰下背走的,就是这个小胖子。 本想着放他一马,没想到这个笨蛋却不知死活地自己回来了。 扫了眼小胖子期待的眼神,男孩盯着他蠕动的喉结,慢悠悠张开愈发红艳的嘴,吞下他送到自己嘴边的食物。 迟景年眼睛亮了亮,看到男孩吞咽下那口粥,连忙递上第二口。 眼看着一碗粥将要见底,小胖子有些微妙地遗憾,他还没有喂够,不知道以后男孩还会不会同意他再喂一次? 不,一次太少了,如果以后男孩每次吃饭都由自己来就好了! 出神的小胖子却没有发现黎稚危险的视线,粥根本不可能填补他的饥饿,疯狂的渴望已经让他的眼眸变成了暗红色,而他的猎物此时居然还在走神,毫无防备的模样让他忍得很痛苦。 这时,迟景年看着男孩吞下最后一口,“吃,饱了吗?” 虽然知道这是因为迟景年不常说话的原因,但不得不说这四个字断句断得很有水平。 黎稚清晰地听到脑海里传来某根弦崩断的声音。 “没有哦。”男孩掩下了眉眼,嘴角若影若现的梨涡就像伊甸园诱惑夏娃的甜蜜果实。 小胖子于是晕乎乎拿来一把糖。 “我不要吃糖嘛~” 毫无防备被男孩邪恶的小奶音击中,小胖子觉得脚底有点飘,但还是要辛苦地坚定立场。 “医生,说你,贫血,补。”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适应说这么多话,又不忍心看到男孩不开心,“你想,吃什么?我去拿。” “不用那么麻烦,年年现在就有呢。”男孩低头轻嗅他的脖颈,血色的眸温柔地凝视他,带着无尽的蛊惑,“好香!” 迟景年疑惑地抬头,正好对上那双深邃的血眸,男孩的眼睛就像无尽的漩涡,让人明知危险却无法抗拒。 “给我,好不好?” 唇舌的气息滑过耳畔,迟景年的眼神逐渐空洞,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黎稚轻笑着低头,近乎温柔的,把伸长的獠牙嵌入迟景年的血管,新鲜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带来一股温暖的错觉。 毕竟他是一只血族,哪怕血统残缺不全,但本能却是不会变的。他能吃人类的食物,但不会因此感到满足,他不惧怕阳光,但却对其从来缺乏好感,甚至在缺血导致虚弱的时候,阳光也能伤到他…… 回来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除了第一天情绪有些小激动咬了他亲爱的妈妈,之后他再没有喝过任何人的血,身体早已虚弱不堪,再加上阳光的长时间照射,这才会在上课的时候睡得醒不过来,才会被小胖子血液的味道诱惑地失去了自制力。 小吸血鬼趴在猎物身上餍足地进食,肆无忌惮地吮吸着猎物鲜美的血液。 ——唔,好甜。 第13章 遗憾 已经太久没有补充过血液,好不容易喝到了如此心仪的口味,小吸血鬼顿时有些停不下来了。 或许是为了不让猎物打扰他们进食,进而影响食欲,血族在吸血时,会通过獠牙在猎物的血管中释放出一种迷幻性物质,这种物质会让猎物感受到极致的快感。 大量的失血,已经开始让迟景年的面色发白,但神情却诡异地融合了空洞和愉悦,没有丝毫的痛苦与挣扎。 可以想象,这样下去,迟景年将会在无知无觉中静静死去。 莫名地,黎稚眼前忽然闪过初见时,小胖子昏迷前看着他的那个漆黑而又执着的目光,眨眼,又变成了刚才短暂清醒时感受到的稚嫩背脊。 小吸血鬼最终还是艰难地忍住了把猎物吸干的*,把人弄死了可不好处理,何况这小胖子也不算太讨厌。 撇了撇嘴,男孩略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蠢蠢欲动的獠牙。 本着流血浪费的原则,他又伸出舌尖舔在迟景年的脖子上,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最后消失了踪影。 小胖子忽然动了动手指,微皱着眉似乎有清醒的迹象。 黎稚瞥了一眼,果断抬起手,干脆利落地用手刀把他敲晕了。 最后迟景年是被司机接回家的,直到放学,黎稚也没有给他一个清醒的机会。 进食的善后处理,如果对象是其他普通人类,他用催眠修改记忆就可以,就如同上次对付那群绑匪。 但如果对象是这个小胖子,他完全无法保证催眠的效果! 一般人再见到被修改记忆的事物时,真实记忆与虚假记忆的冲突将会导致神志出现恍惚。但迟景年,他的思维一直都相当清晰不说,大概连记忆都是没有修改过的版本。 证据就是那双从一开始就让他很嫌弃,黑漆漆的,只有在看向他的时候才莫名发光的眼睛,就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盯上了一般,这种恶寒的感觉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明显至此,如果到现在,他还没发现上次的催眠对小胖子完全不起作用的话,那他就白活了这么些年了。 这种目光,他只以为是小胖子对救命稻草的执着而已,正好证明了催眠失败。 既然已经失败过,再来一次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如果放着不管,等迟景年醒过来该怎么办呢? 血族的耳朵相当敏锐,相同的声音在他那里就像放大了几十倍,如果小胖子被吓破了胆子大喊大叫,他可不保证不会一个忍不住拍死他! 难不成还要他安慰他说:“不要怕,这没什么好怕的,多尝试几次你就会爱上这种奇妙的感觉了”? 科科。 还是让迟景年躺着冷静一下吧。 不过他倒不担心迟景年会把他的秘密说出去给他增加麻烦,伤口已经消失,没有证据,难道会有人相信一个孩子的胡言乱语吗? 黎稚悠闲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雪色小猫慵懒地趴在他的肩上,大半天都没见到自家主人,显见是想得狠了,一见面就爬到了他身上,怎么都不肯下来,长长的尾巴一下一下拍打在他的背上,仿佛是在抗议着什么。 他拍了拍毛茸茸的猫头,眯着眼睛笑他家猫最近越来越粘人的举动。 等小胖子晚上醒过来,他自然就会想起中午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哎呀呀,小胖子会不会被吓到不敢来学校?耽误了孩子的学业就不好了嘛! 男孩眼角带笑,下意识已经笃定明天是见不到迟景年了,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完全不在意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话说小胖子的味道真是难得的可口,或许养着当个储备粮也不错? ================== 等第二天再次踩着点进教室,第一眼看到迟景年的时候,黎稚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丝毫没有掩饰他的兴味,轻笑着歪了歪脑袋,蹦跶过去,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 “昨天的感觉怎么样?”男孩眨眨眼,轻笑着凑过来问道,鼻唇间的气息轻缓地划过。 “……”小胖子用书挡住脸。 男孩的余光不小心瞥见了迟景年诡异红起来的耳垂,这和他预期的反应可不一样。 “我觉得很舒服哦~”尾音微妙上扬,甜腻地如同内含剧毒的蜜糖。 “……” “我们今天再来一次好不好?” “……”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哦!” 随着男孩的追问,迟景年严肃正经地盯着课本,一言不发,看似完全无视了男孩的问话,但久久未翻动的书页,和愈发通红的耳垂却诚实地暴露了他的内心。 黎稚看了他一会儿,莫名地轻笑起来。 太近了!迟景年只感觉身体都麻了半边,控制不住地飞快看了黎稚一眼,看到男孩的脸色已经没有之前那般苍白,他松了口气。 随后似乎又马上想到了什么,他碰了碰脖子,皱着眉头,害怕而纠结,其中又似乎夹杂着一些未明的情绪。 迟景年其实很不习惯被别人接触到脖子这样致命的地点,那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会让他忍不住回想起那看不到尽头的黑。 但似乎自从咬了他之后,男孩的精神就好了很多,也不再像前几天那般总是昏昏欲睡了。 或许,他的血能让男孩的身体好起来,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更何况,这次控制住他弱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黎稚呀,他是在黑暗中照进他灵魂的第一道光,是伸手把他从暗无天日中拉出来的人。 迟景年又忍不住看过去,男孩毛茸茸的脑袋放松地靠在手臂上,嘴角微弯,眯着黑亮的圆眼看着外面,在在阳光下如同一只正在休憩的猫,伸手仿佛就能触碰到他柔软的绒毛。 迟景年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想,如果他的男孩要咬他的话,他其实是根本无法拒绝他的吧。 他是那么那么的,想要离男孩在近一些! 黎稚其实只是日常撩拨一下小胖子,谁让他的反应实在是出乎意料的有趣,让他有点儿撩上瘾了。 更何况,迟景年竟然意料之外地,在第二天就敢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一点,让他对小胖子略微改观。 不过改观归改观,到底没有到重视的程度,黎稚撩地自己开心了也就把倒霉蛋扔一边不管了。 吸血不过是吓吓他罢了,以他目前那点儿破碎的血统碎片,按照之前的实践经验,一个月半捕猎一回已经足够他维持生命。 没错,昨天之所以会虚弱到昏倒,就是因为他刻意没有遵从身体的*进食,因为他想要把握新身体的状况,测试出自己身体的极限,这也算是他的本能和习惯了。 ——其实就是自己作死。 否则,一只年纪已经无法计算的纯血,怎么可能会饿到自己哪怕一丁点儿呢? 跟别提是饿到昏过去了,如此丢脸的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绝对不会有血族愿意承认这家伙是自己同类的。 说到底,他也早已不是什么“素食”主义者了。 就在黎稚的闲散,和迟景年紧张又有些莫名期待的心情中,时间很快就到了放学的时候。 自从上午谈话结束后,这一天黎稚再没有理过迟景年,也没有如同早上说的那样约他吸血。 迟景年坐上来接他的司机的车,看到车窗外黎稚头也不回地离开,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真实想法,这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是轻松还是遗憾了。 ============================ 自从上次去过孙宅后,黎稚算是认准了那里,隔三差五就要跑去小憩,孙亚从也渐渐习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就会突然蹦出一个孩子的生活,连每天大半时间都在沉睡的孙老爷子也知道了他的存在。 “小稚,你怎么又跑到上面去睡觉了,房梁上很危险,睡着了小心摔下来!” 男孩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把小猫拽进怀里,左手一松,轻轻松松地就从房梁上落到了地面。 孙亚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放心得很。 这么几次相处下来,孙亚从早就明白了第一次他上去接人完全是多此一举的行为,这个八岁男孩的身手好到不科学,三米高度的房梁,他翻上翻下从来都不需要任何工具辅助! “你在凳子上坐一会儿,我先去厨房煎个药。” 黎稚懒洋洋地趴在桌面上,模糊不清地呢喃道:“你爷爷最近病情加重了?” 孙亚从沉默地点了点头,孙老爷子看起来是真的快不行了,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候一下子连续就能昏迷好几天。 他叹了口气,转身钻进了厨房。 艰难地喂完药,孙亚从累出了一身汗,来到客厅在黎稚对面坐下,看到男孩软趴趴的样子忍不住开始念叨。 “小孩子不要整天这么懒,坐没坐相的,以后驼背你就后悔了。嗯?现在衣服怎么还穿的这么薄?最近天气凉了,多穿点,着凉了难受的是你自己。你这么晚了都不回家,你妈妈难道不担心你吗?不过这么晚自己回去也太危险了,不然等下我还是……” “喂!孙~叔叔。”男孩忽然从桌上抬起头,死鱼眼看着他:“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 “……” 第14章 陈年旧事 “喂!孙~叔叔。”男孩不耐烦地从桌上抬起头,死鱼眼看着他努嘴:“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 孙亚从张了张嘴:“……” “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他苦笑道,“也许是我心乱了吧。” 黎稚翻了个白眼,心乱了就开始唠叨他,找人找得居然还真的不能说不准! 这算是因果轮回? 也罢,欠了他这么久,孙老爷子如今也不能再拖下去了,黎稚决定今天就把它给解决掉,否则等他下次再想起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吗?” 孙亚从愣了愣:“什么话?” 黎稚毫不客气地斜了他一眼:“我说过能救你爷爷。” 看着男孩黑色的猫眼,孙亚从忽然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男孩似乎确实说过这句话,但他那个时候只以为是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罢了。 毕竟这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这么多次相处下来,他知道黎稚不是爱开玩笑的孩子,既然他第二次提起这件事,难道…… 孙亚从突然变得灼热的视线紧紧盯着他,虽然明知心里的猜测简直称得上天方夜谭,心里却依然有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渐渐涌入。 万一……如果万一呢?! 黎稚不受影响地坐在对面,喝了一口孙亚从特意给他准备的糖水,感受着糖分带来的能量随着血流迅速传遍全身,他惬意地舒了口气,懒散地趴在桌面上,目光却坦然与他对望,甚至还对他笑了笑,露出了两边甜蜜的小梨涡。 “我能救他。” 耳边传来犹带稚气的声音,强大的自信却令人莫名安定下来。 孙亚从回过神,回头却正好和一双暗红的瞳孔对视。 平淡的话语再次响起,仿佛带着一股鬼魅的力量,直直传进他的脑海里。 “我说,我能救你爷爷。” 青年神色恍惚了一瞬,再睁开眼,对上男孩恢复黑色的眸子,已经记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黎稚在衣服掏了掏,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只只有成人拇指长度的玉瓶。 他随意地把玉瓶抛向对面,一点也不担心瓶子会摔破。 孙亚从手忙脚乱地接住,却是触手生温。 他愣了愣,下意识拿起玉瓶一看,古式的样式,瓶身是唯有长久的时光才能雕琢得出的浑然一体,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瑕疵,精致的瓶身泛出玉白的色泽,温温润润恰似君子。 从小生活的环境让孙亚从拥有一定的品鉴能力,就这一眼,他就能肯定,这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扔出来的玉瓶的价值绝对超出常人的想象! 这是应当被珍藏的古董,本不该被当做随处可见的容器! 这种品质,并且还能完好幸存至今的玉,只要一出世,就会马上被财力雄厚的收藏爱好者收去,并且毫无疑问会在之后被放在专门的地方好好保存,像这样被一个孩子随意抛掷的举动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瓶里有一颗清毒丹,救你爷爷绰绰有余了。” 男孩坐在凳子上,悬空的小短腿随意晃了晃,“这颗药丸是为了答谢你这些天的照顾,给不给你爷爷吃随便你。” 真实原因当然不是这个,不过总得给孙亚从一个可以信得过的理由。 孙亚从紧握着药瓶追问道:“如果这药有效的话,价值不可估量,你就这么随便地给我了?” 潜意识里,他已经开始相信这药有效了,就如同他现在已经不像对待一般孩子那样对待黎稚,但他自己还没有发现这点。 “无所谓!”男孩歪了歪脑袋,漫不经心道:“反正我乐意。” 时间已经很晚,黎稚说完就利落地跳下凳子,蹦跶着走向门口。 历史遗留问题解决,接下去的事已经与他无关。 男孩走到一半,忽然转身第一次向青年告别,就像一个真正乖巧的孩子。 “孙~叔叔,我要回家了,再见!” 有缘再见。 目的达成,他已经不打算再出现在孙亚从面前了,比起与人交流,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 孙亚从被他难得的礼貌吓了一跳,回过神的时候,男孩已经快看不见人影了,他追出去,急忙追问道:“如果我不用呢?这药怎么办?” 男孩的脸上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语气却笃定得宛如预言。 “你会用的。” 这可是他亲自设定的剧本。 他侧过半张逆光的脸,脚下没有丝毫停顿,终于跟上他的白猫跳上他的肩膀,洁白的绒毛挡住了男孩勾起的嘴角。 孙亚从回到客厅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怔楞,出神地看着手里的玉瓶。 其实他以前听爷爷提起过,一般只有极其珍贵的药材或者药丸才会放置在玉质器皿里,防止变质…… 可以相信这药吗? 他伸出手,想要打开玉瓶看看里面的东西。 正在这时,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阵虚弱的闷咳声,每一声都撕心裂肺地仿佛马上就要窒息一般。 青年皱紧了眉,站起身,眼前忽然闪过那张还没张开,却已然可以看出日后风采的脸。 他犹豫了下,把玉瓶随手放在一边的柜子上,匆忙走进厨房,端起煮好的药走进老爷子的房间。 ========================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依旧不咸不淡地过着,黎稚也没有再向迟景年提起过吸血那个话题,好像那个特别的下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学校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迟景年终于不用再纠结要不要给黎稚咬,他本该松口气的,但事实上他却感到越来越烦躁了。 男孩看起来如此乖巧可爱,笑起来让人感觉阳光一般温暖,好像眼里只能看见世界的美好。 但野兽般的直觉却告诉迟景年,那其实只是个表象。 事实上,哪怕是在被人群重重包围的时刻,也根本没有人能真正靠近男孩。 人群越密集,越显出他的游离,如同一个人站在世界边缘,一切都显得漫不经心,遥远的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真正触碰到他。 他想靠近他,疯了那么想,就好像刻在灵魂里的执念。 黎稚没有理会同桌那些复杂的小心思,现在离需要吸血的时候还远,在不需要进食的时候,他向来懒得去想这些事,反正他从来不担心找不到猎物。 这天放学回到家,他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和以往的不同。 平时,为了养活两人,蒋玉琴每天打两份班,回家基本已经超出晚上七点,因此他们晚餐时间也比较晚。 绑架案之后,他被蒋玉琴严格看管了一段时间,但后来风波逐渐平息,她也就慢慢放松了拘束。 这段时间以来,趁蒋玉琴不在家,黎稚跟着小猫一起,两只爬树爬墙的,凭借非人类的身体素质,差不多已经把小镇逛了一圈。 今天正巧因为已经将小镇逛遍,黎稚感到有些无趣,偏偏更远一些的地方又无法保证能够及时回来,所以他难得选择放学直接回家而没有在外逗留。 没想到蒋玉琴这个时间居然在,幸好他习惯在打开家门的一瞬间把小猫扔进空间。 蒋玉琴的状况明显不对劲,她坐在桌边,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斜下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仿佛被抽出了魂魄,眼圈竟还有些微红。 黎稚眨眨眼掩下沉思,把书包放在桌上,欢快地扑倒蒋玉琴身前,“妈妈今天回来得好早,吱吱好开心!” 女人猛然间回过神来,看到男孩稚嫩的小脸,神色恍惚了一瞬,随后下意识地柔和了面色。 她弯下腰抱了抱男孩,有些勉强地笑道:“吱吱开心就好。” 她起身走向厨房,边走边道:“吱吱学习了一天,饿了吗?妈妈煮了绿豆粥哦,吱吱要不要吃?” “眼瞎”的男孩于是开心地跟过去:“要!妈妈的绿豆粥最好吃了~!” 于是最后,绿豆粥就成了当天的晚餐。 嬉笑着回到房间,男孩在关上门的瞬间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其实已经回想起蒋玉琴今天之所以那么早就回来的原因了,这件事在他第一世的时候也发生过,不过当时八岁的吱吱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在后来才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一切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蒋玉琴和黎父之间在现在看来,已经是一个老套又恶俗的故事了。 他们在大学相识,黎父是刚上任的年轻老师,风流俊美,风趣幽默,又会说话哄人开心;蒋玉琴是学生,温婉秀丽,天真善良,又少女怀春,两人在私底下交往频繁,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刚开始着实甜蜜非常。 但好景不长,两人的恋情莫名暴露,那时候民风远没有如今开放,没有人看好他们的未来,学校以败坏师德的名义开除了黎父。 蒋家也是有名望的家族,不能容忍自家女儿与这个在他们看来勾引自己学生的男人在一起,强逼着他们分手。 两人当时还在热恋期,蒋玉琴自然不肯,就与黎父私奔回了他老家。 想当然耳,没有娘家撑腰的女人日子不好过,更别说还有个和男人私奔的名声在了,蒋玉琴又从不是什么强悍的性子,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刚开始好生受了番磋磨,后来有了儿子才渐渐在这个排外的地方站稳了脚跟。 如果只是这样,两人最终也会有一个平淡却温馨的结局。 但随着时间的逝去,当初支持着两人做出如此选择的初衷却也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散去。 黎父和蒋玉琴刚结婚那会儿也是恩爱过几年的,但一句俗语有言,贫贱夫妻,百事哀。 虽说那年头的大学生都是很金贵的,但蒋玉琴中途辍学没有拿毕业证,一没证书二没经验,自然短时间内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而黎父的履历里留下这么一笔,老师之类的是别想了,其余的工作的他又看不上。 两人就这么艰难的过着在学校里从没想过的苦日子,爱意被渐渐消磨,家里从小对他极好的父母又不断和他抱怨,黎父渐渐就怨上了蒋玉琴,觉得要不是她,自己还能在学校里好好的当老师,体面风光又轻松,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潦倒。 他的脾气渐渐变得暴戾,道德底线也一再降低,在某次酒后把蒋玉琴打伤后后,就像是开启了他潜在的本性,一而再再而三,从此一有不顺心,就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拳打脚踢。 在黎稚的童年记忆里,从来都伴随打骂,眼泪,疼痛和血。 第15章 勒索 或许是臭味相投吧,黎父后来进了雄踞z省的青龙帮,凭借当时难得的金贵大学生身份得到了帮会老大的青眼,自此黄赌毒无一不沾,三天两头进出派出所,再不复当年青年才俊的模样。 最后更是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问蒋玉琴她后悔吗? 当然,她早就后悔了,浪漫的爱情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毁了的绝不是只有两个人。 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呢?事到如今,她已经没脸回娘家,也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黎家人对母子二人也是不甚友好,好不容易鸡窝里飞出了个金凤凰,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了,就被个女人给迷惑地耽误了前程。 之前看蒋玉琴生了个聪明活泼的儿子,黎父又和她过得好好的,也就算是勉强接受了她。 但后来黎父一失踪,所有的不满都对准了蒋玉琴,逼得她带着儿子搬到了别处。 已经做到这一步,但黎家对她的不满非但没有减退,反而加剧了,满心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不光彩的理由,她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呢? 这次就是黎家老太太找到了蒋玉琴工作的地方,跑过去在大庭广众之下大闹了一番,把蒋玉琴那些灰暗的已被众人渐渐遗忘的过去再次重提,闹得单位处处闲言碎语,人心浮动。 蒋玉琴虽然没有毕业证书,但毕竟能力出众,现在工作的地方也是公办单位,最重名声,这事儿一出,公司迅速把蒋玉琴给辞退了。 蒋玉琴失去了工作,于是浑浑噩噩提前回了家。 对此,黎稚不准备做些什么,再过几个月,他的妈妈就会找到新工作的。 然后,再过不久,那个人就会出现。 那个,让他的妈妈最终决定抛弃他的男人。 靠在门背上,男孩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那只味道甜美的小胖子,最近那只小胖子看他的次数更多了,那纠结的小表情看得他心情相当愉悦。 嗯,等他饿了就再去咬他一口满足(zi)他(ji)!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回过神来,黎稚想起后来因为蒋玉琴失业这件事,接下去他们母子两着实过了段艰难的日子,甚至连米都差点儿买不起了。 男孩摸了摸小巧的下巴,他可从不希望委屈自己,或许可以先赚些钱撑过这段时间? 唔,不光是为了撑过这段时间。 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有什么“目标”,不过反正先赚钱是不会错的,以后想干什么都会更方便。 话是这么说,虽然他一转眼就可以想出很多可以赚钱的方法,但符合他现在这个年纪,能做的、又能让蒋玉琴接受的事情可不多。 毕竟,用来改善生活质量的资金,根本不可能瞒过同室相处的母亲。 日子纠结着又过了几天,蒋玉琴从第二天开始就出门寻找工作了,但在这个思想闭塞、流言蜚语却传播迅速的小镇,结果可想而知。 尽管在儿子面前总是装作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样子,但蒋玉琴面色的日渐沉重,根本瞒不过黎稚的眼睛。 小男孩托着下巴,长久地凝视着窗外的天空,透进来的光芒无遮无拦地垂直照耀着他,白皙无血色的精致面庞,在光芒中给人一种近乎融化的错觉,唯有黝黑的眼眸和滴血般的嘴唇的对比触目惊心。 他似乎被光照得有些难受,慵懒地半眯着眸,迷蒙的视线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迟景年半趴在桌上看着男孩的侧脸,竟是有些看愣神。 他这段时间在家里查了很多资料,甚至还翻阅了很多吸血鬼相关的小说,差点儿被迟父迟母认为终于与同龄人有相似的爱好而喜极而泣。 通过那些,他渐渐发现了男孩很多与书里描述的吸血鬼很相符的特点,例如男孩平时的瞳孔是纯黑的,在特定时候却会变成血液凝固般的暗红色;例如男孩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总是显得萎靡不振……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比如书里写的吸血鬼总要喝血,而他的男孩,自从上次吸他的血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周,在那之后,却再没有表露想要喝他的血的*了。 小胖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神暗了暗。 下午又到了体育课的时间,因为这个时候还没有重视起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光明小学的体育课,实质上就是另类的活动课,有时候会被主课老师占用,有的时候也会放任学生自由玩耍。 大概是因为最近课程不紧张,这几周的体育课大家都是例行玩耍。 听到铃响,四班的小朋友们如同脱缰野马一般跑到操场,却没找到漂亮的黎稚同学的身影。这让他们有些失落,但玩起来后,这些根本无法打扰他们的兴致。 黎稚刚开始因为好奇和新鲜,经常和他们一起玩耍。 但时间一长,等他摸熟了游戏的方法和技巧,没人能跟上他的节奏后,这些游戏对黎稚来说,马上就变得无趣得可笑。 他再也没有兴趣去玩这些幼稚的游戏了。 于是,每到类似这样的活动时间,黎稚宁愿跑到树上去逗逗自家的小猫。 这次也不例外,体育课一开始,他就快速找了棵离操场不远,却大到足够将他整个人都遮挡起来的大树。 ================= 与光明共生的,是总是生存在光明影子里的黑暗。 学生们在操场上兴奋地疯玩,却没人发现一墙之隔,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正发生着一起常见的校园暴力。 三个挑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在后世看来典型杀马特洗剪吹风格的十二三岁少年,将一个年龄明显比他们小的男孩,堵在了这个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出现的角落里。 黄头发的少年吊儿郎当地斜站着,吐出一口白烟,自觉霸气外露:“哎,死胖子,据说你家里很有钱啊,哥儿几个最近手头紧,你借点钱给我们?” 被堵住的男孩板着一张肉嘟嘟的脸,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黑魆魆的眸子毫无波动,随后又将视线移回身后的梧桐树。 这棵梧桐树据说在光明小学建立时就已经存在,在很多当地老人的童年记忆里,就有在梧桐树下玩耍的影像。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年龄,只知道它很大很大。 如今正值秋季,巴掌大小的金色叶子层层叠叠地覆盖住枝丫,阳光无法从中心穿过,却在边缘部分透出星星点点的光带。 微风拂过,飘落的叶片在空中盘旋飞舞,梧桐的树枝随之轻轻晃了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秋日私语。 迟景年好似看着入了迷,抬头看向大树的目光有着说不出的专注,仿佛旁边虎视眈眈的三人组完全不存在。 这种不屑一顾的态度激怒了他们,红毛唾了一口,“大哥,这小子竟然敢看不起我们!”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就怪不得我们了,大家上!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什么人是他不能得罪的!” 迟景年毫无反抗地被推到了地上,手掌心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划破了一道口子。 他默默爬起来抱头坐在地上,熟练地保护好自己的几个致命点,无视三人骂骂咧咧的脏话,任由雨点般落下的拳打脚踢落在自己身上,完全无动于衷。 从缝隙间露出来的视线却依旧看向之前的方向,固执地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使他动摇。 黄毛见此简直气疯了,之前只是想给他个教训,注意着力道,现在下手就完全没有控制,好几次甚至打到了小胖子的头部。 混乱之间,甚至连迟景年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掌心的伤口已经扩大,温热的血液正从这里缓缓向外流淌。 黎稚躺在树枝上,用胳膊挡住眼睛小憩,小猫卷着身体趴在男孩的身上,边上停落着几只鸟,好奇地歪头观察。 虽说不惧阳光,但要一只吸血鬼喜欢阳光也是不可能的。黎稚很喜欢这棵梧桐树,因为它够大,有足够的空间能让他悠闲的待着而不被打扰。 其实下面发生的事情他一直都清楚,甚至他知道那个小胖子分明就是跟踪着他到这里的。 说是跟踪,也不准确,黎稚从没见过跟踪得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人。 从他离开座位起,小胖子就开始跟着他,虽然神色自然,距离却从没超出两米,想让他不发现都不可能。 直到他上了树,迟景年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迟景年抬头看了看树枝上半躺着的男孩,试图继续跟上去,但显然爬树这项技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点亮的。小胖子每次都是往上爬了一点点,就面无表情地扒着树干无可奈何地滑下来,他试了十多次,最后终于停下来不再做无用功,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走,反而就这么待在树下看着他被树枝挡住的方向,也不嫌脖子疼。 随后金毛三人组就跳了出来。 显而易见,这是看新来的又有钱又好下手,准备要勒索低年级了。 然而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第16章 司机 黎稚一向缺乏同情心,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美好的下午,他本来不想浪费在其他不相关的人身上,就像他懒得问迟景年为什么要跟着他一样,碰巧撞上的校园暴力他也懒得管,哪怕被暴力的那个人,其实算得上是他难得感兴趣的人。 但好巧不巧,迟景年被石头划破了手,血液顺着渗出伤口,猩甜的味道逐渐扩散开来。 方才还很悠闲的鸟儿们好似感受到了什么威胁,豆子大的眼睛突然充满警惕,拍打着翅膀逃也似的飞远了。 黎稚坐起身,离上次吸血的时间其实才过去不久,现在还没有到让他感到饿的时候。 但吸血鬼这种生物从来感觉不到饱,树下隐约传来的血液的味道就像一道芳香扑鼻的甜点,勾得小吸血鬼心神浮动。 黎稚感到体内的血液开始躁动,显然这具身体还记着上次进食时的快乐,并对此渴盼已久。 他把小猫扔回空间,暗红的眸直视树下! 黄毛打得正欢,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落下,他顿了顿,看到对面小弟惊讶的面孔。 他好奇地转身去看,却只看到一个似乎是刚刚才从树上下来的男孩,低着头看不清脸,正慢条斯理地清理着身上的叶子,瘦小的身体居然隐隐显露出难以忽视的气场。 黄毛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浑身发毛。 但尽管生了怯意,在两个小弟他面前怎么也不愿意输了气势。 黄毛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又是谁?难道是这死胖子的帮手?奉劝你别多管闲事!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接下去的话戛然而止,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了轻笑声,脑袋一蒙,就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清醒时的最后记忆,是在眼前一闪而过仿佛流动的岩浆般的眸子。 看到三人眼神呆滞,动作却毫不留情,凶狠地互相攻击的行为,黎稚嗤笑了声,不屑地转开眸,却没发现身后的迟景年从他出现开始,就一直看着他,黄毛那边本该大快人心的场景,却没能得到他一丝一毫的关注。 黎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迟景年受伤的那只手,翻开它,露出还在流血的伤口。 小吸血鬼近乎虔诚地伸出猩红柔嫩的舌尖轻轻舔上去,似乎带着无尽的珍视。 但那双暗红的猫瞳却直直地盯着迟景年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暴露出其中几欲择人而噬的渴望。 如果说第一次的时候,迟景年之所以会让他差点失控的原因中,还有饥饿因素的话,那现在的情况无疑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迟景年的血对他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这很难得,毕竟迟景年说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罢了,血液中的能量少得可怜,照理说不会如此合他胃口。 错过这个人可能就不会有下一个了,黎稚想,诱人的猎物。 小胖子似乎被他灼热的视线吓到了,缩了缩手却没躲开舔舐的舌头,低垂下眸看不清表情。 “年年好坏~”小吸血鬼喃喃地抱怨着,软软的嗓音是与眼神不符的干净纯真。 他好像再也无法忍耐一般,倏地把獠牙抵在猎物的脖子上,轻轻啃咬磨蹭着,却没有咬下去,“你是故意流血来勾引我的对不对~?” 迟景年有些不习惯地缩了缩脖子,抿着唇,却不知为何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哪怕危险的獠牙已经放在了他的致命处,只需轻轻一用力,他的脖子肯定就会被猎人瞬间贯穿。 小吸血鬼蠕动着喉结,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收起了獠牙,虽然迟景年的味道让他有些嘴馋,但是这个小胖子上次被他一次性吸得太多,这点时间估计还没有养回来,在吸一次变成人干的话怎么办呢? 猎物要好好保护才能长期食用。 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男孩双手抱紧迟景年的脖子,眯着眼睛在上面蹭了蹭,有些不甘心地哼哼。 迟景年下意识的抱住他的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动作是为了防止男孩掉下去,还是为了把他留在怀里。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但却莫名地和谐。 “你,救我了。” 迟景年忽然开口,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说话。 “嗯,然后?”黎稚懒懒抬眸。 “……救命之恩,两次了。”他小小声重复道,表情严肃,却在男孩看不见的角度红了耳垂。 男孩斜睨了他一眼,倒没多想什么。 他忽然凑上去与迟景年面对面对视,戏谑道:“那你要不要试试看以身相许?” 轰地一声,小胖子只感觉脑海里突然炸开了烟花,热度迅速从耳垂扩散至双颊。他微微撇开头,下意识地不想让男孩看到他现在的窘态。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黎稚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然,他嗤笑了声,扬起精致的小下巴,弧度与自家小猫一模一样:“不过你就死心吧,反正我是一定会拒绝你的。” “为什么?!” 但小胖子竟然莫名急了,顾不及暗搓搓地掩盖一些自己也弄不懂的小心思,回头直直盯着男孩的眼睛,几乎是质问道。 话出口迟景年才觉得不太对,这么说就好像他本来就打算以身相许似的。 但刚才那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就像是把埋藏在内心很久的话语宣泄出来一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看着男孩有些惊讶的目光,迟景年抿了抿唇,脑海里有那么一秒钟的空白,耳垂的红晕几乎要蔓延到脸上。 “我是说,”他拼凑着语句,长期不说话导致的磕磕绊绊在逐渐恢复,“你帮了我,我也应该,帮你。” 黎稚有些兴味地挑了挑眉:“可是,你能帮我什么呢?” “上次,在医务室,你咬我脖子。”迟景年低下头,略长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表情,“如果你想的话,我……” 黎稚的突然起身打断了他的话,迟景年发觉了他的动作,视线随之移动。 男孩显然有些惊讶,他眯着眼审视地在小胖子身上扫了一圈,在后者被看得浑身僵硬的时候却蓦地移开视线。 再次来到树下,双腿一跃,他就轻松回到了粗壮的树枝上,随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直接在树枝上躺下,左手臂压在脑后,悬空的左腿在空中无意识地晃了晃,显然对这个提议没有丝毫兴趣。 “不要。”男孩干脆利落拒绝。 “……为什么?”明明之前还一副很想再咬他一口的样子。 黎稚当然不会和他说是觉得你这小身板儿吃不消。 “我要吸血难道还需要别人同意?”他嗤笑,小模样理直气壮极了。 迟景年顿时沉默了,他知道男孩的意思是吸血这件事他完全可以自己满足自己,不需要别人用这个来报恩,他不屑。 是啊,这个神奇的男孩,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就如同他们的初遇,明明有那么多人都亲身参与了那次绑架,偏偏到最后只有他还记得真正发生过的事。 对于男孩的直白,大多数人应该都会感到难堪,但迟景年却显然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他只是忽然有些出神地想到,在他之前,男孩是不是也吸过别人的血呢? 就跟和他时一样,用那柔软冰冷的薄唇贴在那个人的皮肤上,接触的地方传来烈火燃烧般的灼热,却甜蜜地让人完全舍不得推开,那个人的血液缓缓流进男孩的身体,从此与他融为一体…… 只是这样想着,迟景年就忽然感到心底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烦躁,他控制不住地向男孩的方向前进了一步,放在腿边的拳头松了又紧,恨不得把男孩抓回来重新放进自己的怀里。 黎稚感觉背后凉了凉,狐疑地瞅了眼下面的小胖子,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他皱着鼻子哼了声,脑海里盘旋着树下那个小胖子说要报恩时,红得艳丽可口的耳廓,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报恩?和一个以血为食的吸血鬼?真是主动地让人吃惊,愚蠢到甚至可爱起来了呢! 男孩眯了眯眼,忽然转而想起了另一件事。 蒋玉琴失业的时候他就想起来赚钱的事,但这几天一直没决定做什么。 不过看到树下声称要报恩的迟景年,他想,他或许找到赚原始资金的方法了。 “喂!小胖子!要感谢我的话……”男孩突然侧脸看过来,树荫下的面庞忽明忽暗,只有一对暗含凉意的眸子宛若永恒的月光,迟景年听到那个一贯带着些漫不经心笑意的嗓音接着道:“……下周六陪我去个地方吧。” 迟景年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随后马上意识到,这代表着他可以单独和男孩一起出去,只有他们两个! 带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喜悦,他毫不犹豫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好!” “对了,带上你家司机。” “……” 第17章 赵戚时 经过连续好几天的赚钱方式可行性对比后,黎稚觉得做一个善于利用空间的boy也是不错的选择。 须弥空间内空气清新,土壤肥沃,还有不科学的水存在,这种环境非常适合种植绿色植物,在空间里生长成熟的东西的质量根本不是外界那些充满了杂质的东西可比的。 黎稚的首选是人参这类珍贵物种。 他记得,决定一支人参最终能否成长为一个好参,主要看生长地的情况,以及生长的时间。 这两个条件对他来说都很容易达到,有水流滋润的土地向来养分充足,至于生长时间,先不说空间可以自行设置时间的流逝快慢,若是急用,直接用泉眼的水灌溉催熟也是可行的,并且用这种方法催熟的人参反而比普通的人参质量更优! 而从人参,又可以扩展到很多其他东西,例如灵芝这类药材,例如君子兰花这类花卉,例如鹿茸这类食物。 后两个暂且不论,但药材的话,黎稚记得有个地方可以找到,他唯一需要准备的就是司机。 当然,蔬菜瓜果也可以卖,市场和发展前景都很可观,但大量的供应量将会成为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空间里的种植显然无法让别人代劳,空间也没有自动种菜的功能,所以仅凭他自己,大量供应这些农作物基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解决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可以掳走一批人,洗脑后丢进空间帮他做事,很方便,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不让任何人察觉就让这些人静悄悄地失踪。 但是,黎稚想也不想就无视了这个方法,与人道主义无关,他只是很不乐意有人侵入他的私人领域,更无法容忍另外一批人在他的地方不停地走动,只要想想他就会有种把这些人全部处理掉的强烈冲动。 所以比起这些需要大批量批发才能赚钱的农作物,男孩更乐意选择人参这种省力省心,而且价格还只高不低的物种。 反正他只是准备用这些来获取原始资金罢了。 ======================== 黎稚难得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小猫团成一只球爬在他肩上酣睡,时不时还打个小呼噜。 他轻笑,自然地走进一个拐角。 映入眼帘的这个胡同被两边高耸的墙壁围住,傍晚的斜阳无法照进这里,昏暗的光线中仿佛藏着什么看不见的野兽。 黎稚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莫名站定,额发的阴影挡住了他的全部表情。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有起伏的呼吸声可闻。 “出来吧,跟了我一路,累吗?” 依旧没有人出声。 “再不出来,是想让我亲自把你们找出来吗?” 顿了顿,角落的阴影中缓缓走出几道人影。 视线渐渐清晰,为首的少年十□□岁的模样,麦色皮肤,俊美的五官可称凌厉,此时一双浓眉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上下打量着面前身高只有他一半的男孩,越看眼里的疑惑越深。 气氛一时间僵持了下来。 黎稚有些惊讶地看到面前这张熟悉的脸,他勾了勾唇,略带兴味地喊出一个名字。 “赵戚时。” 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赵戚时挑了挑眉:“你知道我?” “当然,”男孩表现得十分无害,“黑焰堂顶顶大名义气冲天的赵哥嘛!” “不过,”黎稚笑得意味不明,“赵哥这是要为难小孩子了?” 赵戚时表情不变:“是你打了黄毛他们几个?” “对。”男孩耸耸肩。 这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显然激怒了他们,赵戚时身后的少年立刻对他怒目而视,握紧了拳头一副就要冲上来的模样。 赵戚时抬手制止了他们,他上前一步道:“是你就好,看来没找错人。” “按规矩,我们应该把黄毛他们受的伤全部还给你,让你尝尝他们尝到的滋味。但是……” 他看了眼黎稚的小身板:“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把他们弄成那样的,但为了不让别人说我们以大欺小,只要你乖乖地跟着我们去和黄毛他们道个歉,再把医药费付了,这次我们可以放你一马。” 黎稚静静地听完,顺便安抚了被吵醒的小猫:“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教训他们吗?” 这种平淡的态度让赵戚时周身的气压降低,他目光不善地看着这个其实给他不错的第一印象的男孩:“黄毛他们都是我手下的人,我相信他们绝不会做出没有分寸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他根本不相信黄毛他们被打成那样是罪有应得。 黎稚挑眉,这可和他知道的黑焰堂的行事作风不同。 在十年后,z省的势力由原本的青龙帮一家独大,变成了黑焰堂与其分庭抗礼。与青龙帮作风霸道,五毒俱沾不同,黑焰堂从不碰毒品,堂众重情重义,但却从不随意对普通人出手,起了纠纷也是首先查明真相。 黎稚当时因为黎父的原因被青龙帮招揽,是以对黑焰堂的内部情况了解不多,但作为与之血拼了无数次的对头,他当时着实也仔细研究过赵戚时这个人,印象之深刻让他如今居然还能一眼认出他来。 作为黑焰堂堂主,赵戚时其人的事迹在当时的道上实在是像神话传说一般。他无父无母,生长在贫民窟,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从小与野狗抢食为生,营养不良却偏偏能长成这副让人忌惮的模样,着实天赋异禀。 与野狗抢食的经历让赵戚时练出了好身手,打起来凶猛地好像不要命。长大后,他借此渐渐聚集起一批年轻人,也算是白手起家,刚开始谁也没把这个小帮派当回事儿,但谁能想到他最后竟然会成长到那个地步呢? 不过那都是后面的事了,如今这个黑焰堂大概才只有了一个雏形,就人数和影响力而言还差得远,远不如后世的规模庞大。 无论赵戚时会在之后成长为什么模样,现在的他不过还是个愣头青,甚至由于缺少与人相处的经验,而无法分辨出手下的阳奉阴违,盲目相信别人,一根筋扭到底。 对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而黎稚,恰好也完全不想讲道理! 赵戚时和其他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在一秒前还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男孩在下一秒就失去了踪影,等那个小小的身影再次出现,黎稚已经无限接近赵戚时,手里还握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刀,正对赵戚时的胸口! 落后几步的堂众几乎是目呲欲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措手不及。 而作为当事人的赵戚时本该及时躲开这一刀,但周身笼罩的仿佛被凶兽锁定般的气势,却让他一步都动弹不得,锋利的刀尖在他的瞳孔里闪电般扩大—— 下一秒,冷光一闪,随着延迟了几秒传来的剧痛,刀刃已经全根没入赵戚时的身体! 赵戚时愣愣地看着胸口的刀柄,恍惚间想起,看这把刀的样子,分明就是他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把。 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他拿走的?! 老大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的人再也忍不住了,不顾赵戚时之前的命令,纷纷围拢过来怒视着黎稚。 早已退开的男孩站在原来的位置,伸出舌尖,细细舔着手上沾到的血迹,餍足的表情仿佛品尝着极致的人间美味。 好像感受到他们的视线,黎稚抬头冲他们微微一笑,带血的薄唇和下方甜蜜的梨涡刺得人眼睛生疼。 “老大,你怎么样?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李立已经跟在赵戚时身边四年,算是元老级人物了,看到老大被刀捅进胸口,他立刻焦急地跑上来扶在赵戚时身后。 转眸看到一旁满脸事不关己的罪魁祸首,他完全无法压抑内心的怒火。 “你们一起上!把这个小兔崽子抓来给老大赔……” “住手!” 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惊讶地看过去,却没想到出声的人是已经重伤的赵戚时。 “老大?” “别白费功夫!” 他捂着胸口,皱眉看着黎稚无辜黑亮的眼睛。 刚才感受到的那种让人窒息的气势他在熟悉不过了,非见过血的人不可有。 眼前这个让他们一开始怀疑找错人的孩子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估计把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够他一手捏的,不过是送死罢了。 而且,他看了看胸口,如此危险的部位,男孩的那一刀看似凶险,却偏偏避开了所有致命的地方,他不觉得这是这个性格远比外表凶残的孩子失了手。 “看来还是有人不傻的。”黎稚戏谑道。 众人顿时瞪过去。 天色渐深,远方飘来食物的味道。 黎稚决定速战速决。 “听说黑焰堂从不欺负老幼妇孺?” 赵戚时下意识点头,突然看到就站在前方的男孩,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像为了掩饰什么接着补充道:“那是指没有得罪我们的人。” “这么说,抢小学生钱这种事,黑焰堂是不允许的吧?” 赵戚时一愣:“什么?” 黎稚却轻笑着不说话了。 男孩的耳朵突然动了动,向他们告别道:“救护车到了,再见。” 话音未落男孩已经就转身,眨眼就看不见背影了。 李立下意识想要去追他,被赵戚时制止了。 “老大,为什么不去追?这小子肯定是为了逃跑在骗我们!哪儿来的救护车?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你追不上的,而且……” 接下来的话已经不用再说,救护车那特殊的节奏从无到有,然后越来越清晰,到这时已经离他们很近。 李立满脸惊讶:“怎么会!” 男孩走后过了这么久,他们才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听力好到这种程度简直非人类!但如果说是黎稚随便猜的,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凑巧呢?! 赵戚时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开口吩咐道:“去查查黄毛他们做了些什么。” “老大?” 面对李立他们的不解,赵戚时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不觉得自己的小弟会做出那些事,但更让他相信的是黎稚,男孩已经用刚才的行为向他证明了他根本不担心黑焰堂的报复,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屑于说谎。 错的既然不是黎稚,那就只能是黄毛他们了。 第18章 出发 正在赶路的黎稚不知道自己被误解了,不过要是知道这件事,他也只会对赵戚时的脑洞表示赞叹。 黎稚捅那一刀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实只是因为在他见到赵戚时的瞬间,突然很好奇他的血是什么味道而已。 要知道第一世的时候他们火拼过无数次,互相流的血已经数不清,但他却还一次都没尝过赵戚时的味道呢。 =========================== 最近一段时间,蒋玉琴整天找工作,作息不算稳定,但到了晚上却很规律,起码晚饭时间肯定是在家的。 黎稚在屋顶瓦片上几乎走直线回到家的时候,蒋玉琴早已经在家了,正哼着欢快的调子准备晚饭,看到儿子走进大门习以为常地嗔了一句:“又去同学家玩了?以后记得早点回家,小孩子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因为与四班小朋友们关系的飞速进展,自从知道蒋玉琴要提前到家,他晚回家的事实已经不可能被隐瞒后,为了防止麻烦,黎稚就立马找到人串好了口供。 只要蒋玉琴表示怀疑,会有一大波同学可以为黎稚做在场证明! 今天蒋玉琴的心情显然十分愉悦,加上空间水的功效初现成果,与前几日愁眉不展、强颜欢笑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就像换了个人。白皙红润的皮肤呈现健康的色彩,水润的杏眼神采奕奕,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黎稚猜测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想想这几天蒋玉琴最关心的是什么,结论清晰可见,最有可能的就是与工作有关的事情。 在第一世,这个时候的蒋玉琴还在整天奔波,找工作找得整个人都快上火。 而这一世,显然情况与之不同。 就和男孩想的一样,蒋玉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蹲下身亲了亲男孩的脸,有些按捺不住地高兴道:“吱吱,妈妈找到工作了哟!今天买了很多菜,还有吱吱最爱的鱼头,妈妈决定给吱吱煮个香喷喷的酸菜鱼!吱吱就等着晚上吃大餐吧~!” 被美食诱惑的男孩不可置信地张大眼,高兴得脸都红了,咯咯地笑着,围着女人绕着圈跑,就像一只欢快讨食的小鸟。 等他乐够了,蒋玉琴回到厨房继续烧饭。 黎稚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纯黑的瞳孔倏地闪过几缕红芒,转身回了房间。 蒋玉琴原本是不会在这么早就找到工作,第一世,是他们在度过一段啃咸菜腌萝卜的日子后,在接近春节的时候才终于找到。 但就算那时候那么难,蒋玉琴却也并没有显得有多么高兴,因为那份工作只能供他们吃饱罢了。比较起来,显然这次找到的工作要比前世的好上许多。 毫无疑问,蒋玉琴的轨迹已经开始出现偏移。 到底哪里出现了变化呢? ======================== 因为迟景年暂时不愿回家,迟康栩和沈云茹在光明小学附近买了一套房子供他平时居住,又雇了一个保姆照顾日常生活,司机小王负责安全。 两人平日里都是大忙人,如今因为担心儿子的情况,约好轮流来这里看看他,但也经常是隔段时间才来。毕竟迟家的核心在帝都,飞机火车汽车总共加起来,离这个小镇起码两天路程,实在称不上便捷。 迟景年不喜欢有不熟悉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所以他通常一个人在餐桌上吃晚饭。 这几天等待的日子对他来说很难熬,但想到终于明天起床后就可以和男孩一起出门了,他难得有食欲,比平时多吃了一些。 坐在沙发上消食的时候接到了沈云茹的电话,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迟景年只是默默地听,并不出声,甚至动作也没有变化,只有在听到沈云茹说起蒋玉琴工作的事情时,微微动了动眼珠。 沈云茹显然很习惯这种沉默的氛围,她叮嘱完迟景年后,又打电话给了司机小王。 儿子第一次主动提出想和朋友一起去爬山,迟康栩和沈云茹对此简直是喜出望外了。 这个谈不上称职,又完全不了解儿子朋友的真实面目的母亲,在对儿子小伙伴的默默感谢之余,显然很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全问题,可又不忍心阻止难得有兴致的儿子。 被迟景年坚决地拒绝了多余的人的保护后,她只好对陪同的唯一一名大人进行狂轰滥炸,虽然其实小王的能力是相当值得雇主放心的。 挂断母亲的电话后,迟景年整理完东西,在九点整准时躺上床,闭眼,在沉入甜甜的梦乡的最后一秒,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第二天就是星期六,黎稚和迟景年约好的日子。 明明已经是深秋,这一天的天气却出奇的好——至少对正常人来说是这样的——暖阳高照,温度也奇异的往上攀升了一截。 小吸血鬼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差点就想放小胖子鸽子了。 其实现在蒋玉琴已经找到了工作,吃喝不成问题,他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急着赚钱了。 但这是自从黎稚回归后第一次计划去做些什么,而他又从来不习惯半途而废,因为在他做任务的过程中根本没有放弃这个选项。 某些地方相当龟毛的小吸血鬼根本没想过要放弃计划。 现在不过是把赚钱的目的掉个个儿,启动金第一,给蒋玉琴第二。 当黎稚黑着脸准时来到约定的地方,迟景年和他家司机小王已经等了大半个小时。 当然这只可能是因为他们来早了。 小王板着一张正直坚毅的面孔坐在驾驶室里,时不时用余光观察周围的动静,脑海里却忍不住分神闪过早上的画面。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家少爷竟然这么…… 迟景年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不断打电话给他,铃声硬生生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这也就算了,他接了电话后对面却一声不吭,当他以为是少爷打错电话把挂断后,没过一会儿电话铃却又接着响起…… 对于这种简直丧心病狂的行为,小王不想多说什么,军队里退下来的人不会连这点儿事都受不了,更何况做出这种事的是有自闭症的小少爷呢?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小王在自我安慰中终于赶走了起床气,领会了自家小少爷的意思后,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到少爷家,却黑线地看到少爷收拾地整整齐齐,穿着英俊的小西装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而在他的前面,堆着四轮汽车里绝对塞不下的行李。 ………… 接下来的混乱小王已经不能也不愿意想起来了,总之最后的结果是他们扔掉了不必要的东西,又换好合适的衣服后,终于安全到了约定的地方。 嗯,依旧提前。 不知道也没想知道身后小王的吐槽,迟景年拿着遮阳帽和小黑伞——这是知道男孩体质的迟景年坚持从司机的毒手里夺下来的——站在车前,丝毫没有在意额前留下的汗水,被日光晒得越发红润的脸不住地向周围张望。 随着约定时间的临近,小胖子一双黑眸里的期盼越来越明显,在发现男孩的身影后,愉悦多的简直要从那双眼里溢出来。 和只关注四周的路口有没有人出现的小王不同,迟景年很清楚黎稚是个走路不愿意走条条框框的大路,需要自己走的时候,从来就只愿意走直线的任性boy。 所以当黎稚一出现在对面屋顶上,他就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迟景年看着男孩从屋顶跳到树上,又抓着树干滑到了地上,然后头顶着一只白色的猫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 偷窥资历不短的迟景年立刻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男孩正常状态下从不喜欢这样慢吞吞的顺着树干爬的方式。 与之相比,他向来更喜欢直接从树枝上跳下来,从不为自身的安全问题担忧。 就像迟景年猜测的那样,黎稚今天的感觉可称不上好,体内的能量与外界的热气加速抵消,日光照耀下的身体倦怠麻木,就仿佛将要在阳光下融化。 这很奇怪,分明离上次进食才只过去了一个月,离他测量出的两个月期限差得还很远,随着血统与这具身体的修复与融合,他进食的期限更是应该会变得更长才对,现在怎么会这么快就不行了呢? 想不住原因的黎稚把这个问题随意抛到一边,比起那些他不甚在意的问题,他现在更想找个地方躺下睡觉。 到了树荫下小吸血鬼终于能喘口气,跳到他头上的小猫试图用身上的绒毛替他遮挡一些树叶间隙洒下的光晕,还用不含倒刺的舌尖轻轻舔舐主人倦怠的侧脸,边舔边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黎稚整个都瘫在了地上,以一只废吸血鬼的形态出现在了两个人类面前,半合着眼,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 小王顺着迟景年的视线看过来,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少爷的朋友这奇特的出场方式。 “……” 孩纸,你这姿势离上天不远了吧?! 第19章 Again 看到眼前这幕的迟景年急忙跑过去,顺手将那只碍眼的猫扯开扔在地上,在黎稚平静的视线中,将手中的遮阳帽小心翼翼戴在男孩头上。 宽大的鸭舌帽盖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了苍白的下巴和红得诡异的唇。 迟景年弯下腰,右手穿过男孩的腿弯,终于如愿将他打横抱起,缓步走向后车门。 经历过上次试图公主抱男孩去医务室的失败后,迟景年在家里很努力地锻炼身体。如今虽然时间还短,抱得也有些歪歪斜斜走不稳,但至少已经实现了他自己的愿望。 被无视了的白色小猫瞬间炸毛了,从肉垫里伸出锐利的尖爪毫不留情地就抓向小胖子。 可惜迟景年现在是站着的,登山装的长裤和球鞋把他的下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猫的爪子根本无法破防。 小猫顿时觉得更生气了,白毛快要炸成一坨。 ——这个愚蠢的凡人! 迟景年完全无视脚下的动静,注意力全在与自己相贴的男孩身上。 怀里的人比想象得轻,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只布娃娃,软得仿佛一碰就碎,让人丝毫不敢用力。 小胖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把布娃娃扒拉得与自己更近一些,嗅着隐约传来的小孩子的奶香味,脸上缓缓透出令人心惊的,沙漠中的旅客遇见绿洲般的餍足,以及毫不自知却仿佛深入灵魂的难填欲壑。 黎稚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懒得阻止迟景年主动当他的代步工具的行为,更何况这个小胖子的怀抱触感很好,软乎乎的还很有弹性,陷在里面就像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刚消退一些的睡意更凶猛地重新袭来,男孩顺从心意地闭上眼,正当他即将进入沉睡,却被一股突然出现的猩甜味道惊回了神。 迟景年坐在后座,笨手笨脚却相当轻柔地把沉睡的男孩放在身侧,试了好几个姿势都无法把他放稳,最终暗搓搓地决定让男孩侧躺着,把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伸手顺了顺男孩的浅色软发,迟景年的眼里划过微不可查的笑意。 气氛难得安详。 就在这时,迟景年却忽然感到右手背一痛,下意识地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跟上车的白色小猫舔了舔伤人的利爪,眼带得意的斜睨着他,显然凶手就是它了。 这只猫可真不是一般的记仇! 小胖子盯了它一会儿,看不出情绪,抿了抿唇看向受伤的手。 伤口倒是不深,小猫下手还是知轻重的,长长的划痕却只是渗出了几颗血珠罢了,前排特种兵退伍的小王也没有发现异样…… 等等! 迟景年突然低头,果然看到男孩的视线正直直盯住他流血的伤口,瞳孔已经因为涌上来的食欲变成暗红色。 ——再没有生物比血族对血的味道更敏感的了! 正在这时,前面的小王突然开口了:“少爷,黎少爷的身体不舒服吗?” 快!快!快——!怎么可以被别人发现?! 强烈的急迫感暂时突破了自闭症的自我表达屏障,迟景年下意识地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用手迅速捂住男孩那双会暴露秘密的眼睛。 黎稚眨了眨眼睛,羽睫划过他的手心,带起一片麻痒,却莫名乖巧地一声不吭。 迟景年僵硬了一瞬,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若无其事道:“吱吱昨天睡得晚,有点累。” 小吸血鬼听到这个称呼,立刻警告性地用锋利的指尖抵在迟景年腿边,却不知为何没有阻止他说下去。 顿了顿,迟景年低头瞥了一眼男孩的发旋,接着道,“早上我,起床太早了,我们,想一起睡一觉。” 小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早上的混乱,抽了抽嘴角,想到接下去接近两个小时小时的车程,没再多说什么,贴心地升起了中间的隔板,让后面的两个孩子能睡得舒服些。 迟景年看着升起的挡板,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还是舒了口气。 感到掌心羽睫划过的微痒,有些不舍地放开手,迟景年看着男孩同样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喝我的血?” “……” 黝黑的眸子满满的都是自己,没有害怕,没有畏惧,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 如此积极主动猎物倒让黎稚有瞬间的失语。 迟景年担心现在的姿势不方便,特地把男孩扶起来,又把自己的脖子凑到他嘴边…… 黎稚被鼻尖传来的香气蛊惑,一口咬进血管,感受着血液流进咽喉带来的餍足感与快感,模模糊糊地想着送上门的猎物不吃白不吃。 迟景年抿着嘴很艰难地抑制住shen吟的*,但仍有短促的声音溢出。 与上一次不同,因为担心猎物的反抗,上次黎稚在进食前就已经短暂催眠了猎物,模糊了他那段时间的思考与知觉。 这次因为猎物过于主动,小吸血鬼下意识觉得完全不需要再次催眠他,直接就下口了。 所以这次,才是迟景年第一次真正完全清醒地感受被吸血的过程。 并不全是痛楚,最敏感的獠牙紧紧嵌入猎物的皮肤,再不分你我。 吸血鬼这种追逐本能的生物,在咬住猎物的瞬间就会让人沉迷其中,愉悦和快感比刺痛的感觉来的更为迅猛,迟景年只感到脑海中有辉煌的烟花炸开,一股热流从脖颈流遍全身,最终在小腹聚集,无法发泄而出。 迷茫的黑眸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直视那双魔魅的眼,平时总意味着不详与奇诡的红眸,在进食时,却泛出丝丝满足的水光,看着竟显出几分可爱来。 即使如此,瞳孔深处的点点碎冰般的凉意却没有改变过分毫,衬着眼角浮现的红晕,愈发显现出不可捉摸的诡异与艳丽,仿佛要将人的魂魄整个吞噬。 ——这个人,是我的,一定会是我的! 虚空中,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如此说道,带着病态般的执着。潘多拉的魔盒被触动,迟景年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幕幕画面,陌生而熟悉。 他并没有执着于那些忽然出现无法理解的记忆碎片,小胖子在几欲将人吞噬的愉悦中艰难的伸出手,锁住小吸血鬼的腰,下意识防止他离开自己,哪怕半步。 迟景年的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甜蜜的笑,平时面无表情的人突然笑起来相当要人命,但现在显然无人欣赏。 猎人霸着猎物的脖颈尽情畅饮,原本的猎物却反而紧紧将猎人禁锢。 这场景,倒是无法分清猎物和猎人了。 这次黎稚并没有吸很久,准确地说,因为摇篮般的震动感以及温暖的怀抱感觉太过舒服,小吸血鬼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睡前还下意识地治好了猎物的脖子。 同样不知何时睡着的迟景年睡得死死的,却丝毫也没有松开禁锢男孩的手。 长久无人理睬的小白猫甩了甩尾巴,无聊得把自己团成一个球,趴在主人身边打瞌睡。 ========================= 蒋玉琴坐立难安地等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因为出众的外语,她进了她现在所在的这家外企,今天是她上任以来第一次独自接待外宾,而这个外宾还是他们公司的重要客户,这让她难免有些忐忑了。 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离约定的时间还远,她起身站到窗前,温和的日光让她舒缓了神色,不经意间想起了早上的事。 她家几个月前开始就变得特别懂事的儿子,今天居然说天气太差,滚在床上怎么都不愿起来,难得的撒娇让她心都软了,要不是她知道他和朋友的约定,她肯定早已无条件投降了。 不过她不希望儿子成为不守信用的人,如果破了一次例让他就此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怎么办? 她一点都不想让他学他父亲。 想起那个让她时常震惊于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的男人,糟心的婆家又浮在她脑海里。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打算,独子生死不明,血脉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孙子,她很怕黎家会把黎稚带走,到时候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威尔森是中美混血,由于母亲的缘故,他向来对东方温婉的女性很有好感。 他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微笑的女人,皮肤白皙,五官秀丽,如同东方精美的瓷器,眉眼低垂间又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 他走上前,打断女人的思绪,礼貌地询问道:“请问您是蒋小姐吗?” 被这地道的华语惊回神,蒋玉琴回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轮廓深刻的男人。 “您是……威尔森先生?” “是的,哦,女士,请别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用带笑的眼睛凝视着她,“我的母亲是华人。” “而我,”他冲她淘气地眨眨眼,“是个英俊又会说华语的混血儿。” 蒋玉琴被这个大男孩逗乐了,无法抑制地笑出声,冲淡了眉间的忧愁。 “我的错,威尔森先生。” 她愉快地伸出手,笑看着他:“很高心见到您。” 第20章 长春山1 这座远离人烟,却又连绵起伏连接了相邻三个省份的大山,被当地人称为长春山,日后会因为盛产人参而被开发,最终成为全国闻名的旅游胜地。 但现在,它还只是一座偏僻的,鲜有人类足迹的原始森林。 一进长春山,黎稚就把小猫放在地上示意它带路,小猫喝了泉眼的水洗髓后,现在已经是开智的灵兽了。 灵兽会对天生地养的灵物有非同一般的感应能力,找人参什么的让小猫来带路最合适不过,这就是他今天把小猫带出来的原因。 小王刚知道他们要来长春山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小孩子因为好奇想来随便逛逛。 眼瞅着前面两人跟着一只小白猫越走越偏,就要走进深山老林里了,他顿时有点急。 要知道,长春山的外围经常有当地人走动,相对而言还是很安全的。 但若是再往里走去,就进了更深的人迹罕至的地方,那里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毒蛇猛兽的数量无法估计,就算几个成年人带着□□组队去也足以称得上是一次冒险。 如今就他一个人还带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遇上危险简直就是团灭的结局! “少爷,黎少爷,那边危险,不能再进去了!” 然而,这句话被前面两人完全无视了。 迟景年根本就完全没有注意后面有没有人在说话。 他一下车就跟在黎稚身旁寸步不离,在经过有阳光的地方时还不忘给男孩打个伞,如果看到有虫子蜘蛛什么的不小心(?)掉黎稚衣服上了,简直比自己被咬了还急,马上拿出驱虫剂喷遍男孩全身,直到黎稚被味道熏得受不了,直打喷嚏,用手掌糊住小胖子的大脸为止,忠心耿耿得比前边的小猫更像男孩家养的宠物,而且还是一只粘人的大型犬。 走在最后负责警戒和带孩子(?)的小王抽着嘴角看着前面那一幕,觉得额头又开始痛了。忽然想起之前到长春山以后,他打开后座的门,看到自家少爷紧紧抱着别人家的孩子,两个人扭成麻花睡得七荤八素的模样。 小王完全无法表达出自己在那个时候的心情,虽然看着像是朋友间感人的友谊,怎么看着就这么不对劲呢? 而黎稚,他当然不会没听到小王的警告,但完全没放在心上就是。 这座森林,无论是对他还是小猫而言,都只勉强称得上是游乐场罢了。 特别是他现在刚进完食,精力充沛,特别想浪迹到天涯海角,哪怕不是为了上山找药材,他也根本停不下来! 至于那两个人类,黎稚斜睨了眼绕着他团团转,完全没有显示出失血后应有的虚弱的小胖子。 这也算天赋吧? 虽然太粘人,被吸完血后居然还抱着他不放,害他噩梦连连,但确实是他目前尝到的最合胃口的人类了,而且看起来……很禁吃? 他决定把小储备粮好好保护起来,至于储备粮那个血气旺盛又有点武力值的司机,顺便一起也不妨事。 看着两个小少爷脚步不停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虽然心里直打鼓,但出于责任,心里又实在放心不下,小王停顿了下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只不过比起刚才的放松状态不同,男人现在进入了最高禁戒,全身肌肉紧绷,整个人都宛如一把终于出窍的利剑,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的关注。 拍开再度伸来想要给他擦不存在的汗的胖爪子,在车上只吃了七分饱的男孩瞥了眼感觉突然威胁性略有提升,血液流动加快的迟家司机。 这个人类现在看起来,味道好像也可以接受? 迟景年愣愣地看着男孩突然划过红芒的双眸,只觉得心底像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难受,下一秒就顺着他的视线恶狠狠地瞪过去。 小王被自家少爷难得活泼(?)的表情给弄蒙了。 幸而黎稚很快就没再注意小王了,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已经又移回到前面的小猫身上了。 虽然血族是遵从自身*的种族,但他才刚进过食,没饥渴到见到吃的就下嘴的地步。 小猫如今的智商已经今非昔比,它明白主人要的是什么,一直靠直觉在最前面领路,目的地明确,从未偏离方向。 未开发的森林土地湿滑,且多荆棘灌木,杂草丛生,显然不是好走的路,但这对猫爪来说称不上难题,对非人的黎稚和受过训练的小王也是同样。 而迟景年虽然没办法像他们一样走得如履平地,但他在黎稚身边粘的紧紧地,黎稚走多快他就走多快,宁愿小跑着也丝毫不愿与他分开,这样下来一行人前进的速度居然相当快。 小王一直保持警惕,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的猛兽,树冠洒下迷离的光晕,清脆的鸟鸣空灵若谷,就如同行走在世外桃源,不远处还有几只兔子支起身子好奇地观望着。 “小心!” 敏锐的神经突然察觉到什么,他下意识推开不远处的黎稚,自己却被不明物砸到了脑门。 他捂着脑袋,良好的动态视力已经让他发现刚才以为的暗器,实际上却只是一枚野果,无毒。 “嘶——!这怎么回事?!” 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却哑然地发现头顶有十几只猴子正有些不友好地看着他。 而更糟的是,他抬头的动作好像让猴子们更兴奋了,它们在粗壮的树枝上愤怒地跳了跳,野果如同骤雨般朝他抛掷过来,并且执着地瞄准了他的脑袋。 诡异的是,仅离他一步之遥的两小一猫却毫发无损。 混乱中,小王甚至看到一只灰色的小猴从树顶爬下来,讨好地把一颗鲜红色的果子递到黎稚面前。 他郁闷地保护住遭殃的头,搞不明白这种显而易见的区别对待。 这是歧视吧?! 一定是吧?! 这个摸不着头脑的男人当然不知道这完全是因为在他的想象中非常无害的孩子。 为了达成此行目的,黎稚刻意放出了一些威慑的气息,针对的是会让司机兼职保镖的小王无法应付的生物,猛兽远远感受就会乖乖避开,一些危险系数不大的动物感受不到危险,反而被他与生俱来的金手指吸引,渐渐聚拢过来。 刚才那野果分明是猴群想要送给心爱的男孩的礼物,居然半路就被这个人类给截了胡,这能不让猴生气吗? 黎稚对此心知肚明,习以为常地接过果子,摸了摸小猴子的脑袋表示赞赏,顿时就见它欢天喜地地窜了回去。 暗中示意猴群停止攻击,黎稚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要看看倒霉蛋的惨状。 一转头,却对上了小胖子面无表情却莫名透出些幽怨的大脸。 !!! 明明刚才还不是在这个方向的! 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 黎稚无语地咬了口果子,相当幼稚地冲迟景年翻了个大白眼,默念三遍好好珍惜储备粮,转身继续向前,眼不见心不烦。 却没看到在他转头后,身后的迟景年难以抑制地露出了一个傻笑。 ——达成目的没让男孩看到别人,开心! ——男孩有点生气但舍不得冲他发火,开心! ……最后的小眼神好可爱是他的他的他的~! 迟景年觉得自己应该忘记了一些事。 那些在他昏睡过去前,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记忆碎片混乱又无序,让人根本无法根据它们拼凑出什么东西来。 但是虽然依旧什么都不清楚,他却隐隐感觉到,有些东西确实发生了变化。 例如他突然有些明白了那些从第一次见到男孩开始,就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的念头。 不喜欢有别人离男孩这么近,不喜欢男孩的目光注视着别人,不喜欢男孩离开他的视线。 ——如果能把男孩缩小放口袋里每天随身携带就好了。 穿过一片片灌木丛,小猫突然冲他们叫了几声就快速向前蹿去,那邀功般的喜悦连小王都听出来了。 他们加快脚步跟上去,拐过一株参天古木,顿时震惊于映入眼帘的场景,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菌柄侧生,形似半扇,色泽暗红,眼前这一大片几乎无法看到尽头的红海,分明是珍贵无比的野生灵芝! 黎稚也楞了一下,倒不是被这巨大的财富震惊了,实在是之前在满眼都是绿的森林里待了太久,眼里忽然撞进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堪称壮观的红,色彩对比实在有些强烈。 本来是打算找人参的,毕竟长春山人参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却没想到反而先找到了灵芝。 前方再次传来小猫的呼唤声,黎稚顺着声音走过去,越往里灵芝的个头越大,颜色也更深。 迟景年倒是回神最快的,他一直没放太多注意力在周围的环境上,眼看着他的男孩往前走了,小胖子急忙跟上去,完全不管路上踩碎了多少小灵芝。 小王回神的时候已经和前面两人有一段距离了,正有些心痛地看着迟小胖子踩碎的一路无辜又珍贵的药材,却忽然听到前面传出了动物尖利带着警告意味的叫声。 他下意识抬头,却发现被层层植被遮挡了视线,无法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神色不由一紧,不敢迟疑地快步走过去。 ——那是,猫咪在示警或遇到敌人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 第21章 长春山2 黎稚一路走过去,用意识随手收了一些灵芝进空间,他不准备把这些全拿了,也并不在意年份问题,反正空间加速很容易,只要种着让它自然繁殖,就会长出很多。 他注意到,身边的树木渐渐多起来。 隐约的,他发现周围的树木外围疏松,越往里越密集,仿佛是围绕着一个中心,就像在朝拜或者保护着什么的模样。 前方的小猫突然跑回来咬住他的裤脚往前扯,见扯不动又迫不及待地向前跑过去,随后转头冲他喵喵直叫,看向黎稚的蓝眸闪着亮晶晶的光,满满的都是小得意。 黎稚顺着看过去。 在小猫的前方,一株年份不明,品种也无法辨认的枯木光秃秃地立在地上,树干呈倒伏状,被雷火灼烧般的焦黑从树干向两边扩展,蔓延至扭曲的枝条。 而在这株枯木的底下,长着几只斗大如盆的赤色灵芝,而在其中,有一只最为引人瞩目,周身竟隐隐泛着淡金的光芒,看着就极为不凡。 这里,应该就是这一大片灵芝的最中心的位置了。 黎稚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会看到这副场景。 天雷击木而木存,余者即为雷火木,若是在修□□,自然形成的雷火木可是相当珍贵的材料,多少人求而不得,竟被他就这么轻易地遇到了。 但他现在就算有了雷火木又有什么用呢? 现世的法则中,有一条就是决不允许修炼,修真魔法斗气什么都不行,这个限制也正是主神放心把他送回来的原因。 既然不能修炼,他就不能炼化雷火木,不能炼化的雷火木比起普通的木头也就只剩下耐烧这个优点了。 这对他来说毫无用处可言。 不过黎稚本来就没想用它来做些什么,也就谈不上失望不失望。 不过长春山上的植被如此密集,雷打下来都形成了雷击木,这样居然都没引发森林火灾也是挺不容易的。 收回扩散的思绪,雷击木旁边经常会有受雷火影响而变异的伴生灵物存在。而很明显,那只金色的灵芝就是这次的伴生灵物了。 他眯着眼愉悦地将其收入空间,旁边几只灵芝就没有那么奇特,却也足够珍贵,黎稚随手取了两只放进背包,准备到时候拿给蒋玉琴。 东西收完,正略感奇怪他家粘人的储备粮竟然还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却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下意识转身。 与此同时,一边身量娇小的白猫突然前爪抓地,后爪绷直,作出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它向前方威胁性地低吼,那声音居然极似虎类捕猎时的怒吼。 在它的对面,一条几十米长的巨蟒不知何时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人中间,凭直觉迅速确定了他们之中最没有威胁的一个,转眼间就把跟着黎稚跑过来的迟景年整个给包成了粽子,却不知为何没有伤害他,仅仅只是冲着黎稚的方向“嘶嘶”地吐着蛇信。 “少爷——!”察觉不对跟随过来的小王看着被巨蟒卷了好几圈的迟景年目呲欲裂,席卷而上的自责感简直要淹没他自己,甚至下意识地对间接害少爷进入险地的男孩有些责怪起来。 他利落地从怀中掏出枪,冲巨蟒的方向摁下了扳机,却没发现看到他动作的黎稚送了他几个关爱智障的白眼。 如他所料,这仓促间发射的子弹没能命中要害,反而激起了巨蟒的凶性。 它冰冷的竖瞳涌进凶残的杀意,忽地伸长脖子仰头嘶叫,就仿佛在召唤什么。 小王简直是惊恐地听到周围的树丛里传来密密麻麻的爬行动物围来的声音,转眼间就从四周爬出数不清数量的蛇,色泽冰冷的竖瞳盯紧了他们! 很显然,他们这是不小心进了蛇窟了,而面前的,则是蛇王! 正是因为蛇窟本身的气息完美掩盖了蛇王的动静,才导致黎稚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它。 被围在蛇群中间的场景怕是能吓晕很多人,然而处在危险中被巨蟒“绑”着双脚离地的小胖子,却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冷静的不像一个正常人,看到男孩可爱的小白眼还忍不住笑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空洞的表情只有对男孩才热情地仿佛一只嗷嗷叫的犬类,于是又得到了黎稚送来的嫌弃的眼神。 不小心看到的小王简直要给这两个走错了片场的人跪下了! 你们还记得现在有多危险吗啊?! 黎稚当然记得,但他从不觉得现在危险,这巨蟒虽然体型庞大,但血统不纯,灵智未开,小猫一个就能解决掉它,若在平时感受到他的威压,一定会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如今这样大概是不得不出现了,原因么,大抵不是为了领地就是为了宝物,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虽然无可厚非,但黎稚依旧无法容忍巨蟒抢走他的储备粮的行为。 对于生命源自血液的血族而言,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血液,而血液源自猎物,抢吸血鬼猎物的行为无异于威胁他的生命! 看到巨蟒的唾液滴在迟景年的脸颊上,自己的储备粮竟然沾上了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小吸血鬼感到有些生气了。 铜铃般大的竖瞳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暗红的眼,有那么一瞬间,巨蟒的所有动作都停止了,连带着不断涌过来的蛇群也顿了一秒。 很快,在小王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巨蟒忽然干脆地松开了迟景年,庞大的身体想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背对着他们向远处游去,失去了领导的蛇群混乱了一瞬,很快就像来时那样迅速散开了。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蠢蠢欲动的小白猫在主人的默认下,迅速向巨蟒离开的方向扑过去,觉醒了灵兽血脉的猫显然也同步觉醒了嗜血与战斗的本能。 迟景年一站稳就两眼放光盯住了男孩,迫不及待地向他扑了过去,顺带挡住了那双暗红的眼睛,然后一如既往地被满脸嫌弃的黎稚拍开。 “没洗脸就不许过来!” 小胖子楞楞地摸了摸沾上巨蟒涎水的脸,只好委屈与男孩保持距离。 麻烦解决,黎稚看了看天色,已经午时。 被刚才的事情弄得发蒙的司机先生暂时放弃思考,看了看四周。 经历过方才的惊心动魄后,他对地上的灵芝就再也提不起兴趣了,毕竟在他退伍前,做任务时见过的东西不知几何,这片灵芝相比起来,不过是数量更多罢了。 “那只小猫哪儿去了?要不要找找看?” 转身随意挥了挥手,男孩嘴角的梨涡甜美地诡艳:“叔叔不用担心,小猫玩儿够了会自己回来的,嘻嘻。” 那笑容明明可爱极了,小王却突然感到后颈一凉。 ============================ 孙老爷子的精神越发不济了,常常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一睡就是好几天。 艰难地给爷爷喂完了药,孙亚从静静地看着他几乎皮包骨的两颊,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转眼,不经意间,他发现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常用的白色毛巾,孙亚从打开来一看,却瞬间被看到的东西刺得眼睛发疼。 ——白色毛巾的里面,沾满了对比鲜明的妖红血迹,甚至隐约可见一些内脏的碎片。 孙亚从有些支撑不住地弯下腰,低头用胳膊枕在床边,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眼眶涩涩的胀痛。 其实他很清楚爷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当这个残酷的事实如此真切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之前的所有心理准备全部是无用功! 就这样了吗? 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要眼睁睁的看着爷爷如此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吗?! 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青年愣愣起身走到客厅,拿起之前不知为何没有被他扔掉的药瓶。 也许是男孩笃定的态度影响了他,也许是珍贵的玉瓶让他增加了信任,也许是他对男孩的好感影响了他的判断和理智…… 但如果,如今还有什么可能救他的爷爷的话…… 或许,只有那个奇怪的男孩,和他手中的药了吧? 虽然这样想,但孙亚从依旧无法下定决心,没有药是可以乱吃的,若不是走投无路,他永远不会考虑这颗严格算起来是来历不明的清毒丸。 他拿着药瓶,沉默地回到了孙老爷子床前,打开瓶盖,从里溢出的清香钻进鼻孔,让人瞬间神志清明。 心中一定,孙亚从将里面的清毒丹倒在了手心,深深地嗅了嗅,依照自己的学识在其中分辨出了几味确实对癌症有效的益药,但还有一些他无论如何也闻不出来。 转念一想,看着爷爷已经泛出死灰的枯木般的双颊,他又苦笑了下,认不出来又能怎样,情况难道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心中一横,他抖着手,轻柔地将丹药放进昏迷不醒的孙老爷子嘴里,又喂了些温水帮助吞咽。 然后坐在床边,近乎屏息地看着孙老爷子的变化。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孙亚从发现老人的面色好像红润了一些。 =========================== 午餐时间到了。 三人顺着水声顺利找到了水源,小胖子立刻就洗了脸,心满意足地把大脸凑到了黎稚面前。 黎稚哼了声,倒也没再推开他。 小王带了方便携带的烤架,捉了几条鱼准备做烤了吃,再加上来时路上松鼠猴子等小动物们无偿赠送的无毒野果,就凑了一顿午饭,而带来备用的干粮似乎是要无人问津了。 不希望看着男孩吃别人做的食物,迟景年一屁股坐在了烤架前,把鱼抢过来叉起,有模有样地放在火上开始烤。 但是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从没有过任何厨房经验的人第一次能做出来什么东西呢? 第一条半生半熟,第二条全烤焦了。 当小胖子眼睛闪闪发光地把烤鱼递给黎稚的时候,他只瞥了一眼就嫌弃地扭开了头。 迟景年有些沮丧地把两条烤鱼扔给了司机。 “……” 来不及阻止自家少爷,小王心塞地看着自己辛苦捉来的鱼被糟蹋,糟蹋完竟然还被毫不留情地嫌弃了。 试着咬了口第一条半生的鱼,顿时为那奇异的口感征服了。 小王皱紧浓黑的眉,喝了口白水去掉了嘴里残留的味道,刚想试试第二条鱼,烤焦总比生的好吧? 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白光,眨眼间他手上的鱼就不见了。 低头就发现一只白色的猫咪叼着鱼在他前面轻盈落地,扭头得意地看他。 这只洁白如雪,成人巴掌大,看似柔弱无比的小猫,就如同它的主人笃定的那样,在危险的森林里自己找了过来,毫发无伤。 这绝对不正常! 第22章 长春山3 经过特殊训练的小王对自己的鼻子有自信,在白猫飞过他面前的一瞬间,他很清晰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不可能是小猫受伤了,小猫的白毛根根分明,上面一点异色都没有。 那究竟是什么血呢? 小王的思维高速运转起来,在那一瞬间他发现了很多之前被他有意无意忽视了的诡异之处。 例如先前黎稚目标明确地走进了危机四伏的深山,面色平淡地仿佛对危险一无所觉,可看这一路的表现,这个才七八岁的男孩分明聪明得不像普通孩子; 例如刚才巨蟒分明占据了上风,却突然诡异离开; 例如在这之后小猫也突然失踪,明明之前在路上小猫从没乱跑过,乖得都不像一只高傲且好奇心旺盛的猫科动物…… 小王莫名回想起在巨蟒退走前,他无意中看到的那一闪而过但马上就被自家少爷挡住的红芒,当时他以为是错觉没有多想。 但现在想想,虽然不清楚那红芒到底是什么,巨蟒离去的时间却正好就在那道红芒出现之后。 这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红芒出现,巨蟒离开,小猫失踪,这一系列先后发生的事件似乎都巧得不可思议,然而世界上哪里会有那么多巧合呢? 他探究的视线隐晦地扫视着黎稚和他的猫,但猫咪小小的一团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与其相信巴掌大的家猫碾压十多米长的巨蟒,小王更愿意相信是那个看似弱小无辜的男孩身上带了保命的东西。 那道红芒,会是不知名的暗器吗? 之前两个孩子被绑架的经历他也是知道的,就是因为这件事他才被派到迟小少爷身边,这么看来,黎稚随身带个防身武器似乎也能说得通(?)了。 所以真相是巨蟒被暗器命中后重伤逃走,白猫好奇心发作追过去看它死了没?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猜到了真相,然后不知不觉中离真相越来越远,最后却又阴差阳错地蒙对了boss,也不知道到底运气是好是坏的司机先生突然间被自家少爷杀气腾腾的视线惊得回了神。 小王:……这是怎么了? 一脸懵逼地看了回去。 迟景年把男孩牢牢地抱在怀里,难得没有被拒绝,防贼一样地瞪着他,就像吝啬的守财奴守着自己唯一的珍宝,大狗防备着要抢自己心爱的骨头的敌人。 这姿态,这眼神,真是熟悉地让人泪流满面,想想今天总被少爷莫名地瞪,小王瞬间感觉什么都明白了。 哦咯,看都不能看,小王觉得他之前想错了,这哪儿是看孩子啊?分明就是伺候两个祖宗! 内心的吐槽快要突破天际,脸都麻木了,小王识相地收回了在男孩身上不小心停留地久了点的目光,果然感到身上快把他穿个洞的视线不见了。 黎稚啃着迟景年不知何时重新振作终于做得勉强让他满意的烤鱼,懒得拒绝自动送上门来的人肉靠垫,更何况这肉肉有弹性的垫子还挺舒服,小胖子身上隐隐飘来的甜香更是相当促进食欲。 眼尖地发现一条鱼快要被啃完,迟景年急忙拿来另一条鱼放到黎稚嘴边,目光殷切。 黎稚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张开嘴,顺从他的意愿直接咬了上去。 小胖子看着他的男孩张开嘴,乖巧地一口口吃掉了他亲手做又亲手喂的烤鱼,满足地只感觉自己像在天上飞。 黎稚不想再看连背景都变成小花的小胖子,辣眼睛。 他默默扭过脸,在迟景年瞬间失落的视线下,借着背包的掩饰,从空间掏出了几颗红艳艳的果子。 果子一暴露在空气中,就散发出一阵令人心旷神怡地清香,二人一猫都看了过来。 拿了几个递给迟景年,果然见他的眼睛瞬间亮了:“给我的?” “嗯,鱼勉强还行,这个赏你的。”见他迟迟不接,黎稚颇有些嫌弃地挑眉,“不要?那我就给小猫了。” 认不出这个果子的种类,小王猜测是黎稚在山上采的。 只看外表,这颜色实在过于鲜艳了,光看着就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正打算阻止两个小祖宗,先验验毒,却没想到他的动作不够快。 小猫对这小果子很熟悉,正是他家主人诱拐它的时候用的东西,它在空间里也常吃,毕竟那里种着一大片树林般的红色果子。 小猫闻到味道就跑过来“咪”了声,知道果子被主人给了别人正在不开心,听到后面的话马上就利落地叼了一个果子吞下肚。 迟景年瞬间急了,嚼都没嚼,把剩下的果子一口一个全吞了进去,男孩送给他的礼物他不想和别人分享,一丁点儿都不行! 吃进肚子里的就是他自己的了,谁也抢不走! 哪怕是这只猫也不能抢! 见小猫吃了没事,小王也稍微放了心,却被迟景年如此“豪放”的动作惊了一跳,转念一想就想明白了原因,潜意识把黎稚在迟景年心目中的地位再次往上升一大截。 这些果子名为血果,名字就相当简单粗暴地显示了果子的特点。 小小的果子却有很好的益气补血的作用,首次吃还能优化基因,增强机体造血功能,缓慢地改善体质,很适合让血族的储备粮食用,简直就是为血族量身打造的果子。 因此也是他少有的移植到空间里的物种之一。 血果入口即化,汁液顺着喉咙流进食道,迟景年先前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红润,就连半天跋涉导致的疲惫也消失一空。 看到他的变化终于完全放下心,小王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日头已经开始偏西了,回去路上需要花费的时间不短,若是不想错过晚饭的话,他们只剩下一个多小时。 小王转过身,向两个孩子商议加快速度。 丝毫没有意识到和两个年龄都没过十岁的孩子商量有多可笑,潜意识中已经隐隐对男孩的奇异之处有所察觉的小王下意识地选择了征询他的意见,迟景年只是附带。 只要有黎稚在,他家少爷就从没有把注意力移到别的事情上面过。 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鱼,黎稚颔首同意,他确实需要在晚饭前赶回家。 出来前他和蒋玉琴说过和朋友有约,但她肯定猜不到她儿子跑这么远来“玩”。 如果回去晚了,今晚他的耳朵就别想清净。 吃过午饭短暂休息后,他们又再次出发了。 接下来的旅程相当顺利,至少对黎稚来说是这样。 一路下来,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遇到了很多他需要或者不需要的药材,其中包括他一开始的目标,几支年份不短,已经能看到清晰的人形轮廓的人参。 任劳任怨的小王给他挖出两只人参,黎稚当着几人的面塞进了背包里。 这几乎是超额完成了他的目标。 他还不知不觉地取了几只小人参放进了空间,也不需要亲手接触,隔空用精神力裹住直接收就可以了。 不过就算这样,让人不发现什么也比较困难,毕竟地上突然凹进去一块不可能瞒住别人的眼睛。 小王毕竟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他,看到小土坑也只以为眼花了,不会想到他身上。 事实上,小王正处于相当大的震惊中,这孩子这一天的收入他竟有些不敢算,他看着他得到的灵芝和人参的价值加起来绝对不会低于百万,这个年代的百万代表什么呢? 他倒是没眼红,看到附近价值差不多的也没想拿,毕竟他还记得他的职责是什么。 跟着雇主这么些年了,这点职业操守他还是有的,再说迟家给他的薪水很高,福利也很好,他不缺钱。 至于迟景年,实在是粘得太紧了,黎稚懒得理他有没有发现什么,难道他知道的东西还少吗? 更何况,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点是,在潜意识里,对这个小胖子,他一直都有种莫名的信任感,他其实从没考虑过迟景年会不会背叛他。 当局者迷,黎稚目前还没有发现他对迟景年的不同。 在面对别人的时候,由于麻木,他从来都少有情绪的波动。 而在面对迟景年的时候,他却会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小胖子引出情绪,然后无意中就展现出最真实的模样,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但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迟景年却清楚,男孩在他面前的模样,才能让他真正感到看见了他的灵魂。 他会在不高兴的时候嫌弃地撇开脸,满意的时候傲慢地抬起小下巴,惫懒的时候随便趴在什么地方手指都懒得动,还有想喝血的时候那稚嫩的獠牙…… 这些,全部都与黎稚展现给别人的模样不同。 简直就像是,在他面前完全放开了自我。 这个发现让迟景年感到一丝窃喜,他默默地享受着这种不同,一步步离着男孩越来越近,只感觉灵魂都在欣喜地颤抖。 黎稚还在慢慢地收集药材,迟景年站在身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不做声。 突然感到有视线扫过来,迟景年顺着目光的来源望去,正对上小王随意看过来的目光。 顿了顿,迟景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表情一变不变,却是把身体换了个方向,好似无意地挡住了小王看向黎稚的目光。 他一点也不希望有别人的目光放在男孩身上,也一点都不希望有人和他分享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男孩的秘密。 第23章 魔怔 原路返回,哪怕后面加快了速度,等他们回去也已经天色昏暗了。 迟景年坚持把黎稚送回家,黎稚半眯着眼靠在人肉软垫上,听到他的话就瞥了一眼,懒得开口。 车开到门口的时候,蒋玉琴已经站在外面张望了,看到有车突然停在她家门口还愣了下。 后车门打开,她看到一个陌生的孩子走下车,然后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把一个体型只有他一半大的身影横抱着从车上下来。 蒋玉琴定睛一看,那孩子怀里的,分明是她家儿子! 震惊过后迅速回神,她看着这两个孩子的诡异公主抱抽了抽嘴角,连忙上前试图接过儿子。 迟景年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手,微晃着走进大厅,顺着男孩的指示把他轻轻放在桌边的椅子上。 跟在后面进门的蒋玉琴看到这一幕,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家吱吱不懂事,辛苦你了小同学,吃饭了吗?要不要留下吃个晚饭?” 吱吱? 迟景年转过头,定定地看了眼蒋玉琴。 男孩一直不允许他喊这个称呼,他原本以为是男孩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所以虽然很喜欢,但也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叫,却原来只是不喜欢他这么叫他吗? 蒋玉琴被看得有些莫名,后颈突然冒出一丝凉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孩子的目光有些幽怨。 虽然心里有些小情绪,但对于蒋玉琴的提议,迟景年还是相当乐意的。 只要想到能和男孩一起吃饭,在一张桌子上,小胖子就觉得心里愉悦的泡泡在咕噜咕噜地冒。 看出迟景年的意动,跟进来的小王急忙阻止道:“少爷,我们该走了,先生和夫人正在家里等着呢,过会儿该急了。” 自闭的儿子难得和小伙伴儿一起去爬山,迟康栩和沈云茹都有些好奇和担忧,二人难得一起出现,一定要亲眼看到儿子现在的状态才放心。 迟景年抿着唇不动。 黎稚瞥了他一眼,嫌弃道:“快走快走,打扰我吃饭。” 蒋玉琴作势拍他,“你这孩子,真没礼貌!” 迟景年飞快地拦住她:“别打,吱吱只是累了。” 短短时间内情绪起伏太大,一不小心,他就喊出了那个在心底喊了无数遍的名字,然后再次意料之中地被男孩瞪了一眼。 但在蒋玉琴面前,黎稚也没说什么。 收到瞪视,迟景年再次看了眼蒋玉琴,神色淡淡,心情却诡异的愉悦起来。 蒋玉琴:? 在唯一被默认可以喊吱吱的人面前(自以为)秀了把亲密度,正微妙地高兴的小胖子却完全无视了他家司机的表情。 年纪不对,人也不对,这护犊子的槽从哪里开始吐好呢?少爷你还记得眼前是人家妈妈吗?亲的! 捂了捂脸,小王艰难抑制住波浪起伏的内心,守住了自己的职责。 最终被嫌弃的迟景年为了不打扰吱吱吃饭,只好委屈地走回了车上,一步三回头。 小王松了口气,连忙阻止了蒋玉琴出来送他们的打算,这一来二去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呢。 但哪怕坐进了车里,他还是没能把车开走。 迟景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看着车窗外男孩家的窗户透出来的微醺的灯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拿他没办法,最后小王只好喊了救兵,迟景年在沈云茹的电话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启动引擎,小王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问道:“说起来,少爷,你见到那只猫了吗?好像突然就不见了。” 后座沉默地仿佛只有一团空气,小王原本也没期望能听到回答,问了一句就把它抛到了脑后,专心开车,因而忽视了迟景年看过来的目光,带着清晰的寒意。 ===================== 二人走后,黎稚随意地打了个哈欠。 迷迷糊糊中小吸血鬼感到有些奇怪,他最近不光是进食期限缩短,而且总是很容易就感到疲惫,并非因饥饿引起的虚弱,却一旦睡下就恨不得睡到地老天荒。 蒋玉琴端着菜盘走出来,就看到了耷拉着脑袋趴在桌上的男孩,纤长的眼睫在白皙的脸上洒下清晰的阴影,稚气的模样就像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 她忍不住笑了笑,放下盘子,揉了揉男孩蓬松的头发:“吱吱今天玩累了吗?” “嗯。”下巴不离胳膊,圆溜溜的猫眼看过去,“吱吱给妈妈带了礼物哦。” 蒋玉琴有些讶异,但更多的还是惊喜。 “吱吱送妈妈什么礼物呢?”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管送什么,妈妈都很喜欢哦。” 拎起背包,这只懒猫终于舍得让下巴离开桌面,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两只灵芝和两只人参。 蒋玉琴看过去,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虽然离开家里这么多年,但毕竟成长的环境不同,蒋玉琴的见识足够让她明白眼前这些东西的价值。 那被一个个拿出来,被不甚在意地陈列在桌上的,分明是多少人求而不得,要凭虚无缥缈的运气和缘分才能遇到的顶级药材,无价之宝! “……这些是哪儿来的?” 她抬手指着灵芝和人参,手指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知道,那一定是笔巨大的财富,随意运作一下,就足以改变他们母子两的一生。 但比起那些,她更关注这些药材的来源,这可绝对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弄到的东西,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没见过它的影子。 想到男孩说过的今天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但却从没说过要出去干什么。 他们去哪里玩了?他朋友家?看来时的那辆车,那个孩子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家庭。 还是说…… 电光火石间,种种不好的猜想涌进蒋玉琴的脑海,血气上涌,她抱住头,眼前划过黎父狰狞的面孔,黎家阴魂不散的找茬,上门哭诉声讨追债的苦主,警局深锁的大门和严肃公式化的通知,邻里奇异的眼神和指指点点。 最后,是父母失望担忧的目光…… “快说!到底是哪里来的?!” 尖利的质问凄厉地简直不像是她自己发出来的,但她完全没注意到这点,冷汗从额头滑落,她有些魔怔了,心脏飘飘荡荡地落不到实处,她无法想象若是她亲手养大的儿子也做起那种事…… “黎稚!快回答我!!” 自从他回来,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叫他全名。 男孩从始至终静静地坐着,旁观蒋玉琴足可称颠覆性的情绪起伏,漠然的面孔让人看不出心里所想。 听到质问他才眨了眨眼,表情顿时生动起来,嘟着嘴有些不甘又有些不解,像是被亲近的人误解而感到委屈。 “吱吱上山摘的啊,妈妈为什么这么生气?” “上山……?” 没注意到她儿子的变化,女人已经脑补到她儿子长大后祸害一方的场景了,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顿时滞了滞。 “……什么山?” 附近有什么山会有这些?她从没听说过,除非是…… “长春山啊,年年的司机带我们一起去玩哒。” 对,只有这座山才有可能,但这时候的交通落后,长春山离这里距离实在说不上近,但若是有车的话倒是说得过去了。 理智渐渐回笼,看着儿子有些受伤的小表情,女人顿时有些不自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刚才突然就像中邪了一样,她试着转移话题。 “怎么去那么远?” “那里有人参。我听说……”男孩认真地看着她,“人参值好多好多钱。” “为什么想赚钱呢?”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语调艰涩道:“那里很危险。” “没关系,吱吱现在安全地回家啦。” “……” “妈妈,吱吱想帮你。” 吱吱是那么,那么,那么地爱着你啊,亲爱的妈妈。 ==================== 那个晚上最终两人无话,蒋玉琴把药材都收了起来,没说信不信,倒是在周日的时候拿着出门了。 周一,新的一周开始,蒋玉琴提前把他喊醒,难得亲自把他送去学校。 校门口,男孩乖巧地挥手告别,转身,表情逐渐漠然。 他的位置靠窗,坐下来正好可以看见校门口的景象,从来不知道他坐哪儿的蒋玉琴不会知道这点。 黎稚漫不经心地转着笔,漆黑的笔壳愈发显得苍白的指尖莹润如玉,余光瞥见蒋玉琴在校门口流连的身影。 一辆黑色奥迪远远驶来,后门打开,一个小胖子下车快步走进学校,没有向别的地方看一眼。 ——正是迟景年。 眼看车门合上即将离开,女人匆匆走过去敲了敲驾驶室的窗户。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小王疑惑的脸。 小王和蒋玉琴二人短暂地交流了一段时间,女人蓦地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黎稚收回视线,没有兴趣再把这出戏看下去了。 扔掉手里的笔,男孩嗤笑了声,懒洋洋地趴在了课桌上,如今已是初冬,浑身提不起劲,恍惚间小吸血鬼总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准备冬眠的蛇。 约会(?)过后,自觉离男孩更近一步的迟景年今天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走进教室,第一眼就看向男孩的方向,却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第24章 黎家 迟景年在男孩旁边坐下,黎稚迷迷糊糊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就又趴了回去。 迟景年静静地看着男孩沉寂苍白的睡颜,紧接着,他突然下意识地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黎稚的胳膊。 没反应。 哪怕是一如既往地被嫌弃地拍开也好,然而男孩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静静地趴在课桌上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抬眸只是他的错觉。 迟景年依旧是面无表情着一张脸,心底的担忧和猜测却渐渐涌了上来。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睡得就像死去一般的男孩了,而且,这之间每次间隔的时间在不断缩短。 他想,男孩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做些什么,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迟景年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或许血会对男孩有所帮助。 他不喜欢他的男孩把别人的血吸进身体里,但如果黎稚想咬他的话,小胖子思考了一会儿,默默地红了耳垂,他不想拒绝。 他们来得太早,现在早自修还没开始,教室里没有多少人,没人注意到他们。 迟景年抬起手指,顿了顿,下一秒就用用尖锐的犬牙狠狠咬了下去,第一次不太熟练,咬得太狠,鲜红的血一下子飙了出来。 他赶忙把手指递到男孩鼻子下面。 闻到一阵突然钻进鼻子里的甜香味,小吸血鬼轻轻耸了耸鼻尖,却没下嘴。 黎稚撑起眼睛,抛给迟景年一个疑惑的眼神。 迟景年看懂他的意思:“你不舒服,吃。” 略微惊讶于他的敏锐,黎稚扯了扯嘴角,张嘴把他的手指含进嘴里,用舌尖轻轻舔了舔。 迟景年指尖颤了颤,只感到一阵酥酥麻麻的快感,从指尖一直痒到心里。 “和这个没关系,我不饿。” 等伤口愈合,黎稚干脆地吐出手指。 指尖的温热散去,迟景年突然感到一阵微妙的失落。 看到男孩又闭上眼趴了下去,小胖子立时忽略了那些他现在还弄不懂的东西,从书包里拿出一叠旧报纸——迟母教他的小方法——笨拙地一张张糊在了窗户上,在终于完成的时候沾了满手的纸糊糊。 不透光的报纸瞬间挡住了洒落的大半日光,灼热散去,冬日的凉意逐渐覆盖,男孩略感舒适地轻哼了一声,睡得愈加沉了。 在教室睡得太舒服,黎稚比平常晚了一些回家。 窗户被迟景年糊住了,一整天都没能远远地看到自家主人的小猫显然相当不习惯,一路上都异常地黏糊,它都窝在黎稚怀里,时不时咬咬男孩的袖口,还扒住颈下的衣领站直了身体,把猫脸凑到男孩面前咪呜咪呜地叫,像是在控诉着什么,也不管自己的脑袋有没有遮住主人的视线。 黎稚任它闹,他挠了挠小猫的下巴,眼里有着浅淡的笑意。 却没想到在离家还有几条街距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嘈杂的吵闹声。 他和蒋玉琴现在住的地方,人多,地少,人群的密度高了就经常会有摩擦,所以出现争吵打架什么的完全不稀奇。 平时他不在意这些,但今天这次显然不一样,争吵声里有个黎稚很熟悉的温婉的嗓音,正是他母亲蒋玉琴的。 蒋玉琴为人和善,从小到大少与人发生争执,数来数去也就这么几个人。 这么一看,另外几个人的身份也很容易猜了。 黎稚扯了扯嘴角,顺手撸了撸小猫的白毛,把它放回了空间,保持着原来的速度缓缓走进人群。 “……大家给评评理,她一个外地来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值钱的东西?这灵芝,这人参,分明我儿子留给我们黎家的东西!这贱人偷拿了,一点都没给别人知道,早上她这都拿去卖了,要不是乡亲们看到了来告诉我们,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一个女人你拿着这么多钱要做什么?!我儿子不在了,你就要在外面养野男人了是不是?!我可怜的儿子哟,我们黎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哦居然碰到你这个丧门星……” 门前的空地上,一个老妇人双手叉腰,面目凶狠地指着女人怒骂,唾沫星子不时从嘴里溅出,这态度不像是面对儿媳妇,倒更像是面对生死仇人了。 黎爷爷袖手站在一边不言不语,看似不想掺和进自己老伴儿和儿媳妇的争斗里。 黎娟莺则在边上温言劝着,看似调解劝架的话却字字都在隐射蒋玉琴的“恶行”。 站在人群中的黎稚淡淡扫了她一眼,已经看不出她身上的伤,看样子上次是摔得太轻了。 被指偷窃还养野男人的蒋玉琴形单影只地站在门前,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被堵了回去,看着街坊邻居们的指指点点,这个本性保守的女人急得红了眼眶。 早上和小王确认过后,蒋玉琴终于欣慰地相信了她的儿子并没有说谎。她当机立断和公司请了半天假,跑了好几家药店,把药材的一半卖给了开价最高的一家。 却没想到交易过程无意中被认识的人看见了,那个人还把这件事速度极快地传回了黎家。 等她下午下班回家,黎家的人早就等在了她家门口,上来就颠倒黑白把她骂蒙了。 黎家人以前也是经常跑到她单位骂人,疯了一样泼她脏水,骂到上司不得不开除她为止,但之前却也没上门来直接骂过。 这次倒是不按常理出牌,完全出乎意料。 这是为什么呢? 黎稚嗤笑。 因为黎家希望孙子以后能为他们养老,当然不会蠢到跑来他们家骂养孙子长大的那个女人,否则他们辛辛苦苦试图给孙子留下的好印象不就白费了嘛! 跑去蒋玉琴单位骂也是为了让她没工作之后知难而退,乖乖带着孙子回黎家,只要人到了眼皮子底下,是好是坏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把卖药的那笔钱拿到手,他们下半辈子就根本不用愁了,这时候他们哪还顾得到不知道能不能养熟的孙子?当然是火急火燎地过来堵门,生怕蒋玉琴拿着钱就跑的没影儿了。 “妈妈!” 清脆的童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吱……小稚!”蒋玉琴在外面大多只叫他小稚,吱吱只是她起的一个乳名,过于亲昵反而不好叫别人知道,孩子大了她也就有意识地不在大庭广众下喊这个名字。 黎家是不知道这个乳名的,她一开始是想把他们当一家人好好相处的,但后来也就死心了。 她看到一边焦急跑来的男孩,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但又迅速转为浓浓的担忧和不赞同。 因为黎父做的孽,她和周围的邻里关系都不算好。 她孤军奋战地面对源源不断往自己身上泼来的脏水,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这时候看到有人站到她身边,瞬间感到心头一松。 她还有儿子! 她不是一个人! 但转念一想,才八岁大的儿子能帮到她什么呢?反而如果被吓到就不好了,倒不如先把他支开。 “小稚,你先回家里做作业。” 男孩歪头看她:“那妈妈呢?” “……妈妈等一下就进去。” 黎稚才不想进去呢,外面这出大戏看不完多可惜啊! 正好这时黎奶奶开口说话了。 “小稚啊,快来奶奶这边,不要和这贱女人在一起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妈妈偷拿了你爸爸留给爷爷奶奶的东西,还拿去卖了钱……” 一开口就暴露了目的,虽然现成的钱更合他们心意,但如果能顺便把孙子带回去也不错,双重保险嘛。 “不对!”黎稚懒得听下去,迅速打断了她的话,还做出一副激动的模样:“妈妈才没有偷拿呢!爸爸是坏蛋,什么都没有留!灵芝和人参是我给妈妈的!” “你给的?”黎奶奶完全不信,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这些东西不是她儿子的还有可能是谁的? “你哪儿来的这些!小孩子怎么可以骗人?真是不学好!别和你妈在一起了,看还教会小孩子说谎了……” “够了!” 突然暴起的怒斥打断了黎奶奶的话。 几人下意识转头,却惊讶地发现出声的是红着眼眶的蒋玉琴。 蒋玉琴之前表现得实在是太好欺负了,这次突然爆发让几人都有些傻眼,明明之前被那么抹黑也没这么大反应。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自从黎父失踪,蒋玉琴就把全身心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儿子是她全部的希望。经历黎父的变化后,她不强求黎稚有多大的出息,她只希望她的儿子起码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 为此,在这方面她非常敏感而严格,甚至还几次误会过儿子。 同样的,别人质疑她儿子的行为简直就是戳到了她的逆鳞,瞬间爆发的气势让黎家人也滞住了。 黎稚挑了挑眉,退到一边,随意地斜靠在了背后的墙上,纯黑的瞳孔静静地印出女人的轮廓。 “不管你们是怎么看待我的,我希望你们能起码清楚下面一些事。”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让蒋玉琴终于在黎家人面前终于挺直了腰板,第一次如此痛快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第一,小稚他有没有说谎我比你们清楚,这灵芝和人参确实是他给我的,小稚上周六和朋友一起去了长春山,偶然间得到的这些。” “我想,作为土生土长的青玉镇人,你们应该比我清楚那座山上有些什么吧?” 在围观的一圈人里,有些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确实是一座宝山,当地挖到药材发财的事迹从未断绝过,就算是他们,在缺钱的时候也会上山去碰碰运气。 “第二,”蒋玉琴面无表情地接着说,“你们儿子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自己清楚,吃喝嫖赌哪样没干过?!就算真弄到了灵芝人参,怎么可能不用在饭桌赌桌上反而送给你们?别做梦了!” 黎奶奶被堵得说不出话,他们之前一直以为人参灵芝是黎父的,却没有想过,蒋玉琴说得情况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好面子的黎爷爷被周围看过来的目□□得面色赤红,嘴里怒骂了两声“孽子”。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原本还在惺惺作态的黎娟莺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第25章 夜袭 蒋玉琴稳了稳气息。 “第三,黎家的家教我不敢恭维,你们想要什么我知道,但我是绝不会把儿子交给你们,死心吧!” “你们黎家遇到我是不是倒了八辈子霉我不知道,但我蒋玉琴在大学里遇见黎开荣,后悔半生!” 女人坚定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中,黎稚没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唇角,无趣地抬眸,看向西面天际,平静的眸子如同镜面般映出靡丽的残阳。 “第四……”蒋玉琴顿了顿,到底本性内敛,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第四,无论蒋小姐有没有别的男人,这大概和你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口音有些奇怪的男声突兀地插入:“我研究过你们华国的法律,根据有关规定,夫妻中有一方下落不明满两年的,另一方起诉离婚,经公告查找确无下落的,法院应当准予离婚。” 听到这个奇特的口音,男孩蓦地收回了已经开始迷蒙的视线,隐晦的目光瞥过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怎么是他? 好奇回望的人群中渐渐出现一条路,褐发男人慢慢走出来,接着道:“而据我所知,黎开荣先生在三年前就已经失踪。” “也就是说,”男人冲着惊讶的女人笑着点了点头,“只要蒋小姐愿意,她随时都能离婚。” “威尔森先生。”蒋玉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这是她这么些年来难得的朋友,她着实不想让他知道她的不堪过往,谁知偏偏就这么巧被他撞到了。 威尔森看向她的眼里有着真切的温和,安抚道:“帮助落难的公主,是每个绅士不可推卸的职责。” 女人倏地窘红了脸,又情不自禁地被逗笑了。 “玉琴,这位是你认识的?”黎娟莺似乎不经意地插话。 黎奶奶被这话惊醒,狐疑地左右扫视着眼前的男女,男的高大英俊,女的温婉秀丽,看着就是一对璧人。 “好哇!果然是有野男人了,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看我不打死你!” 什么法律不法律的她可听不懂,也不在意,她只知道在她儿子失踪的时候,这个女人不但没有在家老老实实地等着,反而准备红杏出墙了! 她高高抡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向女人的脸,看着就是用了全力,威尔森下意识上前试图挡住。 黎稚收回注视着威尔森的视线,不耐烦地看了眼老太太,眼底深处红芒一闪而过。 真是无趣! “啪——”巴掌到肉的声音意料之中响起,被打的却不是料想的那个人。 黎娟莺捂着阵阵发麻的脸,不可置信地质问道:“妈!你为什么打我?!” 老太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巴掌不知不觉就打错了方向。本来看到女儿脸上鲜红的掌印还有些惊诧愧悔,但看到黎娟莺眼里隐隐的怨恨后,却瞬间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怎么,我还不能打你了?!我是你妈!打你一下怎么了?就算打死你,你看看会不会有人说我半句” “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这么大,居然养出你这么个不肖子!”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干瘦地如同骷髅般的手掌,准备再次打过去,不过这次的目标是她的亲闺女。 黎娟莺可不想再被打,看到老太太的手掌心在眼里迅速放大,电光火石间,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推…… 老太太一个没站稳就倒在了地上,哀嚎了两声,像是身上痛得狠了,可惜身子骨硬朗,没人来扶她,她就又自己站起来向前扑过去。 “你个不肖子!不肖子!” 黎娟莺躲闪了两下没躲开,被挠了两下也起了火气。 要说她对老爷子老太太有多敬爱那都是屁话。 这两人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从小对她这个赔钱货就没什么好脸色,好的东西都先紧着父子俩,轮到她了就是各种脏活累活。当年家里明明可以让两个孩子都去上学,偏说女人学习没用,最后只送了她弟弟去学校,而她则没日没夜地种田做家务。 这便也罢了,毕竟在镇上这些都是常态,谁也别说谁。 等她成年了,眼见同龄人都早早嫁人,她也有了心仪的人,偏偏黎家嫌彩礼钱少,家里又缺人干活,死活都不肯放人,后来男方家里等不及了,另找了别人快速完了婚。 少年时的情愫破灭,到这时,她也不想别的了,在家昏天黑地干活干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唯一的盼头就是等到嫁人的那一天,她就能离开黎家。 而这一天,她等了很久。 后来等黎开荣上大学需要筹学费,她也成了老姑娘,老爷子老太太那时真可谓是毫不犹豫地就把她给卖了,收了大笔彩礼钱就把她嫁给了一个病秧子。 索性虽然婆家的人难伺候,但条件实在是颇为不错,家里还有佣人打扫卫生,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照顾丈夫。 和原来相比,婆家简直就是天堂。 她想,这下她也算解脱了吧。 但偏偏黎家还是没个消停,儿子上学去不在身边,家务活没人干,地里也没人照顾,怎么办? 找女儿呗。 她能怎么办呢?拒绝,那就是不孝。 那年头,一个不孝压下来,人也就毁了一半。 婆家的佣人只管婆家,让他们做别家的事可不行,黎娟莺还是只能自己做,一次两次,就耽误了照顾丈夫。 这还不算,老爷子老太太还爱财,知道亲家有钱,三天两头就逼着她“补贴”娘家,虽然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禁不住次数多。 时间久了,婆家对她是越发不喜,她也是有苦难言。 这次灵芝人参的事,她其实一开始就不相信两人说的是黎开荣留给他们的,不过反正黎家有了养老钱后大概也不需要她再当牛做马了,反而她说不定还能分到一些钱,她这才跟过来帮他们煽风点火,却没想到最后这把火莫名烧到了自己身上。 长期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怨愤,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巴掌喷簿而出。 这对母女莫名其妙地就扭打在了一起,面目狰狞,嘴里不断吐出连篇的脏话,简直让人不想再多看一眼。 黎爷爷嫌丢人,上前想拉住她们反而被殃及池鱼,也被拉下了一大把头发,他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臊的,骂了两声“泼妇”,就自顾自地扭头走了。 在原地的两人打了一会,蓦然惊回神就发现人不见了,围观的人看着她们被撕破的衣服指指点点,当下狼狈地逃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匆匆收尾,蒋玉琴有些反应不过来。 已经被忽视在角落很久的黎稚拉开了大门,喊她:“妈妈快进来!” 蒋玉琴应了一声,又客套地邀请了还没离开的威尔森吃完饭再走。 主人家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个时候客人应该识相地委婉拒绝。 但不知道是不是对华国文化不太了解,威尔森竟然没有这么做,他自然地接受邀请跟了进去。 而蒋玉琴虽然有些惊讶,但没有多说什么,那会让人感到难堪。 晚饭的时候气氛很和谐,威尔森风趣幽默,逗得蒋玉琴连连笑场,之前的郁气渐渐消散,看着他的目光也多了分亲近。 黎稚漠然地看着他们,突然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妈妈,这个叔叔是谁?” 蒋玉琴和威尔森对视了一眼,笑着道:“威尔森叔叔是妈妈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人很好,吱吱会喜欢他的。” 男孩眨眨眼,歪了歪头好奇道:“妈妈和叔叔是同事吗?” 这副模样实在可爱,威尔森伸手想揉揉男孩的小脑袋,被躲开了也没在意,只以为是男孩子奇妙的自尊心作祟。 男人轻笑了两声,也不管男孩能不能听懂,细心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叔叔和你妈妈的公司有合作,你妈妈代表公司来和我沟通,然后我们才认识的。”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深夜,月黑风高。 两个壮硕的人影鬼鬼祟祟地翻过围墙,压低了声音说话。 “你确定是这儿?” “那当然,下午那会儿,外面围着那么多人你没看到?人家婆家上门来闹的。” “那就好,这孤儿寡母的,抓住他们吓一吓肯定就乖乖把钱给我们了。” “对啊,这家婆娘还挺水灵的,一把年纪了还长得跟小姑娘似的,反正她男人也失踪那么久了,不如我们……” “哈哈你这个坏坯子,那等下我们就直接摸进那婆娘房里去!” “好!” 黑暗中,一双绯色的眸子逐渐加深,竟如同缓缓升起的血月,永恒的冰冷死寂中却沉淀着令人颤栗的诡艳。 两人的脚相继落地,前面的那人忽然惊叫了一声。 后面的人被吓了一跳,急道:“怎么了?” “……我旁边好像窜过去什么东西。” “你看清楚是什么没有这大晚上的,说不定就是只猫!” 此时一声撒娇般的猫叫正巧传出。 “看,我就说是猫!不要自己吓自己!” “……哦” 两人绕着院子走来走去,走到气喘吁吁了,却也始终没见到门,这时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 他们小心地打量着四周,却惊恐地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竟然还是在刚进来的地方,而面前的这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院已经被他们走了好几遍,却始终没走到尽头。 “鬼……鬼打墙?” “…别乱想,哪有这么多神神鬼鬼的东西!” “可是……他们家的院子难道是迷宫吗?!” “外面看好像挺正常的啊!” “……”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 “……你看前面……” “什么都没有啊!” “上面……那棵树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两人抬头,前面那棵树大概很有些年头了,他们脖子都酸了才看到树顶。 今天晚上风很大又阴冷,树梢随着大风不停狂舞着,远远看去只有大片剧烈晃动的黑影。 但在接近树顶的地方,却有那么一小块黑影,无论周围如何摇摆,它只是静悄悄地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在其中显得特别突兀和诡异,看久了,只觉得寒气一阵阵蹿上背脊。 第26章 找人 “……那是什么?” 没人回答得出,两人只能傻傻地注视着那片静止的影子,只感觉密密麻麻的凉意从脚底升起,逐渐无法阻止地席卷了全身。 月亮艰难地从云层里探出头来,在大地洒落雪色清辉。 眼前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首先是深绿的叶片,然后是粗壮的树干,顺着往上看,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野兽般的,如同鬼火在黑暗中幽幽燃烧,灼热又带着无法忽视的凉意的红瞳。 “啊——!” 凄厉的尖叫倏地划破天际,却诡异地丝毫没有穿到外界。 黑云静静地再次遮挡住月光,再看不清地面发生的事。 ========================== 威尔森,这个混血男人,就是第一世的时候突然出现,让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绝望婚姻后的蒋玉琴再次动心,最后与其一起飞去国外定居的人。 在黎稚第一眼看到威尔森的时候,就感到了奇怪。 这个男人原本不会这么早出现,那时候,他与蒋玉琴的初见是作为同事的身份,说得更清楚些,是上下级。 第一世蒋玉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到的一个工作,是一家外企的编外员工,福利差,薪水低,工作量大,她熬了半年才转正。后来慢慢升职,等黎稚上五年级的时候,作为助理,她与出来历练的威尔森才真正算得上是第一次认识。 而黎稚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是在他快小学毕业。 在那之后,很快,蒋玉琴就离开了。 这世蒋玉琴工作的变动,本该让他们失去相遇的契机。 却没想到,这反而使他们的认识时间提前了整整两年。 并且,这次他们不是作为同公司的领导和属下,而是作为两个有合作的公司的代表人进行沟通,这相对更为平等的初见使他们对彼此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黎稚嗤笑了一声。 处理完两个“爬错墙”的渣滓,黎稚躺回床上,也许是因为被血液的味道刺激地有些烦躁,他静静地睁着眼躺了很久,等他终于睡着,天际已经微微出现亮光。 第二天的清晨充斥着惊叫声和嘈杂。 黎稚半合着眼,慢吞吞地坐到桌边,身体不会因为睡眠不足而虚弱,但他的精神却还被强烈的睡意纠缠着,挥之不去。 一夜好眠的蒋玉琴把早餐端上桌,再把一杯牛奶递给昏昏沉沉的黎稚,有些担忧道:“吱吱,昨晚没睡好吗?” 男孩点了点头。 女人自动脑补了些内容,“小孩子不要想太多,妈妈不会让你奶奶他们伤害到你的。” 男孩又点了点头,蒋玉琴低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她儿子居然闭着眼睡着了,长长的羽睫宛如静止的蝶翼。 虽然不忍心,但蒋玉琴还是推醒了他。 “吱吱,快醒醒,妈妈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黎稚揉了揉眼睛,表示自己在听。 “妈妈昨天卖了灵芝和人参,吱吱想不想换个新家?” 黎稚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蒋玉琴自动把这个单音节当做了询问,自顾自说道:“吱吱刚醒不知道,今天早上外面死了两个男人!他们死得很惨,被扔在垃圾桶里,到处都是血!王婶倒垃圾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他们,都快被吓疯了!” “听人说,他们不像是被一瞬间杀死的,倒像是被什么很尖利的东西划破了脖子,然后流血过多死了的。” “可是流血过多死的,肯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有很多时间想办法求救,可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人发现他们呢?!”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握紧了拳头,指关节甚至开始发白。 她喃喃道:“这里实在不安全!” 其实这种事最好不让孩子知道,但蒋玉琴觉得这么大的事是根本不可能瞒住的,与其瞒着不说让孩子听到风声然后挠心挠肺,不如就直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更为重要的是,蒋玉琴其实也被吓到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找人诉说。 今天她是被五点左右的一声尖叫惊醒的,起床后还因为好奇出门去看了看发生的事情。 毕竟不是胆子大的人,看到了那两具面色青白,瞪着眼睛表情极度惊恐的尸体后,她当时满脑子空白,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 这件事给她敲响了警钟。 要知道昨天她还和黎家的人闹了这么久,现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卖了人参有一大笔钱,虽然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具体数目,但光脑补就能吸引一大批心思不正的人了。 如果只是夺财倒也罢了,但要是歹人起了杀意,那他们孤儿寡母的…… 不知道家里还有个凶兽坐镇的女人立刻下定了决心。 搬家势在必行! 黎稚任女人念念叨叨,对她的决定不发表看法,对他来说住哪儿都是一样的。 他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软软趴在了桌上。 ====================== 虽然外表文弱温婉,但蒋玉琴其实是个做事情相当干脆利落且暗藏烈性的性子,做出搬家的决定后,她就开始四处打听卖房的情况。 决定容易做,但条件符合的房子却没有那么好找,于是她每天下班后就跟着房产商跑去各个地方看房,到家的时间又开始推迟。 即便如此,一周多过去,她却还是没有选好房子。 黎稚已经暗中处理掉好几拨半夜爬墙的人,因为后面的人只是为财,他倒也懒得下狠手,吓一吓给个教训也就罢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镇上的某些不为外人道的圈子里,鬼宅之名已经不胫而走。 ========================== 孙亚从最近一直在找黎稚,一开始只是因为男孩突然不再出现而有些想他,和黎稚在一起的时间是他在这段让他心力憔悴的日子里难得能够放松的时刻。 但等给孙老爷子吃了清毒丹,看到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一日日好起来后,这种思念就变成了急切。 本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没想到竟出现了这么大的惊喜。 最大的隐忧消散,恢复的医者本能让他不断地开始思索清毒丹的一切。 清毒丹是哪儿来的呢?为什么会到了一个七八岁男孩的手里,看他的样子,应该是非常了解这药的作用的,那他会不会知道清毒丸的成分和制作方法呢? 他非常想要知道它的原理,这个世界上被癌症困扰甚至因此绝望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如果能大量投入使用的话,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从死亡线上被拉回?会有多少家庭因此展开欢笑? 那一定会是一场震惊医学界乃至全世界的大地震! 但自从上次黎稚把药给他后,因为关于他的信息知道地太少,不管他怎么找,甚至还动用了其他各种可以动用的势力,他都再也没见他,就像是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但正在逐渐康复的爷爷却清晰地提醒他,这不是梦! 虽然如此确定,但持续的失望渐渐让他开始觉得也许真的找不到那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帮完他后又突然消失的男孩了。 照常给孙老爷子喂完药,虽然已经开始神奇好转,但毕竟被多年的病痛掏空了身体,加上年事已大,还是需要好好调理才能痊愈。 如今老爷子已经能自己坐起来,偶尔还能下床走走,这在之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孙老爷子笑着看自家孙子整理东西,看到他难掩失落的眉眼,开口问道:“怎么,你的小朋友还没找到吗?” 孙亚从顿了顿,点头。 孙老爷子已经知道黎稚的事情了,包括他们这段时间的相处以及最后见面时送的那颗药。 孙老爷子因此对黎稚的印象很好,他对清毒丹也很感兴趣,但是却并不执着,从鬼门关来回一趟,他看开了很多东西。 “那孩子所有喜欢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吗?” 孙亚从颓然道:“小稚没告诉过我多少关于他自己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他喜欢去哪里。” “一个人的习惯是无法掩藏的,想想你们相处时候的事情,你会知道他喜欢去的地方。”孙老爷子劝慰道,他已经不再年轻,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周身却散发着一种使人安宁的气质,“如果到最后还是找不到的话,就说明那孩子是有意躲着你的。他帮我们良多,我希望你也能遵循他的意愿,不要打扰他。” 孙亚从顿时沉默了,其实在他后来慢慢回忆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男孩第一次和他告别的场景时,就隐隐有些明白那孩子不会再出现了。 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放弃呢? 或许是因为心里的不舍,以及些许的不甘心吧。 他长吁了口气,在老爷子的话语中渐渐平静下来,心头的烦躁褪去,他颔首笑道:“我明白了,爷爷。” “这就好。”老爷子也笑,略带好奇道,“和我讲讲你们俩的故事吧,你还没给我详细说过呢,你们是怎么遇见的?” 孙亚从露出回忆的神色:“说起来挺神奇的,我第一次遇见小稚的时候就在您的房间里,他坐在房梁上突然出声吓我一跳,后来我问他为什么,您猜他怎么答的?” 嘴角情不自禁地挂上一抹笑,他看着老爷子道:“他居然说,我们家宅子里的味道闻起来很好睡!” 孙老爷子也被这回答逗乐了:“看起来这孩子倒是很喜欢我们家的味道。” 孙亚从点头应道:“是这样,后来他每次来这里都会跑到上面去睡觉,还好……” 还好什么? 他突然顿住了,还好他总是待在房梁上,一眼就能看到他。 那如果他现在去到一个让人看不见的地方呢? 老爷子看他突然停住了,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叫了几声,问道:“亚从,你怎么了?” “我可能知道小稚会在哪里了!” 青年露出恍然的神色,他急迫道:“爷爷,我去找找看!”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门外,他急切地想要验证心里的想法。 孙老爷子看着他匆匆跑出去的背影,不禁欣慰地笑了笑。 自他生病以来,好久没看到自家孙子这么活泼的样子了。 第27章 药方 夕阳缓缓下落,西方天空的橘红渐次染上密集的云层,远远望去竟仿若火烧云海。 如今已是初冬,空中拂来的风里裹挟着绵密入骨的凉意。 黎稚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屋顶上,面色淡淡,隐隐的草木清香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鼻子。 “你果然在这里!” 出乎意料的声音响起,他略带惊讶地睁开眼睛看过去,正对上孙亚从恍然惊喜又有些担忧的脸。 虽然在下方逐渐有人接近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但这里毕竟是孙宅,他在屋顶上待了这么多天,下面来来往往的也不知道路过多少人,从来没有哪个发现过他,所以他也没在意那个脚步声,却没想到这次居然被孙亚从发现了。 其实黎稚知道这几天孙亚从一直在找他,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这段时间宅子里一反常态,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他又不傻。 更何况,他最近一直感觉有很多人在调查他,这让他有点不耐烦,所以他顺手催眠了很多快要查到他的人,这就是孙亚从一直找不到他的原因。 淡淡地瞥了孙亚从一眼,黎稚又合上了眼。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换过姿势,只有凌乱的发丝在风中划过自由的轨迹。 如果不是刚才确实在他眼里看到惊讶,孙亚从会以为男孩根本没有发现他。 对这个冷淡的反应,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孙亚从艰难地走到男孩身边坐下。 其实他刚才只是猜测,他认识的男孩通常都会在孙宅的梁上睡觉,他很多次试图改变男孩这个危险的习惯都失败了。 那么假设,当他不想出现在别人面前,而又依旧喜欢在孙宅的某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睡觉的话,那最有可能的地方是哪儿呢? ——屋顶。 这是孙亚从的第一反应。 原本只是打算碰碰运气,却没想到,他竟然正巧就在头顶的瓦片上撞见了在外面久寻不到的男孩。 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吧。 重逢的喜悦使他暂时淡忘了有关清毒丸的事情,孙亚从随即开始感到疑惑。 到了这时,他才能够真正清晰地确定,他面前这个男孩是真的很喜欢待在一些奇特的,特别是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房梁上就不说了,有时候他还会斜躺在院子里的桃树树枝上。 这次就更奇怪了,居然就直接在屋顶上睡了。 要知道,如今的气温已经很低,太阳落山后的室外能把人冻得牙齿打颤,更别说屋顶空旷,四面八方没有任何遮挡物,冷风直直地就灌进骨子里,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 “躺在这里,不冷吗?”他轻声问道,“为什么不下来?” 黎稚没有反应,正当孙亚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开口了。 “叔叔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男孩漫不经心的声音顺着冷风缓缓飘进耳廓,显得有些空洞,“我记得,我已经和叔叔说过再见了吧。” 又是叔叔,孙亚从有些无奈,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熟悉的称呼,让他莫名地放松下来。 “果然是这样,”孙亚从苦笑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特意避开我吗?” 黎稚睁开一只黝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那你呢?”他反问道,“为什么要找我呢?” 孙亚从愣了愣,这才想起他这么急着找男孩的最主要的目的。 “小稚,你知道清毒丹的药方是什么吗?” 黎稚挑眉:“怎么?” “如果能大量制作就好了!”孙亚从感慨道,脸上带着专属医者的狂热。 遇到医学相关的事情他总会像变一个人一样,或许是孙家基因里就带着对医学的热爱,特别是对中医:“你知道吗,如果……如果能弄清楚清毒丸的医学原理,然后量产的话,癌症就再也不是绝症!小稚!清毒丸可以救很多很多人!” 黎稚意料之中地听到这番话,他知道,孙亚从其实一直是个很有医德和济世愿望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前世把浑身是血来路不明的他捡回家治疗。 事实上,在孙亚从第一世后期从商的同时,他也依旧没有放弃过他的初衷。 他组建了一个研究团队专门攻克各种医学难题,还创办了一个慈善机构,就像他爷爷希望的那样,努力将中医的影响力传递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并尽自己的努力拯救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黎稚忽然睁开双眼,若有所思的目光对准了兴奋中的男人。 他对救人什么的不甚关心,但是这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除了医学,孙亚从的经商天赋也是不可否认的,或许…… 一个念头渐渐浮现在黎稚脑海里。 孙亚从忽然感觉后背一凉,转头就发现了男孩异样的目光。 “怎……怎么了?” “你想要药方?” 孙亚从颔首,继而又补充道:“我想你既然有清毒丹,可能也会有药方。如果方便的话,我愿意出钱把药方买过来,绝不会让你吃亏!” 他到现在依旧认为清毒丹是黎稚偶然得到的。 黎稚望进他充满期待的眼神,轻笑:“我可以告诉你,就算有药方,也绝对不可能有人能再次做出清毒丹。” “你不能,我不能,没有人能。” 他也不多说什么,腿一伸就坐起身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孙亚从。 孙亚从打开一看,却正是清毒丹的制作方法,讲解的很详细,用量明确,火候精准,但偏偏就像黎稚说的那样,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照着方子把丹药做出来。 无他,这个配方上几乎每个步骤都提到了“内功”“运气”这种概念,而如今社会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外家功夫还有些保留下来,内功之类的却早已经消失无踪,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相信曾经有内功存在过。 在此之前,孙亚从也是其中一员。 但现在,如果药方是真的,那他已经亲眼看到过所谓用内功制作的清毒丹,甚至已经见证过它神奇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药效了。 “那现在怎么办?”孙亚从感到茫然,在找到黎稚之前,他想象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情况会变成这样。 “清毒丹不可以。”满意地看到猎物上钩,黎稚接着道,“清毒散却是可以的。” 看着孙亚从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黎稚毫不犹豫地泼了他一桶凉水。 “但我可不想就这么给叔叔呢。” 孙亚从愣了半晌,面前忽然变得有些陌生的男孩微微勾起了嘴角。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 “黎稚!黎稚!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 玥玥小朋友愤怒的小嗓门打断了黎稚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的思绪 窗边的男孩淡淡地收回游离的视线,纯黑的瞳孔在光线中折射出黑宝石般无机质的质感,目光里还残留着无意识的漠然。 不知道为什么,李玥玥下意识地合上了嘴。 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惊讶,她只是突然觉得,她的朋友,在某个瞬间,忽然离她很远很远,明明人就坐在她眼前,偏偏让她觉得,哪怕拼尽全力追逐一辈子,伸出双手也只会碰到一大片的空白。 “怎么了?”黎稚略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喊了他半天,等他回过身却自己开始发呆的小姑娘。 小姑娘愣愣地应了两声,看着还是没回过神。 “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李玥玥眨眨眼,再看过去,男孩正戏谑又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调皮又不失可爱,与同龄的男孩子没什么太大区别。 大概是错觉吧?她想到。 想起之前听李父说起的事情,李玥玥下意识回到:“我爸爸告诉我,你妈妈最近托他找房子。” “黎稚,你是要搬家了吗?” 李父是当地有名的房产中介人,镇上的人买卖房屋的时候基本都会找他。 不过虽然是这么说,但如今还没有到房地产行业遍地开花的时候。 再加上青玉镇生活节奏缓慢,农村更是有分配的住房用地,大部分人在需要房子的时候更愿意向村里打个报告然后自己建房,自然也少有人会需要找他。 蒋玉琴是让他印象很深的一个客户了,当初她带着儿子搬出来就是找他买的房。 这才过了没几年,又来找他打算换一套房子,看样子对房子要求还不低,别的不提,就安全性这一条,治安好的地段的房子价格可都是相当可观的。 李父对此颇有些好奇,顺口在家里和女儿提了几句,李玥玥这才会知道小伙伴准备搬家的事情。 黎稚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这没什么不好说的。 李玥玥看他点头,有些担忧道:“那你会转学吗?” 黎稚立刻就知道了她在担心什么。 按照教育部的政策,小学向来都是按户口所在区域就近入学的,小姑娘这是担心小伙伴搬家后就要换学校,然后他们就再也见不了面了。 “应该不会,”黎稚安慰道,“换学校太麻烦了,我妈妈不会找很远的房子的。” 李玥玥半信半疑,黎稚又好声好气地哄了她几句,小姑娘这才笑了起来。 两人都没发现,坐在边上的迟景年眼睛看似认真地盯着书本,却从头到尾竖起了耳朵听他们说话,捧着课本一动不动。 在听到搬家两字的时候,他动作飞快地瞟了一眼过去,张了张嘴最后却又闭上了。 等李玥玥离开,他才装模作样地把课本翻到了下一页。 第28章 承诺 放学路上,瘦小的男孩把巴掌大小的猫咪抱在怀里,冰凉的指尖顺着柔软的绒毛轻柔抚弄,小猫把尾巴搭在男孩手腕上,眯着天蓝的眼睛惬意地轻哼。 自从从长春山回来后,黎稚就一直在思考要做些什么。 未来哪些行业有发展前途他很清楚,但正因为选择太多,他反而无法迅速决定下来。 而且,他可从没自己管理公司的打算,那简直是自找麻烦。 就算他想,也没有人类会相信一个不到五头身的孩子,倒不如找个明面上管理的人,替他解决掉这些他完全不耐烦处理的事情。 但甩手掌柜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首先,就是要找到一个合适人选替他出面。然而,能让他满意的人才,根本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哪怕都是愚蠢的凡人,他也不愿意勉强自己接受最愚蠢的那一批! 直到那天再次见到孙亚从,他才想起来医药一直以来也都是个常青的行业。 而若是选择这个行业,近在眼前,这个孙亚从,就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那天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孙亚从后,孙亚从有些犹豫不决。 他的顾虑很好理解。 毕竟现在的孙亚从,还没有像原来那样受到能让他破釜沉舟的刺激。 从小到大,他一直以成为一名像孙家各位祖先那样救死扶伤的医生为目标,突然让他从商开公司真的是太有颠覆性和挑战性了,短时间内,他根本没办法下定决心。 更何况,等他回去冷静下来,想起提出这个想法的人还只是一个孩子,哪怕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这个孩子的奇特,但他不禁会怀疑,这个孩子说出那番话是认真的吗?他真的会制作他口中的清毒散吗? 但既然孙亚从能在第一世,最终选择通过商业来将中医推向全世界,从而实现他的目标,想来这一世也不会例外,或早或晚,他终究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而黎稚的目的,就是把这个结果提前,顺便把他绑到自己的船上做苦力。 而清毒散,就是吸引鱼儿的食饵。 ========================= 赵戚时孤身一人,自黎稚放学后就静静地跟在他后面。 再次走进了这个他第一次与这个男孩交锋的小胡同,他的心情有些微妙。 在那次之前,他从没想过会在比自己小的孩子手里吃亏,自此终身难忘。 恍了下神,回神时就发现他跟了一路的男孩,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他愣了愣,疾步走上前,狼一样凌厉的眼睛四处扫视着,不放过胡同里的任何角落,却完全没有发现那个在印象中小小的身影。 “你在找我吗?”稚嫩的童声带着纯粹的疑惑,仿佛纯白无辜,但他知道这只是一层表象罢了。 在那里! 他倏地转过身,抬眸向斜上方看去,深棕色的瞳孔映出那个坐在墙上背光的身影。 分明才是一个个头矮小的孩子罢了,却带给他宛如凶兽的威胁感! 见他不答,黎稚晃了晃小短腿,双手一撑从墙上跳了下来。 “这次换成一个人来教训我了?”男孩随意地拍去了手掌上的尘土,戏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少年的胸口划过,“赵哥伤好了?” 赵戚时的表情隐晦地抽搐了一瞬,又很快地恢复正常。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到胸口刚愈合的伤口竟然又开始隐隐作痛,眼前似乎又再次划过那道无法阻挡的雪色刀光。 “不是。”赵戚时绷紧了下颚,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查清楚黄毛他们做的事情,上周按照规定把他们逐出了黑焰堂。” 黎稚挑了挑眉:“然后?” 眉眼锐利的少年拉直了唇线,似乎不近人情的模样:“为了补偿你,你可以要求黑焰堂做三件事,只要办得到,我们就不会推辞。” “哦。” 黎稚淡淡地应了一声,正当赵戚时以为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男孩却出乎意料地漠然转身,抬脚准备离开。 赵戚时皱眉,下意识喊住了他:“等等,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男孩停住脚步,回身满脸无趣地斜睨了他一眼:“赵哥觉得,你可以帮到我什么?” 赵戚时诡异地沉默了。 就在黎稚再次打算离开的时候,赵戚时却突然诡异地换了个话题,他皱着斜飞入鬓的眉,表情严肃:“别叫我赵哥。” 这种尊称从面前这个小凶兽口里喊出来,总让他有些微妙地不适应,想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个男孩就是清清脆脆地喊着赵哥赵哥,然后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刀。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冷漠独断地简直像是命令和威胁了,但黎稚根本不可能会被吓到,他甚至很轻易地发现了隐藏在赵戚时充满攻击性的外表下的纠结。 男孩没有回答,纯黑的眼睛隐隐带着轻挑的笑意,深深望进他的眼底,仿佛看穿了他心底所有的想法。 赵戚时面色不改,却暗中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他自以为的对峙间,男孩忽然侧过身,耳边似乎有隐隐的轻笑声,若有若无。 他看到那个男孩转身离开,唇角意味不明的弧度在昏暗的光线中暧昧不明。 赵戚时顿了顿,冲着黎稚的背影沉声道。 “只要我还活着,这次的承诺就永远有效。” 这次,男孩没有再停下脚步。 ============================== 下班后,跟着中介人,蒋玉琴又去现场看了两套房子,从最后一套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七点半了。 ——吱吱该等急了吧? 她叹了口气,急匆匆骑着自行车往家赶。 看了这么多天,她也没能选定一套完全符合条件让她满意的,实在是这附近治安过得去的地段基本都是农家的四合院和老住宅区。 四合院都是一大家子住了好几代的,轻易绝对不会卖,仅有的几套都已经空了很多年,年久失修,屋顶漏风,蛛网遍地,要住人就一定要翻修,而他们等不了这么久。 而老住宅区却大多是学校工厂之类的单位分配给员工的,几套出售的看房子位置和房内的大小布局都不能让她满意。 各方面都可以的房子也有,但离光明小学太远了,到时候估计就要转学了。而在她印象中,自家吱吱从来不是什么活泼外向的性子,突然转学她担心孩子不习惯。 她又忍不住叹息。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时间不等人,再找不到合适的,她估计就只能在让儿子转学和将就房子之间选择一个了。 就在蒋玉琴心事重重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在她骑车的方向的前面,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路边,就像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蒋小姐!” 蒋玉琴愣了愣,刚刚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但回头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面孔。 她差点就要以为刚才听到的声音是错觉了。 这时,她刚才路过的地方停着的那辆车突然被摁响了喇叭,刺耳的声音在夜色下相当突兀。 她刚才其实看到那里停着一辆车,这年头一辆四轮汽车绝对是相当罕见的,她还下意识看了好几眼,不过天色太黑没看清楚。 见女人的视线看了过来,那辆汽车的车窗竟缓缓降了下来,露出一张蒋玉琴眼熟的脸。 那张面目刚毅的脸的主人向她点了点头作为问候。 “你是……”蒋玉琴有些惊讶道,“小王!” 小王和后座上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后转头,冲她友好地微笑。 蒋玉琴有些好奇道:“后面是?” “我家少爷,蒋小姐之前见过的。” 蒋玉琴眼角抽了抽,显然是又想起了那次诡异的见面,以及那个诡异的公主抱。 ……虽然她儿子年纪还小吧,但她生的确实是个儿子啊。 那是现在小朋友间表达友谊的新方式? 她有些弄不懂了。 小王一看她的面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挺深有同感的。 想起自家少爷还坐在后面,小王尴尬地咳了咳,直接说出了来意:“是这样的,听说您是准备搬家了,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 小王看她颇有些戒备的姿态,解释道:“少爷之前听黎少爷提起过。” “这附近房子很难找,所以……” “关于这件事,我们也许可以给您提供一些建议。” ================================================== 上次与孙亚从的交谈后,看他恍惚的神色,黎稚还以为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却没想到当他躺在屋顶上,再次被孙亚从找到的时候,时间才仅仅过去了两天。 “果然,你还是在这里。” 孙亚从的神色很纠结,欣喜中又有些复杂,他看着男孩找了张嘴,像是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但他最终只说了一句。 “我爷爷想见见你。” 于是当黎稚坐在孙老爷子的面前的时候,心情颇有些微妙。 他的目的可是要拐人家的孙子去干活的,什么时候拐人的还要见家长了? 第29章 孙老爷子 孙老爷子在床上躺了太久,如今慢慢恢复了他就再也躺不住了,趁着风和日丽的,他就拿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看着一个瘦小的孩子在对面特地准备的凳子上坐下,他安抚地笑了笑,就如同每一个和蔼普通的邻家老头。 正当黎稚和孙亚从都以为老爷子只是准备唠唠家常或者道谢的时候,他开口了。 “孩子,灵芝有什么作用啊?” 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孙亚从微微睁大了眼,面色空白了一瞬,这可和他猜测的完全不一样。 他下意识地看向老爷子对面的黎稚,却看到男孩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这种略显轻佻且与孩子天真无邪的外表极为不符的动作,由他做来却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反而平白给男孩增加了一丝平常没有的活气。 这是来替孙子试试自己? 黎稚眼也不眨地看着老爷子,表情认真严肃,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迹象:“可以吃。” 除了用来吃,灵芝还能有什么作用呢?装饰? 老爷子有些傻眼,反应过来后竟朗声大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像是怒放的秋菊,笑到后来忍不住开始咳嗽,孙亚从急忙走到身后轻拍他的背,生怕老爷子把自己呛到了。 “咳咳,我没事。”孙老爷子顺了顺气,眼里还残留着新奇的笑意,“你这小子,真是……” 真是什么呢?调皮?聪明?还是一针见血? 老爷子形容不出。 “你们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亚从这优柔寡断的性子估计短时间下不了决心。”老爷子如同老顽童一般调皮地眨了眨眼,目光和煦中带着赞赏:“但要是你回答出我的问题,我立刻就把这不成器的孙子打包送给你,作为先前你救了我这老头子一命的谢礼,怎么样?” “爷爷!” 然而老爷子根本不看满脸尴尬的孙子。 黎稚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灵芝,又称林中灵、琼珍等,具有补气安神、保肝解毒、止咳平喘、延年益寿等功效,主要用于眩晕不眠、心悸气短、神经衰弱、虚劳咳喘等症状。” “当然,”男孩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老爷子,“抗肿瘤的效果也相当不错。”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灵芝有赤、黑、青、白、黄、紫六色,颜色不同,其味道和功效也略有不同。” 孙老爷子满意地颔首:“黄芪呢?” “黄芪,素有补气之王之称……” “鬼臼?” “鬼臼,具有解毒祛瘀……” …… 中医的学习从来就不能一蹴而就,凡是有所成的中医无一不是经过了经年累月的学习和经验累积,所以在这之前,孙亚从从没有考虑过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医术出众的可能性。 但是现在,孙亚从站在边上,近乎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一老一少的一问一答,从最开始大众了解比较多的药材,再到后面小众到很多连他都只能记得名字的偏门药材,到最后,两人甚至开始讨论不同药材之间的药性相互抵消、中和、补充现象,意见不同时甚至激烈地争论起来,谁也不能够说服谁。 这一对老少的对话已经涉及了极为深奥甚至冷僻的知识,很多他都是听得懵懵懂懂。不是他学得不够多,而是有些东西,只有经过时间的沉淀才能补足。 但如果是这样,他眼前的情况又怎么解释呢? 无论如何,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面前这个才只有他一半高的孩子本身的能力,恐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么,之前的清毒丹,甚至之后的清毒散,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只是偶然得到。 他楞楞地看着坐在夕阳中的男孩,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清晰可见,可怜可爱得就像是刚破壳的小鸟。 但男孩却即使在争论中也显得极度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到漠然,恍惚中,青年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或者说,他之前真的了解过他吗? 也许,现在他了解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想起昨晚和爷爷提到的从商的事,还说起了自己的犹豫和担忧,他不知道放弃当个医生对不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一个小孩子的心血来潮。 当时老爷子只是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永远不要先入为主地看待任何人。 他从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内心的震动,先前在这个孩子身上感受到的微妙的违和感似乎也有了解释。 黎稚,这个才八岁的孩子,与他原本以为的模样差得岂止是天和地。 黎稚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眼角隐约闪过困乏的水光。 这对他来说可算不上争论,最多称之为对愚蠢的人类的科普。 孙老爷子看到男孩眯着眼睛有些困倦的模样,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人还只是一个孩子,他一开始只是想知道这孩子对中医了解过多少,没想到后来越问越多,他一时忘我,竟完全忘了这一点。 孩子体弱,坐着和他聊了这么久,还大量用了脑,现在身体该是到了极限。 老爷子住了口,换了个话题道:“小稚累了就回家吧。” “至于亚从,我做主把他卖给你了,小稚就尽情地使唤他,不用跟我客气!” “爷爷!” 孙亚从下意识地阻止道,不过与刚才的不赞同不同,现在更多则是下意识的别扭。 黎稚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因为老爷子一直看着他,怕吓着老人家,害到手的孙亚从飞了,他也就没直接从屋顶上走。 刚走出孙宅大门,孙亚从就追上来,递给他一块黑色的转头大小的东西。 这是什么? 黎稚难得有些傻眼,在孙亚从眼里就是终于露出了一丝孩子气,这是在近几次见面中,他第一次找回了一些熟悉感。 “这是……拿来砸人的?”倒是和他砸主神的干扰器非常相似,都是砖头的外形。 难得看到这孩子犯傻,孙亚从偷笑,怕他羞恼急忙解释道:“不是,这个是手机,以后我们应该会用到的。” 这东西现在还是稀罕物,轻易弄不到手,镇上也没地方卖,这只还是孙亚从见黎稚三天两头找不到人,特地托人买的。 手机? 黎稚看了看这个充满了年代感的板……大哥大?心情颇有些微妙。 如今才是九十年代,而按照正常发展,离勉强还算可以接受的智能手机的普及,竟还有二十年左右。 对如此巨型,功能单一,拿着都嫌重的手机他真的兴致缺缺,同样的还有还没被淘汰的黑白电视机,运算龟速的电脑…… 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改变的东西,而他可没有委屈自己的想法。 或许,等他无聊的时候,试着提升世界的科技发展进程,也会是不错的选择? ======================================== “小稚走了?” 孙亚从点了点头,他记得他家老爷子之前还是小朋友小朋友地叫,这才没多久呢,就换成了小稚。 “亚从,下午听了这么久,感觉如何?” 青年默了默,道:“我之前还自以为自己学了这么久,起码在同龄人里应该算是佼佼者。结果……现在想想,是我自满了。” “小稚的水平,我也摸不透。” 孙亚从有些不敢置信:“爷爷?” “人外有人,学无止境。”老爷子安抚道,“磨平心态是好的,但你的水平我清楚,不必太过自谦。” “和别人比没有任何意义。仔细想一想,你真正的对手到底是谁?” 孙亚从的表情有些恍然。 “你和我提过,担心小稚年纪太小,不定性。” 老爷子衰老但却依旧清明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风华正茂的孙子,自己仅剩的亲人。 “刚才那孩子的表现你也看到了,现在,你还觉得他会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吗?” “不。”孙亚从摇头,苦笑道:“他比我都要冷静得多。” 看到自家长大后就一点都不可爱了的孙子难得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老爷子忍不住轻笑。 他摆了摆手:“其实无论那孩子究竟如何,这对你来说都并不重要。” 老爷子看着他,目光柔和而包容,就如同小时候,在在晒满大量药草的院子里,他手把手地教年幼的孙子如何去识别,如何去使用。 “最重要的,是你要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现在,他也要引导他的孙子走向他心中真正想要的未来,“我能看出来,对那孩子的建议,你心里其实是动心的。” “一直下不定决心,是不是也有我的原因?” “爷爷?” 孙亚从蓦地抬头。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老爷子笑着拍了拍孙子的肩膀:“爷爷的身体已经好了,还能活很多年呢!守着我有什么意思呢,年轻人畏手畏脚地像什么话!”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爷爷……会在后面看着你。” 第30章 照片 这天一大清早,蒋玉琴就推门走进黎稚的小房间,窗帘大开,隐约泛着金芒的光线直直射到床上,她顺手揉了揉男孩毛茸茸的小脑袋。 “吱吱,吱吱,该起床了!” 黎稚相当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莫名地看了眼满脸愉悦的女人,伸不直的胳膊指向墙上显示七点的挂钟:“妈妈,今天是周六……” 模糊不清的呢喃未尽,男孩两只小短手扒住胸前的被子,试图用其盖住自己的脑袋,顺便隔绝恼人的光线。 “嗯,我知道。”蒋玉琴眼疾手快地阻止了他,也不卖关子,迅速宣布了一件大事:“吱吱,我们今天要搬家哦。” 搬家? 没有一点点预兆! 睡意迅速消退,黎稚翻遍了这几天的所有记忆,蒋玉琴根本没有提起过找到房子的只言片语。 这是忘了提前告诉他了? “别愣着了。”蒋玉琴有些激动地催促道:“我们要快点整理行李了,中午带着东西去整理新家,这样我们大概晚上的时候就能直接住在那儿了。” “其他东西妈妈会收拾的,吱吱就整理自己的东西好吗?” 没想到搬个家会让蒋玉琴这么兴奋。 黎稚愣愣地点了点头。 蒋玉琴确实挺高兴的,她甚至难得情绪外露地亲了亲自家乖儿子的脸,然后就迅速出门收拾东西了。 时间紧迫,哪怕先前已经暗中收拾了一部分,接下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蒋玉琴离开后,黎稚发了会儿呆,慢吞吞地起床洗脸,顺便合上了被蒋玉琴拉开的窗帘。 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男孩坐在床上,看着这间小房间楞楞出神。 整理东西? 黎稚感到有些棘手,在穿越后期,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可以挑选自己满意的角色和任务,他又是个乐于享受的,因此,他最后几个世界过得有多堕落可想而知。 粗略算一算,他竟然起码已经有上千年没有干过这种总会有别人帮他做的事情了。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他懒癌入骨,由奢入俭难,这蓦地让他来,他还真是有些无从下手了。 不过,他做不了又如何? 男孩露出甜腻的梨涡,眯着眼睛愉快地把小猫从空间拎了出来。 他做不了,让别人来帮忙不就可以了吗,小猫当初可是开了灵智的! 没想到收个宠物竟然还能有这个用处,无视小猫在明白他的意思后不可置信的蓝眼睛,黎稚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真是极具先见之明! 把行李箱打开放在地上,黎稚打开衣柜,把已经不合适的衣服撸到一边,然后把剩余的一股脑扔向身后小猫的方向。 来不及拒绝的小猫前爪忙后爪乱地接住衣服塞进箱里,来不及接住掉在地上的就只好在衣雨中见缝插针地叼住,然后拖进箱子里。 没有折叠而显得混乱的衣服很快就占据了箱内所有的空间,小猫伸着舌头喘气,整只猫都累地趴在了地上。 衣服还在源源不断地从空中掉下来,眼看着自家主人根本没有停止奴役它的想法,白色的猫咪顿时怒从心起,愤怒地纵身跳向箱子的方向,原本只想向主人表达抗议,却没想到用力过猛—— “咔哒!” 箱子底部竟传出了类似碎裂的声音。 敏锐地察觉到自家主人看过来的意味不明的视线,小猫的白毛登时根根竖起,长尾巴崩成一条直线,猫身一动不动,僵硬地宛如凝固的雕像。 男孩突然的轻笑声打破了仿若凝固的空气。 意识到主人似乎没生气的小猫立刻灰溜溜地从箱子里跳出来,绕着箱子转悠了一圈,没发现破损,它翘了翘尾巴,暗暗松了口气,一张猫脸倒也看不出表情。 警报解除,它向自家主人咪呜了一声,相当识相地踩着猫步,再次整理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 黎稚挑了挑眉,收回了视线。 衣服处理完了,他起身来到桌子面前,把抽屉全部打开。 他很少会置备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的东西,所以这里倒是没什么可收拾的杂物,收起了纸笔之后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等等,这是什么? 男孩拿起了被压在抽屉底部,上面的东西全部被取出后,才终于露出来的一张照片,背面朝上。 上面是蒋玉琴娟秀的字迹——“我们的三口”,这应当不是完整的一句话,然而后面的字迹已经看不到了,因为这张照片差不多消失了三分之一,边缘处是被灼烧过后焦黑的痕迹。 黎稚把它翻过来,上面只有两个人,右边是看上去还有些稚气,只有二十出头,满脸幸福的蒋玉琴,还有在被女人抱在怀中的还位于襁褓之中的他。 而在女人的肩上,还搭着一只明显属于文弱书生的手臂,姿态显得非常亲密。 可惜这个男人的身体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只唯独留下那只无法抹去的左手。 是谁烧的呢? 是他,还是蒋玉琴? 黎稚已经记不清了,也不想去回忆。 黎开荣失踪的时候,他才只有五岁,真正的五岁。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他甚至觉得,哪怕那个男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大概也认不出来了。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男孩漠然地松开手,老旧泛黄的相片从他掌心滑落,重重砸向地面。 处理完自己的东西,男孩蹦蹦跳跳地走向屋外。 他准备找点事情做,比如和蒋玉琴聊聊为什么她这么快就搞定了房子,这可比他预期的快多了,他有点好奇。 更何况,今天大概没办法出去浪,他得承认他有些无聊了。 而黎稚没注意到的是,在他离开后,作了回死干活勤勤恳恳的小猫在清理地上的衣物时,顺爪把那张照片也一起塞进了行李箱里。 =================================== 因为行李太多,蒋玉琴特地雇佣了一辆货车帮他们搬家,他们坐在车上,黎稚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总觉得离学校的方向愈来愈近。 刚才他套了好久的话,蒋玉琴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精明了起来,怎么都没能让她说出相关信息。 黎稚后来干脆就直接问,女人还是不肯说,只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有惊喜。 “吱吱,我们到啦!” 他们在一栋有六层高的楼前停了车,蒋玉琴告诉黎稚,他们的新房子就在顶楼。 货车司机是个很敦厚的汉子,他帮着这对母子把行李全部搬上楼以后,才拒绝了蒋玉琴的留下吃饭的邀请,自己下楼离开了。 “吱吱!” 黎稚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声音这么熟悉,反正在他听到这个突然在身边冒出来的似乎调子有些轻快的声音后,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是谁,并且下意识地瞪向了幽灵一样出现的迟景年。 凑这么近,他为什么还是没有提前发现这只小胖子?而且…… “你怎么会在这里?!!” ============================================ “……少爷隔壁的那户人家最近要搬去别的城市,想把现在住的房子卖了,所以托我们帮忙找找买主,正好这时候,少爷知道了蒋小姐和黎少爷准备要搬家……” “……小区里治安不错,少爷在那儿住了这么久,也没听说有什么偷窃抢劫的事情发生。” “而且那房子离光明小学非常近,也算得上是学区房了,就算走路上学大概也只要十几分钟……” “少爷和黎少爷感情很好,如果能成为邻居,他们想必会非常开心的。” 小王说了快半个小时,几乎比专业人员还要敬业。 蒋玉琴听得晕晕乎乎,下意识问了个出现频率挺高的词:“为什么一直叫吱吱黎少爷?” ……他说了这么多,你的重点呢? 小王神色复杂道:“……少爷很重视黎少爷这个朋友,当然,先生和夫人也是。” “蒋小姐对那套房子感觉怎么样?不然抽个时间,我们带你去看看吧。” 蒋玉琴想了想,点头道:“嗯……好的,那麻烦你了。” “客气。” 后座忽然传来“砰砰”的声音,蒋玉琴下意识地看过去,又马上礼貌地收回视线,疑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王眼皮子跳了跳,抑制住想要扶额的冲动,面不改色道:“没什么,可能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吧。” “对了,”他按着自家少爷先前的交代说道,顺便转移话题:“这件事暂时还请不要告诉黎少爷。” 蒋玉琴愣了愣:“为什么?” 小王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不是更好吗?” 第31章 邻居 迟景年在看到男孩的第一眼就满脸放光地想扑过去,可惜没忍住开口喊了一声,才扑倒一半就被瞪了,只好停在了半路。 黎稚无语地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大脸,总觉得似乎有点……委屈? “是你啊,小同学。” 蒋玉琴转头就看到了盯着她家儿子的迟景年,虽然脸上毫无波动,却莫名让人觉得背景都灰暗了,却又并不显得沉郁。 果然是小孩子吧,她默默地想着,不开心也仅仅是不开心而已,短暂地令人惊叹。 其实蒋玉琴现在已经知道这孩子的名字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的脸就是喊不出亲昵的称呼,她总觉得这孩子似乎对她有些莫名的敌意,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谢谢你和小王推荐的房子,我们很喜欢这里。” 迟景年木着脸眼里只有男孩,活像是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倒是黎稚给了她反应:“妈妈?” “哦,吱吱还不知道吧,迟同学就住在隔壁,这房子就是迟同学和小王推荐给我的呢!” “以后,你们就是邻居了,吱吱有没有很惊喜?” 惊喜? 黎稚瞬间想明白了在这个房子背后发生的所有故事。 他扯着嘴角对自家亲妈微微一笑。 蒋玉琴不懂其中深意,只以为他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 “听说在学校里你们也是同桌对吧?你们真的很有缘分,吱吱,以后要和迟同学好好相处哦!” 这次迟景年出乎意料地转过头,看着她重重点头,黎稚……黎稚再次微微一笑。 当然,这再次被看成了高兴的表现。 其实黎稚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了,高兴谈不上,不高兴也谈不上。 照理说,迟景年怎么做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被邻居也好,被同桌也好,被成为众人眼中的好朋友也好,若是对象换个人,这些说到底都只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原本是根本不可能会让他动容。 嗯,原本。 但只要一想到这么做的对象是迟景年,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是不受控制地感到微妙起来,不像是喜欢,也不像是讨厌,这么几次下来,他居然有些…习惯了的感觉。 他甚至隐隐有种,如果是这家伙的话,这种恨不得把两人紧紧绑在一起的做法非常正常的感觉。 可这分明不合理,他很肯定,在绑架案之前,他根本没有见过这个小胖子,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应该怎么做才正常呢?! 思来想去弄不清楚原因,黎稚最终不耐烦地把这个问题抛到一边,相当任性的把自己奇怪的心情归结于小胖子实在是他从没遇到过的粘人,这才导致了他的反常(?)。 转念一想,住得近了对他来说其实只有好处,他的储备粮如此主动地把自己送到他嘴边,他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这样想着,男孩淡定下来,还冲着旁边的小胖子露出了友善的小梨涡。 ================================= 中午他们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衣服可以先放在一边不急着收拾,但要使新房子能够住人,他们需要给它做个彻底的大扫除,然后把生活必需的家具装好。 采光良好的客厅里,蒋玉琴把一块抹布交到黎稚手上,叮嘱他:“吱吱,你帮妈妈擦一下玻璃吧,注意安全,外面的就不要擦了。” 黎稚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发现自己手里的抹布不见了。 转头一看,那块白色的抹布已经到了迟景年手里,小胖子见男孩看过来,目光明显亮了一瞬。 迟景年自从中午第一眼见到黎稚后,就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大狗,一直黏在他身边。蒋玉琴准备开始打扫不好让客人留着,委婉赶人的时候,他就全当听不懂,显然是打定主意不想走了。 更何况,今天是不一样的。 迟景年一直都知道男孩很聪明,只要给他一点点信息,他就能推断出很多事情,所以在搬家落实之前,他一点都不想让男孩发现他在做什么。 他不知道黎稚对此会有什么反应,也不敢赌。 今天如愿见到黎稚后,小胖子很快就意识到男孩一定已经猜出他做的事。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孩,想要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可惜男孩对他似乎没什么兴趣,一直不搭理他,这更让他感到忐忑。 虽然完全不后悔自己做的事,但他怕男孩生气,更怕男孩从此不再理他。 这么想着,暗自纠结中的迟景年,显然已经忘了黎稚平时对他也是这个态度。 但在看着蒋玉琴把抹布塞到男孩手里的时候,迟景年感到了焦躁。 他是多么想把男孩整个缩小,然后每天每天的护在手心里,藏在心窝上,生怕让他伤到累到半点儿。 他完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别人指使男孩干活! 于是他把抹布抢到了手里。 当他下意识这么做了之后,才意识到这会让男孩更生气的可能性,但黎稚随后看过来的一眼却让他坚信自己没做错。 看,这是吱吱今天第一次对他笑呢! 一定是因为没有生他的气了吧? 小胖子觉得自己干劲十足! 于是,最后的情况就变成了黎稚空着手坐在边上,悠闲愉快地看着迟景年勤快地擦着玻璃。 虽然黎稚不觉得让客人干活自己休息有什么不对,但蒋玉琴显然不这么认为。但既然客人已经在帮忙了,她也不好再阻止,所以蒋玉琴干脆把扫把递给黎稚,让他扫地了。 但没等黎稚接过扫把,扫把就步了抹布的后尘,眨眼就不见了。 转头,果然还是眼睛闪亮亮的迟景年,而在他的身后,已经变灰的抹布被凄惨地抛弃在了地上。 折腾了几次,在鸡毛掸也落入迟景年手中后,蒋玉琴终于大彻大悟,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块抹布,全部赶去擦玻璃,防止他们再添倒忙。 和黎稚一起擦玻璃!一起! 这下迟景年终于安静了下来。 两人每人一面玻璃,舍不得男孩受苦,也舍不得破坏这个难得单独相处的机会,迟景年灵机一动,侧过身体先把男孩的玻璃上半部分给擦了。 黎稚求之不得,赞赏性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慢吞吞地擦擦剩下的半面,跟身边动作相当卖力的迟景年比起来,他简直就是放慢了好几倍的慢镜头,惹得忙得脚不沾地的蒋玉琴忍不住看了他们好几眼。 然而迟景年对此甘之如饴,他低下头偷偷看着身边矮了他大半个头的男孩,突然觉得今天的空气里到处都是巧克力的味道。 没过一会儿,猜到自家少爷动向的小王也加入了进来,让蒋玉琴好一顿感激。 后来威尔森竟然也出现了。 因为是搬新家的第一顿饭,蒋玉琴邀请了她如今唯一的朋友,也就是威尔森,本意只是请他来吃顿晚饭热热房子,但威尔森却出乎意料地在下班后就急匆匆地赶来帮忙了。 至于迟景年和小王,作为找到房子的最大功臣,也是他们如今的邻居,蒋玉琴原本是打算晚饭的时候直接去隔壁请他们的,却没想到这两人……如此热心。 等他们大致收拾好,虽然因为人多,速度比预期的快很多,但也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于是顺理成章的,几人就直接坐下开饭了,也不需要再额外等待。 饭桌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坐在邻座,小王一看见这个位置就下意识眼皮子一跳,他家少爷肯定又要开始作妖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迟景年一坐下位置,就夹了一筷子菜递到黎稚面前,还把脑袋凑过去,试图把两人的凳子挪地更近一些。 然而就这么点空间,他凑过来,黎稚就没有活动的空间了。 男孩推着小胖子的大脑袋,坚定地把他推回了原来的位置,看在下午的份上,倒是很给面子的吃掉了菜。 看到他的动作,本来还有点失落的迟景年的眼睛一亮,像被什么激励了一般,夹菜的动作愈发停不下来了,自己一口都还没吃过,黎稚的面前却很快就被他堆起了一个小山堆。 黎稚斜睨了他一眼,似漫不经心地从自己面前一堆菜里夹了一块肉塞进小胖子嘴里,然后似笑非笑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红晕登时就蔓延上了迟景年的耳垂。 他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睑,终于是肯好好吃饭了。 三个大人聊着聊着就停下来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威尔森疑惑道:“他们……一直都这样?” 蒋玉琴也不太清楚,不过按照她在和迟景年有限的接触中了解到的东西:“好像……是吧……” 小王干笑道:“他们是朋友啊,感情好这不是挺好的嘛!” 虽然已经有了些微妙的预感,然而还是要保持微笑。 他真是一个很称职的保镖呢。 呵呵。 ============================= 晚饭后,蒋玉琴准备送威尔森下楼,却在楼道的拐角口被他阻止了。 “蒋小姐,就送到这儿吧,女人在晚上可不能一个人离家太远。” “好的。”蒋玉琴笑了笑,也不纠结,“威尔森先生,谢谢你今晚能来。” “不用谢,”男人深棕的眸子与夜空中闪烁的星光相映衬,“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当然,”蒋玉琴有些晃神,“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叫我先生?” 蒋玉琴恍然:“但你也喊我小姐啊。” “好吧,男人总是该绅士一些的。”威尔森轻笑,笑声里有真切的愉悦:“我的错,那么……阿琴?” 女人和他相视一笑,或许是因为今夜夜色太美,她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威尔森。” “对了。”威尔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盒,“这是新居礼物。” “每个女人都有拥抱幸福的权利。”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暗含祝福的笑容太过美好,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你会有个美好的新开始!” =========================== 第二天早上黎稚是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的,终于觉得睡了个饱。 这是自从他的身体出现变化后,他第一次醒来后觉得神清气爽。 与旧房间里只能遮住部分光线的窗帘不同,已经知道自家儿子讨厌阳光的蒋玉琴这次特别贴心的准备了两层窗帘,一层白色纱布半透光,还有一层厚重到足够瞬间让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黑暗不能阻碍他的视线,黎稚下了床,准确地找到昨天被他随意放在衣柜里,还没有整理过的行李箱。 第32章 合同 他打开行李箱,随意扒拉着里面的衣服。 突然,黎稚的手指顿了顿,从中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照片,依旧是三分之一被灼烧。 这张照片怎么会在这儿? “吱吱,醒了吗?”蒋玉琴的声音轻轻响起,离墙壁非常近,似乎就要推门进来。 他还没穿衣服! 黎稚飞快地意识到这一点,他抽了抽嘴角,急忙跑回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混乱中把照片随手一扔,也不知道把它塞到了哪里。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想起来他现在的房间是装着锁的,他昨晚落了锁,外面的人轻易进不来。 …… 他停顿了一秒,把被子甩到一边,光着身子坦然地开始按照最初的打算穿衣服。 “吱吱,吱吱,听到了吗?” 黎稚应了一声,把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 他打开门,蒋玉琴果然就站在门外,奇怪地是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的男人,在这两个男人的脚边还有个半人高的箱子。 “妈妈,他们是谁?” 蒋玉琴让开路让男人进去,转头回答道:“这两个是装电脑的师傅。” “电脑?”黎稚有些惊讶,他从没想过蒋玉琴会这么早就主动给他买电脑,要知道如今电脑这种高科技没有多少人懂,普及率相当低。 蒋玉琴怎么会突然这么做? “嗯。”蒋玉琴点头道,“威尔森说,以后电脑的普及是大趋势,不会用电脑的人是会被淘汰的,提早适应会对你比较好。” 这样解释着,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腕。 从昨天晚上送威尔森回来后,蒋玉琴就养成了一个爱发呆的习惯,时不时盯着手腕上的粉水晶手链出神,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神情却很柔和。 威尔森? 发展地真快。 黎稚漠然地扫过那条突然出现的手链,无趣地挪开视线。 上午装完电脑,下午装网线的人就及时地来了,黎稚当天晚上就颇有兴致地试着玩了玩这个时代的,方方正正还大着肚子,笨拙到甚至有些可爱的,几乎勉强可以称得上是电脑始祖的机器。 然而现实如此残酷,这台所谓的电脑功能奇缺,漏洞百出,运行速度慢,颜值居然还低。 黎稚开了电脑,随便逛了逛,没找到任何有趣的东西,然后无聊地玩了一局纸牌游戏后就关了机。 这个世界对他真是处处都充满了恶意。 ================================= 孙亚从的动作比黎稚意料中的快很多,一周之后,他就接到了他的电话,孙亚从告诉他前期准备已经大致处理好,他可以去签合同了。 黎稚爬上桌边的木椅,小短腿悬空晃了晃:“怎么这么快?” “赶上好时候了,现在华国对自主创业的人有很多补助政策。”孙亚从意味深长地冲他眨眨眼,也不多说,给男孩介绍起了他身边眉眼精明的男人,“小稚,这位是仲青,仲律师,这次来帮我们修订合同,他是我老同学了,你可以相信他。” “阿青,这就是小稚,我和你说过的合伙人。” 仲青扶了扶眼睛,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龄绝对不会超过十岁的孩子:“这是你合伙人?孙亚从,你是不是……” “不是。”孙亚从实在太熟悉他了,无奈地做了个暂停的动作,“我没有和小稚一起联合起来耍你玩,也没有准备坑人家孩子,更不是心血来潮随便找的合伙人!” “可是……” “阿青,你这就不对了。”孙亚从再次熟练地堵住了仲青还未出口的话,“怎么可以以貌取人呢。” 黎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这两人比家里那台电脑有趣多了。 “好吧。”仲青又推了推眼镜,下意识地挡住了那孩子看戏般的目光,他清了清嗓,“但是……我可以叫你小稚吗?” 黎稚挑眉,无所谓地点头。 “你还太小了,签的合同需要经过监护人的追认以后才能生效。小稚,这件事你和你父母提过了吗?” “这件事,她不会知道的。”男孩摇头,分明是略带苦恼的语气,骨子里却带着无法忽视的漠然:“怎么,叔叔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孙亚从和仲青敏锐地注意到他用的字眼是“ta”,而不是“他们”,还有那种微妙的语气…… 孩子总是可以得到善待的。 仲青看着他的目光柔和了些,不再多问。 “怎么会?不过既然是这样,那我们的合同就要改变一下了。” “小稚,你现在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所签署的合同,未经法定监护人追认的,则自始无效。” “但也不是没办法。”仲青推了推镜框,镜片反射出一道白光,“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订立的合同中,有一种合同,哪怕没有监护人承认,也可以直接生效。” ——“纯受益合同。” 孙亚从接上他的话,显然是提前做过功课了。 仲青点头。 他不再多说,换了个话题接着道:“你们准备怎么分配股权?” 孙亚从:“二八。” 仲青瞥了他一眼:“谁二?” 孙亚从理所当然道:“我二。” …… 仲青面不改色地点头。 大概在孙亚从看来,独一无二还能造福万千的药方要比管理公司重要的多,况且他其实并不缺钱。 黎稚静静地听着,食指轻敲了两下桌面:“四六。” “公司不可能只卖清毒散,大部分的药方都会由你提供。” ——是,可是那些都不是不可代替的!把其余的全部加起来都没有清毒散重要! 见孙亚从还想说些什么,黎稚瞥了他一眼,勾着唇角戏谑道:“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卖身钱,不替自己提提身价?” 孙亚从顿时哑口无言,窘红了一张俊朗的面孔。 仲青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们,他原本以为这两人的合作是孙亚从主导的,毕竟年龄在那里,结果现在看来,情况似乎不是这样的。 他等两人商量完以后,反手推出一份合同,道:“纯获益合同,我隐去了小稚药方入股的事情,把合□□改了一下,它会在亚从成立公司后自动生效,内容是把公司百分之六十的所有权无条件赠送给小稚。” “这样就可以算是实质性入股了。不过同样的,小稚,如果没有监护人的追认,这份合同其实对你来说漏洞非常多,例如,在法律上,成年之前,你只能凭借这些股权获取收益,却无法参与到公司的经营管理。” “虽然实际上的情况由你们自己决定,但如果亚从鬼迷心窍要做些手脚,真的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小稚,你想好了吗?” 黎稚不关心他说的那些事情,他本身就只是想当个甩手掌柜而已,这种万事不管的状态正合他心意。 况且,他也不担心孙亚从作妖,从各方面都是。 孙亚从从仲青开始说话起就一直看着黎稚的脸,也许是有些期待吧,他想知道这聪明到妖孽的孩子到底有多信任他。 没想到却看到了这毫不怀疑的态度,他忍不住笑了笑,不得不承认,这种被彻底相信的感觉非常好。 签完合同,孙亚从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雀跃道:“小稚,不出意外的话,在春节前,百草堂就可以开张了!” “百草堂?” “公司注册的名字。” 黎稚颔首,小短腿站在凳子上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语气老成:“只有大半个月了,叔叔不要懈怠啊。” 孙亚从已经能做到无视这个称呼了,他撸了一把男孩的头毛,黎稚站在凳子上没能躲开:“人小鬼大!” 分明是抱怨,说到后来却忍不住微笑起来。 ================================ 深夜,黎稚再次开启了电脑,准备再玩几局蜘蛛纸牌,虽然无聊,但这却是当前唯一可以用来消磨时间的游戏了。 现在网瘾的概念还没有来得及被广泛传播开来,就算蒋玉琴看到他玩电脑也不会阻止他,最多提醒他早点睡觉。 一开机,黎稚就发现了不对劲。 现在的电脑运行速度本来就慢到完全无法和后世相提并论,结果今天的速度居然比上次还要更慢一些,开个蜘蛛纸牌而已,居然就快耗尽他的耐心。 他索性关闭游戏进程,直接翻到后台看电脑的运行程序。 他扫了几眼,利落地从中截取出几行诡异的代码。 无尽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多少东西。 指尖随意地敲击着桌面,男孩倏地勾起了嘴角。 他这是被当做肉鸡了? 有意思。 在基本见不得光的骇客行业里,肉鸡是个业界俗语,通常指代傀儡机,即可以被黑客远程控制的机器,黑客可以随意操纵它并利用它做任何事情。由于很多人的电脑是几乎不设防的,很容易被远程攻击者完全控制,电脑因此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别人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因而得名肉鸡。 情不自禁的想象了一下眼前的大肚子机器突然“咯咯哒”的模样,黎稚决定反击。 现在的黑客技术都太直白,肉鸡代码就只是单纯的肉鸡代码,半点儿陷阱都没有。 带着诡异的失望,男孩先把自己的电脑恢复正常,顺着对方留下的痕迹找过去,这个人的跳板倒是多,黎稚路过几百台才终于摸到这个人的电脑,看了看ip地址,居然是在帝都。 对虐菜没有任何兴趣,黎稚给他留了个小程序后就离开了,顺带扫干净了所有留下的痕迹。 第33章 黑顶 睡意突然上涌,黎稚眯了眯眼,眼角隐约有水光闪过。 前段时间突如其来的强烈疲乏感如今已经消去许多,但却并不是因为情况好转了。 不同的只是,在这之前,那种疲倦感只会在特定时间突然出现,然后让他完全无法控制地睡死过去。 如今,疲倦感减轻,不至于让他无法保持清醒,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大量增长的持续时间,几乎时时刻刻都有麻木的倦怠感从他的灵魂深处袭出,逐渐纠缠至他的肢体末端。 又打个哈欠,黎稚关了机,慢吞吞地躺上床,抓住一边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恍惚间,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儿,在他将要在乱糟糟的毛线团里抽出线头的时候,意识陷入了恒久的沉寂。 ============================== 黑暗的房间里,浑身不修边幅的少年坐在电脑前,身体略微前倾,下半身却一动不动,腿上盖着一条毛毯。 少年正在参加一个比赛——黑顶,这是国内首个专业性骇客大赛,由骇客界fire、穆萨等著名大神联合举办,据说还有国内第一骇客黑上加盟,堪称当前界内最豪华的阵容,获胜者将获得巨额奖金。 当初消息一公布,无数高手闻风而动,就等待着一场真正的群雄逐鹿。 奖金还是其次,可但凡对骇客有些兴趣的人,谁没有热血,谁不想于万千人中厮杀暗战,谁不想成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顶尖大神呢? 这次比赛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在黑顶中脱颖而出,就没有人会怀疑你的技术,你的名字立刻就会与高端大神画上等号。 就算没能胜利,如果运气好,他们也能有机会得到关注这场赛事的大神们的青眼,若是能得到一两句指点,或许就能让他们的能力就此爬上一个台阶! 柯朔也是抱着这些想法参加了比赛。 从知道骇客这个词开始,他就对其产生了强烈的渴望,无需出门就可以知道天下所有的事情,隐秘的不隐秘全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再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了。 而事实证明,他也确实在这方面极有天赋,接触编程不过短短三年,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成长至今,如今竟然已经少有敌手。 然而柯朔并不满足于此,学到的越多,他就越觉得不懂的越多,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处于一个瓶颈期,如果能打开这个瓶颈,他将能触碰到一个从前从没有想到的世界。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跨上一个大台阶! 但是,现在市面上可以学到的东西他都已经学过,怎么才能更进一步呢? 就在这时,他听说了这个比赛。 柯朔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借此平台,他可以和许许多多的同行进行接触切磋,或许能因此学到新的东西。 当然,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一个原因,据官方透露,黑上也将现场观看此次黑顶赛事…… 黑上!那可是黑上啊! 国内名副其实的第一骇客! 柯朔一直以来都是以黑上为目标前进着,如果能得到他的指点,哪怕只是一个可能性,对他来说也有着无法想象的吸引力! 今晚就是黑顶比赛正式开始,这个时间将会有上万骇客聚在一起,进行没有硝烟的激烈角逐,谁能第一个找到被大神们重重隐匿起来的文件,谁就是真正的黑顶! 随着键盘上几乎划过残影的敲击,进度条推进,柯朔挂着浓浓的黑眼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屏幕,突然,眼前的代码条闪了一下,程序出错停止运行。 少年下意识看过去,是他的一个肉鸡兼跳板忽然失去了控制。 会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比赛的对手在制造混乱,也可能是电脑的主人对电脑做了什么。 但这都不重要,一个成功的骇客手里备用的傀儡机成百上千,这都是为了保证身为骇客的隐蔽性。 他有信心不会被人摸到老窝里,既然这样,一只肉鸡的失控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柯朔迅速地用另一只肉鸡补上位置,按下回车键。 程序再次顺利运行,它把其他参赛者甩在身后,拨开主办方设置的层层障碍,进度条加速增长,离终点愈来愈近,同样也代表着,离胜利愈来愈近! 盯着屏幕上飞速上划的代码,少年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虽然不是为了胜利而来,但谁不渴望第一名的宝座呢! 近了,已经很近了,他已经看到了被藏起来的那份文件的地址,只要把它下载到电脑上…… 他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按住了下载键,向下轻轻用力…… 没有任何预兆的,面前的屏幕突兀地变成了全黑。 柯朔下意识地移了移鼠标,屏幕没有任何变化,他看着电脑傻眼了。 停电了吗?可电灯分明还稳定地亮着;关机了?可他确定自己的手没有按错任何按钮,而腿就更不可能;电线松了?可他这台电脑分明是刚买的! 就这么结束了? 一点点,他分明就只差一点点就赢了! 可现在重新再来肯定也来不及了,在他后面那几人咬得很紧,他一失误,那几个人不可能会好心地在原地等待他,肯定抓紧时机就冲上去,到现在说不定比赛都已经结束了。 他捏着拳头狠狠打在桌子上,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不是求之不得,而是在你只差一点点就能得到的时候,狠狠从空中摔下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被认为已经关机了的电脑突然闪了闪,然后缓缓亮了起来,黑魆魆的就像是在狰狞嘲笑他的脸。 …… 可恶! 这时候如果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他就是白痴! 可是这会是什么人呢? 找到他就算了,居然还能黑掉他的电脑。 要知道,所有骇客最重视的就是对自己电脑的保护措施了,毕竟那已经是最后一层屏障,身为骇客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的电脑留着后门来让同行钻呢? 而柯朔对自己设计的防火墙可谓是相当有自信的,哪怕是黑上大神亲自来,也不可能毫无预兆地在一瞬间攻破他的电脑! 那么他遇上的这个人…… 柯朔下意识抬头观察着屏幕的变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本已黑屏的电脑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在黑白色彩间抽搐了一下,最后定格在黑色,白色的光标突然出现在屏幕正中央,打字界面也随之出现,柯朔无意识地跟着屏幕上一个个出现的字体念。 “leire……类,人de” 少年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皱着隐藏在厚厚留海下清秀的眉:“类人,的,蠢鱼?这什么意思啊?” 最后出现在这一行字末端的,是一个闭着眼睛的鱼头,鱼头原地旋转了一圈半,定格在了与原来相反的方向。 少年喃喃道:“这家伙怎么喜欢把鱼头倒着放?” 等等!倒着?! 柯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再次看向那行字,倒着念到:“鱼蠢,的人类?!!” 就像是算准了他的反应,就在他念完的下一秒,屏幕再次闪了闪,啪地一下黑掉了,这次是真的彻底关机了。 柯朔:…… ======================== “黎稚,等等!” 放学后黎稚刚走出校门,听到声音后他回头一看,却是李玥玥背着大书包跑过来,跑得太急还有些喘气。 “怎么了?” 小姑娘平复了下呼吸,疑惑地看了眼黎稚旁边跟着的人影,莫名的预感让她暂时性地无视了他。 李玥玥向黎稚说出了来意:“黎稚,今天李老师说,我们下周就要期末考了。” “哦,我知道。”黎稚面不改色地扯谎,实际上他现在上课基本都是在睡觉,有人掩护着让他睡得更彻底,让他知道上课时候老师在说什么实在太难为他了,“你这么急着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壁花状态的迟景年注视着他,眼里划过一丝细微的笑意。 “当然不是!”李玥玥小同学撇了撇嘴,接着道:“你期中考的时候考的好棒,全班第一呢,期末考试我可以和你一起复习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期中考……黎稚确实是全班第一没错,但却是有五个人并列第一,迟景年也是其中之一,这五个人两门课全部都是双百满分。 毕竟是小学考试,只要认真些,不要粗心,脑袋不是太笨,成绩都不可能太差,两年多以来全班一半以上都得过满分。 李玥玥虽然活泼爱玩,但不妨碍她喜欢看书和学习,平时成绩很好,上次考试不过是因为粗心失误了罢了,证明不了什么。 李玥玥自己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却还是因此受到了影响,没有信心这次能考好,和黎稚一起学习就是想获得一点心理安慰罢了。 黎稚作沉吟状。 李玥玥看他久不回答有点急了,努力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恐吓他:“你不答应我的话,我就每天来烦你,烦死你哦!” 黎稚装不下去了就笑了:“我没不答应啊,我刚刚就是在想晚上吃什么而已。” 这理由实在不走心,但小朋友实在太单蠢了,于是不知道自己被耍了的小姑娘很轻易地就原谅了他。 李玥玥知道黎稚的新家离学校很近,她已经提前和父母说过了去向,见黎稚同意了,就跟着黎稚一起走了一路。 李玥玥一路上总觉得有人在瞪她,但偏偏就像上一次那样,怎么都找不到视线来源。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一直跟着他们的迟景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问黎稚:“他怎么和我们一起走啊?” “我没说过吗?”男孩挑了挑眉,道,“他现在是我的邻居啊。” 第34章 学习 自从黎稚搬家到隔壁,迟景年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小王以及坐私家车上下学的习惯。 迟景年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和男孩一整天都绑在一起。他每天早上都早早等在黎稚家门口,等人慢吞吞地走出来,他就默默地跟上,放学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和黎稚同步走出教室。 所以,也就是说,现在黎稚每天上下学的路上,都有了一个别想赶走的自来小伙伴。 而小王虽然暂时失去了司机这个主职业,但却并不能闲下来,他还有一个保镖的副业。 以黎稚的感知,很容易就发现了这个不远不近地坠在他们后面的男人。 感到那隐隐的意味不明却让他芒刺在背的视线终于消失,躲在拐角的小王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那个孩子居然这么敏感,要不是他深知自己练了这么久的隐匿功夫的水平,他几乎要以为被一个孩子识破了。 其实在迟景年拒绝坐车而坚持走路去上学的时候,小王是打算跟着他一起保护他的安全的,然而迟景年怎么可能会愿意和黎稚两个人之间多出一个人呢? 所以小王只好跟在后面做了一回暗卫。 迟景年淡淡地瞥了眼与黎稚凑太近的李玥玥,又把视线挪回了男孩身上,专注地就像天地间只剩下这个人。 ============================= “黎稚……你们家也太高了!” 李玥玥爬到六楼之后就累得弯下腰,额头居然在这种冬天流了汗,她双手撑着膝盖大喘气,觉得浑身都虚脱了。 她从小到大就没爬到过这么高的楼。 李父能干,小姑娘家里的经济条件还算不错,建了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房,三楼是放杂物的,所以他们一家都住在二楼,而学校的教学楼虽然有六层高,但他们学校的安排是一年级在一楼,年级越大楼层越高,他们现在才三年级,也就爬到三楼就可以了。 她原来从不觉得爬楼梯辛苦,现在才知道天天要爬两三趟六楼的六年级学长学姐们也都不容易啊。 “已经到了。”黎稚取笑她,“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身体素质这么差?”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开心了,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仰着婴儿肥的小下巴,相当理直气壮:“我还是小孩子好吗?哪像你啊,看起来这么瘦,爬这么高气都不喘,你还是人吗?!” 当然不是啊小姑娘。 黎稚心里在微笑,嘴上却道:“怎么就不是了?你看我旁边这个,他可也没累到。” 李玥玥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没什么存在感的迟景年,这家伙一句话都不说的隐形了一路,让小姑娘渐渐忘记了他的存在。现在看过去,才发现就像男孩说的那样,迟景年面无表情地站在边上,明明体型庞大的人非常容易感到疲惫,可他偏偏别说喘气了,居然连衣服的边角都没有乱一点点,和面带微笑的黎稚站在一起,有种微妙的和谐。 站在这两个人面前,还在喘气的她就显得非常奇怪。 难道真是她太弱了?小姑娘不禁暗自苦恼。 她不知道的是,迟景年暗自锻炼已经坚持了两个月左右,哪怕表面上体现不出来,但实际上确实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再加上红果潜移默化的基因改善作用,小胖子如今的身体素质已经不能和普通人同日而语了。 “进来吧。” 黎稚走在前面给李玥玥带路,伸手打开房门。 听到身后跟进来的脚步声,突然察觉有些不对,他回头一看,果然对上了迟景年幽幽的大脸。 他现在已经对迟景年总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这一点感到很习惯了。 黎稚挑了挑眉,心平气和道:“你进来干什么?” 这时李玥玥也走了进来,她出现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狠狠瞪了眼迟景年。 她刚刚正要跟着走进来,却没想到才只走了一步就被突然挤过来的足足比她大了一半的人影给挤得一踉跄。 她急急稳住身形,下意识回头看去,正好看到紧跟着小伙伴走进去的迟景年,下一秒他的侧脸就被门框整个挡住了。整个过程,他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李玥玥的第六感却让她在那张面瘫脸上看到了细微的得意。 …… 宽容又善良的李玥玥小姑娘决定要从现在起讨厌他,抢了座位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挤她,挤完后居然还要炫耀,这根本没法儿忍! 迟景年像是根本没感觉到李玥玥的瞪视,进房间后,他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布局,找到书桌后走过去坐下,取下肩膀上的书包拿出一本语文书放到桌上,一系列动作总用时不会超过八秒,而且非常流畅自然,仿佛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 等做完了这一切动作后,他才慢慢抬头,黑魆魆的眸子看着黎稚,认真执着地就像在完成一项毕生的追求:“一起学习。” 这算是先斩后奏? 黎稚看着这家伙,时隔很长时间再次感受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并且,让他无语的对象居然还是迟景年。 再次被无视的李玥玥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碍于长期的良好教养养成的习惯,她生气的时候也骂不出口,只能暗自腹诽。 腹诽完神清气爽,李玥玥看了一圈所在房间,装饰不多,以原木家具为主旋律,搭配以柔软舒适的白色毛毯,最引人心喜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微微开启,半透明的白色窗纱随着拂进的微风轻轻浮动,朦胧的光线透过窗纱映进房间,在地面洒下柔和的光,而在窗纱的缝隙间,还隐约可见阳台上新栽的绿色植株。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房间久了,李玥玥觉得自己莫名地安静了下来,从心到身都觉得轻松安宁。 “这是你的房间吗?”小姑娘轻声道,像是怕惊动了什么,“看起来很舒服。” 黎稚淡淡地看了一眼阳台上蒋玉琴新放的仙人掌,点了点头。 “黎稚,”李玥玥突然注意到被放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的巨大白色方盒,她还从没见过这种东西,“那是什么?” “电脑。”他顺着李玥玥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很有用的东西,你以后也会有的。” 李玥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在他们谈话间,迟景年的目光一直若有所思地看向一个方向,向来缺少表情的脸上竟然罕见地露出了些微笑意。 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一幕,黎稚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本以为会看到有趣的东西,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现:“你为什么一直看着阳台?” 迟景年回神转头,干脆地摇头道:“没什么。” 说完没过一会儿居然就又笑了,那笑里竟然还透着一股子傻气。 黎稚:…… 黎稚瞬间没了探究的兴趣,他敲了敲桌面:“不是说要学习吗?开始吧。” 两人这才想起来正事,低下头开始做作业。 期间蒋玉琴下班回家,走进来看到他们认真学习的模样,似乎有些高兴,还端了些水果给三个孩子。 一个半小时过去,李玥玥只感觉位置上有火在烧,老师留的作业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该准备复习迎考了,但是目前他们学的东西还很浅显,她看了会儿书就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好复习的,那些知识都是她平时已经摸透了的,让她再看一遍实在闲不住。 她抬头左右看了看,黑线地发现她的小伙伴居然已经趴在书堆上睡着了,夕阳的橘色光芒在苍白的皮肤上映出瓷器的色彩。 看着男孩静谧的侧脸,她忽然有些出神地想到,她的小伙伴好像一直是这样不健康的模样,白得像是会在阳光下化开的冰雪。 迟景年倒是还在纸上写写画画,眉眼柔和,似乎很认真地在做些什么。 他在干什么呢?还没做完作业吗? 好奇心驱使着小姑娘,她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迟景年面前的纸张 =============================================================== 还差300……真的来不及了就先放一下,晚点的时候会改回来,到时候应该还会修一下,等我回来!!!!!!!!!!!!!!!!!!!!!!!!!!!还差300……真的来不及了就先放一下,晚点的时候会改回来,到时候应该还会修一下,等我回来!!!!!!!!!!!!!!!!!!!!!!!!!!!还差300……真的来不及了就先放一下,晚点的时候会改回来,到时候应该还会修一下,等我回来!!!!!!!!!!!!!!!!!!!!!!!!!!! 第35章 久等 这画的不就是黎稚嘛! 李玥玥愣了几秒,小姑娘转头看看小伙伴趴着睡着的模样,又回头看看面前的这副画,又转头看黎稚。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过这幅画之后再看到真实的场景,她突然觉得多了几分刚才没有注意到的温馨。 画得真好看! 李玥玥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片空间的安静:“你能不能教我……” 抬头却对上了迟景年专心致志,在她看来却显得面目可憎的脸。 接下去的话被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李玥玥鼓着脸显得非常纠结。她现在还在生气啊,如果主动求这个不礼貌的家伙教她画画会不会太丢脸了? 可是她真的好想学啊,如果自己也能画得这么好看的话,以后就能给爸爸妈妈和老师同学都画副画了。 就在小姑娘出神的时候,她没有发现睡着的男孩像是被她突然发出的声音惊动,他不适地皱了皱眉,羽睫轻扇,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双眼。 时时注意着他的迟景年顿住了笔尖,有些紧张地看着男孩的动作。 幸好黎稚只是动了动身体换了个姿势,随后又舒展了眉宇,沉沉地睡着了。 小胖子下意识地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瞥了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李玥玥,取出一张空白的纸,用两三分钟画了一个人物头像后递给了她。 小姑娘下意识低头一看,瞬间觉得自己被萌化了,圆圆的包子头,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甚至连小嘴都是圆圆的! 从不知道还有一个名为q版画的神奇画种,第一次接触它的女孩瞬间忘了刚才看到的写实风的素描。 她愉快地接过画,这可不是她主动的哦,既然迟景年这么识相,那她就大方地原谅他好啦! 小姑娘的指尖顺着纸上简洁的线条轻轻摩挲,总觉得如果是这幅画的话,她也许可以照着样子画出来。 这个想法一出现,她就心痒难耐起来,忍不住坐回原处,再次拿起笔,细细观察过画后,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开始下笔。 迟景年满意地看到李玥玥如他预料的那样闭上了嘴,这种绘画方式还是他某次从男孩那里看来的,当时男孩画的活灵活现的小猫还让他觉得非常碍眼,没想到这么受女生的欢迎。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迟景年把注意力又移回了画上。 他低下头,笔尖轻触纸面,谨慎地完善着未完成的画作。他的每一笔停顿的时间都要比之前的一笔长,恍惚间,小胖子只觉得落下的每一笔,都仿佛能真正感受到男孩的柔软白皙的肌肤。 迟景年不会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么温柔,他依然会在作画途中时不时抬头看看身边的男孩,却并不是为了知晓接下去怎么画。 黎稚已经换了姿势,自然无法让他参考着作画,但这对迟景年来说没有影响,男孩的模样早已深深镌刻在他的心底,他不需要看任何东西就可以把心里的画面完整地画出来。 他抬头看,也只是因为想看罢了。 ================================= 月明星稀,黎稚一觉醒来已是深夜,四下无声,厚重的窗帘并没有合上,皎洁的月光透过白纱如同流水一般在房间里微微晃动,难得的静谧。 黎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记得意识模糊前他还坐在桌边神游,等他自然睡醒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床上,就像是睡过了一个世纪,在这中间发生的事情,他完全没有印象。 是谁把他弄到床上的,居然还帮他连衣服都脱了? 他有些疑惑,然而这个问题显然暂时无法得出答案,更何况,他其实隐隐有些预感,毕竟能离他这么近却不会惊醒他的人,数来数去也就这么些。 他舒展了身体不在想那些,穿上衣服下床打开了电脑。 可能是因为睡了太久,也可能是因为血族本就是夜行生物,深更半夜的,他的疲倦感竟然消去了大部分,竟然难得有些睡不着了。 ============================= 上次电脑被黑之后,柯朔怎么也没办法把它恢复原状,最后干脆重装了系统,也因此很多资料都找不到了,虽然他向来有把重要的东西做备份的习惯,但也郁闷地想吐血。 电脑修好之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一直在寻找那个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把他给刷了一把的人。 但等真正开始找的时候,柯朔才发现,他手上完全没有那个人的线索,不知道他的代号,不知道他的攻击习惯,也不知道有什么方式可以找到他。 之前电脑上也许会留下些微的痕迹,但那也在他重装系统后全部消失了。 他傻眼了很久,就在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才渐渐想起来一件当初一度被他忽视了的事。 在黑顶的时候,在那个人攻击他以前,他首先发现的是一台肉鸡突然脱离了他的控制,因为太常见了,所以他当时完全没有在意这件事。 但现在想想,事情会有这么巧吗? 那台肉鸡一脱离控制,他的电脑紧随其后就中了病毒,黑屏的时间还卡的这么准,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故意的,简直就像是特意等在关键时刻给他一击。 这种行为不是恶作剧就是为了报复。 因此,那台肉鸡也许和那个人有一定程度上的联系,甚至他或许可以大胆地猜测,那个人就是那台肉鸡的主人! 不管这个猜测是不是正确的,这已经是柯朔目前发现的唯一一条线索了,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幸好虽然他的电脑上保留的痕迹没了,但傀儡机里的病毒却还在,而他在选择肉鸡时又是按照数字的顺序来的,简单地推断后,这种类似强迫症的做法让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台失去控制的肉鸡。 可是电脑找到了,他却什么都没办法做。 因为如果一台电脑不进入网络,骇客就和失去了武器的刺客一般,没办法对电脑做任何事情。 他连续等了两天,这台电脑的主人却始终没有连过网,甚至有可能都没有开过机! 在柯朔看来,这人如果不是有什么急事的话就是纯粹的有病,知不知道现在电脑有多贵?买了又不用你到底为什么买! 等了这么久,这台电脑终于在大半夜联网了,柯朔发现之后简直是迫不及待地发起了准备多时的攻击。 “嗯?” 黎稚看向电脑屏幕左上方,他自制的简易示警器刚才突然闪烁了一下。 这个年代就已经有这么多骇客了吗?上周才刚解决掉一个,现在又来一个? 指尖在键盘上飞舞,他不动声色地绕到后台,追查过后却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黑客的ip地址和上次把他的电脑当肉鸡的居然是同一个。 黎稚没想到居然能有人顺着找到他,而且速度还挺快,明明他已经把痕迹都删除了,他放的那截小程序也足够让那台电脑的程序彻底瘫痪,就算没删干净应该也没人用得了,偏偏这个人就是这么准地找了过来,而且目标明确,一来就发动了攻击。 难道是他不小心小觑了这个年代的骇客? 黎稚现在还不会知道这是强迫症立的功劳。 虽然如此想,但对自己的技术黎稚还是了解的,他知道这个人能找到他肯定费了很多心思,那么花了那么大功夫,他想干什么呢,为了来报上次的仇? 黎稚愉悦地挑眉。 既然这样,他们就可以好好玩玩了。 ================================= 马上就要触碰到那台电脑最核心的程序了,但在成功的最后一步,柯朔却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攻击了这么长时间,还特地露出了那么多破绽,这台电脑的主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甚至还在悠闲地翻阅着网页,没有做出任何应对措施。 柯朔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这台他曾经的肉鸡的主人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那个毫不留情就摧毁了他的系统的人,他绝对没有这么弱,或者难道这只是空欢喜一场? 就在柯朔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他面前的屏幕突然变暗,很快就弹出了鼠标在打字时才会出现的忽隐忽现的竖排光标,随后是紧接着出现的输入法界面。 ——这熟悉的配方!这熟悉的味道!他果然没找错人! 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撞得他一时失语,是终于找到人的喜悦?兴奋?还是见到害自己失去冠军的人的愤怒?他分不清。 和上次的猝不及防不同,这次他用了很多种方法,却依旧没能让屏幕出现丝毫变化。 这非但没让他感到沮丧,反而让他更加兴奋起来,他知道,这次,他是碰到真正的大神了。 这个人会怎么做呢?是破口大骂,还是高冷地像上次那样干脆利落地摧毁掉他的系统?毕竟他这次还是试图黑掉这个人的电脑,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这个人还是会生气的吧? 不过就算再让他重装一次电脑也没有关系,现在,他已经知道该怎么找到这个人了。 他坐在电脑桌前,用自己都没发现的期待目光近乎屏息地盯视着,屏幕逐渐变化,最后画面定格,黑底白字的一句话出现在屏幕正中央。 ——“嗨,蠢鱼。” 第36章 夜半 柯朔心情复杂地注视着那个称呼,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屏幕却仿佛定格了,除了那句话,再没有出现别的东西。 他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试探着敲了敲键盘,本以为应该只是无用功,却没想到结果与刚才不同,随着他指尖的动作,屏幕下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空白输入框。 柯朔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这个输入框的作用。 他下意识地打了几个字,然后觉得不对又马上删掉了。 应该先说些什么呢?让大神不要叫他蠢鱼,还是向大神确认是不是故意在他比赛的时候黑他的电脑? 不过这些感觉都没那么重要啊,或者直接委婉点问大神收不收徒? 脑子里还没有想好,但他的手指却已经背离主人的意志自主行动起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按下了回车键。 ——“啊啊啊啊啊大神教我教我教我好不好?!!” 黎稚看着这句话歪了歪脑袋,这句话可不像是他以为的报复啊,网线那端的家伙似乎又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又发过去一句话。 柯朔瞪着他发出去的那行字足足半分钟,终于打消了用意念把这句话收回来的妄想。 他捂住了脑袋,忍不住哀嚎起来。 大神会怎么想他?一个一点都不矜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神经病?他会不会因为这个把他拉入黑名单然后再也不搭理他了? 正在少年强烈希望时光倒转的时候,他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屏幕上又跳出来的一句话。 ——“你想学什么?” 柯朔忍不住惊喜地揉了揉脸,露出一抹傻笑,他此时已经完全忘了之前与冠军失之交臂的愤怒,满脑子都充斥着幸好大神没有嫌弃他还问他想学什么东西! 想学什么呢?当然是所有他还不会的编程技术啊! 柯朔的手指反应远比大脑要快,在他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输入框里已经被他打进去了一长排字。 他艰难地停下了下意识去按回车键的谷欠望,已经犯过一回傻,这次一定要慎重慎重,给大神留个好印象才行! 他敲击键盘的速度从没有这么慢过,输入又删除,斟酌了又斟酌,才终于小心翼翼地发过去一条信息。 ——“大神想教什么我都愿意学!” 把选择权又放回了他的手上,黎稚把脑袋靠在胳膊上,眯了眯深色的黑瞳,这家伙不光是聪明,居然还有些狡猾,可惜手段还太嫩了,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不过如果真要□□的话,这种家伙也比较有趣,可惜教人实在太麻烦了,他现在根本没有要找个徒弟的想法。 而且,他的徒弟从来不是任谁都可以当的。 ——“可我为什么要教你呢?” 柯朔叹了口气,身躯向后靠在了背垫上,他清楚这句话的意思。怎么说呢,失望确实是有一点,但也没有出乎意料的感觉。 毕竟大神也都有自己的脾气,怎么可能随便过来一个人就同意收徒了呢,在他不小心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永黑的准备。大神没有一口回绝他,反而在拒绝的时候留了些余地,这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了。 毕竟,这代表着他其实并不是全无希望的不是吗? ——“大神,我不知道现在有什么能让你同意教我的理由,但我不打算放弃,我会向你证明我有资格当你的徒弟!” 真有热血啊,黎稚用指关节点了点桌面,颇有些兴致地挑眉。 正在这时,落地窗外的阳台上突然传出了“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的还有足以掩盖其他动静的北风呼啸,组合在一起,就像是有什么重物被风吹到了地上。 黎稚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理会,把视线又移回了屏幕,按下回车键。 ——“我等着。” 有希望! 柯朔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都忍不住要跳起来了,要不是…… 收回看向腿部的目光,柯朔向来明朗的眉间忽然浮现出一丝黯然,又很快隐去。 ——“大神大神,我的网名是ke011,不过大神可以叫我阿朔哦!” ——“大神大神,你的网名是什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这次等待回复的时间比之前的要长得多。 柯朔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却怎么都没得到大神的回复,检查了电脑却也没发现断电或者断网的现象。 就在柯朔猜测大神是不是有事或者不想理他了的时候,对面发过来简简单单的六个字。 ——“你可以叫我l。” ==================================== 黎稚按下最后一个键,淡定地起身,准备去看看他的阳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他看到对面发来的询问的一瞬间,阳台上居然又发出了一声巨响,这次还和之前的不一样,与“砰——”的重物坠地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噼里啪啦类似陶瓷制品掉在地上后碎裂的动静。 一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但连续两次? 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黎稚没想到在晚上醒过来还能碰到这么多白天碰不到的有趣的事情,看来以后美妙夜晚的时光也是需要珍惜的呢! 狂风呼啸的阳台上,一个略有些圆润的身影蹲坐在地上,双眸有些呆滞地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碎片。 他刚刚从隔壁爬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差点儿没能抑制住喉咙里下意识发出的闷哼,幸好他反应够快,没有惊动里面的男孩。 可谁知祸不单行,正当他有些心虚地爬起来的时候,因为空间不够,他竟然又不小心地碰翻了阳台上的一株盆栽,花盆掉在地上碎成了一大片。 这下他一动都不敢动了,保持着半蹲的动作,板着婴儿肥的严肃面孔,认真地思考把底下的这一堆东西毁尸灭迹的可能性。 黎稚推开阳台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低头看看地面一地的碎渣,又看向他的背后,搭在两个阳台之间厚厚的木板,又转回头看到小胖子面无表情却难掩心虚的大脸,并且这家伙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底闪过的惊惶可逃不开他的视线!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黎稚挑了挑眉,抱着胳膊斜靠在墙上,意味不明道:“你胆子倒是大。” 可不就是胆子大吗! 两个阳台虽然就在隔壁,但这之间的距离绝对超过了一米五,正常人一般是绝对不会想着从这之间跨过来的,要知道他们这可是在六楼,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个家伙倒好,拿了块木板就敢爬过来,而且还是在大半夜,简直胆大包天了! 突然回想起下午时候迟景年突如其来的傻笑,那时候他问他的时候居然没有得到回答。 黎稚恍然道:“所以,你下午那是在踩点了?” 小胖子身体僵硬了一瞬,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却没能从男孩淡定的脸上看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只好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黎稚看着他沉默又带着些许不安的模样,总觉得他就像一个不小心做错事后等待家长的发落的孩子,甚至还带着点委屈。 黎稚有些头痛了,这家伙可不是不小心做错了事,这分明是有预谋的! 大半夜的爬阳台?亏他想得出来! 两人沉默间,房里突然响起敲门声,两声过后,蒋玉琴有些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吱吱,妈妈听到有很大的声音,发生什么事情了?” 黎稚瞥了眼小胖子,示意他跟进来,随后转身回房。 他边走边道:“没事的妈妈,是阳台外面有个花盆被风吹掉了。” 跟在后面的小胖子有些惊奇地看着男孩面色清醒淡定,口中却吐出仿若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沙哑语调。 “是这样啊,”放下心的蒋玉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那没事,吱吱把它放在那儿吧,不要动,碎片扎手,妈妈明天会去收拾的。” “对了,吱吱,晚饭的时候迟同学说你学得太累睡着了,妈妈就没有把你叫起来去吃晚饭,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妈妈给你去煮点东西吃?” “不用了妈妈,”黎稚意味不明地瞥了眼小胖子,语调充满了疲倦感,“吱吱不饿,我好累,想睡觉了。” “好的,很晚了,那吱吱睡吧,妈妈不打扰你了。” 蒋玉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片空间再次安静了下来,迟景年听着他们的对话,颇有些坐立难安。 下午的时候,是他把睡着的男孩抱到床上去的,看他睡颜安详岁月静好的样子,他就坚持着不让蒋玉琴喊醒男孩。 本来这不会有什么,可他现在爬阳台才被抓了个正着,他不知道男孩会不会因为因此而更生气,毕竟他这两件事情都没有经过男孩同意。 黎稚忽然拉下迟景年的衣领,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小胖子忐忑的模样,才勾唇道:“说说吧,为什么爬阳台?我这儿的阳台风景更好?” 距离太近了,双目相对,迟景年忍不住红了耳垂。 听到黎稚的话后,他下意识地鼓了鼓脸,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保持面瘫,不吭声了。 第37章 羽翼 那眼神真是说不出地幽怨,活像是他有什么对不起他一样。 黎稚这下是真有些疑惑了,他的储备粮这是吃错药了?大半夜的爬到他阳台上,他还什么都没做呢,做错事的家伙倒是先委屈上了? 而且这委屈的对象竟然还是他,他有做什么让这家伙委屈的事情吗,可不是他让他半夜爬过来的…… 等等! 黎稚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倏地转过头,上下打量着迟景年,颇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不会是把自己当成送夜宵送上门来了吧?” 他忽然想起来,在搬家的那天晚上,他似乎因为嫌弃迟景年夹的菜太多,为了让他消停下来,所以对他说—— “你知道我最想吃的是什么吗?” “好好吃饭,你这样可没办法满足我啊。” 当时,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迟景年就终于如他所愿地自己低头吃饭了。 黎稚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迟景年竟然没有反驳他。 小胖子的视线微不可查地漂移了一瞬,小小声:“你想吃吗?” 黎稚不知道的是,那天迟景年回去后,每天都处于等待的状态中,他知道,只要男孩想,他总能随时随地地出现,然后像他说的那样,用自己的血喂饱他。 可是没有,他等了很久,从刚开始的紧张和小期待,到后来的坐立难安,他们离得这么近,每天都能看到彼此,但男孩却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想咬他的*。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的血已经无法吸引男孩了?自从长春山回来,那么长的时间,男孩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别人?然后把脑袋埋在别人的脖子上,让别人的血融进那小小的身体…… 这种无法抑制的猜测从心底慢慢浮现,继而,由此产生的焦躁势不可挡地侵袭了他所有的理智,一分一秒他都觉得都再也等不了了! 黎稚看着迟景年的视线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好好了解一下自己的储备粮了,这么主动上门的猎物他真是人生仅见! “你深更半夜爬过来……”黎稚语气有些微妙,“就是为了问我要不要喝你的血?” 黎稚自我感觉已经问得很清楚了,然而听到这句话的人解读到的重点却和他的不一样,小胖子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些许苦恼:“白天小王一直在,他刚刚才睡着。” 迟景年从不觉得他爬阳台来找男孩有什么不对,他只担心会不会因为来的时间太晚而打扰到男孩的睡眠。 所以,如果不是小王,你大概早就爬过来了是吧? 可惜小吸血鬼最近不饿,对他来说,现在睡眠远比食物更吸引人,弄清楚发生的事情后,他觉得自己又开始困了。 黎稚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刚想松开拽着他领口的手让小胖子原路返回,却没想到被察觉他意图的迟景年又反应迅速地拉了回去。 甚至,迟景年还弯下腰把头凑在他耳边,双手穿过男孩的腋下,一手抱着腰,一手轻轻按住小吸血鬼的后脑勺,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了猎人的嘴边的同时,也抑制住了小吸血鬼做其他动作的可能。 小吸血鬼忍不住耸了耸鼻子,猎物光洁皮肤下的香甜气息,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而源源不断地溢出体表,就像勾人的舞女毫无防备地展现出诱惑的姿态,甜腻得惊人。 这个人真得是很合他的口味呢,小吸血鬼迷迷糊糊地想,他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的眼里已经浮现丝丝红芒,口中的獠牙微微探出,嗜血的谷欠望在蠢蠢欲动。 他本不该拒绝自己送上门来的猎物,但在恍惚中,黎稚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他回复了一些神志,下意识地试图离开这个为他量身打造的牢笼。 迟景年抿了抿唇,用力把小吸血鬼的脑袋压向自己的脖子,獠牙被动地破开了白皙的脖颈,诡红的液体迫不及待地向外展露猩甜的气息…… 小吸血鬼的脑子瞬间被这妖艳的红色占满,一眨眼,眸子转变为由里向外的诡艳的深红,华丽透彻如同稀世的红宝石。 感受到脖颈处微麻的刺痛感,听着男孩咽喉处的吞咽声以及时不时发出的满足的轻哼,迟景年把小吸血鬼搂得更紧,侧过头,温柔地轻蹭男孩柔软的面颊,脸上缓缓浮现出让人心惊的满足以及愉悦感。 果然,只有这个时候,男孩才会乖乖地待在他的怀里,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不用担心男孩会不会在下一秒消失不见。 喝吧,多喝点,他的男孩如果能只习惯他的味道就好了,其他人的怎么可能会让你满足呢? 对不对,吱吱? ============================== 黎稚难得做梦了,梦里,他被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追着跑,跑了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已经跑了很多个地方,却始终没有甩开它。 后来,那个奇怪的生物突然不见了,就在他以为它已经彻底消失或者放弃追着他跑的时候,它又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把他抱了个满怀,死都不肯松手。 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可是真奇怪啊,他根本不需要呼吸啊,又怎么会窒息呢? 带着奇奇怪怪的疑问,他蓦地睁开了眼睛,视线里是一片雪白。 哦,那是天花板。 他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男孩突然觉得好累啊,浑身都在叫嚣着疲倦,明明昨天晚上的时候他还大半夜地起床去和一个小骇客玩了一会儿,后来听到阳台外面有声音,他还…… 他还什么?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好像有点记不太清了?话说他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一系列的疑问撞击着他刚刚苏醒的神经,黎稚想要揉揉抽痛的后脑勺,他伸手…… 伸不出手! 到现在黎稚才发现了他现在的诡异姿势,脖子下面垫着一只软绵绵的胳膊,另一只胳膊在上面环住身体的同时还把他的手给禁锢了,还有在被子里双的腿,被人一上一下像扭麻花一样地夹在了中间。 简直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可以动弹的! 怪不得他做了个这么奇怪的梦!如果他是一个需要呼吸睡姿自由的人类,恐怕早就被憋醒了吧! 他能一觉睡到天亮真是不容易啊,此时黎稚无比庆幸在睡棺材的时候锻炼出来的标准睡姿。 男孩眼神死地看着还在他脖子上蹭来蹭去的毛乎乎的大脑袋,昨晚的记忆一股脑地钻进脑海里,其中却还有些模糊的地方,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翻遍了记忆也没找到,便也罢了。 他勾了勾唇角,语调温和,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年年,天亮了哦,醒了就赶紧爬起来哦,再不起来的话,我亲自送你去阳台外面免费体验一次自!由!落!体!哦!” 整个人都像是长在了他身上的小胖子敏锐地发现了男孩快要爆表的怒意,他僵了僵,老老实实地收回四处乱窜的手脚,颇不舍地回看了眼,穿好外套,在蒋玉琴来敲门前离开了。 再次用木板爬回房间,这次小胖子没有沮丧,只有满满的期待。 他已经知道了男孩的房间就在隔壁,也知道该怎么过去,这次男孩没有阻止他,那离下一次还会远吗? ========================== 终于一个学期结束了,日光正烈,黎稚半合着眼,拿着双百的成绩单走出校门。 这次的期末考试难度对大多数三年级学生来说有些超标了,但也只是相对来说难而已。 反正对黎稚来说这没有任何区别,不在乎是其一,而其二也是考试的时候真的没有感觉出来这种变化。 当一个人的能力强到一个程度,题目再难,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他可是经过了无数次中考高考研究生考公务员考,必要的时候,为了完成任务,他还必须能让成绩伸缩自如,其对知识的掌握和对老师批改习惯的了解的要求常人难以想象。 如果不是在考试后听到了学生们的哀嚎,他根本不会发现这次考试难度增加了。 “黎稚!迟景年!” 黎稚回头一看,果然又是李玥玥小朋友,她已经连续一周放学后到他家去学习了,虽然感觉上根本没怎么认真学,但偏偏成绩确实唬人。 这次三年级两个班里一共只有三个学生得了双百,偏偏三个都出在一班,他和迟景年就不说了,一个学期考下来就没有不是满分的,第三个出乎意料的是期中考砸了的李玥玥小姑娘,这三个人偏偏又是一起学了一段时间的,这不由得让知情的人都有些想多了。 例如今天走路带风,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班主任小王老师,例如跟在李玥玥后面和颜悦色地向他们这边走过来的李父。 “期末考试结束了哦,”黎稚一派天真地装傻,“你还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迟景年忍不住微微弯了弯眼睛,黎稚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他赶忙恢复严肃面瘫脸。 “不是,”李玥玥看了眼李父,“我爸爸说要请你们去我家吃饭。” 这时李父也走上前,他全身打理得很整洁,毛发清爽,看起来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他温和地看着三个孩子:“黎同学和迟同学中午有空吗?玥玥妈妈做了大餐,我们想谢谢你们帮几天玥玥学习。” 黎稚和迟景年对视了一眼,意有所指,迟景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难掩雀跃地主动开口道:“家里说让我们早点回去。” 李父也只好遗憾地和他们告别,还说下次有机会再请他们去做客。 黎稚笑笑不说话。 蒋玉琴确实说过中午会回来给他做饭,所以这不算说谎,虽然就算没有这回事他也不会接受李父的邀请就是了。 而迟景年,他会这么说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 所以当黎稚吃完饭走到阳台的时候,他意料之中地看到了边上脚刚刚踩上木板的迟景年。 迟景年站在木板上,眼睁睁地看着男孩意味不明地冲他微微一笑,然后一纵身,毫不犹豫地从六楼跳了下去。 在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男孩在天空下飞扬的衣摆和随风散开的黑色发丝,竟宛如徐徐展开的巨大羽翼。 第38章 开业 冯颖把双手藏在上衣袋里,缩着脖子脚步匆匆地向工厂走去。 天气冷了,人就容易受凉。 昨晚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让她猝不及防,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淋成了落汤鸡,虽然后来喝了碗姜汤,但她体质向来不太好,早上爬起来的时候就觉得鼻子有点塞。 她原本以为只是小感冒,但现在头重脚轻,身上一阵儿冷一阵儿热的,竟然可能是已经烧起来了。 这无疑是个坏消息,他们厂里管得严,请假旷工的话是会扣工资的。 想到家里两个天天喊饿的臭小子,她咬了咬牙,最终决定能坚持就坚持一下。 冯颖昏昏沉沉地想,或许,她可以去买点药,熬过上班时间就好了,到了晚上,她可以好好地休息。 正这么想着,一股形容不出的味道突然钻进她的鼻孔,霸道而带着药草的清香与苦涩,像是要直直钻上她的天灵盖。 冯颖只觉得脑子忽然一清。 她下意识地向这股味道的来源看去,却没想到看到的是一家新开的店。 这条路她每天都要走上好几回,对这里的一切熟得不能再熟。 这家新开的店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装修了,镇上很少有装修得如此精细的店,多是备齐了必要工具就直接开张了的,所以她和几个工友闲时时常好奇地张望,讨论这家店是干什么的。 没想到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开业了。 冯颖抬头看了看店名,木质牌匾,烫金滚边,上书“百草堂”三个大字,字迹遒劲,笔走游龙。 她被这字震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这字好到什么程度,但她知道这肯定不是随便谁都能写出来的。 冯颖回了神,能起这个名字的毫无疑问是药店了,很大可能估计还是家中药店,反正她是准备买药的,就冲着刚才闻到的让她很舒服的药味,她何不干脆就近在这家店买呢? 她不担心会买不到药,毕竟她需要的退热药实在是很大众,随便找家药店都不可能不准备这种药,是中药也没关系,反正时间还早,她可以让店里的人帮她把药煮好,实在不行带去厂里煮也可以,厂里的厨房员工可以用。 走进这家百草堂,轻嗅着空气中的药香,穿过层层几欲遮人视线的绿色植株,恍然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百草堂内部首先夺人眼帘的,是占满了整面墙壁的木质药柜,古朴内敛,远远望去竟仿佛与店面融为一体一般。药柜被分割成无数肉眼不可计量的等分抽屉,每个抽屉小格外面都贴着用毛笔字书写的标签。 冯颖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但她猜测应该是中药的名称。在她还很小的时候,记忆中有这样的中药店,她还经常跑去店里玩,店里的人都很和善,从没驱赶过她。后来她渐渐长大,不知道哪一天起,就发现目之所及的地方,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中药店了。 “大姐,您有什么需要吗?” 礼貌干净的女声从一边传来,冯颖转过头去看,一时有些愣神,那是一个看上去相当温柔和善的姑娘,长长的乌发用素净的木簪挽起,衣着仿古,步履挪移间竟仿佛古时莲步轻移缓缓走来的仕女,脸上还带着让人心怡的微笑。 那店员看了看女人额头的虚汗,开口道:“大姐这是受了寒气发热了吧?百草堂刚好在熬煮驱寒的药汤,大姐急用的话,不如趁热喝一碗。” 说话间,那姑娘已经端了一碗药放到她的面前,还贴心地准备了果脯。 意外之喜,不用等当然是很好的。 一碗暖融融的药汤下肚,不知是不是错觉,冯颖觉得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逐渐流淌过僵冷麻木的四肢,浑身的力气渐渐恢复。 店员像是十分明了她的变化:“大姐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见她点头便接着叮嘱道:“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回去了还是要注意多休息,多喝水,不要太过操劳。” “谢谢姑娘,”冯颖长大后再没被这么温言嘱咐过,顿时有些感激,她指了指那只碗道:“这价格?” 那素净的姑娘淡淡摇头,语气却颇有些崇敬的意味:“先生叮嘱过,风雪路寒,百草堂每天煮的第一锅驱寒的热汤都无偿赠给路过的人,好让不得不受冻的人能够好受些。” 冯颖弯了弯唇角,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有甜有苦。 离开百草堂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目光柔和。 中午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冯颖家离工厂近,平时她向来回家吃午饭,到了孩子开始放假的时候,她更是不得不回去。 路过百草堂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然后拐弯走了进去。 上午的那碗药大概是她喝过的最好用的驱寒汤,她工作的一上午很少再感到头疼,只不过一直有些鼻塞罢了。为了让身体尽快好起来,她决定再去买些驱寒药,就算不吃了拿来备用也不错,家里还有两个不长心的泼猴呢。 冯颖没发现的是,无形中,她对百草堂的喜爱和信任感竟然已经达到相当高的程度。 进去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上午的那个姑娘,冯颖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说明了自己的需求。 在姑娘给她取药的时候,冯颖随意又带些好奇心地仔细打量着百草堂内部,上午只是匆匆一扫,只觉得装潢精致,风格独特,现在却让她发现了一些特别的地方。 在几乎所有柜子和桌椅都由实木打造的大厅里,却紧挨着药柜放着一个高度相同的白玉做的柜子,粗看不起眼,细看却能与旁边的药柜区别开来,任谁都能看得出其中特别的意味。 冯颖看不出这玉价值几何,但女人的天性却让她第一眼就觉得这柜子漂亮极了。 冯颖情不自禁地走近去看,好奇道:“姑娘,这个柜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大姐,你可以叫我箐箐。”孙箐箐装完最后一包药,听到问话慢慢走过去道。 “这是清毒散,”孙箐箐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柜子上的一角,“大姐你看。” 冯颖定睛看去,果然看到指尖所指处有一张标签,因为颜色与柜子太过相似,一开始被她忽视了。标签的最右边是竖排的三个大字“清毒散”,随后向左,依次陈列着灵芝、红豆衫、当归等中药名称。 “这也是中药吗?”冯颖道,“保存的这样好,它是治什么的呀?” “清毒散是我们百草堂的主打,”孙箐箐笑了笑,医者的温和中又带着些底气十足的骄傲,“它的药方我敢说只有我们百草堂有,而清毒散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治疗肿瘤,效果非常好。据我所知,这可能是目前唯一可以治愈癌症的方法。” 冯颖眼睛一亮,但转而又不信道:“你没骗我?我去看三叔的时候,医生说现在根本没有能彻底治愈恶性肿瘤的方法。” 孙箐箐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了,事实上,她自己在第一次听先生说起清毒散的作用的时候也是不相信的,但这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清毒散是第一次出现在市面上,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孙箐箐建议,“大姐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如买个疗程拿回去试试?” 冯颖回想起三叔一家最近愈发沉闷的气氛,又想起百草堂充满气势的牌匾和古朴的装潢,以及她已经体验过的药效出众的驱寒药。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道:“那就帮我打包一个疗程吧。” ================================ 孙亚从站在百草堂门口,时不时地抬起手腕看时间,有些担忧地看向街角的方向以及上方所有可能的屋顶或围墙。 今天是百草堂开业的第一天,他和黎稚约好中午在百草堂见面,本来他是想直接去接他的,他现在已经知道他的地址,也知道了男孩家里的大致情况。 但男孩拒绝了,他还记得男孩当初那个嫌弃的小下巴。 “就你那蜗牛一样的速度,在你来的路上,我大概就到那边了。” 想想男孩那神奇的行走路线,孙亚从沉默了。于是,他最终一个人等在了百草堂门口。 他本以为男孩来的速度应该会很快,毕竟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却没想到离他们约定的时间都过去了大半个小时,连人影都不见。 他不禁有些担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一个拐角,一个黑着脸还拖家带口的男孩缓缓进入孙亚从的视线。 孙亚从愣了愣,先是松了口气,忽然有些兴味地笑了:“小稚,今天怎么改走大路了?还来得这么晚,是不是爬屋顶滑了?” 黎稚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呵呵。” 难得看到黎稚这么孩子气,孙亚从这下真忍不住笑了,笑完后他看向边上陌生的男孩:“这个孩子是?” 他敏锐地察觉到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黎稚的脸似乎更黑了些,他忍不住回头瞪了眼后面的人,哼了一声撇过头,看样子是不打算介绍了。 这个被嫌弃的男孩面色不动,眼里却划过些微的笑意。 他上前走了一步,纯黑的眼看着孙亚从:“我是,迟景年。” 第39章 百草堂 黎稚现在的心情确实不好,或者说是相当郁闷。 自从小胖子第一次爬阳台被发现开始,这家伙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像是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一样。 那之后的一周,迟景年每天晚上都会爬过来,偏偏不知道为什么阳台门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所以这段时间黎稚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迟景年的大脸! 有几次迟景年出现的时候他还没睡,可惜无论把他赶回去几次,他都能照样爬回来。 这也导致黎稚越来越不爽,倒不是因为厌恶,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小胖子的眼睛就是生不起气,只是不习惯而已,毕竟虽然迟景年睡他边上并没有惊醒他,但却经常因为被抱太紧做噩梦,睡眠不足导致他愈来愈暴躁。 而且话说到底为什么他的警觉性到了这家伙那里就完全不起作用了?! 更可气的是,头两次迟景年来的时候还偷偷摸摸,看到他睁眼还会心虚一下,后来几次像是摸清了情况有了什么依仗一样,再来时就显得异常淡定,早上被赶走的时候居然还懒床不起来,非让他忍不住一巴掌拍过去为止! 这简直根本没法忍! 偏偏他还没办法解决掉他,不然他去哪里找合胃口的储备粮呢? 所以为了制止这种嚣张的气焰,他决定吓吓他。 今天他故意让迟景年以为中午会有很多空闲,以他对他的了解,小胖子一定会忍不住爬过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等到觉得时机已到,他就慢慢走到阳台,果然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他,于是他就当着那家伙的面从六楼跳了下去。 黎稚一直觉得迟景年坚持不懈爬阳台,是因为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掉下去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那他就设局在他面前掉下去一次,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危险,就不信这个小胖子以后还敢动不动就爬六楼的阳台去抢他的床! 没想到当他从阳台跳下来平稳落地,察觉不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正好对上了迎面落下来并且还在离他愈来愈近的人影。 男孩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下意识地跃起,在半空中接住急速下坠的人,接住人后下落速度不减,黎稚只好抱着人在落到地面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就地一滚,减去过快的速度带来的冲击力。 “你是不想活了吗?!”危机解除,一股莫名的怒火却沉沉地闷在胸口,像是不经意间就要喷薄而出。 黎稚阴测测的盯着身下的迟景年:“别告诉我你是不小心滑下来的!” 迟景年仰天躺在地面上,神情恍惚,目光飘忽了一会儿又定在了男孩脸上,直愣愣的,像是还没回过神。 迟景年其实还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男孩笑着背对着他跳出去的瞬间,眼前似乎隐约闪过了什么画面,他看不清,却只觉得那副画面太过似曾相识,仿佛带着累世的痛苦和失望,深入骨髓。 ——终我一生……不见你……如若……必不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断断续续的,耳边似乎有谁在痛苦而带着狠意地呢喃,然后他的神智忽然蒙了一瞬,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就没什么印象了。 意识还没有从记忆碎片带来的影响中脱离,迟景年慢慢眨了眨眼,看着男孩的怒容,脸上竟然忍不住缓缓拉开了一抹愉悦的笑容。 “你救了我,”他抬手搂住男孩白皙脆弱的脖颈,紧紧压进自己的怀里,微眯的眼尾泄露出一丝未被察觉的餍足,“我好开心,吱吱。” 本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正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的吱吱小朋友再次把这些想法抛到一边,熟练地一巴掌糊到那张让他气不顺的大脸上:“谁准你喊这个名字。” 他一对上小胖子就不对劲肯定是因为这家伙实在太欠揍了的错! 迟景年闷闷地笑了几声,嘴唇似乎不经意地擦过男孩柔软的掌心,惹得男孩炸毛一般地又糊了他一巴掌。 迟景年用脸蹭了蹭男孩的掌心,嘴唇开合间,轻轻吐出四个字,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抓到你了。” =============================== 由于迟景年死跟着他不放,暴力了也拒绝合作,黎稚只好黑着脸放弃了这家伙走不了的路线,被迫拖着一条尾巴走去和孙亚从约定的地方。 也因此,等他们到百草堂的时候,时间已经超出了大半个小时,黎稚感觉他的耐心也已经在这漫长的路程中消耗殆尽,偏偏小胖子还脚步轻快显然心情愉悦,他忍不住瞪他,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很想放弃养肥储备粮的想法,干脆把这家伙吸干算了!吸干吸干! 迟景年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冲他咧嘴一笑。 黎稚:…… 三人在百草堂门口聚了聚,孙亚从看出男孩心情不佳,虽然心中好奇的东西颇多但也没有多问,他们很快就走了进去。 “……因为这边地理位置优越,价格合理,我就把这块地全部买下来了。百草堂占地面积颇大,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待客室,后院还有个仓库,人员目前只有三个,一个接待客人的药师,还有两个做杂事的小厮,等后期名气打出来以后肯定还要加人……” 孙亚从边领他们进去,边讲解道,迎面碰到一个翩翩走来的穿着仿宋襦裙的女孩,大约只有二十上下,气质却沉静温和。 孙箐箐看到他们道:“先生今天怎么来了?” “还叫我先生,”孙亚从无奈地笑了笑,“这里又没外人,这么叫总觉得有点不习惯。” “要是不公私分明些,百草堂可是要乱的。”孙箐箐也笑,“二哥舍得?” “说不过你。”孙亚从忍俊不禁,他拉过孙箐箐向两个孩子介绍,“这是孙箐箐,我族妹,也是我请来的药师,别看她年纪小,箐箐从小学医,如今也快十八年了,族里常夸她天赋好,如今帮我管理青玉镇的百草堂也算绰绰有余了。” 他又面向孙箐箐道:“这是黎稚和迟景年,年年是跟着小稚一起来的,小稚……” 他忽然顿了顿,想起什么般,看了眼迟景年和孙箐箐,又微带探寻地看向男孩。 黎稚点头,示意他接下去说。 孙亚从这才看着孙箐箐,郑重道:“我之前和你说过,百草堂我只占股百分之四十,另外百分之六十的持有者,就是小稚。” “真的?”孙箐箐惊讶地看着面前只有她一半高的男孩,“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了。” 心底的不爽现在已经散去不少,黎稚见她看过来便勾了勾小梨涡,顺便再瞪了眼面瘫着脸却偏偏在他眼里就是莫名其妙笑个不停的迟景年。 孙亚从颔首,又摇了摇头补充道:“还不止呢,你一直好奇的清毒散药方的主人,就是小稚。” 孙箐箐愣了愣,一惊,神情忽然又变得有些失望,她一直以为清毒散药方的主人应该是个医学造诣相当深厚的人才对,如今看来却是她想当然了。 孙亚从看出她所想,但也不多说,只神秘一笑,就像他一样,总要亲身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是人不可貌相。 见面过后,孙箐箐回去工作,孙亚从则把两人带去二楼的待客室。 “小稚,觉得百草堂怎么样?” “勉强合格吧,”黎稚抬了抬下巴,点点桌面,“比起那个,或许,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为什么你今天一直一副倒霉相?” 孙亚从愣住,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笑得颇有些尴尬:“这么明显?” 第40章 货源 孙亚从愣住,下意识地摸了摸眉间,笑得颇有些尴尬:“这么明显?” 孙亚从顿了顿,继而自嘲道:“其实本来不打算让你操心的,如果这些事也让一个孩子想办法,那不是显得大人太没用了吗?” 某个“孩子”挑眉道:“你这语气是在瞧不起你的上司?” 青年张了张嘴,哭笑不得地投降:“你这是想哪儿去了?” “清毒散对灵芝的需求出乎我的意料。”青年揉了揉太阳穴,解释道,“灵芝这种可遇不可求的药材,货源实在太少了,人工培植的倒是有,但我试验了一次,小稚可能猜到了结果吧?人工灵芝制作的清毒散的效果要比野生的差一大截!” “之前通过族里,我找到了一家可以稳定提供野生灵芝的供应商,但是货源有限,没办法保证充足的供货,如今只有一家百草堂已经有些勉强,若是以后开了分店,那可能就要断货了……” 货源不足这个问题足够把他接下来的一切计划全盘打乱。 抬手把茶盖倒扣在茶杯上,孙亚从有种说不出的羞愧,这件事说到底其实也有他经验不足的原因,否则他应该早在开业之前就发现这个问题,说不定就能及时想办法解决,但…… 男孩放心地把百草堂和药方都交给他,他却着实有愧于这种信任。 刚刚走上从商这条路就遭到这种挫折,这让他不禁有些迷茫,他真的适合这条路吗? 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遇到一点点挫折就放弃不是他的风格。 青年无意识地交握着双手:“我现在想了几个解决方法。一是限量销售清毒散,有多少卖多少;二是降低药效,用人工灵芝代替,或者还可以把这两个结合起来,野生灵芝制作的清毒散限量,人工灵芝的相对来说低价销售。” 其实在缺少货源的情况下,这个方法已经不错,但黎稚知道,孙亚从现在离真正的商人还差得远,他现在更多的是从医者的角度来思考问题,限量销售显然会在无形中耽误许多病人的治疗时间,而降低药效也与他对医术的精益求精不符,所以这些方法其实都不是他理想的选择。 但纠结也只是一时的,若一直无法找到解决办法,孙亚从最终会理智地做出选择。 不过,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黎稚却是误打误撞,正好找对了人。 “不用那么麻烦。”黎稚用手肘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屋外寒风呼啸,室内却甚至点着袅袅的熏香,安宁平静,让人微醺。平静下来后,他又开始犯困了,或许是因为刚才走了太远的路,消耗的精力有些超出预计,可惜现在在外面,他人的气息总会让他睡不安稳。 他刻意没有再看向迟景年,虽然不看他也能猜到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 “灵芝由我提供,还有人参,你去找个仓库,我会定时把药材放仓库里面,数目很多,哪怕等把百草堂开遍全世界也足够用了。” 男孩歪了歪头,打了个哈欠又补充道:“要是还缺别的,也一次性说了吧。” 之前从长春山挖到空间里的药材他本来准备卖了换初始资金的,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这么做。等真开始发展事业了,他的合伙人兼公司出面人本身又不缺钱,很主动地自己出了所有的注册资金,那堆药材就堆在了空间里一直没用,如今已经堆积成山,用来给百草堂倒是正好了。 孙亚从震惊于他亲耳所听到的内容:“你哪儿来的这么多?” “山上找的。”余光下意识地睨了眼迟景年,意料之中地对上了他闪亮的黑眸,黎稚条件反射性地瞪他。 可惜男孩显然不知道他因为困乏而泛着水光的眼角,怎么看都让他的瞪视显得威慑力大减,小胖子被萌地小心脏一跳,眼睛一眨也不舍得眨,恨不得男孩就这么一直瞪着他才好! 可惜还没等迟景年看够,黎稚就扭过头趴在了桌上,对青年说话的声音显得模糊不清:“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毕竟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去山上只是为了找种子,他现在手上的大部分药材都是在空间里繁殖的,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搪塞年纪轻轻就操着老妈子心的孙亚从罢了。 看孙亚从还想说些什么,黎稚把食指立在唇畔,甜蜜的梨涡隐隐显露:“知道太多的人当不了好叔叔哦。” 孙亚从发现男孩黑眸里的狡黠,一时有些失笑,倒也不再多问。 “好吧,不问了,知道你秘密多,也不差这一个了。” “药材的价格到时候会按市价折给你,走公司的帐。” 黎稚枕着胳膊,脑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隐约发出了一个音节。 男孩这个状态两人都很熟悉。 孙亚从皱了皱眉,担忧道:“这才中午啊,怎么又要睡了。” 迟景年看着男孩困倦却始终无法入睡的脸:“有没有安静点的地方?” “有。”孙亚从立刻道,“沿着走廊一直往里走就到了,我带你们去吧。” 他上前,本打算叫醒男孩,却半路就被阻止了。 “吱吱累了。” 顺利地接过男孩在半睡半醒中下意识糊过来的手,软绵绵的让小胖子差点舍不得放手,迟景年抱起瘦小的男孩,看向在场唯一的成年人,言简意赅:“带路。” 孙亚从:…… 总觉得这孩子好像对他的存在有点不满,是错觉吗? 带路的时候,孙亚从总是忍不住回头看,这个动作由两个男孩做来诡异就算了,安全性也不高,他生怕一个不稳两个孩子都摔了。偏偏两个当事人一副坦荡且不以为然的模样,这反而让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让他头疼了这么久的货源问题就这么出乎预料地解决了,孙亚从松了口气,心情不错,等把两人送到最里面的房间,他贴(shi)心(xiang)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让他们能好好休息。 房里顿时只剩下两人。 第41章 传播 这个房间大概是专门为内部人员休息准备的,各种设备都很齐全。 迟景年把怀里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放在里面唯一的一张床上,看到男孩终于睡沉,他松了口气。 空落落的怀抱似乎让他有些不适应,迟景年蹲在床边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黑魆魆的视线在男孩苍白精致的脸上游移,面无表情的面瘫脸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迟景年忽然动了动已然麻木的双腿,爬上床,轻手轻脚地一点点挪到男孩身边,视线始终紧盯着男孩的变化。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等终于挪到了最喜欢的位置,小胖子在男孩身边心满意足地躺下,蹭了蹭男孩柔软微凉的面颊,微微勾了勾嘴角,速度快的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迟景年把男孩慢慢搂进怀里,如此契合,心底的空缺被再次填补,他安静地合上那双墨黑的眼。 一时间,这片天地里只余轻微的呼吸声。 ==================================== 冯颖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买了药,原本也没对清毒散抱有太大的希望,把药给了还在医院治疗的三叔后,她也没有再关注后续,想着这不知好坏的药三叔会吃的可能性也不大,却没想到仅仅一周后,她家就来了一个满脸狂喜的访客。 于凤元一出现就激动地抓住了冯颖的手,被冻得通红的鼻头也丝毫无法遮掩她急速起伏的心情波动:“谢谢!谢谢!阿颖!我……” 才刚刚开口,于凤元就情不自禁地呜咽起来,两颊如洪水决堤般流下几行眼泪。 顿时两口子就被吓住了,仔细看过去却又讶异地发现女人虽然在哭,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翘,这又哭又笑的狰狞模样实在称不上好看。 两人对看了一眼,对此颇为疑惑。 冯颖察觉到抓住她的手枯瘦冰冷得宛如寒冰一般,显然女人已经在户外走了很久了:“三婶,你先别急,有事进来说!” 于凤元点了点头,室内扑面而来的温暖似乎让她有些平静下来,她缓和了表情,却还是没放开紧紧抓着冯颖的手,像是抓着悬崖边唯一的救命稻草。 “今天你三叔的最新一次检查结果刚出来,”她吸了吸鼻子,顺着牵引向里走去,边走边喃喃,“当初老赵去检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当时检查出来都已经到了胃癌晚期,全身都扩散了,吴医生说怎么都熬不过三个月,我们求神拜佛的真以为没救了!” “却没想到这次去复查,那块肿瘤竟然已经缩小了很多,淋巴结居然也丝毫没发现扩散的迹象,吴医生知道了也很惊讶,他说……” 于凤元说到激动处,喉头又忍不住哽咽起来:“……他说,这是奇迹!” “我家老赵的胃癌现在应该只有中期了,吴医生建议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况可以选择把病变的部分手术割掉。他还说,胃部和其他的部分不一样,只要给它剩一点点,它慢慢就会自己长出来,到最后是有可能完全恢复的。” 冯颖她男人高兴道:“这是好事儿啊!大好事!这下大家都可以放心了!三婶,快别哭了,这么高兴的事情怎么还哭呢!” 冯颖没说话,三婶一直抓着她,这让她有点疑惑。这件事大家到时候一起通知就可以,完全没必要一知道检查结果就急匆匆地赶过来,而能让她三婶这么急着过来找她的原因…… 某种猜测划过她的脑海,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失了。 “但是,但是做了手术,一切就不能挽回了!”于凤元的表情既后怕又庆幸,“晚期的时候医生建议把胃整个割掉来延长存活时间,老赵自暴自弃了这才没做手术。幸亏没做!你看现在老赵肿瘤也小了,想想当初要是真听了医生的做了手术,那现在……” 说到这里,于凤元立刻想起来意,赶忙转头问冯颖,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勒进后者的骨头:“阿颖快告诉我,你送给老赵的那个清毒散从哪儿来的?你还有吗?” 冯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没收回。 她理解三婶现在的心情,也刻意不去在意她的动作:“我这儿已经没了。” 于凤元顿时急了:“那……” “三婶别急!”冯颖急忙补充道:“那药是我买的,就在怀庆路上的一家新开的药店里,那店叫……叫百草堂!” 然后她把她受寒发热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一边已经知道这件事的男人还时不时补充几句。 “百草堂。”于凤元呢喃了两遍,就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刻在脑子里,生怕自己忘了。 看着她的神情,冯颖心里已经有些了然,确认道:“三婶,那药怎么了吗?” “啊?”于凤元回过神,反应过来后,“阿颖,这次真的多亏了你!要不是你送的清毒散,老赵,老赵……” 想起当初的心灰意懒,于凤元眼眶一红,她后退一步,作势要给他们鞠躬。 这怎么受得起!冯颖和她男人急忙阻止了她的动作,转移话题道:“三婶,你确定是清毒散的作用吗?别弄错了。” “当然确定。”于凤元点头笃定道:“肯定是因为清毒散,老赵这几天甚至饭也吃不下,更别说药了,我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因为我逼着他吃了的清毒散。” 就像冯颖一开始猜测的那样,三叔一家本来是根本没打算吃清毒散的,毕竟这在他们看来就是亲戚的一点心意而已,没人会期望它有多么大的作用。后面的尝试是纯粹的死马当活马医,而在一开始,谁也没想到这匹死马最终竟然真的会救了一条人命。 “不聊了,”女人急切地看了看时间,转身准备离开,“我得去阿颖说的那家店去买清毒散,这么好的药不知道会不会已经卖完了……”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两口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冯颖想了想,突然套上外套跟着跑了出去。 “哎不是!等等!阿颖你去哪儿啊?!” 女人的声音远远飘来:“我带三婶去百草堂,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买的药,晚了我担心就没了!你领着老大老二去吃饭,吃完记得洗碗!” ============================= 冯颖和于凤元绝不是唯一被百草堂打动的例子,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青玉镇以及周边地区的很多角落。 自百草堂开业以来,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有许多早期或者中期的癌症患者通过服用清毒散真正得到了治愈,对比于西医对付肿瘤的传统治疗方法——化疗和手术,这无疑是真正的无痛治疗。而对于生存率极低的晚期癌症,目前虽然因为时间短暂还没有出现完全治愈的例子,但最早服用的那批人却已经出现了大幅度好转的现象,甚至已经有了晚期转为早期的例子,照这么看来,似乎离完全治愈也不过是时间的因素了。 这被称为绝症已经令无数家庭破碎的肿瘤竟在百草堂找到了治愈的希望,这消息最先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传播开来,多数人半信半疑,却在确认后欣喜若狂,为之痛哭。 清毒散如奇迹一般,通过病人以及其亲戚朋友自发的口耳相传,竟在短时间内吸引了无数关注的目光。 对癌症患者以及他们的家人来说,这是他们期待地几乎要绝望了的希望。 而对普通人而言,百草堂无疑在他们眼中留下了一个深刻印象,既然有清毒散这样神奇到让人难以置信的药品,那其他的药想必也不会差。 人总是会有这样的想法,好似爱屋及乌。 想来等到日后,等他们需要买药的时候,这些人下意识地就会走进百草堂,而百草堂这些起码都是百年传承的最适合华国民族的中药会让他们失望吗? 渐渐的,到最后,在他们的心里,百草堂终究会成为一个权威的代表。 一想起百草堂,人们就会下意识地安心微笑,同时发自内心的崇敬于华国沉淀积累千年的中医,那是世世代代先辈们足以跨越时间和地域的智慧与骄傲,更是一个真正可以称之为民族底蕴的瑰宝! 而这,就是孙亚从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却真实地久久盘桓在他内心深处的野望! 第42章 开学 这个寒假节日的气氛很浓烈,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满脸喜气地上亲戚家拜年,长辈们把带着美好的祝福把红包递给小辈,孩子们在家长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下买了许多烟花爆竹,然后兴奋地点燃,霎时,街头巷尾处处欢声笑语。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蒋玉琴准备了一大桌饭菜,和黎稚两个人一起坐在饭桌一角默默吃完,然后坐在冷清的客厅里看春节联欢晚会。晚会上依旧是那两个熟悉的主持人,偶尔扫向观众席的摄影机如实地反映出人们时不时爆出的愉悦轻快的大笑。 蒋玉琴支着下颚默默地看着,脸上像是黏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浆,做出任何表情都觉得疲惫。 黎稚微蜷着身体,静静地趴在沙发上,像是已然熟睡。 女人抬手摸了摸儿子微凉的侧脸,取出一条棉被盖在他身上,电视上主持人在动情地倒数。 “3——!” “2——!” “1——!!!” 仿佛无数人提前做好了约定,霎时间,璀璨绚烂的烟花在深蓝的夜空中轰然炸响,恍如白昼。 电视屏幕太小,女人缓缓起身,踱步走到窗前,从高处的视角看过去,绚丽的烟花似乎离她很近很近,它们在天空这片广阔的空间尽情展现自己最美的身姿,只求一瞬绽放,随后就毫无留恋地迅速凋谢,枯萎,消散,让人连怀念都觉得恍然如梦。 女人似乎看得有些累了,她把头轻轻倚在窗边的白纱上,静静地合上眼,烟花斑斓的色彩在她的脸上流水般滑过,激不起一丝涟漪。 蒋玉琴和黎稚的春节和其他的时间区别不大,蒋玉琴在家休息了三天后照常上班。黎稚倒是闲了下来,迟景年在放假的第三天就被接回帝都去和家人过年,没有人意料之外地出现,于是多数时间,黎稚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就逗逗小猫,出去溜达一圈,或者上网和小黑客“玩耍”一番,混不似快忙到飞起的孙亚从。 开学的第一天,温度已经略有些回暖,然而依旧保持在让人瑟瑟发抖的状态,天空还轻飘着细小的白雪,慢悠悠地从在眼前拂过。 领完书,班主任小王老师又训了些话,宣布解散的一瞬间,学生们欢呼着呼啦一下子冲出教室,听不见老师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喊:“……记得调整一下状态!明天正式开学!别迟到!” 黎稚看着眼前堆着的十多本书发了会儿呆,最终撇了撇嘴,把书一股脑地塞进了课桌里,背着空荡荡的书包就走出了教室,他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路过老师时还记得礼貌问好。 “王老师,明天见!” “哦……好。” 对于男孩的动作从头看到尾的小王老师愣愣地应了一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站在讲台上,看着男孩课桌里因为胡乱堆叠而露出的课本一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下意识地追了出去,可惜人已经走远了。 ……心真大啊。 她不禁这么想到。 已经走出校门的黎稚显然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他只是在刚刚看着杂乱无序的桌面和书包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学校一切需要动手的事情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迟景年包圆了,他帮他做值日,帮他整理课本,帮他削铅笔,甚至帮他系鞋带,连带大部分作业也搞定了。 以至于大半个学期下来,他现在连简单整理书包都觉得麻烦。 ……这可真是堕落了。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后,黎稚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心安理得地把课本一塞,自然而然地准备等着迟景年像田螺姑娘一样突然出现,然后帮他解决掉所有他不耐烦处理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在内心深处,这对他来说仿佛是一个非常习以为常的习惯,连这么做的理由都不需要思考。 可惜,迟景年久久未归,连开学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虽然似乎给班主任请过假,但显然班主任不会特意在学生面前说出他请假的理由。 不过看小王老师的态度,离小胖子回归的时间应该不长,或许这两天就能在某个地方看到他。 黎稚撇了撇嘴,虽然很烦那家伙某些屡教不改的“坏习惯”,但看在“合胃口”再加上“很好用”的份上……他觉得自己或许还是可以容忍他的。 孙亚从等在光明小学的校门口,周围等待着孩子的父母的目光如有若无地看向他的方向,或者说,汽车的方向。 因为工作的原因,他渐渐也开始习惯用汽车了,虽然太过引人注目以及总有些路不能驶过去,但作为自国外引进后就逐渐流行起来的交通工具,四轮汽车自有它便捷舒适的一面。 透过半透明的车窗,那个瘦小熟悉的身影慢慢步入青年的视线,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速度,漫不经心的眼神,苍白的面颊,男孩两手空空地插在兜里,在撑着色如霓虹的伞的人群中,独自缓缓走来。 细小纯白的雪花缓缓落在男孩的发上,眉上,羽睫上,他轻轻一眨眼,就仿佛有细碎的冰凌落入黑白分明的眸中,竟恍然有种逼人的清寒。 第43章 报道 孙亚从五指张开轻轻擦拭着男孩的头毛,掌心压下毛巾拭去两颊的水迹,手下的男孩闭上眼乖乖地任他动作,就像每一个乖巧爱娇的孩子,然而刚才看到的画面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个孩子到底怎么会长成现在这副模样? 聪明得过分,也对自己不在意得过分。 孙亚从不好置喙别人的家事,最终只好叹了口气:“你这小鬼,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吗?全身上下没几两肉,贫血就算了还动不动就睡过去,就这副样子还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这么冷,雪化掉你会冻感冒的知不知道……” 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会有这么婆婆妈妈的一天,次数还不是一次两次,果然这孩子是他的克星吗? 湿发确实不舒服,虽然黎稚基本不可能因此生病,但有人帮他处理掉他还是乐于享受的。 黎稚随他在耳边念念叨叨,随手拿起一份被放在一边的报纸,本只想打发一下时间,没想到展开一看就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 手上这份报纸用一大块版面报道了有关百草堂的情况,开头陈述了当前因为百草堂以及其独一无二的清毒散造成的轰动以及万人哄抢的场景,之后简述了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详细说明了清毒散的作用,并附上了对几位癌症病人以及病人家属的采访记录。 “……虽然目前还没有权威机构或者已知的医学原理能够证明清毒散对癌症的治疗作用,但从大部分患者的临床反应来看,清毒散有很大可能性确实具备百草堂向群众说明的作用……” 从这篇报道来看,虽然笔者试图做到客观,下笔时刻意避免融入自身的感情因素而尽量使用事实依据来说话,但这只是因为职业道德而已,从全文来看,这个人对于百草堂的正面看法和喜爱根本丝毫都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绝症患者的曙光——万人齐聚的百草堂!》,”黎稚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念出这则报道的标题,歪着脑袋斜看向认真给他擦头发的青年,“记者一直在夸百草堂呢,叔叔做得不错啊,要不要boss给你个大红花?” “别乱动。”制住男孩不安分的小脑袋,听到他话语中的戏谑,孙亚从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手上的动作不停,示意男孩看向边上剩余的几份报纸,“boss的小红花现在还承受不起,赞同的声音现在还是少数,或者说,现在注意到百草堂还是少数,那么多家报社,我也只找到这么四份报纸提到了我们百草堂的,而且还都是z省本地的。” 黎稚若有所思地颔首,确实,报纸虽然向来以及时自称,但比起后世的网络传播还是慢得多了,一个月的时间,一家只在青玉镇有实体店的新兴药店,无论销量如何,能引起报社的注意还要多亏癌症这个话题的敏感度了。 拿起剩下的几份报纸,《能治愈癌症的清毒散!是哗众取宠还是真有其事?》、《清毒散的效用尚未证实,民众切勿跟风!》、《庸医的大话:中药治愈癌症?可笑!》,如今还没有标题党这种群体出现,很多时候报纸的标题都完全能体现整个报社对此所持的态度。 不像第一份青玉报的重视和支持态度,在剩余的这三份报纸里,有关于对百草堂的报道只占了版面的一角罢了。 前两份报道的态度暧昧不明,只是在呼吁群众不要盲目相信商家的宣传,要保持理智而已,但这最后一份……居然从一开始就像是把百草堂踩进了泥土里,简单概括它的论点,却无非就是中医这种很多都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医学有多么不可靠罢了。 孙亚从发现黎稚的目光一直定在某个方向,顺着看过去就看到了那篇一开始让他相当气愤的报道。 “那份是今日报,虽然一开始觉得这家报社简直不可理喻,但仔细想想却也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了。”孙亚从摇了摇头,叹道:“这家报社属于外资企业,外资完全控股,z省不过是分部罢了,这家公司的高层基本都是不了解华国文化的外国人,和他们谈阴阳平衡、谈穴位分布根本就是对牛弹琴,对他们来说,弄不清原理的中医大概和巫术是同一个概念吧。” 终于用干毛巾擦干了男孩的头毛,孙亚从把毛巾塞回了收纳盒,踩下油门,汽车在一大片围观群众的目光中向远处驶去。 “这四份报纸里,只有青玉报是支持我们的,也只有青玉报在报道之前做了认真地考察并联系百草堂做了些采访,因为青玉报是专门报道青玉镇上发生的事情,而其辐射范围也只在青玉镇以及一些周边城镇。而其他三份,起码都是以整个省为单位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会特别关注一个小镇上发生的事情,也不会为此多费心力去做调查。更何况,他们也都在报道中说明了这只是猜测,对此造成的影响不负任何责任。” 黎稚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色淡淡道:“所以,你想尽快开百草堂的分店是因为这个?” 孙亚从却摇了摇头:“百草堂走向全世界是必然的,我只是担心信息的滞后会延误更多人的治疗时机。” 黎稚按照他的思路:“所以这样的话,不如尽快扩大公司规模,把药卖到患者家门口的同时,顺便也让这些报社不得不主动为百草堂做宣传?” 孙亚从颔首:“等公司的规模和知名度到达某个程度,全世界急于求医的人都会聚集过来。” “就像当初我和爷爷那样。” 黎稚靠在座垫上,半合着眼看着车辆逐渐驶向郊区的路线:“有件事一直忘了问,为什么昨天突然打来电话问我愿不愿意给别人看病?” 而且时间还是在半夜,黎稚昨晚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却被电话的震动弄醒了,他黑着脸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听到对面讲的话也没过脑就随意地“嗯嗯嗯”,幸好孙亚从也只说了没几句就结束了电话,否则这只珍稀的大哥大非得报废不可。 直到今天出校门的时候看到了孙亚从的车,他才想起来昨晚应了什么,不过反正应都应了,走一趟也无所谓,正好开辟新地图。 孙亚从解释道:“百草堂扩展规模要走很多的程序,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完成,所以我打电话拜托周爷爷,没想到周爷爷听说这件事以后,问我能不能让清毒散的原主人,也就是小稚你,去看看他孙子的病。” 黎稚挑眉:“交易?” “你想到哪儿去了?爷爷和周爷爷是年轻时候认识的,感情很深。”孙亚从笑叹,“周爷爷已经答应帮忙,让我找你也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当初爷爷也帮永泽看过,回来后就叹气说是这孩子活不过二十五。周爷爷知道我爷爷的病,之前也常来看望,现在知道爷爷病好了,也许觉得你会对永泽的病有办法,找你试试而已!” 其实孙亚从本来是想拒绝的,他不想让一个孩子背负别人的沉重期待,也不想万一治疗失败让周家再次承受希望破灭的打击。 但拗不过他十分尊敬的周爷爷的恳求,想到年纪轻轻就被迫直面死亡的周永泽,他还是打了电话,把选择权交给了黎稚,却没想到男孩答应地如此爽快。 孙亚从看了黎稚一眼,虽然明知道男孩医术其实说不定远超其他人的预期,但看着男孩稚嫩的眉眼,还是不禁安慰道:“不用紧张,治不了也不要紧,那不是你的错。 黎稚意味不明地斜睨他,懒得开口。 车辆行驶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在一处位于山脚下的别墅外停了下来,经过通报后,周家的管家很快走出来把他们引了进去。 或许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一些事,周管家在看到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两人跟在周管家的后面一路向里走去,路上,黎稚时不时左顾右盼的,十分好奇的模样。 周管家疑惑道:“孩子,你在看什么呢?” 男孩自然地回过头露齿一笑:“这里很漂亮,人也很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像书上写的世外桃源的地方!” 没人发现他在“少”字上加了重音。 孙亚从奇怪地看黎稚,男孩可是很少笑得这么天真无邪的,当然,每次这么笑的时候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了解黎稚的周管家却没发现不对:“也许吧,永泽少爷需要静养,所以老爷和永泽少爷搬到了这里,没有带上多少人手。” 男孩像是了然地点头,这暗处隐藏着的十步一人的数目自然是不计算在管家口中的人手之内的,那种熟悉的铁血气息,非手上沾过无数鲜血的人不可有。 接下来的路上没有人再说话,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打开大门,隐约的,大厅里似乎不止一个人。 “老爷,孙少爷和黎小少爷到了。” 黎稚慢慢走了进去,第一时间看向坐在主座上的老人,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满是苍老的双眸沉淀着与孙爷爷相似的智慧,那是岁月给予的馈赠。 黎稚微笑,正想走过去,却不防边上突然窜出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来不及躲开,黎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压在了地上,身上的人轻柔地护着他的后脑,手上的动作却恨不得把他整个包裹进怀里。 动!弹!不!得! 这熟悉的味道!这熟悉的姿势!这熟悉的粘人! “迟景年!你给我起开!” 生气! 第44章 见面 虽然黎稚想过会在这两天再次见到迟景年,但见面的地点却绝不会是在这里,见面的方式也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挣了挣被压住的手,试图甩开小胖子爬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迟景年紧紧扒住他的爪子。 趴在他身上的迟景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把大脑袋埋在男孩颈窝里装死,怎么都不肯放开手。 才一个月不到而已,他却感觉似乎已经与男孩有几个世纪没有见面了,这种错觉却熟悉得让人心悸。 就当黎稚考虑抬脚把人踹开的时候,一个男声在他行动之前响起。 “年年,你把人压疼了,快起来。” 迟康栩在黎稚走进来的时候就认出了他,这个和自家儿子一起被绑架,后来就成了唯一能让儿子有反应的孩子,说来也是颇有缘。 他可是知道自家儿子有多黏这孩子,当初为了把迟景年带回帝都过年,他们可是费了好大功夫都差点没成功,最后还是先斩后奏把人半强迫地拎走的。 回到帝都后迟景年也没安生过一天,天天面瘫着脸,也不说别的,像是只会重复“我要回去”四个字,好言好语劝他的时候就转过脑袋发呆,恨不得在脸上贴上“我听不见”的标签。 好几次,如果他们的注意力有一段时间没在他身上,迟景年转眼间就能悄无声息地从众多保镖的眼皮底下失踪,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等迟家人仰马翻地找到他,他竟然正拎着小行李不言不语地等在车站口! 迟康栩和沈云茹被折腾头痛,但不得不说,这真是他们儿子自出生以来最情绪外露最活泼的一次,小面瘫锲而不舍的模样在他们眼里也是可爱极了的。痛并快乐着,他们心情复杂又难掩愉快地陪着自家儿子折腾,倒是经此隐约了解了儿子究竟能有多执拗。 年后的事情多,等迟康栩终于忙完,带着迟景年飞回青玉镇的时候已经很晚,又正好想起周老爷子就在附近静养,干脆就给儿子请了一天假来探访了,其中迟景年得知自己必须再晚一天才能见到心心念念的男孩之后闹的别扭忽略不提。 自家儿子闹了这么久,迟康栩也自然而然地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升起了一丝好奇,本想之后正式见一面,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就碰上了正主。 迟康栩认出黎稚的身份,正惊讶的时候,余光就看到迟景年找到鸡妈妈一般毫不迟疑地把人扑倒在了地上,还把自己的大脑袋拱在男孩瘦弱的颈窝里,惹得男孩憋红了脸都爬不起来。 这两个孩子倒在地上的画面落在迟康栩的眼里,竟然瞬间严丝合缝地转换成了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和一只不小心被掀翻了怎么都爬不起来的小乌龟,十分逗趣。 咳了一声压下冲到喉底的笑意,眼看着底下的男孩有要生气的迹象,迟康栩这才上前拎起了自己的儿子,而迟了一步的孙亚从赶忙扶起黎稚,顺带帮他理了理衣服。 “叔叔喊你小稚吧,”迟康栩松开手,无语地看着自家小胖子迅速跑回了男孩身边,眼睛闪亮亮的,不禁有些心塞,自家儿子还没对自己这么亲近过呢,“小稚,刚才有没有摔疼?” 黎稚没有回答,拍掉小胖子伸过来的手,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迟景年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把男孩惹生气了,顿时站在边上不敢凑近了,眼巴巴的模样颇有些委屈。 这家伙装委屈真是愈来愈熟练了! 黎稚哼了一声,扬着小下巴看向这个陌生的男人,随手指了指迟景年,转而问到:“叔叔和这家伙是什么关系?” “我是年年的父亲,小稚没见过我,不过叔叔经常听年年提起你,听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迟康栩淡定自若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家儿子根本总共都没和他们说过几句话,关于黎稚的一切,他都是看资料或者从小王口中得知的。 深知迟景年尿性的黎稚一眼看穿了面前这个貌似精明正经的男人的胡说八道,颇为鄙视地瞥了他一眼,但也懒得拆穿:“叔叔怎么会在这里?” 迟康栩被男孩黑白分明猫儿似的黑眸一看,下意识地挑眉,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孩子看穿了。他甩掉莫名的心虚,刚想开口准备解释。 周老爷子走了过来:“没想到你们两个孩子竟然是认识的,哈哈,这可真是缘分啊!” 孙亚从看着周老爷子道:“周爷爷,这位是?” 周老爷子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我都忘了你们还没见过,来,我介绍一下。” “亚从,这是我外甥的独子康栩,迟康栩,我之前可能和你提起过。” “康栩,这是亚从,也算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当年要不是他爷爷在战场上救了我好几条命,我早就死了!这次啊,是让亚从请这孩子帮我看看永泽,永泽这病啊……哎!” 迟康栩和孙亚从互相问候了一番,继而疑惑道:“看病?舅舅是说小稚吗?” 迟康栩看着黎稚的小身板,面色隐隐有些纠结:“这孩子才这么小,能看永泽的病吗?” “嘿,你别看不起人家年龄小啊,老孙的癌症可就是人孩子治的。”周老爷子瞪他,看到他诧异的表情才转头叹了口气,道:“不过能不能治永泽……这得等会儿才知道了。” 周老爷子在两个孩子面前蹲下身,想到刚才进门的画面也是忍俊不禁:“小稚?我还从没见过年年这么喜欢一个人呢,小稚以后和年年一样叫我太爷爷吧。” 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过来,他们都知道这代表了认同,这声太爷爷所隐含的意思相当于认干亲了,而周老爷子的干亲……足以使大部分人趋之若鹜。 “我之前向亚从和你孙爷爷那里打听过你的事,”周老爷子和蔼地看着男孩,目光里却掩藏不住一丝期待:“你还太小……周爷爷知道这也是有点强人所难了,小稚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试试看就好了。” 黎稚歪着脑袋眨了眨眼,不置可否:“周爷爷的孙子是叫永泽?他生的是什么病?” 周老爷子无奈苦笑:“这病啊……不好说。” “永泽昨天吹了风着凉了,正在房里休息呢,我带你们上去吧。” 第45章 周永泽 周老爷子领着两个孩子走在最前,众人跟在后面踏上楼梯,黎稚的余光瞥到了跟在最后满脸刚毅的小王,小王发现了他的视线,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作为问候。 “永泽他妈妈怀孕的时候受了刺激,七个月就早产了,所以,这孩子一出生身体就不好。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永泽,是在医院的育婴室里,身体瘦瘦小小的,看起来还没有猫崽子大。” 周老爷子边走用手对黎稚比划了下,回忆起自己孙子出生时的模样让他的脸上不禁带上了一丝笑意,转瞬又化作了伤感:“也是因为这样,永泽很容易生病,小时候起,只要吹到一点点风,永泽就可能会高烧好几天,咳得像是要断气一样,所以啊,我们根本不敢把孩子带出去。” “那时候请了老孙来看,他说是先天气血不足,但只要好好调养个几年,完全恢复不可能,比正常人稍弱还是可以的,这样至少对寿命的影响不大。” “在那之后,永泽吃了几年中药,身体果然好了很多,能跑能跳,笑笑闹闹顽皮得很!” 他颇为怀念地朗笑了两声。 然后又想起了后面发生的事情,老爷子忍不住唾了一口,怒道:“如果不是那伙丧心病狂的拐子,永泽怎么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黎稚见他停下,便追问了一句以表示自己有在听:“发生什么事了?” 周老爷子顿了顿,看着男孩稚嫩的脸叹了口气:“那时候永泽……才四岁,也是我们没有照顾好,过节的时候孩子闹着要去集市看看,我们也就随他去了,结果就这一次,永泽就被拐子给……” “我们发现了就急忙追过去,也许是我们追得太紧,让那伙拐子害怕了,他们居然就把孩子在半路上扔下了……” “那么冷的天啊,永泽被扔在雪地里快两天,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冻得人事不省了……那次,永泽差点就没熬过去。” “后来孩子勉强算是救回来了,但身体的底子也算是彻底坏了,三天两头的进医院,大病小病不断,每天光吃药就得花去大半个小时,但这些药也是治标不治本。” “发烧了,吃退烧药,病好了,但很快又会再次发热,然后再吃药,有什么用呢?一次次下来,药吃了这么多,身体都有了抗药性。永泽生病的次数愈来愈多,但药的作用却是越来越差!” “后来,老孙说永泽要静养才有可能延长寿命,我儿子他们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我这把老骨头就带着永泽搬到这里了。” 众人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们很多人其实只知道个大概,现在听到周老爷子的一番剖白,才明白了为什么周永泽的身体会破败成现在这样。 迟康栩对于这件事知道的更多,他本就对这个年纪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弟弟心存怜惜,如今经历过儿子差点被撕票的事情后,更能理解周老爷子的心情:“那伙拐子后来怎么样了?” 周老爷子双目一厉,冷哼:“当然是进了他们该进的地方!” 拐卖儿童可是重罪,更何况一条杀人未遂他们也是逃不了的,他还在暗中安排了一些人,下了死命令,务必让那伙拐子得到足够的教训! “我们到了。”周老爷子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把男孩拉到了身边,变脸似的对他温和地一笑,推门准备走进去,“永泽,醒着吗?看看谁来了!” 紧闭的门缓缓打开,室内开的暖气扑面而来。一个清瘦的背影映入眼帘,而背影的主人仅着内衫,安静地坐在床上,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的方向,没有人看得清他现在的表情,冰冷暧昧的光线在他的身下投射出厚重的阴影。 听到身后的动静,周永泽顿了顿,然后回过头来轻轻笑了笑,面色虚弱,唇角还有些干裂的痕迹,明澈柔和的眸光却一如冬日暖阳,好似能融开千年不化的寒冰,令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爷爷。” 他道,音色喑哑而轻柔。 老爷子愣了愣,继而皱了皱眉:“永泽,你怎么坐起来了?衣服还穿这么少!再受凉了怎么办?!” 他走上前,熟练地替小孙子披上外衣,看得出来不是一次两次了。 因为周永泽很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做废人来看,所以周家并没有特意请护工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这些事情向来都由他自己或者家人来做,而自从搬到这里,做的最多的自然就是周老爷子了。 周永泽勾唇笑了笑,拉着爷爷的手似乎撒了个娇:“没事的爷爷,房里还开着暖气呢!再说了,永泽怎么能剥夺爷爷来帮永泽穿衣服的机会呢,对不对?” 周老爷子听着后面的歪理,作势拍了拍孙子的头,眼里却也忍不住浮现出宠溺的笑意:“你这小子,合着你没穿衣服还要怪爷爷来得太晚了?” 周永泽笑笑不说话。 他看向陆续走进来的众人,熟稔而亲切地打招呼:“亚从哥和栩哥也来了啊,还有,这是年年吧,长这么大了?” 几人一番亲密地寒暄后,周永泽才转头看向黎稚,明明先前男孩一直隐隐被围在众人中间,周永泽问候完了一圈,却好像现在才看到男孩似的停顿了下,唇角的笑容却愈发柔和,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暖意:“爷爷,这个小弟弟是谁?我以前似乎没有见过?” 这询问落在耳中似乎再寻常不过,但黎稚却轻易地发现了隐藏在这句貌似单纯的疑问中的诡异违和感。 黎稚眯了眯眼,收回看向窗户的视线,意味不明地看向面前这个看似无害的病秧子。 周老爷子介绍道:“这是小稚,爷爷专门请来给你看身体的,别看他年纪小,你孙爷爷和亚从哥哥可是对小稚的医术赞不绝口呢!” “哦?”周永泽微笑的唇角顿了顿,然后唇线微妙地后扬,话语中却充满了真挚的赞叹,“那真是要麻烦小稚了。” 黎稚慢慢踱上前,定定地看着他轻笑道:“怎么会麻烦呢?” 毕竟,有趣的人总是应该受到优待的。 中医的问诊讲究望闻问切,虽然一眼就能看出周永泽的病结所在,但黎稚今天很愿意走个流程。 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他的面色,还翻起周永泽的眼皮观察了下,周永泽似乎对此相当熟悉了,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围观的众人带着些许紧张和感慨地看着他们,各有所思,没有人出声打扰。 被嫌弃的迟景年站在一边,看着两人毫无缝隙的皮肤接触,紧了紧拳头,不自觉地微微鼓起腮帮子。 看完了,周永泽自觉地伸出了手腕,黎稚冲他露出了甜蜜的梨涡,食指中指并拢,刚准备搭上他的手腕,却被边上突然伸出的不明物体阻止了。 仔细一看,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把刀! 一把还未展开的,瑞士军刀! 第46章 对称 注意力一直放在这边的人都愣住了。 对床上的病秧子兴趣正旺盛的黎稚感受着指尖冰凉锋锐的金属触感,眨眨眼,继而眼角抑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莫名的,哪怕他还没有转头去确认是谁飞出了这横来一笔,心里却已经肯定了人选。 黎稚挑着眉转过头,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那只小胖子的的大脸。 黎稚保持着微笑,却眼神死的用目光询问迟景年这是准备闹什么幺蛾子。意外的是,周永泽居然也与他同步了,同样的像是在闪闪发光的微笑,同样的被破坏了兴致的黑沉沉的视线,唯一不同的只是他眼底闪过的戾气。 知道自己打扰了男孩的兴致,迟景年目光漂移不敢与之对视,手中握的刀却依旧阻隔在男孩和周永泽将要接触的皮肤之间,没有丝毫偏移。 几个大人回过神来,看着这个画面倒是都没有担心,还有闲心开始闲聊起来。 周老爷子疑惑道:“年年这是准备做什么?” “不清楚。”迟康栩摇头无奈自嘲,“商场上,别人都说我精明。但一个一直照顾不好孩子,也弄不懂自己儿子的想法的父亲,哪里谈得上精明呢?” 通过一路的交谈,再加上周老爷子从前的只言片语,孙亚从已经有些了解迟景年这孩子的状况,不禁开口安慰道:“不用自谦,你已经把孩子照顾得很好了。” 迟康栩笑了笑,倒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指了指三个孩子的方向:“小王,你每天都跟着年年,你知道那把刀是从哪儿来的吗?” “不,在这之前,我从没有在少爷身上发现过任何刀具。” “但是,”小王木着脸道,“我记得似乎有在黎少爷身上看到过不知名的利器,结合绑架案,我猜测那是为了自保才随身携带的。至于少爷,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其实小王说的这些都是猜测,偏偏在仔细思考过后,这就是最有可能的原因,否则为什么一个孩子会在自己身上藏着一把凶器呢? 对比起其他人,小王对此感到的震惊要更深一些,他天天跟在迟景年身边,却从没有见过这把刀,更不用说了解它的来源以及隐藏方式。甚至,在迟景年自己主动拿出来之前,这把体积称不上小的刀,竟然让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绝对不是一个孩子能够在无意间做到的。 自闭?无害?柔弱?内向? 小王觉得,他需要重新在自己脑海里建立起自家少爷的印象。 周老爷子皱起浓眉:“绑架?” 迟康栩简单陈述了一遍事情经过,然后解释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快半年了,怕您担心,就一直没有告诉您。” 周老爷子瞪眼,跳起来毫不客气地给了他脑门一下:“这种事居然敢瞒着我?!是不是要等人真找不到了才想起我来啊?!” 迟康栩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在周老爷子面前他就像从没有长大过那样,总是拿不出面对别人的能言善辩。 这是他如今在世的唯一一位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了。 孙亚从抬手扶住总是忘记自己是个老人家的周老爷子:“周爷爷别气,迟先生这不也是担心您吗!” 他没想到来这一趟还能听到这么多在男孩身上发生的事情,看了眼病床的方向,下意识叹道:“这孩子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围在一起的三个孩子,显然各自有各自的理解。 大人们的谈话丝毫没有影响到这边,迟景年黑得慑人的瞳孔轻轻转动,从周永泽身上一晃而过,然后又移向他身上的毛毯,身下露出来的被单,窗口的布艺窗帘…… 周永泽感觉背后一凉,他轻飘飘地看了眼小胖子,眼底似乎闪过丝丝狰狞的晦暗,转瞬间就被温软的笑意吞没,不过才十岁出头,却已然有了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雏形。 看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有找到他觉得合适的东西,迟景年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苦恼,视线晃了晃,然后竟然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不再犹豫,他的右手轻轻一抖,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刃就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动作说不出的纯熟利落,像是已经提前模拟了千遍万遍。 刀刃一露,霎时吸引了众人的视线,迟康栩皱眉看着自家儿子危险的举动,准备走上前夺过刀柄,他轻斥道:“年年,这个很危险!听话,快把刀……” 却没想到他才走了一步,迟景年已经动作起来了。 迟景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迟康栩的劝阻,他握着刀柄,在一阵不明所以的惊呼声中,下手在自己的衣角干脆利落地一划,一片巴掌大的衣料顺势滑落在他的掌心。 他偷偷抬头,正好对上男孩若有所思的视线,一惊,迟景年急忙挪开视线,耳廓却诡异地红了些许。 垂眸,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打下弧形的阴影,迟景年板着面瘫脸,表情异常严肃地拿起那片衣料,认真仔细地把它覆盖在病秧子伸出来的手腕上,直至两人有可能接触到的皮肤一丝一毫都没有露出来为止。 做完这一切,他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往上拉了拉,随后又迅速平复。 周永泽感觉自己的眼角微微跳了一下,他面不改色地笑道:“年年,你这是?” 迟景年的目光下意识地往男孩的方向飘过去,飘到半路又僵硬地挪了回来:“手,会脏的,不要碰。” 这解释真是十分不走心,还说不出的简单粗暴。 似乎终于明白小胖子在作什么妖的黎稚:…… 察觉自己好像被嫌弃的周永泽:…… 隐约感觉目击了争宠现场心情十分微妙的围观群(jia)众(zhang):…… 或许已经十分习惯于小胖子各种各样的作妖,黎稚回神的十分迅速,他嘴角无意义地一扯,淡定道:“那我们开始吧。” “咳咳,”心理素质强大的周永泽轻咳了一会儿,表情温和自然,仿佛刚才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好,麻烦你了。” 黎稚轻笑着点头。 诊脉的时间向来因人因病不同。号脉的最佳时间是在早晨,在一天的开始,由于人体休息了一夜,气血未动,此时最能反映出各脏器功能的真实状态,其他时间也行,但最好在号脉前先静坐一段时间,使人体恢复到气血未动的状态。 通常是按照上述方式号脉,但周永泽身体弱,长期不做剧烈运动,气血本身就没怎么波动过,当然也不影响此时号脉。 黎稚把病秧子的左右手都号了一遍脉,因为脉象复杂,又装模作样地延长了号脉时间,中间迟景年又割下了一片衣角,这下他的衣服总算是对称了。 黎稚沉吟间,突然感觉肩膀一沉。 周永泽带着些许微妙的愉悦,在身后那道似乎要洞穿他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的视线中,轻轻把头靠在男孩瘦小的肩膀上。 众人只能从他多了丝疲倦感的眉间猜测他的虚弱和疲惫,因为他面上依旧如暖阳般的微笑而心生钦佩和怜惜,却听不到他在男孩耳边轻声的呢喃—— “你知道吗?每天,每天都有那么多人,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说自己医术高明,可惜,都是些废物点心。” 笑意如兰,犹胜毒蛇嘶鸣。 “小杂种,说说看,你又是怎么骗过爷爷的?” 听到这话的男孩眸底有某种晦暗的东西一闪而过,面色不改,面上的笑意却渐渐加深。 “你想知道?”黎稚侧头,合上眼轻轻靠在周永泽的脑袋上,日光下,两个同样苍白通透的男孩头碰头互相依靠在一起,如画般的场景美得让人微醺,“我再做一次给你看吧。” “好不好,病秧子?” 第47章 针灸 小杂种? 这个病秧子可真是挑了个刺激的好词。 黎稚背对着众人起身,动作轻柔地把周永泽的脑袋从自己肩膀上挪开,在他震惊中暗含暴戾的视线中,把病秧子像洋娃娃般轻轻摆放在床上,还好心地为他调整了角度,防止其他人的视线看到周永泽现在的表情。 这可是病秧子如此精心装饰的精美外皮,若是被轻易破坏掉了,岂不实在可惜? 不知为何全身动弹不得的周永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当成玩偶一般随意摆弄,口不能言的感觉让他眼里暗含的戾气愈发浓厚。 周永泽平生最恨这种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仿佛是有人在耳边时时刻刻提醒着,带着深深的恶意宣告着——无论他如何拼命挣扎,也无法摆脱自出生以来就仿佛已然注定他会困于高楼,亦或者是任人摆布、暴于风雪的命运! 他对这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深恶痛绝! 在没人注意的角度,周永泽眼里张牙舞爪的狰狞暗色铺天盖地,眼角却隐约有一丝脆弱晶莹飞速闪过,还没等人注意到就已然彻底消失。 乐此不疲地引爆病秧子的地雷,黎稚愉快地迎上他杀人般的视线,温柔地轻抚病秧子柔软的额发作为漫不经心的安慰,甜腻的梨涡落在周永泽眼里极其可恨。 迟景年瞳孔放大,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却又在男孩一道轻飘飘斜过来的眼风中委屈地退回了原处。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懵懵懂懂的,但迟景年隐约预感到,如果他今天再次破坏了男孩的兴趣…… 他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会被赶出来的。 黎稚满意地微笑,开口却是对着身后渐渐聚拢过来却礼貌地与床保持了一段距离的众人,他仿佛极为认真地诊断道:“脉象浮紧,舌苔薄白,面色微黄,轻咳低热,但没有鼻塞的表现。” “周老爷子,你孙子昨晚是不是发了高烧?”黎稚从最近的情况说起,“有些邪风入体的迹象,但之后应该得到了及时准确的照顾,这才让病情没有进一步扩散,今天早上退烧后,一直维持着低热状态,直到现在。” 毫无疑问,外表是最容易造成误解和怀疑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男孩只是按照常规流程检查了一遍之后,就能了解到这些极微的细节,顿时,一些原本隐晦的半信半疑的目光变了变。 这些人里,或许只有孙亚从了解一些黎稚医术的真实水平。 周老爷子眼里的亮光更浓了些,他显然没有注意到男孩疏离的称呼,颔首道:“对,昨天永泽发烧后,经过检查,我们才发现大概由于是佣人的粗心,昨晚房里的窗户没有关上,这才导致永泽受了寒。幸好别墅里习惯随时准备祛寒药,永泽喝了药之后休息了一晚上,早上醒来病情就好转了许多。” “小稚,永泽他究竟是……” 黎稚没有理会他的疑问,漫不经心的视线缓缓划过病秧子白皙光洁的手腕,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 男孩继续道:“气血不足,筋脉凝滞,脾虚,脉搏弱,典型的先天不足之症,再加上由于幼年长时间的受寒,身体的免疫能力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从而导致体质虚弱,极易遭受病毒入侵。” “治病容易,重建免疫系统却难。但若是不重建,人体就像是赤身行走在外太空,很快就会因为无法适应外界的压力而再次病倒,也怪不得到了如今只能静养的地步了。” 周老爷子和周管家脸上划过隐痛,但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想必是早就了解到了这些状况。 “短期内这些问题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致命的危害,大多都是些常见的小病,”黎稚淡淡到,“但若是生病的次数多了,人体自主修复能力跟不上身体被破坏的速度,这些小病最终将会使机体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从而大大缩短人体寿命。” 也就是说,这些不起眼的小病,终究会转化为让人绝望的结局。 周永泽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睛,似乎是试图眼不见心不烦,听到这些面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些老孙也说过。”周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随后苍老而清明的眼睛看向床边身形瘦弱的男孩,“小稚,有什么药可以治疗永泽的吗?哪怕只是调理作用的也好。” 黎稚对上他闪着微弱希冀的眼,微笑着摇了摇头,眼里似乎带着不谙世事的澄澈纯良。 在场的人都是和周永泽沾亲带故的,哪怕先前有预料,但等真的看到这个结果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来,在这片突兀的沉默中了然了一切,周永泽的表情依旧平静,被放在被子里的手却下意识地紧了紧,关节发白。 ——骗子!都是骗子!!! “能完全治好他的药是没有的。”黎稚恶趣味地顿了顿,转身回到床边,意味不明的视线扫过小病秧子那张似乎十分淡然的面孔,漫不经心地吐出让人如闻天籁的话语,“但这并不是指不能治。” 什么? 周永泽听到这话,羽睫微颤,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假装木头人,下一秒就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直直望向男孩的方向,眼里含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真实存在却脆弱的希冀,却正好对上了男孩的视线。 四目相对,周永泽立刻就发现了那双漆黑眼眸里几乎毫不掩饰的戏谑,让人瞬间怀疑起刚才那句话的真实性。 ——骗子!都是骗子!!! ——他还在期待什么?期待这些废物吗?! 在这个隐蔽的角落里,周永泽几乎完全放弃了伪装的表象,目呲欲裂地瞪视着黎稚,视线里有着惊人的几欲暴体而出却被强行抑制的戾气。 但被莫名束缚了手脚,受困于人无可奈何的病秧子瞪到眼眶酸涩,却根本无法依靠视线伤到男孩分毫。 无力的事实深深印进脑海,却反而使周永泽渐渐冷静下来,视线竟慢慢褪去暴戾,最终转为了一种绝对的森冷,表面的死寂中透着彻骨的寒气。 周永泽淡淡地闭上眼,不再做无用功。 ——哦咯,再玩下去会不会把这个病秧子玩坏掉? 背对着众人的男孩挑眉,眼底有种略带兴奋的跃跃欲试。 同样听到这句话却只看到了男孩背影的周老爷子震惊地抖了抖嘴唇,下意识扶着身边的人向前走了两步:“小稚,你的意思是……” 到了周老爷子这个位置上,已经很少有人能够再承担得起欺骗他的后果了。若是心怀不轨或者没有真材实料的人,通常在见到他的面之前就会被提前处理掉。 也因此,即使周老爷子已经见过许许多多真正医术精妙出众的医者,中医西医皆有,但在这么多人中,却从来没有人能对周永泽的病做出明确的答复,毕竟是真的对此没有任何把握。 就像孙亚从猜测的那样,周老爷子此次把目光转向年仅八岁的黎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一时冲动,毫无疑问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味在其中。 在得知老朋友痊愈之后,周老爷子惊喜欣慰之余,也不禁由此想到了自己心尖尖上的小孙子。对比来说,癌症绝不会比不足之症更容易治疗,既然救了老朋友的人连癌症都能治,那是不是也会对不足之症的治疗有办法呢? 明知道这个想法其实很没有根据,但有些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压不下去了,所以哪怕在周老爷子得知救了老朋友的人才只是一个八岁的奶娃娃之后,这个来得莫名其妙的念头依旧在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来,搅得他不试一试就不死心。 但即使如此,周老爷子心里对此其实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却没想到,这么一试,就试出了一个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在大晴白日做了个美梦的答案。 黎稚的手指在周永泽身上轻点了几下,犹胜蝶翼翩飞,除了迟景年和两个当事人,几乎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做完这一切,男孩再次转身,面对着面露惊喜的众人,逆光中只能看见他带笑的双眸。 “单纯用药物确实是治不好的。”黎稚继续淡定地忽悠着,嘴角的梨涡在他说话间若隐若现,“但若是配合中医的外部治疗方法,内外同时作用之下或许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男孩眉眼间的漠然和漫不经心完全无意隐藏,平时被稚嫩的外表掩盖,并不引人注目,在此时却显得极其沉稳可靠,无意间增加了他口中话语的可信度。 强大的气场使人下意识忽略了男孩的表现与矮小的五头身之间的强烈落差造成的诡异感,众人受其淡然态度的影响,也情不自禁地逐渐平静下来。 正当几人仔细聆听他话中的内容时,男孩顿了顿,忽然问道:“有针吗?” 听到这有些莫名的问题,几人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孙亚从最快反应过来:“是准备针灸吗?” 黎稚颔首。 “有的。”周管家见此了然,立刻应道。 因为周永泽的频繁病倒,周家不仅为其准备了随时待命的私人医生,而且还在别墅里准备了许多备用的医疗用品,针灸用的针自然也是有的。 得到周老爷子的默许后,周管家立刻离开去取针了。 经过男孩在身上的几下轻点后,周永泽发现自己又能动了。 他刚刚扯起温和的微笑,准备起身再战,听到这话后表情却蓦然僵硬了一瞬:“我可以问问,为什么要……针灸吗?” 病秧子的微妙反应如数映入眼中,黎稚似笑非笑地睨向他:“针灸外部施力,作用于穴位激发人体潜力;中药内服,修复体内受到损伤的内脏,两相配合才有可能治好你的病。” 周永泽眼皮子下意识地跳了跳,不死心道:“可是,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方法是有效的?” 猎物入坑。 黎稚愉悦地反问道:“试试不就能证明了吗?” “虽然把针扎在身上似乎有些吓人,不过,我相信你应该不会害怕这些的,对吧?” 黎稚面不改色地缓缓吐露着大堆看似无懈可击的话语,看着病秧子在人前永远不变的笑瘫脸露出道道隐晦的裂缝,眼里邪恶的笑意渐渐加深。 类似感冒发热这种小病,打针或者打点滴的效果显然会比药物的疗效更好更快一些。这个病秧子生病的频率这么高,但手上却是一片微妙的光洁,没有任何针孔针眼的存在。 这显然不合常理。 用针灸治疗的方法是可行的,却绝不是治疗的唯一途径,更不是其中见效最好最快的。 为什么选针灸呢? 当然是因为这是最能给他带来乐趣的方式啊! 周永泽无话可说,却不愿意在这个男孩面前露怯,他有些艰难地扯出一个如常的微笑:“怎么会呢?” 周老爷子似乎有些话想说,但最后还是选择了静待后续。 周管家熟悉别墅里的每一个角落,很快就取了一个木盒过来,递给了黎稚:“黎少爷,这是当初老爷收集的一套金针,里面有九种针,共上千根。” “不怕是最好的了。”黎稚打开木盒,取出一根最常用的毫针放在眼前随意打量着,忽然移开目光盯着周永泽已然重新变为澄澈的黑眸,脸上覆盖上一层浅薄的一眼望到底的善意:“那我们开始吧。” 周永泽定定地看着男孩白皙指间那根利光湛湛的金针,双眸一错不错,有种只要一挪开眼,下一秒那闪烁着锋芒的尖端就会闪电般刺进他的双眸的错觉。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用脑子把灌入耳中的话语梳理了一遍,从喉底愣愣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随后仿佛是注意到了不对,不自然地转开了眸。 按着黎稚的指示,周永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解开上衣,僵着脸趴在了床上。 角度的原因,他看不到背后的人在做什么,也看不到让他浑身发毛的针尖。但看不到却更煎熬,听着后面细微的衣料摩擦声,他的睫毛不禁抖了抖,额前隐约有冷汗凝结,在此之前,周永泽从未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是如此丰富。 黎稚伸手摸了摸病秧子的瘦弱背脊,略带温意,却丝毫无法掩饰主人的僵硬。 在众人的注视下,男孩戏谑挑眉,毫不客气地抬手拍了两下,清脆的拍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倏地响起,激起一种莫名的羞耻感。 黎稚一本正经地调笑:“放松点。” 周永泽:“……” 第48章 窗户 一个小时后,黎稚把最后一根毫针收回木盒内,“砰——”一声盖上木盖,把盒子随手放到床头柜上。 眼巴巴地看了很久的迟景年见此黑眸一亮,取出口袋里蠢蠢欲动的小手帕,凑到男孩身边擦拭他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 醉温之意不在酒。 黎稚斜睨了他一眼,却也没阻止他的动作。 周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站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有些撑不住。算算时间也该午休了,就被周管家扶着回房去休息了。周老爷子走后,迟康栩也被一通电话打扰,走到外面去接听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针灸中的二人,以及孙亚从和虎视眈眈不想走的迟景年。 孙亚从知道针灸时最好不要分心,他原本准备离开房间,给他们留一个空旷安静的环境,最后却被黎稚一句话留下了。 被扎到后来已经破罐子破摔的周永泽反倒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被床前轻微的撞击声惊醒,他回头看了自己左肩一眼,没有发现任何寒光熠熠的金针,这才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犹如在钢丝上行走的忐忑消失不见,周永泽扯起嘴角微笑,习惯性地调整出最熟悉的弧度,一错眼就看到了在他不远处的黎稚。 先前发生的场景如放映机般一幕幕闪过脑海,想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被这人尽收眼底,周永泽一时热血上涌,一句没过脑的嘲讽脱口而出:“小大夫,这就好了吗?” 言下之意是你的能力好像也不怎么样。 一个小时的针灸对黎稚来说根本算不上耗体力,再加上体寒,他身上一滴汗都不会有。 迟景年拿着雪白的小手帕在光洁微凉的额头像模像样地擦了一会儿后,又小心翼翼地捧起男孩软趴趴的小爪子,在白皙的指间轻柔地来回擦拭,板着脸认真的模样比擦额头的时候要耐心细心得多,不愿意漏下任何一处小角落。 黎稚慵懒地侧过头,漫不经心地任由迟景年折腾。一天的东奔西走显然耗掉了他的大半精神,男孩的眼神飘忽找不到落脚点,出神的模样显得有些倦怠。 听到周永泽的话后他才像是回过神来,望过去的视线带着轻泛波光的朦胧睡意,竟缱绻地让被他注视着的周永泽有些恍神,偏偏薄唇轻吐的话语却利得像一根针,让人分不清他的清醒与否。 “怎么会呢,这才只是第一次而已。” 听懂其中含义,周永泽忍不住面色一青。 迟景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脚步轻挪,挡住两人之间让他有些不舒服的对视之后,才再次像原来那样擦起男孩的爪子,手上的动作却是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许。 黎稚被手上的痛感刺激地清醒了一些,皱着眉抽出手,熟练地糊上那张面无表情的大脸,顺带着把挡住视线的脑袋拍到了一边。 黎稚为病秧子选择的方法,绝不是一次针灸就能结束的。 他眯着眼愉悦地回忆起病秧子在他开始下针时的神情,纤长的羽睫轻颤,扇形阴影下,带着雾气的澄澈眸光若隐若现,秀眉微蹙,贝齿抵住淡色的下唇,额角细小晶莹的冷汗缓缓划过苍白的面颊,最终在小巧精致的下颚汇聚,绽放出与主人如出一辙的琉璃般脆弱的流光。 美极了。 他怎么会舍得让这样的美丽只能面世一次呢? 虽然他已经不耐烦再次亲自动手,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黎稚转头看向孙亚从,由于被惊醒而形成的些许烦躁还徘徊在心底不曾散去:“孙大叔,刚才的穴位看清楚了吗?” “……”由于角度原因没有注意到面前三人之间的前因后果,孙亚从只看见两个男孩打闹了一会,然后回头自己就又被喊老了十岁。 孙大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洁紧致的下巴,察觉到自己手上正在做的动作后顿时顿住了,他忍不住无奈地笑了一下:“嗯,看到了。” 针灸作为中医最重要的外部治疗方式之一,他也是在爷爷的指导下从小练的,眼力非一般人可比。 刚才黎稚在行针的时候孙亚从就在一边看着,无论是对穴位的熟悉程度还是行针手法的稳度和精准度,都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程度。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竟是出自一个未满十岁的孩童之手。 黎稚其实特意放慢了施针的动作,为的就是让孙亚从能够跟得上:“如果下次让你来,你能做到吗?” 孙亚从隐约知道男孩的意思,也觉得这确实是现在最合适的方法,但…… 他顿了顿,略带迟疑道:“可以,就是也许动作会慢一些。” 毕竟不太熟练。 可是,黎稚要的就是不熟练。 趴着说话的感觉太诡异,回神后,周永泽穿上衣衫,慢慢地坐起来。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了与平时不同的地方。 常年连绵病榻累计起来的虚弱无力,在这一瞬间仿佛散去了些许,全身都仿佛经过洗涤一般,说不出的神清气爽,身形微移间,竟是他许久不曾感受到的轻松。 他不敢置信地把手举到眼前,试探性地握紧,这才确认刚才感受到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难道……真的有用? 这样的话,就算是针灸,好像也…… 在他迟疑间,却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周永泽的表情微不可查地扭曲了一瞬,容忍上百根针刺进自己的身体本身就已经很挑战他的极限了,若是时间再次延长……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持住。 孙亚从不是黎稚,他不愿意在他面前暴露真面目。 所以在男孩的下一句话——“那以后就由你来做吧”——出口后,周永泽几乎脱口而出道:“不行!” 说完后才察觉出不对,发现孙亚从诧异的视线,周永泽顿了顿,才亡羊补牢般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是你来呢?” 黎稚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似乎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开学了啊。” 这些当然都是托词,小学生的空闲时间还是很多的,会这么说,不过是因为用学习的理由来搪塞一些长辈简直再省心不过! “开学?”从来只请家教在家学习的周永泽表情裂了一瞬,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什么开学?” 周家的人和迟康栩似乎是听到了消息,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周老爷子一进门就看向了周永泽的方向,上下打量了一圈,惊讶地看到在孙子向来苍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些许健康的红晕。 周老爷子下唇微颤,双眸弯了弯,眼眶周围似乎红了些许。 他迅速眨去眼里的水雾,恢复了平静。现在不过是证明了男孩的方法有效罢了,能不能让孙子痊愈还是个未知数,这点高兴还不足以让老爷子失态。 听到周老爷子的疑问,孙亚从轻声解释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这样。”周老爷子理解地颔首,面上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些许担忧,“看来小稚以后不能常来了。” 瞥了他一眼,黎稚随手接过周管家递来的纸笔,下笔流畅,仿佛笔下的内容已然事先在脑中烙印过千百遍。 “调理方面,药方以及其用量和注意事项我都写在这里,一日三次内服即可。” 顿了顿,食指轻抵下唇,男孩又补充道:“这个药方熬煮稀释后用作药浴也可,有强身健体的效果。” 阳光下,男童侧头似乎是在沉思,愈发苍白的皮肤通透得宛若透明,眼睑低垂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安静空灵,让人不舍破坏。可惜下一刻,他就抬起了双眼,深黑带笑的眸宛如锋利的剑,无尽的渊,不经意间破解了先前的重重幻境。 “至于针灸,”男孩勾唇轻笑,“以后让孙叔叔来定期施针,每周两次左右就可以。” 黎稚似笑非笑地回眸看向病秧子:“虽然孙叔叔对此不、太、熟、练,速度会慢一些,但效果是一样的,你不会介意的,对吧?” 周永泽沉默了一会儿,面不改色地笑道:“当然,我很高兴。” 温和的面容一如最初,如果唇舌开合间没有带出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就更好了。 黎稚愉悦地颔首。 做完这些,黎稚随便找了个理由,干脆利落地告别准备离开,走出房门的一瞬间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男孩回头道:“虽然空气流通对身体有益,但你现在还在低烧,如果再着凉就不好了。” 不明所以的周永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面色一变。 那是一扇窗户,微开了一条缝隙,而在不久之前,他还站在那个角落,闭着眼睛,宛若越狱般肆意地感受外界温暖的日光,寒凉的冬风,枝叶自由欢欣的哗哗声,干燥微腥的泥土气息。 在众人推门而入的瞬间,因为时间短暂,他没能来得及完全关上它,只是大致合拢,本以为能像之前几次那样瞒天过海,却没想到被这人发现了。 周永泽有些绷不住笑瘫脸了,他眼神漂移,有些忐忑和侥幸地抬头,却在看到向来宠自己的爷爷沉下去的面色后,明白他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周永泽:…… 一切解决,黎稚勾着两个小梨涡蹦跳着走出周宅,脚步带风,眸光愉悦。一回头,看见了临时司机孙亚从,以及自来的小跟屁虫迟小胖。 黎稚说:“你爸呢?” 迟景年眨眨眼,恍然大悟,像是才想起自家亲爹。 “别跟着,”黎稚瞥了他一眼,转身坐进宽敞的后座,准备斜躺一会儿:“去找你爸。” 迟景年像是没懂他的意思,看到男孩上车了,他自然而然地拉开另一边后座的车门爬了进去。 黎稚死鱼眼。 第49章 爸爸 两人四目相对,一人微扬下巴侧脸斜睨,就像优雅地趴在高处睥睨众生的猫;一人满脸无辜脸比城墙,就像吐着舌头立起上身,坚持不懈地向上方伸爪的大狗,它们在互相试探,却谁都没有率先错开视线,目光流转间,一股静默僵持的氛围渐渐扩散开来。 孙亚从通过后视镜看到这幕,修长的食指略感无奈地轻敲方向盘,有些好笑地想着要不要去询问一下迟康栩的意见。 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这车要不要开了。 正当黎稚眼中隐现凶光,凶残地考虑要不要干脆把人一脚踹出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周管家竟小跑着追了上来,看到还停留在原地的汽车时,他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黎少爷,请留步!” 周管家敲了敲车窗,车窗在孙亚从的控制下缓缓落下,露出男孩白得仿佛会发光的精致面庞。周管家低下头,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看到男孩身旁本不该在此的迟景年,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黎稚被突然落在脸上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周管家,没有说话。 被打断了对视的迟景年看向周管家,嘴角不自觉地下垂了一个弧度。 几秒钟的停顿,孙亚从知道如果自己不答话,估计这个年纪不算轻的老人家就要唱独角戏了:“周管家,是周爷爷让你来的?” 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的周管家微笑着颔首,抬起一直放在身侧的手:“这是老爷让我交给黎少爷的。” 几人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他朝上的掌心上,一个造型优雅古朴的木盒静静躺在那里,看模样,分明与之前装载了一整套金针的那只别无二致! 周亚从有些惊讶道:“是那套金针吗?” 那套金针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有些惊讶,毕竟如今已经很少见到质地如此纯正的金针了。 社会发展到如今这个时代,由于传统所用的银针质地较软不易操控,且含有杂质,易生锈,在针灸时,中医大多已由不锈钢针代替银针,它有价格低廉,不易生锈和变形的优点,易于新手掌握。而所谓的金针,也大多只是表皮呈现金色而已。 孙家作为中医世家,经历无数王朝的兴衰流离,代代相传的除了医术,还有许多据说早已失传的医书孤本,以及珍贵的药用器物,其中就有一套传闻是皇帝赏赐的极为难得的金针,他小时候曾亲眼见过,针身几乎毫无杂质,璀璨的金芒经历近千年的时光洗礼也没有褪色分毫。 而周家的这套金针却竟然比之毫不逊色,甚至就数目而言还犹有过之。这样的一套针,对一位医者而言究竟有多重要孙亚从很清楚,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周老爷子会有这套针他不奇怪,却没想到周老爷子就这么送人了。 该说果然不愧是周老爷子吗? “对。” 周管家颔首肯定他的猜测,把木盒递给黎稚,笑道:“老爷说,这针放在周家没什么用,反倒是束之高阁让明珠蒙尘了,倒不如送给黎少爷,好让它发挥自己该有的作用,也作为黎少爷此行的谢礼。” 黎稚从不会拒绝他理应得到的东西,这本就是等价交换,若是不喜欢,到时候丢在一边就是了。他打开木盒,却蓦然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白纸。 黎稚挑眉,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张纸举到面前一看,纸上仅仅只有一行字,左边是“顾炎彬”,右边是一串数字,似乎是一个手机号码。 男孩晃了晃手里的纸,双颊的婴儿肥带出些许稚嫩的孩子气:“这是?” 迟景年双眼直直地盯着男孩脸上随着唇舌开合而微微起伏的软肉,搭在腿上的双手蠢蠢欲动,可惜最终还是没胆子摸上去,他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顾少爷是老爷战友的孙子,生性正直端方,嫉恶如仇,当年放弃从军当了一名警察,如今正在z省任职。”周管家低声解释着,“老爷听说绑架案的事情后,让我把顾少爷的号码交给黎少爷,您日后若是有什么急事,可以试着向他求助。” “老爷子有心了。” “这是应该的。”周管家道,“老爷还让我替永泽少爷道个歉。” 嗯?道歉?替那个病秧子? 黎稚突然有了兴趣。 提起这个自己当成半个孙子的孩子,周管家公式化的微笑也不禁柔软了下来:“永泽少爷从小就身体不好,父母不在身边,常年待在房间里连出门都很少,性子难免有些偏执,但本心不坏,还希望黎少爷不要见怪。” 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他们看着一个孩子从不谙世事的孱弱婴儿慢慢长大,更因为种种原因悉心照料,时时照看,丝毫不敢踏错一步。 自家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周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甚至可以说,周永泽的每一个微小的改变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看着他变成如今这副前后不一的模样,他们不是不担忧的。 之所以选择不指出,不过是因为体谅,理解,以及害怕罢了,周永泽如今就是一条把自己绷得很紧的钢丝,稍有不慎就有万劫不复的危险。 若是这样能让他感到一丝安全舒适,那他们又怎么舍得、怎么敢破坏这层保护膜呢? 黎稚眯着眼,勾起了唇。 所以,病秧子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却根本不知道在亲近的人面前他其实是完全透明的? 那个病秧子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黎稚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想看到那副场景。 孙亚从倒是疑惑地皱眉。 他虽然也是看着人长大,但毕竟不像周家人离周永泽这么近,对于周永泽,他只以为这孩子懂事地太早罢了,还因此更怜惜他了一些。 对于周管家形容的偏执,他有些似懂非懂的感觉,有心想问清楚,但一来,这个问题不太好开口问,二来,懂的人似乎也没有为他解释的意愿。 “对了,还有一件事。”说完这一切后,周管家转头看向正低垂着头,莫名显得有些委屈的迟景年,“康栩少爷让我给景年少爷带句话。” 他微笑了一下,忽然清了清嗓子,掐着嗓子模仿迟康栩知道自家儿子不见了之后的语调:“‘……这混小子!要走就走吧!我今天晚点会过去,今晚请小稚和他妈妈在我们家里吃饭,让他别忘了提前去请人!’咳咳,这是康栩少爷的原话。” …… 黎稚觉得他要对这个老头子刮目相看了。 无论如何,既然迟康栩已经给他们做了决定,三人很快就踏上了回程。 周管家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渐渐远去的黑色汽车,直到再也看不到它的背影后,他才转身回了周宅,背脊壁纸。 走着走着,周管家忽然弯了弯唇角,眼底是糅合着笑意的回忆神色。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有说。他家的永泽少爷啊,从小就见不得任何尖锐的金属物件,特别是针头,一见就脸发白,后来看病的时候也是能不用针就不用,也是长大了才慢慢好些。这次针灸他本以为永泽少爷会拒绝的,却没想到竟然坚持到了最后。 莫名的,他突然开始相信,如果自家小少爷真的还有救,那么能帮他的,大概也就是这个人了,年龄还没小少爷大,却从头发丝开始就不像个孩子。 而老爷子,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 当晚,迟康栩果然在晚饭前赶了回来,蒋玉琴推拒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他坚持不懈的邀请下,带着已经睡了一段时间的儿子去邻居家做客了。 “蒋小姐,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年年的照顾。”迟康栩是真心实意地道谢,他家儿子这半年来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分明没有任何心理医生的辅助,效果却比先前好几年的针对性治疗好得多。 这种好转得益于谁,看他儿子现在死死地黏在别人家儿子旁边就知道了。 听到对面那个精英男人的真心道谢,自我感觉什么都没做的蒋玉琴有些受宠若惊:“哪里,这怎么受得起,分明是我们得到了迟小同学和小王的帮助。” 知道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但迟康栩没有多说,笑过就罢。 寒暄过后,晚饭开始,气氛虽然略有些尴尬,毕竟不是熟悉的人,但由于有双方的共同努力,以及都感兴趣的话题——孩子,这顿饭几人都吃的挺愉快的。 和这对父子告别后,蒋玉琴和黎稚慢慢走回家。 路上,蒋玉琴忽然感慨道:“迟先生很绅士又优秀,难得对孩子也很温柔。” 她说:“迟小同学能有这样的父亲,真幸运啊。” 黎稚打了个哈欠,眸光朦胧地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从吃饭吃到一半开始,蒋玉琴就看着对面的父子有些走神,时不时不自觉地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下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手链。 黎稚说:“嗯。” 蒋玉琴又沉默了。 作为领居,两家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的一段走廊,一分钟不到,他们已经回到了家里的客厅。 黎稚把手放在自己房间的门把手上,准备回房睡觉。 “吱吱,”女人的声音在背后隐隐约约地响起,停顿了很久才终于吐出下一句话,如同本人犹豫不决的内心,“你想不想要一个那样的爸爸?” 男孩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下,随后却仿佛丝毫没有听到她的话那样,毫不停顿地打开房门,打着哈欠慢吞吞地走了进去,顺带着用脚后跟带上了门。 又是一个深邃幽蓝的夜。 第50章 发展 周家别墅一行后,孙亚从正式开始了百草堂的扩展之路,地皮选址,门面装潢,员工招募,库存运调……由于人才不足,现阶段所有的一切他都是亲力亲为,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来回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然而一切的忙碌都会有丰厚的回报,在周老爷子的暗中示意下,百草堂的扩张进程一路绿灯,速度快的让人瞠目结舌。 一切进展顺利,在分店的分布方面,孙亚从的目标是让尽可能多的人能够进入百草堂的辐射范围,所以他以地域和人口分布作为标准,设立了百草堂的分店。 很快的,在z省的众多城市,很多人都发现了这家新开张的药店,并隐约对店里据说能够治愈绝症的清毒散略有耳闻。 除却少数人已经从青玉镇的亲朋好友那儿了解到了出自百草堂的中药的出众药效,对蓦然出现在身边的百草堂自是喜不自禁,但更多的人,却对传说中的的药效心存犹疑或者漠不关心,更甚者,还有部分人对其不屑一顾,大斥其哗众取宠。 究其原因,不过是医药这个行业的性质太特殊了,它与其他行业都不同。外用如卫生用品或者服装之类的行业都是替代性极强的,根本不用比。而内用的例如食品行业,虽然都是吃进身体里需要注意的东西,与医药行业的差距却也是犹如鸿沟。 每个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天突发奇想尝试一下才刚知道的小吃,却没有多少人敢于尝试路边不知名新店里不知名的药物。 当一个人需要买药的时候通常是什么时刻呢? 当然是身体出了问题的时候! 大部分人都是惜命的,除却无关紧要的小病痛和真正走投无路的,谁舍得拿自己的小命做实验呢? 所谓,药不能乱吃。 当一个人想要最大限度的保命,那他就不会愿意承担任何风险,自然而然的,宁可花大价钱,他也会选择自己认为最可靠的医生,最可靠的药店,最可靠的药。 而百草堂,作为一家成立不久的药店,实在太年轻了! 没有口碑!没有威信!这还怎么让人选择它? 这就是孙亚从在这个阶段面临的最大难题,其实孙家本身倒是一个不错的招牌,但一来,孙亚从一直认为百草堂是属于黎稚的,他不知道黎稚对此会怎么看,但他不想人们误解;而二来,由于近百年来的战乱频频,孙家已经隐世了太久,现如今究竟还剩下多少影响力,这还是一个未知数。 面对这个问题,孙亚从愁得差点上火,后来却发现是他自己多虑了。 确实普通群众的信任获取不易,但是百草堂还有清毒散这个大杀器。 全世界的癌症患者有多少呢?因此而走投无路的人有多少呢? 由于各地医疗条件的差异,癌症患者的转院率是很高的,当那些在青玉镇里,感受到了清毒散堪称奇迹的药效的癌症患者渐渐扩散到各地,然后,百草堂和它的清毒散之名也随之在各肿瘤科室传播开来,并且,一传十,十传百,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影响力还在不断上升,甚至已经在z省的周边地区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慕名而来求医问药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虽然大部分人都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但清毒散也因此成为了百草堂打开市场的利器,还带动了百草堂其他药物的销量。而当他们感受过这些药物后,还怕这些人对百草堂的信任度不高吗? 而当这些先驱者在这之后将消息扩散给了自己的亲朋好友,才真正到了百草堂门庭若市的时候。 眼看着百草堂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眼红的人不在少数,但有周老爷子的威慑在,敢动歪脑筋着实不多,但其中却绝不包括青龙帮。 那是一个真正的地头蛇,堪称社会毒瘤,蛮横霸道的作风让多少人恨得它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才解心头之恨,却苦于找不到它的所有据点和能对它下手的证据,而只能在心中强自按捺,眼睁睁看着它肆意地祸害z省而无可奈何。 这次,他们盯上的目标是规模已然相当可观了的百草堂。 青玉镇,镇上唯一的酒吧,二楼专属包厢,灯红酒绿,烟熏雾绕,音色靡靡。 黄三看着面前这个手下新送上来的漂亮雏儿,无视她眼底的绝望,压着她的脑袋把自己的宝贝硬塞进那张漂亮的*小嘴。 面部紧贴的浓密毛发带着极其恶心的味道,如同那粗暴的直顶咽喉的脏物,这个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立刻极其不适地干呕起来。 黄三见此厌烦地皱眉,毫不留情地抓起她的头发一巴掌扇过去:“贱人,给我老实点!你爸可还在老子手里呢,你还想不想让他活命了?!” 十成的力道让女孩的左脸立刻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然而她却根本不敢伸手去碰,听到这个恶魔的威胁后,她急忙疯狂摇头,低下头含住那紫黑的东西,专心侍弄起来。 黄三舒服地哼了一声,放松地往下一靠,也因此错过了他以为已经认命了的女孩脸上划下的清泪,还有低垂的眉眼间深深压抑着的恨意,恍若终有一天将要爆发的地下火山。 “砰砰!” 有人推门进来,黄三正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却没想到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面孔。 他急忙推开女孩,面上堆砌起让人不忍直视的谄媚:“盛哥?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自然是老大有吩咐,我就是个跑腿的罢了。”眉眼普通的男人对这个反应毫不意外,他从容地坐到沙发上,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女孩,“可比不上黄三你这么享受。” “嗨!” 黄三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盛哥你要是想要,这个就随您处置!要是不喜欢这个啊,我这里还有很多好货色,包您满意!” 盛哥对此似乎颇为意动,最后却拒绝了:“还是下次吧,说正事要紧,这次要是做的好,说不得就是笔大生意呢!” 大生意? “这……”黄三愣了愣,挥手挥退了其余人,包括刚刚还让他颇为享受的女孩,“盛哥,这到底是?” “老大说,这事儿他暂时不好出面,正好你就在青玉镇,就先给你个机会立功!” 因为这个酒吧就是青龙帮的地点,两人在包厢里很放心地密谈了两个小时,直到快天黑,才有个男人的身影从后门鬼鬼祟祟地出去了。 第51章 怀柔 青玉镇,百草堂对街,一条幽深的小胡同。 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聚在阴影里,斜着肩膀靠在墙上,唇舌间吞云吐雾,不怀好意的目光直往人的下三路走。若是有人发觉不对劲注意到他们,他们竟光明正大地斜着眼与其对望,不曾有丝毫收敛,态度端的是个张狂嚣张。 往来的人群见此也只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经过胡同口的时候只恨自己没多长一双腿,速度快得跟躲瘟疫似的。 黄三靠在墙上,眯着眼睛抖腿,时不时询问得力小弟他等的人来了没有,得到了几次否定回答后,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下定决心要给这个敢让他等这么久的新人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黄哥,人出来了。” 黄三眉梢一动,抬眼看向对面门庭若市的百草堂,一个长相很老实的男人犹犹豫豫,满脸慌张地从里面走出来,身体在看到黄三的一瞬间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脸上流露出隐隐的畏惧瑟缩。 看他这副拖拖拉拉的样子,黄三气得翻了个白眼。 等人终于磨蹭到面前,他忍无可忍地一脚踹过去,上挑着阴狠的三白眼:“你倒是有种啊!知道上一个敢让老子等这么久的人是什么下场吗!啊!” 男人俯身抱住被踢中的肚子哀嚎,听到这话瞬间白了脸,急忙讨饶道:“黄哥我不是故意真不是故意的啊!黄哥你听我说……都是他们……对!都是百草堂那些人!我好声好气地说了很久他们都根本不肯收人啊,说什么不缺人手,可是你看生意这么好怎么可能不缺呢,再让我试试吧黄哥,我……” 已经不耐烦的黄三根本不想再听他的推托之词,毫不犹豫地让人堵住他的嘴直接拖走了,他接下去的下场可想而知。 一个绿毛咧着牙齿凑上来,意有所指地瞟着对面:“黄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怎么做?”黄三轻蔑地冷哼。 从一开始,那个帮主的狗腿子非让他找个没有案底的喽啰,然后让他潜进百草堂里找机会智取什么的就让他很烦躁了。这么些年来,背靠大树好乘凉,有青龙帮做靠山,他想要什么东西从来都是直接上手拿,谁敢不给?谁又管得到他头上?! 他在青玉镇横着走了这么些年,多久没有这么畏首畏尾过了? 他难得选择这么“温和”的方法,结果居然人还不领情! 简直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可就怪不得他了。 “按老规矩,弟兄们给我上!让他们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 这群人凶狠地狼嚎了一番,抄起家伙,毫不在意周围人惊恐的视线,泛着绿光的眼里有着肆无忌惮的狠厉贪婪。 随即,他们如同被放出牢笼的野兽般,毫不犹豫地向百草堂扑了过去! ================= 孙亚从忙得风生水起,而反观任性的甩手掌柜,黎稚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闲,除了再次黏上来抢床的小胖子之外,再没有别的烦恼了。 ……虽然说这个唯一的烦恼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自从迟康栩那天连夜离开,经过了一个寒假的迟景年似乎是彻底释放了天性,顺带还解放了兽类的直觉。 如果说先前黎稚若是有意避开迟景年还有起码一半的成功率,那如今,这个成功率已经无限降低到零。无论他走到哪里,跑到什么位置,这家伙总能极其迅速地找过来,准得像是在呆毛里下载了个名为“黎稚搜寻器”的雷达一样。 这段时间以来,黎稚觉得自己竟然已经开始对半夜总有人爬床献血,早上醒来总有人扒在身上,走在路上总有人跟在旁边,爬树总有人在下面默默盯,甚至连上厕所都有人在外面堵门,连跳楼都有人youjumpijump……的生活麻木了。 ……往好的方面看,如今他对血液需求的时间越来越不稳定了,有个随时随地跟在身边,还不用自己多操心的储备粮可能也是一件好事吧。 闲下来以后,黎稚又开始到处跑了。 青玉镇以及周边地区已然没有新地图可以开辟,所以他常常抱着小猫拖着小尾巴去非常耐睡的孙宅。当然,基本碰不到忙疯了的孙亚从,但孙老爷子却一直住在那里。 黎稚无聊时就会和孙老爷子说说话,天气好,他们就一起在院子里下棋聊天,起风了,就挪去书房。除了中医,孙老爷子本身也极擅书法丹青,历经生死后,他的作品更多出了一丝难言的韵味,每当他落笔时,两个孩子便静静地趴在一边看老人动笔,黎稚偶尔也会突然起了兴致拿毛笔自己来,倒是让孙老爷子惊为天人了。 经此一事,迟景年也模仿着男孩的动作落过笔,孙老爷子见过他的作品之后,对他的字不予置评,却是对他在绘画方面的天赋极为认可,从此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指点小胖子国画的一些基本知识和技巧。 黎稚对此表示喜闻乐见,毫不客气地把粘人迟托管给了孙老爷子。 如此一段时间下来,这三个老老少少的倒是渐渐熟悉起来。 阳春午后,孙宅书房,檀香轻浮。 透过院里已然长满新叶的大桃树,柔软的春光斜斜地涌进书房,点亮了窗前的几颗雪色光点,飘飘浮浮,满室静谧。 桌案前,一老一少专心致志地俯身,迟景年手握毛笔,在孙老爷子的指点下,一点点完善笔下的画作。黎稚斜躺在软榻上,从书架拿了本游记搭在额前,似睡非睡的模样,白的透明的手指在深棕色的扶手边显得愈发温润。 突然,男孩耳朵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轻微的动静。 他取下额前的书,露出一双清明的黑眸。看了眼桌前专注的两人,他勾唇无声微笑,一点都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男孩起身走出书房,步履轻盈,落地无声。 黎稚出门的一瞬间,迟景年下意识抬头,却只看见了男孩在斑驳的树影间缓缓远去的背影。很快的,连背影都已经消失无踪,但迟景年却依旧愣愣地注视着那个方向,仿佛还没回过神。 他眨了眨眼,手臂忽然往前一伸,似乎是准备放下笔。 方才起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他的孙老爷子忽然慢慢道:“小稚很神奇,对不对?” 迟景年顿住,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 “第一次看到他,我就知道,这孩子未来的人生,也许就像一场雨,一朵云,一阵风,快得让常人难以想象。” 迟景年垂下了眼帘。 “在他后面的人啊,如果不拼命地追,终究会连他的背影也看不到。” 用讲故事的语调慢悠悠地说完这些,孙老爷子再次低下头,不再言语。 书房里忽然微妙地安静下来。 迟景年再次转向门外斑驳的树影,然而意料之中的,再也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愣愣地看着地上轻轻晃动的疏影,目光空落落的,晃眼间,却又黝黑的如同深海。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似乎是一瞬,却又好像是度过了漫长的无尽岁月,迟景年低头,慢慢地抬起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深黑的一点。 第52章 斗嘴 周家别墅一行后没多久,周永泽竟然主动提出把每周针灸的地点挪到孙宅,据说是因为想要减少孙亚从的来回奔波。话虽如此,不过真正的原因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对于这个请求,周老爷子考虑过后还是同意了,孙子自己开窗导致受凉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但依旧让他想了很多。 不过虽然同意了,但周老爷子着实也是不放心,为此他提了不少要求,例如不能独自一人到户外,不能随便乱跑,更不能自己不知轻重地出去吹风等等。 对于这些条件,周永泽欣然地一一接受了,于是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出门许可。孙亚从知道后,感动于他的体贴(?),在那之后无论多忙,他每周都会准时在这个约定的时间赶回孙宅,也因此有了时间可以看看家里的情况。 世世代代行医,孙家从不缺少通过各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途径得知孙家,然后慕名而来寻医问药的人,也因此,孙宅里准备了许多专为这些人准备的客房,环境清幽,房内各种药用工具也准备得相当齐全,非常适合病人治病和疗养。 当黎稚无声地踏进这间布局堪称雅致的房间的时候,孙亚从正在专心致志地为周永泽施针,心无旁骛,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黎稚也不在意,他在床榻前慢慢蹲下,与闭着眼正在假装自己是条死鱼的周永泽面部贴得相当近。 或许是从小练习基本功的缘故,孙亚从的手很稳,从动作来看,他如今已经把这套针法掌握得相当娴熟,手指飞舞间,一根根闪着寒芒的针,无比从容流畅地没入掌下白皙瘦弱的背部,从头到尾,掌控银针的手腕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黎稚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直到孙亚从把最后一根针落定,他才勾了勾唇,仿佛已然酝酿很久一般忽然开口。 “病秧子,被插成刺猬的感觉怎么样?” 恶作剧一般的语调让毫无察觉的两人都是一惊。 原本闭紧了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周永泽恍惚间听到这个毫不陌生的声音,立马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却被凑到面前的精致面孔和那双极近的漆黑猫瞳一惊。 有那么一瞬间,周永泽的脸上一片空白。 停顿了一秒,他才似乎非常鄙视地扭开头,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冷嘲道:“感觉实在好极了!” “倒是小骗子吓人的手段越来越低级了,技术含量少到看不见!呵!” 黎稚面色如常地看着他打肿脸充胖子,丝毫不怒,反而逗弄一般笑得极甜蜜:“吓人是门学问,它的重点在骨不在皮,方式不在乎新不新奇,好用就行,你觉得呢病秧子?” “歪理邪说!”不屑的语气。 “可你确实被吓到了,不是吗?” “心瞎就算了,没想到连眼睛都是瞎的!哪只眼睛看到我被吓到了?” 男孩伸手一指,猫似的的黑眸眨巴眨巴:“两只都看到了。” “那就是两只眼睛都瞎了!”周永泽趴在榻上接得无比利落,“瞎成这样子,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胆量敢去给别人看病,先想想怎么把自己治好吧,呵。” 黎稚眉梢一动,出乎意料地拔出他左肩的一根针,刻意在他面前一晃,唇角戏谑地微挑:“有没有瞎一个人说了可不算,实践为先,不然我们先试试?” “试……”周永泽的视线下意识地盯着眼前晃来晃去的细针左右摇摆,下一秒就仿佛察觉到不对一般,猛地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轻斥道:“试个鬼吧!” 孙亚从在最开始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过后,就迅速恢复了平静,表情还略有些无奈,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次次都会上演的一幕。 这段时间以来,或许是外出真的能让人放松心情,孙亚从发现周永泽真是愈来愈放得开了,在面对黎稚的时候尤其活泼。 想当初第一次听到黎稚喊病秧子三个字的时候,他还担心过会不会刺激到在他眼中周永泽脆弱的小心灵,但结果却告诉他,他显然是多虑了。 他和周永泽认识了这么久,在此之前却从没发现过这个年龄差距颇大,在他眼里向来乖巧温柔的小弟弟竟然这么……毒舌? 第一次看到黎稚和周永泽嘲讽脸对嘲讽脸,完全脱离平时风格,幼稚地打嘴仗的时候,他真的有种三观重组的感觉。 不过,等习惯后再看这幅画面,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这样的周永泽看起来要比原来的模样更像一个活着的人,也更为活泼真实,就像是一个被雕琢得活灵活现的瓷娃娃突然拥有了灵魂,蓦然生动了起来。 孙亚从垂眸笑了笑,目光又下意识地停在了黎稚身上,发现男孩眼里氤氲外放的愉悦笑意,忍不住柔和了视线。 其实这大半年以来,变了的,又何止周永泽一个呢? 他想他会永远记得初见时,微暗的灯光中,男孩坐在房梁上,漫不经心地垂眸注视着他,戏谑微挑的唇角,猫一样漆黑却毫无波澜的眸。 拂进屋内的暖风唤醒了他出神的眉眼。眼看着两个孩子的斗嘴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孙亚从熟练地重新取出一根针,填补上周永泽左肩被拔掉的空缺,担心两个孩子玩闹间伤到手,又微笑着不容拒绝地把男孩手里挥舞的细针夺回来,消毒后又塞回了原处。 被打扰了兴致,黎稚死鱼眼抬头,唇角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孙亚从见此急忙转开话题:“对了,年年呢?怎么没有跟着过来?” 黎稚斜睨他,虽然很清楚他的目的,但提到迟景年却还是让他忍不住一乐:“明知故问,当然是在你爷爷那里好好学习了。” 孙亚从觉得这两个孩子的相处模式真是他见过的最有趣的:“你们啊,真是……” 一阵铃声突兀地响起,惊醒了悠闲的午后。 孙亚从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号码,并不陌生,正是百草堂孙箐箐的号码,他了解她的性格,如果不是有急事,绝不会匆匆忙忙地打电话过来。 “喂,我是孙亚从。” 疑惑地接通电话,孙亚从安静地听着对面传来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眉头也越皱越紧。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孙亚从挂断电话,面色有些担忧。 黎稚:“发生什么事了?” 孙亚从说:“店里出了点事情,我需要赶过去看看。” 他语速飞快地说着,有些歉意地看向趴在榻上刚施完针的周永泽,匆匆嘱咐道:“小稚,永泽背上的针要过会儿才能取出来,我现在要离开一会儿,麻烦你等会儿帮他拔……” 还没等听到回复,他就已经走出了门口,很快就看不到人影了。 不远处引擎发动的声音传入耳膜,黎稚慢慢起身,拍了拍腿上不存在的尘土,在榻边坐下,曲起食指抵住下唇,敛下的眼尾掩不住氤氲的笑意。 “一脸蠢蠢欲动的白痴相,”周永泽瞥了他一眼,“没听说过好奇心害死猫吗?” 黎稚似是惊讶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周永泽扭头:“看你傻。” 黎稚突然笑起来,为这口是心非的答案和欠教训的态度,九岁的男孩还没有变声,清泉般悦耳的笑声里却透出一股微妙的意味。 周永泽眼皮子一跳察觉不好,可惜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分明孙亚从已经把针收了起来,男孩却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了一根银针,牛毛般大小的针头对准他的瞳孔,蜗牛般缓慢靠近的速度带着不用言明的威胁与不怀好意。 真是吃定他了是吧! 周永泽下意识闭紧了眼扭开头,眼睫微抖,暗骂自己简直咸吃萝卜淡操心,就这个小骗子,肯定到哪儿都不可能吃亏! 他识相道:“……走之前别忘了和周爷爷说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似笑非笑的单音节。 ===================== 孙亚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第一眼就发现百草堂的大门已经彻底倒在地上,似乎是被人恶意地破坏了,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心里一紧,急忙走进去仔细查看,缺胳膊断腿的桌椅凌乱地散落在地面,陶制花盆碎成一片,近乎黑色的泥土混合着惨败的枝叶七零八落地洒落一地,靠近药柜的地面上还有许多被掀翻的抽屉,边上还有零零碎碎的药材。 孙亚从下意识地看向清毒散的位置,果然,地上全是清毒散白色的药粉,粉末堆上呈现出了人的双手合拢捧沙才能留下的压痕,奇怪的是,上面甚至还有凌乱的脚印。 孙亚从忍不住叹了口气,被砸成这样,一时半会儿怕是开不了业了。 他跨过门槛,往里走了一步,却蓦然察觉到脚下传来了类似踩进水坑才能造成的声音。 他略有些疑惑地低头一看,下一妙,深褐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瞬。 这色泽暗红诡艳的,甚至把一片地面漂染成红色的液体——分明是血!一个由人血形成的血泊! 第53章 又遇 孙亚从的嘴唇颤了颤,来不及管其他,疾步走进大堂,放声喊道:“箐箐!箐箐!小李!有人在吗?听到了的话就给我回个话!” 然而时间过了半晌,这片天地像是被隔绝了一般,静寂一片,没有任何回音。 未知的东西,永远要比已知的更引人畏惧。 青年眉间的沟壑深深,心里胡乱的猜测愈来愈恐怖,他情不自禁地向前挪了一步,察觉不对又后退走向后院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还是觉得应该先去楼上看看……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周亚从在大堂不知不觉地来回走了好几圈,终于明白这样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抽痛的额角,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渐渐的,头脑急速转动起来,事情不一定会像他以为的那么糟糕……如果楼里还有人的话,那么一定不会是在宽敞到说话还会有回音的一楼,否则现在一定已经有人回应他了才对。 有了想法后,孙亚从似乎终于知道了接下来该做什么,他飞快地抬步,准备踏上楼梯。 “孙大叔。” 恍惚中,孙亚从根本没反应过来,一听到这个称呼,就下意识地吐出了在脑海里徘徊多时的吐槽:“叔叔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还变成大叔了……” 等等! “小稚?!” 孙亚从立刻扭过头,速度快得差点伤到他自己,他不敢置信道:“你怎么来这里?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黎稚瞥了眼门槛边连气息都开始腐烂的血泊,颇为嫌弃地绕过它跨进大堂。 进门前,他的眼尾余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对街,继而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现一般,漫不经心地收了回来。 男孩似乎没有听到孙亚从的询问,他熟门熟路地拿起边上依旧完好的一次性纸杯,踮起脚从壁橱里拿出特意准备的白糖,取了几颗放进杯里,看着纸杯顿了顿,还是犹不满足地抓起一把白糖再次塞进杯里,然后拿着杯子跑去还没有遭到破坏的后院,用热水把糖冲开。 做完这一切,男孩才慢条斯理地走回大堂,左右看了看只发现了东倒西歪的凳椅。男孩微不可查地鼓了鼓腮帮子,后脚一蹬,干脆直接跳上在这一片凌乱中唯一没有丝毫移位的沉重柜台。 他在柜台边缘坐下,抿了一口始终被捧在手心里的糖水,充沛的能量顺着清甜的糖水缓缓流进咽喉,悬在半空的小短腿似是愉悦地左右摇摆了一下。 这一系列动作流畅地犹如行云流水,无形中扩散的淡然气息让孙亚从看得有些出神,渐渐的,他方才还有些混乱的头脑竟莫名清明起来。 他捏了捏鼻子,暗自感叹自己还没有一个本该被保护的孩子冷静镇定。 孙亚从无奈地笑了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小稚,你来了的话永泽怎么办?现在也是时候拔针了。” “不用担心,和老爷子说过了。”黎稚瞟了他一眼,又眯着眼睛抿了一口糖水,“倒是你,刚才准备去做什么?” 孙亚从神情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差点忘了的事:“箐箐他们都不在一楼,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想去楼上找找看,小稚要和我一起去吗?” 黎稚挑眉,不答反问:“你每天背着‘板砖’跑来跑去,关键时候却忘了怎么用了?” “板砖?”孙亚从一呆,顺着男孩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袋,“哦,你是说手机啊……” 在他印象中,黎稚似乎每次提到大哥大都是用板砖代替,看上去真是非常嫌弃大哥大的外形,果然小孩子要更注重外观吗? 等等…… “手机!” 孙亚从恍然道,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他会知道百草堂出了事还是因为接到了孙箐箐的电话,结果刚才急着找人的时候,却是一点都没想起来他完全可以打电话问情况。 黎稚惬意地喝着糖水,间隙中,启唇满嘴清甜地评价了一个字—— “蠢。” 孙亚从的神情有些微妙,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因为甚至连他自己都是对这个评价有些认同的。 孙亚从立刻打通了孙箐箐的号码,听着耳边的“嘟嘟”声,心情忐忑地等待着。 没想到没过两秒就听到对面传来了“二哥!”两个字,听见她有些不稳但还算精神的声音,他这才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 孙亚从急忙问了几个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孙箐箐却打断了他的询问:“二哥,你来了!稍等会儿,具体的电话里说不清楚,等我下来告诉你!” 说完这些她就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孙亚从有些懵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一大堆想说的话被卡在喉咙里。 黎稚耳朵动了动:“别傻了,人要来了。” 果然,在男孩说完这句话后没过多久,一声声急速行走却也不显笨重的脚步声从无到有,由轻转重,孙亚从站在楼梯口听得最是清晰,这急促的声音,分明是从楼上传来的!而且,还在离他愈来愈近! “二哥!” 随着欣喜的女声一同扑进怀里的,还有孙箐箐难得忘记了保持淑女姿态而三两步飞奔过来的身影。 孙亚从抬手轻拍她的肩膀,安抚性地理了理披在脑后的长发,动作自然顺畅,满满的都是兄妹间的熟稔亲昵。 店里出了这种事,他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这个妹妹,从小安安稳稳长大的小姑娘,何曾见过今天这样的场面? 幸好没有受伤。 孙亚从的眉眼情不自禁地带上了柔和轻松的意味,口中却戏谑道:“一见面就扑到二哥怀里,我们箐箐不会是被吓到了吧,刚刚是偷偷躲起来去哭了?” 孙箐箐一把拽住他一撮头发,瞪着双微红的俏眼:“二哥你要是敢欺负我的话,小心我去找孙爷爷告状!” 孙亚从配合地歪着脖子哀哀地求饶,示意她看向坐在柜台上,边慵懒地喝着糖水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的男孩:“好箐箐,你哥上司还在呢,快给我个面子。” “装模作样!”孙箐箐友好地和男孩打了个招呼,回头看到孙亚从滑稽的表情,她噗嗤笑了,知道这是他自毁形象哄自己开心,“好吧,那这次就放过你了,再有下次,小心我……” “没有下次!”孙亚从忽然保证道,眉眼间说不出的认真 ,“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孙箐箐一愣,仔细看着他郑重其事的神情,随后颔首,笑得莫名轻快。 叙完旧,孙箐箐领着两人往楼上走,边走边说明现在的情况:“……店里的人最多最多也只是受了点轻伤,二哥放心,倒是小戚他们伤得有点重,店里的人正在给他们包扎伤口。” 慢吞吞走在最后的黎稚突然眯了眯眼,敏锐地抓住关键词:“小戚他们?” 孙箐箐没察觉出不对,点头道:“这次多亏小戚救了我们,否则……” 她神情黯了黯,但转眼间就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勾起唇角,眉开眼笑的模样犹如清风朗月,轻易地拂去了眉眼间的阴霾。 经此一遭,她竟似乎以一种令人不敢置信的速度飞快地成长了起来,再次回想起刚才差点令她惊慌失措的混乱场景,她竟能用无比平稳的语调地将之描述出来,眼里,心里,全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平静。 ===================== 孙箐箐俏生生地立在深棕色的柜台后面,忙碌而又耐心地负责收款,时不时微笑着解答众人的疑惑和不解。 工作间隙,她扫视了一圈宽敞的大堂,络绎不绝的人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群。人虽多,却多而不乱,新雇佣的导购员为他们指引方向,解答常识,每个人都很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不打扰他人的专注,神情中隐隐露出让人鼻酸的希望,微小,却坚韧。 看着这一片富有生机的景象,孙箐箐不禁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满是欣慰和愉悦的笑容,霎时春光明媚。 这可是百草堂呢! 她像孩子一样看着长大的百草堂! 正当她低头,再次专心工作的时候,忽然,一片和谐中突兀地混杂进了嘈杂的吵闹声和刺耳的尖叫。 孙箐箐下意识抬头,却惊诧地发现十来个举止吊儿郎当,不知何时混进了大堂的男人,这些人还没入冬却已经穿上了黑色背心,露出的粗壮四肢上描绘着许多面目狰狞的动物文身。而在他们身边的地面,还有两三个躺在地上面色惊恐的女人和孩子。 更让人畏惧的,是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持有的利刃和铁棍,挥舞间的破坏力让周围的群众满脸慌乱地远离他们,很快就在中间空出了一大块空白。 来者不善! 这四个大字飞快地划过孙箐箐的脑海。 从小没有与人有过争执的孙箐箐面色一白,退却的念头不断啃咬着她的理智,但是……这里是百草堂,现在店里能主事的只有她自己! 在一片令人心慌的沉默中,她强自镇定道:“你们想干什么?买药的话还请按店里的规矩在后面排队。” 领头的三白眼目光轻佻的从她脸上划过,又下行在她微鼓的胸口定了几秒,再往下,巨大的柜台阻隔了他视奸般的视线。 孙箐箐哪受过这个? 她紧了紧拳头,脸颊升腾起隐晦的怒意和羞耻,有些不知所措道:“这位先生……” 黄三不舍地收回了在美人身上流连的视线:“小美人儿,别急,等着哥哥我一会儿再来疼爱你!” 无视听到这句话后双眸像是要喷火的少女,黄三对身后已饥渴难耐的小弟们一挥手。 “上!” 等把人恐吓得差不多,这些人自然会乖乖地把东西双手奉上! 得到指令的帮众们兴奋地吹哨大笑,下一秒,他们就野兽般四散开来,肆意地把沿路的物件一一拿起,仔细翻看后却又翻着白眼往地上随意地一扔,毫不顾忌身后破碎的声响,遇到挡路的桌椅就举起往下猛力一砸,或者干脆用铁棍直接砸下去,若是遇到来不及躲开的人群便丧心病狂地全力一脚把人踹开,看到这些人痛苦的表情后竟开怀大笑起来! 他们猖狂的笑声让大堂的众人更加惊慌,慌不择路地试图暂且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被早守在门口的帮众教训一顿后,又鼻青脸肿地扔了回来。 负责后院仓库的小李听到动静后快步跑到大堂,见势立刻嘱咐孙箐箐保护好自己,随后走到人群中,三言两语组织起在场处于慌乱中但具备反抗能力的员工和群众,让他们尽量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同时照顾老弱妇孺。 小李年轻时服过兵役,退役后为孙家做事,然后被孙亚从调到了百草堂,虽然被叫惯了小李,但他实际上却是一个年过三十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容端肃的模样在这些惊慌的人眼里非常值得信服。 在小李的帮助下,这些莫名而来的人猖狂的步伐确实短暂地被阻挡住了。 孙箐箐紧张地躲在柜台后面,只露出一双杏眼紧紧盯着场内的变化。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大哥大,试图拨通警局的号码,慌乱中还按错了几个键。 “喂,警局吗?这里是……” 得到肯定答复后,孙箐箐把手机抱在怀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精神稍微松懈的她却没有发现,她上方不知何时凑过来一颗人头,这个男人趴在柜台上,眼尖地发现了少女抱在怀里的手机,狗腿地通风报信:“黄哥!这女表子有大哥大,肯定报警了!” “什么?!” 黄三猛地回头,大步跨过来,像是完全忘了之前邪恶的意淫,毫无怜惜地扯着孙箐箐的长发往上一提。 小李发现这边的状况,眉心一皱,下意识地往柜台跨了一步,但一对多的打斗间,哪容得了一丝一毫的分神? 对面的人很快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破绽,毫不犹豫地一棍打在他的背上,酸痛麻木的感觉席卷而上,小李闷哼一声,急忙抬手抵住再次挥来的一拳,背后的伤阻碍了他的发挥,落入下风的他再也空不出手帮助孙箐箐。 人们看到场内唯一能打的好手也落入困境,心里一慌,刚稳定下来的场面再次混乱起来,被青龙帮抓住机会一阵强势追击。 孙箐箐只觉得头皮一阵拉扯般的疼痛,回神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不由自处地被拉到了半空。 “啪嗒”一声,原本抱在怀里的物件已然摔落在地。 黄三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形状就知道果然是一只黑色的大哥大,连他都弄不到手,这女表子手里居然有,还用来报了警! 本来想一次性搞定上头要求的事情,结果这贱人来这一招! 三白眼里肆虐着令人胆寒的嫉恨与杀意,他抬起握在手里的刀,用开了刃的一面在那秀丽的脸上轻轻比划,似乎在寻找下手的位置。 “女表子,要不要猜猜看,在条子来之前,我能在你漂亮的小脸蛋上做些什么呢?” 孙箐箐闭着眼,羽睫似是受了惊吓的蝶翼,嘴唇却是抿得死紧,一言不发。 “或者,”锋利的刀刃渐渐往下,往下,最终停留在胸口,中间偏左的位置,“你们卖药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下面是什么。那你知不知道,如果一刀捅进去,把整个身体彻底捅个对穿,拔出刀,血喷出来,染红你白色的衣服……” 孙箐箐脸色刷得褪去了所有血色。 手下提醒道:“黄哥,再不走条子该来了!” “远着呢!”黄三不耐烦地皱眉:“先把这些人都教训一顿!” “至于这个女表子,”黄三把刀扔到一边,猛地把孙箐箐压在身下,在大庭广众之下“嘶啦”一声扯破了少女的前襟,顿时露出内里白皙细腻的嫩肉和胸前隐隐的红樱,三白眼淫邪地一眯,“让我来教她怎么做个女人!” 了解他意思的手下一阵狼吼,边下狠手打砸边目不转睛地等着看活春宫。 孙箐箐只觉得神魂俱裂,拼死在黄三身下抵抗起来,成串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划出眼眶,但小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她的挣扎扭动非但没有撼动黄三分毫,反而让他更兴奋起来! 小李心急如焚,宁可多挨上几下也要爬过去救人,然而黄三的手下怎么可能放让他去破坏黄三的兴致? 顿时,他的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 就当孙箐箐将要绝望之际,门口突然冲进来的一批年纪最高也不到而立的年轻人,同样也是拉帮结派,他们却一进门就不由分说地分工合作,攻打青龙帮的帮众,很快地上就躺到了好几个。 为首的少年一进门看见场面的现状后,就毫不犹豫地直冲黄三,下手狠辣地直接一拳击退黄三,在他下意识躲闪时伸手拽回了本在他身下的少女。 黄三看清少年的脸后就是一皱眉,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怎么又是你!” 眉眼冷厉的少年完全无视他的话,拽着孙箐箐的后领把她扔回了柜台后面。 绝望中获救的孙箐箐急忙用破碎的衣领遮住胸口,神思不定中,她腿软地靠着柜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把她救出魔掌的少年,逆光中,少年的侧脸线条极其流畅。 “躲好,”少年利剑般的眸子直直盯视前方,无形中寒气四溢,“别妨碍我。” ================== “你们一定已经看到地上的血了吧?大部分都是后面小戚他们和青龙帮打起来的时候流的,两边都拿了刀,下手又狠,伤口深的不在少数,流了不少血,幸好没有致命伤。” “没多久警局的人就来了,青龙帮的人能跑的都跑了,伤得重跑不了的就被带去了医院,出院后应该会被拘留一段时间,可惜被抓住领头的那个。小戚他们的伤得尽快处理,我就把他们带到上面上药了。” 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孙箐箐边走边把事情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一遍,却是没忍住在提到少年的时候眉眼柔和了下来。 黎稚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孙亚从没察觉到不对,他问道:“青龙帮?” “对,小戚认识他们。” 孙亚从皱眉,心想孙箐箐口中这个陌生的小戚应该也不是个安分的。 至于青龙帮,他倒是从周老爷子那里了解过,z省土皇帝一般的存在,政府几次想要派刑警彻底铲除它最后都按捺住了,打草惊蛇还在其次,最重要是怕准备不充分,让这些人狗急跳墙或者留下欲孽,最终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和伤害。 却是不知道这次为什么盯上了百草堂。 他说:“是因为保护费吗?” “应该不是,他们这次没有提起过保护费的事情。”孙箐箐说,“况且,百草堂的保护费从来都是准时上交的。” 通常,在治安差的地区,社会结构也更为复杂,z省有青龙帮这个搅屎棍,治安想好也好不起来。在长期的混乱中,各地都诞生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帮派,每天都会在不知名的地方发生数不清的聚众斗殴。 这种状况下,商家要是希望求一个安稳,定时上交保护费就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背景和资金都不缺的百草堂,基于孙亚从的稳定要求,只要价格合理,也是不吝啬于花费这笔开销的,甚至还同时交了好几个。 孙箐箐回忆道:“这些人每次砸东西前,都要先上下检查一遍,翻来覆去的,特别是一些抽屉……我觉得……他们可能是在找什么东西。” “但这样想的话,他们又没有特别仔细在找的样子,就像是原本就没觉得会把东西找到,就是走个流程似的。” 她犹豫了一下:“总之,很奇怪。” 黎稚挑起了还没张开的眼尾。 当然奇怪了,当一个人的智商低到觉得这种手段就能让所有人屈服,继而主动奉上珍宝的时候,他们就会这么做,愚蠢地连类人的蠢鱼都不忍细看。 孙亚从思考了一会儿,叹说:“无论是为了什么,百草堂都要停业几天了。” 孙箐箐说:“没有别的办法吗?” 其实她还有一些事情是没有提起的,例如当两帮人打做一团,连清毒散都被碰翻在地上后,那些原本极度惊慌失措的群众竟然像是疯了一般,一哄而上疯狂抢夺起掉落在地的清毒散,好不容易捧起一把,又被拥挤的人群撞翻,药粉如流水般从指间滑落,然后再抢,周而复始,锲而不舍,最后竟然差点变成了踩踏事件。 等意识到这不可取后,他们竟对本还惧怕极了的青龙帮毫不犹豫地出手,动作疯狂,神情却混乱而空茫,直看得人心口发涩。 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从别的城市买到药的,若是百草堂停业…… “这段时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思维也拐到了同一个频道的孙亚从皱眉。 “为什么不在门口搭个台子?” 黎稚还是捧着一次性杯,一口一口不间断地抿着糖水,半合的眼底氤氲着无法忽视的惬意。 孙亚从眼睛一亮:“仓库里面药还有很多,接着卖完全没影响!” 他看向孙箐箐:“就是户外不比室内,可能要累着你了。” 孙箐箐不在意地微笑,或者说,这正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交谈间,三人终于走到了目的地,房间的门没有闭合,里面的景象瞬间完整地映入三人的瞳孔。 房里的人很多,二十多个人或站或立,小李和几个陌生的人捂着伤口安静地等待,店里有经验的店员来来回回,忙碌地为他们处理伤口。 空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黎稚下意识地深嗅,轻易地从这些甜腻的气息中分辨出了熟悉的味道。 他勾了勾唇,嘴角的小梨涡被抵在唇畔的一次性杯下,甜蜜而诱人地若隐若现。 听到脚步声,房内的众人下意识地地抬眸看去。 三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走进,赵戚时本还是不在意地地看着,出神的表情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却没想到当最后那个五头身的男孩毫无防备地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的瞳孔反射性地抽搐了一瞬。 那个有着深黑猫瞳的男孩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纸杯,看着他乖巧可爱地微微一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呢。” “赵哥。” 赵戚时抽了抽眼角,后背一寒,表情情不自禁地木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神游,这次分明没有伤到胸口,为什么却还是觉得那里隐隐作痛呢? 第54章 询问 把百草堂的事情处理完后,橘红的云霞已是在西面湛蓝的天空层层晕染开来,辉煌,而空灵。 孙亚从站在车前,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暗自感叹这惊心动魄的一天,不过短短几小时,竟让人有种完整经历了一遍波澜起伏的人生的错觉。 回忆起今天的混乱,他感到有些庆幸和羞愧。 庆幸于在自己开始慌张的时候,幸好有一个人,能够始终以一种极度镇定平淡的态度站在旁边,有意无意地点醒他,让他能够冷静思考。同时,却也羞愧于今天若是没有黎稚,事情也许就会被他搞得一团糟。 一开始下定决心开公司的时候,男孩很直白地告诉过他自己只准备当一个甩手掌柜,而从年龄和潜在的商业能力来看,当时的孙亚从都对此觉得理所当然,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下来,这个孩子却是愈来愈让他惊叹了。 他回头看了看,却蓦然哑然地发现,男孩手里竟还捧着那个纸杯,里面清甜的糖水也不知道已经被换了几次,男孩一口一口抿着,享受似的半敛着眸,遍及大半土地的橘红夕阳轻轻飘在他的发上,眉上,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竟仿佛生生给他添加了一层柔软的羽衣,折射出毛绒般温暖的触感。 然而,比这浮于表象的柔和更直入人心的,却是男孩眉眼流转间,那日益凸显却显然完全无意掩饰的漫不经心般的漠然。 看着这幅画面,孙亚从忽然觉得,男孩当初选择当甩手掌柜的原因,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不耐烦吧。 越想越觉得合理,他垂眸无奈地笑了笑。 天色渐晚,孙亚从提议道:“时间也不早了,小稚,今天我送你回家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年年,我们先回去把他接上,然后再把你们一起送回去怎么样?” 黎稚歪头想了想,没有发现可以让他拒绝现成的代步工具的理由,于是满意地点头,放下纸杯,干脆地坐上了副驾驶。 在日月转换的时刻,天空颜色的变化速度总是很快,从橘红过渡到深蓝,肉眼可见的,每隔一段路就是完全不同的色彩。 又到了晚饭时间,家里应该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没有丝毫急迫感,男孩把头抵在车窗上,黑宝石般的瞳孔宛如湖泊表面,平静而毫无修饰地折射出窗外倏忽而逝的景色,看见,却又像是没看见;入眼,却最终被阻隔在视网膜之外。 渐渐的,窗外忽闪而过的画面竟堆叠在一起,终于在视野中组合成了虚无的重重幻影,模糊而朦胧,一如一碰即碎的泡沫,一如那纤长眼睫的缝隙间隐约透出的,琉璃般晶莹,却毫无波澜的暗色眸光。 仿佛一个忠实的,旁观者。 昏昏沉沉的,男孩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黎稚被喊醒的时候,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艰难地试图抬手揉眼,结果失败了,迷迷糊糊中却也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他的手又拿不出来了?! 温热的气息断续地扑打在他的颈窝,黎稚垂眸一看,一张熟悉的大脸出乎意料却又意料之中地撞进眼里。 果然,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做呢? “迟景年,起来!” 迟景年正抱着香香软软的男孩,闭着眼餍足地和男孩一起躺在后座,虽然因为身高有点超出,只能委委屈屈地蜷着腿,但这丝毫不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这点时间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睡得着的,但对迟景年而言,只要能感受到男孩安安静静地靠在胸口,而不是待在让他看不到的地方,这就是最能让他感到安心和平静的方式。 他永远不会告诉男孩,当他得知男孩已经离开后,一个人站在孙宅门口,看着马路尽头的时候有多么迷茫;而当他看到马路尽头驶来的车,车上还有已然睡着的男孩后又有多么高兴。 失而复得。 极其陌生的滋味,却让他莫名地眼眶发涩。 可惜无论他多么留恋,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男孩醒过来的时候,他第一个发现了他的气息变化,却直到男孩开口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从男孩身上爬起来。 黎稚完全无视他幽怨的小眼神,每天早上都要来一回,无趣到他连气都懒得生! 迟景年离开后,脱离魔爪的黎稚双手撑在身后,终于顺利地坐了起来。他扫视了一圈,竟发现自己最初所在的副驾驶座,已经由从“暗卫”转为“明卫”的小王占据,大概是出于职责的需要。 而至于他自己,究竟是怎么毫无知觉地被挪了位置的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对此一点都不感到好奇。 “小稚,年年,你们到家了。” 汽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楼下,孙亚从抬头看向后视镜,却正好与男孩四目相对。 他略带讶异地淡淡一笑,眼里却有着没有言明的担忧:“今天早点休息吧。” ================ 男孩独自走在六楼的走廊上,头顶是微黄而明亮的灯光,右边是雪白的墙壁,而透过左边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青玉镇星星点点的夜景,以及远方那似与天际相连的重峦叠嶂。 无人的楼道里,只有他迈进的脚跟敲击在地面的声音,经过空间的重重反射后回荡起连绵不绝的回音,然而,不过是更显空寂罢了。 由于迟景年的房子更偏向楼梯口,在他们路过门口的时候就被男孩不耐烦且熟练地一脚踹了进去,而黎稚却要再往里走一段路。 他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走廊很快就到了尽头。 懒得找钥匙,男孩抬手敲门,三声过后就把手放回了身侧。 门内很快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而且正在离他愈来愈近。 哗啦! 蓝色的防盗铁门缓缓打开,室内投射而出的白炽灯光让男孩不适的眯了眯眼。 浑厚低沉,且带有异国语调的男声响起:“小稚,晚上好。” “晚上好,”黎稚慢悠悠回道:“威尔森叔叔。” 高大的混血男人显然很满意男孩表现出来的对他并不特别排斥的态度,他笑道:“小稚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晚啊,阿琴提了你好几遍了,下午不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吗?遇到了什么事吗?” 黎稚走进门,像慢动作回放似的仰面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随后移了移位置,羽绒填充的沙发在人体的重力下极为温顺地下陷,犹如展开的柔软四肢,把身上的孩子毫无底线地拥抱宠溺。 “嗯,”他懒洋洋地说:“是……特别有趣的事呢。” 稚嫩的男孩笑得人畜无害极了。 蒋玉琴把菜一一端上饭桌,瞥了眼正和谐相处的两人,不自觉地勾唇:“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快过来吃饭了!” 一大一小对视了眼,乖乖洗手上桌。 饭桌上,两个大人言笑晏晏,他们从天气谈到爱好谈到孩子再谈到国内外差别,俨然一副熟悉的模样,但比起亲密却又少了点什么,仿佛有一层膜隔在两人中间,暂且未曾挑破。 而在聊天的间隙,两人还经常举起筷子给男孩夹菜,男孩随后抬头,乖巧地微笑道谢,而至于夹的菜到底有没有吃进嘴里,这点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饭桌上弥漫的气氛是一种未出口的默契,略有些尴尬,却显然有着极力维持着的和谐。 这种奇怪的状态,三人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这个学期开始,威尔森莫名地常来和母子俩一起吃晚饭,蒋玉琴向来微笑着准备晚餐,不曾阻止。 而黎稚,从始至终都对此不发一言。 一段时间下来,他们也意料之中地渐渐互相熟悉起来,特别是威尔森,一开始在小小软软的孩子面前还有些拘谨,但如今却显然已经放开了自己。 倒是一开始让两个大人觉得可能反应会比较大的男孩,也只是在一开始露出了一丝惊讶罢了,后来却一直都很平淡,对威尔森的态度也是不咸不淡,不说同意也不表示反对,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了吗? 先前的不挑明是为了让他们彼此都先适应一段时间,但眼看着威尔森和黎稚的相处越来越自然,蒋玉琴却反而渐渐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犹疑和不安了。 他们现在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心里对彼此的好感是不可否认的,但是,婚姻的不确定性,黎家的纠缠,社会的看法,国籍的差异,甚至是不同民族的不同习惯……这么多不确定的因素,威尔森的态度一直很坚定,但经历黎父的事情后,蒋玉琴已经对爱情这个美好的词抱有很大疑问,她……总是忍不住考虑更多。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儿子,在这件事上,她不能不考虑到孩子的看法。 饭后,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威尔森告别离开。 黎稚无趣地打了个哈欠,想着不如趁还没有特别困,及时回房间上网,逗弄一会儿那个着实有趣的小黑客。 蒋玉琴却突然的喊住了他。 “吱吱,”女人顿了顿,小心地斟酌着字词问道,“你觉得威尔森叔叔……怎么样?” 第55章 释然 威尔森是怎么样的人呢? 在大众眼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那都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男人,举止斯文,谈吐风趣,轮廓深邃俊美,年轻有为,兼之知情识趣,混血的血统更为他增添了一丝少有的神秘感。 这是一个,注定了受人追捧的男人! 然而,这些都与黎稚无关。 那个男人…… 男孩歪着脑袋做思索状,细密纤长的羽睫下似乎是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威尔森叔叔?叔叔长得好好看,而且对大家都很好!大家也都很喜欢他呢!” 清脆的童颜童语里是满满的理所当然,瞬间,刚才还有些忐忑的蒋玉琴表情微妙的一滞。 “这个妈妈知道啊……妈妈不是说这个……算了。” 没把儿子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她现在似乎能确定她儿子确实是属于比较迟钝的哪一种了,蒋玉琴无奈扶额,哭笑不得,不过这个打岔倒让她放开了一些。 心底一松,她竟不知不觉地吐露了心声。 “吱吱,你想不想让威尔森当你的……新爸爸?” 话音一落,女人忽然察觉到自己说出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 顿时,没有人再说话,客厅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平静。 然而,屏息等了很久,蒋玉琴想象中的质问或者暴风雨却一直没有到来。 男孩依旧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对女人的话置若罔闻,但他的视线,却不知何时起已经转向了窗口。 他用手掌慵懒地支着下颚,半合着眼静静地看着天际闪烁着喧嚣的繁星,恍若正在漫无边际地出神,头顶的灯光打在男孩白瓷般的脸颊上,轻轻洒下晦涩不明的扇形阴影,所有的情绪都因此显得不甚分明起来。 女人忽然觉得鼻尖的空气竟莫名的稀薄起来,耳边隐约传来滴答的水声。大概是厨房那里传来的吧,她恍惚地想。 女人的视线无意识地描摹着男孩沉静的侧脸。她似乎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着自己儿子了,不知是不是错觉,男孩的脸部线条,比起之前似乎愈发精致起来了,模子还是原来的模子,却因为细微处的不同,以及气质的微妙转变,而使他看起来与先前判若两人。 她的吱吱,原来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吗? 长久的静默。 蒋玉琴突然觉得有些胸闷,她下意识地换了个姿势,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这个问题或许还是太早了吧,她想到。 “吱吱……” 正当蒋玉琴打算若无其事地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一直没有反应的黎稚此时却忽然开了口。 “爸爸这种东西……”那笔墨难描的眼尾轻飘飘地递过来一抹余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氤氲在深黑的眸底,“黎稚,从来都,不需要。” 声音如绒毛般轻盈,宛若呢喃。 “妈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意,却没想到比爱与恨更持久的,是随着时光不断累积,最终化为空气摆脱无法的,执念。 这么久,久到物已不是原来的物,人也已不是原来的人。 ——为什么要离开? 这句从一开始就憋在心底,没有机会说出口的疑惑,在经历种种后,竟成了褪去所有爱恨后,最初,同时也最单纯的执念。 它太细微,让人在长久的岁月中几乎忽视了它的存在;它却也太深,犹如蚀人之花跗骨之蛆,如影随形,始终不肯散去。 最终,却随着今天脱口而出的那句疑问,彻底的,烟消云散。 原来,他只是想亲口对她说出这句话而已。 原来,他已经,无所谓答案。 ==================== 蒋玉琴想问黎稚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离开他,想和儿子发誓他们母子会永远在一起,但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是后来蒋玉琴对威尔森说了些什么,那天过后,威尔森再也没有出现在黎稚的面前,蒋玉琴也再没有提起过他,只是偶尔会看着空荡荡的手腕发呆,但回神后依旧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夜晚,黎稚闲闲地坐在电脑面前,慵懒地单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给对面可爱的小骇客发送信息,霎时,键盘上只见五指飞舞的残影。 ——“啊啊啊l大神!终于等到你了!!!” 黎稚勾了勾唇。 ——“嗯?” ——“上次大神发给我的资料我看了!特别棒!虽然才只看了一点点,但我感觉现在就算对上黑上大神也完全不怂!真的!!!” 白皙的指尖轻点桌面,这个小骇客对信息代码之类的敏感程度着实出乎他的预料,上次被小骇客的拜师请求纠缠的烦了,他玩笑般地发了一部分在二十年后才会出现的编程过去,却没想到小骇客居然毫无障碍地开始吸收了,并且吸收得还很高兴。 有趣。 ——“等你把那些东西学完了,就卖身给我吧。” 网路那端沉默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东西,半晌才回了一句。 ——“……大神,你有那方面的癖好?” 黎稚的视线在“癖好”两个字上流连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按下回车键。 ——“我只是比较喜欢吃人,而已。” ——“血液的味道,很甜。你想不想试试” 这下对面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大神你一定是开玩笑的吧哈哈!哈!” 很多时候,实话不如谎言可以取信于人。黎稚懒得再和他纠缠这些问题。 ——“到时候我有事情让你做。” 直接回到最开始的话题。 ——“哈哈哈我就知道大神你是开玩笑的!我差点被吓到了哈哈下次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哈哈哈!!!” ——“大神,是什么事啊?” 阳台那里准时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黎稚习以为常地用余光瞥了眼,就漫不经心地移回视线,连脑袋都懒得转。 ——“下次再告诉你。” ——“好的大神!我明白了大神!我爱你大神!只要不作奸犯科违法乱纪,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大神提出来我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阳台门再次被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顺利地打了开来,迟景年板着面瘫脸熟练且淡定自若地走进门,看到男孩现在的模样倒是愣了愣。 除了逗弄小骇客,黎稚在电脑上找不到任何有趣的地方,因此也就很少开电脑,正好被迟景年碰见的次数就更是几乎没有。 第一次撞见男孩坐在电脑面前,迟景年好奇地凑了上去,却一眼看到了屏幕上的最后一句话,面瘫脸瞬间一黑。 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不明缘由的胸闷,迟景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那句话,就有种想要破坏想要拔刀想要喷火的冲动! 反正!他就是!不高兴! 黎稚可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在身后的小胖子快要自燃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和小骇客开始例行的切(wan)磋(shua)了。 最开始进行这项活动的时候,是小骇客坚持不懈地用各种姿势攻击他的电脑,他被缠地不耐烦就直接出手碾过去,还让小骇客重装了好几次系统,连电脑都已经换了两台。 但渐渐的,黎稚也从中找到了乐趣——指尖在键盘飞舞的乐趣,指关节舒展开的乐趣,碾压小菜鸟的乐趣,以及,乏味的时光在无形中被消磨掉的乐趣。 大半年下来,小骇客的技术也在切磋过程中飞速进步,从刚开始在他手下毫无反抗之力,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到了现在,他渐渐学会了如何在对抗中布置陷阱,制造障碍,同时也懂得如何避过对手留下的炸弹,并用更简练的代码达成目的。虽然有黎稚放大水的缘故,但两人切磋的时间确实在逐渐延长,小骇客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黎稚对这个每天都能给他新鲜感的小菜鸟也是相当满意。 右上角的小方框提醒已经有人在对他的电脑展开攻击,细白指尖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了几下,黎稚转换到了代码页面。 粗略地扫了一眼屏幕,黎稚略抬指尖,正准备开始练手,猝不及防一只胳膊从旁窜出,阻挡了他的动作。 “让我来。” 第56章 黑窟 黎稚眉梢一挑:“你来?” 就当迟景年以为男孩准备一口拒绝他时候,黎稚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意料。 “好,”黎稚竟是干脆地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斜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来。” 迟景年知道男孩有多不喜欢别人破坏他的兴致,他开口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之后大不了他就站在男孩后面盯着他们,却没想到,男孩居然连问都没问就同意了。 黝黑的双眸定定地注视着黎稚嘴角的小梨涡,迟景年觉得男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若说先前在男孩身上隐约还能找到一些压抑的痕迹,那现在的他就仿佛甩脱了什么包袱一般,整个人都显得轻快起来,看什么都带着一股莫名的笑意。 然而,迟景年却并不因此感到高兴。 现在的黎稚,就像一个断了弦的风筝,一只挣脱牢笼的鸟,风一样随性而漫无目的地飞向天际,谁也不知道他将飞向何方,只能望着他离得愈来愈远的背影,似乎永远也抓不住。 “还不开始?” 男孩带笑的话音忽然在耳边炸响。 迟景年被耳边拂过的气息瞬间惊醒,顿时眼神一飘,一本正经地看向电脑屏幕。如果不是那瞬间红透了的耳垂,光看他的脸,说不定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真的极其淡定呢。 黎稚和小骇客玩耍的时候,向来习惯把自制的防火墙关闭,否则,他们根本就切磋不起来,光看小骇客活蹦乱跳地攻击防火墙,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这已经足够让他丧失玩耍的乐趣。 也因为这种做法,才给了小骇客想要的机会。 电脑屏幕上,由于迟景年长时间的出神,后台页面上已然出现了奔溃的预兆,右上角的示警器更是疯狂地闪烁个不停,显然这场技术比拼已然到了最后的阶段。 迟景年在电脑前桌下,黝黑的眼里倒映着屏幕上飞速划过的代码,忽闪的红色光芒打在他的脸上,刺眼地让人不自觉眯眼,却没能让他有哪怕一丝动容。 他试探着抬手,把指尖落在键盘上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柯朔的视线紧紧注视着屏幕,手指仿佛有自己的灵魂一般自如地在键盘上飞舞。 这场对决看上去是他的全面优胜,仿佛已经大局已定。 然而,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柯朔也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越是到了仿佛占据了压倒性上风的局面,越是让人感觉心惊肉跳。 和大神对了这么多次,他清楚地知道,这次切磋,从头到尾,大神根本还没有出过手。这样的游戏大神也玩过几次,先是制造出一种名为失手的陷阱,等他油然而生一种赢定了的错觉之后,再狠狠的,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什么才是现实。 虐心虐肺地经历了几次之后,柯朔渐渐养成了一种哪怕在下一秒就能获胜,他也丝毫不敢松懈的习惯,虽然很清楚大神和自己的水平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但他也不愿意失败的毫无价值。 至少,他想要多学到一些东西。 不得不说,这个习惯在很多时候都能帮他一个大忙。 就在柯朔抓紧时间,即将攻破最后一层防御的时候,就在这时,对面的人突然有了反应,复杂的代码断断续续地转换,却不是他以为的狂风暴雨,不急不缓,温温吞吞的,倒更像是……试探? 柯朔疑惑地瞪大了眼,今天大神这是变得……温柔了? 然而没过一秒,事实就给他啪啪甩了两个打耳瓜子,所有的温柔都只是一层铺垫,当后面逻辑缜密毫无破绽的攻击如同滔天的巨浪般轰隆隆地倾泻而下,震天的气势不给人丝毫反抗的机会,柯朔才明白什么见鬼的温柔全都是错觉!错觉! 柯朔看着自己奋战到最后一刻的手指,又抬头看了眼已然再次报废的电脑,头脑还沉浸在刚才犹如疾风骤雨只能让人随波逐流般霸道的洪流中无法自拔,他恍恍惚惚地想,今天大神的火气似乎……有点大? ===================== 对面讨厌的家伙终于被自己处理掉,迟景年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抬头,闪亮亮的视线对上男孩若有所思的目光,身体顿时莫名一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找遍所有记忆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黎稚移回了看向屏幕的视线,眉毛不知何时起已经高高挑起,并且显然暂时不准备让它放下来。 男孩曲起食指抵住下唇,面色淡淡,垂眸,深黑的眸子只印出了他一个人的身影:“你以前学过?” 这种水平,以迟景年的经历而言,已经高到异常,几近妖孽。 迟景年的睫毛颤了颤,唇角开合,却一时没有说出什么来。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接触到电脑的一瞬间,他就有种很奇妙的直觉,仿佛它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他理应随意地操纵它,如臂使指。 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似乎也毋庸置疑地证实了这一点,从刚接触键盘时的生涩,敲击代码时的迟疑,到最后仿佛不用思考就能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去做,才能完美地达成自己的目的,这其中的过渡,他只使用了短短三秒。 迟景年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直觉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和男孩暴露这件事,但他最后还是说:“我不知道。” 黎稚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最后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再接着问下去,似乎失去了兴趣般,脱去外套把自己埋进了被窝。 有些闷但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棉被底下传出:“记得关电脑。” 迟景年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会儿,照做。 他默默地爬上床,没有被踹开,于是他得寸进尺地凑过去,张开胳膊试图把人抱进怀里,被糊了一巴掌后终于乖乖地收回了爪子。 ===================== 赵戚时在青玉镇北边混乱的贫民窟长大,手下也大多是在这儿附近的人,成立黑焰堂后也始终没有搬离这块地方,后来这块贫民窟就成了黑焰堂的总部和坚实堡垒,由此再不复往日贫瘠无序。 当然,如今这里一个还是让常人避之唯恐不及,光是提起语气就相当微妙且厌恶的地方。 原因无他,这个贫民窟在当地人口中还有个别称——黑窟。无数手脚不干净、有案底从别处逃来或者来路不明的人无处可去,最终就在本是荒地的北边聚集,慢慢竟是扎堆了,镇上的人也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平时都是远远绕开,绝不会踏足这里一步。 贫民窟的人已经非常习惯这种态度,也已经习惯了来来往往都是那些熟面孔。 这天,一个极其精致的男孩突然地踏进了这片土地,瓷白的皮肤,黑白分明的猫瞳,干净如风的气质,与这块仿佛与肮脏这个词语纠缠至深的土地有着极端的格格不入,霎时吸引了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 第57章 拐人 在被主神带走之前,黎稚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毫发无伤地走进黑窟,这个后来的黑焰堂大本营。 在那段互为眼中钉的日子里,人渣黎稚不止一次地坐在高处,遥遥看着这块土地,看着进进出出容光焕发的男男女女,看着里里外外精神抖擞的巡逻人员,边悠闲地轻晃那时候最喜欢的白兰地,边静默地构思着端掉这个堡垒的各种可行性方法,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而现在,当他真正走进这里,看到的却是无处收容的遍地废弃物和排泄物,在阴影处密布的巨大蛛网,岌岌可危充满阴湿潮气的低矮危房,空气中还隐约飘过几缕让人直皱眉的异味,但这里的人的神情或麻木或迷茫或颓废,对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极其习以为常。 从他走进这里,数道晦暗且不怀好意的视线就黏在了他身上,无论他走过几个拐角,那些视线都死死地跟着他,虽然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迟迟没有露面,但依旧恶心得就像光想想就反胃的鼻涕虫! 瞬间,黎稚对黑窟的探索兴趣以光速彻底融掉了。 幸好,他等的人得到消息后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黎……少爷,赵哥有请。” 李立比划了个手势请男孩跟他走,同时对暗中的人示意这个人不能动,面带微笑,动作自然,谁也看不住他的内心里正在经受的压力。 当日在胡同里的对峙还历历在目,虽然最后证明只是一场误会,但那道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夺目刀光,和自家老大的重伤情景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 当时没觉得如何,回来后却是越想越后怕,自家老大的身手他自己心里有数。若在那一天之前,有人对他说全盛状态下的赵戚时会完全躲不过一把来自正面,而且轨迹和角度丝毫不诡谲花哨的刀,他会毫不犹豫地嘲笑那个傻逼没见识,而现在,他也成了没见识的那波人。 在百草堂里再次见到黎稚完全是预料之外,重新看到男孩那副乖乖巧巧像小绵羊一样人畜无害的模样,他相信觉得辣眼睛并且心情复杂地难以言表的人一定不止他一个! 本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没想到没过几天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希望今天一切顺利。 幸好,黎稚这次并不准备找茬。 或许是因为隐蔽需要,整个黑窟的布局就像迷宫一样,许多看着有路的地方偏偏拐弯就是一堵墙,而有些看着是死路的地方偏偏就是正确的路线,若是不熟悉地形的人非得走得晕头转向不可。 黎稚跟着李立七拐八拐地穿过许多小拐角,一路把手背在身后时快时慢地走着,安安分分地和他走到了目的地。 黎稚扫了眼四周的坏境,很难想象凌乱的黑窟里居然还有被打理地这么干净的地方,鼻尖微妙的气味终于消失,五感颇为发达的小吸血鬼愉悦兼满足地吸了口带着青草香气的清新空气。 李立也同时舒了口气,敲了两下门,得到准许后他直接打开门,里面只有简简单单的桌子和椅子,塑料制品,可以看出磨损程度已经不算低了,但还可以继续使用。 房间里,只有赵戚时一个人坐在那里,刀削般的眉眼莫名地显得有些出神,听到声音后凌厉的目光立刻就扫了过来,然后下意识地定在男孩身上。 “老大,黎少爷到了。” 赵戚时颔首,李立得到示意后很快就就退了出去,离开之前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找我有事?” 赵戚时不懂委婉,也不懂人情世故,直接冷着脸开门见山,没有任何铺垫,这种态度很容易给人留下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印象,虽然这种评价很多时候也……着实称不上误会。 黎稚对这种态度完全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找了把审美不那么挑战他极限的椅子坐下,没想到,一仰头他就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黎稚说:“你们那天怎么会去百草堂?” 赵戚时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黑焰堂收了百草堂的保护费。” 赵戚时不知道百草堂同时给了好几家保护费,而当时冲出来对抗青龙帮的却只有他。而孙箐箐最初在保护费的名单上加上黑焰堂,大多是知道了这些人的经历后生了怜悯之心,再加上与其他几家比起来,黑焰堂收的数字着实少得可怜,这才可有可无地交了钱罢了。 赵戚时不知道这些,在他的等价交换观念里,收了钱,不就该为他们做事吗? 黎稚不太愉快地放弃了高度不够的椅子,五头身直接跳上了赵戚时面前的桌子,蹲下身盘膝而坐,终于不用在仰着脖子和别人说话,男孩满足地露出了甜蜜的小梨涡。 黎稚歪着脑袋好奇地看他:“你这样不怕那些脑残报复吗?” “你都说了那是脑残,”赵戚时不以为意道,“黄三早就恨毒我了,不差这件事。” 赵戚时心知,黑焰堂能发展起来还真离不开黄三有勇无谋好大喜功的性格,否则,青龙帮如此势大,他们黑焰堂又如何能在多次破坏黄三好事后还安安稳稳地留着? 情商低下,却拥有相当敏锐的野兽般直觉,在关键时刻总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而且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瞻前顾后,天生就带着一股无所畏惧令人信服的气势,剑锋一样直指敌人,却还能同时稳稳地将自己的人护在身后,这就是最终能带领黑焰堂与土皇帝青龙帮分庭抗礼,还隐隐占据上风的赵戚时了。 黎稚慢悠悠地露齿一笑,不再追问,转而道:“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三件事?” “嗯。” 赵戚时毫不迟疑地点头。 ======================= 前来汇报的男人低着头忐忑地把事情说完,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黄三的反应。 黄三忍不住一脚踹翻了矮桌,高脚玻璃杯瞬间哗啦啦地碎了一地,刚才还在低头服侍他的女人不自觉地尖叫了一声,尖利的声音更是惹得他满心烦躁。 “闭嘴!” 女人立刻捂住了嘴缩到角落里,似乎生怕他把怒火撒到自己身上,额前的留海遮住了她所有的面部表情。 黄三冷哼了一声,现在却也没心情和她计较,他转头看向满头冷汗的手下,喷涌而出的怒火涨得他满目通红,神情说不出的狰狞。 “废物!都是废物!老子天天好酒好菜地养着你们,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结果就养出了你们这帮子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他娘的自己数数!!这都几次了!这都几次了?!啊?!” “老子看你们是都不想干了是吧?!啊!不想干的都给老子趁早滚蛋!下面多少人等着呢?!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老子这里可不是善堂!从来不养废物!!” 第58章 炮灰们 自从上次鼻青脸肿地回来,黄三越回想越觉得咬牙切齿,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把青玉镇看作是自己的地盘,金钱,美女,权势,他想要什么弄不到手?偏偏在百草堂栽了个大跟头! 跟他做对是吧? 行啊! 他倒是要看看,赵戚时那个毛头小子能护住百草堂一时,能不能护住它一世! 可偏偏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已经让手下去砸场了十多回,次次都能撞上黑焰堂那帮小兔崽子不说,前两回还能在百草堂门口和人打起来,到了后来人还没过去呢,一出现在附近就会马上被堵进小胡同里。 如今百草堂又安安稳稳地开业了,一点都不识相!更可气的是,他居然一时奈何不得它! 越想越气,喘着粗气,黄三一把握住酒瓶,凶狠地往地上一砸,霎时弹起无数细碎的玻璃渣,愈发灼人的怒火在心中翻腾,烧得他的脸扭曲地宛如噬人的野兽。 被推上来汇报的手下被他狠厉的视线一盯,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黄哥饶了我们吧!这真的不是我们的错!都是黑焰堂那帮龟孙子!他们天天像看门口狗一样守在那里!我们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啊黄哥!” “黑焰堂是天天没事做了还是怎么的!”他唾了一口,试探性地看了眼黄三,小眼睛里闪烁着阴狠:“黄哥,黑焰堂这群人这么碍事,不如我们先把他们端了吧!” 提到这个黄三更是气急败坏,他瞪眼道:“你以为老子不想吗!还不是你们这帮子废物!和赵戚时那小子斗了这么多次,你们这群不中用的赢了几回啊!啊?!还端了,你以为老子不想?拿什么端!用你们这群没用的家伙吗?” 手下咽了口唾沫:“我们不如……向帮主他们调些人手……” z省小帮众多,青龙帮为了防止这些帮派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帮规规定在这些帮派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当地的分部需要出手打压抑制其发展,必要时也可以向帮里求援。 黑焰堂无疑已经发展到了这个程度,黄三几次出手试图打压,却始终没能拿它怎么样,出手没有效果,他出于某种心理,竟然也没有向帮里寻求帮助。 黄三想也不想地否决了这个提议,他皱着眉,不耐道:“调人?调什么人!这事儿要是被帮里那群爱说三道四的知道了,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老子呢!哼!难道你想给他们看老子笑话的机会吗?啊?” “不不,怎么敢呢……”手下避开他满是质疑的视线,低头的瞬间眼底却闪过一丝嘲讽,“黄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黄三也在想这个问题。 上头的人让他想办法尽快弄到清毒散配方,可这么久了,他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用惯了阴损手段,也乐于用阴损手段,偏偏这次却拿百草堂毫无办法。 百草堂众所周知的老板是孙家的孙亚从,都知道目标是谁了,按照平常他早就威逼利诱直接下手,不怕弄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偏偏孙家在青玉镇扎根多年,黄三不管它水有多深,可光是那里里外外的保护层,就足够杜绝了他直接对人下手的可能性。 也正是因此,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光明正大地直接打上门,只要让他们的生意做不下去,还怕百草堂不乖乖听他的话? 没想到赵戚时横插一脚,彻底打乱了他预想中的计划。 想到上午帮里派来的人的催促,黄三的眉毛皱得想条扭曲的爬虫,烦躁地扫了眼房内噤若寒蝉的几人,不耐道:“上次特意找来的人呢?” 手下楞了一下,转而反映了过来:“黄哥说的是上次找来去百草堂面试的那个小子?那家伙出师不利,按规矩罚了一顿以后就留在下面干点杂活……” 黄三没有兴趣听这些,他摆了摆手,示意把人赶紧带过来。 几个手下看出他心情不好,丝毫不敢怠慢,没过一会儿就把长着一张老实脸的人拎了上来。 吴航被推进门的时候还有些懵,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再次找上自己,看到黄三那双满是阴鹜的三角眼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让他丢了半条命的惩罚,皮开肉绽的滋味他至今记忆犹新。 他腿一软,下意识趴在了地上。 “黄……黄哥,是您叫小的啊……” “瞧你这孬样儿。”黄三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也就这张脸还有点用了。” “听好了,上次的失败老子就放先你一马。有件事要交代给你,本来想找别人,看你还算衷心,就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吴航可不敢高兴,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战战兢兢道:“不知道黄哥……想吩咐什么?” 黄三冷哼:“和上次一样,不论用什么办法,你给我想办法潜进百草堂里面,去打听清毒散配方的消息,查查配方在哪里,或者问问都有谁知道配方就行。”他瞥了眼老实脸,接着说,“如果你直接把配方弄到手了,青龙帮记你一个大功。” 黄三自觉他的承诺已经足够糊弄住面前这个孬种,却没发现吴航渐渐发白的面色。 黄三说得容易,他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吴航上次去问百草堂的时候,店里的姑娘就已经清楚地告诉过他不招人了,而且就算找人,百草堂的要求也是极其严格。后来他当然是不死心地追问了很多次,似乎是他死缠烂打的表现太奇怪了,最后,吴航都察觉到那姑娘看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些审视。 这次他要是再去……怕也是凶多吉少。被拒绝倒是其次,若是完不成任务,回到帮里那也是死路一条啊! “这个事,这个事……我不……” 吴航越想越慌,慌乱间拒绝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人推了一把。 “你小子这是想干什么?还不赶紧答应黄哥,这件事要是做好了,你小子以后可就要飞黄腾达了啊!” 吴航没有去看推他的是谁,这一推倒是阴差阳错地推醒了他。电光火石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许多先前没有特别留意到的事情渐渐在眼前浮现。 他在青龙帮也待了一段时间了,对黄三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也有了些了解,他知道,要是直接拒绝,黄三一个恼羞成怒,保不准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但这个任务是真的不能接,既然这样,他倒不如先把黄三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方向。 情况紧急,他也考虑不了这么多了,别人倒霉总比他自己倒霉好! 打定主意,他急忙往前爬了几步:“黄哥!黄哥!小的觉得我们也许可以换一个方法……” 黄三被气笑了,他狠狠一脚踹过去:“老子用什么办法容的到你说话?!” 吴航被踹得呼吸一滞,回过气来忍不住咳嗽了几下,看到黄三再次抬起的脚,他急忙缩了缩身体,边咳边道:“不是,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是想说这个方法可能没什么用!” “哦?”黄三挑眉,倒也收回了脚。 他本来就看不起这个方法,用它也实在是因为没别的办法,没想到面前这个孬种倒是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倒是让他有了点兴致听下去。 “黄哥你看,清毒散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们保护得严严实实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就告诉别人?就算小的进了百草堂,短期内也不可能得到配方的任何线索,这不就是做无用功吗!” “所以,小的就想,我们不如试试看别的办法……” 黄三瞥了他一眼,示意他接下去讲。 吴航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态度,心里终于有了点底,他缓了口气,接着道:“……我有个表弟,也待在青龙帮里,不过是外围的,平时基本不参加行动。” “他上次和我说,那天我们离开百草堂以后,他偶然路过那里,没想到看到一个小孩子走了进去,看样子还和孙老板关系很亲密……” 黄三若有所思地听着,最后,他缓缓勾起了一抹阴狠的笑容。 第59章 追逐 不知不觉中,微黄的台历已是翻至半数,宛若弹指间,六月就不紧不慢的,随着融融的日光,静静地降临于世。枝叶舒展的碧绿树冠,绿茸茸的如茵青草,星星点点的白色小野花,面上洒下的细细碎碎的亮色光斑,悄无声息而悠悠然然地宣告着,初夏的到来。 “……很快就要到期末考试了,这也是你们三年级的最后一次考试,希望同学们都能取得满意的成绩,不辜负这整整一年的学习时间……” 下课的铃声清脆悦耳,学生们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奔向各自的午休。 在众人都奔向食堂的时段,某处靠近操场的角落本应人迹寥寥,只闻虫声鸟鸣,然而,一阵由远及近的奔跑声和清脆的童声却是打破了一方寂静。 “小猫!小猫!呼……你跑慢点啊……” 跑在前方的小毛团搜寻着空气中残留的气息,自顾自地跳跃着,奔跑着,丝毫不理会后面急促的呼喊。忽然,面前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挡住了他的去路。 巴掌大的小毛团微晃着细长的尾巴,绕着梧桐树轻巧地踱步了一圈,小下巴微扬,步履优雅,却在发现隐藏在上方树影间,不易察觉的衣料一角时,双眸一亮,随即后脚一蹬,毫不犹豫地蹿了上去。 穿着白色校服,短袖长裤的长发女孩气喘吁吁地跑着跟了过来,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圆圆的苹果脸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漫上了可口的红润色泽。 水润明亮的眸子紧紧注视着小毛团,李玥玥的视线跟着小猫的动作飞快上移,毫不意外地看到那雪色的小毛团犹如乳燕归林般扑进正闭着眼斜躺在肉垫上的男孩怀里。 李玥玥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你们果然没去医务室!”女孩不自觉地露出了淘气的小虎牙,飞扬的眉眼带着些许得意,“消失了这么久,我就知道跟着这只猫准能找到你们!” 离地□□米高的树上,一大一小两个男孩稳稳地待在上面。 略小的一个右腿曲起,闭着眼躺在身后那人的腿上,微风轻轻吹起他柔软的额发,精致的五官在树荫斑驳间愈发静谧。 而略大的那个,迟景年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显然已经点亮了阻碍他已久的爬树技能。他背靠梧桐树,侧身坐在足有成年男人腰粗的树枝上,双脚悬空,却不见他有丝毫害怕,专注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男孩的面上,时不时伸出手,目光柔软地理顺男孩微乱的毛发。 清风徐徐,树声沙沙,这片天地宛若一个独立的空间,沉默中,自有一番隐隐浮现的如水般的相融。 然而,突兀出现的一人一毛团却是打破了这片宁静。 迟景年皱了皱眉,熟练地拎起男孩胸口碍眼的毛团,毫不留情地在十米左右的高空随手往外一丢。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抿了抿唇,略带侥幸地低头,却还是看到了男孩慢慢睁开的黑眸。 “啊!” 清楚地看到巴掌大的雪色小毛团被扔向半空,李玥玥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瞪圆的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和发自内心的担忧。 然而,小毛团显然不需要她的担心。 小猫在半空中腰身一扭,利落地一个转身,随后轻巧地落在了另一边的树梢末端,细长的枝丫随之被压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形。 站稳后,小猫前爪往前踏出一步,炸毛般冲着总是阻止它和主人团聚的迟景年威胁般地“喵嗷——”地叫,圆滚滚的天蓝色眸子里满是鲜明的怒火,额头隐约的黑色纹路更是透出某种神秘的意味。 可惜,正气地恨不得扑上去狠狠挠两把的小猫却没有发现,在别人眼中,它怒极了的模样被稚嫩的小奶音大打折扣,倒更像是在撒娇了,威慑力大降不说,炸毛后圆滚滚的雪球模样更是让人恨不得抱进怀里狠狠揉搓一番,这点看钟爱毛茸茸的小女孩李玥玥这会儿满眼的小星星就可以知道。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睡得再沉也该被弄醒了,更何况是警惕心强的黎稚呢? 黎稚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眼里却莫名透出些许委屈的大脸。 莫名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黎稚最终也面无表情地抬手糊上那张大脸,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男孩晃了晃悬在半空中的腿,打着哈欠慢悠悠地坐了起来,顺手接住了扑过来的小毛团子,抱在怀里撸了撸柔软的白毛。 小猫舒服地眯着眼,爪子勾住面前的衣领,小身子柔弱无骨地挂在了主人怀里,十分满足的模样,暗中却把睥睨的视线满是傲慢地瞟向了边上的小胖子,喉咙底部发出愉悦的咕噜声,竟像极了人类的嘲笑。 接收到毛团子示威的视线,迟景年的脸顿时面瘫地更彻底了。 这三只自顾自地“玩耍”,有意无意间无视了下面等了半天的玥玥小姑娘,于是小姑娘怒了,瞪着双喷火的眼睛,腮帮子鼓得像青蛙。 “喂!你们居然无视本姑娘!” 黎稚于是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莫名其妙道:“不能。” 没有前因后果的两个字让李玥玥顿时一懵,她下意识道。 “什么不能?” “不能‘期末和你一起复习’。” 李玥玥最先关注到的竟不是他的拒绝,反而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件事?” 黎稚勾唇笑了笑,坦然道:“猜的。” 这小姑娘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算算时间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个不明不白的答案显然不能满足李玥玥,但等她再问,男孩就坐在上面,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显然不准备再开口了。 幸好李玥玥显然也没准备追根究底,她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问题上。 “为什么不能一起复习?” 漫不经心的嗓音淡淡道:“没时间。” 说话间,男孩把小猫放在肩膀上,双手一撑,下一秒就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就像一根几乎没有重力的羽毛。 落地后,黎稚站在原地等了会儿,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后面那个面瘫脸一定做得出直接从树上跳下来的事。 不得不说他是对的,迟景年见此,便规规矩矩地选择了抓着树干从树上慢吞吞地爬下来,他下树的动作可比上树的不熟练多了,姿势说不出地生疏别扭,偏偏面上却是一派从容淡定,仿佛所做的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终于等到他双脚落地,黎稚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划过一圈,转身准备离开,迟景年默默跟上。 看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李玥玥眼尖地发现不对。 “等等!那里不是教室的方向!” “嗯。” 李玥玥情不自禁地追了两步:“你们是要逃课吗?老师会发现的!” 在阳光下愈发透明的男孩侧过脸,白皙的指尖轻轻抵在唇畔,嘴角微翘:“只要你不说,黎稚和迟景年,就‘只会’在医务室。” 这是吃定了她不会告密? 李玥玥被堵地无言以对,眼睛瞪得滴溜圆:“那……那……你们要去做什么?” 黎稚头也不回地抬起手,向后慢悠悠地挥了挥,远远的只能听到风里传来的丝丝不甚明晰的笑意。 “小姑娘可不要掺和男生之间的小秘密,会出事,哒。” 李玥玥:“……” 玥玥小姑娘默默地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 当日被破坏的物件该换的换,该补的补,尽量修复成与原先相似的模样,如今重新开始营业的百草堂已经与往日相差无几,冲着药草的魅力,大厅里人来人往的,丝毫没有遭受重创后该有的冷清,似乎一切都已恢复如常。 但是,表面的平静却不能代表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经历这场灾难后,店员们显然都有些心神不定,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会警惕地望向声源处,小李来前堂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这种情况显然让孙亚从不能放下心,再加上黄三这帮人坚持不懈的虎视眈眈,孙亚从进来只要得了空就会留在百草堂里。这天也是一样,他刚和一个中年妇人解释完陈皮和橘子皮之间的区别,转头就看到了前后脚走进来的两个男孩。 “小稚,年年,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他看了看天色,扶额无奈道,“这是逃课了吧?” 黎稚眉梢一挑,也懒得否认,长睫下的纯黑瞳孔犹如浸润在清凉湖泊中的黑珍珠,漂亮得惊人。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句听过没?”男孩漫不经心地抬眼,“这么好的日子,浪费在学校里岂不可惜?” “要学会珍稀时光啊,孙大叔。”他淡淡地总结道,又慢悠悠地上下扫了青年一眼,孙亚从顿时后背一紧,总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 “虽然你年纪已经大了,用这句不太合适。” 孙亚从:“……” 孙亚从有很多话想说,比如这句诗不是这么用的,比如因为珍惜时间所以逃学这怎么想都是个歪理,比如他的年纪其实真的不大…… 但深知男孩恶趣味的孙亚从为了不在这个话题里越陷越深,最终还是保持着微笑,理智而心塞塞地转移了话题,左右他很清楚这两个孩子的妖孽程度,学校对他们的作用真的很有限,逃了……就逃了吧orz。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二楼的包间里,孙亚从和黎稚在前,迟景年在身后如影随形,小猫闲不住地往下一跳,肉垫落地,兴致勃勃地绕着他们前前后后地跑,孙亚从走路时总担心踩到它的尾巴和爪子。 “……听阿青说,你准备和赵戚时再开个公司?” 第60章 抓包 公司?和赵戚时? 迟景年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耳朵,抬头望向孙亚从,一瞥之后就毫无停顿地转向黎稚,却因为角度的关系只看到了男孩黑色的后脑勺。他眨眨眼,眸底微微一暗,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包间内的一切尽收眼底,黎稚抬步就朝一个方向走去,在一个足有近两米宽的软榻上坐下。身下的垫子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他坐下后才发现它柔软的不可思议,仿佛飘飘浮浮地坐在云端,浑身的细胞都在呢喃着诉说倦怠和愉悦。 于是男孩身子一歪,干脆利落地在垫子上打了个滚,最后从喉咙底部发出一个慵懒的单音节,闭着眼,仰面呈大字型躺在软榻上,黑色的发丝乖巧地倒伏在深色的软垫上,愈发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白皙修长的脖颈。 小猫天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主人的动作,它不自觉地歪了歪脑袋,下一秒就学着主人的动作,毛茸茸的团子在软榻上滚了几圈,然后在男孩散落的发丝边仰面摆了个大字,也难为它能用短胳膊短腿做出这种高难度动作。 一人一猫毫不客气地用两个大字形占据了软塌,其他人再坐难免要压到他们的四肢,来不及阻止的迟景年眸色沉沉地瞥了眼碍眼的小毛团,只能板着面瘫脸在一边的单人椅上落座。 坐下前却犹不死心地在男孩柔软的头毛上揉了一把,黎稚察觉到他的动作后微微睁开眼,长睫间漏出些许细碎的眸光。 黎稚凉凉地瞥过去,却对上了一张满脸无辜的大脸。 黎稚:…… 倒完水的孙亚从一回过头就看到这一幕,他情不自禁地弯了弯眸子,喷笑出声。 察觉男孩瞥过来的视线,孙亚从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把三杯水放在矮桌上,聪明地拐回了刚才的话题:“小稚,你确定要让赵戚时为你工作吗?” 男孩头也不动,只垂下眼帘,用眼尾的余光懒懒地望向他。 “这一个多月来,赵戚时都按照约定守在附近,孙大叔大概也见过几次了,觉得他如何?” 孙亚从摇了摇头:“也没见几次,”然后顿了顿,他中肯地评价道,“沉默寡言,身手矫捷,行事果决,虽然看不太懂他在想些什么,但却很讲义气,也很受别人信任。” “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不选他?”忽然,男孩轻笑道,“难不成,我这次找了别人,所以孙叔叔吃醋了?” 孙亚从毫不犹豫地否认了,看清男孩眼里的戏谑,他无奈道:“什么吃不吃醋的,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怎么会多想?” 孙亚从说:“赵戚时这个人不简单,来路不明的,嚣张如黄三对他也隐约有些忌惮,绝不是个普通角色。而黑焰堂,说到底和青龙帮也一样,绝对不是什么善茬……”眼前浮现出少年刀锋一般凌厉的眉眼,以及在打斗时周身无法掩饰的血腥气息。 孙亚从只是还没有习惯深谋远虑,却不是傻:“如果有一天,他反咬一口……” 突然,门外传来“笃笃”地敲门声,三声过后,没有被锁住的包间门就从外面被推开,缓缓露出一张出乎意料的脸。 这张线条流畅的俊美面孔,正属于他们的话题中心——赵戚时。 孙亚顿时觉得自己的舌头被猫咪咬掉了。 赵戚时是一个人来的,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后就径直走了进来,表情波澜不惊,视线没有往旁边偏移哪怕一寸,即使在室内背脊也是习惯性地绷直了的,宽肩窄腰,往那儿一戳就有一股利刃般的锋锐感扑面而来。 面色微妙的孙亚从尴尬地把头撇向一边,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情不自禁地用余光观察着少年的一举一动,然而最终也没有从他平静的面色上看出什么来。 在背后说人坏话本来就龌龊,被当事人当场抓住的话这尴尬的感觉简直别提了。 孙亚从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平时并不会随意议论别人的是非,在他看来,个人自有个人的活法,外人哪有资格为此说三道四呢? 这次是因为涉及到了黎稚。无论这孩子有多厉害,年龄却终究让人担忧,作为一个(自以为的)朋友和长辈,孙亚从总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有责任照顾男孩,所以这次就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然后就被当场抓包了。 赵戚时一进门就感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他,其中有两道最为炽热,一道来自孙亚从,而另一道……来自总是跟在男孩身边的小胖子。 没有理会那些,赵戚时直直地走向了黎稚的方向,到离软塌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这是他下意识和人保持的距离,进可攻,退可守,也不至于让人以为自己在挑衅他,或者无意中吓哭孩子。 “黎少。” 少年青涩而低沉的嗓音缓缓落地。 在他说话间,一向对人类没什么好脸色的小猫竟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似的,抖了抖脑袋上半圆的小耳朵,起身,从软塌悬空跳到了矮桌上。它蹲坐在矮桌上,歪了歪小脑袋,仰着小下巴冲少年轻轻“咪呜”了一声,充满了好奇的天蓝色瞳孔清澈得犹如无垠的天空。 看着底下雪白的小毛团,赵戚时面色不改,眼底近似兽类的冰冷却是悄悄消融了一些,他忍不住伸出食指,想要触碰那毛绒绒的猫脸上微颤的小胡须。 小毛团却是把脑袋一甩,傲慢地躲开了他的咸猪手。 随后,却又状似不经意地用眼尾瞥了一眼少年隐隐有些失落的侧脸,飞快地抬起爪子,用肉垫拍向那只突兀地悬在半空的食指,碰到之后又迅速地收了回来。 ——猫陛下的手可不是谁都能碰的,这下该知足了吧嗯哼? 黎稚侧过身,视线在捂着脸的孙亚从和不甚在意的赵戚时身上游移,颇为兴味地勾起了唇角。 小猫一离开,时刻关注着的迟景年立刻抓紧时间,起身占据了它的位置,虽然为了不压到男孩的头发,他只好尽量贴紧了扶手,但这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他甚至忍不住微微弯了弯眼眸,浑身都洋溢着愉悦的小泡泡,连带着对赵戚时莫名的敌意都消退了一些。 于是小猫回头后就看到这一幕,怒发冲冠地扑过去展开一场谁都不肯退让的人猫大战。 黎稚面不改色地微笑着挪远了一些,示意赵戚时接着说。 赵戚时说:“这几天,百草堂附近青龙帮的人少了很多。” “青龙帮之前这么执着,最有可能是为了清毒散的药方。”孙亚从看了眼赵戚时,淡定地插入了话题,“如今人数减少,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已经放弃,二是他们准备采取其他措施。” 赵戚时平静地看了孙亚从一眼,接着道:“按照我对黄三的了解,第二种的可行性比较大,他没有这么容易放弃。更何况……” 发现少年自然的态度,孙亚从顿时松了一口气,他问道:“其中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百草堂最先是在青玉镇开业的,如果黄三对药方有兴趣,他早就可以动手,为什么要等到百草堂都开遍z省的这个时候呢?” “马前卒?”被一人一猫闹得不得不起身,黎稚一边慢吞吞地伸展着身体,一边漫不经心地嗤笑道,“或者还有个称呼,炮灰。” 青龙帮从上到下,惯会用这些找人替死的伎俩。 =================== 蒋玉琴抹了把额头的汗珠,顶着悬在半空的艳阳,匆匆赶在回家的路上。 平时她倒是不需要在中午赶回家,但现在儿子期末考试结束,进入了长达两个月的暑假,中午家里却没人做饭,随便吃点什么对正在发育时期的孩子危害很大,她也只能趁着公司午休的时间抓紧时间赶回家做饭,吃完后再急匆匆地赶回公司。 这种方法虽然短期可以将就,但是长期下来很容易出问题,蒋玉琴最近考虑在暑假期间雇佣一个专门煮饭的人,解决儿子的午餐问题,或者也可以和迟小同学商量一下,补点钱,请他家的阿姨在煮午饭的时候多煮一份…… 东想西想的时候,蒋玉琴却隐约察觉有人正在注视着她,目光柔和而炽热。 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去,首先看到的却是一条清澈见底,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河流。 或许是被河流不停歇的流光晃花了眼,女人的视线忽然恍惚了一瞬。她也是偶然从别人口中得知,面前这条仅有几十米宽的河流已经是青玉镇上最大的河流,故而被当地人叫做青玉江。 华国有条横跨整片国土的江流,名为黄江。黄江在全世界的人眼里,都是一副波澜壮阔、万江奔腾的模样,故而在第一眼看到青玉江的时候,她根本不相信这条安静平缓、甚至能在水面看到鱼儿吐泡泡的青玉江,竟是黄江的上流分支。而现在在她面前缓缓流淌的水流,也终将在某个岔路口无可避免地汇入浩浩荡荡的黄江,流经她的家乡,流经大半个国土,最终与一望无垠的大海融为一体。 相比起来,她家乡的那条,根本无法目测宽度,每年都要淹死好几个人的浦江才能让人一眼相信它是黄江支流吧。 “阿琴!!” 低沉浑厚的男声惊醒了她的意识,蒋玉琴抬头,却看到了一个一个预料之外的深邃面孔大步跨过青玉江上的石板桥,然后满脸惊喜地奔向自己。 蒋玉琴面色一变,下意识地转头,试图快步离开这里。 然而后面的男人速度比她快得多,她的手被从身后拉住,半强迫性地转回身。 看着男人眼底毫不掩饰的思念和温柔,蒋玉琴抿了抿唇,忍不住呢喃出了一个名字:“……威尔森。” 再次看到心爱的女人,威尔森忍不住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他温柔地弯了弯深棕色的眸子,试图安抚她,但眼里却没有笑意:“你不许我去见你,连偶然碰面的机会都尽可能剥夺,我好久没有见到你。阿琴,我好想你。” 他闭上眼睛,用温热的嘴唇轻触女人的额头。 “阿琴,你是个狠心的女人。”他忍不住说。 蒋玉琴眼眶一红,习惯性地瞪大眼仰望天空,天空很蓝,兀自发亮的漠然日光刺得人眼睛又酸又疼。 “别找我了。”蒋玉琴艰难地勾起嘴角,喃喃道,“我们不合适。” 蒋玉琴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甩开男人的,她隐约记得威尔森在她耳边说了许多,但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男人的嗓音砸在她的耳膜上,她脑子里嗡嗡地直叫,然后她就跑了,双腿跑得飞快,她觉得自己可能从没跑得这么快过。 她已经快有半年没有见到威尔森了,分开的日子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刚开始的时候会时不时地想起,但越是到了后来,就越是想不起他,直到这几天,她已经差点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这就是时间所赋予人类的与生俱来的能力——遗忘。 这就是,人性。 其实蒋玉琴清楚地知道,她选择和威尔森分开的原因,儿子的话不过是个诱因,最深层和根本的,却是她自己的不确定,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他,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适合在一起,更不确定他们是否能长久。 她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敢为了爱情而私奔的小姑娘了,所以最终,儿子的稻草压下来,她选择了放弃。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还爱的不够深,她,害怕受伤害。 她,如今更爱自己。 “玉琴!” 听到自己的名字,蒋玉琴模模糊糊地想,又是找她的,今天是所有的事情都凑到一块儿了吗? 她抬起头看到了声源处,却看到了又一个稀奇的面孔——黎娟莺。 在她胡思乱想的那段时间,她已经不知不觉地顺着直觉走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再过两条街就到家了。 黎娟莺站在一个胡同口冲她招手,喊着她的名字让她过去,神情有些不自然。 蒋玉琴清醒了些,却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对黎娟莺来说,这种不自然的态度才是正常的,她一向不喜欢她们母子俩,从一开始就是。 难得来找她,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蒋玉琴有些疑惑,下意识地抬步,一步步走向黎娟莺的方向。 思绪烦乱的蒋玉琴却没有发现,女人眼底被不自然的神色掩饰住的,慌乱。 第61章 钓鱼 暑假对黎稚来说,无非就是从一个需要找理由才能清净地放飞自我的阶段,进入了一条能够光明正大地放飞自我的大道。 不过这没有什么大用,在跟着小猫逛遍了几乎所有人声鼎沸以及荒无人烟的地方后,他已经对青玉镇失去了探索的兴致。 这座小镇还没有来得及被外面的喧嚣同化,节奏宁静而缓慢,与一年前相比,一年后的模样没有任何太大的变化,小镇宣传窗口粘贴的依旧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内容,学校边的碎石小路一如去年,来来往往的也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就仿佛被时光遗漏了一般。 没有新奇的东西可以研究观察的时候,男孩其实更愿意安安静静地待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就像现在,懒懒散散地闭着眼睛,一个人什么也不做地躺着。这个时候,最好不过是还能吹过一阵风,带着彻骨的凉意拂过全身,透过领口、下摆、裤腿等地,卷着水汽缓缓地浸润全身,似乎连心底丝丝缕缕的燥意都也随之而逝。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什么带着温意的东西轻轻覆盖在身上,阻隔了扑面而来的冷风。 黎稚睁开一双清明得看不出丝毫睡意的眼,一张大脸猝不及防地撞进视网膜。 黎稚倒也不惊讶,他面色不变,纯黑的瞳孔微动,看向不远处的小河边玩耍的七八个孩子,扫过一圈后,又慢条斯理地把视线放回了面前正弯着腰,不知道准备做什么的迟景年。 他漫不经心地挑起一边眉梢,以示询问。 迟景年自从男孩睁开眼后就僵住了,紧紧地观察着他每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身体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他的手上还捏着一件外衣的衣领,弯着腰的姿势使他和男孩的脸非常近,他甚至清晰地看到了那在斑驳的树影下愈发通透的白瓷般的脸颊上细白的绒毛,竟像极了一层身上自然浮现的朦胧光晕。 感受到黎稚的询问,他才像是反应了过来一般,急忙起身,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有些隐秘的不舍。 “起风了。”迟景年说,出于某种未明的心虚,他像害怕把别人吓跑一般,下意识地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我只是想给你盖件衣服。” 虽然是夏天,但是河边的风还是很冷的,特别当黎稚为了贪凉还躲到了柳树下。 先前迟景年一直跟着黎稚一起待在柳树下,看男孩睡得香,他就静静地坐在一边,时不时忍不住偷看一眼。然后不知不觉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与男孩的距离在不断地缩短,直到一个没注意触碰到男孩寒冰似的指尖,他才突然注意到了周边的环境。 黎稚死鱼眼看着迟景年的一举一动,越看越觉得辣眼睛。这家伙每天晚上睡得死沉死沉像八爪鱼一样扒着他不放,等他清醒了反倒避他如同洪水猛兽,那身体僵硬得好像他冲他吹一口气就会全身裂开一样。 难道是怕他吃人? 可是偏偏他真要吃人的时候,却凑过来得比谁都要快。 这算是什么毛病? 无语地撇开这个问题,黎稚看着身上盖着的白色外套,说:“这衣服哪儿来的?” 他确定这是迟景年的,本来能让他适应的气息就不多,符合衣服大小的数来数去也就一个迟景年。不过,他记得来的时候,因为六月末的气温已经很高,迟景年穿的可是短袖。那么,现在他身上这件总不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吧? 听到这话,迟景年怔忪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回头看向一个方向。 黎稚顺着看过去,正好看到离他们不远的拐角处不远不近地坠在迟景年身后的男人。于是,他一瞬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感到如芒刺背的小—身兼数职—王:…… ——天这么蓝世界如此美好,为什么他还要待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做一个众所周知的暗卫呢? 总觉得自己的隐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然而少爷还是不允许他走上去呢,科科。 脱了鞋袜下河摸螺蛳捉小虾的李玥玥看到河边柳树下的情况,眼睛一亮:“迟景年!黎稚!下来一起玩啊。”她嘟起了娇俏的粉唇,冲他们眨眨眼,挥手招了招,“好不容易把你们拉出来和大家一起出来玩,你们别一直待在那边睡觉呀!” 听到她的话,其余的孩子也纷纷七嘴八舌地呼唤起他们来,这些孩子其实不太能理解黎稚二人为什么跑到河边来就睡觉。 这条小河离他们学校近,所以夏天来这边摸螺蛳可是他们这群孩子的惯例了,当做游戏的同时又可以收获成果,他们回去把螺蛳一交,晚上就是一顿味道鲜美的大餐。在这些孩子眼里,这很可能就是整个夏天最美好的一件事了。 听到他们的呼喊,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的黎稚愣了愣,随后摇头不再想。 黎稚微微舒展了下身体,虽然出现得诡异的疲乏感还在与日俱增,但他已经渐渐能适应了。 黎稚踱着步,慢慢悠悠地走到河边,就当河中的几人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以为他要下去的时候,男孩站在原地停住了脚步。 刚睡醒,他是不准备下水的。 黎稚转头对身边的迟景年说了些什么,说话的同时还用余光瞟了一眼墙角的小王,眉眼间隐约有些戏谑。 迟景年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是微微一亮,随即毫不迟疑地跑到小王身边说了几个字。 小王有些无奈,但还是面无表情地从行李箱里摸出了两根鱼竿。 黎稚笑眯眯地拿到鱼竿,动作熟练地把鱼饵放到钩子上,右臂轻甩,鱼钩就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水中。迟景年学着他的动作,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也顺利地完成了所有步骤。 李玥玥们也看清楚了他想做些什么,纷纷好奇地围拢上来,七言八语地讨论着,议论纷纷。 这种嘈杂的环境本该不利于垂钓,但凡事都有例外。 在黎稚懒得控制的时候,对于动物来说,他就是个虽然气息有点奇怪但依旧吸引力巨大的磁石。于是在无意识开着作弊器的情况下,最终两人满载而归,在把大部分鱼都分给兴奋的李玥玥几人后,他们依旧带回了一大桶条条半臂长的鱼类。 负责提桶的小王:…… 终于在午饭前赶到家,在路过迟景年家门口的时候,迟景年拉着黎稚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 黎稚于是熟练地抬手糊过去。 然而这次迟景年却不服这招,小胖子把男孩死死地圈在怀里,理直气壮地说出男孩刚才诱惑他的话:“中午在我家吃饭!一起!就我们两个人!吱吱答应的!” “不许叫吱吱!” 习惯性地驳斥道后,看着面前这张软硬不吃的大脸,黎稚居然有点无奈。 之前虽然是随口说的,但黎稚倒没打算食言,但是:“我得先回家说一声。” 总得去和蒋玉琴报备一下,这个时间她也该回来了。 迟景年听懂了,但还是不肯放手,像是生怕松手后人就跑了。于是两人最终(被)手拉着手,回了黎稚家。 黎稚开了门,出乎他意料的是,房子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本该开始做饭的厨房里也是和上午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连水斗里洗碗水的深浅都没有丝毫变化。这说明,这段时间里蒋玉琴肯定没有回来过。 “吱吱,她不在,我们去吃饭吧。” “……嗯。” 虽然当时对于迟景年的安排决定得匆忙,但迟家请的阿姨厨艺确实不错,他们捉的草鱼经过一番处理后非但没有破坏本身的野味,反而香味醇厚,色泽诱人,鱼肉更是入口即化,别有一番自然的鲜美。 黎稚心神一动,就放出了空间里的小猫。 小毛团子果然闻到鱼的味道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总算它还懂得人类餐桌上的习惯,忍住了胡吃海喝的冲动,乖乖蹲坐在椅子上等着自家主人的投喂。 黎稚左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毛团子狼吞虎咽地吞着鱼肉,半圆的毛耳朵还时不时愉悦地轻抖。他漫不经心地转头,却与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四目相对,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小胖子的眼底似乎充满了……委屈? “……怎么了?” 像是终于得到了大人关注的小孩子,迟景年的眼神顿时更委屈了,他意有所指地瞟了眼低着脑袋压根没理会他们的小猫,语气却诡异的淡:“你说,就我们两个人。” 确定饭桌上确实只有两个人的黎稚顿时更不解,他顺着迟景年的视线看过去,似乎忽然懂了些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小猫又不是人。” 迟景年:“……”不开心。 吃完饭,黎稚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收回小猫。他看了看窗外的艳阳,顿时准备回去睡个午觉,迟景年这次倒是没有拦着。 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男孩察觉到有个温热的物体钻进他的被窝,随后就把他像个娃娃似的圈进了怀里,对来人的身份心知肚明但早就懒得折腾了的黎稚熟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彻底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一睁眼仿佛整个世界都暗下来了。 黎稚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他缩起身体,把耳朵埋进被窝里,随后不耐烦地推醒迟景年,熟练地把他踹了出去。 其实根本没睡着但假装睡着的迟景年心领神会,溜溜达达地跑出去开门,门外站着三个穿着制服的男人。 年轻一些的男人不带任何侵略意味地打量了他一下,随后微笑道:“你好,你是黎稚小朋友吗?请问你妈妈在家吗?” 正在这时,黎稚揉着眼睛走出来,听到这句问话后顿了顿。 “叔叔们刚才在说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 男孩像是有些困倦地微眯着眼睛,冲着他们开朗活泼地天真一笑。 第62章 道歉 电话铃声想起的时候,赵戚时和孙亚从正纠缠在一起。 其实从将近两个月前开始,赵戚时就按照黎稚的命令,带着黑焰堂的众人从早到晚地守在百草堂附近。照理说,他和孙亚从见面的机会应该相当多才对。但事实却是,就算把他们先前所有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也没有这七天来得多。 一周前的那次尴尬碰面后,赵戚时发现孙亚从莫名地就开始对自己殷勤起来,经常给他们送些慰问的小礼品不说,还时不时地走到他身边说些漫无边际的话,就算他一字不回也说个没完没了。 这么多次下来,赵戚时就算再迟钝也看出了孙亚从有什么话想说,但每次到了关键的话题,这人却又总是缩了回去。 说话说一半,倒也不知道把谁憋得更难受了。 这天,孙亚从又跟在赵戚时身边自说自话,原本也没打算听到回复,赵戚时听着听着,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少年回眸定定地看着他,黑亮的眼里是鲜明的疑惑。孙亚从猝不及防和他一个四目相对,第一次惊讶地发现面前的少年竟有一双近乎稚子般纯粹而直白的眼睛,并且与深刻俊美的五官奇异地完美融为一体,没有丝毫违和。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到这话,孙亚从本已经到喉咙口的一句话又不知为何吞了回去,反而下意识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我想说……的是,这次给你们带的荷花糕可是箐箐自己动手做的,她亲自去采的荷花,费了好大功夫才做的这一盒,非要让我亲手送到你手上……” 赵戚时无动于衷地听着,凌厉的视线似乎要透过眼睛看进他的五脏六腑。孙亚从被他这么看着,渐渐无言。 一阵沉默。 半晌,赵戚时说:“这次要是不说,以后也别说了。” 一句话说完,也没等人反应,少年地毫不犹豫地转身准备就走,只留给他一道修长的背影。 孙亚从下意识地拦住他,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么拖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个尽头了。 他看着虽然表情冷肃,撇开了脸似乎有些傲慢,但却并没有真正甩开他自顾自离开的少年,忽然忍不住笑了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笑完了,孙亚从神情一肃,终于说出心底徘徊已久的那句话。 “不管你有没有听到,对于上次在包间里说的那些话……我感到很抱歉。” 赵戚时回头惊讶地看着他,满目的疑惑中又隐约有些恍然。 “就为了来和我道歉?”看到青年颔首,赵戚时不解地皱眉。 他想了会儿,丝毫不拐弯抹角地说:“我确实无父无母,来历不明,手上的黑焰堂也是走的黑路子,和青龙帮的区别也不算大,你说的其实都没有错。” 赵戚时干脆把听到的内容复述了一遍,这证实了他当时确实在门外听到了对话。 “那么,”赵戚时说:“又为什么要道歉?” “更何况,你其实,并不后悔说了那些话吧。” 孙亚从顿时哑口无言。 心底不禁为赵戚时出色的洞察力微惊。 是的,如果重来一次,哪怕知道他话里的主角就在门外,大概他还是会对黎稚说出那些话的。 最多,换个没人的地方。 如今……大概是有点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吧。 只是想要得到一个可以原谅自己的理由罢了,就脸皮堪比城墙地凑到刚被指着鼻子质疑的当事人面前…… 真是虚伪啊。 孙亚从情不自禁地自嘲,和少年沉默地对视着,气氛一时尴尬冷凝下来。 幸而,一阵铃声打破了这方的寂静。 “小稚,怎么了?” 孙亚从接通电话,却疑惑地发现男孩声音的清脆不变,却增添了少有的低沉。 “赵戚时在你身边吧?把手机给他。” 孙亚从抬头和赵戚时对视了一眼,顿时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不敢耽搁,赵戚时接过手机。 “黎少。”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孙亚从只看到少年的双眸微微眯了眯,随后干脆利落地应了声“好”之后,就挂了电话。 孙亚从见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短短一分钟,赵戚时召集了原本四散在附近的大半黑焰堂堂众。以两人为中心,几十号人黑压压地聚集在一起等候号令,浓郁起来的汗味让孙亚从有些不适地眉头微皱,但很快就放松了。 “蒋玉琴失踪了。” 蒋玉琴?孙亚从知道这是谁,却有些奇怪赵戚时把黎稚尊称为黎少,却对他的母亲无礼地直呼其名。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是不是青龙帮?但他们怎么会突然找上小稚的母亲?” “不知道。” 话音未落,不远处孙箐箐却突然小跑着过来,她的余光不经意似的扫过赵戚时的面孔,随后在孙亚从脸上落定,她抬起手,露出掌心的一张白纸:“二哥,有个不认识的人突然把这张纸塞进我手里,塞完就跑了。” 没有人注意她的异样,孙亚从结果纸一看,面色倏地凝重下来:“是青龙帮干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了小稚的存在,威胁说如果想让他妈妈安全地回来,就要用清毒散药方交换。” 青龙帮,药方。 关键词终于落入眼中,前后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赵戚时点头表示了解,示意黑焰堂的人都跟他走,只留下小部分守在原处。 离开前,他却忽然回头看了眼孙亚从,想起了他们刚才的话题。 这还是第一个和他道歉的人呢。 其实当时他站在门外的时候,房内的谈话已经过半,他也只听到了孙亚从说的那些话的后半段。虽然被质疑了确实有些不舒服,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孙亚从这么郑重其事地来和他道歉的。 事实上,他甚至并不觉得这能归类到坏话的行列中。 比这更难听的话他听得多了。 自小无父无母在黑窟长大,流言蜚语和如同看待异类般的目光几乎充斥了他所有的生命。“狗娘养的”、“狗崽子”。“野种”之类的,这些话听得多了,也就完全不在意了。 他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也会突然想起这些闲言碎语,和那些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扭曲狰狞的面孔,他有时候会分不清这两个到底哪个更丑一些。不过也无所谓,说出来的话和人的面孔归根到底是属于一个人的,没必要分出哪个更丑。 其实仔细想想,别的不说,“狗娘养的”这词来形容他倒确实是挺贴切的。 他小时候刚开始和野猫野狗抢食的时候,其实只是出于一种求生本能,一种无意识行为,因此和护食的猫猫狗狗打起来也是非常凶狠,颇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后来时间长了,可能是因为这些动物熟悉了他的气息,也可能是因为相处时间久了,他自己的气息渐渐变得接近这些动物,野猫野狗们渐渐把他当做了同类和同伴,也从不吝啬于把食物和他共享。很多次都是多亏了这些动物,他才能健健康康地生存下来。 孙亚从看着少年突然回过头盯着他的脸,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过多久就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向来充满攻击性的眼底竟微微有些柔和。 他没忍住,把手掌伸到赵戚时面前,喊了他一声。 赵戚时回过神,深色的瞳孔印刻般倒映出男人温和的轮廓,语气却莫名有些轻:“你挺好的。” 孙亚从:…… 孙亚从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就干净利落地转身走了。 徒留他在原地满头雾水。 ==================== “黎少,被派去你指出的那些地点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基本没有发现异常,但是这个地方……”赵戚时全神贯注地盯着桌面上展开的地图,食指指向上面的某一个点,“槐阳路149号,据住在附近的人说,这个老仓库已经废弃很久,从来没有人出入过,但最近却不知道为什么能经常看到有人在里面进进出出,似乎还搬了不少东西进去。” 时间吻合,也就是说,蒋玉琴在这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李立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理他,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忍不出开口问道:“黎少,您是怎么知道这些地方的?我们和黄三做对了这么久,还从不知道青龙帮居然还有这些地方,也真是够隐秘……” 隐秘是当然的,这些曝光就会让一大批人见光死的地点,都是青龙帮绝不会轻易让外人知晓的绝密。 所以,似乎对这些地方了如指掌的黎稚就更加让人好奇。 话音落下,却没有在寂静的大厅里砸出任何动静。 在自家堂主的注视下,李立蓦地想起来现在不适合说这些,于是识相地闭了嘴。 赵戚时收回视线,抬头望向从刚刚起就一直垂着眼帘的男孩,虽然是认真思索的模样,但他却看得出黎少只是在发呆罢了,就像他自己常做的那样。 “黎少,我们需要准备救援吗?” 男孩从喉底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他侧过头淡淡地看向窗外,长睫低垂,似乎还没有回神。 就在众人以为他没有听到这话时,男孩却忽然回过头,莫名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警c找到这里来,应该是有人报案了,这个人是谁呢?” 男孩懒懒地托着下巴,精致的侧脸透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疑惑,刻意睁大的猫瞳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 没等人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喃喃:“这么短的时间就开始调查了……应该是他了。” 虽然是猜测,男孩的语调却从始至终都非常笃定,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什么他? 赵戚时疑惑地转头看过去,正好与男孩黑白分明似乎毫无杂质的猫瞳对上。 黎稚眨了眨清亮的眼:“英雄救美啊……” 轻忽好奇的语调,天真得就像是向大人讨要童话故事的孩童。 ==================== 虽然已经被明确拒绝了,但威尔森其实从没有打算过放弃这段于他来说一见钟情的爱情。他不懂女人反反复复的变化,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因为有种让她不得已的苦衷促使她这么做。 而让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选择的原因里,一定有他身为男人却没能让他想要保护的女人感受到安全感的部分。 他,一定也是有错的。 第63章 发病 自从下定决心后,蒋玉琴几乎彻底避开了日常中能够见面的机会,甚至连工作中的接触都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多次挣扎无果后,威尔森鬼使神差地做出了在遇到蒋玉琴之前他十分不赞同的举动。 由于在关系微妙的家庭环境中看清了许多,再加上母亲长久以来的言传身教,威尔森一直坚持认为女性——哪怕是敌对方的女性——都是需要给予一定尊重的。 因为这点,他的父亲曾用华国的成语冷漠地评价过他——妇人之仁。并且在那之后,很快就把他发配道了贫穷落后而且发展潜力并不足够出色的青玉镇,以历练的名义。 即使是这样,威尔森也从没想过更正这个“缺点”。 然而现在,在没有人的逼迫或者要求的情况下,他竟不知不觉地完全忽视了以往对自己的要求,运用在家庭中有意无意学到的手段,软硬兼施,在当事人浑然不觉的情况下,他将蒋玉琴身边能够利用的人员尽数收归己用。 通过这些眼线,他能够时刻向掌握女人的动向和日常举止,她的一颦一笑都会如数出现在他的资料夹里。仿佛通过这些,他就能离她的心更近一些似的。 这是个足够无耻的行为,他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但是他停不下来,这段起源于荷尔蒙的吸引,在相处中逐渐发酵的感情,他没有丝毫想要结束的想法。然而,他已经没有任何更有效的方法去保护它了。 那天威尔森看着女人像逃离恶魔般飞快消失的背影,心里不是不失望。他都不明白他为什么着了魔似的喜欢她,分明她不是最美的,年龄也不算年轻了,甚至还有了一个和别人的儿子。 也许,爱情这东西就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回到办公室后,他又忍不住开始打探收集她的消息,暗怀期待地等待着线人的回复。 没想到,半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眼看着墙上的挂钟不断接近下班时间,他却始终没有得到女人回到公司的消息。 蒋玉琴是个严格遵守各项规章制度的人,别说消失这么久了,她甚至没有迟到过哪怕一秒钟。 从一开始的疑惑担忧,到后来心中急速扩大的急切恐慌,在确认女人并不在家后,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命令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外出满镇的找人,稍微思考之后还向警局报了案。 做完这一切后,他在原地来回走了几圈,最终还是冲出了办公室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找,哪怕他很清楚这是个相当不理智的行为,情况绝不会因为多他一个而改变分毫。 就如同威尔森预料的那样,他和手下的人来到青玉镇不过短短一年,人生地不熟,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仅仅只是四处乱窜罢了。 正当他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之际,一点白色忽的从侧面划进视线,随后直直地撞在他的胸口。 没有察觉到危险,威尔森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第一时间回头看向来源处,却只能看到拐角处迅速消失的黑影,等他追上去,人早就消失不见。 男人的眉心扭成一个疙瘩,他低头观察掌心接住的不明物体,竟是一个白色的纸团。 这是什么? 威尔森顿了顿,还是决定打开它。 只见布满褶皱的白色纸张上,只简单写着一行字。 ——青玉镇槐阳路149号。 ============ 蒋玉琴没想到自己一走到黎娟莺的身边,胡同里就窜出一群流里流气的男人,不由分说就堵住她的嘴把她带到了一个杂草丛生的旧仓库里。 这群人一开始并没有把她怎么样,只是把她绑了起来,问了她一些问题。 不清楚他们的目的,蒋玉琴垂眸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看到这个情况,男人们互相对视一眼,紧接着,其中一个人会意地跑出仓库。过了一段时间,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出现在他们面前。 见到她,男人们哄笑道:“小玲,老大这次怎么舍得把你放出来了?他教过你要做什么没有?” 听到那个意味深长的“教”字,小玲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僵,继而扯出一个笑容,细声应了一句。 简单几句过后,小玲走到蒋玉琴面前,背对着几个男人蹲下。看不见那些男人似乎让她放松了些,她对蒋玉琴友善地微笑,目光柔和。 “蒋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你叫我小玲就好,我姐姐……”她垂眸,眸光泛出些许波光,“她就是这么叫我的,不过蒋姐你比我姐姐漂亮一些,一点都看不出已经是个妈妈了呢……” 少女温柔的态度让女人的情绪缓和下来,但也只是这样而已,她依旧保持沉默,显然温柔的女性不能让她放下防备。 小玲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依旧像是朋友般与她聊天,扯天扯地找不到重点。蒋玉琴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暗暗猜测这些人真正的目的,清毒散什么的她从未听说过,倒是她儿子的名字出现了好几次…… 难不成? 垂下的刘海挡住了女人骤缩的瞳孔。 小玲还在耳边持续地讲述着,但蒋玉琴已经没有在听她在讲些什么。晃神间,她忽然想起了被绑时不经意间看到的黎娟莺的脸,那强自镇定却并无惊讶的神情,眼神在对上她时,有些慌张,又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蒋玉琴情愿自己眼花了。 但显然在这件事情里,黎娟莺起码是个知情者。 然而在这整个过程里,她从头到尾冷眼旁观,没有试图阻止过哪怕一回。 虽然她们的关系从没有好过,但她死都没想到一个户口上的人竟然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推进火坑! ……甚至这个人,有可能还在她的背后多施了股力。 明明是灼热的夏季,她却感觉周身似乎骤然冷了下来,好似冰封一般的凉意缓慢无法阻挡地顺着她的指尖侵入四肢,最终顺着血管流经全身,冰冻了她的血肉,她的骨髓,她的心脏。 脑海里突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最后一次回头时,看到的女人毫不犹豫转身的冷漠背影。 然后女人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一个有些文弱的成年男人。那男人温和而宠溺地笑着,一眨眼却狰狞了面孔,单手拎着酒瓶狠狠地向她砸过来。 她反射性地缩起身体闭了眼,却很久都没有预料的疼痛传来,耳边没有风,也没有喧嚣,只有难言如死亡般的寂静。 于是她好奇地睁开眼,诡艳的夺目血色就势不可挡地冲进她的瞳孔,继而霸占了她所有的视野。 ——哪儿来的血? 女人低头,啊,无边的血色正从她的胸口蔓延,缓缓地向外延伸出去。 ——你们要去哪儿? 于是粘稠的血液缓缓流向无数看不清面目的人,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女人觉得自己应该认识这些人的,但她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女人的目光渐渐聚焦在其中最显眼的一大一小两个血茧上,那里是很熟悉的气息。她突然有种来源不明的冲动,她想看清他们…… 但是突然!满眼的血色在一瞬间,完全破碎。 女人有些疲惫地眨眼,短暂消失的冷意再次席卷而上,她想歇一会儿,但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不断地在耳边回响。 ——他们是这样的人。 ——黎家都是这样的人。 ——他们是一家人。 ——好可怕……血缘这种东西…… ——……不!不是这样的! 脑袋里轰隆隆的,像是风的□□,又像是海的怒吼,带着遮天蔽日的电闪雷鸣,劈得她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的画面都禁不住震动着恍惚破碎起来。 我是谁?女人垂眸,似睡非睡地思考着。 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不知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中突然传进了一阵骂骂咧咧的嗓音。 “……这么长时间了那娘儿们屁都没放一个,还让老子等,干脆老子自己上,看她的嘴到底有多硬!老子就不信撬不开那臭娘们的嘴……你个小娘皮老拦着着我们做什么?老大教的你都忘了是吧啊?!你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吗?啊?!” “不,真的不是!”少女的声音抖得厉害,但依旧坚持说道,“但是这样子是没用的!你们这样是不可能让她配合黄哥的!再给我点时间,再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一定可以说服她的!” 男人又彪了段脏话:“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这女人咬死了不开口!” “我……我不知道。”女声忐忑着,暗暗恭维了一句,“不然……要不你们先出去一段时间?可能是因为几位大哥气势太强,把她压得说不出话了。” 少有男人不希望自己虎躯一震天下臣服,被水灵灵的小美人儿这么一拍马屁,几个男人心情舒畅,顿时变得好说话起来,没过多久就鱼贯而出,关上门在门外守着了。 小玲微松了口气,回头对上了一双有些迷茫的眼睛。 她微微一笑,忽然径直往里走去,在最里侧的墙壁一阵轻敲,然后眼前一亮,变魔术一般撕下了一层不明物,竟然露出一个先前完全没有看到的通风口来。 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别人眼中像极了震惊到呆滞。 小玲莞尔,轻声解释道:“我家其实就在附近,小时候常来这里玩。”她回忆着,“那时候我很调皮,有次闲得无聊就把差不多颜色的硬板纸贴在这里,后来也忘了拿下来。” 她自嘲:“倒是没想到这次居然用到了。” 看着蒋玉琴依旧没有反应,她有些急迫地上前拉住女人的手,把她带到通风口前:“快走吧,过会儿他们该觉得不对了,你不走的话,他们绝对没有可能放过你的。” 小玲的神色有些黯然。 然而蒋玉琴依旧没有动作,愣愣地看着她。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小玲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晃了晃,“我还不能走,但我有办法不让他们怀疑我的。谁会怀疑一个弱小的还被弄伤了的宠物呢?”她笑得狡黠。 “走吧走吧。”她推着女人钻进通风口,“会来不及的,记得跑远点啊,他们很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女人顺着她的动作慢吞吞地弯下腰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不对的绑匪们在两人猝不及防间踹开了大门,于是她们的举动完完全全地落入了他们眼中。 “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 第64章 救美 没有人发现她这段时间的不对劲,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时间去细思。 或许是怒极了,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面色极差地追上前,两个女人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很快就被抓住捆了起来,然后被毫不怜惜地扔到了地上。 完了。蒋玉琴和小玲心中不约而同的划过这个念头。 几个断续的记忆片段划过脑海,蒋玉琴大致清楚了现在的情况,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像断片一样失去了刚才的完整记忆,但她知道自己也许失去了一个逃跑的机会,还害了一个好心人。 一个红头发男人粗暴地扯起少女的头发,力道竟大到使她的身体脱离了地面。 “你个小女表子谁tm给你的熊心豹子胆?!”狠厉地一巴掌甩过去,小玲一时不察痛呼了一声,白皙的脸上顿时红了起来,“还想不想活命了,别忘了你老子可是欠了帮里一大笔钱,要不是被黄哥看上了,你以为现在还能好好在这儿呆着?!竟然敢背叛我们?信不信回去就把你扔进窑子里!” 小玲脸色惨白,却是紧咬着下唇,倔强地一句都没有求饶。 “还有你!”甩手把人扔到一边,红头发不耐地扭头看向一直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的蒋玉琴,“给脸不要脸的贱人!” 他强硬地抓住女人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敬酒不吃竟然还敢逃跑,简直不识抬……” 终于看清那张秀丽雅致的脸,他突兀地消音顿了顿,随后忽然邪笑道:“哟,孩子都这么大了,看不出来竟然还是个美人儿啊,看这脸,这皮肤,还有这身材……” 感受到那无法言说的灼热视线从脸部往下,划过她的脖颈,在胸口流连了一会儿又不断往下…… 那视线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蒋玉琴瞳孔惊吓地紧缩,禁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身体拼命挪动着地向后逃离,然而终究只是无用功。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的那人心有顾忌让她逃过一劫。这一次……这一次她该怎么办呢? 一张张面孔浮现在脑海,然后又被绝望地一个个否决掉。 没有人,没有人会来救她…… 看着满眼绝望慌乱的女人,红头发反倒更是兴味地笑起来,空闲的手干脆顺着女人白皙的皮肤打着圈儿暧昧地缓缓下滑:“来来,哥儿几个……” 就当那只咸猪手即将接近不可描述的部位时,门外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 金属相撞和惨叫的声音离门口越来越近,很快的,“轰”的一声巨响,仓库大门终于没有承受住多次摧残,在众人的注视中应声倒下,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原本被留在门外望风,如今却全部失去了反抗能力的众小弟。 “怎么了?”红头发满脸不耐地放下手,看向门口。 几个外国面孔肃着脸冲进来,一进门就直接对上了站着的众人,虽然人数不多,但出手果决,迅猛狠辣,红头发几人完全不是对手,很快就被击晕或者控制住。 为首的棕眸男人蹲下身把还惊魂未定的蒋玉琴搂进怀里,温热的唇轻吻她的唇角:“阿琴不要怕,已经没事了,警c很快就到。相信我,真的没事了。” “威尔森。”目睹了情况的突变,女人看着他,目光有些呆滞地喃喃,“是你啊。” 威尔森应了一声:“是我,我来救你。” 蒋玉琴看着男人的视线复杂极了,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去死吧!” 蒋玉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威尔森的表情蓦地变得惊恐,随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撞入眼中的就是没入男人胸口的半截雪白刀刃,以及,白色衬衫上不断扩散的血迹。 是为了救她吗? 原本装作昏过去,终于抓住机会出了口恶气的红头发见此,猖狂地大笑起来,但很快就闷哼一声被重重地打中后脑勺,这次是真的昏过去了。 蒋玉琴缓缓收回视线,看着那突兀的血色怔楞了半晌,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突然,苦涩的泪水如泉涌般,一滴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划下,砸在男人的脸上,烫得他忍不住皱紧了眉。 “……别哭。” 充满幻想的少女时代结束后,蒋玉琴已经很久没这么哭过了,这次却是无法抑制地释放了自己。 她手足无措,情不自禁地把手悬在伤口上方,像是要把那不断溢出血色的破口堵住,但到最后也小心翼翼地没敢真的去触碰伤口。心底的悲意不断上涌,她张嘴,声音哽咽沙哑,出口却是—— “我拒绝过你了……” “……嗯。”威尔森的目光温柔而无奈,甚至带着一些歉意,他觉得有点冷,无力地抬手轻抚女人湿润的眼角,“……喜欢……” 其实威尔森自己都不明白会为什么着了魔似的喜欢她,甚至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为她挡住了刀,分明她不是最美的,年龄也不算年轻了,甚至还有了一个和别人的儿子。 也许,爱情这东西就是没有道理可言吧。 失血过多,男人的瞳孔开始扩散,眼皮也不自觉地下降,最后彻底盖住了那温柔的棕眸,放在女人脸上的手终究无力地滑落。蒋玉琴下意识地扶住那只手,把它放在脸上,压得越来越紧。 侧脸与掌心相贴的部分还有着残留的温度,她忽的闭上眼,难以抑制地无声哭泣,喷涌的泪水很快就打湿了那只大手。 “威尔森!!” 不远处,警笛的声音在已然深蓝的夜空下长鸣。 ======== 黎娟莺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看着那个女人被带走的,有些后怕,有些痛快,或许还有些心神不宁和惊疑不定。 后悔?也许有,也许没有。 ——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个女人怎么招惹的青龙帮,我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青龙帮呢。这不能怪我的。我是被逼的。 她不断地这么对自己说。 即便如此,也不知为何,她还是莫名地在外面满脑子胡思乱想地晃了半天,才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准备回家。没想到才刚走了没几步,她就被人用什么东西捂住了口鼻。她挣扎了几下就失去了意识。 被突如其来的冷意惊醒,黎娟莺睁开眼,眼前却依旧是一片黑暗。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眼睛上被人蒙了一圈黑布。 周围鸦雀无声,从她醒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她却从没听到过任何其他的声音,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挣扎着动作时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就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未知的东西最是让人心悸害怕。 情不自禁的,她有些惊慌地试探道:“有人吗?” 黎娟莺几乎屏息等待着可能的回答,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依旧什么都没有出现。 没有人吗?她想。 于是她安静了下来,在一片黑暗中等待着。 但是,等待的时间太难熬了,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等了多久,也不知道还需要等多久,只感觉到时间似乎正在无限地延长,空间也正在无限地扩大。她安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骨骼摩擦声;她挣扎,绳索深深嵌进血肉;她情不自禁地尖声呐喊,依旧没有任何回响。 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她觉得自己正在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无知无觉,潜移默化,但却无法停止的。 于是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地喃喃。 女人不知道她的表情已经接近癫狂。 “心理素质真差。”在隔音房外,从玻璃窗观察她的黑焰堂众人不知道是谁忍不住吐槽了句。 其他人表情不变,内心却不禁对其表示赞同,算算时间也就才几个小时,这就快疯了? 赵戚时对此置若罔闻,他与身后坐在桌子上,悠闲地哼着歌晃着小腿似乎心情莫名好起来的男孩对视了眼,随后对完成任务回来的李立使了个眼色。 李立明白时机已到,会意地打开一侧的门走到女人面前。 “是谁?”黎娟莺听到动静恍惚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急忙追问道:“是你把我抓到这里来的?为什么要抓我?你有什么目的?有什么想要的你可以直说……”继而又狰狞着脸尖声威胁道,“这么久了说不定我家里人早就报警了,再不放了我你们就死定了!听到没有!快把老娘放了!” 李立被尖利的声音刺了一脑门,忍不住皱眉,却还是不露声色道:“为什么抓你,你自己还能不知道?” 黎娟莺一个怔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你也是为了蒋玉琴那个贱人来的?”她恨声道,“我就知道那女人就是害人精!” 李立也不反驳,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听起来,你对她似乎很不满?” “从她出现我就没过过舒坦日子!”或许是长久的压抑刺激了她强烈的倾诉欲,也或许是接二连三的惊吓泯灭了她的理智,女人尖声口不择言起来:“要不是她!要不是她!那两个老不死的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在折腾磋磨我!” 第65章 姓黎 当年,黎开荣终于大学毕业当了老师,黎家老爷子老太太就琢磨着跟儿子一起搬去大城市享享清福。 这时候当然终于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是不可能跟着一起去的。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想到终于可以从黎家理直气壮且永无止境的差使中逃离,她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那段时间,哪怕因为帮他们搬家忙得团团转,她也是笑容满面的。 ——然后不久,黎开荣就被学校辞退了,因为蒋玉琴。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厌恶毒了这对母子,要不是他们,她早就可以摆脱黎家的人了。 四年前黎开荣失踪,黎家毫不迟疑地变了对孙子的态度,她就彻底对老爷子老太太死了心。她给黎家当牛做马了这么多年,还因此被娘家嫌弃,也到底抵不过“男丁”两字。 不过也无所谓,他们想要男丁,她就帮,有了孙子她这个赔钱货终有一日可以得到清净吧? 却没想到蒋玉琴的性子如此倔强,死死握着儿子再苦都不愿意放手,她还因为“办事不利”挨了好几顿骂。 到现在,她居然还因为这个女人几次遭到这种无妄之灾! 怨愤在心底堆积得太久,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发泄口,于是就像倒垃圾一般不断诉说着,语序混乱,时间颠倒,想到一件说一件,但听的人倒也大致弄懂了她的意思。 黎稚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李立身边,忽然开口时把他吓了一跳。 “照你的说法,你最厌恶的人应该是你父母,怎么反而对他们言听计从?” 黎娟莺的思维极度混乱,再加上她其实从未从心底里关注过她侄子,于是竟然也没听出来说话的人是谁。 听到这话,她反射性地反驳道:“我有什么办法?要是不孝顺他们我这辈子都毁了!” “名声?”黎稚嗤笑了一句,“真的是因为这个吗?” 黎娟莺顿了一瞬,尖叫起来,像是在阻止并强调着什么:“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那强撑的怒气像是膨胀到极致的气泡,于是黎稚伸出手指,轻轻戳破了它。 “因为害怕。” “你很害怕他们,从小到大都怕,怕得分毫不敢反驳他们。但你已经长大了,于是你为自己盖上了一层层的遮羞布,一遍遍地催眠自己,你只是为了所谓名声未来才对你最讨厌的两个人百依百顺。然后,你只能把自己不断积攒的怨气向别人发泄,有意或者无意。你想要自尊。这可悲的,从不相干的人身上得来的自尊。” “你给我闭嘴!!”女人怒吼。 “小时候挨饿的滋味还记得吧?和弟弟一样吃了颗糖,弟弟没事,自己却被狠狠甩了一个巴掌的时候是不是委屈极了?发着热在烈阳底下无休无止地干活时,是不是觉得下一刻就要死去?弟弟和别人打架,结果却是自己被父母打断了腿的时候,痛吗?”黎稚前前后后在争吵不断的黎家待了这么多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并且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女人忍不住弯下腰垂着脑袋无声尖叫,声音低不可闻地颤抖。 “别说了……” 眼上的黑布被蓦地撤下,一双带着诡红笑意的瞳孔她对视,将她猝不及防地浸入了一汪醉人的红酒中。 红眸的男孩背对着众人,稚嫩的嗓音在这一刻温柔地如同魔魅:“承认吧,你是那么,那么,那么地讨厌他们。多少次,你躲在被窝里默默地哭,幻想如果自己有一对不在意你是男是女,能把你放在掌心如珍宝一般宠爱的父母。” 黎娟莺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随着耳畔的呢喃不断变小,她仰起脑袋,头顶是熟悉的打着补丁的被套,她抬起手,触到了满手冰凉的泪。 “如果,那两个老不死的不存在就好了,对不对?” 蛊惑的语调直欲将人拉入地狱。 恍惚中,女人清晰地听到了某个未知物体的碎裂声响。 黎稚走出来的时候,里面的女人已经不知为何昏睡了过去,身上的束缚也都被解开。 李立跟着出现,似是沉着镇定,时不时看向男孩的视线却暴露了内心的波动,他是唯一一个听清了男孩和黎娟莺对话的人,此时的心情实在难以言喻。 黎稚是蹦跳着出来的,心情似乎相当愉快。 眼看着男孩什么话都没说就准备离开了,赵戚时问道:“黎少,里面的人怎么办?” 男孩停下脚步回眸看他,眼里还带着残留的笑意:“把她随便扔出去就行。” 就这么放过她了? 赵戚时:“可是她看到了黎少你的脸。” “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男孩神秘戏谑地眨眼,转身奔向夜色。 迎面而来的凉风中,留在原地的众人似乎模糊地听到了一句若有若无的哼唱,曲调是破碎的天真和欢快。 “黑猪黑,乌鸦笑;狗咬狗,满嘴毛……” ======== c市,z省省会城市。 作为z省的行政中心,c省汇聚了来自各方相当数量的各领域人才,也因此极大地促进了城市的建设和发展。 夜幕低垂,霓虹闪烁,而此时许多人的夜生活才正要开始。 c省最大的会所内,会所经理笑容可掬地和几位贵客道别。 “那我就不打扰几位的兴致了,希望龙哥玩得尽兴。” 合上包厢门转身的一瞬间,经理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每次青龙帮的这些人来他都要提心吊胆的,生怕有哪里做的犯人忌讳了,尤其龙哥在的时候,他更是小心翼翼地不敢踏错一步。 外人都说青龙帮新任当家是个难得的文化人,性格和暴虐的老帮主完全不同。但只要是稍有了解的人,就会知道那只是外面一层皮而已,新帮主的阴狠毒辣实际上比之老帮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起五六年前,老帮主意外去世,青龙帮新旧交接时期的血雨腥风……经理边走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龙哥,本名秦轩龙,长了一张遗传自早死菟丝花母亲的儒雅俊秀面孔,生来就学会并且习惯了暗地里的手段。 包厢内,两人相对而坐。 秦轩龙把高脚杯往前推了半尺,亲自往里倒了三分之一红酒,然后举起另一杯向对面的四十岁出头的男人示意道:“赛叔,这些年您帮了帮里不少忙,要是没有您,我们青龙帮肯定不能这么快就稳定下来。这杯酒,是小辈敬您的。” 被他称为赛叔的男人面容堪称平凡,沉稳果决的气质却让他并不泯然众人,眼尾的细纹更为他增添几分岁月沉淀的睿智沧桑。 赛叔喜怒不明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拿起酒杯直接一饮而尽。 “爽快!我再敬您一杯!为了青龙帮的未来,祝您健康长寿!” “免了。”赛叔抬手挡住正要倾斜的酒瓶,不客气道,“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什么时候能把书柔和小宝给放了?” 秦轩龙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谈笑间丝毫不见被下了面子的窘迫。 “赛叔要是想见老婆孩子了,我随时可以安排你们见面。”他收了笑意,意有所指道,“但人,还是留在帮里更安全些。赛叔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个把亲人不明不白就不见了这种事,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这几乎是明着威胁他了! “你!” 赛叔瞪着眼前满脸微笑的年轻人,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 迎着赛叔凌厉的目光,秦轩龙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从容地端起酒杯,细细欣赏后轻抿了口,神情愉悦。 “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这微妙而紧张的局势。 秦轩龙挑眉,对赛叔微笑过后轻喊了声“进来”。 “龙哥。” 刚从青玉镇回来的盛哥推门走近,恭敬地喊了声。 盛哥在看到赛叔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蹙眉,脚下自然地改变了前进方向,在秦轩龙背后站定,弯下腰,隔着沙发靠背在男人耳边细语了一番。 看着他这番作态,赛叔轻嗤了一声,也不屑再看,自顾自地开了瓶威士忌,倒满一杯后仰头一饮而尽。 秦轩龙的表情随着不断传入耳中的话语越发温和,最后甚至微微一笑,春水般的眉眼看得盛哥情不自禁地心底一寒。 “胆量真是不错。”秦轩龙忽然莫名地感慨了一句,“可惜脑子这种东西,都是天生的,人要找死的时候真是神都拦不住。” 秦轩龙倒是没想到自己手底下还有这种“人才”存在,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该怎么做了,还自作聪明地横生枝节。连他都得避开正面交锋以免彻底激怒周老爷子,这人的手段倒是简单粗暴。 简直,智障。 盛哥:“龙哥,接下来要怎么做?” “怎么做?”秦轩龙晃了晃酒杯,“清毒散的事情从长计议。 “至于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至于脑子不清楚还不听指挥的杂碎,完成他马前卒的使命后就该功成身退。 赛叔稍稍一想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连秦轩龙打算做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听到这话半是嘲讽半是无所谓道:“你就不怕被顺藤摸瓜找上门?” “赛叔这话我可就不懂了,黄三他们犯了事,又与我何干?”秦轩龙眉梢一挑,一脸浮夸的不解,“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警c和军队的使命是保护国家,一切为了人民,怎么会没凭没据的乱抓人呢?” 赛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表演,嘲道:“真希望你永远都这么自信。” 秦轩龙眯着眼睛笑:“多谢祝福。” 包厢内又安静下来。 “对了。”秦轩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被绑架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姓蒋。”盛哥说,“黄三说绑她主要是因为据说她儿子和孙亚从关系不错,他原本还想着威逼不成就利诱那女人帮他做事,结果来救的人出现的太快,他的计划全都失败了。” 秦轩龙静静听着,突然眉梢一动,追问道:“她还有个儿子?姓什么?” “好像是姓黎。” 第66章 被子球 那天,蒋玉琴整晚都没有出现。 夏日的清晨早早就破出了第一缕朦胧的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亮起的电脑前,啪嗒啪嗒的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 ——“大神,你让我去找的资料已经发到你电脑上了,两份名单也已经补充完整。” ——“嗯。” 柯朔看着对话框里的对话,敏锐地发现今天l大神的回复格外简洁。不过他也没有去多想,他现在的思绪完全被资料里那些罄竹难书令人发指的恶行占满了,全身的血液都处在逆流边缘。 作为一个引领生活潮流的夜猫子,昨天半夜,发现大神上了线,柯朔照常兴冲冲地找上门切(shou)磋(nue),却没想到以往总会陪他过几招的大神这次发现他后,一秒钟把他送回了老家,然后竟然问他有没有时间帮他找一些东西。 大神帮了他这么多,这次却是第一次主动找他帮忙! 顿时一股莫名的责任感和热血从心中激起,搅得柯朔心潮澎湃,然后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没想到顺着大神提供的提示找过去,他却看到了那些,简直颠覆他三观的东西,仿佛连屏幕上平板的文字都蒙上了浓厚冰冷的血色。 他不知道大神是怎么发现这些的,但在他的心里,l大神一直都非常莫测,现在不过是更神秘了一些罢了。 相比这些,他更关心的是—— ——“这些人渣死一万遍都不够!!大神大神,你是准备和他们对上吗?太刺激了!要不要我帮忙?别看我这样,我会的东西可多了,数学物理计算机,机械配置修理改装,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柯朔还在滔滔不绝地推销自己,对面却毫不犹豫地一桶冷水泼过来。 ——“不用。” ——“到这里就够了,接下来的事与我们无关。” 柯朔还想再问,再发送信息的时候却已经显示发送失败,显然是大神单方面地结束了与他的交流。 ……大神你这样是会憋死人的啊! 少年不甘心地狠狠摁了几下键盘,然而并没有奇迹出现。欲哭无泪,于是他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大神发来的教程……起码不能被大神想扔就扔啊qaq! 用完就扔的大神黎稚关掉了对话框,把资料整合后用匿名电子邮箱发了出去,顺便彻底隐藏了自己的地址。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发送成功提示,黎稚关上电脑,抬手捏了捏鼻梁。 蒋玉琴依旧没有回来。他懒懒地抬眼瞥向窗外的鱼肚白,该说幸好已经是暑假了吗?不然这时候就该准备上学了。 然而现在,他想睡到什么时候都没人管。 自从回到现实以来,他变得越来越嗜睡,将近十五个小时的强制清醒已经让他的耐性到了极限,不远处柔软的床榻仿佛在向他不断招手呼唤。 他毫无疑问地被诱惑了,起身准备迈向床榻。 下意识一抬脚,却被脚上的重物给限制地无法动弹,身体的惯性让他毫无防备地一踉跄,若不是他飞快地重新掌握了平衡,指不定现在已经趴在地上了。 什么东西? 黎稚低头一看,对上的却是一个软趴趴用被子包裹而成的球,顶部还有个黑溜溜的发顶直直对着他。 这个球把自己牢牢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团在他的脚边,全身的重量都毫不客气地斜靠在了他腿上,一双自动自发从被窝里冒出来的手还死死地扒住了那只纤细的小腿。 昨晚的记忆一股脑的涌上来。 昨晚他回到家已经很晚,一进房间就直接开了电脑。 底下这只是半夜爬进来的,往常看到他坐在电脑前就要么默默盯人要么抢电脑的人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作妖,仅仅是站了一会儿之后,抱了床被子展开披在了他身上,然后就莫名奇妙地蹲在他脚边,一声不吭。 当时他的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再加上迟景年实在安静,他也就听之任之,时间一长就有意无意地忘了腿边还有这么个家伙,后来他嫌身上的被子碍手碍脚直接给撸到了一边,正好落到了迟景年身上。 没想到这种姿势居然也能睡着,男孩眼神微妙地扫了底下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新奇物种。 至于现在他该怎么去睡觉…… 黎稚打了个哈欠,试探着动了动身体,然而他显然失败了,这只球把他扒得太紧,除了站起坐下他根本动弹不得,更别说躺回床上了。 黎稚:…… 黎稚死鱼眼。他心情十分复杂地再次低下头看去。 一张大脸正紧紧地贴在他的腿边,闭着眼睛神情安详,一脸的满足几乎要顺着嘴角莫须有的口水溢到他身上。 睡得可真够香的,科科。 男孩脸一黑,最后像拔萝卜一样把自己的腿使劲儿从迟景年爪子里□□。 这次倒是很顺利地就拔了出来。 那只被子球失去了支撑物,顿时失去了平衡倒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半圈后又安静下来。球里面的人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睡得特别死。 黎稚哼笑了声收回目光,抬步上床。 迟景年爬床爬得这么频繁自然不可能一直瞒住别人。 有一次蒋玉琴偶然了发现这件事,两个孩子而已她也不可能多想,只以为感情好罢了,也从头到尾没有多问什么。不过,在那之后,她一直习惯在他床上准备两床被子,一条被子一个人。 想法虽好,实际操作却不尽如人意,迟景年在爬床爬窗方面毕竟是个有经验的人,并且始终贯彻落实锲而不舍的精神。 每天早上都能和另一个人在同一条被子里醒来什么的……黎稚表示已经彻底麻木了。 想到今天终于能独占整张床,男孩眉梢一挑,心情颇好地钻进被窝,带着愉悦闭上了眼。 房间里安静了会儿。 没过半晌,床上的男孩忽然皱起眉,他侧过身,试图避开窗外愈发明亮的光线。 但是,他似乎失败了。 他蓦地睁开眼,扭过头,满脸不耐地定定看向一侧的窗台,余光不经意地划过地上软趴趴圆滚滚的球。 最终,男孩放弃似的轻啧了声,拉开被子下床。他踱步走到窗边,抬手合上深色的厚布窗帘,顿时,所有的光线都被阻挡在外,房内重回黑夜。 他满意一笑,转身回去,在经过那只球的时候仿佛半点也不在意似的,片刻未停地路过了他。 回到床边,男孩动作流畅地踢掉拖鞋,却在抬起一只脚踩上去的时候倏地顿住了所有动作。 过了几秒,他忽然莫名地把脚收了回来,转身,鞋子也懒得穿,赤脚走回那颗球边上,顿住。 男孩神色莫测地上下打量了会儿,最终还是伸出手把地上那只球团吧团吧抱起来,脸上的嫌弃两字像是恨不能跳出屏幕,手下的动作却有丝难言的轻柔。 粗鲁地把球摊平放到一侧,男孩在另一侧躺下,闭上眼。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似是确认男孩终于睡着了,黑暗中,有个人影暗搓搓地滚了一圈,似是不小心滚出了被窝,然而,随后,他却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悄悄探进身侧的被窝,停顿了片刻后,顺着那条被撑起的缝隙,人影像游鱼一般不着痕迹地滑了进去。 男孩睡得很熟,这番动作完全没有惊动他。 于是迟景年大着胆子,缓缓伸出手把人整个圈进怀里。怀里的人似有所觉,眉头轻皱,却是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了熟悉的气息里。 迟景年僵着身体任他动作,直到还带着一丝甜香的微冷身躯钻进怀里,他才如愿以偿似的收拢手臂把男孩牢牢缚住,心满意足地合上眼。 黑色如海,沉醉无归。 ======== 这方天地彻底安静下来,外界的喧嚣巨变才正要开始。 青玉镇警方昨晚及时救出了人质和几名热心群众,将受伤的人员及时地送到医院进行救治,并当场抓捕了八名绑匪。 在某些势力的推动下,这个案件很快就被z省各家媒体报道出去,尤其在身为案发地的青玉镇,这件事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家喻户晓了,再加上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两个孩子的绑架案,当地人民无不人人自危。移情作用下,对这起案件空前关注起来,这给当地警方提供了巨大的压力和动力,警局一夜灯火通明。 然而救人容易,定罪却难。 谁都知道这八个绑匪是谁的人,谁都知道在这起绑架案的背后是谁在指使,然而那八个绑匪咬死了这只是他们自己看人不顺眼自作主张,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可以证明黄三等主使者与这个绑架案有关,警方只能束手无策。 如果这样的话,最终只能使真正的主谋依旧逍遥法外。 警方在医院对蒋玉琴进行简单笔录后,发现了在这起绑架案中的另一个可能的关键人物——黎娟莺。 按照蒋玉琴对案发时的描述来看,这个人一定知道什么,但她会指认黄三吗?她会成为这起绑架案的突破口吗? 青玉镇警方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但还是按照流程准备对她进行调查。却没想到在去许家,也就是黎娟莺丈夫家的时候了解到,从案发到现在,黎娟莺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难道是因为心虚潜逃了吗? 正当他们准备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不知何时自己送到了警局门口。 这个中年女人低垂着脑袋站在大街上,衣服上沾满泥土,缺了一只鞋子的脚上有几道划痕,满身狼狈,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汗馊味。 但令人惊异的却远远不止这些,等警方走近了些才看清,女人手上竟是紧紧握着一把菜刀,而在刀面上、女人果露的胳膊上、碎花上衣上满是已然干涸的深红血迹。 就这凶杀现场一样的场面,也难怪周围晨起的人都要满脸惊慌地远远避开她了。 ——就分布来看,血液一定是呈喷射状溅到她身上的。 犯职业病的刑警脑海里不自觉地想着,脚下却不含糊,直接冲上去默契地围住了黎娟莺,防止她逃跑。 女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出现,缓缓地抬眼望向他们,眼神却没有焦距,神情有着奇异的疲倦和麻木,下巴处沾染着诡异的暗红。 在警局门前,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下,她慢慢的,一字一顿道—— “我来,自首。” 第67章 判刑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对青玉镇的很多人来说都堪称年度大戏。 从清晨到傍晚,剧情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绑架案带来的热潮才刚刚掀起,令人震惊的父女相残事件又紧随而上,更别提与这两起案件都有重大关系的当事人——黎娟莺——正是生活在他们身边的人,这不禁在人们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死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事!” “黎家儿媳妇的来历不清不楚的,他们关系确实一直很紧张,黎家女儿做出绑架这种事……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是被那群人逼的。但拿着菜刀砍她爹这种事……也是让人心寒。” “不管什么原因,犯法就是不对!” “……平时看起来很和善的一个人,对爹妈也很孝顺听话,虽然有点沉默,但一起在河边洗衣服的可是经常和我们在一起聊天的,没想到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想起来都后怕!” “还孝顺呢!她可是连她爹都给砍了,听我那堂弟说,她还是一大早的上门一句话都不说就动手了,要不是她妈反应得快,现在说不定就是二老一块儿趟医院里了!” “……这女儿生了还不如不生!也不想想谁把她养这么大,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不过无论如何,街坊邻舍的议论纷纷也左右不了案件进度。在把黎娟莺带回警局,派救护车前往黎家后,警方立即对其进行了审讯。 黎娟莺看起来是诚心自首的,对她所做的一切都供认不讳,半垂着眼帘似是已然心死如灰,老实详细地把她的所有作案动机、手法、过程等一五一十的描述了出来,没有任何的推脱隐瞒,客观得简直像是一个无关人员。 慢慢把女人的作案动机即人生经历记录在资料里,笔录的人员虽然无法苟同她的做法,但内心不是不触动的。这大概就是因果轮回吧,若不是被逼到了极致,谁又会冒着这么大风险触犯法律呢? 即便如此,在故意伤人或者杀人未遂这件事上,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清楚双方都是过错方,但犯法的却只有黎娟莺。在没有发现其他疑点的情况下,黎家父女相残这件事算是结案了。 至于绑架案,有了黎娟莺的指控,警方迅速把黄三列为了重要嫌疑人,闪电般出动警力到酒吧里把猝不及防的黄三带回了警局并暂时拘留。 黄三在短暂惊愕过后飞快意识过来,毕竟是经常出入警局的人,他一点儿也不紧张,还吊着眼睛在审讯室里叫嚣:“你们凭什么抓人!有证据没有!我告诉你们,没证据你们早晚要恭恭敬敬地把老子亲手放出去!” 他这么嚣张是有理由的,他也不是第一次成为嫌疑人了,但青龙帮销毁证据非常熟练,找不到证据就定不了罪,拘留期限一到警方也只能放人。 警方对此有心理准备,但哪怕是抱着绑架案时间太近,证据可能还未销毁干净的侥幸心理,他们也必须仔细地调查一番。 却没想到,与之前的情况截然不同,往常牺牲了好几个卧底都挖不出来的相关证据,这次却像是主动送上门一般,很快就得到了。 不仅如此,拔出萝卜带着泥,警方竟然还同时发现了许许多多黄三那批人以往的犯罪证据。连锁反应似的,从前迫于黄三淫威而选择闭嘴的苦主这次像是约好一样,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头作证指认,怒骂与泪水中饱含刻骨铭心积累许久的怨愤悲痛。 有了这些,警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多出来许多需要重新调查整理的东西,绑架案暂时无法了结,他们加班加点地工作着,终于在九月前把所有证据提交给了法院。 这些事情经媒体报道后,那些让人难以置信的累累罪行迅速吸引了全国人民的注意力,继而开始热烈讨论,几乎每个人都对这起曲折离奇的事件有所了解,并关注着后续发展。 这是青玉镇第一次如此广泛地受到关注。 在多种因素的交锋权衡后,法院最终在十一月初下了审判书,黄三等人证据确凿数罪并罚,包含黄三在内的四人判处死刑,其余人等被处以少则十年,多至几十年的有期徒刑。 随着黄三等人的落网,在z省横行的青龙帮在青玉镇的分部被连根拔起。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次事件中同样备受关注的黎娟莺虽然事关两案,却因为自首并且指认有功等情节,最终被从轻判处总共十五年有期徒刑并处以一定数额的罚金。 黎娟莺从自首后就一直神情麻木沉默寡言,似乎有些精神恍惚,但行为举动却一直非常正常,所以也没有人多想。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在入狱一个月后,一天早上醒来,这个女人突然之间就莫名其妙疯了。 经精神专科医院司法鉴定确证后,警方确认黎娟莺达到保外就医的条件。 但这时问题就来了,就算是保外就医,一个疯子,一个拿着菜刀伤过人的疯子,黎娟莺该由谁接手呢? 黎家一听说这件事就毫不犹豫地拒绝,“没有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女儿”。而她的婆家,许家,听说已经在申请办理离婚手续了。 最后还是许家把她接走了。原因是许家男人心软了,黎娟莺有种种不好,但对他却一直是非常关心照顾的,再加上他身体不好,两年前黎娟莺为他生的儿子也许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哪怕是看在她是孩子生母的份上,他也做不到眼看着黎娟莺变成如今这样而不闻不问。左右不过是养个闲人罢了,许家承担得起。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许家在接回黎娟莺后,很快就举家搬离了青玉镇,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一个暑假过去,小学即将开学,还没有完成作业的人正是疯狂补作业的时候。 31日中午,黎稚房间。 “啊啊作文该写什么啊!怎么找出素材可以写嘛这么多!!”李玥玥一脸痛苦地捧着作文纸哀嚎,她扭头看向边上满身悠闲的人,羡慕又嫉妒,“你们都写完了吗?” “当然。”黎稚看着她微微一笑,惬意的模样拉足了仇恨。 李玥玥转了转眼珠子:“你们可以给我看看吗?我需要找找灵感。” “这个可不好说。”黎稚摆了摆手,非常友善地抬手一指:“不过,你可以问问他。” 李玥玥下意识地顺着一脸期待地看过去,正好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冰冷眼睛,顿时浑身一激灵。 傻了几秒钟,她瘪瘪嘴,讪讪地收回视线低下头作啃书状,暗叹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早知道会这样的黎稚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一点都不以捉弄天真的小姑娘为耻,侧脸却与迟景年四目相对,那人的目光带着令人无法无视的专注与了然,像是看穿他把他当做吓人的工具了。 有那么一瞬间,黎稚感到了丝丝尴尬。 但转眼,他就理直气壮地挑眉瞪了回去,侧脸的皮肤在阳光中白的透明,唯有一双纯黑的眼睛流光熠熠。 迟景年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怕男孩炸毛,转瞬间便隐藏在了眸底。 一阵铃声忽然响起。 黎稚收回视线看向手机屏幕,看清后不由挑了挑眉。 小姑娘正化悲愤为动力奋笔疾书,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黎稚起身走到房间外,合上窗台门接通电话。 迟景年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顿了几秒后低下头,继续细细描绘画中男孩精致的眉眼。 “黎少?” 赵戚时的声线顺着声筒钻进耳朵,黎稚应了声。为了交流方便,如今赵戚时也配备了一只大哥大,这件事还是孙亚从提出的。 “黎少,你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完成,警方已经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应该很快就要开庭审判了。” “嗯。” 黎稚斜靠在墙壁上,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论起黄三等人的落网,得利最多的应该要数黑焰堂。 少了当地青龙帮的压制折腾,青玉镇的阴影面飞快进入了群龙无首各自站队的时期,发展势头良好的黑焰堂无疑在这次新旧交替中成为了最大的赢家,在这动荡的短短两个月时间里,黑焰堂的规模呈几何倍数扩大。 如今在青玉镇,已经没有人敢和黑焰堂硬拼。 通话那头的黑焰堂堂主突兀地没了声音,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黎稚歪歪脑袋,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他顿了几秒,问出了这段时间越来越好奇的问题,“黎少,你让我为你做事,但是除了打架,我什么也不会,手上的黑焰堂说不定哪一天就没了。那么,你到底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呢?” 对他的话,黎稚竟是第一时间颔首表示赞同:“如今的你,大概也只会打架了。”话锋一转却道,“可是这样的你,却让很多人愿意跟着你,出生入死。” “出生入死?”赵戚时疑惑道:“是需要我帮你建立一个像青龙帮那样的帮会吗?” “……”黎稚挑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学,理解能力不到位可就真没救了。”鄙视完赵戚时的直线思维,他嗤笑道:“青龙帮那样的存在,或许可以称霸一时,却终究无法留存一世。说到底,那就是一条死路,谁走谁傻。” “在法治社会里,不合时宜的东西要发展,就必然需要去其糟粕和易燃点,然后在其精粹的外部填上一层符合时代特色的外衣,打扮的明媚照人美丽璀璨,然后就可以为人所接受。” “……” 赵戚时似懂非懂地听着。 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 黎稚觉得自己仿佛在对牛弹琴。 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学习是个好习惯,希望你能坚持。” 第68章 顾炎彬 傍晚,李玥玥写完作业告别离开,没想到正好在楼下撞上了晚归的蒋玉琴。 “玥玥,今天是来找吱吱玩吗?” “阿姨好。”李玥玥礼貌问好,然后有些羞涩地笑,“不是的,我来找黎稚迟景年他们一起学习,明天就开学了,我还没做完作业……”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没想到他们都做完了。” “哦,是这样啊,现在玥玥肯定也做完了。” 看着她那小模样,蒋玉琴莞尔一笑。 想了想李玥玥的话,她倒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最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她忘了似的。 她这段过得着实匆忙,绑架案那时候她虽然幸运地没受什么大伤,威尔森却是为了救她中了刀子,几乎九死一生才捡回了条命。把人一个人放在医院她总是放心不下,因此也常常过去照顾他,在加上其他方面琐碎的事情,她在外面忙得团团转,连家也很少回,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没想到一眨眼,两个月都过去了,黎稚也该开学了。 简单地关心寒暄了几句,两人很快分开了。 打开家门,女人站在玄关处往里张望了一眼,边换鞋边大声说:“吱吱,明天开学你有什么东西缺的吗?” “现在还来得及,妈妈带你去文具店吧?”房间门没锁,蒋玉琴拉开门走进去,四下一扫,却只看到黎稚一个人坐在书桌边,“迟小同学回家了?” “不用。” 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落地窗的方向,黎稚回头,对前一个问题做出了否定答案,蒋玉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日晚饭后,蒋玉琴突然开口喊住了他:“吱吱!” 黎稚抬眼望过去。 “我和你爸爸……”刚说了几个字女人就顿住了。 莫名的,她最近似乎越来越难以面对儿子了。 她张了张口,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儿子,已经到嘴边的话绕了一圈又被吞了回去,“没事,明天要早起,吱吱记得早点睡。” 还是等结果出来了再告诉他吧,她想。 黎稚不置可否地歪了歪脑袋,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黎稚起床的时候,蒋玉琴早已经不见人影了,桌上放着准备好的早餐。 前往学校的路上,黎稚一路都是难得的沉静,神色淡淡的似是在神游,明明脚踏实地地走在路上,偏偏让人感觉他其实是飘在半空。 迟景年安安静静地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左肩背着他自己的书包,右肩背着黎稚的,两个书包加起来足够压垮稚嫩的肩膀,偏偏他背在肩上轻松自如,脸不红气不喘。 察觉到男孩的异样,他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一眼,再看一眼,没完没了,目光灼热地连像是魂飞天外的黎稚都感觉到了。 黎稚顺手一巴掌糊到他头上,扭头一脸温柔道:“看了这么久,好看吗?” 迟景年愣愣道:“好看。”说着还点了点头。 黎稚猛地抽了抽嘴角,也许是嫌他辣眼睛,下一秒就加快速度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迟景年连忙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迟景年安静了会儿,过了没多久还是忍不住道:“刚才,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男孩纯黑的瞳孔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蒋玉琴,我妈妈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什么?! 迟景年只觉得眼前瞬间一黑。 黎稚妈妈离开=黎稚和她一起离开=再也见不到男孩了?!! 脑海里飞快跳出这个等式,两只书包从肩上滑落,砰的一声同时掉在地上,迟景年保持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整个人都傻了! 黎稚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发现牛皮糖不见了,回头一看几乎要被气笑:“杵在那里干什么呢!赶紧过来!” 听到召唤,迟景年回魂似的眨眨眼,闷闷地应了一声,捡起书包跟了上去。 黎稚说完这些后就彻底恢复了正常,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倒是迟景年反倒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整天都恍恍惚惚地盯着黎稚发呆。不过他原来也是这样,倒是没人觉得不对劲。 傍晚回到家,迟景年坐在床边呆了半晌,终于想起可以打电话咨询长辈意见。 迟小胖掏出闲置已久的手机:“父亲!” “……”迟康栩:“好好叫爸爸!” 迟小胖完全不在意他在说什么,急切道:“要怎么做,才能把吱吱偷回家里藏起来?” 迟康栩:“……”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迟康栩冷静道,“年年,你先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用‘偷’这个字。” 黎稚完全不知道这两父子的对话,短暂的波澜之后,生活又暂时回归了原本的平静。 黎稚原本是这样认为的,却没想到仅仅只是过了一周,他就在校门口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他只在资料照片上看到过的人。 身形精瘦颀长的男人戴着鸭舌帽懒懒散散靠在树下,察觉到视线后抬高帽檐回望了过去,在看到视线主人的时候微微一愣,下一秒就勾出一个妖气横生的笑来,红宝石耳钉在碎发下熠熠生辉。 黎稚:…… 一番折腾后,两个人终于在离学校不远的饭店里相对而坐。 “刚才的那个就是迟家的孩子吧,”男人单手支着下巴,笑盈盈道,“可真够粘你的,幸好比较听你的话。” 黎稚不置可否。 他抿了口牛奶,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过来了,看来警方的效率要比我想象的高一些。” “简单的判断题而已,青玉镇最近发生的事,出事的人,个个都与你有关。排除所有的否定答案,最后剩下的那个哪怕看起来再奇怪也一定是正确答案了。”男人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身板,“倒是你,看起来比我以为的还要小。” 黎稚面色不变:“‘正直端方,嫉恶如仇’,周管家是这么评价你的。”意有所指的视线从耀眼的耳钉向上,滑到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然后顿住,“顾炎彬顾警官,你也和我想象的相差甚远。” 顾炎彬顿了顿,继而展眉,一个没有丝毫女气的大男人笑得花枝乱颤竟也丝毫不违和:“小孩儿,你真有趣。” 笑停,顾炎彬坐直身体,看着就不像个正经人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认真:“我以为你不会这么简单就承认的。” 黎稚挑眉:“我为什么要否认?” “也是,事情结束以后,我们说不得还得送你一枚大红花呢。”男人耸肩,视线似是不经意地定在男孩脸上。这个孩子看起来与别人并无太大差别,却有双深渊一般的眼睛。 “那么重要的资料,你就这么发给我了?” 男孩瞥了他一眼,难得好脾气道:“百草堂被骚扰的那天,警c来的特别晚。” 顾炎彬想了想:“你是说,警局里面……” 黎稚颔首:“找你,就是因为你估计是最不可能和那群蠢货有关系的人。” “真是我的荣幸。”顾炎彬言笑晏晏,“喂小孩儿,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私人邮箱的?” “你很无聊?”手上的牛奶杯重重落下,接连不断的试探终于让黎稚耐心告磬:“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我就回去补眠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顾炎彬坐在位置上呆了半晌才想起去追,他着实没想到这让他相当感兴趣的孩子竟然是这么个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性子,该说虽然可能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但果然还是个孩子吗? 男人无奈地笑,不过这么一出却也让他彻底放下心了。 “小稚!小稚!我错了还不行吗?” 男孩一脸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说!” 明白这是最后通牒,顾炎彬一口气道:“那些资料里有些证据被保存在青龙帮很隐秘的位置,我们的人找不到,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黎稚挑眉,也不说行不行,反而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有门儿! 顾炎彬眼前一亮,转瞬间又苦下了脸:“不然,送你一面锦旗?” 黎稚冷漠脸看他。 “钱?书?小孩儿,你想要什么?” 黎稚继续冷漠脸。 顾炎彬无奈道:“不然这样吧,这帐我先欠着,你有我的电话,哪天你要是有想要的东西了,就来找我,我做得到的的都一定会帮你!绝不赖账!” 终于听到这句话。 对上男人装可怜的眼睛,男孩满意地微微一笑,伸出手礼貌地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他怎么感觉自己一不小心掉坑里了? 第69章 选择 时光如水,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月。 蒋玉琴和黎开荣离婚的事情是在两天前从黎家老太太口里爆出来的。 黎老太太这段日子过得可不好,老伴儿进了医院,原本好用的女儿她如今根本恨不得没生过她,家里只剩下她这么个能站着的活人,里里外外都需要她一个人操持,还要不时地前往医院去任劳任怨地伺候身上缝了好几十针的老伴儿。 这日子过了不到一周她就受不了了,婆婆去了以后她几时这么折腾过?琢磨着琢磨着,她就想起了蒋玉琴,女儿是用不上了,但儿媳妇还在啊! 她想得很美,但蒋玉琴哪里会同意呢。这么多年来,黎家可从没给她过好脸色,再加上黎家两姐弟的事,蒋玉琴如今心里已经完全把自己与黎家分割开来了,根本不可能愿意去给他们帮忙,更何况,她还有威尔森需要照顾。 两个人都很忙,黎老太太来医院和公司闹了几回之后,见蒋玉琴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常来,似乎是放弃了。 然而,就在蒋玉琴渐渐松下一口气的时候,黎老太太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蒋玉琴正在向法院申请离婚,因为男方失踪而挂的公告都满了两个月。 这下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了,黎老太太也不管别的直接上门堵了蒋玉琴骂得唾沫横飞声音震天响,那大嗓门里三层外三层都听得清清楚楚,最后还让蒋玉琴要么不离婚要么把儿子留给黎家。 蒋玉琴会同意吗?显然不可能。 蒋玉琴很早以前就有离婚的念头了,只不过一直没下定决心罢了。其一是因为黎开荣不在,她离婚并不方便;而其二,依黎家的行事作风,离了婚,她在青玉镇里也就待不下去了。蒋玉琴那时候太迷茫,离开青玉镇,她没有信心和勇气再去习惯一个新的地方。 然而这次威尔森和黎娟莺一正一反,让蒋玉琴彻底下定了决心。她看着柔弱,其实生来就固执,决定了的事情撞上南山也不会回头。 她不在乎黎老太太如何唾骂,却担忧儿子的反应。 黎老太太找上门的时候,天色已晚,不光蒋玉琴在家,黎稚也在。 那时候蒋玉琴拿到离婚证其实已经有两三天,却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对儿子开口,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被人一口叫破了。 于是等人走后,蒋玉琴就在客厅里支支吾吾地坦白了。 黎稚至今记得当时蒋玉琴提起法院公告了两个月黎开荣也没出现时脸上复杂的神色,伤感、失落、庆幸,以及对未来的希冀。 那天的最后,蒋玉琴开口让他周末去趟医院,黎稚隐隐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但还是来了。 一切也该有个了结了。 灰暗湿润的天空下,蜿蜒的青石板小道,低垂着眉眼出神的男孩有种与这个时空格格不入的特殊质感,空灵悠远,而又浓墨重彩。他抬脚漫不经心地踩过雨后的积水,毫不在意冰冷的水花打湿了干净的鞋袜,却不知,不远处的一双眼睛已经默默看了他许久。 “黎稚。” 突如其来的低沉男声打断黎稚的思绪,他不经意地抬眼一看,纯黑的瞳孔却在下一秒微微一缩。 ======== 蒋玉琴坐在病床边,把削好的苹果一片片喂进威尔森的口中,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时眉目间流转的满是情不自禁的笑意。 “阿琴,你这样都要把我宠坏了。” 女人无奈地笑睨他,嗔道:“对你好还不乐意了,那等你伤好了,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这么做了。” 男人低声痴笑:“啊,那看来我得珍稀现在的时光了。” 甜甜蜜蜜地说着话,一盘水果很快就见了底。 威尔森看了按时间,有些疑惑。 他和蒋玉琴已经确定在一起,这些天商量着准备等时机合适就一起前往美国。今天本来打算叫上孩子,三个人好好聊聊,孩子能够理解是最好,不能也没关系,他们可以慢慢做思想工作。没想到离约定的时间过了快半小时,还是不见黎稚的人影。 “应该是被什么事请绊住了吧。”蒋玉琴透过窗户看向医院门口,蹙眉道,“我下去看看。” 蒋玉琴出现在一楼大厅的时候,空气有一瞬间的凝结。 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隐晦注视,蒋玉琴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发白,假装没有察觉般,低头快步地走了出去。等她离开,她还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的议论声——“就是她”“看不出来啊”…… 自古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多。 她蒋玉琴虽然不是寡妇,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最近她身上的关注度实在太高,青玉镇上几乎人人都在讨论她,讨论的多了,她以前那些旧账就被一件件翻出来,被毫不留情地暴晒在日光下。师生恋、私奔、丈夫失踪,到如今的的离婚,无论哪一件都不是这个时代可以理解并视同寻常的。 这些天来,无论走到哪里都如影随形的异样目光几乎逼得她快崩溃。 她想,或许只要是在这个城市,她和威尔森可能永远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这些捕风捉影的风言风语足以毁了一切。 人们只是自顾自地聊他们的闲话,永远不关心他们口中的当事人会不会因为这些而被伤得鲜血淋漓。 要是在这个城市多待上一两年,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会发疯。 不过幸好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想到威尔森描述的未来,女人的面容不由柔和下来。 这么想着,脑海里却划过黎稚的面孔,心里有丝隐忧。不知道男孩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走,如果实在不愿意…… 不知不觉来到一个拐角,蒋玉琴抬头却看到她寻找的人正坐在一家店里。 怎么会在这里? 蒋玉琴疑惑地转头看向男孩对面,本是随意一看,却在看清那男人面目的一瞬间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瞳孔仿佛要炸裂开。 竟然是他! 眼前不受控制地划过一幕幕不堪入目的画面,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粗重的喘息、绝望的□□、衣衫撕裂声……女人的脸色在刹那间苍白如纸,拳头紧握,长短适中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女人似是终于缓和下来,她缓缓,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身体还在不住轻颤,却咬牙弯着腰挪上前,在与两人和男人的手下还有一定距离的盆栽背后躲了起来。 ======== 黎稚没有想到秦轩龙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看来是并没有发现如今青龙帮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只差轻轻一推便会万劫不复。 隔着木桌,两人沉默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半晌,秦轩龙缓和了面色,看着男孩的眼神仿佛是在透过他回忆着什么:“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美好明媚得如同初雪,无端令人不忍伤害。 他顿了顿,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秦轩龙,你就叫我……秦叔叔吧。” 黎稚挑眉状似惊讶:“你认识我妈妈?” “当然,不过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秦轩轻声道,“你妈妈,她大概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特别,也最无法遗忘的女人吧。” 温柔追忆的神色里也不知含了几分真几分假。 “叔叔这次过来,是想见到妈妈?” “不,不是。”或许是孩子的无害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秦轩龙的笑容中含着几分真实的温和意味,不像往常般仅仅浮于表面,“叔叔只是偶然之间听到你的名字,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小稚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 这番作态,不光让身后两个手下时不时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连黎稚都真的有些惊讶了。 黎稚想了他现身青玉镇的很多目的,却也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以他对秦轩龙的了解,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分部的覆灭大动干戈,这是个对别人和自己同样狠的男人,他甚至有可能根本没有详细调查过这件事,毕竟黄三一开始就注定了被抛弃。 难不成是为了那些资料?那就更不可能,秦轩龙甚至还不知道他接下去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想来想去,黎稚忽然想起了第一世,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因为这个男人忽然出现,以黎开荣的下落为引和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时间却要比这次推后了两年。也就是在秦轩龙出现后不久,蒋玉琴突然消失无踪,失魂落魄走投无路的黎稚拼着一口气进了青龙帮,并且很快就被秦轩龙带在身边做事了。 然而那一次秦轩龙可从没有和他聊过这些,甚至直到死他也从不知道秦轩龙竟然是认识蒋玉琴的,并且看这态度…… 不过如今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黎稚正想找个借口告辞离开,心不在焉的视线随意游移着,却在经过一面镜子的时候蓦然一滞。 那排盆栽后面的人…… 电光火石间,很多画面在脑海里呼啸划过。 他其实一直疑惑第一世蒋玉琴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会走得那么急,她从来不是这样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就直接离开的人,简直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 那么,什么东西会让她逃亡一般地选择了远走高飞?是什么刺激了她? 秦轩龙发现黎稚忽然沉默下来,疑惑道:“小稚?” 男孩低垂着眼帘似是在出神,听到问话后抬眼,那黑到纯粹的眸底似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一闪而过,速度快到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叔叔,你认识我妈妈的话,”黎稚说,“那我爸爸呢,你见过吗?”待在角落的女人下意识咬住了下唇。 听到这话,秦轩龙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对那个男人的不屑,过了一会儿才道:“见过。” 男孩追问:“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他……还活着吗?” “你想知道?” “我……不知道,妈妈一直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你妈妈是这么说的?”秦轩龙似有些愉悦,眸色柔和了些:“不过这也怪不了她。小稚要是想知道的话,叔叔可以告诉你。他当然还活着,而且还在某个地方活得相当快活。” 黎开荣是死是活和他毫无关系,秦轩龙的话对黎稚来说完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在脑中过滤。 他只是按着印象中第一世的剧本,缓缓的,一字一句道:“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秦轩龙放下茶杯,看了他半晌才道:“这是秘密,叔叔不能直接告诉你。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到我身边来,帮叔叔来做事吧,叔叔慢慢和你说。” 这副说辞与之前一般无二。 女人已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黎稚低下头,诡红的唇勾勒出美丽却看不出情绪的弧度。 接下来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秦轩龙很快就离开了,走之前还结掉了帐。 之后,黎稚独自一人在原地呆了很久。 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日光才刚刚升到半空,仿佛只是一眨眼,竟是已然漫天的落日余晖,煌煌如梦。男孩支着下巴懒散地坐在窗边,橘红的斜阳打在浅色发丝上,油画一般鲜明厚重。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透,饭点渐近,路上的人流逐渐多起来。几个年轻姑娘一边说话一边迈进店内,突来的声响打破了这方寂静。 黎稚起身离开。 ======== 蒋玉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又是怎么摸到医院的。 恍惚间,那一句句话还在她耳边徘徊不去,如针一般根根锋利地扎进全身血肉,不致死,却让人生不如死。 他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一个接着一个蒋玉琴自己也无法想象的冷漠思绪浮上心间,那些刻骨的绝望恨意她一度以为已然渐渐消散,却没想到只是被那人的生死不知而暂时压制住,如今找到发泄口后竟以前所未有的气势汹涌袭来,让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卷入深海。 女人面色惨白,抱着头疯狂地奔跑,魔障般的混沌将她的理智和善意尽数淹没。 他为什么还活着? 死了不好吗? 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是了,那可是他的父亲啊,血脉相连的生身父亲! 可是她怎么办?蒋玉琴完全无法想象若是黎开荣再次出现,若是那个夜夜出现在她噩梦中的男人再次出现…… 离开! 离开这里! 她好不容易快要得到的幸福,她好不容易快要开始的新生活,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被这么轻易地毁掉!? 威尔森慌乱担忧地低头看着忽然冲进来扑进自己怀里的女人,他第一次看到她这般失态的模样。 该说幸好他的伤其实早已经好了吗?一直待在医院不过是想吸引心爱的人的注意罢了。 他伸手搂过女人瘦弱的肩膀:“阿琴,冷静点!已经没事了,没事了……”直到怀里的人颤抖的没有那么厉害,他才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他这么一问女人再次激动起来:“他没死……他会回来……离开!离开!我们离开这里!”声音尖利到刺耳。 威尔森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他蹙眉,不动声色地安抚道:“好,我们离开,我们早就说好了的,很快就走了,只要等我们和小稚……” “不要!不要带上他!”女人带着哭腔喊。 “可是……” “他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会……”她抱着头崩溃了一样自言自语,“他是黎家人!对……他是黎家人!那些人会照顾他的不要带上他不要!!!” 最后的“不要”两字声调高得几乎破音。 威尔森急忙安抚:“好好,不带。” 女人不说话了,却如同鸵鸟般把自己埋得更深,细弱的双臂像抱住浮木般箍住男人的腰,禁得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灼热的大片湿润透过布料直直撞在男人心口。 威尔森叹了口气。 他无从知晓突然发生了什么,但是蒋玉琴显然受到了某些未知的刺激,继续待在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意外。 现在就走吗? 对于当初被分配到青玉镇,威尔森其实是有办法拒绝的,但最终,他还是一声不吭地接受了。 一方面,他不想再给近年来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母亲增添额外的烦恼;另一方面,随着“兄弟姐妹”们的年岁渐大,家里和集团的混乱愈演愈烈,群魔乱舞的状况搅得他头痛欲裂。于是,在母亲四处旅行的时候,打着散心的想法,他半推半就地同意了父亲的安排。 但是如今…… 他低头,怜惜地亲吻女人汗湿的额发,左手轻轻拍打着女人瘦弱的背脊。 “阿琴,上帝会祝福你。” 第70章 收养 九月,雨季的尾巴。 前几日绵绵阴雨带来的湿气还未散去,入夜后又一场瓢泼大雨蓦地从天而降,噼里啪啦,仿佛要将全世界都洗净。直到后半夜,耳畔的雨声才渐渐停歇,空气里氤氲起丝丝沾着水汽和草木青香的凉意。 伴着雨声,黎稚睡得很香,哪怕身体被缠得死死的也没有让他感到桎梏。 梦里,灵魂变得很轻,飞起来,自由自在地遨游在大河山川。他突破海洋沉重的深蓝水层,顺着万丈高的巍峨冰川急速向上,一头撞进如烟似雾的无尽云海,炽热的圣光无遮无拦地洒遍全身。 身体开始发热,燃烧,融化,沉冷的痼疾却也随之排出体外,化为丝丝缕缕的黑灰。 抖落一地的灰烬,他重启旅程,持续向上。前方,透过无形的大气层,他看到了浩瀚的星海。 迟景年被怀中空落落的感觉惊醒的时候,天空还未完全亮起,冰凉的雾气把天地裹挟在朦胧的虚幻中。他看到男孩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微渺的光线勾勒出周身泛白的线条。 他坐在床上静静地看了会儿,起身来到黎稚身侧,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只离群的大雁恰好从眼前飞过。 沉默了会儿,迟景年干巴巴地说:“有翅膀真好。” 黎稚回神,略带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如果你有了翅膀,也许就再也不会这么说。” 见终于吸引到男孩注意力,迟景年强压着喜悦问:“为什么?” “翅膀啊……很方便,也很不方便。”男孩目光朦胧了一瞬,似是思索也似是回忆,然后他不甚在意地感慨了一句,“当然,你也可以放弃人形,或者随时准备几十件衣服。” 天色渐亮,黎稚打开房门。 大厅里空旷了许多,属于蒋玉琴的重要物品已经消失不见。昨晚,三辆黑色商务车停在楼下,几个外国男人走上楼,驻留了很久才离开,车门开合以及整理行李的细微声响完美隐匿在雨声中,和谐寂静。 迟景年这次反常地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跟在后面走了出来。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扫过大厅,面不改色地跟着男孩走到厨房。 黎稚只是习惯性地出门找东西吃,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已经没有现成的早餐了。 他拉开冰箱,里面还有一袋冰冻的水饺。 厨艺已然退化得不成样子的黎稚可疑地顿住了所有动作。迟景年马上自告奋勇接过了水饺,开锅放水。 十分钟后,两个人看着糊成一团的不明物体一起陷入了沉默。 黎稚一点不生气,他挑眉斜看向迟景年,眼里满是戏谑:“我记得,在长春山,你的烧烤勉强还是可以入口的。” 迟景年:qaq 其实迟景年暗中是练过厨艺的,但是这速冻水饺他还是第一次煮,难免欠缺经验。 迟景年连头发丝都萎靡下来,他面无表情地低垂着脑袋,再一次在心里默默坚定目标。 最后,两人一起爬阳台去了隔壁。不得不说,虽然黎稚每次看见迟景年爬过来都会鄙视加甩白眼,但实际上,只要有条件,他才是那个最不喜欢走正路的。 在迟家饭厅,两人面对面吃着阿姨准备的豆浆之类的早餐,黎稚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既然这里有现成的,你刚才为什么还要煮?” “不想吱吱吃别人做的。” 迟景年正在专心地给黎稚挑出青椒,听到问话想也没想开口就答,竟不知不觉地把那些暗搓搓的小心思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说了什么之后,他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 空气如同凝固住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迟景年偷偷抬起了脑袋,想观察男孩是什么反应,却没想到黎稚也正看着他,他一抬头就正好与那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黑眸四目相对。 迟景年:…… 半晌,耳垂爆红的迟景年木着脸慢慢低下头,直到这顿饭结束也没再抬起来过。 黎稚收回视线,嘴角隐隐泛出不自觉的笑意。 波折的早餐后,时间已经过了上学时间。 吃饱喝足,黎稚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果断决定逃课。 蒋玉琴离开了,他留在青玉镇的最后一个理由已经消失,离开这里是早晚的事。既然如此,现在去学校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更何况,他到了学校也是趴下就睡。在哪儿都是睡,但比起学校冷硬的课桌,当然是温暖舒适的被窝更吸引人。 伸着懒腰,正当他抬脚准备跨上阳台的时候,已经垂了许久脑袋的迟景年终于抬头,结结巴巴强自镇定地喊住了他,却任谁都能看出他身上那股子莫名的坚定气势。 “吱吱……”迟景年红着耳朵眼神飘忽,但却没有退缩的意思,“你现在是没人要的小孩了对不对?” “嗯?”黎稚已经完全不想理会称呼问题了,听到这话他立刻转过头,眯着眼睛冷哼。 没人要是几个意思? “你、你是不是准备要离开这里?” 不得不说,迟景年对黎稚的性格的了解让黎稚本人都有些惊讶。 “嗯。” “那我、我……”迟小胖在心里默默欢呼了声,眼睛终于定在黎稚身上,像一只终于找到机会张口把骨头叼回家的大狗,眼里的绿光几乎要实质化,“那你跟我走吧!让我、我收养你!我带你回家……去帝都!” 父亲说收养了就能带回家,带回家了就是他的了! 想到自己以后能名正言顺地霸占住男孩,迟景年心脏跳得更快,面颊也隐隐泛出红晕。 “你?收养我?”黎稚的神色一言难尽,眼神非常微妙地上下扫了眼迟景年。 他的意思先不提,这主语确定没搞错? 可怜的迟景年如今还不知道他自己根本不满足收养条件,迟康栩的意思是他和沈云茹收养而不是他们儿子收养。 “嗯。”迟景年说,“以后我、我养你!我会帮你整理东西,帮你做作业,帮你盖被子,帮你洗衣服,你想睡觉的时候我还可以抱着你……烧饭……我现在还不是特别会,但我很快就学会了!而且……”他下意识地摸向脖子,这下连脸也红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而神色坚定道,“我一定可以喂饱你的!” 他的眼睛黑得非常纯粹,这么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就仿佛全世界的星光都汇聚于此,亮得让黎稚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迟景年几乎诱哄着说:“吱吱现在还没有决定去哪里对不对?帝都是个很漂亮的地方,路边种满了又高又大的梧桐,公园里一年四季……” 迟景年从没这么多话过,他喋喋不休地在黎稚耳边絮絮叨叨,也不在意男孩突然的沉默不语。 “……和我回家,好吗?” 黎稚沉默着,站在阳台上往外看,晨起的雾气已经有消散的征兆。 他淡淡地闭上眼,轻呼一口气。 ======== 一周后的某天中午,小王带着黎稚和迟景年去学校办理转学手续。出来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消息的李玥玥逃了课哭着跑出来,一把就抱住了黎稚,连边上迟景年的冷冻视线都没有注意到。 “呜哇——!为什么要转学?你要去哪里,是不是不回来了?” 在她扑上来的一瞬间黎稚其实是想把她推开的,但最后还是抑制住了这个冲动。 双手垂在身侧,他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姑娘不知道该做什么,对这夸张的反应束手无策。 迟景年一把上前把他们两个拉开,硬邦邦地丢下七个字。 “吱吱和我回帝都。”尾音向上,掩不住暗搓搓的小愉快。 李玥玥哽咽着问:“为、为什么要去帝都?”那里听着就很远,她只在家里的电视上看到过,小姑娘的鼻音突然重起来,“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见面了?” 为什么去帝都? 黎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答应了迟景年,或许是那天空气不错,或许是他被描述中帝都的景色打动了,或许是舍不得他的储备粮兼好用的人形抱枕,也或许只是单纯地被迟景年念叨烦了。 黎稚想了想,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古铜色的小铃铛,然后递给小姑娘。 “留着做个纪念吧。”他说,“有什么好哭的,我们就在帝都,真想见面以后你有机会可以过来,一天不到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李玥玥睁大了眼,愣愣点头。 小姑娘眼中的世界太小了,在她的印象中,离开了青玉镇几乎就是两个世界,再碰不着面。但黎稚的话就像是为她突破了一层无形的膜,她第一次发现世界原来这么大,这么近,原来这么容易,就能到另一个地方。 趁着李玥玥还在愣神,迟景年赶紧把男孩拉回来,快步往回走。 黎稚半推半就地坐到车上,一上车就被抱了个满怀。 “做什么?” 迟景年把脸埋在男孩颈窝里使劲蹭蹭蹭,试图驱逐男孩身上不属于他的气息,沉声闷闷道:“你送她定情信物!” “……”黎稚无语了一瞬,抬手把他糊到一边,斜着眼睛看过去,“建议你去脑科做个检查,或者重新去拜访一下你的文学老师。” 迟景年待在角落不吱声。 车内暂时安静下来。 半小时后,汽车已经来到青玉镇郊外。 黎稚支着下巴看着窗外,从迟景年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流畅优美的下颚线条。 于是心情处于莫名兴奋中的迟景年暗搓搓地凑上去:“吱吱,你在看什么?” 黎稚瞥了眼肩膀上搭上来的爪子,没理他。 于是迟景年再接再厉,也许直到男孩愿意搭理他或者不耐烦地再次糊过去,他才会暂时停止。 伴着迟景年坚持不懈的骚扰,载着两个孩子的汽车飞快驶离青玉镇的范围,最后消失在大路尽头。 ======== 在黎稚离开的一个月后,上交了关键证据的顾大队长得到了上级批复的逮捕令,率领z省刑警大队和部分军队人员包抄了华国特大黑帮青龙帮的所有重要据点,将青龙帮所有非法势力全部一网打尽,同时清理了警方内部的卧底。 虽然最终没能追到狡兔三窟的青龙帮头目秦轩龙,但没有人能够忽视顾大队长在这次□□行动中的关键性作用和立下的重大功劳,可以想象顾炎彬在此之后将会获得多大的重视。 青龙帮覆灭后,全国媒体纷纷报道这起在华国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活动,举国一片沸腾。而华国黑道势力经此打击,纷纷风声鹤唳,短期内再无敢嚣张冒头者,国内因此暂时进入前所未有的和平中。 这些事都是在黎稚意料之中的,但有些后续,是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也就在他离开的半个月后,一个外国男人受命,拿着清醒后的蒋玉琴要交给儿子的□□和现金来到青玉镇,在找不到黎稚的情况下,打越洋电话经过蒋玉琴的同意后,将东西交给了声称孩子在他们那里的黎家,并希望他们能好好养育孩子。 半年后,在威尔森的陪伴下,心里辅导和治疗初见成效的蒋玉琴因愧疚和思念再次回到青玉镇,希望能亲眼看到儿子。却没想到儿子没看到,看到的是早已用她的钱给自己买了许多房子和土地,甚至连佣人都请了的黎家。 蒋玉琴最终识破了黎家的谎言,一怒之下将黎家告上了法庭。因无法归还原有金额,撒泼狡辩的黎老太太和死要面子的黎老爷子最终因所占数额巨大,而被判有期徒刑五年并处以相关罚金。 而在案后,蒋玉琴了翻遍整个青玉镇,终于在原来母子俩的房子里发现了一张纸,纸上的笔锋已经开始模糊,但依旧能看得出是黎稚的字迹。 ——“谢谢。再见。”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女人在看到的瞬间失声痛哭。 第71章 白麋书院 二月末,春寒料峭,过完春节的学子们纷纷回归校园,面色或跃跃欲试或垂头不语。 帝都,白麋书院校长室。 一大清早,六年级(2)班的全体任课老师一到学校就被紧急喊到校长室。不过这些老师也习惯了,白麋书院的薪水福利丰厚得让人垂涎三尺,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学校对老师的教学能力和职业素养的高度要求。 校长室的中央,并排放着两套桌椅,两个男孩正面对面坐着,在众多人的注视中完成试卷,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足够的距离。 虽说是考试,但这两人却仿佛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较小的那个笔下如有神,答案似乎连思考都不需要就直接从笔下倾泻出来,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完成了试卷后,甚至没再看第二眼就直接上交了。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把脑袋埋进了胳膊里。 而他对面较大的男孩的速度倒是没有这么快,他只是在对面趴下的时候抬头望了眼,眼底似乎柔和了一瞬,然后便再次低下头,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他们似乎已经完全遗忘了所处的环境,在周围虎视眈眈的视线安之若素。 不过,周围也没有几个人还在关注他们。 在众多老师的通力合作下,没过十分钟黎稚的成绩就出来了。白校长从难掩震惊的众任课老师手中接过成绩单,扶着厚厚的老花眼镜一看,顿时也是神情复杂。 白麋书院,占地超三千亩,内含小学、初中、高中三个分区,作为走出无数社会精英人士、在整个华国都有相当知名度的私立学校,白麋向来是被全国家长为之神往的圣地。不过可惜的是,与白麋的自由高效的先进教育模式相对应的,却是把无数学子拒之门外的高昂学费。 但是,若是以为交了学费就能进白麋,那就大错特错了。 白麋向来贯彻宁缺毋滥的原则,与学费相比,白麋学院的招生条件也是旁人难以想象的苛刻。 入学白麋,都要通过入学考,它对学生知识面的掌握的要求不可谓不高,无论是宽度还是深度,都要比外界水平要求的高上一大截。能进白麋的人,无不是在外界被称为学霸之人。 入学测试已经如此困难,更别提被学生戏称为地狱难度的跳级测试。白麋建校八十年来,通过跳级考的人都寥寥无几,久而久之,报名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白校长原以为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人想要跳级了,自己还能借此偷个懒。 却没想到,时隔三年,他再次收到了跳级申请,并且,一跳还跳了两级。 本以为只是小孩子年轻气盛不自量力,有了这层印象,后来的交卷速度在他看来也蒙上了一层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没想到……他低头看着试卷上大片大片的红勾,这成绩该是破了校记录了吧!不得了啊! 两个孩子,一个已经这样了,那另一个…… 虽然另一个因为适龄只需要参加入学考,但同样难度不低。 成绩会怎么样?白校长还记得那面瘫脸的迟家小子小时候的聪明劲儿…… 他越想越好奇,像是有羽毛不停在心间挠,看着迟景年还没打算交卷,他干脆凑上去看了看。 白校长本以为迟景年不交卷是因为还未完成,想着这个做题速度还是很正常的白校长在看清迟景年正在做什么的瞬间,嘴角却是猛的一个抽搐。 只见迟景年的课桌上,早已写满的一沓试卷被随意地堆在一边,一张本已无用的稿纸却被他珍之重之地摆放在面前,专心致志地用铅笔在纸上描绘着一副人物像,连身边有人走近都不曾发现。 白校长看着画上已然成形的男孩酣睡图,对比着看了看对面,内心仿佛有一条大江崩腾而过。 现在的男娃娃他真是看不懂…… “画的不错。”老人下意识地夸了句,然后嗬嗬干笑道,“孩子,试卷做完了吗?” 等在一旁喝茶的迟康栩了然地望向这边,眼中划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蓦然听到有人说话的迟景年笔下一顿,不自觉地侧过身挡住身侧看向他稿纸的视线。 纸上的人物像瞬间就从眼中消失了,白校长这下连眼角都抽搐起来,他颇无奈地眨眨眼,小孩子似的恶意卖萌:“怎么,画得这么好,舍不得给我看看吗?年轻人太不尊重老人家了!” 老顽童委屈的音调让围观的众人都不由暗笑起来,然而他真正在逗弄的对象却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迟景年头也没回,把白校长想要的试卷往他的方向一推,几乎三分之一都悬在了半空,嫌弃不耐的赶人之意溢于言表。 白校长:…… 等候已久的六(2)班班主任咳了一下,为自讨苦吃的老校长递上台阶:“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不如先把两位同学的试卷批改完毕吧。” 说是两位,其实只剩下迟景年的还没有批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解围的目的不那么明显罢了。 而且,暂时,某个老顽童也不宜再受到刺激了。 任课老师们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附和,拿起卷子分工完毕,低头批改起来。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愣愣站在中央的白校长一时没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显得有点……傻。 迟康栩看着面色变来变去,恨不得把心理活动写在脸上的老人,用茶杯挡住了嘴角的勾起。 他从白麋毕业也快二十年了,没想到校长还是一点没变。 正当他腹诽之际,白校长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猛地回头,幽幽道:“你小子又在心里吐槽我了吧?” 迟康栩瞬间拉平嘴角,一本正经道:“校长多想了。” “装模作样。”白校长孩子气地撇嘴,“这副不讨喜的样子一点儿没变。” 迟康栩微微一笑。 十分钟后,试卷批改完毕。 白校长接过成绩单一看,哪怕有黎稚的震惊在前,手上的这一份也依旧让他感叹了两声。 妖孽不常有,一出现就成双成对。 不过,现在这对妖孽都是白麋的了! 这么一想,一张老脸顿时笑成了菊花。 白校长完全忘了之前被嫌弃的经历,笑眯眯地转头去看新到手的两个宝贝疙瘩,准备和两个孩子好好交流感情。 然而,今天仿佛注定了老校长要不断刷新三观。 冬日暗淡的光线中,较小的男孩依旧安安静静地睡着,丝毫不为外界的喧闹所动。较大的男孩却不知何时拖着椅子搬到了另一个的旁边,把人小心翼翼地半搂进自己怀里,垂眸,手指轻柔地顺着男孩浅色的发丝轻抚,像是安抚一只浅眠的猫。 察觉到别人的视线,迟景年眉心一皱,抬着男孩的脑袋让他面向自己,黑眸还颇为护食地瞪了眼老校长,那姿态像极了吝啬的守财奴。 白校长:…… 白校长保持着笑容转头,虽然略有僵硬,但还是非常和善地对班主任说:“叶老师,既然这两个孩子的测试都通过了,以后他们就是你班上的学生,不如你现在就把他们领去班上吧,别误了上课时间。” “现在”两字被刻意加重。 叶老师推着黑框眼镜应了一声。 他转身对两人说:“那你们就跟我走吧,正好第一节是我的课,我带你们去教室做个介绍。”他看了眼黎稚,“他还没醒吗?我们该……” 迟景年制止了他喊醒男孩的举动,他站起身,一手托着腿一手扣住肩膀,像父亲抱着孩子一般抱住男孩,并动作轻柔地把男孩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迟康栩沉默了片刻,替儿子解释道,“是这样的,吱……”察觉到儿子的视线他顿了顿,忍住扶额的冲动,“小稚身体不太好,身子骨虚,还有点贫血,医生建议得到充足的休息。到了学校确实不能太特殊,但如果这孩子真撑不住了,希望各位能多多体谅包涵,日后就劳烦各位了。” 这是委婉地请他们日后不要在男孩睡着的时候打扰他了。 还未离去的几位老师了然颔首,倒没有什么为难的,白麋的教育向来自由,且因材施教,教学方式灵活多变,对待特殊情况也很擅长特殊处理。更何况,这两个孩子的聪明程度已经心中有数。 说到底,一切由成绩说话。 片刻之后,众老师识趣地鱼贯而出,留给白校长和迟康栩一片单独的空间。 等没有别人了,白校长看了眼老神在在的迟康栩,终于问出了他好奇很久了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大概也是如今帝都很多人都在猜测的。 “迟小子,你为什么收养了一个孩子?怪突然的,以前的消息还封锁得那么彻底,谁都查不清楚。”他抖了抖眉毛,揶揄地看过去,“不会是像最近流传的,是你私生子找上门来了吧?” 迟康栩有些无奈,封锁以前的消息是他们提出来的,毕竟不是通过正常途径得到的监护权,总得扫扫尾。 虽然知道帝都某些人肯定会因此多想,但没想到才半年而已,这件事都闹到老校长这儿来了。 “你们真是……想到哪儿去了。”迟康栩悠悠叹气,转而道,“小稚这孩子不好吗?” 听出他的有意炫耀,白校长翻了个白眼:“好!怎么不好!这种苗子打着灯笼都求不来,倒是被你给找着了。” “可不是我找到的。”迟康栩笑道,“是年年把人给拐回家了。” 迟康栩挑了些重要的事告诉白校长。 这件事和白校长倒是没有什么不能讲的,老校长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其实口风非常紧。 白校长听完后拍了拍桌子,年纪大了他反而更容易激动了:“这爹妈也真是不靠谱!不管出了什么事,怎么能就这么丢下孩子呢!”想到男孩白的透明的脸,他心里也多了丝怜悯,“不过,这样的孩子,你放心放进白麋里?” 虽然白麋说到底只是个学校,但因为性质特殊,学生的构成就决定了它本身就是个所谓上流社会的缩影,而黎稚目前不明不白的身份很容易会给他带来非议。 迟康栩明白白校长的忧虑,但他倒并不显得担忧。 “没关系。”他露出一个微笑,“年年会保护好他的。” 第72章 太子 小学区a教学楼六层,此时,六(2)班教室内一片噪杂。 经历了一个寒假回到学校,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有很多东西想要和熟悉的人进行分享,老师的迟迟未至更让他们讲得聊得停不下来。即便如此,良好的家教依旧让他们本能地控制着音量,有效地把本应存在的沸反盈天转为了安静些的窃窃私语。 不过,哪怕正处于兴奋中,他们依旧有意无意地把视线投向一个方向。 教室内左侧倒数第二排,任星舟对周围或明或暗的视线全部在意,只一脸萎靡地趴在桌上,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蓦然间,前门被霍然踹开,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全班视线。 任星舟下意识地抬眼望过去,看到来人顿时眼前一亮,还没开口就情不自禁地咧嘴一笑。 雷天佑看到他这个反应,原本濒临爆发的火气也不禁一消。 他略一挑眉,边走向对方边道:“哟,这么想我?看到我眼睛都亮了。” 任星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对他这副欠揍的德行已经免疫了。 “你这个没兄弟爱的家伙,泰国人妖好不好看?去旅游也不记得叫上我!”他眼珠一转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脸不忿地鼓起脸,不断地念叨,“还有我妈!不就是开学吗!昨天下午开始就对我不停地念,什么作业做完了没有,东西整理完了没有,这个好了没那个好了没……难道不知道这是最后一天了吗,还不让我痛痛快快玩个爽……最可气的是我真的还没做完作业!” 雷天佑在他旁边落座,听得笑起来:“所以?你不会昨天晚上还在补作业吧?” “不然呢?”任星舟一摊手,他忽然抬起头,表情难以言喻地看向他,“你的作业……” 雷天佑耸了耸肩,不在意道:“全部都是完整的,没动过。” 任星舟瞪着眼睛看向一脸洒脱的雷天佑,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后者劫走了话头。不得不说,就算雷天佑和任星舟算是竹马竹马,认识了这么久,有时候还是对他的话痨属性适应不良。 雷天佑赶紧转移话题:“你还没说刚才看见我怎么高兴成那样,我差点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唐僧。” “去当你的唐僧吧!”任星舟无语地斜睨他,不知不觉顺着对方的思路走了,“还不是你家里过来替你请假,说你旅行未归,今天不会出现了。找不到人说话,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会被憋死!” “我家里?”雷天佑很快反应过来,“那个女人……”他眼底划过一丝极深的嫌恶,“我昨天就回来了,刚到帝都就被爷爷带去训了一顿。她在雷家搬弄是非还嫌不够,手都升到学校来了!” 任星舟上下唇一合,有些担忧地扫了他一眼,知道不小心刺激到了他的心结。 雷天佑和他不一样。 任家家庭和睦,长辈和蔼,父母感情深,兄长也宠爱幼弟,任星舟几乎是被蜜罐子泡着长大的。但雷家就不同了,雷父花心,雷母早逝,小三带着私生子进门之后就糟心事数之不尽,家庭成员之间也是勾心斗角经常上演大戏,没个消停时候。在雷家,真心疼爱雷天佑的,大概也只有年迈的雷老爷子了。 发现雷天佑的面色阴沉起来,任星舟挠了挠后脑勺,赶忙提起另一件对方可能感兴趣的事。 “阿佑,我听说今天可能会有转学生要来,还不止一个。” 雷天佑用眼角瞥他一眼,到底收拾了心情,可有可无地应道:“哦,真的?” 任星舟见此眉间一松,笑着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应该是真的,老叶今天晚到了很久。” 雷天佑兴致缺缺:“哦。” “别一副快死的样子啊,要不要猜猜看转学生是谁?” 雷天佑这才有了点兴趣,转头望向他:“是认识的?” 如果不认识,任星舟根本不会让他猜。 但能够进白麋的人智商、背景、性格缺一不可,整个华国算来算去都人数有限。更何况他们如今还在小学区,不像初中高中会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进行适度扩招。论起入学难度,白麋小学部是最高的,越往后入学越容易,人数也越多。 而像他们这类二代,只要资质良好且没有特殊状况的,都是从小就会被送进白麋的。 那么受限于种种因素,转学生的可能人选已经屈指可数了。 会是谁? 脑海里突然划过什么,雷天佑一挑眉,眼神有些不可置信:“不会迟家的那个吧?” “应该就是他。” 两人相视一眼,面面相觑,眼神都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因为三家从老爷子那辈就开始交好,再加上同龄,他们和迟景年三个人经常在长辈的撮合下一起培养感情。 说是一起,其实到最后也就只有雷天佑和任星舟两个人熟了起来。并不是孤立,在他们印象里,迟景年一直冷漠得像个机器人,哪怕被邀请一起玩耍,通常也只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们,眼里没有丝毫感情。 那时候在两个小孩眼里,这一脸冷漠的家伙实在太可怕了,躲都来不及怎么会硬凑上去呢? 所以三个人也只是认识而已,离朋友都差得远。 再后来,迟景年也不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那时候不知道原因,但也没有过多在意,甚至是为了制冷器的消失偷偷松了口气的,不过后来,迟家独子自闭症的消息就不知道从哪里渐渐传出来了…… 雷天佑:“他不是一直请的家教吗?现在来上学没问题吗?” “谁知道呢?”任星舟耸肩。 想起最近的传言,雷天佑不由挑起眉梢,恶意猜测道:“不会是跟新来的那个有关吧?” 任星舟立即一掌拍在他后脑勺,试图阻止他胡思乱想:“不要自我代入!” “痛!”摸了摸脑袋,雷天佑告饶:“好啦不说他了。转学的除了他,还有谁?” “就是你说的那个新来的。” “他?一样的年纪吗?”雷天佑蹙眉,脸色瞬间沉下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都说了别乱想,迟叔叔不是那样的人。” 任星舟对他在某方面的敏感简直无奈,而同样的,雷天佑对他的粗线条也很不能理解。 “知人知面不知心!”想到家里那对母子,他周身的气压更低,“如果心里没鬼,为什么要把以前那些东西藏得那么严实?” 任星舟:“也许是有些东西不宜被别人知道吧。”当然,不是雷天佑认为的那些东西。 冷哼一声,雷天佑接着问:“如果只是收养,那为什么特地送到白麋里来了?白麋的考试可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过的,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天才和迟家找人送他进来这两种可能,”他冷冷道,“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比较大?” 那自然是后者的可能性大。 但是…… “你这个理由太硬了。”任星舟吐槽,“就算真是收养的,送进白麋好好培养能力也是可以的吧。或者,也可能是来陪太子读书的呢?” 雷天佑忽然转过头来,深深注视了他一眼,那看铁木疙瘩似的视线连粗线条如任星舟都觉出了不对。 任星舟正想问他是什么意思,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面上欢声笑语,耳朵却始终若有若无地关注着这边的学生们纷纷回神,立刻坐直身体,收拾干净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叶老师踏进教室的时候,教室已然恢复干净整洁,所有人坐姿端正地注视他,静得像是能听到落针的声音。 叶老师似乎完全不知其中的奥妙,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抱着课本走到讲台上,扫了一圈台下,朗声开口:“我想大家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多说了,欢迎两位新同学。” 话音刚落,底下一片热烈的掌声响起。 在众人的炯炯目光中,一个逆光的人影缓缓走进他们的视线,身姿挺拔,眉如墨画,鼻梁高挺,深黑的眸有着超越年龄的沉静和漠然,似覆了一层淡淡的寒气,让人只敢远观不敢近赏。 不似传闻中的阴沉臃肿,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男孩,或者说小少年,即使是和他们同龄,也已经能够预见未来的丰神俊秀。 这就是迟家,迟景年。 然而,现在却少有人注意到他的长相,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臂弯里。 半大的小少年紧紧搂抱着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男孩,男孩的发丝随着他的行走微动,那模样简直堪比小姑娘怀抱等身大人偶,其效果…… 众人的目光诡异起来。 感情好的像一个人这句话他们听说过,但他们从没见过两个人变成真*一个人出现的,众人甚至有一秒钟在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任星舟抬头望向天花板,他现在可不管梦不梦的。在看到这两人姿势的瞬间,他心里就浮上了一丝微妙的预感。 他的耳边传来雷天佑阴气森森的低语:“呵,陪太子读书?” 恰好这时,台上的迟景年好似无法承受男孩的重量,脚下不经意地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 “到底哪个是太子?”耳边磨牙的声音愈发明显。 好像要热闹起来了,任星舟托着下巴,无奈地想。 ======= 黎稚这一睡就直接睡过了开学的第一天。 他是被冲向胸口的白色小炮弹撞醒的,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被迟景年抱着走进迟宅大厅了,头顶悬挂的水晶灯映进瞳孔,形状犹如怒放的纯白玫瑰。 黎稚眨眨眼,揉了把撞进怀里的白色毛团,示意迟景年把他放下来,然而对方面无表情假装风太大没听到。 第73章 系统 把他弄醒的,正是一天不见主人的小猫。 到了帝都,小猫就很少再待在空间里,迟宅很大,如今把它养在外界已经不会再妨碍什么,留在空间反而不好,毕竟里面并不适合活物长期居住。 迟康栩和沈云茹没说什么就接受了它,沈云茹甚至一见到这只一脸傲慢的白色小毛团就特别喜爱的模样,碰到它就舍不得撒手,小猫偶尔给她个好脸色就乐得不行,半年以来,她已经成为了一名非常合格的铲屎官,比黎稚靠谱得多。 黎稚重新开始上学,小猫其实是非常想跟去的,早上偷偷跳进后车厢,等被发现都已经到学校了。如果是在平时大概也就随便它了,但白麋与之前的小学不同,校内的管理非常严格,别说一只猫,哪怕是一只老鼠都别想随便进去。 于是,到最后,小猫怎么跟去的,就怎么被退回来了。 沈云茹是跟在小猫后面出来的,看到小猫突然激动起来的样子,她就知道是两个孩子回来了。 她笑意盈盈地走到他们面前,对两人的姿势见怪不怪视若无睹:“年年,吱吱,你们……” 迟景年耳朵动了动,立刻虎视眈眈地看过去,眼里寒光熠熠。 沈云茹哭笑不得地摇头,优雅地晃了晃双手:“好,妈妈知道了,不能叫吱吱对吧?” 迟景年收回目光,伸手帮怀里快要掉下去的男孩稳住平衡。 沈云茹:“你们上了一天课累不累?坐在沙发上稍微休息会儿吧,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黎稚终于从迟景年身上挣扎下来,回头瞪了眼一脸无辜的迟景年,暗叹这家伙居然越瘦力气越大了。 沈云茹说的很快开饭果然是很快的。迟景年和黎稚刚把东西放下,保姆就把饭菜都上齐了。 因为人少,三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坐下。小圆桌直径一米左右,看起来小巧可爱,不够大气,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却没有那么麻烦。 通常在没有客人的时候,迟康栩几人更愿意在小圆桌上吃饭。 黎稚扫了一圈,刚想开口就被沈云茹截住了话头。 她右眼一眨,期待道:“小稚,说话前要想清楚该叫我什么哦。” 黎稚的表情有有瞬间的停顿:“……沈妈妈。” “这就对了。”沈云茹知道这是他的极限了,男孩犹犹豫豫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她笑道,“我们现在可是一家人了,怎么可以叫得这么生疏,对吧年年?” 迟景年坚定地点头。 低头,就看到了一只猫饼。 小毛团子正待在他碗里,巴掌大的体型与碗的大小完美契合,眯着纯净的蓝眸,一口小嫩牙白得晃眼,满脸的毛都遮不住它的不怀好意。 如果可以,迟景年很愿意一口把这只总妨碍他的猫饼吃了。 然而,不行。 迟景年与小猫沉默地对视,谁也没有率先挪开视线。 片刻后,迟景年把面前的碗一推,取了只新碗放到面前。 小猫见状,翻身跃出,一扭直接又跳进他面前的碗里,身子一蜷,又成功地瘫成一只猫饼,一脸的得意洋洋。 迟景年不再做无用功,他看着面前的猫饼陷入了沉思。 没过多久他就又有了动作。 小猫戒备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个讨厌的人类又想搞什么花样? 在那双蓝眸的注视中,迟景年用筷子夹了一条小黄鱼放到小猫面前,轻晃了下,小黄鱼鲜美的气息便直冲鼻腔,香得让猫失魂落魄。 小猫晃着脑袋,像喝醉了一般跳出原本借以藏身的碗,随着小黄鱼的引诱一步一步向前迈去。 眼看着小猫快走到桌沿,迟景年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眼神微微一动,眨眼间筷子里的小黄鱼就被恶意地抛向了远方。 动作远快于意识,在小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它已经飞快扑了出去。 迟景年淡定地回头,再次换了个碗,专心听男孩说话。 黎稚:“迟……爸爸呢?” “早上送你们去学校以后,康栩就回公司了,今天上午有个重要会议。”沈云茹夹了块青菜放进黎稚碗里,“挑食可不好,吃吃看这菜,王叔的炒青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迟景年见状,反应极快地把男孩碗里的青菜夹出来塞进自己嘴里,随后又自己夹了根青菜放进去,抬头对黎稚扯了个僵硬的微笑。 沈云茹看着这意料之中的一幕,微微一笑。 沈云茹陪他们吃完这顿饭就离开了,她晚上得抓紧去赶航班。 其实迟康栩和沈云茹都是忙得抽不开身的大忙人,平常也不经常回家,就算出现也通常是单独的,今天纯粹是因为两个孩子在停了半年以后终于去上学了的缘故。 两人会眼看着他们辍了半年学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迟康栩和沈云茹不确定两个孩子当时的状况适不适合去学校,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可能会成为一个新的刺激。而第二,迟景年无论如何都坚持两人同班,但按照年龄,迟景年该上六年级,黎稚四年级。 先前在青玉镇是特殊情况,当时他们想让两个孩子尽快熟悉起来。但现在,两个孩子都已经住在一个屋檐下,学校里的接触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在这种状况下,让两人分别回归适合的年级,接受适合的教育才是更好的做法。 但是,迟景年拒绝。 最后还是黎稚自己决定跳级了。 来到帝都的半年里,迟景年确实像他承诺的那样,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妥帖至极。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侵入方式最是让人防不慎防,黎稚得承认,他似乎一不小心就堕落了,倒不是从此以后离不开了,只是……会很不习惯罢了。 既然不习惯,那就跳级吧,反正跳级也不会比入学更麻烦。 为了他好用的储备粮兼保姆。 迟康栩和沈云茹刚一听说跳级的时候还是将信将疑的,但在家里对他进行简单测试之后,就一脸感慨地再也不反对了。 都学到这种程度了,留在四年级简直是浪费时间。 ======== 黎稚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简洁大气的装潢,足够宽阔的空间,深色的实木地板,一侧还有贴心的浴室和更衣室,透过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夜空中的星光闪闪烁烁。 这是沈云茹问过黎稚的意见后请专人设计的。 黎稚随手一扔,厚厚的外套随着抛物线坠落在地。 他信步走向落地窗前的书桌,落座后顺手开了电脑。 蓝色屏幕亮起,若是有熟悉电脑的人看到这一幕,那他一定会感到无比惊奇。 无他,面前的这台电脑与世面上流通的在外形上没有任何区别,但一打开来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同。 黎稚回来的时间太早,如今甚至九十年代初才刚刚过去,信息时代的到来才只有微小的萌芽,只有为数不多的人预见了不久后的信息洪荒,未来的霸主微软也才成立不到十年。 在这个时候,市面上最先进的操作系统甚至还没有出现在后人眼中必备的“开始”按钮,操作界面对用户不甚友好,有时甚至还需要输入代码才能使用。这是一个只有少部分人才能熟练运用电脑的时期。 但黎稚这台却与之有着天翻地覆的不同,界面清爽,图标简洁,光看着就能让人身心愉悦,再加上运行自然流畅,布局按钮等非常容易上手,简直让人情不自禁地怀疑这是否是同一个时代的产物! 电脑会出现这种变化,当然是因为黎稚动手了。 就像让后世用惯了智能机的人重新用回bb机,相信没有几个人不会抓狂的一样,如今的操作系统,在长期待在科技巅峰世界的黎稚眼中,是早该被回炉销毁的东西,唯一的作用就是被在信息科技发展史中落下一笔,或者被送到博物馆作为古董供人观赏! 这玩意儿居然还能用?! 越看越无聊的黎稚干脆自己重新做了一个操作系统。 如果让这个时代的人来动手,一个完善的操作系统大概要花上数千万美金,让数百个顶尖编程人才根据擅长的部分分工合作,工作几个月后才能做出成果。 但黎稚却只用了四个月,一个人。 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对黎稚来说却只是平常。 在漫长的岁月中,黎稚自己也无法弄清自己学过多少东西,有些记住了,有些过去太久,忘了。但对于信息技术,他却是记忆犹新,深入骨髓。 在那些看不到尽头,无趣到恨不得自我毁灭的日子里,只要有条件,他就会疯了一样地研究代码,研究科技,研究一切相关的东西,在科技巅峰位面,他甚至把连接管理全宇宙运行秩序的主脑给拆了研究了个通透,为的就是找出主神的弱点。 在不断地研究中,这些东西就慢慢深深地植根在他的记忆中,再也无法遗忘。 以主神为目标,他做惯了艰深的难题,如今做这个时代的操作系统和计算11等于几没有任何区别。 于是,根据星际主脑的特点,他把最基础的框架简化编码了出来。不过,他做的这个操作系统虽然比如今市面上那些出色的多,但和主脑之间依旧相隔好几个星际的距离,还需以后不断完善。 不过现在这样已经足够,这已经到了极限,再多的如今的硬件是无法承受的,就像由硬件决定的分辨率等,单纯的操作系统是根本无法完善它的。 电脑刚打开,屏幕下方的自制聊天软件就亮起来了。 黎稚点开它,如今里面已经不只小黑客一个人了,列表拉下来足有二十多个形形□□的代号。 这些人有些是小黑客介绍过来的,有些是他亲手从网路里面抓过来的,还有些是自己误打误撞主动掉进来的,正好被黎稚抓了壮丁。 看到“l大神”上线,柯朔伸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兴冲冲地按下回车键。 ——“大神大神!我的界面模块终于做完了快来夸夸我!!” 群里的其他人在领教过l大神的厉害后,如今都变成了忠实迷弟,见到“ke011”的信息不由纷纷嘲讽道。 ——“科科,得意个毛线,这么久了才搞定,你爷爷我早就做完了,反正现在没事要不要随意切磋下?” 已经完成自己被分到的模块的骇客纷纷在楼下冒泡。 ——“附议!”*n 柯朔见此瞪起眼睛。 ——“哈!你们这群见不得别人好的,切磋就切磋,来,拔刀吧!” 黎稚懒得理这群闲的没事干,吃饱了就想秀一波技术的家伙。 这群人是他专门找来的,为了制作手机操作系统。 电脑都受不了了,携带十分不方便的大哥大黎稚当然也想换掉,但这个时候市面上流通的,除了砖头机还是砖头机。 既然买不了,那就自己想办法。 智能手机是别想了,这个时候各方面硬件都还不够成熟,就算有了操作系统大概也是用不了的。 恰好这几年,华国在全国各地陆陆续续地开通数字移动电话网,相信很快就能覆盖全国,这个时候,黎稚突然想起了未来流行了十年左右才渐渐被智能手机淘汰的数字手机。 虽然功能稀少,但起码小巧,操作也方便。 而且,数字手机的操作系统比智能手机简单得多,这个时候的人也能完成,他不需要自己动手,这点对黎稚来说有很大的吸引力。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大致编了个框架后,黎稚搜罗了一批人,也就是现在在他面前隔着屏幕扯淡的这些,然后非常干脆地把剩下的内容分成小模块后交给他们分工填充完善,一点也不担心有人会对这些在别人眼中有巨大价值的东西眼馋。一方面,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而另一方面,他既然敢放出这些东西,就不怕有人背叛。更何况,在这些骇客眼里,有比金钱和名望更重要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有了思路,不懂的东西还可以直接问大神,这些苦工们简直是乐颠颠地接受了任务,完成的速度快得让黎稚也有些惊讶。 一群傻白甜的理工人类闹了一阵后又扯回了正题,其中一个人突然说。 ——“大神,你之前是不是提过不想要砖头机?我们现在操作系统快完成了,那硬件怎么办?如果用现在厂商使用的那些,可能没办法把手机的体积压下去。” 黎稚微微一愣。 这个人倒是点醒了他。 受思维惯性限制,他之前只下意识地思考了系统的问题,却没想起来影响体积最重要的因素。 ——大规模集成电路和电池! 尤其是大规模集成电路,如果没有它,缩小体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虽然还没有广泛应用在手机上,但这项技术如今对数字手机来说应该已经足够成熟了…… 黎稚想了想,发过去一句话。 ——“交给我。” 刚发完,还没看下面的回复,他就听到了不远处开门的声音。 黎稚淡淡地扫过去,迟景年正从房内的一扇门出来。 那扇门,是他的房间里,唯一一处不和谐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原本,是一面完整的墙壁! 他和迟景年的房间毫无意外是相邻的。 在最初看到房间时,黎稚最满意的就是面积大小。 这个房间非常大,窗外的阳台相隔也非常大。哪怕是相邻的,他和迟景年的阳台之间也相隔十米多,就算是猴子也不可能从外面爬过来了。 因此,黎稚一个人躺在大床上,非常神清气爽地度过了来到迟家的最初三个晚上。 可惜,也就只有那三个晚上了。 第四天,迟康栩和沈云茹终于没有在迟宅过夜。于是那个晚上,半睡半醒间,黎稚被榔头敲击墙壁的声音惊醒了。 黎稚简直是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房间里原本完好的墙壁被铛铛铛一通砸,从中间破出一个狗洞大小的缺口,然后一只迟景年从缺口里钻了出来。 迟景年喘着气,眼睛闪亮亮地从狗洞里钻出来,看到脸色黑得能滴墨的男孩还开心地晃了晃不存在的尾巴,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那是迟景年有史以来笑得最自然的一次。 迟家隔音效果很好,保姆佣人们在第二天打扫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洞。 哪怕是迟康栩和沈云茹听说这件事后,表情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于是最后,这个洞变成了一扇门,连接两个房间。 在男孩意味不明的目光中,迟景年举止非常自然地从门里出来,看到黎稚时还忍不住加快脚步凑上去。 迟景年淡淡地瞥了眼还在闪动的电脑屏幕,似乎并不在意:“吱吱,我们该睡觉了。” 黎稚拍掉搭在头上的爪子,翻了个在迟景年眼里不能更可爱的小白眼,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黎稚出来的时候,迟景年已经自觉地躺到了床上,一边的电脑屏幕已经莫名暗下去。 黎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迟景年的身体一僵。 然而黎稚没理他,翻身上床,自顾自地打了个哈欠,然后闭上眼。 迟景年自觉地灭了灯,窗外的星光反而因此明亮起来。 他侧身躺下,在黑暗中静静用视线描摹着男孩的安详的睡颜。 也不知过了多久,黎稚忽然抽了抽嘴角。 他闭着眼睛,姿势不动,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眼睛给我闭上!” 迟景年眨眨眼:“哦。” “快闭上听到没!” “嗯。” “嗯个鬼!” 黎稚忍无可忍地一巴掌直接糊到对面那家伙的脸上,恰好挡住了那双恼人的眼睛。 “睡觉!” 面上覆盖着男孩微凉的掌心,那肌肤相贴的柔软触感让掌下的人弯下了眉眼。 听出男孩的警告,迟景年很乖地应了声。 云朵中漂浮般愉悦的黑暗中,他合上了那双黑眸,眼角似还残留着丝丝笑意。 第74章 耍流氓 帝都所处纬度偏高,春日素来比许多地区到得晚。 在华国部分南部地区已经褪下厚厚的冬装的时候,赶在立春之前,纷纷扬扬的大雪再次降临这片历史悠久且繁华大气的城市。 迟康栩和沈云茹在之后几天都未曾露面,据说是已经不在国内,往家里打来的问候电话倒是没有停过。 于是在通讯时,黎稚便直接对迟康栩提到了有关于硬件的事。 要说来到迟家,更换监护人之后最方便的一点,大概就是他不再会被年龄限制颇多。 或许是因为所处环境的影响,迟家的人眼界广阔,思想开明,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也非常高。只要不违背原则,他们相当支持后辈努力去尝试一些东西作为历练。 在他们看来,无论结果好坏,这都是人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这段时间以来,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再加上黎稚本人并没有刻意隐瞒,迟康栩和沈云茹很快就发现了一些事,关于孙亚从,关于赵戚时,关于他名下的一些资产。 不说沈云茹的惊讶,迟康栩先前就有一些猜测,只不过没有去特意查证罢了,这下猜测证实后倒也没有感到特别意外,不过赞叹是免不了的。 在那之后,两人意料之中地迅速接受了这件事,并为黎稚提供了适度的帮助。 有了现任监护人的支持,黎稚接下来就变得方便许多,起码不必再像先前百草堂成立那个时候一样绕个弯子去签合同。 回到通讯。 迟康栩听完前因后果后停顿了会儿,似乎在思索。 要是换个人来和他提起数字手机的事,他绝对会把对方查个彻底。 只听男孩简单的描述,他就完全可以预见这种产品极大的发展潜力,哪怕仅仅负责硬件制造,也将会为公司带来的巨额利润。 既然如此,别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把大蛋糕如此大方地分给他呢? 商场如战场,越甜美诱人的糖果底下越可能包裹着致命的毒素,又或者只是单纯画出一个诱人的大饼以吸引注意。 然而对面的人是黎稚,是自家的孩子。 迟康栩根本没想过黎稚会故意给他设套,也清楚他不是个会无的放矢的人。 但也因此,他更觉得不敢置信。 这么小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些东西?! “……所有先进的产品,都需要大批量生产使用后才能得到长足的发展。”明明是如此严肃的事,黎稚的语调却显得诡异的慵懒,还沾染着些朦胧沙哑的睡意,“从头组建生产线实在太过麻烦,我希望能够尽快投入使用。而迟氏所涉领域广泛,名下也有专业的制造公司,在国内也算足够先进,技术人员和设备等都有一定的基础,相比另外组建新的生产线具备显而易见的优势。” 迟康栩微微蹙眉:“但是,迟氏也许无法做到你说的那些要求。”他无奈道,“虽然我们在不断追赶,但国内的科技发展水平和国外依旧存在一定的差距。” 黎稚并没有对此表达诧异:“我知道。虽然有差距,但也相差不多,这并不是无法弥补的,只要有足够支持,科技会很快发展起来。”他又懒散地补充道:“等成熟以后,我想让那批人着手提高电脑配置。在现有的硬件下,我已经无法再升级操作系统了。” 迟康栩沉默了半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是说,电脑的操作系统?” 黎稚眨眨眼,相当坦然地解释了一遍,平淡的语调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然而,在微软独霸信息市场,国内起步较晚的情况下,这意味着什么? 这很可能就是华国国内首个操作系统!! 如今国内发现未来信息化趋势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上面少数有远见的人已经开始担心系统的后门钥匙掌握在别人手里,对国内的信息安全产生的巨大危险性。 而如今,一个已经完成的全新的操作系统就在自家孩子手里…… “……”迟康栩恍惚中觉得自己在做梦,他缓了口气,慎重道,“这样,我会在公司里讨论一下。小稚,你暂且先把这件事放放,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不要急,我会尽快回去,我们到时候当面讨论。” 这件事已经不是可以完全放手让孩子去做的了。 他需要回去确认一下系统的完善程度,以便制定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若是……也许他需要尽快和上面的人取得联络。 挂了电话后,黎稚倒是没心没肺的一夜好眠。毕竟在他看来,这些事远称不上重要。 而在地球的另一面,迟康栩却是被这通电话弄得完全清醒了。 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 他叹了口气,干脆也不再睡,简单洗漱后拨通了林特助的电话。 ======== 翌日,黎稚是被晃醒的。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打理好并抱到了车里,踏上了前往学校的路。 前后座的隔板已经升上去了。 侧躺在迟景年的大腿上,黎稚悠悠然翻了个身,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瞥了眼头顶的人,漆黑纤长的羽睫如飞倦的蝶翼般,近乎静止地搭在微红的眼尾,难言的艳丽让听到动静低下头的迟景年鬼使神差地抬手轻抚那片晕红。 男孩静静地看着他,纯黑的眼睛满是波澜不惊。 在那水镜般的视线中,迟景年蓦然回过神来,猛地回想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发下的耳垂一下子就红了。 他的视线漂移了一瞬,绞尽脑汁思考转移视线的方式。 余光忽然发现了什么,他眼前一亮,拿起特意为男孩带上的早餐晃了晃:“王叔做的包子和豆浆,吱吱吃吗?” 黎稚扫了眼他手上的包装袋,很快就不感兴趣地挪开了视线。 近来他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天起码有二十个小时处于无知无觉的状态。 清醒的时间太短,算起来,他也快有一周没有捕食了。 枕在对方的腿上微微勾了勾唇,黎稚轻飘飘地伸出胳膊,搂住一直在飘着甜香的储备粮的脖子。 迟景年瞬间懂了男孩的意图,他顺着脖子上并不算重的力度顺从地弯下腰,直到呼吸相闻,两人才顿下不断靠近的距离。迟景年低垂下眉眼,因为莫名的激动和兴奋,耳垂的艳丽绯色有向两颊蔓延的趋势。 猎物到手。 小吸血鬼半阖着眼,眼中氤氲着一片波光潋滟的暗红酒色,引人微醺,却兀自保持清醒。 他侧头靠在猎物耳侧,轻柔低叹。 “我最想吃的,不就在这里吗?” 话音刚落,迟景年就感到颈侧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 并没有多少痛感,瞬间的刺痛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酥酥麻麻的充实和满足,还有阵阵奇异的快感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舒适得让人恨不得永世沉眠其中。 和男孩接触越久,迟景年就愈发沉醉于血族这种生物,这种,生来,就寄托了人类无数幻想的美丽生物。 持续弯腰的姿势渐渐让他有些难受,但他不但没有退开,反而下意识更紧地搂住了男孩的腰。 但下一秒,刚刚还把脑袋埋在他颈侧的小吸血鬼猛地把他推开了,面色还难得有些惊疑不定。 迟景年顾不得失落,发现男孩面色不对的他立刻问道:“吱吱,怎么了?” 黎稚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者说,不能确定。 与以往的进食时的血液流向不同,这次迟景年的血液一流入体内就被迅速分解成能量,然后混着体内本来就有的大量能量,目的地明确地径直流向他的后背,在快要到达底部的时候蓦然分为两股,几乎同时在他后背的两侧顿住。 然而,这停顿也不过是片刻而已。 一个呼吸间,那两团能量就令人猝不及防地爆炸开来,肌肉骨骼细胞被迅速破坏的痛楚让毫无准备的黎稚差点痛哼出来。 那阵剧痛逐渐褪去,黎稚轻喘了口气,以为一切应该已经结束,他看着迟景年正要说什么,却不料一阵突如其来的痒意紧随而来,瞬间堵住了他的喉口。 那痒意像是从灵魂而来,不请自入地迅速占领了他整个背部,尤其在那原本被两团能量炸伤的肩胛骨的位置,那无数细胞如同同时以光速重组愈合生长,然后像破土一般,痒意竟蔓延到了体外,就像背上突然长出了什么东西一样。 那犹如钻心蚀骨一般的痒意让黎稚瞬间失去了移动的能力,稍稍一动,背部的摩擦瞬间带来千万只小虫在背上啃噬的感觉,甚至比洗髓的痛楚更让人难以忍受的多,毕竟一个是已经习惯的,而另一个却是从未经历过的。 黎稚黑着脸,从没觉得躺在别人腿上这么难以忍受! 他恨声给迟景年提出指令:“扶我起来!” 满眼掩不住的担忧却不敢乱动男孩的迟景年这才像是回过神来,立刻应了一声,伸手却触到了黎稚的背部。 黎稚立刻被突然加重的痒意刺激地口申口今了声,反应过来面色顿时更黑。 “别碰背上!” 迟景年不明所以,但看到男孩的反应也知道自己可能闯祸了。 可是这个姿势,不碰背要怎么把人拉起来? 迟景年沉默了会儿,最终是拉着男孩的胳膊艰难地把人弄起来的。 背上实在太痒,黎稚动弹不得,又想尽快确认自己的想法,只能继续指使迟景年:“帮我把衣服全脱了,看看背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迟景年眨眨眼,脸上有瞬间的红色飘过。 他这时似乎也有了什么猜测,并没有多问,上手就把早上刚给男孩套上的衣服再一层层剥下来,边拨边恍恍惚惚地庆幸车里开了暖气。 最后一层衣服被剥掉的时候,黎稚抿着唇咬着牙才抑制住了已经溜到嘴边的单音节。 终于,那突然而来的痒意又突然而去了。 黎稚深吐了口气,神色终于淡定下来,他问:“你看到了什么?” 已经盯着他的背看了很久的迟景年顿了会儿才开口,声音轻而缓,像是生怕惊到了什么。 “一对……翅膀。” 是的,展现在迟景年面前,在黎稚肩胛骨突然出现的,就是一对莫名出现的翅膀,黑色的,与男孩苍白的皮肤对比相当明显。 但是,迟景年其实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对翅膀。 这对黑色的翅膀实在太小了,只有成人指甲盖的大小,甚至看不出上面有没有覆盖上羽毛,薄薄的仿佛一碰就碎。小翅膀软趴趴地搭在男孩的蝴蝶骨上,蔫头搭脑十分没精神的模样,可爱的让迟景年手痒痒。 迟景年灼热的视线似乎惊扰了它,小翅膀飞快地扑棱了几下,随后又安静下来,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 迟景年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顺着小翅膀的里侧轻轻触了上去。 小翅膀的大小贴合,恰好呈半圆包裹住食指,柔软还带着微微弹性的触感让人舍不得离开,极度切合产生的温热吸附感让迟景年莫名产生一种自己正被依赖着的错觉。 联想到小翅膀的主人,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迟景年忍不住把大拇指也放在小翅膀上,轻轻揉捏,那美妙的愉悦感瞬间冲昏了他的大脑。 他忘了自己在做什么,黎稚却没忘。 背部异样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黎稚的身体立刻瘫软下来,四肢更是连半分力气都提不上来,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热气熏得他双颊红润,眼尾更是红酒般沾染了日爱昧的水汽。 这感觉!这感觉像极了……!!! 也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怒极攻心,淡定的模样雪花一样融化,黎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瞪着眼睛扭头,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一巴掌糊到了迟景年脸上,这次一点都没留力。 “迟景年你在干什么?!!” 第75章 成长期 任星舟抬头,正巧看到自己近期特别关注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并且难得两人都是清醒状态。 稍小的那个大步走在前面,精致至极的面孔一反平时睡不醒似的神情,扬着精巧的下巴,板着脸气哼哼的,连头毛都有些炸开,模样说不出的让人心痒痒。 他还没见过黎稚如此生机勃勃的模样,真是仿佛一眼看到就能让人忘记一切不愉快。 较大的那个任劳任怨地拎着两只书包,顶着脸上微妙的红印,小媳妇似的小跑着跟在后面,全然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神情焦急地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嘴笨而断断续续的,一脸懵懂且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极了对主人狂甩尾巴的牧羊犬。 想到小时候机器人一样的迟景年竟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任星舟忍不住“噗嗤”一笑。 他用肩膀撞向自家好友,挤眉弄眼示意他看过去,道:“他们感情真好,以前都没见过他这样呢,真是变了很多。” 任星舟本意是想借此让雷天佑改变对黎稚的看法,却不想天不遂人愿。 当雷天佑下意识抬头看去,看到的一幕却是迟景年似乎说了什么惹恼了男孩,黎稚直接一脚向后踹去,直直提到了迟景年小腿上。 那脚似乎踢得极重,迟景年顿了几秒,然后极痛苦似的闷哼了一声。 “这tm叫感情好?!”雷天佑没有多想,脸色瞬间就黑了,扭过脸不屑又痛恨,“鸠占鹊巢又不知感恩,哼,寡廉鲜耻的家伙!” 任星舟默默回头又看过去。 上方,踹了一脚似乎让黎稚解了点气,听到迟景年的痛吟,他冷着脸挑了挑眉,一脸不屑,转身时眼底却划过了愉快狡黠的笑意。 而在黎稚转身后,迟景年脸上浮夸的痛楚也迅速褪去,神情淡定得就像刚才那些骗人的举动完全与他无关,那看着前方的眼神……让任星舟忍不住怀疑这几年迟景年是不是被掉包了。 如果这都不算感情好? 阿佑,出门戴有颜色的眼镜很容易出事的。 任星舟无奈地瞥了眼坐在隔壁的好友,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 一个早上,黎稚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直保持着清醒,这对围观的众人来说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场面,惹得班上的人频频看向这边,然后就看到了这个据说是被收养的人对迟家太子爷爱答不理,但太子爷还不死心地腆着面瘫脸凑上去的场景。 天啊,那可是迟家!迟家本家太子爷! 一时间无数人恨不得自己眼瞎了。 直到午休时间,两人诡异的状态才有了逐渐消散的趋势。 白麋的用餐方式很自由,只要不离开学校的范围,食堂、教室、操场、草坪……无论在哪里用什么方式用餐都是被允许的,在饭后收拾干净便可。 迟景年回到教室,他低头看向手中王叔准备的大饭盒,眼里渐渐有些不甘不愿的意味溢出。 定了定神,他抬头看向黎稚的方向,嘴角僵硬的微笑才刚刚勾起,却在看到男孩边上突然出现的人影的下一秒光速下滑。 那是谁?! 明明他才离开了几分钟! 迟景年抿着唇悄无声息地凑上去,莫名被警惕了的小姑娘还在自顾自地向黎稚认真解释。 “……虽然和你们报的社团不一样,但上面的信息是不会有误的。学校偶尔也会出现报同一个社团的人数过多的情况,这个时候就会把剩下的人随机分配到其他人员不足的社团里……” 黎稚轻敲面前的信息表。 作为多元化教学的坚持者,白麋拥有近千个各式各样的社团,这些社团占据了大半的教学楼,拥有各界的众多顶尖人士作为导师。而相对的,按照校规,进入白麋的学生至少要加入一个社团,并完成相应的社团任务才能修得学分。 作为转学生,他们两人在上周就填完了报名表。黎稚的选择相当随意,打完勾就忘了自己选的是什么,于是被迟景年询问的时候也没想起来。 至于迟景年,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终于选择了……华国菜系烹饪社。 然而现在,他们两个人都被莫名分到了绘画社。 听了半晌的迟景年放下警惕,垂眼看着“迟景年——绘画社”“黎稚——绘画社”两行字,眼前竟突然划过了白校长那个笑眯眯的老顽童脸。 校长室里发生的事黎稚不知道,但迟景年却对这次社团的事有了些猜测。 他沉默了会儿,把食盒拿上了课桌。 “吱吱,我们吃饭吧。” 班长很快识趣地离开了。 迟景年打开食盒,鱼汤的鲜香中夹杂着米饭的清甜,美妙的香气瞬间勾起了黎稚的食欲。 黎稚本就无所谓社团的事,这下眨眼就就把它抛之脑后了。 迟景年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饭后。 黎稚擦了擦嘴,眯着眼睛慵懒地趴在桌子上,准备入睡。 迟景年见男孩似乎终于恢复了正常,憋了一上午的问题终于敢问出口。 “吱吱,早上那是什么?” 黎稚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平静地开口,倦意让他的声音显得低哑。 “你猜到我的物种了吧,血族长翅膀很正常不是吗?” “……但是,这会不会伤害身体?” 男孩早上难受的模样着实吓到他了。 黎稚一时没说话,他静静地盯了迟景年一会儿才接着道:“与其说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倒不如说这是血族成长的必经之路。” “嗯?” “血族生来就拥有无尽生命,但就和你们人类的幼年、青年、老年一样,血族的成长阶段也分为幼年期、成长期和成熟期,成熟度越高,年龄越大,力量也就越强。至于长出翅膀……”他慢吞吞道,下意识动了动肩膀,却马上被背后传来的痒意止住了动作,“这只是血族即将进入成长期的标志而已。” 迟景年默默回忆了下手感:“……好小。”好软好q好好摸o(*////▽////*)q “蠢。”黎稚不知道他脑子里那些东西,只是简单地斜了他一眼鄙视智商,“翅膀也需要慢慢长大。”等到了成熟期,一翅膀足够拍飞一大票人,那是足够当做武器的存在。 黎稚当初没有经历过前两个阶段,在主神空间里融合完血统后,他就直接进入了强悍的成熟期,是以后来完全忘记了还有这茬。 回来的时候他还以为以后都没有翅膀了,不过他倒没有在意,毕竟就像他当初和迟景年说的,拥有翅膀的好坏只有体验过才知道。 却没想到他不是没翅膀,而是这回从幼年期从头开始了。 难道是残缺血统的副作用? 要不是成长期将至翅膀突然长出来,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能睡! 迟景年追问道:“除了翅膀,会有其他的变化吗?” 黎稚顿了片刻,道:“血族细胞的提纯和生长是在睡梦中进行的,因此,血族会变得越来越嗜睡,然后……” “然后?” 迟景年忽然有些不安。 黎稚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就彻底睡醒了。” 迟景年直觉男孩没说实话,起码没把全部事情告诉他,但之后无论他怎么追问,黎稚都不开口了。 无奈,迟景年放弃了这个问题。 他看着男孩白皙的耳垂,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你早上为什么突然动不了了?” 后来,还是他恍恍惚惚地把衣服再次套了回去。 像是没反应过了他说了些什么,黎稚有一秒没有动静。 然后在下一秒,他倏地转头,滚圆的猫眸直直盯住罪魁祸首,脸上冰霜遍布,一字一顿道—— “动不了?是啊,怎么就突然动不了了呢!” 为什么? 血族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只有两处,獠牙和翅膀。这两处无论被碰到那里都极容易使血族云力情,而刚长出来的翅膀甚至比之还要敏感的多,被碰一下都会浑身酥麻,被捏了这么多下也只有全身无力一个下场了。 一口气憋在黎稚胸口不上不下,他越看迟景年越觉得他欠揍。 居然还敢问为什么?!! 黎稚一脚把迟景年连人带椅子一起平移了很长的距离,这才觉得心里的诡异羞耻感淡了些。 垂眸看到桌上的各种杂物—— “今天桌上的东西全部你整!” 迟景年眨眨眼,他的男孩又生气了,但这次他心里却没有丝毫担心,反而莫名的甜。 这是惩罚吗? 他情不自禁地弯了弯眸子,顺从地应了声,没有提醒男孩这些东西一直是他整的。 迟景年甘之如饴,然而却有人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 坐在后面的雷天佑听不到两人之前在说些什么,但之后黎稚把迟景年踹出去的那一幕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雷天佑忍不住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第76章 哼唧 来自后方的声音落入耳中,毫不掩饰的怒气中还夹杂着复杂的厌恶。 圆滚滚的猫眸眨了两下,黎稚有意无意地略过了刚才的一切,侧头向后方瞥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安排的,他们的座位正好被安排在雷天佑二人前面,于是这代最受关注的几人就这么凑到一起,无论下课上课,都能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隐晦视线。 向斜下方看去,黎稚就见到了出声的人。 背后时不时盯着他的两道视线的其中一个,那个看到他就恨不得把鼻子戳到天边去的……雷天佑。 他眼里划过一丝兴味。 雷天佑猝不及防对上那双似乎泛着丝丝笑意的漆黑眼眸,反射性把视线猛地飘向一边。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雷天佑暗骂自己尴尬个什么劲,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才该感到羞愧才对! 想到这,他立刻把头转了回来,瞪着眼睛又冲黎稚冷哼了一声。 这声“哼”极重极刻意,像是在刻意强调着什么。 黎稚差点被逗笑了。 任星舟暗暗扶额,面上笑哈哈地道:“黎稚,你可别理他,这家伙被病毒骚扰的厉害,气管血管食道神经系统全都出了点小问题,这不,话都不会好好说了,跟他计较实在丢份。” 雷天佑见状急得直跳脚,脱口而出道:“任星舟你这家伙……” 后面的话被迫吞回了肚子。 任星舟直接把他按在了桌上,后者脸上的三个孔都不通畅了,气得挥着双手破口大骂,然而发出的只有“唔唔”声。 任星舟对此置若罔闻。 他了解阿佑的想法。 但是,他不希望有朝一日看到他后悔。 “这家伙大概想跟你道歉呢,让你误会了。”他朗笑着对黎稚道,“说不定,我们以后会成为好朋友的,哈哈。” 黎稚兴味的目光在任星舟淡定自若的脸上扫了一圈,又在他掌下扫过。 雷天佑已经开始挠桌了,“刺啦刺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他歪了歪脑袋,眉眼弯弯:“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尾音像是从鼻腔里发出,莫名缠绵。 任星舟也不再说话,两人相视而笑。 但这默契的模样落入某人眼中,刺眼极了。 于是本来还在乖乖收拾东西的迟景年左手课本右手纸巾,直接横跨一步,瞬间隔断了两人的对视。 恰好这时雷天佑终于挣脱了魔爪,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猛地抬起头,顶着一头乱毛涨红着脸,把眼睛瞪到最大,看也不看就气势磅礴地对黎稚的方向再次“哼”了一声,泄愤再加上呼吸不畅,声音大得连班外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然而雷天佑却很快发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黎稚! 那张面瘫的,看他的目光还有点冷的脸的主人—— 分明是迟景年! 众目睽睽之下,雷天佑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空白。 黎稚&任星舟:…… 众人:…… ======== 到家的时候,黎稚沉沉睡着。 迟景年伸出手,习惯性想要将人抱起来,却在右手搂过男孩背部的一瞬间,明显感到了掌下的剧烈一颤。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被猛然推开,后背与车门猝不及防的撞击让他下意识闷哼了一声。 小王等在车外,听到动静后立刻询问:“少爷?” “没事。” 迟景年没有理会胸口隐隐的痛感,几乎是瞬间,他抬头望向已经睁开眼睛的男孩,微微抿唇。 黎稚是被惊醒的,刚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茫然,身体却下意识地紧绷起来,没有焦距的视线直直盯着离自己最近的迟景年,偶然划过的幽暗冷光如同不化的万年寒冰,在暗处微微发亮。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后背还在发麻。黎稚把放松身体下来,醒得太急,他静静地垂着眼,缓和着额角一阵阵的晕眩。 迟景年一点点挪了回去,抬手,试图触碰男孩苍白冰冷的侧脸。 “吱吱……” 黎稚一时没有阻止他。 对方的体温不同于血族,无法忽视的热度顺着相贴的肌肤迅速散开,几欲将人灼伤。 黎稚有些不适应这种莫名的亲昵,下意识一爪子把人糊开。 他微微抬起眼,不爽地斜睨了迟景年一眼,但看着那双直白的黑眸,他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走了。”黎稚拉开车门,径自走入一片光亮。 迟景年顿了顿,默默地跟了上去。 刚走了几步,手机铃就响了。 也不在意周围的人的视线,黎稚看了眼来电,边走边接通电话。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赵戚时。 他和孙亚从一样,都没有跟黎稚一起来到帝都,虽然帝都发展机会更多,但他们还是出于各种原因选择了以z省为根基,慢慢向外扩展。 孙亚从如今愈发成熟,已经极少需要别人的帮助,但赵戚时却还真正是一个少年人,生来除了打架再没有擅长的事情。 而作为黑焰堂堂主,只会打架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黎稚就安排赵戚时跟着孙亚从和赛叔学习一些必要的东西。 这次,赵戚时是想向他打听赛叔的事情。 黎稚戏谑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对赛叔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结果居然是反射弧太长了吗? 对面一片沉默,只有隐约的几声狗叫响起。 黎稚勾起唇角。 赵戚时顿了会儿,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轻笑,干脆跳过这个话题,单刀直入道:“根据我了解到的,赛叔在很久以前就是青龙帮的人,称得上元老级人物,年纪大了之后就隐退了,后来青龙帮新帮主上任,邀请他出山帮助管理帮派,他才再次出现在人前。” 如今手机配置低,他的声音隔着电话显得极为失真,竟莫名有种孩子般的澄澈:“这样的人,对青龙帮的感情不言而喻,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来帮助黑焰堂。” 会是另有目的吗? 黎稚:“隐退?你会相信无缘无故的,一个才年过而立的人会突然隐退吗?” 他嗤笑了一声:“这些漂亮的像花一样的东西,都不过是放在明面上让人看的,你便也像赏花一样观赏一下就足够了。” 当年,老帮主好色,不知怎么的看上了赛叔当时的恋人,现在的妻子,硬要他把人献出来,赛叔自然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加上看不惯帮里的一些事,干脆就直接退出了青龙帮,带着恋人远远离开了z省,再不过问帮里的事。 后来秦轩龙上位,帮里人才不够,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赛叔的行踪,威逼利诱了几次后见赛叔不肯出山,干脆绑了赛叔的老婆孩子威胁他。唯二的亲人都被扣在了别人手里,赛叔也只能按秦轩龙的意思做。 “他能对青龙帮有点好感都不容易,没直接出手是因为有所顾忌,感情?一碰即碎的表象罢了。”黎稚淡淡道,声音轻而飘,连语中的笑意都显得漫不经心。 他抬眼,正好看到突然出现在家里的迟康栩。 男人正坐在沙发上里小憩,眼底有些青黑,非常疲惫的模样,却在听到动静后立刻睁开眼,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神一亮,似乎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黎稚的脚步顿了顿。他倒没想到迟康栩回来得这么快,分明昨天还在地球另一端。 不过哪怕发现了迟康栩的急切,黎稚也没有加快动作。 他不紧不慢地对通话那头说:“所以,我和他做了个交易——我帮他们一家团聚并且摆脱青龙帮,代价是他的下半生。”这就是赛叔出现在黑焰堂的原因。 “有一点可以肯定,赛叔是个好用的人,他有足够充足的经验和阅历,你会在他身上发现许多你所欠缺的东西,得到将来你真正该走的路。他适合现在的黑焰堂。”男孩用稚嫩的嗓音淡淡地总结着,他并不说赛叔已经被他催眠,而只道,“至于其他的,需要你自己来判断。” 赵戚时蹲在小巷里,静静地看了会儿已然挂断的手机,默默收了起来。 他脚下围着十多只流浪猫狗,亲昵地绕着他打转,时不时蹭蹭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催促的意味甚浓。 于是他只好把带来的食物拿出来,递到了这群家伙面前,看着它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少年凌厉的轮廓似乎有瞬间的柔和。 而在他的身后,一身正装的孙亚从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他看不到少年的正面,只能看到他抬手去触碰那些正在进食的小动物们,轻手轻脚的,像是生怕下手重了伤到什么,那些猫狗也没有一个避开。 少年如今已经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老实说,那么个大个子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的模样着实称不上雅观,但孙亚从却每次见到这个画面都会恍神。 他不得不承认,接触的时间越长,他越觉得少年离自己当初猜测的样子越远。 直到赵戚时快要喂食完毕,他才开口道:“走吧,别忘了,今天你需要把昨天的两本书看完。” 赵戚时没有惊讶于他的出现。 把最后一点面包轻轻放到地上,少年起身,跟着孙亚从,一步步迈出了这个胡同,挺拔的身形在身后落下一片修长的阴影。 第77章 三张纸 迟康栩是真的有些心急。 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后飞回帝都,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休息片刻就向迟宅赶去,等到了家才想起来,这个时间,两个孩子应该正待在学校。 迟康栩有些哭笑不得。 他叹了口气,然后就在沙发上边等边看报纸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直到将近两个小时后,突然出现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浅眠。 终于见到人,迟康栩对大门的方向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不是眼底的青黑,没有人能从他的面上看出丝毫疲惫。 片刻后,迟宅书房。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翻阅完黎稚嫌麻烦而提前准备的资料,红木书桌后方的男人把手上极厚的一沓纸放下。 哪怕在接到电话后已经缓冲了很长一段时间,迟康栩依然很难消化手上这些东西竟是出自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之手的事实。 或者不如说,在看完完整版的资料后,他的心情似乎越发难以平静了。 这个由黎稚独立制作的,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艳的电脑os,哪怕是对此并不十分了解的迟康栩,也能在看到部分几乎能重新定义他脑海里的电脑概念的图片资料的一瞬间,一眼察觉它的潜力恐怕远远超出了他先前的想象。 不说国内的信息技术还在着手研究推广的初期阶段,落后了国际一段距离,哪怕从整个蓝星来看,也从未出现过如此超前先进的系统。 这是一个几乎与当前的科技水平完全脱离的杰作! 一旦将这个当代黑科技公之于众,它必将成为业界的强力炸弓单,对现有行业的结构布局产生极大的冲击。 而撇去电脑os不谈,哪怕是另一份在其对比下骤然失色的数字手机操作系统,也是足以辉煌将近一个年代的项目。 这两个项目是如此令人垂涎,巨大的前景甚至让迟康栩都觉得烫手起来。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翻天覆地吗?”迟康栩半开玩笑道。 他无奈地摇头,随后眉心微蹙,面色严肃起来。 他询问道:“小稚,运营这两个系统的公司,你准备重新注册一个,还是直接挂在之前的公司名下?” 黎稚微抬鸦羽似的长睫,道:“怎么?” 迟康栩解释道:“华国的国情,与别国不同。所有足以左右社会发展进程的关键性技术,国家一定会对其抱有相当的关注度。而现在看来,未来必将是信息时代。”他无意识地轻敲着木椅的扶手,边思索边道,“国内在信息技术方面的落后,再加上近来微软的快速普及应用,国家已经越来越多地注意到由此产生的源自各个层面的隐患,并且正在积极寻求对策。” “国家势必要选择一个足够安全的系统,以供政府人员使用。而如今市面上的电脑,可以说都来自国外。比起国外的,显然是国内的更可靠,而目前国产的系统……”也只有他们手上的这个了。 “政府是势必要使用这个os的。”迟康栩抿了口茶提神,接着道,“这个时候,这个国产系统一旦进入视野,我们只能面临两个选择。” 迟康栩严肃地抬头,却在看到男孩稚嫩面孔的瞬间哑然。 跟那么小的孩子讨论这些……总觉得有些微妙。 男人突然停了口,黎稚放下手中把玩的纸张,询问似的抬头望去。 “嗯?” “咳。”迟康栩回神,飞快地正了正神色,道:“两个选择,第一,把系统直接交给国家,由国家负责运营使用,而研发人可以获得相应的补偿;第二,系统由私人运营。” 终于折出了一只纸鹤,黎稚有些愉快地侧过头,时间过去太久,他差点忘了步骤。把纸鹤放到面前的桌上,男孩又拿起了一张纸。 嘴上可有可无地应着:“嗯,然后?” “然后,”迟康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男孩完全未曾掩饰的动作,“为了减小信息泄露的风险,国家是不会让私人完全控制的,这时,入股公司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唔。”黎稚把折好的纸青蛙也放下,又摸出一张纸,想了想,决定折朵纸玫瑰,“这样的话,以后公司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了。” 迟康栩颔首,敲着扶手的食指渐渐停下:“这两条路可能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各有利弊,不过最终,还是要看你自己怎么选择。第一条路没什么好说的,但如果你准备走第二条路,公司的事情,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黎稚抬手将纸玫瑰举起放在眼前,薄如蝉翼的花心引着朦胧的光亮隐隐约约点亮眼帘。 “公司……”男孩淡淡呢喃。 “不用急着做选择,我会尽力帮你多争取一些时间考虑,那边的人暂时不会来找你。如果遇到了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迟康栩低头望向整个陷在柔软座垫里的小小只男孩,眼底有细微柔光划过,然后,却在看清男孩手上的动作时,视线倏的一滞,“……小稚,你有在听吗?” 迟康栩暗暗扶额,男孩兴致勃勃的模样让他有些好笑,他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却没有注意到异常的地方,例如折纸的材料来源……之类的。 男人只是看着男孩,然后不自觉地开始出神。 本是出于感激、怜惜以及真切的喜爱而收养的孩子,本是准备哪怕黎稚什么都不做也有能力养他一辈子的,却不想真正深入接触后,才发现他给了他们一个多么大的惊喜或者惊吓。 迟康栩本以为就智商而言,自家儿子已经足够天才,却没想到在天才之上,还有妖孽。 这时候迟爸爸还在兀自感慨,却显然预料不到就在不久后的将来,被他认为是正常天才的自家儿子将会颠覆般地彻底刷新他的认知,连带着各方面一起。 正事刚聊完,门外就像掐点似的“笃笃”响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节奏,却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迟爸爸再次在心里叹气:“进。” 话音刚落,迟景年就推门走了进来。 他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默默松了口气。随后,他的视线微不可查地在桌上并排放着的纸鹤和青蛙上顿了顿,然后又在男孩在手上把玩的纸玫瑰流连了一秒。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脑中浮现的念头。 迟康栩默默凝视着自家儿子,明知故问道:“年年,什么事?” 迟景年把视线挪向他,平静无波的声线响起:“父亲已经和吱吱聊了三十七分零六秒。”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已经不早了,晚饭已经准备好,王叔让我上来告诉你们。” 哪怕努力找了个合理的理由,比起前几次有了进步,但防狼一样的视线却分毫未变。 而且……你这时间难不成是掐着表在算吗?! 迟康栩几乎要气乐了。 天天粘着小伙伴的儿子确实肉眼可见的活泼起来,但奇怪的习惯也是越来越多了。 例如某次,迟景年突然问他们收养黎稚的人是不是他自己,迟康栩和沈云茹当然是哭笑不得地如实告诉了儿子,并且在他的追问下详细科普了收养人的基本条件,强调了他们二人才是收养了那孩子的人。 虽然不明所以,但迟康栩至今记得当时迟景年仿佛受了重大打击而突然变得更麻木的面瘫脸。 而在那之后,只要迟康栩和沈云茹和男孩单独相处,不到片刻,迟景年就会像召唤兽一样突然出现,屡试不爽,从无例外。 ——难道是担心他们会把人拐跑了不成?!! 迟康栩心累地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自家傻乎乎的儿子傻乎乎地看着一个方向,看着看着却不由笑起来。 哪怕冷淡寡言了一些,但这样看着,已经和同龄的孩子很相似了。 迟康栩摇了摇头,起身向外走去:“好了,去吃饭吧。” 黎稚拿着纸玫瑰研究了一会儿便对它失去了兴趣,百无聊赖地把它和前两个作品排成一条直线后,就将其抛在了脑后。 在他们之后,迟景年最后一个离开书房。 饭后,迟康栩拿着资料准备离开了。 离开前,他还特地到黎稚房间里好奇地体验了番新的系统,然后对接下来的谈判更有了信心。 大步流星地跨出大门的瞬间,他仿佛蓦然想起了什么,弯腰猝不及防地摸了摸黎稚的脑袋,然后露出一个笑容。这个在商界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男人,也只会在认定的家人面前笑得不含一丝杂质。 “没记错的话,我们小稚的生日快到了对吧?”男人在夜色下冲他眨眼,“这可是小稚来到帝都的第一个生日,一定要好好办一场才行。你沈妈妈可是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辛苦了这么久,小稚应该不会拒绝吧?” 生日? 每个人都有生日,但只有当这个特殊的日子被别人记住时,它才会具备特殊的意义。 而对黎稚来说,生日这个词,真的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了,突然听闻,竟陌生得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迟景年懵懂地看着他难得怔楞的侧脸,突然觉得今天天黑得太慢。 莫名的冲动让他很想上前抱住男孩,但男孩不喜欢他这么做,尤其现在有了小翅膀。 只有在男孩睡着后,夜深人静,他才能做他现在想做的事。 迟康栩轻拍了下男孩的脑袋,眉眼柔和:“把该准备的准备一下,然后,好好期待你的生日会吧。” 看着迟康栩的背影,黎稚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生日会? 麻烦,大写的,幸好不需要他自己准备。 所以,迟康栩到底要他准备什么呢? 无果。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干脆利落地回到了自己房间。想了想,他坐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一阵跳跃,等得到肯定回复后才躺到了床上。 迟景年已经在床上等着了,等男孩在身边躺下他才跟着进入被窝。 他无声地弯了弯眸子。 熄灯。 当晚,迟康栩连夜赶去参加会议,在车上再次翻看资料的时候,翻到最后却发现不见了三张纸。 第78章 柯朔 周末,天朗气清。 帝都久负盛名的饕餮苑,一个少年坐在包间内,正在无意识地神游。长久不许人触碰的半长发被细心修剪至齐耳,褪去不修边幅的宅男模样,一张俊秀的娃娃脸便暴露于人前,帅气不足,却足够让人第一眼就对其心生好感。 柯朔捏了捏掌心,试图抑制内心不断起伏的激动忐忑。 自从大神说要与他见面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昨晚更是差点失眠了。 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但柯朔被保镖推着到达约定的地点的时候,天空才泛起细微的晨光,路边只有出来锻炼的零星几人。 放弃上学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门逛过了,也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早起过床,为此提前了好几天调整作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干脆地答应了大神的邀约,明明是想拒绝的,骇客的交流没有必要来到现实中,但屏幕上发出去的却是“好”字。 越接近约定的时间,柯朔就越坐立难安,他十多次开口喊身侧的保镖想不顾爽约离开这里,但最后还是那股莫名的期待感压过了其他晦涩的情绪。 就像是,错过这一次见面,他注定会后悔。 虽然不明所以,但他一直是个相信直觉的人。 终于,门外响起一阵柯朔等待已久的敲击声。 那阵声音带着特殊的韵律,正是他和大神约定的节奏。 柯朔眼里猛地爆出光亮,下意识转头望过去,颇有些迫不及待。 在他炯炯的注视中,包间的手推门被缓缓打开,一头浅色的乱毛首先撞入眼帘。 柯朔一愣。 这高度是不是有点奇怪? 顺着望下看去,却发现来人不止一个。 在那头乱毛的主人身下,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神色淡漠的小少年。小少年的后背上趴着更小的男孩,才十岁出头的模样就隐约泛着一股冷气,看向周围的时候眼里只有无尽的漠然,背着男孩的动作却是无法掩饰的温柔。 而在他们身后,五六个装扮成古装仕女的服务员举止有素地把惹人垂涎的菜色一一布上桌,饭菜的香气配合着姿容温婉笑容端庄怡人的美人,单单看着便无比和谐享受,难怪古人会发出秀色可餐的感慨。 一只白团子跟在仕女身后跑进包间,顺着香气跳上桌,一双蓝眸一眨不眨盯着正中间的鳜鱼,满猫脸的垂涎欲滴,却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迟景年一把抓住尾巴,再也不得寸进。 小猫气得“喵嗷喵嗷”直叫,恨不得一爪子直接向后狠狠挠过去,奈何主人不喜欢它把那个讨厌的家伙弄出血来。 毛团子眼一眯,后脚一蹬直接把迟景年的头发撸成乱糟糟一团,然后才扬着下巴满脸得意地跳回了自家主人肩上。 于是,两脑袋同样乱糟糟的头毛就这么零距离碰到了一起,画风说不出的凌乱好笑。 一系列变化让人措手不及。 柯朔怔楞地凝视着两坨乱毛,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他抹了把脸,努力憋住不合时宜的笑声,开口时舌头都不小心打了结:“你,你们……” 或许声音有些大,趴在小少年肩上的脑袋动了动,然后露出一张睡意未消的面孔来,精致得仿若天使的五官,白得透明的肌肤,蝶翼似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大片清晰可见的阴影。 在他灼灼的视线中,天使一样的男孩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薄云雾水和天使毫无关系的漆黑眼珠子,不容错认的微凉笑意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丝丝缕缕传向柯朔。 那个男孩也不从另一个人身上下来,仅懒洋洋地看着他,语调疏懒地道:“哟,蠢鱼。” “……”柯朔这下终于敢肯定来人的身份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脑海里某些未知物体猛然奔溃碎裂的声音…… “……大,大神?!” 天啦撸他的大神竟然这么小!!! 这么小!这么小!这么小! 仿佛有一大群神兽从身上呼啸碾过,想想自己在网上对大神羞耻地耍赖打滚撒娇不要脸,再看看面前淡然的小朋友,柯朔一脸懵逼地石化了。 黎稚利落无视了吐魂状的小骇客,淡定地挪开视线。 他拍了拍迟景年的背,迟景年顿了一秒,还是把男孩从自己的背上放下,黎稚脚刚一沾地就直接坐下了,懒得动弹,小猫也顺着惯性再次跳到了桌上。 迟景年暗暗碰了碰男孩炸起的蓬松头毛,紧挨着黎稚落座。 日光渐高,饭点已经到了。 小猫饿虎扑羊一般,直接将早就看中的大鱼整条叼到了自己的盘子里,抖着小胡子啃得一脸满足。 左脸写着“懒”右脸写着“困”的黎稚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只有当菜到了嘴边才慢吞吞地吃几口。迟景年熟练地投喂着,看着男孩那乖乖张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模样,连面部轮廓都无意识地柔和下来。 黎稚瞥了他一眼,纡尊降贵地亲自动手夹了一筷子青菜,塞到迟景年嘴边,迟景年眼睛一亮,嗷呜一口差点把筷子咬下来。 黎稚低头看木质筷子上的牙印,再次眼神死。 柯家的保镖瞥了眼自家神情恍惚像是受了重大打击的小少爷,看向对面连背景都粉红粉红的二人一猫,再看了看桌上已经消失一半的菜肴,默默推了推柯朔。 柯朔清醒了一秒,一眼看到对面的黎稚,羞耻感再次席上心头,登时再次恍惚起来。 保镖顿了瞬,再次推了推。 几次过后,保镖放弃了。 等柯朔终于从自己羞耻的黑历史中挣扎出来,小猫已经充分发挥了灵兽的大胃口,柔软的肚皮向上,满足地打着小呼噜,而桌上,仅剩的残渣默默地凝望着他。 柯朔:“……” “终于反应完了?”黎稚扬了扬眉,托着下巴笑眯眯道,“比我预计的要慢很多,难道是所有智商都长到手上了?” 柯朔抽了抽嘴角,无奈地叫了声:“大神……”然后就不知道说啥了。 黎稚勾了勾嘴角,不再逗弄他。 他看着小骇客,淡然道:“你的腿,是废了吧?” 男孩的话语落入柯朔耳中,这平静的语调对他来说,却无异于一枚巨大的炸弹在心底最晦暗的地方轰然炸响。 保镖神色一凝,下意识看向柯朔。 第79章 下药 阴影中,柯朔的面色瞬间苍白下来,瞳孔仿佛被针狠狠贯穿一般剧烈收缩了一瞬。本文由  首发 柯朔的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一下,却在下一秒就很快收敛了神色。 他逼着自己勾起嘴角,语气平静略带活泼,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没想到大神这么快就发现了。”他想着先前特地让保镖把轮椅藏起来的举动,笑容里隐隐泄露出缕缕苦涩自嘲的意味,但自己却没有察觉,“我之前还想着能拖一秒就拖一秒,不让大神看到来着,这样子实在太丑了嘛,哈哈。” 笑声干涩极了。 无论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如何乐观向上,但他确实已经变得不一样了,鄙夷不屑也好同情怜悯也罢,他不喜欢别人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尤其,这次面对的人是大神…… 和大神相处的日子,虽然总是被虐,但那是他这么久以来,度过的最充实轻松的时光。 虽然现在被大神是个小娃娃的事实震碎了三观,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试图隐瞒自己的残缺。 他不想看到大神对他的态度有丝毫改变。 但现实却通常是,你越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越容易发生。 柯朔低垂着头,刻意回避与黎稚的对视,却也因此,没有发现男孩注视着他的眸光,从始至终都是一片平静,没有出现任何他以为的情绪。 黎稚眨眨眼:“你该知道,只要有网络,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没有秘密。” 很嚣张的说辞,但柯朔却不觉得说错了。 “我当然知道,你可是l大神呢。”他应着,骄傲又失落。 “不,你不知道。” “啊?”柯朔疑惑地皱眉,脑海里蓦然划过一道灵光,他愣了愣,突然激动起来,“那……那就是说!”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谁,你的父母,你的兄长,还有,你的腿。”黎稚斜睨他,目光仿佛看着一根朽木终于开了窍,“现在才开始担心,是不是太晚了?” 柯朔顿时傻在原地。 原本如附骨之疽般盘旋在脑海里根深蒂固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就这么被以出乎意料的事实彻底击破,随后如泡沫般消融散去,清凉的水纹逐渐漫开,最终只定格在了男孩平淡如常的黑眸。 自己在别人眼中没有秘密的感觉本该让人毛骨悚然,但柯朔……却觉得胸口压抑着的一口气突然消失,整个人猛地都轻松了起来。 于是黎稚就发现这个刚才还一脸沧桑的家伙,这会儿就嘿嘿傻笑起来了。 黎稚抑制住死鱼眼的冲动,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玉瓶和两张纸放到桌上。 他伸了个懒腰,往旁边一靠,直接圈住了迟景年的脖子。 迟景年熟练地帮他调整好姿势:“吱吱?” 黎稚半瞌着眸子:“该回去了。” 迟景年没有问为什么,只默默转身,抬手托起了男孩的腿弯,向门口走去,轻松的模样仿佛另一个人的重量没有给他造成任何负担。 小猫见状从桌上蹦下来,顺着衣服趴在主人肩膀上准备搭顺风车,慵懒的模样和他家主人一模一样。 柯朔看了眼桌面,下意识地喊住他们:“大神,你的东西落下了。” 黎稚一动不动地趴在迟景年的背上,头也没回,从柯朔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凌乱的后脑勺头毛。 “那是给你的。”男孩的语调极为缓慢,却一字一句传进耳膜,“如果能走路了,就自己过来。” 柯朔不明所以地拿起一看,却在看到两张纸上最上方几行字的时候双手猛地一抖。 第一张显然是一则药方,名为续骨膏。 第二张纸上却是一份招聘书,公司的名字是主尚科技。 柯朔呆滞后急忙让保镖出去找人,但仅仅是这么一会儿,两人一猫已经彻底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 正如迟康栩所说的那样,黎稚生日会办得极为隆重,娱乐圈、商界、金融界、政界等众多精英应邀来到了迟宅,其中还夹杂着大量或光鲜亮丽或低调稳重常在电视报纸中出现的面孔,而被他们吸引来的媒体都被挡在迟宅外面。 往常简洁大气的大厅,此时却被布置上了充满童趣的气球,随处可见的鲜花、蜡烛、玩偶、蛋糕甜蜜得让大部分成年人暂时放下了盘根错节的千头万绪,在这一刻投入些许纯粹的欢喜祝愿。 暖色调的华美吊灯下方,藤蔓状的水滴状节日彩灯蜿蜒下坠,点亮了地面的辉煌灯火,衣香鬓影。 雷家和任家当然都收到了邀请函,但雷天佑却是跟着任家一行来的。 雷老爷子和任老爷子辈分太高,如今已经几乎不再外出参加宴会。 老爷子不在,雷天佑根本不愿意和雷父以及他名义上的母亲弟弟站在一起。于是,雷天佑便直接跟着相熟的任家前往迟家,完全无视雷父在温柔的枕头风之后对他的斥责怒骂。 任星舟和雷天佑两人藏在大人后面,边走边说悄悄话。 任星舟笑睨自家竹马:“你不是对黎稚没有好感吗?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准备来。” “为什么不来?”雷天佑被看得脸黑了一圈,“小爷行的端做得正,那家伙识相的就该见了我就躲才对,我干嘛不来!” 他愤愤地嘟囔完这句,转头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 任星舟就看着他噔噔噔跑出去,跑到一个温婉的女人身边,抬头挺高兴地喊:“沈阿姨!” 迟家直系人少,迟康栩在外间接待客人,沈云茹则在里面和聚拢的人群应酬客套。 沈云茹正闲聊着,忽然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 她顺着声源低下头,还没等看到人就温柔地笑起来。她弯下腰,细白柔软的指腹轻抚雷天佑的额发。 对这个家庭关系复杂的孩子,她总是愿意多照顾一些。 “天佑,你来了。” 雷天佑脸微妙地一红,结结巴巴道:“是,是的。” 这时任星舟也跟了过来,和沈云茹打过招呼后,沈云茹指了指一个方向,说:“小孩子就别和我在这儿站着了,去那里休息会儿吧。” 雷天佑:“那,那沈阿姨也不要累到自己。” 沈云茹莞尔一笑:“好的,谢谢天佑关心。” 两人离开一段距离后,任星舟发现新大陆似的看着雷天佑的两颊,戏谑道:“我们阿佑怎么脸红了?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雷天佑恼羞成怒:“闭嘴!” 任星舟还想再嬉笑两句,身侧被窗帘挡住的阳台上却传来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这迟家夫人也真是可怜,费了那么多心血给私生子办生日会,如果是我啊,都要心塞死!” “男人么,不都那样,迟先生先前可是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多少女人羡慕的不行?你看现在,还不是……” 第三个人打断了她们:“少说两句吧,事情还没定论,说不定那个孩子真的是收养的呢?迟先生看起来真的不像是那种人。” “你还是太单纯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交谈还在继续,但两人都没有再听了。 人都是八卦的,迟家突然多了个孩子,平时不敢多说什么,却不代表别人没有多想。很多时候,八卦的人其实并不在意真相如何,他们只是想得到一个能和其他人产生交流并产生共鸣的社交话题而已,而显然的,“私生子”要比“收养”更有话题度。 而这次“主母”亲自为“私生子”办的生日会,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打着看好戏来的主意来的。 两人回头望向依旧在不远处寒暄的沈云茹,听到刚才那些仿佛有理有据洗脑一样的话后,哪怕是任星舟都觉得她的背影无端落寞。 雷天佑紧了紧拳头,面色冷了下来,恨声道:“那个家伙果然是个祸害!” 任星舟实在太了解自家竹马,眉梢不觉抖了抖:“你想做什么?” 雷天佑冷哼:“给他一个小教训罢了。” 任星舟眉间微蹙:“阿佑,说实话,你这次来,是不是因为担心沈阿姨?” 他知道,雷天佑对沈阿姨一直非常孺慕。 没有母亲,所以对母亲格外向往。 雷天佑顿了一秒,干脆承认了:“是又怎样。” 他猛地扭过头,认真凝视任星舟:“阿舟,不要阻止我。” “但是……” “没有但是。”雷天佑打断了他,他现在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钻进了牛角尖不可自拔,“沈阿姨对我们这么好,迟景年也同样是我们的朋友,但黎稚那家伙算什么,他只会让他们伤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只是想让他出个丑而已。阿舟,是兄弟就不要阻止我!” 任星舟看着他那副雄赳赳气昂昂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犹豫着张了张口,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 ======== 虽然是黎稚的生日会,但迟康栩也只是想找个机会把他正式介绍给圈子里的人,在开场后,迟康栩就把黎稚带在身边与人寒暄。 迟康栩重视他,其他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登时把黎稚夸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下无,差点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一出生就成了宇宙的奇迹。 迟康栩淡定地听着,等把自家孩子的脸在圈子里大致刷了一遍后,才把已经开始打瞌睡的黎稚放去休息了。 大厅角落的沙发上,迟景年抱着已经彻底瘫在他身上的黎稚,心里有点欢喜,但更多的却是对男孩的担心。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下姿势,拿起侍者托盘上的果汁,递到黎稚嘴边。 “吱吱,喝点水?” 黎稚略微撑起眼皮,鼻尖习惯性地耸动了下。 而在不远处,任星舟眼不见为净暂时离开了,雷天佑独自站着,假装观赏花园里的美景,余光却不时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眼看着那杯果汁被递到了那家伙嘴边,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脚下下意识往前走去—— “砰——” “啊!” 猝不及防,一个人影正巧从拐角处走出,然后就这么和他撞在了一起,对方单手拿在手上的果汁顿时尽数洒在雷天佑的前襟上。 相撞的力是相互的,两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但与雷天佑狼狈的姿态不同,对面的少年仿佛早有准备一般,不光衣服上一滴都没有沾到水迹,连头发都纹丝不乱。 雷天佑无语地看着自己湿了一大片的衣服,幸好穿的是深色,灯光下水迹不会太明显。 少年略带歉意的清润嗓音在雷天佑耳边响起:“抱歉,你还好吗?” “放心放心,没事。”自认大老爷们儿一个的雷天佑懒得去换衣服,不甚在意地用手抹了把还未被吸收的水迹,少年体贴地为他递过纸巾。 “谢谢。”终于大致处理完,雷天佑仰头看向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少年,看清后有些惊讶道,“你是……周永泽?” 虽然关于世家地位的高低从没有明确的划分,但到了迟家雷家这个地步,值得关注的也就只剩下了那么几家,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而周家,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他们几家涉及的领域虽然有重合,但家族真正的核心领域却是差别颇大,彼此间还是合作偏多,因此也一直互相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几家的孩子也因此顺理成章地起码混了个面熟。 但周永泽因为身体原因,和迟景年一样也几乎没有出现在圈子里过,雷天佑对他,也就是那个起码的面熟。 这次碰到,雷天佑也觉得非常巧。 周永泽微微一笑:“按照辈分,你可以喊我叔叔。” 然而他们才相差两岁! 雷天佑嘴角抽了抽,假装没听到。 “你身体不太好,刚刚撞到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要担心,我现在的身体可没有那么柔弱。”周永泽把视线移向雷天佑先前的方向,回头冲他轻笑,“你刚才是在看年年和……小稚吗,是不是对小稚很感兴趣,但又不好意思去打招呼?” 雷天佑被他恍了下神,在周永泽之前,他从没见过这么温柔如春水又精致得没有丝毫破绽的笑容。 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不好意思……不对,我根本不想去打招呼!”然后又想起周永泽对黎稚的称呼,“你……认识黎稚?” 周永泽优雅地颔首。 “大半年没见过面了,不过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一年前,我的身体还是他为我治好的呢,真该好好感谢他,呵呵。”少年的笑容突然怒放了一瞬,很美,但不知道为什么,雷天佑下意识一抖。 “他有这么厉害?”雷天佑表示不信。 “这点,日后你可以自己去了解。”周永泽迅速恢复了表情,微笑着沉吟道:“说起来,他和年年认识的大概比我更早,那时候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关系好得跟连体婴儿一样。现在一看,果然是把人拐回家了。” “关系好?拐回家?” 雷天佑只觉得自己被闪电劈了一样。 他目瞪口呆了半晌,犹豫着道:“所以说,那家伙,黎稚他,不是私生子?” 周永泽显得非常惊讶:“私生子?当然不是,你为什么这么想?” “但,但是迟家把他的信息都封锁了!” 少年笑得特别包容美好:“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情吧,倒是让你误会了。” 误误,误会?! 那个瞬间,雷天佑认为别人一定觉得他的表情非常傻,就像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源源不断的冒着傻气一样。 然而,周永泽没有理由来骗他。 电光火石间,雷天佑的脑海里瞬间划过被自己加了“佐料”的果汁…… 他登时像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也不顾别人会不会发现什么,径直跑向角落的沙发。 不能让他喝下去! 他的心里这时候只有这个念头。 然而,等他跑到目的地,桌上的果汁已经空了大半。 “你你你喝了?” “喝了。”黎稚眨眨眼,一脸不明所以,“果汁怎么了?” 雷天佑傻眼看着他无辜的表情,真相到了喉口又被吞了进去:“没,没怎么。” 黎稚没有追问。 “是不是想喝果汁了?”黎稚从边上侍者托盘上又拿起一杯果汁,顺手递给雷天佑,微微一笑,笑容美好的如同春日树梢的嫩芽:“说话一直结巴,口渴了吧,喝点果汁解解渴,这果汁挺好喝的,有种其他没有的味道,非常特别。” 男孩的笑容太具蛊惑力,雷天佑一脑袋浆糊地接过,在听话地灌下果汁的瞬间,他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黎稚刚才的笑容,简直和周永泽的,一模一样。 一杯果汁见底,黎稚满意地躺回了迟景年身上。 转头看向信步跟过来,这会儿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来的周永泽,黎稚眯了眯眼,直到把人看得差点保持不住表情,才慢悠悠地抬手,极其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叔叔,好久不见啊。” 迟景年看了看男孩,眸光微妙一亮,扭头干脆唤了声:“叔叔。” 周永泽的表情依旧很温柔,然而雷天佑却有种他的笑容刚才僵了一瞬的错觉。 周永泽:“……你们好。” ……现世报来得太快,呵呵。 其乐融融的大厅里,几个半大的小子带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过多久,任星舟也加入了进来,他一看雷天佑与先前大不一样的神情,就猜到估计是发生了什么。 忽然,黎稚侧头看过去:“怎么一直看我,突然爱上我了?” “滚犊子!”感受到迟景年瞬间变冷的视线,雷天佑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雷天佑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黎稚:“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什么?” “就是……肚子肠胃然后嗯——之类的?” “没有。” 雷天佑蹙眉,喃喃道:“奇怪……”药坏了吗? 黎稚摇头:“不奇怪。” 雷天佑刚想问他为什么说不奇怪,就感觉下面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排泄的冲动。 黎稚笑眯眯地迎着他不敢置信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摊了摊手:“你看,不奇怪。” 接下去将近一个小时,雷天佑待在洗手间就没出来过,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双腿蹒跚全身无力面色苍白,他一倒头就趴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可惜没过多久,雷天佑就再次捂着肚子奔了出去。 周永泽:“……所以,他下的到底是什么药?” “……”任星舟捂脸叹气,“巴豆。” 周永泽:“……”好幼稚。 几句话的功夫,雷天佑又跑了个来回。 周永泽:“……他到底下了多少?” 几人默默望向雷天佑离开的方向。 这个问题,还是问他自己吧。 ======== 这次生日会后,出乎意料的,迟家私生子的谣言竟然渐渐消匿了下去。 那次之后,如果再有人八卦有关私生子的二三事提到了迟家,参加了生日会的人都会递过去一个鄙夷的视线。 能够被迟家邀请的人无一简单,这些人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们有足够用的脑子和清醒的判断能力,而在迟家,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用以判断。 是不是私生子,看女主人就可以知道一切,再善良大度的女人,也不可能对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毫无芥蒂。 而看迟家夫人对那孩子的态度,和亲生的也没两样了。 这些人得出了结论,而以他们的影响力,这个结论很快就也被大众接受了。 翌日,迟康栩终于带着国家的人找到了黎稚。 第80章 行 就和迟康栩预测的那样,对方果然给了他两个选择。 “……国家十分重视科技人才及其成果, 我们尽最大的努力保护研究人应得的荣耀和利益, 给予成果拥有人充分的自主权,同样的, 我们也希望黎……同学能在深思熟虑的同时,尽可能多的考虑国家的立场……” 迟家书房内, 面容端正的中年男人背脊笔挺,严肃且认真地说着官话, 同时也是他的真心话, 神情镇定自若,注视着黎稚的视线里没有恶意, 却隐隐有些惊讶。 虽然早就知道要见的人的年龄, 但是, 真正面对这张稚嫩的脸, 再把他与这次让死活跟过来的技术人员都大惊失色的成果联系在一起时,竟让人脱离资料上冷冰冰的数字, 品味出一丝真切的心悸来。 正在他晃神的时候,没注意到对面的男孩已经因为他的滔滔不绝开始犯困了。 黎稚打了个哈欠,眼尾隐约有水光闪烁。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他挥手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 黎稚很想靠在沙发靠背上,然而稍一后仰便被背上奇异的触感制止了动作, 左右侧的林特助和迟康栩又完全堵住了他侧卧的可能。 黎稚晃神片刻,回忆起了自己的迟景年牌人形支架。如果是那家伙在的话,他这时候大概已经把自己完全挂上去了吧。 他揉了揉额角,干脆双手交握, 上身前倾,用手肘支撑着倦怠的身体,漆黑的猫眸抬眼望过去,不避不闪地与对面极具威严的中年男人四目相对:“但是,我并不准备选择选择这两个选择中的任何一个。” 众人都有些怔楞。 黎稚没有注意到的是,虽然是无意,但他的确做出了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动作,微扬的嘴角,天然上挑的眼尾,自上而下的视角更让五官中凌厉锋锐的部分无可遮挡。 这副模样,就连迟康栩也是也没见过的,他微微一愣,心里有些骄傲,倒也从未想过按自己的想法去影响黎稚的选择。 孩子总会独立的,而在这之前,若是能够在长辈的看护下得到足够的锻炼,在他们还有能力为孩子扫尾的时候让孩子勇敢前进,这无疑是他们能给予孩子的最好最安全的成长契机和人生宝藏。 想到这里,他转眸,若有所思地看向书房的大门,门下的缝隙里,隐约有黑影在晃动,却没有传来丝毫动静。 中年男人顿了一秒:“黎同学的意思是?” “没有任何规则规定只能选择这两路吧?”黎稚轻笑道。 “你们必须使用光脑NO.1的原因——哦,虽然还差得远,但还是叫它光脑吧,现在是一代——无非就是如今国内只有这么一款系统。但既然,我能弄出一个,当然能弄出第二个。”他扬了扬眉,神情轻松且不在意,没有人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所以,我给你们第三条路——我为你们提供一个真正独立使用的电脑OS,它将不会与别的任何利益组织有所关联,它的使用者只有你们允许的人,它的掌控权永远都在你们手上。” 中年男人身后已经装死许久的技术人员听到这话,顿时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中年男人严肃的表情崩了一瞬,显然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下意识道:“那么,这需要多久?” “两个月。” “这么快?!”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技术人员显然年纪还轻,听到答案忍不住脱口而出。 黎稚侧过头望去,模样显然不容置疑。 当然是可以的,他的光脑NO.1也才用了四个月罢了,那可是用极其庞大仅结构构成便浩渺如烟的星际版光脑简化而成。而黎稚准备给他们制造的,也只是在已有的基础上删去不必要的部分,增强安全防护功能的大幅修改后的版本而已。 以黎稚对这些的了解,若不是清醒时间短,这个时间甚至还能大幅缩减。 林特助适时出声:“如果各位愿意,日后系统的维修和更新都可以交给主尚科技负责。” 中年男子当然知道主尚科技的主人就是面前这个孩子。 他沉吟了一会,还是道:“失陪一下,我需要打个电话。” 林特助微笑示意。 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电话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他们任何一方都没有拒绝这个选择的理由。 结果也是如此,中年男人回来的时候神情显然轻松了许多,一番你来我往的协商后,对方以一笔巨款买断了那个系统的购买权。 而这次与国家的交易,对黎稚来说,好处还远远不止如此。不光是日后持续不断的维修费,更重要的是,黎稚因此彻底进入了国家上层的视线,这么小年纪的妖孽,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未来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又有哪个国家舍得放过?何况是正处于急速追赶发达国家的时期求贤若渴的华国。 而这种关注,无疑将会给黎稚带来许多无形但具有极大便利的东西。 终于结束了这次任务,中年男人在身后无法忽视的强烈目光中轻咳了一声,道:“迟先生,黎同学,是这样的,我身后的这些都是国家的栋梁,他们在见到上次迟先生送过来的那些资料后感到非常好奇,这次听说我要来见你们,特地托我带他们一起来……哦,他们有些事想要请教黎同学……” 还没等他说完,已经憋了许久的人才们纷纷越过他,兴致勃勃目光炯炯地围到黎稚身边,七嘴八舌起来。 “黎稚黎稚,为什么这个@##¥#可以这么用呢?” “最后三张纸到底是什么内容!!我试了很多次都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 “你走开!黎同学,这个¥%#¥和%##¥为什么用到了一起?他们不会产生冲突吗?” “##¥&#” 嗡嗡嗡的嘈杂声顿时把睡意都惊得消失了。 黎稚扫了一圈周围从四面八方传来的pikapika闪光的视线:“……” ======== 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已成立一段时间的主尚科技几乎是立刻就运转了起来。 迟康栩在听说主尚缺人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林特理打包送给了黎稚,黎稚扫了林特助几眼后立刻把管理公司的事情都交了过去,自己又回到了无事一身轻的状态。 而同时,迟氏和黎稚共同注资成立了一家制造工厂,挂靠在主尚名下,专门负责主尚的硬件制造,技术工人生产线等都由迟氏抽调出来安排进入工厂。 在整个公司的连轴赶工下,二十天后,主尚科技的第一款产品——光脑NO.1宣告问世,在国家以及迟氏的大力宣传支持下,性能远远超出市面上所有相关产品的光脑NO.1立刻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国民讨论的话题,茶余饭后不讨论一下就仿佛落伍了似的。 光脑NO.1发行不过三个月,却已然占据了国内计算机市场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市场份额,并且在时间的推移下,这个比例还在不断上升,先前微软独占鳌头的状况显然已经彻底结束。 见到这如此惊人的反馈,林特助立刻把目光瞄向了国际。 光脑NO.1进入国际市场后,迟氏和华国的支持影响力被降到最低,但光脑NO.1却依旧凭借其超前十数年,完全碾压式的硬实力受到了各国的盛赞,几乎鲸吞虎噬般狼吞虎咽着市场的份额,很快就打破了微软对市场的领导地位,并在几年后最终在取而代之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几乎要挤得其他同类产品毫无立足之地。 消息传回国内,举国皆震。 华国半个世纪以来,受“落后就要挨打”的现实而刺激,举国上下拼命追赶国际前沿,金融,科技,时尚……哪个都想追,哪个都必须追。 ……不知不觉的,他们华国竟也出了一个国际前沿? 华国复兴的路漫长得像是望不见尽头,他们拥有的太少,所以每一个都让人恍然如梦,热泪盈眶。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实力就是一切。 不得不说,黎稚回归的年代,对信息行业来说,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过渡时期,真正的信息时代尚未到来,不可阻挡的时代潮流却在不断打实地基;老旧的观念依然存在,新的规则却在悄然生成。 后世微软的霸主地位为何难以更改? 因为其他人技术不够,资金不足,无法研发出足以替代微软的操作系统? 显然不是那样,仅就华国而言,后世的红旗、麒麟都是成果,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取代微软,甚至哪怕是压缩微软的市场占有率,为什么呢? 因素有很多,但本质却是败在了后知后觉上。 众所周知,电脑的操作系统是基础构架,而用户真正使用的不是操作系统,而是基于该操作系统支持的各种硬件或者应用软件,主要是应用软件,例如视频软件、游戏、编辑、设计软件等,而这些需要产业链上的软件开发商们的参与。 而这些软件开发商们在开发软件的时候,无疑会选择市场占有率高的操作系统作为基础,后世的微软就这么占了先机,海量以微软的操作系统为基础的应用软件,为新的操作系统进入市场堆积起了高不可攀的门槛。 用户或许可以因为爱国情感选择后入的国产操作系统,但贫瘠的应用软件商店终归会将他们推入可使用的软件更多,不会因为系统不兼容而败兴的微软。 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醒悟得太晚,等他们反应过来,微软早已成了气候。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微软为基础的应用软件更是会急速增长。可以说,时间越久,其他操作系统取代微软的可能性就越低,直至再无可能。 但现在却不同,光脑NO.1发行的这个时间,首次实现了桌面概念,具有划时代意义的win95还在研发中,而几乎统治了操作系统领域近十年的windows xp更是连影子都还没有出现,在这个时候,进入信息领域的厂商凤毛麟角,以微软为基础的应用软件更是寥寥无几。 这是一个落后的年代,却也是一个最好的年代。 作者有话要说:  ……窝又在担心是不是苏得太过了ORZ 唔昨天的作业比窝想象的多很多,今天早上才做完,本来想中午码完字的,然后又被同学拉着出去吃饭了,外面还下了雨,于是湿哒哒地回来……发完这章窝就去洗澡啦,宝贝儿们早睡早起哈(づ ̄ 3 ̄)づ ps:发现最近说的更新时间仿佛都在立flag……于是【拉住嘴巴.jpg】 第81章 午后 慵懒闲适的午后,空气中氤氲着春日浅淡的花香, 朦胧, 微醺。 教学楼后的大树林里,绿草如茵, 点点纯白的野雏菊点缀其间,微风拂过额发, 入眼的青翠便如同海浪般向远处蔓延而去,无边无际似的。 四季常青, 需十几人才能合抱的香樟树下, 任星舟躺在草坪上,两手放在脑后 , 眯着眼睛看顶上的树枝, 最近的事情想起来还是让他忍不住“噗噗”直乐。 雷天佑双手抱胸背对着他席地而坐, 听到熟悉的笑声, 登时警惕地立起了耳畔的雷达,一扭头, 道:“笑什么呢,莫名其妙的。” 声音阴恻恻的。 然而任星舟才不怕他。 他瞬间收了笑,表情一肃,模仿着自家父亲的语调:“阿佑, 看你做的好事,不是说了要去好好道歉的吗,磨蹭了这么久,怎么把人逼到树上去了!” 语音未落, 他自己就绷不住了,表情一裂笑得更猖狂,雷天佑的耳边登时只循环着他的狂笑声。 “谁,谁要道歉了!小爷做什么了要去道歉?!小爷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雷天佑恼羞成怒,下意识撇过头去,昂着下巴矢口抵赖,“那杯巴豆……那杯巴豆不还是小爷自己一口干了么。”并且由于此生不可承受之……肛裂,他整整在家委顿了三天,简直就是一场让他想起来就眼前一黑的噩梦。 不过,雷天佑心底其实是暗暗有些庆幸的,幸好每次他冲动的时候,都有一个任星舟在旁边努力阻止他,他才没有因此说出什么不经大脑的话来。 不经大脑的话…… 不经大脑…… 等等!他刚才说了什么?! 雷天佑忽然反应过来,神情一懵,表情难以言喻地仰头看向上方几欲遮天蔽日的叠翠绿盖。 那两个家伙……就在上面啊…… 任星舟看他那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抱着肚子笑得满地直打滚,碎叶无知无觉地粘了一身。 草坪上当然不可能干净到哪里去。其实不远处就有个凉亭,但他们却没有一个离开这里。 雷天佑回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赶忙转移话题:“胡说八道!怎么会是我把他们给逼上树的!”他的视线往边上一偏,“话说,周永泽,你怎么天天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初中部离小学部不算近吧?” 周永泽背靠粗大的树干,一腿微曲,坐姿优雅矜贵,修长的手指搭在俄语原文书上,神情专注,低垂的眼帘在晃动的光线中恍然如梦。 ——这骚包的模样要是被他那群迷妹看到了,不知道要疯成什么样子。 雷天佑冷漠地想,却忘了自己方才同样被这骚包的模样晃了下眼。 这段时间的你来我往,足够他们发现彼此的本质。 无端被炮火攻击的周永泽面色不变,头也不抬地用俄语说了句什么,轻缓的语调依旧温和之极,像极了融冰的清透小溪缓缓淌过。 雷天佑没听懂,但直觉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他冷哼一声:“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这是忘记怎么说人话了?” 本来已经笑停的任星舟看到他那副斗鸡似的样子,没忍住噗地一声又笑了。 这两个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分明一开始还是非常和谐友好的,结果没过几天就变成了如今互怼的模样。 听到挑衅的贵公子笑意盈盈地抬头,和善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不好意思,虽然有所耳闻,但刚才太突然了,我不小心忘了雷少的外语水准,实在是我考虑不周了。” ……学渣雷天佑只想一拳砸在那张饱含歉意的“真诚”面孔上! 然而周永泽的再次开口立刻把他的注意力拉过去了:“我近段时间跟在你们附近确实是有意的,毕竟就像你说的,我的教室离这里可不算近。当然,不是为了跟踪你。”被暗指自作多情的雷天佑差点跳起来,然而周永泽没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光脑NO.1太出色了,爷爷听到消息夸了小稚很久,还让我多学学,于是,我就只好近距离学习小稚来了。” 差不多在一年前,周永泽的身体状况基本恢复正常后,周老爷子就带着他回到了帝都,如今就待在周家老宅指导指导小孙子。 雷天佑抱胸冷笑:“周少还需要向一个小学生?” 周永泽微微一笑,开口的调调就语重心长得让雷天佑嘴角一抽:“有一句话,叫做‘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还有个成语,叫做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我还有很多……” 雷天佑受不了地挥手:“快闭嘴吧!”他表情迷醉,“说点靠谱的怎么样?” 明明他最受不了话痨这种属性,结果一个两个全都是他的克星! 周永泽眼底划过一丝恶劣,转瞬即逝。 他故作不解:“这怎么不靠谱了?怎么,你们家里没和你们提起过这件事吗?难道你们跟着黎稚不是为了这个?难不成……”清隽的少年忽然住了嘴,神情微妙,就差在脸上写上“跟踪狂”三个大字了。 雷天佑表情一僵,口不对心道:“难不成个鬼啊,我们当,当然是为了和黎稚好好学习了,哈哈。” 虽然不是真正的原因,但雷家确实和他提起过这件事。 主尚科技的拥有人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对外界是保密的,但对他们来说却不是秘密,于是倒霉的人就多了。 可以说,因为黎稚这一手,圈子里这两代的人里里外外都被摧残了一遍,年龄大些的就是“我们老X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同龄的就是“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 这点望子成龙的想法,老实说,本质上和普通人家没有任何区别,通常长辈感慨一番也就过去了,就像任家。 但雷家又有些不同,雷老爷子当然是正常思维,比不上就比不上吧,总归是是自家孩子。但雷父就不同了,内有恨铁不成钢,外有小娇妻的煽风点火,雷父因为这事把雷天佑堵在大厅里唾沫横飞了很久,差点就莫名其妙地上了家法,简直恨不得从没生出过这个没出息的儿子。 也不想想他儿子本来也不是从他肚子里生出来的。 这点糟心的事雷天佑也懒得去想,见这个话题是怼不过了,又换了话题接着怼,周永泽也不知为何,兴致勃勃地陪着他怼。 时不时被逗乐的任星舟其实是拒绝的,但内心的洪荒笑点一旦被释放,短时间内是收不回来了。他一手捂着自己酸痛的脸,一手抱着自己抽搐的肚子,内心其实是有点崩溃的。 下方一片和谐,而上面,黎稚被持续不断的噪音吵醒,趴在迟景年腿上幽幽地睁开眼,凉凉的视线轻飘飘地往下一递,树影善解人意地为他打上了一层阴森森的背景,乌漆墨黑的。 在青玉镇经历了一个迟景年,他原本是不在意跟踪狂的。 然而如果吵到了他睡觉,他就会很,在,意。 树下的三个家伙肯定不知道乌鸦死于聒噪。 科科。 树下不知何时凑到一起的三人只觉得背后一凉,下意识回头一看,登时吓得瞪大了眼,周永泽愈发完美坚固的外皮也不小心裂了一瞬。 暧昧不明的光线中,黎稚静悄悄地下了树,突兀地站在他们身后,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背后隐约有团黑气。 察觉他们的视线,黎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锋利的小白牙。 “聊完了?” “……啊,嗯。”三人本能地咽了口唾沫。 “你们很闲?” “什么?” “你们知道这家伙最近在做什么吗?” 黎稚抬手指了指,迟景年顿时像受到召唤的大型犬一般眼睛一亮,飞快地凑到男孩身边。不得不说,迟景年爬树的技巧是愈发精湛了,尤其是下树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如今已经不会比直接跳下来慢上多少,这实在是潜能爆发的结果。 周永泽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本也是突然没反应过来而已,能让他害怕的东西可不多。 他淡定道:“爷爷和我提过,据说最近康栩哥在让年年尝试创业,与网络有关,具体的倒是不知道了。”当然,说是创业,其实是学习加练手,身边一定安排了人在犯错的时候提醒他就是了。 “感兴趣可以上网搜微浪,不过,和这个没什么关系。”黎稚眉梢一抬,“你们,对信息网络的未来有什么看法吗?” “……很棒?” “既然你们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阴影中的男孩弯了弯眉眼,“有没有兴趣把这些空闲的时间,拿来做一些非常有意义的事?” 不是听了长辈的话向他学习吗? 那就好好学吧。 用他们那些闲得发慌天天用来打扰他睡觉的时间。 ======== 晚间,夜明星稀。 迟景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亮着的屏幕上还显示着一串串代码,黎稚已经趴在电脑面前睡着了。 这已经是男孩最近的第四次。 迟景年有点不安。 黎稚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不急不缓的,如今这么反常像是在追赶着什么的模样让迟景年无论如何都无法安慰自己。 迟景年垂了垂眸,抬手,男孩湿润柔软的发丝从指间穿过。 他取出干毛巾,搭在男孩发上,顺着发丝轻柔地打着圈下滑,发上未干的水分被毛巾缓缓吸收。 弄干头发,迟景年小心地避开小翅膀的位置,熟练地把男孩打横抱起,侧放着塞进被窝,期间男孩若有所感地抬起眼帘扫了他一眼,转瞬间就再次失去了意识。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床沿静静注视着黎稚的背影,面瘫脸上看不出表情。 停顿片刻,他起身,走到电脑边,犹豫着敲击了几下键盘。 越来越顺,最后他干脆在原先男孩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小说无法自拔……最近有好多吼吼看的新文,尊的! 刚刚看点击率,发现一个亮点,第七十九章的点击率几乎是别的两倍。 ……老实告诉窝,你们看到章节名第一反应是不是有点小激动,辣种蠢蠢欲动的小激动?【doge】 第82章 结束 第二天是周六。 外面天光大亮,室内却依旧漆黑而静谧, 没有任何来自外界的打扰。 黎稚慢慢睁开了眼。 视线下意识往下一看, 果然,有个家伙正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 圈着他的腰,大脸贴在他的肚子上呼呼大睡。若不是被子的隆起, 大概不会有人发现房间里的第二个人。 也不嫌闷。 感受着腹部湿热而平缓的奇异而微妙的气息浮动,黎稚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 待迟缓的大脑彻底运转起来后, 他才后知后觉地挑起了眉梢。 也许是之前不小心碰到他暂时收不回去的翅膀而被他下意识踹出去的次数太多,不知不觉的, 这家伙的睡姿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雷打不动。 这种姿势, 其实相比之前八爪鱼似的整个扒上来, 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半斤对八两罢了。 黎稚艰难地直起上身,抬手把腰上的一双爪子都扒拉下来, 动作利落又熟练。 终于挣脱束缚,黎稚起身,赤脚走去了盥洗室,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 视线一偏便看到了跳动着的电脑屏幕,光线微弱,该是进入了休眠状态。 一晚没关? 黎稚向前走了几步,还沾着水汽的指尖轻点了下鼠标, 休眠前的界面顿时跳了出来,在他睡梦中被快进一大截的进度就这么撞进黎稚眼中。 动作一顿,他下意识把滚轮向上滑去。 密密麻麻的代码编程映入眼中,竟与他的思路完全吻合,且无一错漏。看得越多,黎稚的目光就越深,在屏幕荧荧的光线下,愈发显得诡谲莫测。 放下鼠标,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透着微微酒光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紧紧抱着被他塞过去用着替代的枕头,却依然睡得不安稳的家伙,黝黑无光的瞳孔让人看不出所思所想。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微微倾身,抬手拂去迟景年耳边的碎发,指尖顺着他侧脸的轮廓自上而下地描摹,冰凉的触感若有似无,一触即离。 他忽然有了一种谷欠望,他想要寻找到某些东西,即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渴望,仿佛是被潜意识驱使着,绝称不上强烈,却像是灵魂缺了的一角,让人极其不适应。 在主神空间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感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但一抬眼,看到却只有看不到尽头的空旷冰冷。 曾经,他猜测过自己是否丢失了什么,然而翻遍了所有记忆,他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也只能当做错觉。 “你是谁?”寂静中有人呢喃了一句,却连它的主人都不知道自己开过口。 “吱吱?” 突然响起的声音有些沙哑,黎稚垂眸看去,迟景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此时正迷茫地看着他。 迟景年昨晚睡得太迟,醒来时本来神智还不甚清醒,却在感受到两人的姿势时倏地呆住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红着脸抬手把已经在自己脸上的手牢牢按下,动作堪称迅猛,决不允许到了嘴边的小鸟再拍拍翅膀飞走。 黎稚的动作陡然凝住了。 下一秒,黎稚眼神死地狠狠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嫌弃地在空中甩了两下,这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那头,迟景年脸上像是守财奴一夜之间丢了一个亿的表情完全无法掩盖。 黎稚挑着眉梢往他脑门上糊了一巴掌,没好气地回头指了指:“那是你干的?” 迟景年立刻抬手用掌心压住脑门,竟如同被治愈了一般,面瘫脸都挡不住一身春光明媚的气息。 直到黎稚又问了一遍,他才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很好,”黎稚满意地颔首,“以后继续做。” 一锤定音。 ======== 接下来的几个月,那三个果然没有功夫再来当跟屁虫。 当他把网上购物的概念描述出来的时候,那三人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了,显然哪怕还处在浪啊浪的幼年阶段,从小培养起来的眼力和远见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等他们和彼此的重要长辈商量出个结果,离那个中午已经过去了三天。那些长辈都很赞成这个想法,雷家复杂一些,但雷老爷子最终还是赞成的。 锻炼一下对这些孩子来说总是好的,更何况网上购物如果真的能够做出来,前景显然足够可观,再加上这个想法的提出人是近来圈子里振聋发聩的黎稚……他们没有不答应的理由,甚至还会在暗中推一把。 至于所谓保留美好单纯的童年……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如果能安全无痛地早日成长,已经是对他们最理智最仁慈的安排。 在四家的运作下,未来国内最大的网络购物平台“淘淘”很快就成立了。至于股份,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自然见者有份,黎稚占三成,其余由迟景年和三人平分。 淘淘的技术支持由主尚科技提供,经营之类的黎—甩手掌柜—稚自然是不会管的,于是巨大的压力瞬间就砸在了其余几人身上。 创业的开头总是最忙碌的时候。 迟景年大概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微浪、淘淘加在一起也没见他有多忙,天天黏在黎稚身边和先前没有丝毫区别,也不知道是偷了懒还是工作效率高到可怕。 但周永泽、任星舟和雷天佑就远没有这么轻松悠闲,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没过多久看起来就萎靡了不少,东拼西凑也只能隔好几天才能来骚扰黎稚,黎稚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好不容易从一堆半生不熟的文件堆里爬出来,周永泽顶着一双青黑的眼睛深情地凝望了昏昏欲睡的黎稚半晌,笑容满面,温声细语的,偏偏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看着我们忙得这么充实,小稚心里是不是特别欣慰又愉快?” 黎稚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果真眨眼就露出一副欣慰的模样来,变脸似的,眼里的恶趣味却根本毫不掩饰:“你们能够了解我的苦心就太好了,我之前还担心过你们会在暗地里怪我。” “……怎么会呢?小稚想得太多了,我们对你是真的非常感激的。”周永泽摸了摸心口,缓冲片刻,终于再次微微一笑,“呵呵。” ======== 夏天的脚步逐渐逼近的时候,黎稚拿着芯片独自去了趟公司。迟景年被迟康栩拉去亲自指导了,这次没能跟来,浑身的黑气简直让人退避三舍。 林特助和柯朔都被黎稚召集了过去。 柯朔已经进入公司大半个月了,就如同黎稚对他说的那样,腿一能下地就兴奋地到主尚报道了。 比黎稚想得早了很多。 毕竟柯朔的瘫痪是后天遭受伤害后没有得到及时处理造成的,而且那次车祸已经过去很久,骨骼都已然再次长成。柯朔想要恢复他的腿,就必须把长错的骨骼再次打碎重组。 黎稚不确定他是否足够信任他,也不确定他是否对自己狠得下心。 所以,大半个月前林特助忽然联系他说有人找的时候黎稚也有些惊讶。 这种速度,可以说柯朔在和他见面后几乎没有犹豫就相信了他。 进入主尚后,柯朔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负责把数字手机推向市场。 与光脑NO.1相比,由于硬件方面的落后与不足,在技术层面浅显许多的数字手机在发行方面反而要晚上一些。不过在国家的大力支持和迟家的争分夺秒下,再加上黎稚在瓶颈期有意无意的推动,技术人员在硬件研究方面的进展非常迅速,两个月后技术就已然足够成熟。 这时柯朔正好进入公司,他本就是研发数字手机的一员,对其有足够的了解,没有比他更适合负责将数字手机推向市场的人选。 数字手机发行后,销量和口碑也是一路急速上升,虽然没有光脑NO.1那般举世瞩目,前方却也是一片坦途。 林特助在迟康栩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对这位柯家小少爷惹人诟病的身世也略有耳闻,本是对他持保留态度的,在亲眼看到柯朔的能力,特别是在信息技术方面的能力后,也很是友好地接受了他。 办公室里,柯朔看着屏幕上令人叹为观止的简略版技术资料,张着嘴一脸不敢置信,晃神间只觉得面前这台电脑顿时变成了黄金打造的限量版……不不,哪怕是黄金打造的也远远比不上屏幕上这些资料的价值! 或者说,它们完全无法用价值来衡量! “大神,这些是?”哪怕现在成了公司一员,柯朔也从没想过改变称呼。大神这个称呼,大神这个人,对他的意义是旁人完全无法想象的。 “还用问?”黎稚悠然地咽了口牛奶,捧着玻璃杯瞥了一眼:“这是主尚接下来的研发任务。当然,也是你的任务。” “我……”柯朔挠了挠头发,“可我看不懂啊。”这些东西和数字手机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 “核心已经在里面,你们只需要把它填充完整就可以,慢慢来,不用急。”黎稚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到了瓶颈的时候,就去找那个家伙。” 柯朔这时候还不知道“慢慢来”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他只是疑惑道:“那家伙?是指……迟少吗?” 他至今记得自己发现大神是迟家的人的时候,目瞪口呆的那副傻样,当时可是逗乐了不少人,简直就是一生的黑历史。 不过,这些问题难道问迟少会有用? 黎稚点头,随手往牛奶里加了七颗糖。 ======== 傍晚,急速向迟家驶去的车上,黎稚思索片刻,拨通了孙亚从的电话:“那堆药方看到了吗?” 清毒散毕竟无法治疗所有疾病,被柯朔的情况提醒,黎稚干脆写了一大把药方寄去了青玉镇,其中就包括续骨膏、护心散、补血汤、通经汤等一大堆药方,堪称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全部都考虑到了。 “看到了。”孙亚从也是刚看到,虽然很激动,但是那么珍贵的药方就像不要钱一样捆成一大捆,看得他有点哭笑不得。 孙亚从顿了顿,突然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这么问?”黎稚挑了挑眉,指尖在浮着雾气的车窗上随意划着。 孙亚从半开玩笑道:“你一下子寄过来这么多,感觉像是交代后事似的,小稚,你不会已经在准备飞升了吧?” 黎稚保持沉默。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等等,你现在在哪里……” “都是叔叔辈的人了,记得少看狗血剧。”黎稚收回手,垂下眼帘,在昏暗的光线中,他没有焦距的目光显得飘忽而倦怠。 “飞升谈不上,不过,闭关是需要的。和你道个别,别太想我了。” 沾着雾气的车窗上,一个火柴人被无意识地拼接了出来。 短发,横向身材,三条腿。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是恶趣味。 因为这卷在这章完结了,这章情节很零碎,要交代的事情有点多,小天使们觉得乱乱的话一定要告诉镜砸哟。 另,镜砸明天早上睡觉,中午买金鱼,晚上看电影美人与野兽,木有更【微笑】 第83章 《光 时光的前进速度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快,随着璀璨的烟花的夜空中的轰然绽放, 华国多灾多难举步维艰的二十世纪终于成为了历史, 满脸笑意的人们互相拥抱着踏入二十一世纪,无所谓亲朋好友抑或人生初见, 仅仅为这充满希望的新篇章欢呼雀跃。 黑夜终将逝去。 博世,华国最大的画廊, 坐落于帝都。 此时,展厅内, 这届全国青年绘画比赛的获奖作品正被放置展览。 明亮的大厅, 回环曲折富有设计感的走廊过道,人流如织, 衣冠各异却同样气质非凡的游客游走在画廊内, 间或与身旁的人细声交流喜爱的作品。 由于何柏川老先生的支持, 此届青年绘画比塞空前盛大, 传闻此届上交的参赛作品几乎有前几届的三倍之多,获奖的难度系数也因此被拔高好几个等级, 真正的去芜存菁,大浪淘沙。 而对很多人来说,无论是为了欣赏学习还是附庸风雅,此次画展都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往来无白丁, 画廊内虽然称不上安静,却绝对井然有序,一片祥和融洽。 突然,不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并且越来越深入。 人们好奇地望去。 穿过层层回廊,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撞入眼中,纯黑的定制衬衫,轮廓分明的俊美五官,紧抿的唇角,全身上下唯有与衣物同色的黑曜石纽扣勉强算作装饰,不近人情似的冰冷。 少年的眼里完全没有旁人的存在,本该一丝不苟的下摆略微凌乱,他疾步如飞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 游客们看过一眼之后,便不再关注。 当助理终于一脸冷汗追上来的时候,少年已经在仅有一副的特等奖作品面前站定,仰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就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上方悬挂着的画被黑色占据了大半空间,暗色中隐隐浮动着鬼魅的魑魅魍魉,沾着阴冷的湿气,无形无迹,无处可逃,宛若无尽的地狱深渊嘶吼而来,让人惊恐崩溃。 本是森冷的底色,却在偏上的地方以锈迹斑斑,缠绕着绿色藤蔓的铁窗为界,陡然透出大片耀眼而充满生机的白来。在黑暗中刺得人眼睛生疼的白光中,一张灿若朝阳的面孔若隐若现,看不清眉目,却是微笑着的模样。 ——这是他们的初见。 多少人在看到这副画的瞬间,蓦然理解了扑火的飞蛾。 极致的黑白冲击构成了这副作品的主旋律,让人一眼就无法不为之赞叹。 而与此同时,创作者在绘画手法上的掌控和运用也让人不禁眼前一亮。水墨画的写意和油画的写实在很多情况下是相互对立的,然而在这副画中,却与彼此融合得相当完美,毫无违和感,让人不禁赞叹这位创作者在绘画一途上极高的造诣。 助理早就知道这副画的优秀,否则他也不会自作主张把少年的参赛作品换成了它,本想借此展现自己的能力,却没想到雇主会气到这种程度。 得到特等奖不好吗? 他跟在雇主身边三个月来,还从没见过他的情绪如此外露。 助理没有心情欣赏画作,很快就心慌意乱地收回了视线。 少年的身高如今已经过了一米八,并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攀升。 从助理的角度,他只能见到少年挺直的背脊,墨黑的发,却看不清他现在的神情。 助理犹豫了片刻,战战兢兢道:“迟少,对不起,我……我一时鬼迷心窍,看见这副画觉得比较容易得奖就……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请迟少早给我一次机会……” 助理在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眼都不眨地说了好几分钟,但对方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他顿了顿,抬头,却见少年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静默地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 他们在这里站了太久,异常的气氛已经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有眼力的人认出了少年的身份,立刻一级一级向上报去。 就在助理也口干舌燥地沉默下来之后,一个布衣老人慢慢地走到少年身边,眼含赞赏地仰头欣赏着这面墙上唯一的画作,与周围来来去去的游客毫无不同之处。 欣赏了片刻,老人微微一笑,缓慢地开口:“小友,这画是你的吗?” 老人没有转头,口中的话却是对着少年去的。 少年终于低头看他,露出一双寒潭般的眼,幽深晦暗:“让它待在这里,我不愿意。”他抿着唇,像是生来就学不会如何去笑。 听到这话,老人不但没有惊讶,反而笑了笑。 他负着手,不疾不徐道:“凡是获奖的作品,只有当展会结束后才会被允许创作者带走。”他撸了撸胸前的胡子,接着补充道,“你不想让别人看到它,但现在可和我们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信息传播得太快,我们前脚刚公布,后脚网上给连获奖作品的照片都有了。你可以在在场的人面前把这副画挡住,但你挡不住天下所有人的眼睛。” “老头子我不知道这副画对你来说代表着什么,但是,既然一切已经铸成——回去吧,小友。” 老人走后,少年依旧待在原地,静默的姿态仿佛要持续到地老天荒。 助理:“迟少……” “这里有砚台吗?” “啊?”助理本以为这次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复,哪料到雇主突然开口了,口吻还十分平淡。 他一愣,心里顿时放下了一块石头,忙不迭道:“有!有的!我这就去找!” 当老人听到消息再次踱步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离开了,而那副画也已然变得面目全非。 ——那本就看不清眉眼的面孔上,赫然被覆盖上了一层墨色的掌印,密密实实地挡住了原本的微笑,也彻底挡住了外界的窥探。 跟着老人一起来的负责人正在怒骂管理人员,然后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转身对老人恭敬道:“何先生,这次的确是我们失职了……这副画变成了现在这样,以免影响游客的感官,您看……我们要不要暂且把它撤下来?” 老人——也就是华国画家协会前任主席何柏川——脸上丝毫没有负责人以为的愤怒或者指责,他反而是笑着的,眯着眼,笑得满脸褶。 他已经退休五年,辉煌够了,本来想在家享享清福,就这么老死了,人生也就圆满了。 没想到在家呆的好好的,那些还在画协的老友却为了在这历史性的一年搞出些大动静来,硬生生把他拉出山,还打着挖掘新一代中具备潜力的年轻画家的旗号,当他老头子是傻的吗?! 挖新人谁挖不是挖,找他这个都已经退休了的老头子干什么?! 对方人多势众,他也只能无奈从命,没想到看了看递上来的作品,倒是真找着了个天赋极佳的小子。要不是那小子的身份注定当不了画家,他说不定还真会找上门去再收个关门弟子。 何柏川抬手摩挲着画下贴着的的白色标签。 ——《光》,迟景年。 这小子当不了艺术家,倒是把那些个见了鬼的偏执学了个百分之一百二。 老人收回手:“不用撤下来,就这么搁着吧。”他思索片刻,道,“现在这样子,原来的名字也不适合了,就改成……《我的光》吧,前面加两个字,足够了。” 你是我血液里奔腾的水,骨髓里燃烧的火,灵魂里谨慎守护的光,是我的寤寐思服,是我所有的梦寐以求。 所以,怎么能忍受你落进旁人眼中,被旁人评头论足,走进旁人的七情六欲?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到吱吱出现哒,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吧,熄灯啦要 第84章 棺材 从任星舟的贺喜中察觉异样后,迟景年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 一言不发地离开学校去了博世画廊。 解决完后, 迟景年走出人来人往的画廊大门,他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兴趣, 他面无表情地径直上车,眸色淡漠而晦暗。 驾驶座的小王等了片刻, 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家少爷正摆弄着手机,线条流畅, 美观大气, 小王看出那是主尚科技去年新出的东神NO.2智能手机,他老婆已经垂涎许久。 小王疑惑道:“迟少, 还回学校吗?” “不, ”后座的少年点下发送键, 收回手机, 淡淡抬眸,道, “直接回去吧。” 小王了然地应了一声。 “迟少!” 后座的车窗缓缓上移,眼看就要吞没那张冰冷的脸,助理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下意识脱口喊了一声。 然后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策。 对方听到他的呼喊后投过来的视线冷淡地不像是在注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他,在那双黑眸里甚至与地上的小石子没有任何不同。 他原本也许已经忘了他的存在,但现在…… 助理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已经对自己的下场隐隐有了预感, 却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补救,只能徒劳无功地磕磕巴巴道:“迟少,我……” 然而迟景年没有兴趣听他的垂死挣扎,一瞥过后就收回了视线,道:“去财务部领取三个月的薪水。” 没有人会傻到把这三个月的薪水当做奖励。 黑色的奔驰很快疾驶而去,只留下一个面色苍白的助理无措地呆在原地。 十分钟后,#惊!W姓小鲜肉长期出入富婆豪宅!#这则爆炸性的新闻空降如今最大的网络社交平台微浪的热搜榜榜首,标题边的右边还着重标出了火红的“爆”字,直接顶下了先前的首位#最美XX#,更在之后短短的两小时内,如潮水一般不可阻挡地席卷了国内的大部分门户网站,吸引了极多吃瓜群众的目光。 就像一滴水掉进了热油锅,下方评论顿时炸开,满屏的唇枪舌剑,战火纷飞不休。 而在这炉热油锅中,本已位列微浪热搜榜第六的#第二十六届青年绘画比赛结果公布#因为这件事被分走了关注度,排位慢慢下降。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关于绘画比赛的消息就会如某人希望的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庞大的网络信息流中。 然而就在一个月后,根据绘画比赛前前后后的情况制成的纪录片终于登上了国家台的屏幕,特等奖名为《光》的作品更是循坏出现在节目中,那同时出现在画面上的极致绝望与极致希望,就如一个极具冲击力和诱惑力的漩涡,仅仅一眼,就让人终身难忘。 而作者在画展上对自己作品的彻底破坏更是让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被激起了好奇心的网友们众说纷纭,没有辩出什么结果,却彻底把众人都带进了名为《光》的大坑。 时过一整月,早已掉出热搜榜的#第二十六届青年绘画比赛结果公布#就这么势如破竹地蹿上了榜首,而#论《光》的前世今生#紧随其后,整整挂在上端半个月之久。 毫不犹豫按下那一掌的时候,迟景年不会知道这一步的结果会如此适得其反。 ======== 迟宅,画室。 采光充足的落地窗,冷白的墙壁,宽敞的房间中支着一个画板,画板上是一副风景画,墨绿的悬崖古树,山巅雾气弥漫,古色古香的情景引人入胜。 这副画正是迟景年为了应付聒噪的社团指导老师而作,准备用来参赛的作品。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迟景年已经有一周没有踏进这里了。他的绘画本就是随心而作,与执着于此的人相比,他显然不会在这一途耗费多少时间。 他的视线在山水画上一扫而过,随即落到了左右的墙壁上。 若是陌生人来到这个房间,一定会震惊于那遍布于上的画作,密密麻麻地都是同一个人,栩栩如生,千姿百态,从小到大一路慢慢长开,让看见的人心里一咯噔,不禁怀疑这些画作作者是否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 虽然同样技艺精湛,但与那副山水画相比,这些人物画显然多出了什么,就像是作画人在落下的每一笔都投入了让人颤栗的感情般,让不善于欣赏画作的人的心尖也不禁为之一颤。 确认除了那副《光》再没有其他丢失后,迟景年很快就离开了画室。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唯有徘徊在墙上那块突兀空白的视线黑得沉默,像极了透不进光的古井。 他迈出画室的时候,早已在拐角守株待兔许久的小毛团子圆耳朵一立,后腿一蹬就尾随了上去。 将近六年过去,小猫身形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小小一只,唯有因为吃得太好横向发展许多,走在路上就像一团滚来滚去的棉花。 它已经三四年没有见过主人了。 前两年那个讨厌的家伙虽然也不让它接近主人,但迟家里很多人来来去去又吵吵闹闹的,它逮着机会远远地见过被抱出来的主人几回。但后来突然就很少有外人来了,迟家一稳定下来,那个讨厌的家伙就彻底把主人藏起来,一眼都不让它看了。 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家伙不想之前那样一进门就去找主人,反而先来了这里,难道是为了骗它? 但它才不会被这点小伎俩迷惑,它今天一定要见到主人! 小毛团抖了抖胡子,斗志昂扬地跟了上去。 迟景年对脚边窜来窜去的小白团子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迈着步子,然后却在某个瞬间突然加快了脚步,在拐进房间的下一秒眼疾手快,面不改色地把门一拉—— “砰!” 小猫傻眼地看着被无情关上的金属门,停顿片刻后气急败坏地亮出了爪子,炸成一团恶狠狠挠门。 ======== 一进门,所有的光线都被吞没,入目的只有无尽而安详的黑,像是一滩激不起丝毫波澜的死水,与外界隔绝一般的寂静。 迟景年摸索着来到房间的尽头,抬手,厚实的猩红窗布被缓缓拉开一角,即将下沉的斜阳投进来,点亮了房内的中间地带。 那里,放置着一个足够两人仰躺的水晶棺材,光线折射进琉璃般的棺材表面,隐约可见里面少年身形的人影。 迟景年在落地窗边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等待那个躺着的人影可能会出现的反应。 一片寂静,像是连空气都静止了。 迟景年垂了垂眸,终于抬脚向前走去。越接近水晶棺,他的视线便越专注,直到那令人难以忘怀的面孔落进眼底的一瞬间,他便再也没有挪开眼。 扶着棺沿蹲下身,他静静地看着他的……少年。 少年睡了太久了。他看着他的少年飞快地抽条张开,如画的眉眼一点点变得狭长,鸦羽般的长睫在白瓷般的脸上投下扇形阴影,影影绰绰,冷冷淡淡的,闭着眼也显出一片凌厉的艳色来。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顺着那上挑的眼尾上移,最终抚上那漆黑如墨的发丝。 少年的发丝本是浅色的,却在沉睡过去后诡异地一日日再次变淡,彻底化为白色后又一日日变深,直到如今黑得像是墨染般。 时间的流逝像是没有尽头,迟景年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但他恨不得看着少年直到天荒地老。 “笃笃——” 迟宅的老人青姨在外面敲门,嗓音温柔和蔼:“少爷,该吃晚餐了。”她等了片刻,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她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道:“那我就把两位少爷的饭菜放在门外了,少爷早点来拿,饭菜冷了不好吃。”她低头看了看小猫,补充道,“小猫该饿了,我把它带去楼下吧。” 青姨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微微叹了口气。 她蹲下身,笑着向小猫招了招手,她知道,这猫可不喜欢别人抱。小毛团子挠了半天门,确实又饿又累,于是“喵嗷嗷嗷”示威般叫了一阵后就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厨房。 等外面的活物都离开后,迟景年才打开门。 他拿着饭菜回到棺边,熟练地半扶起少年,用自己的牙齿咬碎食物后口对口哺进沉睡的少年口中。 他没有喂太多,喂了三分之一后他盯着少年把剩下的饭菜全部吞进了自己的肚子,他甚至丝毫没有关注那些饭菜的味道。 味同嚼蜡般填完腹后,他抬脚跨入棺内。 棺内有两个配套的枕头,一条足够覆盖两个人的被子。 迟景年两只手撑在少年两侧,俯下身,再次与他两唇相贴,柔软的触感让他微微合上眼。 他的舌尖在对方的唇舌缝隙间探索着,小心翼翼的,动作青涩,却难舍难分。沉睡着的少年显然没有精力来制止这不请自来的外来者,被来人不费吹灰之力地破开了防线,探入了甜美的神秘花园。 迟景年艰难地动了动喉结,抑制住继续深入的强烈谷欠望,他收回舌头,就着两唇相贴的姿势狠狠在舌尖一咬,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味蕾间。 迟景年眉都不皱地再次探入少年喉间,后者很快就开始本能地吞咽。 像是没有感到舌尖的刺痛与麻木,他凝视着少年因为进食终于有了起伏的神情,眉眼柔和。 他不知道少年此时需要的是什么食物,所以他选择把所有的可能都进行尝试。他赌不起万一。 血族下意识吞咽的动作终于停止,但迟景年却在过了很久之后才收回了自己的舌尖。 他俯身轻蹭少年微凉的侧脸,肌肤相贴的亲密触感让他情不自禁地侧过头,贴在男孩耳侧呢喃:“吱吱,你到底什么时候醒呢?” 少年没有回答,迟景年也没有奢想他能够回答。 他垂了垂眸,起身抱起少年,向浴室走去。 而他没有看到的却是,在他抱起少年的瞬间,少年悬在半空的小指忽然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下。 浴室内,迟景年一件一件剥下自己昨晚为少年亲手穿上的衣服,然后轻轻松手,少年顺势滑入已放好水的浴缸中,唯有颈部以上后仰搭在缸沿。 迟景年停顿了下,蹲下身,隔着毛巾自上而下地为少年擦拭。 修长的四肢,白皙的胸膛,殷红的两点,消瘦的腹部,还有那精致的…… 浴室里的空间突然逼仄闷热起来,迟景年的视线愈发幽暗,喉头滚动了下,他倏地闭了闭眼,把视线挪向了别处。 终于洗完水下的部分,他掬起一碰水,轻柔地淋到少年的发上,视线往下一偏想要确认水有没有流到少年眼周,却在看清的瞬间瞳孔骤然剧缩! 那湿润的水流蜿蜒下滑,顺着因为热度微微泛红的侧脸,在精致的下颚停顿片刻,划过白皙的脖颈和性感的喉结,最后在凹陷的锁骨汇聚…… 呼啸而来的渴望在这一刻彻底碾过了理智! 迟景年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猛地变得和野狼一般,隐隐透着绿光,一眨不眨垂涎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鬼使神差的,他缓缓抓起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下一秒,堪称迫不及待地压上了自己胀痛的灼热,疯狂上涌的愉悦感让他本能地仰起脖子。虽然隔着裤子,却刺激地像是他和少年赤身果体地面对面相触。 他无法控制地加重了手里的力度,仰头难耐地喘息。 他可以看到浴室外夕阳微弱暧昧的光线,烦人的毛团子随时可能会来挠门,他的少年正安静地躺在他的对面,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来。 但他停不下来,一点都停不下来。 他甚至想做尽他在梦里曾做过的一切! 就在迟景年浮想联翩的当口,一个沙哑而慵懒的嗓音骤然在连空气都无限燥热的浴室如惊雷般响起—— “爽吗?嗯?” 迟景年顿时停住了所有动作,片刻,他不敢置信地猛地低下头。 不知何时醒来的少年慵懒而无力地躺在浴缸里,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双狭长的褐眸凉凉地看着他支起的某处。 迟景年:“……” 迟景年一个激动,顿时泄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吱吱:为什么用棺材? 年年:小说里都说血族喜欢睡棺材啊(⊙_⊙) 窝觉得这章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认真】 第85章 番外 父母突然撞门冲进来的时候,迟景年正手握一把桃木梳, 垂着眸给他的男孩梳头发。 男孩的发丝柔软又顺滑, 触感好得让他每每爱不释手,木梳的锯齿从发间缓缓穿过, 仿若红花顺着淙淙流水漂下,从头到尾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他知道这么好的发质其实并不需要每天那么频繁的打理, 但他很喜欢,喜欢得连空气都嫌多余。 听父亲说, 古时女子结婚的时候, 亲密的人会边为新娘梳头边说祝词——一梳梳到头,两梳梳到尾, 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他不太懂白发与齐眉是什么意思, 但他忽然很想为男孩梳头。 父母已经打开灯, 看清了房内的一切。 他们现在一定很生气吧, 迟景年隐约听到了他们语无伦次的语调。在他的记忆中,很少出现他们如此失态的模样。 迟景年没有理会他们的不敢置信。 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安静躺在自己怀里的男孩, 按部就班,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梳好剩下的部分。他的吱吱大概睡得很舒服,闭着眼,表情安详, 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给出半点反应。 迟景年还记得半年前的那一天,自己被父亲带走,这是他们回到帝都以后唯一一次分开那么长时间,回到家就看到了在床上陷入沉睡的男孩。 那一天, 男孩也睡得像今天一般安详。 那一天的场景,变成噩梦纠缠了他很久,很久。 吱吱睡着了,一天,两天,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像是终于疲惫得再也不想睁开眼。 那一天,吱吱联系了很多人,像处理后事一样。但他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没有找到任何留给他的只言片语。 为什么特意避开了他呢? 不,其实并没有避开他,男孩很早就给过他暗示,比所有人都早。只不过他宁愿选择装聋作哑罢了。 但他自欺欺人了这么久,吱吱最终还是陷入了沉睡。 发现吱吱消失以后,父母询问原因,迟景年想了想,回答远途旅行。 终究不想让别人带走他的男孩。 然而,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天,特别当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候。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父母最近愈发不加掩饰的异样迟景年看在眼里,也对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有了心理准备。 ——他们想带吱吱去医院。 他阻止不了他们。 他还不够强。 迟景年垂了垂眸,掩盖了眼底翻腾的暗涌。 迟景年为他的男孩穿上外出的服装,手指无意间划过男孩的后背。吱吱很安静,没有丝毫挣扎,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跳起来嫌弃地糊他一掌。 那娇嫩的小翅膀,早在男孩沉睡之初,就化作了一对华美的纯黑刺青,深深烙印进男孩的血骨之中。 套完衣服,父母一刻都不能等地把吱吱送到了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各种仪器毫无顾忌地探过男孩的全身各处,但没人说得清男孩为何陷入了沉睡。 他们当然是说不清的。 他在一旁冷眼看着,握紧了拳头,手背隐约爆出缕缕青筋。 这一年,他十三岁。 ======== 男孩在医院留了半年,最终也只被得出了个贫血的结论。 在迟景年的坚持下,父母在询问过医生后,终于允许他把他的男孩带回家。 他终于又带着吱吱回到了原来的房间。 但这一年,来打扰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 公司的,学校的,有能力不远万里从青玉镇赶来的,放心不下他们回家频率变得极高的父母,还有些来意不明的人,人来人往,聒噪得让他恨不得带着他的男孩远远离开这个地方。 他的吱吱睡觉时不喜欢周围有杂声,一丁点都不行。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走,心底有个隐秘的想法压住了他离开的步伐—— 如果被吵得受不了,他的吱吱会不会气得突然瞪开眼睛呢? 他情不自禁地这么想。 然而,等到这年都快要过去了,他的男孩依旧没有丝毫将要清醒的预兆。 这一点也不像他的吱吱。 时光漠然地流淌,迟景年本以为这年就要这么过去了,十二月的末尾,他们的房间再次被撞开。 这是一群很陌生的人,但迟景年认识为首的中年男人,这个人曾经在书房和他的男孩交谈了很久。而那时候,他只能独自待在门外。 这是政府的人。 他们带走了他的吱吱。 这一年,他十四岁。 ======== 第三年的时候,他开始不断不断地做梦,梦里浮光掠影,都是细碎的片段,那里有奇形怪状的生物,风格各异的服装,各具特色的文明,光怪陆离,五光十色,变化多端。 梦里的人大多是看不清面目的,也或许是他本就无所谓这些人的面目。他潜意识知道梦里的自己似乎在追寻着一个人的踪迹,一个让他守护了很久,寻找了很久,也等待了很久的人。 那是他唯一希望看清模样的人。 那个人有过很多的模样,梦里的他一直能够很快找到他,然后千方百计地接近,用各种方式死死守住。 他像是堵上了所有的一切,执拗而无望。 梦中的碎片滑过一片又一片,最后渐渐拼接起来。 那些人把他的男孩带去了一个被重兵重重把守的医疗机构,这半年来,他只见过他的吱吱三面,都是父母带着去的。 主尚的柯朔找到他,告诉他,那些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男孩在沉睡前留给主尚科技的资料。 柯朔他们研发的速度太慢,那些人等不及了,看得到吃不着的感觉让他们抓心挠肺,但那些人自己的研发速度甚至还及不上主尚。 所以他们带走了他沉睡中的男孩。 等再次被父母带着去见他的男孩时,那个中年男人也在。 他想要和父母单独交谈,在父母复杂担忧的注视中,迟景年喊住了他。 “做个交易吧。”他平静地开口,“我来帮助你们完成你们想要做的事。作为交换,把吱吱还给我。” 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孔映出对方质疑中夹杂着震惊好笑的面孔,好似蛰伏着一只来自深渊的咆哮着的野兽。 两个月后的深秋,他抱着他的男孩,一步步稳稳地迈向迟宅,金黄的落叶在他脚下发出碎裂的声响。 他终究还是带回了他。 这一年,他十五岁。 ======== 柯朔后来说,那一天,他的吱吱在把资料交给他时,提到过遇到问题就来找他。 的确,这是唯一的方法。 迟景年不由自主地俯身亲吻男孩银白的发丝,指尖顺着男孩精致的眉眼下滑—— 吱吱,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呢?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来打扰他们了,父母也变得比男孩沉睡前还忙。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让他感到有些愉悦,难以抑制的凶戾破坏欲也慢慢平静下来, 迟景年扶起已经渐渐褪去稚嫩的男孩,在枕边摸出一把半透明的梳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显露内里的血色纹理。 这把梳子由牛角制成,原先的桃木梳已经被他扔了。 不久前,他从古籍上看到,古时候人们常用桃木做梳是为了避邪。桃木,亦名仙木,是用途最为广泛的伐邪制鬼材料,古人认定桃树为百鬼所惧。 是不是因为这样,他的吱吱才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呢? 传说血族最喜欢睡在棺材里,于是迟景年定制了一个水晶棺材,像琉璃一样华美精巧,空间宽敞。 等吱吱醒过来看到,会不会很喜欢?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不曾在乎时间的流逝。在这片沉寂的空间里,他慢慢地为他的男孩梳着银白的发,只觉得心底一片平静安稳。 他俯身贴在男孩脸侧,呢喃般自言自语:“吱吱,你什么时候醒呢?” 如果不愿意苏醒,那么,或许一直睡下去也不错。 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他怀里。 这一年,他十六岁。 ========= 迟景年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弥漫着蛊惑人心的香气,勾得人心甘情愿沉醉其中,数不尽的美妙旖旎,朦胧香艳,秾丽缱绻。 没有尽头的喘息,贪婪不知足的碰撞,疯狂的探索深入。 在那氤氲的旖旎雾气中,他看清了对方勾魂夺魄的眉眼。 熟悉到让人心悸。 他猛地恍然了那曾经懵懂的一切。 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为他的吱吱沐浴,喂食,换衣服,甚至仅仅只是安静拥抱着的时候,经常的,他开始突然停下所有动作,楞楞地看着对方出神,脑海里一片轰鸣,唯有某种找不到出口的冲动在心底愈演愈烈,就如同那愈发深不见底的无尽欲壑。 他开始胡思乱想。 于是,他再也做不到心无旁骛。 绮丽的梦境还在继续,连绵不绝的,他阻止不了它,也不想阻止。 只有在梦里,他的吱吱才会睁开眼。 只有在梦里,他的吱吱才会和原来一样,那般散漫惑人地笑。 只有在梦里,他的吱吱才会对他的动作有所反应,毫无间隙地亲密相贴。 只有在梦里。 他比原来更喜欢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了,躺在幽闭安宁的琉璃棺内,紧紧锁在怀里的是极端契合的少年,那甜美幽凉的隐隐香气似是连结了梦境与现实,从未知的地方缓缓蔓延,悄无声息地吞噬遍全身,却温柔得让人不愿抵抗分毫。 但愿,长眠不复醒。 这一年,他十七岁。 作者有话要说:  补了一点点^_^ 年年的黑化总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自然,因为他随时准备着。 毕竟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喂 第86章 现状 黎稚苏醒的事他们谁都没有通知,然而沈云茹和迟康栩还是第二天早上就从世界的另一端赶了回来, 风尘仆仆, 面色是一晚没睡的疲惫黯淡,但却在看清黎稚的一瞬间神情一清, 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心上一块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重石。 二人一到, 确定黎稚醒后并未有什么不适,行动自如后, 便立刻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去了医院做检查。 虽然当初没有检查出沉睡的原因, 但毕竟医院的权威性无可非议,沈云茹和迟康栩显然觉得得到检查报告后更能让他们放心。 使了些手段加快分析和出具报告的速度, 当天下午准备回去的时候, 他们虽然还没拿到所有详细的报告, 但大致的情况却已经可以看出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托着老花镜, 在三双灼灼目光的注视中淡定自若地翻阅着手中的A4纸,沉吟了片刻。 沈云茹紧捏着身侧的水蓝皮包, 不自觉地拧了眉,像是即将面临一场残酷的审判:“徐医生,我们家小稚的情况……如何?” “很奇特的病症。”徐医生终于放下病历,慢条斯理地下了结论, 他略带新奇地瞥了眼拥有褐色狭长眼眸的少年,眼神里充满了科研人士在自己的领域惯有的研究欲,“这孩子身体很好,或者说, 比一般人好得多,就是有点贫血。从这些数据来看,病人发病时与苏醒后的身体状况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硬要找出一个的话……现在新陈代谢的速度略快一些?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症,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 被众人不约而同压在唯一一把空椅上的黎稚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笑意盈盈的听到这儿都面色不改,活像对方正在试图争取的小白鼠不是他一样。 倒是两个家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迟景年更是本能的上前挡住徐医生那无端让他不喜的眼神。 迟康栩状似不经意地往前跨出一步,顺势搭住迟景年的肩膀以作安抚,笑容温和,言辞官方:“我们了解徐医生的意思,但徐医生也知道小稚现在的状况,我们做家长的现在确实不敢冒半点风险,万一出了什么事呢,徐医生也是为人父母的,想必能理解我们的担忧。当然,在其他方面,我们迟家非常愿意支持国内的医学研究,徐医生大约也听闻过迟家在众多科学领域的长期投资,这正代表了迟氏坚定不移持之以恒地支持国家科学发展的态度。我们衷心祝愿伟大的医学研究成果能够早日出现,造福广大人民群众。” 这入情入理弯来弯去的委婉拒绝徐医生当然听懂了,他嘴角微抽着扫了他们一眼:“谢谢迟家主对国家科学事业的关心和支持,能把偌大的迟家管理的如此出色,迟家主果真不愧外界的盛赞。” 迟康栩谦虚一笑:“担不起这样的夸奖。” “看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徐医生,你可不能再夸了,再夸这家伙估计就得喘上了。”沈云茹轻笑着埋怨,没有眼神交流却默契地和迟康栩一唱一和,轻轻巧巧带过了这个话题,“徐医生,小稚睡了这么久,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徐医生也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他本就只是见猎心喜,既然人家父母不同意便也罢了……省得被带进沟里去:“后遗症暂时还没有发现,就我看来,病人如今的身体素质比常人还要超出许多,不过还要注意日常不能受到太大的刺激,毕竟我们还没有发现病因是什么,难保会出现什么意外。” 听到这里,沈云茹和迟康栩先前的喜悦也散去一些,两人对视一眼,余光朝两个孩子瞥去,却不想这两个一个死命黏一个毫不留情拍玩耍得不亦说乎的,倒是一个赛一个淡定。 话说回来,似乎从这次见到以来,这两个就一直是这样,自顾自的黏在一起,就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徐医生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嘴角又是一个抽搐:“那个……”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没什么表情的,也是你们儿子?” 迟康栩很理解他的心情,每次看到自家两个孩子黏黏糊糊,特别是某人死不放手大型犬一样的德行,他也会觉得相当十分之辣眼睛,要是这两个里面有一个是姑娘,他肯定毫不犹豫地把人打包送去教堂了。 徐医生:“还有贫血这个问题,我怀疑病因或许和这个有关,当然这只是个人猜测,科学依据不足,不过我建议你们还是最好还是对这个问题重视起来。” “好的。”沈云茹微笑颔首,点到一半她顿了顿,忽然言笑晏晏地转眸,“年年听到医生的话了吗?你们天天待在一起拆都拆不开的,以后可要好好照顾小稚才行。” 她的语气平稳自然,乍听一切如常,敏锐如黎稚却能察觉到声线的细微颤抖。 像是在强忍着内心的忐忑一般,甚至还夹杂着些微恐惧。 她在怕什么?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迟景年吗? 这显然匪夷所思。 黎稚眯了眯眼,突然意识到了沈云茹和迟康栩对待迟景年态度的诡异之处。从迟宅到医院,一路上两人对他们一直都非常关怀备至,那措辞和态度甚至是把他们当做玻璃做的娃娃了,生怕一不小心就整个支离破碎。 如果对他这算情理之中的话,那么用小心过头的态度来面对迟景年…… 迟景年耳朵一动,顿时停下骚扰的动作,仿佛立生死状般一脸郑重地应声。 沈云茹睫毛一颤,旋即柔声若无其事道:“承诺一出口,便不能再收回了。”看儿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她便开始补充一些日常护理要注意的细节,时不时礼貌询问医生的专业意见。 迟景年专心致志地听着,时不时应声。他的记忆力非常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把医生和沈云茹的话都分析整合完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剩下真正有用的存入脑中。 接收这么多琐碎冗杂的信息,迟景年的脸上不但没有疲惫,反而隐隐浮现出丝丝莫名的雀跃。 沈云茹口中滔滔不绝地嘱咐着,余光时刻注意着迟景年的变化。见此,她突然喉头一梗,口中再也蹦不出一个字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儿子如此平和地交流过了。 一个无论如何都喊不醒的人,他甚至几乎彻底隔绝了来自外界的任何信息,他们的哭泣呐喊激不起他心底的丝毫涟漪。 她对此束手无策。 她最终懦弱地选择逃避。 直到现在。 沈云茹的蓦然消声让迟景年抬眸看过来,眼里似乎有些疑惑。肩上搭上一只温热的大手,沈云茹仰头,她的丈夫正垂眸与她四目相对,温和的目光中是浓浓的暖意。 她一愣,低头浅浅一笑,再抬眼的时候,心内竟是难得的安宁。 迟康栩的视线缓缓扫过诊断室,仪器运作发出轻微声响,母子俩又开始交谈,徐医生在一边详细指导,时不时黎稚也会回答几句,气氛一时难得的轻松愉快。 他放松下身体,背后有些凉,但心情却是释然。 他们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两个孩子一个毫无声息,一个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模样了。 幸好,一切都将过去。 ======== 迟康栩和沈云茹这次回来,谁也没打算很快离开,在家里对两人嘘寒问暖了许久,直到一周多后,才在电话的狂轰乱炸下,一步一回头,满心担忧地离开了。 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雷天佑和任星舟就上门了,倒是正好错开。 他们出现的时候,黎稚正大爷一样瘫在沙发上,迟景年不情不愿地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蹲在他面前,小媳妇似的把切成小块的水果喂到他嘴边,殷勤得让人不忍直视。 但雷天佑进门的瞬间,注意到的却不是这辣眼睛的一幕。 他一屁股坐在黎稚对面,脑门还贴着一块白纱布,出丧似的一脸霉气,但因为长得好,倒也不显得狼狈。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对面的少年,脱口而出:“怎么睡了六年还有整容的作用?效果这么好,那些女人知道了岂不是得疯?” 这是他的真心话,虽然小孩子长开以后长相确实会发生很大变化,但也没黎稚的那么夸张,六年前光看外表还是一只软萌可爱傻白甜的小崽子,还是装着圆滚滚的猫眼会撒娇的那种,六年后头发眼睛调了个色居然就成了个妖孽,而且还是那种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人的,换个衣服说是刚化形的九尾狐狸专门吃人心脏的估计都有人信。 如果不是深知能让迟景年这么对待的人从头到尾也就这么一个,雷天佑完全无法相信面前这个人居然就是黎稚! “倒是没想到你还关注整容事业的发展。”黎稚咬下被递到嘴边的苹果丁,凉凉地扫了眼雷天佑额角,“如果有兴趣除疤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尽早去,毕竟脑袋上缺了个口……”他故作沉吟,“会比较容易进水。” 任星舟噗嗤一乐,带笑的眼睛把所有人都囊括进去。 “这是咒我呢?”雷天佑眼睛一翻,刻意绕开了那个伤口的来历,一脸愤愤地撇了撇嘴,“我们逃课来看你容易吗,不知感恩是会被雷劈的。” 说来也巧,黎稚当初初至帝都的时候,是六年级上学期将将过半,他这次醒过来,也是上学期将将过半。照理说,除了黎稚,另外三个今天都该待在学校才对。 “逃课。”黎稚优哉游哉地重复了一遍,轻笑,“怎么,高三闲到这种地步?你们这么明目张胆地过来,白麋竟然没派人把你们拎回去?” “白麋可没那么死板,只要达到一定的条件,无所谓学生去不去上课,自由得很。”雷天佑摆摆手,“更何况,学校里也没什么好去的。年级越高,白麋招生的范围就越广,一群特招生把学校弄得乌烟瘴气的,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他撇下嘴,一脸不屑。 听起来似乎挺有趣的? 黎稚抬眸看向任星舟,任星舟想了想,还是赞成了雷天佑的说辞。 他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虽然也不完全像阿佑说的那样,但确实比以前乱了很多,也确实多了些……”他的表情诡异地扭曲了下,“奇奇怪怪的人。等你回学校,说不定会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茶几上的水果丁已经喂完了,迟景年去厨房取了水果和一把水果刀,又忠心耿耿地蹲回远处开始削水果。看得出他的刀工很出色,刀下的苹果皮一气呵成直垂到地面,没有丝毫断裂。 雕琢着青花的水果盘中,在他们的谈话间已经被装入了芒果、香蕉、火龙果等,五颜六色的果丁鲜嫩多汁,看得人嘴里不禁分泌出大量唾液。 雷天佑看得眼馋,伸手试图抢食,却眨眼间被逼近的锋利刀尖逼退了。 “要吃自己去厨房拿,这些不是给你的。”迟景年说着还不忘把果盘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做完这一切,迟大狗扭头看向他的少年,闪亮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在邀功,可惜黎稚不过瞥了他一眼就眼神死地偏开了视线,迟大狗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 任星舟默默地皱了皱眉,有些茫然。 不同于神经粗的雷天佑,任星舟公司管理久了,自我感觉敏锐度都不知不觉提高了不少。从进门开始,他就在下意识地观察对面两人,看得久了,他总觉得这黎稚和迟景年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 任星舟和沈云茹迟康栩的关注点不同,看到两个小辈待在一起,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家长通常不会想太多。但作为两人共同的朋友,任星舟则会更多地关注他们相处的细节。 相比以前,虽然现在还是照旧地黏在一起,但两人的相处模式显然有了细微的变化。 例如六年前,迟景年虽然同样是坚持不懈地献殷勤,但现在的脸皮却显然更厚实了,献殷勤的范围也更加面面俱到,活像是试图把人养废养肥了一口吞掉一样;而黎稚,虽然同样是一天三顿地嫌弃迟景年,六年前却几乎从来不曾拒绝对方的靠近,黏在一起那是真的黏在一起,但现在…… 任星舟默默地看着黎稚再次把迟景年糊出一米远,迟景年毫不反抗地原地滚了一圈再次凑了回去,不知该作何反应。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甚至比起以前,黎稚和迟景年之间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却更为坚韧炽热的羁绊。他还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这样的变化,却莫名让他有点心神不定。 任星舟托着下巴摆出思想者的姿势,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头,茶几边,雷天佑悻悻地收回爪子。 “嘁,幼稚。”他冷漠地斜睨了眼对面,“真当老子稀罕你家水果吗?水淋淋的一看就不好吃,呵呵。”他甚至气得不自觉地用了周永泽通常用来冷嘲热讽的呵呵作为结尾。 虽然这么说着,但没过一会儿,他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厨房,一脸满足地捧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就对上了三双神色莫测的眸子。 “……”雷天佑,雷天佑神色一变,顿时一脸正气,“我去厨房帮沈阿姨检查了下,真亏你家冰箱能塞下这么多水果,我怕你们吃不完浪费,虽然没有胃口,但还是决定大发善心地帮你们解决掉一些。”他说着拎出一把香蕉,潇洒地扔进任星舟怀里,“让你看着我吃实在太不好意思,这是给你的,作为兄弟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但如果你一定要的话,我……” 他自己一个人就演完了一出话剧。 任星舟嘴角一抽,剥出一根香蕉就起身塞进了雷天佑嘴里,对那双瞪大的眼微微一笑:“真是谢谢了,闭嘴吃东西吧。” 雷天佑:“……” 于是四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周永泽。 刚安静没多久的雷天佑一听到周永泽的名字就开了嘲讽:“他?听说周大少爷现在准备从政呢,全家都是当兵的就出了他这个奇葩。为了这,说是等大学毕业如果淘淘还没上市,他就把股份都交到我们手上,大方的不行。至于现在,估计是在学校学生会里努力奋斗呢,学生会会长,可真是个天大的官儿,手下一帮子漂亮的小学弟小学妹,忙得脚都不沾地了。” 众人:“……” 黎稚兴味盎然地一挑眉:“雷天佑,你刚才去里面的时候是不是把什么东西打翻了?” 雷天佑一懵:“什么?” 迟景年反应飞快地解答:“一股子酸味。”话毕立刻扭头邀功,然后照旧被无视到底。 任星舟一眨眼就懂了,机智地先咽下嘴里的香蕉,确定不会被呛到后登时释放自我狂笑起来。 “哈哈哈”的魔音响在耳畔,一脸迷茫的雷天佑突然恍然大悟,浓眉一拧,面上不明原因地浮现两坨红晕,估计是气的:“喂!你们……” “倒是没想到阿佑这么了解我。”雷天佑刚说了开头,带笑的磁性嗓音突然在他脑后响起,光听声音就能脑补出一个优雅矜贵的男人,可惜在雷天佑眼里这人就没有不装逼的时候。 雷天佑的脑袋被吓得几乎扭过去一百八十度,周永泽正俯身支在沙发靠背上,那双似乎时刻都饱含深情的眸子笑意深深,像春风般将他层层包裹。 雷天佑一愣,下一秒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沙发摔下去,这反而让他莫名冷静下来,他眉梢一抬,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反击道:“我也没想到周少这么自作多情。” 周永泽没跟这只炸毛的虎仔纠缠在这个话题上。 他承认自己的恶趣味似乎愈发浓厚了,只要一看到这只皮毛艳丽朝气蓬勃的小虎崽,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去撩拨小虎崽下巴的手。 他抬起上身,绕了个圈信步坐到雷天佑一侧,在对方愈发警惕的视线中抬手,在快要碰上额角白纱的瞬间被躲开了。 “伤口愈合得如何了?” 雷天佑一愣:“好得差不多了,不劳周少费心。” 周永泽像是压根没听到他的冷嘲热讽,沉吟了片刻,道:“看来我的包扎技术还是不错的。” “不错个鬼啊!”雷天佑脸一黑,咆哮道,“老子快痛死了好吗!” 雷天佑吼完就察觉不对,他下意识一扭头,果然,除了一心一意喂苹果的迟景年,另外两人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两双闪烁着趣味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纯洁的看好戏的神采。 黎稚:“所以,可以接着讲下去吗?” 少年轻轻地笑着,褐色的狭长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琥珀般的色泽,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但雷天佑却鬼使神差地视线一偏,下意识追寻恍惚间在眼前划过的一道锐利银光。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度,周永泽优雅淡然的神情突然崩了一瞬,嘴角一抽。 雷天佑刚想拒绝,周永泽却忽然开了口,他保持着笑容与那双同样笑意流转的褐眸四目相对,唇舌间不经意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磨牙声:“不过是一个无趣的故事罢了,硬要描述的话,就是在两周前的一个下雨天,我在路边捡到了一只头破血流满街乱窜的小崽子。” 雷天佑一瞪眼,脱口而出道:“什么小崽子!我那么大!那么大!” ……所以问题是这个吗? 周永泽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很大的小崽子”的脑袋,随意安抚道:“好,很大,我知道了。”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雷天佑的很大,是真的没有说谎。 周永泽知道这个回答无法满足黎稚,于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对了,小稚还不知道吧,这三个,在学校里可称得上万人迷了,很多人追在后面跑,男女都有,岁数越大追的人越多。” 黎稚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光是他,其余人也都竖起了耳朵:“这么受欢迎,怎么没人交女朋友?”成长期后,黎稚的五感敏锐异常,身边的这几人气息清新干净毫无杂质,换言之——这几个都是毫不掺假的大处男。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交女朋友?”周永泽没多想,他轻笑着揶揄道,“在初中部的时候,阿佑和星舟倒是春心荡漾的,可惜那时候淘淘还在创业期,事情多得满天飞,他们根本抽不开身。” 雷天佑黑着脸插话:“结果到了高中部,不知所谓的人一大堆,烦得我们根本不想去学校!” 任星舟无奈地点头,忽然又是一笑,望向黎稚的方向:“你看,为了淘淘我们可是牺牲了我们珍贵的青春,作为淘淘最大的老板,黎稚,你有没有什么表示?” 黎稚眉眼一弯,从善如流:“大家做的不错,这样吧,每个人都发一个大红包怎么样?” 如果是普通职工听到这话估计得心花怒放,然而在场的人却都不是缺钱的主。 雷天佑顿觉无趣地撇开眼:“狡猾。” 任星舟:“对了,黎稚,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黎稚一顿,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如今他刚醒,暂时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周围也没有人提起:“怎么了?” 雷天佑凑过来,一脸幸灾乐祸:“学校里,有个迟景年的追求者,非常强势霸道,嚣张跋扈,偏偏家里还有权有势,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接近她的目标。”他托着下巴,像模像样地上下扫了眼两人,“照你和迟景年这样子,信不信只要一出现在学校里,那个人很快就会杀到你面前来警告你。” 迟景年耳朵一竖,立刻向黎稚表忠心:“我不认识她。” 这倒是真的,这六年来他浑浑噩噩的,根本不曾在意在他面前来来去去的人。 黎稚依旧没搭理他,或者说,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搭理他。 雷天佑三人聊得越来越起劲,直到傍晚,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 黎稚醒来后一周,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来电。 首先是孙亚从和赵戚时,他们在确认黎稚如今的情况后,向他汇报了现在两人各自的发展情况。 孙亚从确实在医药行业有独特的天赋,再加上被众人交口称誉的奇迹般的药效,六年过去,百草堂的口碑和销量早已位于业界前列,分店也几乎开遍了华国大地,在黎稚所在的帝都,百草堂便有三家店面。甚至,孙亚从最近正打算向海外进军。真正好的东西,无论进入哪个国度,哪种文明,哪种观念,都不会让人为它的前景发愁。 相比于百草堂在光明下飞速发展,黑焰堂的扩张则显得极为隐蔽且鲜为人知。 由于黎稚禁止黑焰堂进行某些黑色交易,赛叔建议赵戚时把黑焰堂的资金来源转为符合法律规章的收入,也就是把黑焰堂洗白,这并不难,因为黑焰堂原本的规模太小,还根本没有机会沾染一些肮脏的东西。 这原本是黑焰堂的不幸,现在却变成了绝对的幸。 赵戚时虽然基础差,但学习能力很强,他在孙亚从和赛叔的教导下学会了许多有用的东西,并活学活用到了黑焰堂的发展上,到黎稚苏醒,黑焰堂旗下的酒吧、饭店、宾馆、会所、保全公司等已经扩散到了帝都。 他甚至举一反三,在得知网上购物这个概念后,立刻抓紧时机成立了汇达物流公司,虽然不是国内第一家物流公司,却是第一个与淘淘签订了合作协议的物流企业,顺着淘淘的东风,汇达物流很快就成为了业界遥遥领先的领头羊。 物流公司大了,从事物流的员工大多具备什么特征呢?男性,以20-30为主,身体经得起风雨,兼之吃苦耐劳,还有比这更适合被黑焰堂吸收的吗? 于是汇达物流很快成为了黑焰堂吸收堂众的最主要的人力资源库,而黑焰堂背靠汇达,堂众光速增加,势力范围飞速扩大,在少有人注意到的地方,黑焰堂已然成为了一个无法轻易撼动的庞然大物。 而在这其中,孙亚从和周老爷子也帮了他不少忙,黑焰堂的发展如此一帆风顺的背后,一定是因为有人提前处理了那些麻烦。 不过周老爷子插手的结果就是,从此黑焰堂大范围的一举一动都在军部的监视之下了,这对一个黑帮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但黑焰堂却无所谓,因为它本身就没打算伤害国家利益。 甚至赵戚时还与周老爷子达成了协议,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接收军部因伤残等原因退伍的人员,并为他们安排适合的工作,这无疑是双赢的。 除了他们,黎稚还接到了来自林特助、柯朔和政府派来负责主尚相关事宜的中年男人的来电。 无论是谁,他们来电的第一句话,都是问候黎稚的身体状况,确定一切正常后才回接下去说公事。 而这三个人公事的重心,无疑都落到了他沉睡前留下的那堆资料。 作者有话要说:  中年男子:好歹我戏份也不算少,至少给个姓吧?! 简玄-耿直-镜:为low颜值的你翻百家姓不值得。我懒。 咳,你们猜这张窝会不会修修修? 第87章 没节操 当睁开眼,再次感受到腿边那难以言喻, 还带着灼灼热气的硬物时, 虽然远不是第一次,但黎稚还是一瞬间就黑了脸。 倒不是因为羞耻感之类的。 在许多人道听途说来的观念里, 血族不知不觉成了浪荡多情、纵情纵欲的代名词。 所谓无风不起浪,虽不如传闻那般夸张而荤素不忌, 但他们确然是极为纵情的一族,有了情有了欲, 便毫不犹豫地选择放纵。 不是不能控制, 事实上,等级越高的血族, 自制力越是高的常人难以想象, 那是无数时光的千锤百炼, 是近乎腐烂的日积月累。 他们只是不愿。 不愿压抑, 不愿克制。 人类画地为牢的伦常和规则,与血族无关。 他们困在年复一年一成不变的城, 用无止尽的日日夜夜偶遇短暂的快乐,于是那城便成了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是乌鸦盘旋,是枯骨遍地, 是无边坟墓,是晦暗迷失漆黑无光的夜。血族的寿命,漫长到绝望。 于是,他们不排斥情爱, 不压抑情爱。 这比嗑瓜子更消磨时光的玩意儿,是上帝对血族吝啬的给予。 即便,那是朵日出即逝的昙花。 而黎稚,虽不是天生的血族,却已经在某些方面,不知不觉地彻底蜕变成了血族。 如果是在回归现世前,不要说三番四次遇到这种热气膨胀的状况,若是被挑起了火,黎稚甚至很可能在苏醒之初,在浴缸里就无节操地和乘人之危的迟景年滚到了一块儿。 然而,那是在正常状况下。 这个种类的运动,双方缺一不可。而在这种运动里,最尴尬的情况莫过于一方春潮涌动炙热难耐,但另一方却无论如何硬-不-起-来! 黎稚就是后者。 血族有天生的,也有后来转化的,先天情况不一,而受多方面因素影响,血族生殖系统的发育成熟有早有晚,因个体的不同而出现差异。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所有血族都会在进入成熟期之前发育成熟。 而刚进成长期的黎稚……显然还是一颗青涩的小果子,里面的种子还没长好呢。 于是,对面的家伙热情地停不下来,自己的却毫无动静,冷漠如故。 这种强烈的对比,什么都不懂也便罢了,但如果有了些相关的认知——简直就像是在挑衅小爬虫身为雄性的尊严一样! 哪怕是黎稚明知缘由,原本并不如何在意,次数多了,也不由越来越嫌弃对方不看场合到处乱窜的大鸟,连带着看人都不正眼看了。 黎稚承认,因为沉睡前没有通知迟景年——他能猜到对方大致会是什么反应,于是最后什么也没能说——而对他有种莫名的愧疚感…… 但也耐不住着实过于嚣张的某人。 ——一次两次是偶然,每天都来一次那绝对是必然,这家伙敢不敢这么不要脸得明目张胆! 背对朦胧晨光而坐,黎稚垂眸看着睡梦中都不忘孔雀开屏的迟景年,轻嗤了一声。 下一秒,两米多长的纯黑羽翼在背后徐徐舒展开,带着从容不迫的气势,不紧不慢地掩住大片微茫的浮光,不属于人间的威压与美丽并存,在隐隐绰绰的光线中恍然如梦。 羽翼鬼魅般微微一振,还没等气流划破的声浪传入耳中,迟景年已经连人带枕头被一翅膀拍下了地。 成长期,翅膀还未完全长成,飞不高,但拍个人还是足够的。 迟景年闭着眼睛在地毯翻滚了两圈,面朝下静止不动。片刻后,他淡定且习以为常地直起上身,抬头,露出一双幽深的黑眸,正对近在眼前的巨大翅膀。 这双纯黑羽翼的美丽,只有近看才能了解得更为彻底。 浅金的晨光,泼墨般的底色,黢黑的绮丽尾羽,顺着气流轻轻颤动的柔软绒毛,宛如有生命般浮动着的紫青流光,瑰丽得令人目眩神迷,心旌摇曳。 迟景年鬼使神差地抬手,抓住那总挠在心头的翅膀尖,下一秒就觉得手心一空,黎稚反应极快地挪开了羽翼。 迟景年一顿,把手放到身侧,在少年看不到的角度虚握了一下。 既然已经被拍下来,迟景年便干脆在原地盘腿坐下,可怜巴巴地看着黎稚眨眨眼,伸手一指依然精神十足的大鸟,试图让对方看清自己眼中的无辜:“吱吱,难受。” 黎稚坐在床上,顺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垂眸瞥了一眼,登时没好气地震了震翅膀。 他所处的位置高,一低头,由于迟景年的姿势而彻底暴露在视野中的某凸起就这么无遮无拦地撞进眼底,躲都躲不开,辣眼睛的可以。 蓦地,少年眉眼一弯,眼底划过一丝琥珀般的色泽:“难受?” 见对面愈发毫无羞耻心的家伙点了点头,眼睛一闪一闪的,他顿时眉梢一挑,翅膀一伸,像打地鼠一样,狠狠地拍向那奋勇高歌的大鸟。 这一下他是算计着力道下的手,势大力沉,迟景年闷哼着弯下腰,又痛又爽地蜷成了一只虾米。 黎稚冷笑着把翅膀收回体内,赤脚跨向盥洗室,路过迟景年时,脚步一顿,俯身在对方耳边轻轻吐字—— “现在是难受,还是爽?嗯?” 迟景年低着头,没有回答。 等黎稚走出盥洗室,迈向楼下,迟景年才起身,露出一双深不见底,仿若禁锢了万千咆哮着的妖兽的眸子,一步一步,绷紧了下颚走向盥洗室。 少年换下的长袍睡衣静静地躺在衣物栏里,背后有两道狭长的裂痕,那是由于少年展开翅膀而撕裂的。 迟景年悄然无声地注视了片刻,终于还是双手拿起了它,举至面前。他和少年使用的沐浴露是相同的,但鼻前飘过的气息……却与他的完全不同。 迟景年站在浴室中,在迎面而来的水流中合上眼,握着少年的睡衣往下伸去。 疯狂叫嚣着的胀痛被少年的气息层层包裹,终于愿意一点点释放即将决堤的洪流。 在愈发强烈高亢的白光中,他微微抬起眼帘,眼前水气弥漫,世间的一切都被抛于脑后,似真似幻的恍惚中,水声淅淅沥沥,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耳边低喃,眼前是扑面而来的瑰丽羽翼,随之降临的是顺着血液骨髓急窜而上的剧烈颤栗—— 少年已经许久不曾允许他靠近,于是哪怕仅仅是尾翼全然不温柔的触碰,都让他亢奋难耐。 但是不行,现在还不行。 浴室中的人顿住了所有动作,滴答作响的水声中,唯有强自压抑的粗重喘息接连不断地响起,最终重归平静。 “……吱吱。” 有人在寂静中轻轻呢喃。 迟景年收拾好下楼的时候,黎稚已经吃完了早餐。 深色褐眸的少年似笑非笑地在他身上某个部位睨了一眼,鸦羽似的长睫宛若静止的蝴蝶。迟景年顿时背脊一紧,对方却散漫至极地勾了勾唇角,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 迟景年赶忙抓过青姨递过来的食盒,抬步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在码字和看小说中寻求平衡,这是朕最近在严肃思考的一个问题【举起朕的金锅盖】 第88章 主尚 黎稚到主尚的时候,听到消息的一帮子技术宅, 连带柯朔在内, 一改往日的萎靡颓废作息混乱作风,眼睛闪亮亮的, 一大早就拉长了脖子等在门口,在看到人的瞬间登时笑得像片向日葵花田。 西装革履的林特助和中年男人鲍负责人站在前端, 神情严肃,一丝不苟, 精英模样与身后满脸激动的技术宅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却因为彼此之间自然默契的态度而显得极为和谐。 黎稚脚步一顿,瞥了眼这阵仗, 有些啼笑皆非:“全部都出来做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王巨星游街出行。” 林特助和鲍负责人下意识对视一眼, 心照不宣, 无奈地相视一笑。 天王巨星? 在后面那堆缺心眼的技术宅眼里,明星大概向来是无法彼此平等交流外星人一样的存在, 连VB、C语言、J□□A这些小白的东西都不懂的人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而黎稚,六年前他们就已经对那碾压一切深不可测的能力五体投地,而在六年后的现在,在得知这些年把他们折磨得□□如魔似幻却依旧只能弄懂极小部分的资料出自黎大神之手后, 他们早已对其奉若神明,恨不得顶礼膜拜,日常谈起也是一副梦幻的语调。 在他们看来,黎稚可不是什么天王巨星, 那根本就是可望不可即的梦中情人,一生追逐的目标,和明星没有半点可比性,不容亵渎! 然而,就他们这架势,和追星又有什么区别呢,甚至因为手握科技大杀器,在战斗力层面比起脑残粉更杀伤性惊人,否则他们两人也不会天蒙蒙亮就从被窝里被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拉起来了。 在两人默然间,被他们暗暗腹诽脑残粉的技术宅们早已一拥而上簇拥在黎稚周围了,一个个满脸诡异的红晕,不断开合的嘴巴,自我介绍的,表达崇拜的,询问不解的,七嘴八舌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安静。 ——这可是黎大神!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黎稚倒也没感到不耐,毕竟这群人虽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却礼貌地保持在一米外的距离。 听了片刻,黎稚发现这些技术宅们一部分是当初被拉壮丁合作制作数字手机操作系统的,一部分是新来的,剩下的十来个人居然都是跟着鲍负责人从科研机构来的,看这些人熟悉的姿态,也许来主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吱吱。” 慢了一步的迟景年终于赶上来,见状沉声喊道。 说来也怪,在黎稚面前活泼到不行的技术宅们,在迟景年出声后登时像中咒一般下意识嘴巴一闭,面色僵硬地扭头一看,立刻噤若寒蝉,缄口不言。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迟景年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他大步走到黎稚身边,不带任何情绪地扫了眼众技术宅,在把人吓了个够呛后,转瞬间眸光一柔,低声在黎稚耳边不知道说什么。 听着隐隐约约的“早餐”“水果”等字样,众人眼神死地看着印象中总是一身冰冷不近人情的迟景年,内心复杂。 林特助只好站出来:“不如我们进去再说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迟景年试探着往黎稚肩膀上一搭,后者低头凉飕飕地瞥了一眼,这次却没有把他糊开,倒像是懒得折腾了,抬步走进公司。 见状,迟景年眸光一亮,几乎无法控制嘴角的上扬。 柯朔的心情终于从见到大神归来的兴奋中平复,边走边说:“大神,芯片上的内容……”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最初实在一头雾水,后来研究的也慢,虽然过去了六年,但我们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甚至其中很多是因为有了迟少的指点才完成的。”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鲍负责人下意识看向迟景年,清明的眼中闪过些许复杂的神色。 当初这孩子堵住他,他只觉得不自量力。 结果,迟家的这一代,一个赛过一个的妖孽。 走进研发部的时候,黎稚已经对主尚的现状有了一定的了解。 六年过去,光脑研发到了第三代,显示器从台式到液晶,内存从以兆为单位到轻轻松松突破4G,硬盘从2G到500G,屏幕更清晰,运行更流畅,各方面性能都已经把当今市面上所有同类产品远远甩在身后,与之相匹配的,是国际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市场占有率,在国内甚至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这是由于绝对的技术性碾压,而必然形成的产业格局。 如今虽然各国依旧有孜孜不倦试图打破光脑在操作系统领域近乎垄断局面的公司,但那已经无法对主尚产生任何威胁了,而在三年前主尚开始进军手提电脑领域后,更是堵死了不少公司的退路。 在差异如此巨大的技术性垄断情况下,不少公司干脆放弃了在操作系统领域的研究,转而彻底投向了信息产业链的其他广阔天地,唯有原先的几位巨头还在苦苦支撑,然而收效甚微的现状下,几位巨头也在将资本不断转移到其他投资方向。 如此巨额的资本集中投入,其造成的结果就是,软件硬件,生活娱乐工作,各方面的研究成果如同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出来,生生让信息盛世的到来与蔓延加快了整整十年。 当然,这都是以主尚的操作系统为基础的。 OS领域的准入门槛正在无形中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拔高,有人注意到了,但他们无法阻挡。 智能手机东神是主尚在前年发行的,触摸屏,支持手写输入,支持华国三大通信运营商应用的三种3G标准,支持上网,屏幕是延续了主尚一贯的清晰。虽然不是国际第一部智能手机,却是第一部具有触摸屏并且支持中文手写输入的智能手机,这两项纪录足以让东神NO.1载入世界各大发展史。 东神NO.1一经推出,便成了全世界各大高端商务人士的首选。 去年12月31日,东神NO.2发行,同时具备拍照、录影、邮件、音乐、看视频等极为实用功能的二代一出现,网上网下顿时出现了极为热烈的议论热潮,并纷纷对智能手机的未来表示期待。 而东神第三代,则将要在今年的12月31日发行,至今已经研制完毕,只差投入制造了。 林特助注视着翻阅资料的黎稚,补充道:“去年年初起,我们已经完全停止了数字手机领域的研制和运营,把相关资源全数投入进东神的研制。”他低头的瞬间,鼻梁上的镜片不经意间划过一道白光。 简单的来说,就是把公司内不那么重要的部分砍掉,给后面的企业留一口汤喝,省得人被主尚给逼疯做出极端不理智的事来,顺带,也可以借此把公司有限的资源从即将被淘汰的行业中释放出来。 红眼病见不得人好的在哪儿都不缺,为了自己的利益更是没什么不敢做的,哪怕有政府的支持,主尚六年来遭到的莫名打击和阻碍也不少,就市场占有率这点而言,国内如今还未出台《反垄断法》,但在国外,主尚已经接受了数次反垄断执法机构的调查询问,虽然最后也没出什么事,但过程也足够恶心人。 不过公司做达到一定程度,四面八方都会是敌人,你下了就一定有人能上,既然如此,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 作为一名完美的甩手掌柜,黎稚对这完全没有兴趣,他点了点资料,略有点疑惑。 也不知道是不是蝴蝶效应,这个世界的发展要比第一世快得多,若说信息技术方面是因为他……或者再加上一个迟景年所造成的变化,但有些方面的变化却无法说是因为他们,例如国内通讯运营商的结构。在第一世,国内运营商这个时候还在不断地进行重组拆分重组拆分,这几年甚至还出现过最多七家运营商组成的分层竞争格局,而这一世,这时却只剩下了三家,与后世一般无二。 身后有人在为他做按摩,黎稚回神往后一扫,与身后的迟景年四目相对,那家伙面瘫脸依旧,手下献着殷勤,发亮的眸光宛如甩着大尾巴的绿眼狼。 他登时撇开脸,倒是不再纠结,无论如何,他做了这么多,就是因为太过无聊,想让后世那些有趣的东西早日出现而已,如今发展加快,不是正合他意吗? 黎稚食指轻点桌面,唤醒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一脸被雷劈了的众人,骨节优美指尖圆润的瓷白双手让某人的眼睛更绿了些。 “打了这么多电话,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的精神着实让人叹服,说吧,把我喊来到底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明天有更der今天写的不止这些,但镜砸吸取教训,准备存点稿子,不一下子发光了 ps:还是有点头晕,评论等窝周一统一回吧,漏油~(づ ̄ 3 ̄)づ 第89章 高中部 “……”鲍责任人转开视线默默抹了把脸,试图驱赶脑海里让他重新认识了一遍迟家大少的辣眼睛画面, “是这样的, 黎少大约猜到我们已经仔细研究过了您留下的芯片了吧……” 这位中年男人搜肠刮肚讲了半天,无非是希望黎稚能够着手开始研发芯片内的全息技术。也难怪, 在芯片里,最珍贵研究起来也最为艰难的无非就是全息技术了, 一旦突破了全息,发展前景将是无法想象的广阔, 娱乐、购物、医疗、国防, 所有你能想到的领域,全息技术都足以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通过它, 各行各业取得长足且阶段性的进步指日可待。 可以说, 谁率先掌握了全息技术, 谁就预定了未来几百年的世界强国名额。 华国目前只有极少数人看过芯片内的全息技术的框架,每个都是华国的中流砥柱, 看得眼馋的不行,明里暗里给了鲍负责人不少压力。然而他们目前能达到的科研水平就摆在那里,鲍负责人对此也无能为力,六年也没折腾出个所以然来, 得知黎稚苏醒的消息,他差点就喜极而泣了。 鲍负责人把缘由条理清晰地一一讲明,讲得入情入理口干舌燥,差点把自己都讲得感动了, 心想哪怕是个铁人也该有点意动了吧,哪想到一抬头,黎稚先前是什么表情,现在还是什么表情。 那个愈发俊美的少年斜在旋转椅上,身后迟家大少冷着脸为他按摩,手下的动作却奇异的轻柔。少年轻轻鼓掌,曲起白得晃眼的皓腕漫不经心地指向自己,眉眼弯弯,笑颜如花。 但直面那笑容的鲍负责人却直觉那花美则美矣,动人心弦,盛绽时却花心无蕊,虚无一片。 “鲍负责人的说辞感人肺腑,振聋发聩,但可惜了,像我这样生来爱玩物丧志的,大约是注定要辜负这番苦心了。” 他无聊了近八年,光脑出了三代,也该做个游戏来打发打发时间了。 ======== 当清脆的鸟鸣再不闻踪迹,枯萎的枝叶完全从枝头坠落,路上的行人将围巾帽子全套装备,黎稚终于回归了学校,顺带着把逃课逃了不知道多久的迟跟屁虫也带回了白麋。 小王把他们带到学校后就隐到了暗处,黎稚独自去了校长室。 白校长正等着他,见到人便笑得特别慈祥,和蔼得像是诱惑小红帽的狼外婆。 “小稚来坐坐坐,最近感觉如何,身体刚恢复就回学校会不会觉得吃力?哎,怎么不在家里多休息几天,就算热爱学习,也不能罔顾自己的身体……不过,能看到你和年年这样的华国年轻一代,老头子我啊,心里也放下了一块石头。” 黎稚笑眯眯地观赏着白校长一个人的自导自演,最后还撸着胡子摆出一副感慨欣慰的样子,旁若无人的,活像是之前夺命连环来电明里暗里催他回学校的人不是他本人一样。 白校长对外的模样向来心大神经能跑马,这次却催得十万火急,非要他在期末考前回白麋,着实有些反常。 办完手续后,黎稚就跟着闻讯而来的新班主任宇文老师离开了校长室。 就如雷天佑所言,高中部和小学部的氛围是天差地别的。在白麋,年级越高,学生越多,特别是到了晓事年龄的高中部,众多因为各种原因,以特招生名义进入白麋的少男少女已经几乎占据了高中部人数的大半,从小学部的两个班到高中部的八个班,扩大的不仅是占地面积,还有纷繁复杂的思绪。 高三一班,讲台无人坐镇,台下有闲聊攀谈的,安静看书的,玩游戏的,举着化妆镜倒腾脸的,余光瞥向某个方向娇声娇气的,神态各异。 黎稚走进教室的时候,骤然感到了由嘈杂到寂静的突变。各异的视线明里暗里瞥向他,眼中是或淡或深的审视评估。 难得来次学校的任星舟二人笑着冲他颔首,雷天佑那刺头还酷酷地比了个手势。 无视了某道极为灼热的视线,黎稚在台上站定,狭长的褐眸像一汪不知深浅的湖,湖面上安安静静地倒映着台下的众生百态,无波无澜得像是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 “我是黎稚。” 背光的少年如是说,黑发白肤,红唇靡艳,俊美得像个妖。 如此简短的四个字,多数人还在诧异着,高中部才进白麋的学生,多的是恨不得把自己祖宗八代都介绍一遍的,只说名字的却是极少见。但与之相对的,少数人一愣过后,面露恍然,随后神色登时复杂起来。 #论六年前,那个把他们折磨得怀疑人生的别人家孩子#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散发着些微异味的垃圾桶边,骤然听到这个熟悉到心悸的名字,坐在这个最受排挤的位置上的少女猛地抬起了肥厚的双下巴,隐藏在厚厚留海下,被两颊的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讲台上的人。 她的视线在众人瞩目的情况下并不突出,也因此她得以上下打量着台上白得像在发光的少年。 不像,半点不像。 但少年走下了讲台,最终坐在了那人身边的空位上。 所以,没有撞名,没有偶然。 没有人记得她,她被抛在这片独自一人的阴影里,苟延残喘,度秒如年。 她的下唇被咬得泛白,黑框眼镜下,无人知晓她现在的表情。 或许,甚至就连她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片刻后,她低下头,从课桌里掏出一包开封的零食,取出一把,味同嚼蜡般,囫囵吞枣咽下了肚。 ======== 白麋高中部的人都知道,迟大校草同桌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曾经有人试图占据这个位置,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贼心不死的都离开了白麋,剩下的人也暂且收了心思。 而现在,这个被空了六年之久的位置终于等来了它的主人,少数经历了这件事的人知道前因后果,但大部分学生是不明所以的,登时,一大片好奇心旺盛的人被吸引了过来。 一节课而已,下课的时候高一三班班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灼灼的目光,这些人大部分是女生,看年纪从小学部到高中部都有,口中还喊着某些……羞耻的东西。 黎稚:“你们来解释下,白麋四少是什么东西?” 雷天佑立刻撇开脸用后脑勺对着他,摆明了拒绝回答,迟景年勤勤恳恳一声不吭地为他整理课桌,状似未觉。 任星舟一抹脸,神情一言难尽:“两年前,有个偶像剧突然火了,名字叫花样少爷,所以……你懂得吧?” “所以,这就是把你们吓到逃课的原因?” “什么叫这就是!”雷天佑想被刺激了一般猛地一扭头,神情激动,却因为怕被人听见而压低了嗓音,“教室操场什么的也就算了,那都是些什么疯子啊!我也是人!我也要打嗝放屁上厕所的!男厕不是每个坑都有隔板的!你能想象上个厕所门外窗外堵着一堆女孩子,见到你就一脸红晕激动地快昏倒吗?!天啊这是厕所是个人空间不是什么演唱会!更可怕的是,她们看就算了还要拍照!拍照就算了居然还要互相传!万一要是有次我忘了拉裤链……天啊,这群人里面可是有小学部的!我不想去少管所旅游!”看雷天佑的表情,没人会怀疑他快疯了。 “……”黎稚难得有点同情他了,帮他转开话题,“所以四少是指?” 他这个问题没有压低声音,周围靠的近的人都听得清。 一个甜美的女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自然是指周少、雷少、任少,还有……迟哥哥,除了他们,还有谁配得上白麋四少呢?”一个少女从人群里走出来,棕发卷曲,眉眼精致,琼鼻粉唇,身着中长公主裙,蕾丝泡泡袖,浓密的羽睫忽闪着,可爱的像个洋娃娃。 看到来人,任星舟微一蹙眉,压低嗓音在黎稚耳边道:“这就是那个,对迟景年死缠烂打了三年的女人,甘妮妮。” 这个在雷天佑口中强势霸道,嚣张跋扈的少女眸光如水,含羞带怯,若有似无地扫了眼迟木头,见后者始终没反应,只好委屈地低下了头。 收拾好失落的心情抬眸,甘妮妮的目光依旧干净而柔软,像是一只纯白的小羊羔,略带好奇地面对着自己抱有好感的人类:“哥哥是谁呢?迟哥哥同桌的位置,我觊觎了好久都没敢坐过一次。”她吸了吸鼻子,满眼控诉地望向黎稚,“没想到,现在被哥哥抢走啦!” 洋娃娃似的少女眼圈微红,像是小姑娘对着亲密的人撒娇,可怜又可爱,让人心头软成一片,恨不得把自己手中的一切都拱手相让,只为使这个可爱的姑娘展露笑颜。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校园暴力吧,镜砸那会儿其实真的没感觉,虽然镜砸性格比较独,朋友不多,都是泛泛,但或许是长了张高冷脸,所有校园暴力都避着镜砸走,别说经历了,看都没看到过,因此一直以为天下太平呢。 后来到了同学会,不经意听了一耳朵那会儿的事,才发现原来周围就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宝贝儿们可以想象镜砸当时的懵逼脸【摊手】 第90章 懦夫 由于在人前对迟家大少从未掩饰的追求,以及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 甘妮妮此人在白麋多少也算个风云人物, 她在八卦在,为学生茶余饭后消磨闲暇时光提供了不少素材。 众人对她的感官很复杂, 虽然也有对她两面三刀的行为看不过眼的,但既然当事人缄口不语, 他们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 不过,虽然不管, 但八卦还是没人会错过的。 从甘妮妮一步步娇娇俏俏地出现在视野中的那一刻起, 众人心神电转,里里外外的人群渐渐默契地闭了嘴, 到她红着眼眶委委屈屈地控诉完, 迟景年、黎稚、甘妮妮、两男一女这几个关键词已经让周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黎稚意味不明地弯了弯眉眼, 顶着四面八方各异的视线, 处之泰然,含着笑意低声念:“甘, 妮妮。” 尾音沙哑婉转,那三个字似是被温柔的唇舌细细咀嚼流连,随后缠绵着不舍缓缓吐露,一字一字都仿佛带着无比的珍视和甘甜。 甘妮妮只觉得一阵电流忽然从背脊窜起, 惊得她神情一滞,连该摆出什么表情都忘了。 从一落地,从未有人如此认真地喊过她的名,仿佛她就是那不可替代的独一无二。这种被珍视珍爱的感觉无用至极, 所以向来被她弃如敝履,哪知骤然一触,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知道那是假的,那是错觉。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她好,没有人。 但哪怕是假的…… 甘妮妮怔楞地与那双带笑的褐眸四目相对,向来被她自恃清醒理智的大脑闪过片刻的混乱。 见此,迟景年瞳孔骤然一深,板着张面无表情的脸,毫不犹豫地打破两人的对视,冷声道:“不要到处喊哥哥,迟家和甘家没有姻亲关系。” 直面冷气的甘妮妮被冻得神志一清,登时心底一沉。 倒不是因为被心上人落了面子,她只是猛然察觉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也不知道被人看到了多少。 电光火石间,她柳眉一蹙,眸中泪光点点,贝齿紧咬下唇,棕发从脸侧滑落,面色苍白,被吓到的洋娃娃本能地靠向自己觉得亲近的人,半是撒娇半是委屈道:“哥哥,我不是……” 迟景年没有说不要叫谁哥哥,甘妮妮下意识地认为是指他自己,于是自作聪明地找了黎稚,谁知这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不要到处喊哥哥。”迟景年冷着脸,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没有资格,喊他哥哥。” 迟景年越长大,周身的气势便越冰冷慑人,一眼望去直让人冷进骨子里,那威压是排他的,是拒人千里漠视众生的。 但看到这一幕,这些人第一次发现,迟景年的冷,也同样可以是咄咄逼人步步紧逼,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的。 甘妮妮惊诧地抬眸,猝不及防撞上迟景年的眸,这才发现一双眼睛竟能黑得那样可怖。 场面一时寂静。 甘妮妮表情有些微扭曲,她粉唇开合:“我……”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对着黎稚喊哥哥的。”雷天佑嗤笑了声,打断了甘妮妮再次想要出口的话。 此时除了黎稚,大约也就雷天佑最正常了。他和亲爹后妈弟弟硬碰了十几年,早就练就了广阔坚硬的神经和粗糙抗压的心脏。 他随意地扫了眼,自以为明白了迟景年为何动怒。 “哦,差点忘了,你是高一才进的白麋,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雷天佑了然地勾了勾唇角,那轻蔑的弧度刺得甘妮妮下意识皱了皱眉。 周围的学生大多面露不解,却也有人恍然大悟,虽然过去了六年,但黎稚是近年来唯一一个连跳两级的人,当时也在白麋轰动一时,稍作回忆便会有印象。 甘妮妮听着周围的议论纷纷,越来越维持不住面上的神色。 白麋跳级测试的难度她很清楚,三年前为了迟景年,她顺着甘家的意思半推半就地参加了跳级测试,那时候她才刚回帝都,知识储备远远不足,被甘家请来的家教填鸭式生不如死地灌输了一年多才勉强过了考试,成功跳了一级。 她的努力是有回报的。与同年级的学生相差一年的年龄,让她很容易就能得到他人下意识的退让,随口喊哥哥的习惯就是因为这养成的。 哥哥喊了三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撞上铁板。 她惊疑不定地望向不知何时起已然作壁上观的少年,眉眼秾丽,眸光透着捉摸不定的笑意,身形颀长,坐姿懒散背脊却是挺直,隔着衣服都能发觉骨骼的挺拔优美。 ——这究竟哪里看得出来他年纪小了?! 她顿时对跳级的说法怀疑起来。然而周围的人言之凿凿,雷天佑显然无法转瞬间就买通这么多人。她心里清楚,雷天佑说谎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她心思一动,干脆嘴唇一嘟眼眶一红,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洋娃娃眼泪汪汪地望向黎稚,磕磕巴巴地道歉:“黎,黎弟弟,对不起,你,你看起来……我以为你比我大,没注意就喊了哥哥……真的对不起……” 其实没人懂她道歉的点在那里,然而她那委屈的样子却像是小女孩被欺负狠了。 人群中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冲到他们面前,手一伸把哭得可怜兮兮的洋娃娃挡到身后,眼中怒火燃烧,仿佛不忿到了极点。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能力再大也是一群懦夫!”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个小时写了这么一点,窝的内心也是崩溃的,鬼知道为啥一个白莲花窝还给她安排性格多面性,简直作死啊 第91章 小姑娘 甘妮妮此人最擅长看碟下菜,对着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脸, 偏偏还切换地不漏痕迹, 自然无比。如此三年下来, 虽然人人都知道她对迟家大少的死缠烂打, 痴恋不休, 身边的护花使者却只多不少。 跳出来的少年名为从子逸, 从家二子,有能力出众的从家老大顶在上面,从家上下对次子难免就多有纵容,颇为宠溺。从子逸从小便展现出了在钢琴上的天赋, 后拜在殿堂级钢琴家珀西门下,现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天才。 身形挺秀的少年直挺挺地单手拦在他们面前, 手指白皙修长, 哪怕生着气,神情也是清高矜傲的, 一副不屑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模样。 然而, 在众人眼中, 却只是一个好命被保护在象牙塔内, 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王子罢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从子逸明显对迟景年和黎稚的敌意最浓,前者是情敌, 后者却惹哭了他想保护的花。 迟景年默默整理的动作一顿,对着他倒是无所谓,但对着黎稚, 他心心念念小心翼翼一点一滴看着护着长大的少年,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哪怕只是可能性都不行。 迟景年冷着脸,刚想开口,却没想到被人抢先一步。 雷天佑上前一步,不屑地勾了勾唇:“欺负?我们是骂她了还是打她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嘴巴一张,红口白牙就想污蔑人?平白往人身上泼脏水,世上哪有这么轻易的事。”他轻蔑地哼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火力全开,“老子也是不懂你的逻辑,能力和懦夫之间有半毛线的关系吗?能力?嗤,我告诉你,老子这些年拼死拼活的,为的就是收拾干净挡在面前恬不知耻的所有杂碎。至于那些杂碎是男的还是女的,老子半点不关心。” 这宣言太直白了,围观的人都不是傻的,一听就面露微妙。 任星舟有点小无奈,然而正在兴头上的家伙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神色,也或许注意到了,但不在意。 雷天佑看着面前的“痴男怨女”,表情愈加嘲讽:“从老二,你想保护这个女人对吧?可惜你弱,你保护不了她,所以你指责别人比你强。行!对极了!这逻辑没毛病。” “不过在指责别人之前,你最好回头看一眼,可别到了最后,蠢得连自己想保护的人的真面目都不知道。” 雷天佑气势太强,从子逸差点真的回头去看,反应过来登时涨红了脸,也不知是羞恼还是愤怒,哑口无言。 战斗力实在太弱了。 甘妮妮弱柳扶风般娇娇怯怯地躲在后面,余光瞥了眼身前从子逸微颤的胳膊,心底闪过一丝失望和嘲讽。 雷天佑把人讽刺了个透彻,神清气爽,坐在桌子上心情愉悦地吹了个口哨,要是被雷父看到大概又要骂没有教养,不过谁管他呢。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场面一时相当尴尬。 低缓独特的铃声恰好在此时响起。 黎稚看戏看的心情不错,听到铃声没怎么注意就接了电话。 “黎少啊,我们研究了很久,最终一致觉得全息技术对未来的影响……哎黎少!先别挂电话!嘟——嘟——” 黎稚微笑着,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挂了电话。 再抬头,从子逸和甘妮妮不知何时一起消失了,围观的人见闹剧结束也渐渐散去。 迟景年不动声色:“谁打来的?” 黎稚:“骚扰电话。” 迟景年了然,课桌整理完了,他低头继续帮他的吱吱取出下节数学课需要用到的东西。 雷天佑和任星舟听他们打哑谜,好奇地抓耳挠腮:“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黎稚转眸看向雷天佑,戏谑道,“说吧,甘妮妮是不是哪里惹过你?虽然你个刺儿头针对过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但对她,你那就是针对乘以二,人小姑娘也是可怜,被你怼的拧了这么多次大腿,眼圈红来红去,再来次大概就真哭了。” 他可还记得先前雷天佑对甘妮妮的评价的,再加上今天的情况,似乎只要牵扯到甘妮妮,雷天佑的爆点就会被很轻易地戳到,然后爆发超强战斗力,毒液四溅。 看刚才,甘妮妮估计本来是想来探探他,结果仇恨值被雷天佑给拉稳了,到最后反而他这个正主被落在边上了。 任星舟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望向雷天佑。 “单纯看她不顺眼,这种假惺惺的女人……”雷天佑皱了皱眉,表情恶心地像是被迫闻到恶臭的下水沟,“别提她了,快说说,刚才那是谁?我好像听到了全息技术这四个字对吧?是不是有好玩的……” 雷天佑挤眉弄眼地越凑越近,一张英气俊朗的脸扭曲的极为猥琐,就在快贴上黎稚的一瞬间,一本天外飞书从旁窜出。 “嗷好痛——迟景年!你干什么!” “少说废话。”迟景年一脸冷漠,“快上课了。” ======== 从子逸拉着甘妮妮一路疾走,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才停下。 他一扭头就看到了正无声哽咽的甘妮妮,咬着下唇,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眼角晶莹的泪珠看得他心尖抽痛。 情不自禁的,从子逸一把把少女拉进了自己怀里。 “那迟景年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作践自己?妮妮,你刚才被那几个人这么欺负,你看迟景年的反应,他有半点关心你吗,那家伙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一点都没有!” “妮妮,三年了!何苦呢,你何苦把自己吊死在这么一根死树上!” 甘妮妮浑身抑制不住似的颤抖着,藏在少年怀里的小脸却早收了悲意,面无表情的模样有种诡异的平静。 ——何苦呢?是啊,何苦呢。 ——要是把你们捆在一块儿能赶得上迟家大少一根手指头,她也没必要吊死在那儿了。 这么想着,手上却狠狠地推开了从子逸的胸膛,拒绝了他的安慰,脚下还因为反作用力踉跄了两步。 “不许你这么说迟哥哥!”在少年猝不及防之际,洋娃娃似的少女抬起通红的眼,神情固执,眼里毫不掩饰燃烧的怒火,“迟哥哥没有错,他只是还不喜欢我而已。但是,但是我喜欢迟哥哥!这辈子我只喜欢迟哥哥一个人!”少女的眼里忽然又泛起水光,她哽咽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我绝对,绝对不会放弃的,迟哥哥,迟哥哥他以后一定也会喜欢我的!” 甘妮妮为爱痴狂的模样让从子逸心底发涩。 认识这个女孩以后,他才知道人们口中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如此璀璨夺目,而又纯洁无暇,可惜,女孩如此疯狂爱着的人却不是他。 他上前一步,再次把少女拉进怀里,感受到少女的挣扎逐渐减弱,心底酸涩与甜美交织,不经意间鼻腔涌上一股酸意:“对,对,他……一定会喜欢你的,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他宣誓一般地说着,一下一下抚摸着少女柔软的发,“不过,在那之前,妮妮不要做傻事了好吗?你还小,很多东西都不懂,你不能误入歧途做出无可挽回的事,那会毁了你的一生。” “让从哥哥帮你好不好,从哥哥可能没办法帮你追到他,但从哥哥可以付出一切,努力保护你,让你开心。” 过了良久,少女慢慢搭住他的腰,像只温顺无害的小动物,把脸深深埋在少年怀里的脸,轻轻的,上下晃了晃脑袋瓜子。 ======== 甘妮妮垂着脑袋回到教室的时候,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她红肿的眼眶和周身消沉的气息。 数学老师单手拎着试卷走进来的时候,余光扫到鸵鸟似的趴在桌面的甘妮妮。他神情不变,习惯性地托了下眼睛,表情一丝不苟,严肃得让人心生畏惧。 “上周随堂测的成绩出来了,没有上交试卷的有九位,加上返校的新同学,这次共有十位同学没有成绩,请这十位同学做好被抽问的准备。” 这也是惯例了,在白麋,所有老师都不会强制要求学生去做什么,但前提是,你必须保证你已经学会并掌握了知识点,而课堂抽问就是老师监测学生学习情况的常用手段之一。 牌大经常十天半个月看不到人影的“F3”自然是没有成绩的,和黎稚一样是被数学老师抽问的对象。 敢不交试卷的学生大多是有真材实料的。 学神迟景年和学霸任星舟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数学老师只例行各自问了一个问题就放过了他们。黎稚情况特殊,已经暗暗被校长叮嘱过的数学老师面无表情地点了五六次名后,才对黎稚点了点头,表示过关。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两人没有到校,其余所有人都过了关,最后终于到了雷天佑这道大餐。 雷天佑自从看到那卷试卷起就拧巴了脸,内心简直是哔了狗的,要是知道今天还有这茬,他肯定绕着白麋大门走。 他和另外两个不一样,迟景年和任星舟学习轻轻松松,而他学习那窍从小就大门紧闭,窄小的窗只够他脱离文盲行列,就连免课的特权,凭借的都是剑走偏锋靠身体硬吃硬拿的全国体育奖项。 至于现在,只能祈祷数学老师好心放他一码了。 数学老师看了他一眼,如他所愿抽了题简单的。雷天佑眼睛一亮,应对如流地答完后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吐完这口气—— “雷天佑,请你再回答一下这题……” “……”向周围三人寻求答案无果,雷天佑表情麻木地起身,已然看到了自己不久后的未来。 果然—— “既然如此,雷天佑请自行站到后排听课吧。” 这也是惯例了。 老师抽问时,如果答上了,那自然一切都好办;如果答不上……既不好好参加考试又没有掌握知识点的,受些惩罚也完全是咎由自取。 拥有免课特权的学生情况特殊,惩罚会相应减轻,但也不能完全免除,否则容易造成学生争端。 雷天佑焉了吧唧地出发去罚站,转身前还不忘回头瞥一眼没良心看笑话的三人,一个大男人眼神幽怨的模样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数学老师低头,手指关节不着痕迹划过嘴角。 该监测的学生都监测过了,接下来就是数学老师自由发挥的时间。 他瞥了眼接下来要讲的题目,不近人情的视线扫视了圈台下,最终定格在角落的某一点,冰冷的嗓音几近严苛—— “李玥玥,这题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赌你萌已经忘了玥玥小姑娘是谁【扬下巴】 ……当然这个锅是窝的 话说昂,是不是有小天使帮镜砸推文啦?镜砸连续三周没榜没曝光了,结果收藏居然是往上升的,吓得窝最近经常刷收藏思考要不要自检看看…… 然而镜砸不造咋自检啊【趴】 嘛,如果,窝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有小天使帮镜砸推文了,镜砸在这里诚恳地说声谢谢,么么哒~ 咳,今晚没更了。 不过明后都有更,嘿嘿~ 第92章 青春啊 李玥玥? 黎稚微愣,正对窗外枯树秃枝的视线被收回, 托着下巴转眸望去。 时间过去太久, 期间还无知无觉昏睡了三年, 关于那个小小的青玉镇, 黎稚对其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大半, 不过毕竟是亲身经历的, 若是碰到些许关键词,他脑中也会有些印象。 而李玥玥,当年可爱的玥玥小姑娘,就是这些关键词的其中之一。 高三一班的学生听到数学老师喊这个名字倒是没有表露出惊讶,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班的数学老师仿佛对这个总是含胸驼背看不清脸, 气质阴郁不讨人喜欢的胖子格外关注, 每次上课都不忘点她几次,并且对她的态度也格外冷漠严苛一些。 数学老师对差生李玥玥的“特殊关照”, 与迟家大少空置的同桌位置一起被列为高三一班三大未解之谜之二。当然, 最后一个未解之谜, 是迷妹们最关心的今天F3来不来上课。 众人视线中心的李玥玥听到自己的名字, 动作一顿,课桌下紧握着零食包装袋的左手关节渐渐发白。 片刻,她深吸了一口气, 低下头,放下零食,双手压着桌面起身。 “……我不会。” 数学老师拧了拧眉, 嗓音不自觉地变冷,他接着道:“那么,再往下一题呢?” “……” “第十九题?” “……” 被无视的数学老师看着她油盐不进闷不吭声的模样,只觉得心里一把火起。台下的学生隐隐察觉到气氛的微妙,边抬头边停下各自的事情,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两人身上游移。 “好,既然这些你都不会。”数学老师缓缓推了推镜框,声音已经冷得不含一丝情绪,极具穿透力的眼神像是要穿透她的外壳直抵内里,“把讲义翻回单选第三题,刚才任星舟已经为我们讲解了做法。李玥玥,虽然你不会做,但只要听了课,只要不是智商发育不全,大致把它重复一遍是可以做到的吧?” 他生气了,所有人都能察觉到这点。 李玥玥嘴唇抿得泛白,依旧不发一言。 “很好。”数学老师把卷子甩到讲桌上,淡淡转开眸,像是已经不想花费一分一毫在这个人身上,“你去外面,吹吹冷风醒醒脑子。” 丝毫不留情面的驱逐。 一道道意味不明的视线投向李玥玥,她只觉得自己就像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剥光了任人参观,尊严被毫不留情地踩在脚底碾成粉碎。 那些人会是什么表情呢?他们心里又会想什么呢? 漠不关心?冷嘲热讽?幸灾乐祸?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李玥玥把头低得更低,让厚厚的刘海彻底覆盖自己的感官,为自己建了一个自以为足够安全的网,用以隔绝来自外界的所有信号。 李玥玥早就猜到这个结果,毕竟每次数学课都会来这么一出,一次都不曾错过。她甚至觉得,数学老师就是因为不想在课上看到她,所以才每次都想方设法针对她,只为随便寻个理由把她赶出课堂。 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呢,高三一班三四十个学生,只有她是所谓的“贫困生”,学校免除学费,完全凭借成绩被录取的那种,这个身份,让她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数学老师格外爱针对她吧,毕竟,谁让她是唯一的那个,欺负了也不用承担后果的呢。 同样的情况,到了其他人那里,从来没见数学老师把人赶出过教室的。 呵,所谓的数学大牛,也不过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和这所学校的大部分人一样! 走出后门的瞬间,李玥玥若有所感,视线一偏就对上了一双褐眸,狭长的眼尾与幼时天差地别,却是如出一辙的漂亮。 她脚下不由自主地一顿,却在下一秒冷冷转开了眸。 黎稚用余光安静地看着她走出教室,支着下颚若有所思。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 虽然同为李玥玥,但与他印象中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相比,两者之间不光是长相,连性格气质都是天差地别的。 ======== 快放学的时候,已经沉寂了大半天的甘妮妮从桌子上抬起头,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在关注她。 她径直走向没人注意的角落,角落里不受人待见的胖子已经回到座位,刘海厚得遮住大半张脸,零食一包接着一包吞进肚。 只有源源不断地把东西吞进肠胃,才能让她感到片刻的平静和安全感。 李玥玥一看到甘妮妮的脸色,就明白这是要拿自己当出气筒了。她下意识缩了缩身体,手中的零食仓皇间散落一地,可还是无处躲开突如其来的毒手。 无路可逃下,对方伸出两根手指,狠狠掐住她粗壮的胳膊。甘妮妮的指甲不短,修剪得圆润可爱,涂抹了粉色的指甲油,平时看起来漂亮又洋气,掐起人来却锐利的像是要刮走一层皮肉。 李玥玥脸色一白差点叫出来。 那感觉就像一大把针戳进肉里,还在不断地搅弄碾磨。她想挣扎,她想反抗。 但一想到在帝都呕心沥血工作的父亲,她又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面色苍白地默默忍受。 两个戴着单边耳钉的少女围过来,见状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甘姐,那个黎稚……需要吩咐我们去做什么吗?” 心心念念的东西被抢了,还顺带吃了个暗亏,憋了大半天气,她们不信以甘妮妮的性格会善罢甘休。 “暂且不用。”甘妮妮说,哪怕手下还心狠手辣地折磨着人,她的面上却平静得让人心悸,“决定怎么做之前,我得先查查那个黎稚,到底是什么人。” “是。” 少女终于收回了毒手,看着李玥玥暗暗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冷笑一声,施施然地取出一张湿巾,仔仔细细地清理手上的每个角落,像是沾上了什么恶心的细菌。 “至于你们,校外的信息不需要你们查,但校内的……不用我教你们怎么做吧?” “……是。” ======== 当天晚上铃声响起再次响起的时候,黎稚毫不犹豫地就给挂了,顺带拔下了电池。 黎稚觉得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当初之所以搞出个操作系统,然后又成立了主尚,就是因为无聊太过,希望借此让那些对他来说相对有趣一些的东西早日出现罢了。 如今光脑发展到三代,各方面条件都趋近成熟,已经足够他制作出一个符合自己最低要求的3D网游。 他等了八年,终于等到能让他暂时摆脱无聊的玩具即将面世,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将其搁浅。诚然,突破全息技术将能够使更多有趣的东西出现,但那无疑将会使他等待的时间再次无限延长,而黎稚,已经不愿意再等下去。 然而,哪怕黎稚已经和鲍负责人说得如此透彻清晰,毫不保留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后者却显然没有放弃。 鲍负责人内心其实是崩溃的,面对这么个堪称荒唐的理由,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身后的那一堆大佬,都是无法心甘情愿放弃的。 奈何面对的,是黎稚这个任性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还让众大佬无奈得全国别无分号的妖孽。 压力重重的鲍负责人只好另辟蹊径了。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通了迟康栩和沈云茹,加上他自己,每人一天三顿地打黎稚的电话,偏偏又掌握了一个度,聪明地没让黎稚彻底被骚扰得暴躁起来。 然而即便如此,黎稚依旧感到不耐烦了 黎稚看着被拔了电池的东神严肃思考,越思考越觉得该砸个手机找清净了。就当他拿起东神寻找角度的时候,迟景年出乎预料地拦住了他。 黎稚一抬眼:“你想说什么?” 迟景年似乎被那直白的视线注视得有些羞涩,他视线一偏又红着耳垂转了回来:“我觉得,吱吱可以答应他。” 这家伙也被说通了? 黎稚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说说看。” 于是他说:“我不想让吱吱玩游戏,一切会让你的视线,不再停留在我身上,甚至离我而去的东西,哪怕没有生命,哪怕仅仅一秒,我也不会喜欢。” 黎稚瞳孔微缩。 迟景年耳垂的红晕还在缓缓向上蔓延,仿佛羞涩得不能自已。那双纯黑的眸子却沉沉望过来,像是燃着一把火,只把那眉眼姝丽的少年一点不剩地装进焰心,周边的景色一片虚无。 “或者说,我很讨厌,讨厌得恨不得毁了所有。”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的少年面前,如此直白地剖解自己心底永远无法抹去的那些偏执,那些肮脏,那些疯狂。 但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 迟景年一直是个彻底的行动派,他想表达的内容,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与黎稚平时相处的时候,就已彻底显露无疑。说与不说,其实没有差别。 黎稚早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蛇精病,偏执狂。 正常人敢爬六楼悬空的阳台? 正常人能砸家里的墙只为了爬床? 正常人能在房间里安口棺材把他放进去顺便自己也住进去? 正常人能连具半尸体都不放过? 不过是在他面前喜欢装无害而已。 对他所说的那些,黎稚心里也早有了隐隐约约的预感。 因此,听迟景年这么说,他不过是微楞之后就恢复了正常,神情自然平静,甚至还微微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像是丝毫没有被对方的剖白吓到或者影响到,让暗搓搓观察他的迟景年又是高兴又是失落。 “这就是你让我放弃制作游戏的原因?” “不,只是同意研究全息技术,而不是放弃制作游戏。” “嗯?” “吱吱,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不会阻止你。”迟景年眼底黑沉沉的,“我希望,如果你在某一天再次沉睡过去,起码不是毫无留恋的。” 对一切都没有留恋的人,都睡不醒。 所以,哪怕不高兴他的吱吱会被吸走视线,他也会让他得到所有他想要的。 除了离开他这一点。 “但是,一个自己制作的游戏,吱吱,你是否会觉得足够有趣呢?” 黎稚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么说了之后……收藏瞬掉5个【笑着转圈流泪】 这张算不算告白?算不算算不算? ……修了一点点,正经更文在23点前,所以确实在周六更的哟~没有违约哦~宝宝们不要误会哟~ 第93章 乌云 “如果一个游戏,你从头到尾地看着它制作完成, 你看过所有的剧情内容, 了解所有的游戏特色, 知道所有的缺陷漏洞, 那这个游戏, 对你来说, 没有半点吸引力。”迟景年笃定道。 黎稚顿了顿,片刻后缓缓笑开,口中却明知故问:“所以?” “所以,让我来帮你。”迟景年也不着痕迹地弯了弯眉眼, 他低声道,“如果说在这颗星球上, 还有人可以帮助你制作出你想要的游戏, 那么这个人,只会是我。”他的语气是惯常的无波无澜, 这时候却坚决得宛如冰原上燃烧着的冷白冰焰, 瑰丽而又灼热, 令人目眩神迷。 在黎稚面前, 迟景年向来板着面瘫脸做足了死皮赖脸的事,却很少表露出如此自信,甚至是强势的一面。 黎稚眉眼间笑意未散, 莫测的视线缓缓扫过他的五官,他身上的每一寸肌理,像是要透过他的躯体, 看清内里的具体构造,隐在鸦羽下的褐色瞳孔平静异常。 迟景年与他对视片刻,偏开了视线:“没有必要二选一,游戏制作和研发全息可以并存,早日突破全息技术,同样也是吱吱想要的,不是吗?” 当然是的。 全息是什么,它是是一个真正跨时代的技术,化虚拟为真实,是迈向未来世界极为关键的一步。 对黎稚来说,那是一条闪耀金属光辉的大道,终点是无边的游乐场。 ======== 黎稚又回归了早起晚归的正常学生作息。 论起黎稚这沉睡的六年耽搁了什么,那白麋的免课权一定是其中之一。迟景年三个这几年断断续续拿了不少国家级奖项,上不上课全凭心意,没有人会管,周永泽在上大学前也是如此。 但黎稚没有参加过任何竞赛,自然也没有这项特权。 偏偏如今黎稚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性格已经暴露无遗,上学前明里暗里不少人担心他干脆无视校规直接罢课,白校长甚至扯着胡子特地充了大笔话费就等着再次骚扰这个妖孽,说什么都别耽误了期末考前的这段时间。 然后,就在他们的忐忑中,其实也是个大刺头的黎稚竟然安安分分地按时上学了,虽然上课总是在出神补眠,但这不妨碍众人的错愕。 白校长深情地凝望着电话簿,颇遗憾地叹了口气。 黎稚去了学校,迟景年的行踪不用多问,两人根本就是绑定的。自从黎稚苏醒,迟景年黏人黏得比先前更厉害,超过十分钟不见人影就会疯狂地采取各种手段找人,简直恨不得干脆拿根锁链把两人密不可分地绑住,紧紧贴在一起扯都扯不开。 两个小伙伴都在学校,任星舟和雷天佑去白麋的频率也比之前高得多,造福了不少迷妹的眼睛。 不过为了躲避各类突发惨案的发生,某雷姓学渣到白麋的时间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层层考量的,远不如前三位来得勤。 也因此,隐隐对雷天佑毫不掩饰的恶意有所察觉的甘妮妮经常挑着他不在的时候凑到三人附近。 上次如此尴尬的不欢而散过后,不少人觉得甘妮妮无论心里怎么想,短时间内大约是不会再去自找不痛快了。 结果,仅仅是第二天,这个小娇娇就出人意料的主动搭话了,盈盈的笑脸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始至终都不存在。 这天,黎稚突然想喝牛奶,迟景年便不知从哪里取出了鲜奶粉,找了热水冲泡开,贴心的加了几勺糖,把温度吹到可以入口后递给了托着下巴闲闲等待的黎稚。 黎稚拿到牛奶后就习以为常的喝了一口,丝毫没有多余动作。 两人仿佛构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外人根本找不到进去的入口。任星舟见怪不怪,笑着摇了摇头就不再关注。甘妮妮睁大了眼,双手托着腮看了一会儿,一双大眼里满是羡慕。 “黎弟弟,迟哥哥对你可真好,”甘妮妮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双手乖巧地叠放在桌上,忽闪着眼坐在黎稚对面,语气哀怨,“如果有一天,迟哥哥也对我这么好就好了。” 她这么一说,其实也没想得到回应,毕竟她厚着脸皮装傻卖痴自说自话这么多天,从来没得到过黎稚和迟景年的任何一句话,任星舟倒偶尔会回她,然而也就是一些语气词嗯啊哦,让气氛不会过于尴尬罢了。 她都准备好再次铩羽而归的准备了,谁知对面突然开了口。 “甘妮妮,是不是觉得很嫉妒?” 甘妮妮微微一愣,也不知是出于惊愕,还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再次从对方腥红靡丽的唇畔吐出。 这缱绻的声音,如果能日日唤着她的名字…… “……什么?” 对面的少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抬眸似笑非笑地望过来,狭长的眸子宛若一片遍布迷雾的海:“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甘妮妮猛地回神,视线反射性地往边上一飘,正对上迟景年漆黑的眸,背上竟是莫名爬上一阵凉气。 “不,不用了。”思绪万千间,她略带僵硬地笑了笑,带出两颊漂亮天真的小酒窝,“嫉妒谈不上,我也……没资格嫉妒呀。虽然迟哥哥对你这么好,我是有点点羡慕啦,不过你们可是兄弟呀,迟哥哥对你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知道了?” 对,她当然知道了。 就是因为知道了,她才想试图和黎稚搞好关系的,不是吗? 【“……甘姐,我们查到黎稚竟然是被迟家收养的,在名义上是迟少的弟弟,第一次在帝都出现是六年前跳级进入白麋的时候,在这之前的资料都是一片空白,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私生子?” “应该不是,那些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一定是收养的。不过……” “不过什么?” “现在想起来,虽然他们都肯定黎稚只是收养的,但谈起黎稚的时候,语气都好像……很郑重,稍微有点奇怪。” 五官甜美的少女冷冷一瞥:“原因查到了吗?” “没,他们一直含糊其辞,不过我们觉得有可能是因为迟少重视的原因,听说迟少原来的同桌就是黎稚,后来黎稚似乎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迟少就一直把位置空着。” 少女眉心一皱:“身体原因?什么病?” “这个……也没查到。” “废物!”拧了拧眉,她吐出一口气,睁眼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们感情很好?”】 从回忆里抽回神的时候,甘妮妮发现对面的三个人竟然不知不觉聊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们,在聊李玥玥?” 任星舟正有些苦恼,他平时不怎么关注学校里的事,偏偏黎稚难得问起,他翻遍了记忆,脑海里关于李玥玥这个名字也只有一个灰扑扑阴沉沉的印象。 甘妮妮一开口,他就眼睛一亮。 “黎稚说可能是以前认识的,甘妮妮,你对李玥玥有了解吗?” “不算了解……平时不太和她在一起玩。”甘妮妮顿了顿,再开口便越说越顺畅,脸上也扬起了甜美的笑意,眼神略带为难,“你们也看到啦,李同学……脾气好像不太好,天天一个字都不说,我总怕如果不小心惹怒了她……” 任星舟眉梢一挑,揶揄道:“不说话就可怕了?迟景年不也是这样的,他不光不说话,他还放冷气!” “迟哥哥和她不一样!”甘妮妮立刻顺着梯子往上爬,微红着脸,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迟景年,发现后者还是没什么反应,她顿了顿,忽然道,“不过,我还记得,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李同学似乎很想和迟哥哥搭话的,不过迟哥哥不怎么来学校,对人又冷淡,她慢慢也就放弃了。” 黎稚眯了眯眼:“还有这样的事?” 甘妮妮的笑意微微加深,愈发甜美可人:“对啊,还有就是,李同学高一的时候其实长得很好看的,可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年就胖了这么多,这些大家都知道,班上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行。” 发现少年的视线瞥向自己,迟景年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听到迟景年这么说,见证了很多的任星舟微微叹了口气。这家伙,这三年来,大概连班上同学的脸都没记住几个吧。 在他们身后,正巧在此时经过的李玥玥突兀地顿住了脚步,那一句“我不知道”冰冷地撞入耳膜。 不知道,她在他面前出现了这么多回,就换了一句他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已经忘了她?或者……虽然还记得她,但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么个没有用处的幼时朋友了? 她下意识抬起头,正好看到甘妮妮眼底嘲讽的笑意。 于是她也笑了,垂眸,悄无声息地抬步离开。 甘妮妮收回视线,轻轻开口:“黎稚,”她嘴角含着天真的笑意,低头微微敛了眉眼,“你认识李同学?” 黎稚注视着窗外黑压压的乌云,轻轻笑开。 “或许吧。”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热热热! 第94章 三十 鲍负责人得到黎稚肯定的答复后,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他半点不拖沓地往上面打了个报告, 简单和林助理协商了下便在主尚名下成立了一个半独立的研究所。 上面接到消息后, 几乎是立刻拨下一笔研究经费进了主尚, 速度快得像是已经守株待兔许久。 主尚如今毫无疑问是国际信息行业的巨头, 国家提供的经费再加上主尚自身能够调动的流动资金, 他们的初期研究资金已经充足到足以让所有中小研究所为之眼红的地步。 林助理和鲍负责人两个两方负责跑腿的看了眼这情况, 默契地各自调动能够使用的资源,把所有用得上的设备都或买或租运回了研究所,每台都是如今最先进最好最贵的,豪气得让人目瞪口呆。 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并没有采取公开招募, 而是在全国范围内暗中经过重重资格审查后,把邀请函递给了各方面都符合条件的科研人员, 在双方面对面进行重重试探后, 再次剔除了部分因为各种私人原因无法参与进此次研究项目的人员,最终确定下来的人选在签订了保密协议后才被告知了详细的研究课题。 这些人除了部分本就隶属于主尚, 以及先前就因为操作系统芯片等原因直接或间接接触过黎稚的技术人员是抱着一颗对黎稚的闪闪红心放弃了先前的工作慕名而来的之外, 剩下的都是个领域的大拿, 物理化学生物, 信息医学材料,只要能沾上点边的都一个不缺,这些大拿是得到了各方面的暗示才放弃了先前优渥的工作, 又期待又好奇地加入研究所。 各大拿看到研究课题内心正兴奋地蠢蠢欲动着,结果就被告知他们以后要听一个毛都没长齐比他们小了好几轮的奶娃子的指令。 各大拿:“……”讲道理这是来寻他们开心的吗?! 不过虽然这时候是这么想,但没过多久以后, 他们就会被刷新三观重新做人了。 为了占据各方面的主动权,在全息技术成果出现前,国家暂时还不准备让消息走漏,研究所的位置非常隐秘,周围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像是一块废弃已久的荒地,内里却五步一人,十步一岗,各个武装到头发丝。一般人通常找不到这里,就算找到了也会被牢牢堵在外面层层审查。 黎稚被领进研究所的时候,在场的研究人员已经身着各自的工作制服,着手做研究的前期准备工作了。 没有打扰他们,一行人径直迈向主负责人办公室。 办公室的布置很是简单大气,空间宽敞舒适,窗台上点缀着点点绿植,壁上悬着一副抽象几何图,内里还有一间休息室,沙发躺椅电脑大床一应俱全,考虑的非常贴心周到。 输入指纹虹膜等信息作为密码,以后这便是黎稚的私人空间了。 鲍负责人介绍了一些基本情况后便告辞离开,只留下黎稚和迟景年留在办公室内。迟景年虽然没有参与这次的课题,但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也被默认给予了一个副头衔,这才没被拦在研究所外。 黎稚边迈着修长的腿边解开外套的纽扣,视线随意扫过深棕色的办公桌,一份白色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中心位置,在几乎空无一物的崭新桌面上极为醒目突兀。 黎稚看到丝毫不惊讶,捞过文件随手一扔,文件斜飞进迟景年怀里,他背对着迟景年,语调散漫道:“把文件签了。” 迟景年低头一看,却是一份《股权转让书》。 “吱吱?” “之前让他们准备的,”黎稚躺在皮质的柔软旋转椅上,闲适地原地转了180度,微抬了眸望过去,“主尚的百分之三十按十一月底估值的八折给你,签名以后尽快转账,收账后,主尚的股东名册上会出现你的名字。” 迟景年不由自主地皱了眉,沉默不言。 主尚的股份,哪怕仅仅是半分之三十,也已经是一个天价,别看黎稚只给了八折,省下来的金额也足有数十亿。 这价格,哪怕是迟氏想要吃下来也得开好几次大会,虽然最后肯定会争破了头地同意就是了,毕竟傻瓜才会看不到主尚股份的价值。如今业内有一个共识,主尚最可怕的不在于如今的规模,而是在信息巨头这个奢侈的地基上,它甚至还在以惊人的不断飞速扩张发展,没有人敢想象它未来最终会发展成怎样的庞然大物。 黎稚不会给出迟景年拿不下的价格,这百分之三十的价格已经降到最低,要是消息走漏估计会有无数人争破头。然而对迟景年来说,哪怕在求助迟康栩的前提下,他大约也得伤筋动骨了。 虽然回报是极为可观的就是了。 以上这些,都是迟景年在正常情况下,看到转让书时应当思考的。 然而只要遇到和黎稚有关的事,他从来没在正常情况下过。 迟景年隐约有些明白少年为什么突然这样做,但他不希望他们之间被定义为公事公办。 合作伙伴这条分界线,太过理智,太过清晰,像是要彻底拉开两人的距离,冻得人心底发寒。 黎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还在迟疑。 “别多想,这是你应得的。” 黎稚这是实话实说,哪怕如今对这家伙的感觉相当微妙,他也不至于卑劣到无视别人的付出。 从柯朔等人口中可以得知,在他沉睡的六年里,迟景年帮助了主尚许多。主尚的研究人员再聪明,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是有限度的,如果没有迟景年,主尚的研究进度起码会被放慢近一半。 如果没有迟景年,哪怕各势力对主尚的支持再惊人,主尚也无法发展成如今的规模。 哪怕这点不论,以黎稚甩手掌柜的作风,今后迟景年为主尚做的也只会多不会少,迟景年如今已经着手制作的游戏就是实例。 既然如此,不如乘早把人绑上自己的船,使唤人的时候也更理直气壮。 迟景年沉默着,抿着唇不知所思所想,片刻后,突然沉声道:“吱吱,名册上,以后还会有别的人吗?” “嗯?”黎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明白后登时挑起了一边眉毛,“你以为谁都可以让我承认?”黎稚的领域意识很强。和百草堂、黑焰堂与淘淘都不同,主尚是他唯一上了心做的事,因此主尚的所有权一直全额在他的手上。这次是他善心大发脑子一抽做的决定,否则就算为公司做了事随便找点奖励打发了就好,这家伙难道以为谁都有机会不成? 少年褐色的瞳孔在光线中宛如两块通透的琥珀,蜜蜡一般温润古朴,眉眼间原本凌厉的艳色不减,眸光流转间却是像极了琥珀表面变幻不定的雾色水光,华美而惊心动魄,看久了似能让人迷失在那片浓郁悠远的松脂香气中。 迟景年一顿,忽而低头弯了弯眉眼。 当面没收到回复,黎稚没有多想,需要多一段时间的思考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内。等晚上回了迟宅,黎稚才算是懂了这家伙哪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世上比他更能当机立断顺杆子往上爬的人总共也找不出几个。 黎稚拧着眉丢开手里的文件:“……名义下所有资产的百分之五十归甲方所有,今后乙方所得资产的百分之五十自动归属甲方,乙方死后由甲方遗嘱继承乙方所有资产,以此获取甲方主尚公司百分之三十股份,此协议永久有效……这什么意思?” 迟景年一脸无辜:“主尚如今估值已经破了千亿,我现在手上的微浪再加上父亲陆续交给我的迟氏企业,所有资产加起来也无法承担主尚的百分之三十。”但机会难得,没有人会傻到放弃。 言语间竟是完全无视了向迟氏寻求资金帮助的可能。 “所以你就把你的未来卖给我?”黎稚嗤笑了一声,“你这么相信你的未来值这个价?” 黎稚紧紧咬着牙。他独自漂泊了太久,这种类似把两人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做法让他感到不适应,甚至难得的心神不定,自己却没有发现其中的异常。 迟景年识相地保持沉默,然而保持沉默就是默认。 不论是他自己还是黎稚,其实都心知肚明他的未来当然是值这个价的,不过几百亿而已,不提他是迟康栩如今唯一的亲子,迟氏早晚是要落到他手上的,哪怕他白手起家……不会有人比黎稚更清楚他的能力。 或者说,迟景年未来的价值根本无法用这些来衡量。 比起黎稚的脑子一抽,迟景年做的这个决定在别人眼里估计是中了毒才会出现的。 黎稚见状简直气乐了,他直接拿起笔:“哈,你自己神志不清拿出这个,吃了亏能怪得了谁,有便宜不占的都是蠢货。” 他似笑非笑地刷刷刷写了几笔,把笔一扔,站起身就迈着长腿进了浴室,磨砂门隔绝了来自外面的视线。 黎稚走后,迟景年淡淡吐出一口气,片刻后翻开被随意扔在桌面的文件。 看清文件上的字眼,他一愣,转眼间便默然笑开,冰雪初融的笑意恍若在深冬悄然怒放的红梅,惊艳至极,可惜无人看见。 他抬起手,像触碰清晨初绽的美丽花瓣一般,轻柔抚摸纸张的一角,满怀谨慎和珍视。 ——洁白的A4纸上,“以此获取甲方主尚公司百分之三十股份”一句中的三十,赫然已经被改成了五十。 作者有话要说:  1、镜砸今天骑着小黄车全寝室突然夜游,所以又立了flag抱歉,特地买了无线发更新。不过这周镜砸有榜,更新可以保证,毕竟镜砸不喜欢小黑屋嘤嘤嘤 2、甲方黎稚一方迟景年,有bug欢迎法学学霸指出,能改的窝就改 3、所以年年签的合同像什么呢? 第95章 东神3 帝都,大雪纷飞, 银装素裹的十二月, 持续了一个月的全方面宣传早已把围观群众的胃口吊到了最高。终于, 在元旦前三天, 主尚邀请各大主流媒体, 在总部低调地举办了一场发布会,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上午十点整,万众期待的东神NO.3正式上线。 近年来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愈发明显,国家的变化日新月异, 兼之数家国际性超级巨头带动了国内经济的飞速发展,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愈发提高, 如今智能手机和电脑一样, 已经不是少数人才能拥有的奢侈品,普通人家咬咬牙, 也能勉强负担得起这部分越来越不可缺少的费用。 因此, 东神NO.3一上线, 不过三分钟, 淘淘和微浪上的存货就已全面告罄。这是主尚对于网络销售的第一次尝试,毫无疑问对供货商、销售商和顾客三方都是大获成功的。 不过,对于许多反应慢一拍没有抢到手机的人来说,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震得他们情不自禁地在网络各平台发出各种哀嚎。 而微浪,已经成了各种咆哮体的重灾区。 “我特么省吃俭用存了三个月钱就为了等今天我容易么我!我的光脑2估计是用了太久了, 电脑卡机开机速度慢的我恨不得举起榔头就砸!打开网页的时候看见1000多存货的时候还松了口气,结果刚动了动鼠标,眼睛一花那数字特么就变成了0,苍天逗我!” “……含着胸口的凌霄血默默 1” “啊啊啊啊那群飚手速的,手速那么好去玩游戏啊,买手机炫一把算什么英雄好汉,老师没教过什么叫做谦让吗嗯嗯?给手残留条生路不好吗恩恩?!Ps:lz电脑忘了清垃圾了吧,一直不清电脑报废很快的,赶紧下个清理软件理一理,要是还不行那就找人修修,争取一下在撑个半年,我估计光脑NO.4也快出来了,等到时候买个好的!” “抢到了的表示正坐着小沙发喝着小可乐看着小电视笑望你们嘻嘻嘻[doge]……不过网上没了你们咋还待家里呢,主尚的专卖店不是到处都有吗,那里货多,现在不抢更待何时!” “……ls来找骂的!鉴定无误!虽然够贱的但还是多谢提醒,我准备出发了!回见!” “甭去了……刚从专卖店灰溜溜回来的告诉你……我以为我大清早出发已经很机智,结果到了那里才发现昨晚上居然就有人去门口排队了,至于现在,大约早就排过了好几条街,每个人还一买就准备买三四五六台,简直不给后知后觉的留点活路![附图一张]” 不甚清晰的相片中,路边半人高的雪堆在冷白晨光中闪闪发亮,路中站着几排呵着气搓着手翘首以盼的长队,其中还有数名白皮肤黑皮肤黑皮肤的外国游客,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贴心地分发热饮口罩围巾等小礼品。画面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尾。 买不到的人数以万计,网络的热议正在不断发酵。 不过每个人情况不同,有人需要自力更生,自然就有人只需要坐在原地等待。 甘妮妮把玩着某个少年羞涩地主动送到面前的东神NO.3,曲着手指在屏幕上好奇地东戳戳西戳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睫毛卷曲浓密,可爱的像个扒拉胡萝卜的小兔子。 等玩过了瘾,她才像是注意到了外界,有意无意地把手机递到迟景年面前,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迟哥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微浪的APP版!迟哥哥的微浪竟然是东神NO.3的预装软件吗,好棒!是什么时候开发好的?太好了,以后到哪儿都能刷微浪了!”眼睛亮闪闪的,语气非常崇拜。 迟景年不为所动,继续执着地一块一块喂苹果,黎稚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等人喂到了嘴边才习以为常地张嘴。 难得来学校的雷天佑嗤笑了一声,笑声非常嘲讽。 甘妮妮笑容不变。其实看到从不给好脸色的雷天佑她本来是不想来的,奈何机会难得。 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她哪怕无人回应,也能兴致勃勃地自顾自聊下去:“刚才试着用了用,感觉还是微浪最好用,那什么微信看都看不懂,打开来什么东西都没有,都是预装软件怎么差别这么大,果然还是迟哥哥最棒了!” “白痴!”雷天佑把胳膊支在脑后,上挑着眼尾,眼底满是带着恶意的戏谑,“你不知道吗,微浪和微信,可都是你迟哥哥的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无知不可耻,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无知,反而引以为傲。” 甘妮妮笑脸一僵:“哎?是吗?”她突然脸一红,吐了吐舌头“好丢脸啊,微信也是迟哥哥的?可能是我刚才没认真看吧,我以后再好好试试,反正我相信,迟哥哥做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她握着拳头道。 雷天佑翻了个白眼。 “啊!”甘妮妮翻着手机,一惊一乍,“迟哥哥,刚才微浪突然发出声明说,以后微浪旗下的APP只会出现在东神手机里,禁止其他品牌以各种方式私自使用!这岂不是说,以后微浪和东神就彻底绑定了吗?”她说着露出有点担忧的表情,毕竟主尚虽然在操作系统和电脑领域已经把别人打击得丧失了进取心,几乎吞了整块市场,但在智能手机领域却还有几个品牌在穷追不舍,“主尚真好运,有迟哥哥支持,销量一定会被带动的。但这样,微浪的用户群不就受到限制了吗,说不定会有很多人放弃微浪的。迟哥哥太吃亏了。” 眼看雷天佑又要开嘲讽,任星舟连忙制止他。 受和睦的家庭氛围影响,任星舟一直是四人中最怜香惜玉的一个。无论如何,对一个实际没有做什么的小姑娘冷嘲热讽实在是过了些。 “不是这样。”他耐心解释着,“你说的限制用户群的问题,只有在东神被其他品牌追上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出现,但现在,东神和其他品牌在性能上的差距却在不断加大。既然这样,至少七八年内,东神一定是用户购买手机时的第一选择。” 他用余光含笑看了眼黎稚和迟景年,倒是没有表现出来,迟景年和微浪的关系根本不是秘密,迟氏亲子这个位置太显眼,窥视的目光是挡都挡不住的,还不如大大方方露点不重要的东西出来吸引视线。 与之相比,黎稚和主尚的关系却不是谁都能知道的。 自古未成熟就陨落的天才不知凡几,华国如今又正是奇缺发展领头顶尖人才的时期,本着保护人才的原则,随着主尚发展得越来越惊人,各方有意无意得知真相的势力都受到了暗示,自此三缄其口,起码在当事人成年之前是不允许开口的。 任星舟自然也不会在甘妮妮面前暴露。 “微浪现在是最大的社交平台,每天的浏览量甩后面好几条街,用户的粘性非常高,但网络的使用者局限在年轻一代,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电脑的,微浪的用户群体很有限。而东神不一样,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有联络需求的,一定无法离开手机,它的潜在用户群比微浪更广,但手机这种产品,在同样的性能下,无论哪个品牌,在使用上不会有任何差别,用户粘性非常低,可替代性非常强。如今两者合作,东神为微浪扩大用户群,微浪为东神增值,增加替换成本,间接增强用户粘性,可以说是共赢了。” “原来如此。”甘妮妮一脸认真地听着,最后点点头来了句:“不过我不管,反正迟哥哥是最棒的!” 余光察觉雷天佑宛如吃X的表情,甘妮妮笑得愈发天真了。 雷家大少一定在心里骂她脑子了都是X。 不过那又怎样呢,只要有人喜欢就好了。 青春期的男人,最容易热血上头,情绪多变,感情深刻。 一个愿意无脑追捧你,跌跌撞撞跟在身后,无论怎么打击都赶不走,持之以恒不求回报追逐你的女生,更何况长得还不错,性格又单纯无害,哪怕当时再嫌弃,等经历了岁月的洗礼,经历了各种尔虞我诈风谲云诡,她也一定会成为记忆中难忘的存在。 她追求的从来不是现在,而是长远的以后。 这么想着,她歪过头看向迟景年,视线若有似无,却又偏偏能让人察觉。 但她如此费尽心思,当事人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她,或者说,他们聊了这么多,那人甚至没有回过视线。 冬日的暖阳和冷风中,迟景年正一手举着扎着苹果块的牙签,垂下头颅在黎稚耳畔低语,后者趴在桌子上,用后脑勺不耐地对着他们,隐约传来几句“吃……”“够了!”的对话。 少年墨黑的发丝映着窗外树杈上的皑皑白雪,对比强烈得如同一幅以天地为背景的水墨画,清韵逼人而又刺人眼球。 甘妮妮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在少年莹润如玉的耳垂上。 片刻后,她甜笑着缓缓垂下眼帘,眼底一片晦涩。 只要有他在……只要有他在! ======== 临近夜晚,甘妮妮回到家的时候,大厅里灯火通明。 她几乎是瞬间就绷紧了全身肌肉,脸上的甜笑不曾落下,反而更加完美无缺,像是一层用以自保面对敌袭的面具。 大厅里,她的二叔和二婶正在享受天伦之乐,只比她小一岁的堂妹在他们膝前撒娇弄痴。 不过这一切,在她进门的瞬间戛然而止。 二婶满脸温柔地亲了一口可爱的堂妹,慈爱地注视着女儿走上楼后,神情便淡了下来。 女人转过头来望向她,面上依旧是笑着的,眼底却唯有虚伪得惹人发笑的关心和冰冷的审视。 “妮妮啊,你也喜欢了迟少这么多年了,告诉婶婶,最近他对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久没去阴阳师了,不造窝哒酒吞茨木二目连咸鱼王灯姐鸟姐如何了…… 哈哈哈哈哈哈奇葩说几个嘴炮好喜欢! 第96章 兄弟 房门被轻轻合上,来自外界的光亮不断缩窄, 最终消失不见。% 终于应付完楼下的人, 甘妮妮只觉得满身疲惫,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 往后一倒, 仰面倒进柔软的大床, 身心俱疲,却没有睡意。她睁着眼,视线通过微弱的星光直直定格在上方。 夜色暗淡,她却不想开灯, 比起过于灼眼的白光,这无边的黑色更能让她心安。 本来, 她这样的人, 也不会有比黑暗更适合她的了。 “……妮妮啊,你父母去得早, 我和你二叔费尽了心血把你拉扯大, 眼看着再过一年半载, 你也该成年了, 终身大事也该尽早考虑起来。二婶知道你喜欢迟少,但这事儿是不能强求的。如果迟少愿意和我们甘家姑娘在一起,那自然求之不得, 但如果他看不上,妮妮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等二婶闲下来,二婶会帮你物色物色哪家的青年才俊, 虽说没有迟家出色,但保你一生无忧还是可以的……” 这可真符合她那华贵端庄的二婶的说话风格,哪怕是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时候,也必定要站在道德的至高点。 然而她懂她未说明的语义——如果抓不住能让大家都满意的人,那就乖乖接受联姻的命运吧,也不枉甘家把你养到这么大。 多可笑啊,他们竟然认为她会乖乖听话。 也是,当年父母莫名其妙离世,她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依靠被送到乡野的时候,可还是不晓事的年纪呢。 在那些无依无靠,独自在穷山恶水挣扎的日子里,因为根基浅薄能力不足,她甚至还纠结过要不要回来报仇,现在想来实在太愚蠢。她当时之所以被送走,是因为她没有用,但她不会永远没有用。 回不回来,这根本不是可以由自己决定的。 联姻,联姻。 他们要她联姻,她也确实该联姻。父母去世十多年,凭诡计上位的后来人在甘氏的势力已然稳如泰山,如果不联姻,不寻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她该怎么把他们拉下来呢? 所以她发现了迟家大少,他冷漠,这点很好,冷漠的人难追,却比大多同龄人单纯。于是她不要脸皮地追了将近三年。 她喜欢他,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但她真的喜欢他吗?也许吧,只要他是一个绝对物有所值的靠山,他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她会一直喜欢他。 三年来,她用各种方式赶走了迟家大少身边的所有女人,斩断了一切可能的苗头,她是他唯一接触到的女性,一切似乎都如她所愿。 直到黎稚的出现。 她觉得一切都开始脱离掌控了。 只要黎稚在,迟家大少的目光就不会停留在别人身上;只要黎稚在,他们之间的领域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只要黎稚在,她就只是一个透明人。 只要黎稚在,黎稚无时无刻不在。如今白麋所有人都知道,迟家的两兄弟形影不离,从不曾单独出现。 只要黎稚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而更可怕的是,只要黎稚在,就连她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跟随。哪怕面对迟家大少,她也再也无法做到全神贯注了。 是的,她心乱了。 少年的每次微笑低语,都让她心神微颤。 然而,还有比这更荒谬的吗? 黎稚只是一名养子,哪怕迟家大少对他再好,哪怕迟家对他再视如己出,他也没有可能继承迟家。 既然如此,他能对整个迟氏造成多大影响?金钱权势,他又能调动多少来帮助她? 只有一个名头得人尊敬的迟家二少,对她没有任何用处。 想到这里,甘妮妮眼神一暗,摸到陷在手边的手机,拿起举到面前,翻出电话簿,对着某个电话沉默片刻,最终坚定地按了下去。 她在穷山恶水长大,被迫进入虚与委蛇的世界挣扎,从没有人愿意主动给予她什么,她什么都没有,想要的一切都是自己用尽了手段夺来。 她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要求所有,否则只会顾此失彼,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她必须清醒地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什么是应该放弃的。 这些微不足道的好感,恰好是她最不需要的。 ======== 光脑NO.4的研发已经到了末尾,偏偏又遇到了瓶颈,若是在前几年,主尚的研究人员非得苦恼一番不可,虽然都知道可以向迟家大少请教,但只要一想起那张冷脸,这群技术宅就觉得心里直打颤。 现在就不一样了,瓶颈一出现,他们不但不苦恼,反而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呼叫了黎大神,在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正事还没说几句就变身迷弟了。 黎稚从主尚出来的时候,日已西斜,天色渐暗。 在门口百无聊赖等正赶过来的迟景年的时候,正巧碰到了柯朔,后者正和一个身形挺拔的陌生男人说着话,脸上的微笑……非常礼貌。 黎稚挑了挑眉。 虽然这六年磨砺下来,柯朔跳脱的性子沉稳了许多,但毕竟本性难移,笑起来就齐刷刷两排大白牙,兴奋起来还会大叫,从来学不来装模作样的那一套,今天这副客套疏离的模样,黎稚可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 在他沉思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察觉了他的视线,并向他走来。 “这位是黎少吧,多谢这几年来对阿朔的照顾。”身着西装面容英俊的男人向他伸出一只手,微笑着如此说道。 黎稚微眯了眼,伸手和他交握,一触即离。 “你是?” 柯朔刚一张口,男人就开口解释道:“我是阿朔的哥哥,柯锦。因为你,阿朔这些年开朗了许多,谢谢。” 在黎稚眼中,柯锦的感谢很真挚,望向柯朔的视线也非常温和,温柔得简直可以叫做宠溺了。更何况,主尚的人都知道柯朔的哥哥经常来接他下班,风雨无阻。 这副模样,任谁看着都会羡慕柯朔有个好哥哥。 然而,黎稚却曾无意中听别人提起过,柯朔的腿,是被他哥哥开着车亲自撞断的。 柯家的产业由柯老爷子一手打下,传到柯父手中已经有了相当规模和基础。柯父与其父不同,他不是个开疆扩土的料,守成却绰绰有余,有脸有钱有闲,柯父年轻时是个远近闻名的风流种,两厢情愿也好,逼良为娼也罢,柯父在外面培养了一大片彩旗,私生子加起来能组个足球加强连。 这么渣的对象,柯母也是看得开,从来懒得理会外面的魑魅魍魉,除了在私生子上族谱这件事上从不退让外,从来只守着儿子自顾自生活。 她看得开,她儿子却看不开,对柯父和私生子从来不给好脸色,斗鸡似的见到就撕。 在私生子加强连中,柯朔很特别,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一出现就住进柯宅的,倒不是因为真爱还是别的什么,他妈当初只是被柯父迫害到带球跑的其中一位,后来快死了又无亲无故才把孩子送到亲身父亲那里。 柯母早对柯父的任何风流韵事毫无兴趣,也不介意家里多张嘴,不过柯朔的唯一性,却成了当年年轻气盛的柯锦心头的一根刺。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柯朔就已经被他哥撞得断了腿住了院。这事后来私了了,事情没有被媒体爆出去,柯朔上了族谱,柯锦也莫名沉寂下来。 没想到这对兄弟再次出现在人前,却是这么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黎稚轻笑了声:“你们……” 铃声突然在此时想起。 黎稚看了眼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 “你是?” 柯朔本来在柯锦身边还有些尴尬,见黎大神接了电话后神情突然有些异样,他登时被吸走了注意力。 “大神,怎么了?” 褐眸的少年注视了片刻挂断的手机页面,抬眸顿了顿,道:“等那家伙出来了,你告诉他我先离开了。” “等……” 还没等柯朔开口,黎稚很快就上了等在一边的车,转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唉不可描述 第97章 古怪 时值隆冬,天边覆盖了密密实实的云层, 低低沉沉, 铺天盖地的灰蒙阴阴地压在城市上空, 压在头顶, 压得连广袤的天空都狭窄得容不得人想象, 逼仄沉闷。 哪怕是日暮时分, 也不见如血的残阳,唯有本就黯淡的视野不断朦胧,收缩,直至眼前的最后一丝光线都被吞没。 很难想象, 繁华的帝都也有这样一处拒绝了所有光亮的晦涩角落。半人高的垃圾桶布满油垢,各色包装纸随意散落在两米的范围内, 流浪的猫狗凭着嗅觉翻找着食物残渣, 上方变色严重的路灯挣扎着闪烁了两下,“啪”的一声熄灭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就传进了拐角, 角落里觅食的猫狗在原地迟疑了一瞬, 最终逃窜般四散开来。 黎稚不紧不慢地信步走着, 视线若有似无地定格在前方领路的人身上。 “没想到让我出来的人,会是你。” 前面的人听而不闻,只是沉默着, 低着头自顾自向前走。 黎稚也不再说话,两人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人不知要把他领去哪里。拐过无数弯, 穿过无数小巷,两人越走越深,四周的光线已然彻底熄灭,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似有轻微的细响从不知名的地方响起。 黎稚突然顿住了脚步:“你的名字,和一个我小时候认识的人很像。” 李玥玥也停下脚步,却背对着他,没有转身。 “是吗?”她的声音很轻,也很飘,“黎少现在已经做了迟家这么多年养子,高高在上,竟然还记得住以前的朋友?” 黎稚轻笑了声,反问:“你又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的朋友呢?” 李玥玥默不作声,片刻后却呵笑道:“看来是我说错了,也对,堂堂迟家的少爷,哪里是谁都可以当朋友的呢。”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们在黑暗中互相试探,然而他们沉得住气,却有人等的不耐烦了。 李玥玥只听见一声闷哼突兀响起,她面色不变,手中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掌心。 黑暗中有个影子缓缓下滑,在落地前被人扛在肩头。 手电筒白惨惨的光突然亮起,幽幽点亮了这片小角落。 李玥玥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了被刺痛的眼睛,放下手的时候,几个体格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陷入昏迷的少年正被抗在其中一人的肩头,鸦黑的发无力地向下垂落,修长的身体在男人宽阔的胸膛前显得极为瘦削。 表情略显呆板僵硬的男人拿着黑盒子一般的仪器捣鼓了一会儿,从少年身上翻出一台手机,递给了领头模样的人。 “六哥,没有定位仪了。” 六哥应了声,把手机接过,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以后,手一抬,狠狠砸向一边的墙壁,手机当即粉碎。 “咣当”的巨响在黑夜中尤为惊悚慑人。 李玥玥的嘴唇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隐在厚刘海和镜片下的眼睛一眨不眨,略显紧张地望向对面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些人身上有点不对劲。 不用六哥开口,一个佝偻着背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把手机残渣全部收集了起来,以待后续处理。 这是个分工非常明确的团伙。 一切完毕后,少年被抗着飞速往外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幕,李玥玥几乎屏住了呼吸,视线不由自主地随之而动。 明明少年是被自己引来的,明明哪怕是被迫,自己也是毫无疑问的帮凶,甚至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心中未尝没有报复的快gan。 但当少年被带走,她却甚至不自觉地往前跨了一步。 一道阴冷的目光突然转向她,李玥玥头皮一炸,猛地回望过去。 是所谓的六哥,他还站在原地。 男人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定格,李玥玥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六哥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嘶哑:“你的任务完成了,该走了。” 没有过多思考,李玥玥下意识僵硬地应了一声,顺着逐客令转身。 转身的瞬间,她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六哥泛青的面孔,在黑夜中恍若恶鬼。 一个想法突然在脑子里划过,她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这几个男人,虽然各个体格高大,却绝对称不上健壮,反而病态般的消瘦,再加上双眼无神,脸色隐隐泛着青黄……有个惊人的念头在脑海里愈演愈烈。 她似乎明白了这些人身上为什么不对劲。 但她宁愿不明白! 李玥玥只觉得脑海里轰隆隆一片。哪怕当初父母离异,哪怕在高一遇见幼时伙伴兴冲冲去认亲却遭遇视而不见,哪怕被甘妮妮嘲讽自不量力然后被暗中欺侮威胁,近三年被轻视玩弄孤立无援,哪怕当从未在帝都见到,原以为也同自己一般被遗忘的黎稚突然出现在面前,发现原来这两人依然那样亲密无间形影不离,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被抛弃的时候,她也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不知所措过! 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远了,她内心还在交战,冷汗不断从额角冒出,身体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驱使着,猛地转过身大喊—— “等等!” 他们如她所愿停下了,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瞬间集中在她身上,在黑夜中显得如此的无情且麻木。 李玥玥心跳如鼓,手心不断渗出冷汗,紧抿的唇病态般的苍白。 不要管!快离开这里! 她在心里不住地大声尖叫。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报复他们对你的不闻不问,报复他们眼看着你所受的一切而无动于衷。 是的,她知道这是迁怒,但那又怎么样?他们和别人本是不一样的,他们是朋友,他们不是陌生人!当初明明说好的,明明说好可以来找他们,因此在父母离婚时,她选择跟随父亲来到了帝都,她擦干了眼泪,她满怀期待,最后却变成了如今这样…… 这是薄情寡义冷漠善变的他们应得的! 她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喃喃,宛如魔咒一般自我催眠。 快走!只要你现在转过身,你就不会有事,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她不断地思索着,目光游移,冷汗从鼻翼滑落,像是下一秒就会逃离这里。但身体却违背了主人的意愿,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她听到自己的嘴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开合。 “那个,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儿去?不是说……随便教训一顿就好了吗?” 那些人沉默着对视了一眼。 一人道:“不要多管闲事。” “但是……” 六哥打断了她的话,望向她的视线毒蛇一般幽冷,简略地陈述道:“你知道了。” 李玥玥嘴唇再次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下,但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吧,这时候她反而开始义无反顾:“是,我知道了。”她直了直臃肿的身体,脸上都是汗,眼神却坚定,“如果不想我报警的话,就把事情说清楚!” “呵,真有勇气。”六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冷漠:“给你解释一下也无妨。” “随便教训一下?哼,这小子身娇肉贵的,我们哪里舍得,更何况,等教训完了,把这人送回去,迟家会闹得满城风雨,不把人送回去,整个帝都都会戒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用在这里混了。”六哥踱步来到少年身侧,动作十分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话中的意思却是狠辣,“与其留下这么大的后患,倒不如一次解决干净,永绝后患。你说,要是这身份贵重的小少爷掉落泥泞,变成了我们这样的,嗯?你觉得大家会怎么看?迟家还会不会理会这个成了耻辱的养子?” “说不定,以后这小子走投无路了,还要来跟着我们混呢。” “你!”李玥玥的手指直发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切都脱了轨。 “你这么做……你这么做甘妮妮不会同意的。”李玥玥被甘妮妮硬生生压在身边三年,对其的了解甚至比对她自己都深,甘妮妮最近的异样看在眼里,李玥玥不信甘妮妮会对心动的人这么狠。 她在赌,她失败了。 六哥听到这话,古怪地笑了:“甘妮妮?就是甘妮妮让我们这么做的,她可说了,把这小子打击得再也无法翻身最好。” 李玥玥瞳孔骤缩。 六哥缓缓把视线挪回李玥玥身上:“真难得,你现在竟然还有工夫关心别人。” “什……”李玥玥刚一开口,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只胳膊,带着一股奇异的味道突然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猝不及防,本能地挣扎了几下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有人在她耳边轻笑:“你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就该知道自己没法儿像没事人似的回去了,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期中考期中考期中考啊啊啊啊啊放假前还要考试一考还就是最难的好气哦 李*中二期*玥玥: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反正就是对不起我! 第98章 警笛 李玥玥闭着眼,意识开始缓缓苏醒的时候, 她隐隐感到有一股微凉的气流从面上划过。 是风吗?她昏昏沉沉地想。 她的睫毛颤了颤, 缓缓睁开眼, 被“风”误导的她潜意识以为见到的会是日朗风清, 再不济也该是在户外, 率先撞进眼底的却是近在咫尺晃动的黑影, 在黑影的缝隙间还隐约流动着细微的红光,乍一看鬼魅极了。 她被吓得登时瞪大了眼,猛地往后一缩,差点被束缚的手脚绊得倒向地面。她本能地想出声, 动了动嘴却失败了——她的脸上大约是被类似胶带的东西糊住了。 惊吓间,她的神志瞬间一清, 昏迷前的记忆光速回归脑海, 紧随而至的便是接连不断的疑问。 她这是被带走了?她现在在哪里?黎稚呢?他又在哪里?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一道微哑惑人的声音突兀传出。 “注意声音, 我就帮你解开。” 这声音…… 李玥玥一愣, 下意识抬头望去, 身前随意蹲坐着的果然是黎稚。少年的手在面前漫不经心地晃动, 骨节优美的指间,来自极地的美丽流光静静流淌着——那是他狭长的眸。至于之前那隐约的红光……大约是她出现幻觉了吧。 她不知道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哪里,但周围很黑, 微弱的光亮从门窗缝隙偷渡进来,悄无声息地勾勒出少年修长优雅的颈部和清瘦宽阔的肩部线条,莫名的让人心安。 她眨了眨略有些酸涩的眼睛, 慢慢适应了这片黑暗。 她偏开视线,微不可查地点下了头。 少年为她解开手脚的束缚,嘶啦一声,嘴巴也恢复了自由。 李玥玥略显艰难地缩回了因血液不通而麻木的手脚,揉捏着酸痛的手腕。无人开口,一时间气氛沉默下来。 还是黎稚先开了口。 “没想到让我出来的人会是你。”他第二次问了这一句。 李玥玥一愣,沉默片刻,这次却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你会跟我出来。”她原以为,接到她的电话,他毫不犹豫挂断的可能性非常大,结果他却是毫不犹豫地应邀了。 “既然想害我,为什么最后又冒着危险想救我,你们小姑娘都是这样善变的吗?”少年的神色在黑暗中看不清晰,红酒般微醺的嗓音却仿佛突然夹杂上了清浅的笑意,让人不自觉地卸下防备。 “要你管!”少年语中的戏谑太明显,李玥玥也顾不得心底那股微妙复杂的情绪,下意识驳斥道,随后就察觉到了不对,“你那时候是醒着的?!你知道?!” 少年不置可否,显然默认了。 李玥玥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噎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你不是很聪明的吗?这次怎么就傻了?!还装昏,你不知道被人带走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的吗!”不明缘由的怒火从不知名的地方窜出,她被这莫名的力量牵引着,越说越控制不了嘴,鬼使神差得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还有,你知不知道我是甘妮妮的人啊!我帮着甘妮妮为虎作伥多久了你知道吗?她有多想除了你你知不知道啊!怎么就跟着我来了呢,你们不是不想理我吗?你们不是一直当我不存在的吗?这次怎么理会我了呢!脑子抽了吗?”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低吼着,愤怒、委屈、懊悔、麻木等等情绪混合着泪意一股脑地涌上来,酸涩却恋恋不舍地汇聚到鼻腔,刺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急促地喘息了两下,房间里安静了一瞬,下一秒就听见她强压哽咽的气音:“现在,你出不去了吧,连定位仪都被人搜走了,看着会还有谁来救你!” 黎稚安静地听着她发泄,一语不发。 等她稍微冷静下来,他才慢慢悠悠地补充了句:“安静,你想让他们知道这里的人已经醒了吗。” 李玥玥瞳孔一缩,登时被吓得回过神,猛地把手放到了嘴上,余光下意识望门的方向瞥了眼。 黎稚勾了勾嘴角:“害怕了?” “谁怕了?!”小姑娘果不其然又中招炸毛了,“我怕你死无全尸啊!” “好,你不怕。”黎稚非常敷衍地应道,“玥玥小姑娘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只怕我死无全尸。” 小姑娘哑口无言,直愣愣地瞪着黎稚,背后都冒出了滚滚黑气。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儿传出了细微的叫声。 “喵嗷——”“喵嗷嗷——” 这声音奇怪得很,乍听像虎,再听像猫,再仔细一听,却又什么都不像了,只幽幽地回荡着,回荡着,离他们原来越近。 黑灯瞎火中实在太容易胡思乱想,李玥玥绷紧了身体左看右看,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来各种奇形怪状的灵异生物,简直快被自己吓死:“这,这是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那叫声就宛若出现时那样突兀地停了。 李玥玥刚松了口气,就感觉有什么长了毛的不明物体猝不及防地擦过自己的腿…… “啊!” 她被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惊魂未定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笑。 李玥玥猛地转过身,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少年从地上捞起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还长了双会发光的眼睛,圆滚滚,绿油油的,一对竖瞳天真又狡猾! 是活物! 李玥玥微微放下了悬着的心,但还是没敢凑过去,她试探着道:“那是什么?是……来找你的吗?” 能是什么呢,这不伦不类的叫声,除了他那洗髓后,除了体型,变化愈发大的小猫,再不会有别的了。 巴掌大的小团子摸黑后爪一蹬,用两只充满弹性的肉垫子牢牢圈住主人的脖颈,毛茸茸的脑袋在颈窝里蹭啊蹭的,长长的尾巴活泼极了,一下子甩到这边,一下子又甩到那边,那点洋洋得意的意味不言而喻。 黎稚笑着挠了挠毛团子的小下巴:“你刚才提到定位仪,这就是了。在身上放乱七八糟的累赘,那不是我的习惯,比起那些死物,这样会跑会跳的活定位仪不就好得多吗?” 像是听懂了主人语气中的夸奖,小猫兴奋地小屁股一扭,干脆尾巴一甩也圈住了主人滑滑嫩嫩的脖子,这下它所有重量都挂在了脖颈那一块。幸好黎稚不需要呼吸。 李玥玥听得似懂非懂,她刚想开口问,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沉重杂乱的脚步声,来人的目标非常明确,半步不拖沓地定格在门外,随后就是一阵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 李玥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来的人,手上还有钥匙,除了那伙瘾君子还能是谁! 她惊慌失措地看向黎稚,不知为何,这时候她能想到的只有看向他:“怎……怎么回事?” 黎稚轻飘飘地叹了口气:“你刚才声音太大了。” 李玥玥登时本能地捂住嘴,眼睛一眨就懂了他是指刚才她被不明物吓到时的那一声尖叫,懊悔和恐惧让她瞬间红了眼睛,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黎稚瞥了她一眼:“现在闭嘴可没用了。算了,就这样吧。” 什么就这样吧? 还没等李玥玥想出个结果来,大门被哗啦打开,瞬间明亮的光线让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门外神情麻木的三个负责看守的大汉看到果然清醒的两个少男少女,无神的眼睛互相对视一秒,一言不发地举起钢棍冲了上去。 黎稚微凉的眸子一眯,左肩微微往后一侧,恰好避开了直挥而下的一棍猛击,顺势掐住男人的手腕让他无法使力,钢棍自他手中缓缓滑下。 黎稚一个手刀干净利落地敲在男人后脑,同时用空闲的左手接住滑落的钢棍,反手直接往后一捅,冰冷坚锐的金属正中另外一人脆弱的腹部,在那人弯腰闷哼时一个转身,化掌为拳,在站稳的同时,在空中几乎划出重重虚影的拳头也深深陷进了腹部。同样位置遭受了二度重击,男人猛地痛昏了过去。 砰砰两声,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掉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第三人又紧随而至。 电光火石间,满目狰狞的男人从侧面舞着钢棍直冲后颈而来。然而这次还没等黎稚出手,他肩膀上稳稳蹲着的小团子小胡子一抖,圆滚滚的猫眼里划过一道人性化的不屑。它不紧不慢地舔了舔爪子,下一秒就突然出现在半空,“嗷”地一声直扑而下。 老虎这种生物,对人类来说,最致命的莫过于锋利尖锐的牙齿和强劲有力的四肢,一个掌击下来,就足以拍残人的颈部椎骨。 小猫不是老虎,但在它那袖珍的身体里,没人能想象其中究竟隐藏了如何凶残的力量,它一掌的威力,比之肉食性动物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玥玥只觉得时间似乎才过去了一秒,但当她适应了光线睁开眼,地上已经横躺了三具类似尸体的东西。 站在“尸体”中的少年自在得犹如在自家后花园闲逛,他整理着衣摆,悠悠叹道:“本来还想奉公守法懒得动手的。唉,算了,运动一下松松筋骨也好。” 三个“尸体”如今若是还有意识,听到了这话估计也得气得诈尸跳起来再帮他“松松筋骨”。 “你……他他们……”李玥玥被惊得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她忽然眼睛一亮,“快跑,现在没人,完了就来不及了!” “跑?”黎稚意味不明地低笑道:“我的定位仪都到了,你觉得他们还找不到这里吗?听,现在外面的声音很扰民呢。” 不远处激烈打斗的声音越发清晰,远方,警车特殊的鸣笛逐渐接近。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宝贝儿要期中考,酱紫窝就放心啦【喂! 最近更得是不是很勤?镜砸都要被自己感动了嘻嘻嘻嘻 小剧场送给本章连影子都没出现的年年—— 主尚门口 迟景年(面瘫脸,强自镇定):吱吱呢? 柯朔(尽忠职守):大神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他让我……哎等等我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啊你还不知道他在哪儿!! 柯朔双腿狂奔着追上去,不小心呛了几口汽车尾气。 柯锦追过来挡在他面前:小朔,你身体不好,不要乱跑,有什么事交给我 柯朔(礼貌笑):谢谢大哥关心 镜砸:为毛年年又不见了??? 第99章 出现 黑焰堂这几年发展势头迅猛,饭店宾馆美容院发廊酒吧会所歌厅等第三产业服务一条龙, 不声不响令人措手不及地开遍了大半华国大陆, 再加上掌握了大量个人信息的物流公司, 别的不提, 其信息获取的触手早已有意无意探向了各行各业, 并且因为黑焰堂的自身性质和军方的要求, 尤其关注黑灰色暧昧地带的异常动静。 因为黎稚,赵戚时一直十分关注帝都的风云变化,在帝都的各大势力内都有自己的眼线,平时不起眼, 关键时期却足以让他了解到一些事。 此次这伙绑架黎稚的毒窝盘踞帝都已久,昼伏夜出, 在黑暗中窥伺, 黄赌毒无一不沾,规模不可小觑, 那位阴阳怪气的“六哥”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头目而已。该势力太过危险, 赵戚时也对其尤为警惕, 安排了几十人潜伏, 最后只剩下七个,其中的惊心动魄尔虞我诈自不用多说,值得安慰的是总算功夫没白费, 有一个潜进了高层。 在黎稚成为毒窝新目标的第一时间,赵戚时就得到了卧底发来的警示。在命令手下继续小心调查并收集有力证据后,赵戚时当机立断地拨通了黎稚的电话, 并马不停蹄飞往帝都。 不过与他想象的有些出入,黎稚在得知这件事后不但没有先下手为强,反而饶有兴致地反手布了一局游戏等人入瓮,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显露无疑,并为此软硬兼施撤去了身边的保镖。 要知道,如今黎稚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一块金光灿灿的宝贝疙瘩,加上黑焰堂和迟家,被派来保护的数方人马虽然大多隐藏在暗处不得见,但里里外外早已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如果不是还算听话好用,大约在第一天就会被黎稚寄回老家。同样待遇的还有迟景年。 这种高强度的保护,哪怕一只苍蝇飞过来都要经过重重障碍,若不是黎稚执意,这些渣滓根本连靠近黎稚的机会都不会有。 电话里,赵戚时为他肆无忌惮玩乐似的的姿态沉默了一秒:“黎少,这太冒险了。” 黎稚轻笑一声,转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蟑螂该怎么杀吗?” 赵戚时一愣。 “蟑螂的历史比人类悠久得多,曾和恐龙生活在同一个时期,甚至更早。然而到现在,恐龙只剩下化石,蟑螂却依旧数量庞大,遗臭至今。” “蟑螂全能,它们平时爬着玩,必要时可以游泳,危机时甚至可以飞,逃亡能力无与伦比。它们还什么都吃,橡胶枯叶头发粪便虫尸,只要咬得动,所有东西都在它们的食谱,甚至哪怕不吃,它们也可以活数个星期。” “它们构造奇特,一只没有头的蟑螂,在九天后才会死,死因是过渡饥饿。蟑螂还能生,一只蟑螂半年后就能在你家里繁衍出上万后代,不仅如此,它们还不害怕性别比例失调,和雄蟑螂□□一次后,雌蟑螂就会变成雌雄同体,不需要任何多余行为就能自行连续产卵。” 这恐怖的繁衍能力。 “强大的生命力和生存能力让蟑螂无孔不入,灭之不尽,生生不息,寻常的方法只能徒劳无功。” “而毒贩这种生物,无缝不钻,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有哪怕那么一丝火种,高昂的利润和逼人疯狂的瘾就会让这种生物除之不尽,周而复始,千秋万载,和蟑螂何其相似。”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嗓音缱绻,温柔得让人背后直竖白毛汗。 “要想彻底消灭它,还有比釜底抽薪找出隐藏在阴暗潮湿处的巢穴更好的办法吗?放一把大火,连同爬虫和所有的卵一起,噼里啪啦灼烧殆尽,然后散发出美妙的蛋白质烧焦的香味。” 少年最后颇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我可没有和臭水沟里的蟑螂玩你追我赶躲猫猫的爱好呢。” ======== 外面的打斗声愈发激烈,不过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破层层杂音冲向门口,距离越来越近,节奏越来越紧凑,下一秒,激烈的鼓点戛然而止,一个发型微乱,嘴唇紧抿,双眸冰冷,神情凌厉的少年出现在大开的门口。 他背着光,眼底浓郁难言的幽暗仿若失了枷锁的魔物,卷着千年寒冰和无边戾气蓦地投射过来,像是一头陷入疯狂的狂兽。 这副无端令人心颤的模样,在那漫长的六年里,迟康栩见过,沈云茹见过,任星舟见过,雷天佑见过,主尚的人见过,无数人都见过,唯独黎稚没见过。 黎稚一愣。 他原以为进来的是赵戚时,没想到最先出现的却是迟景年,这个本该被抛在主尚门口的家伙,还是这副恨不得吃了全天下的模样。 也对,从小开始,迟景年这家伙一直对找他这件事非常擅长,活像是在身上装了个超时代的高科技雷达一样,无形无迹,灵敏异常,而且还自动屏蔽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一门心思盯死了他,跑到哪儿都甩不脱。 如果不是体型拖累了他,还真的很难预测他和小猫会谁先出现在他面前。 迟景年站在门口,神色莫测,完全无视了另一个人,凭借直觉一眼就注意到了门内悠然而立的少年。他紧绷着脸,幽暗的目光死死地与少年对视,像头盯住了猎物的野狼。 片刻后,他重新迈开步伐,一开始很慢,一步步谨慎地靠近,眼睛一眨不眨,视线丝毫不离,像是生怕眼前的一切受到惊扰突然消失不见。走过半路,他像终于确定了什么,猝不及防地骤然加快速度,到最后猛地把少年整个圈进怀里的时候,他的速度几乎在原地产生了残影。 迟景年手把手抱着年龄相差无几的黎稚长大,再加上红果的加成作用,他从小到大锻炼出的手劲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如果不是他能够控制,日常被破坏的器物不知凡几。 然而,平时能够控制住的力道,此时却已然全线失控。 整个人都被像是要把人碾碎了压进身体的力道束缚着,胸前背后被强行压迫着,动弹不得,连说话喘气都极为艰难,被禁锢在两侧的手臂受到超常的挤压,黎稚似乎幻觉般听到了身体传来的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迟景年把头埋进少年颈窝,深深呼吸着来自少年身上的气息,仿佛借此就能让心底某个被修补了又破开,循环往复无数遍的大洞停止涓涓往外渗出的鲜血。直到此时,他才缓缓闭上了充血的眼睛,周身惊人的戾气也像是找到了为自己量身打造的锁,心甘情愿,甘之若饴地被再次关进了阴暗的角落。 他已经不愿再回想出门的一刹那,发现他的少年再次消失无踪时,那几乎要把他吞噬的恐慌。 “不要再离开我。”脑海深处有某个声音如此低声喃喃,机械,冰冷,又带着无边的偏执和阴暗。 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迟景年把脑袋更深地埋进去,鼻尖紧贴着少年光洁的皮肤。 被无视的李玥玥一开始还在心里轻车熟路地嘲讽了番,随后就忍不住眼神有些诡异地看着印象中高高在上的迟景年撒娇似的在黎稚身上蹭来蹭去,只觉得脑海里某人目下无尘对谁都爱答不理冰冷无情的形象裂开了一条微妙的缝。 黎稚察觉到小姑娘三观破碎般的视线,虽然面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他还是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外表就是容易骗人。 这家伙一冷静下来就恢复了本性,狗头在脖子上蹭来蹭去,发丝擦过颈侧带来阵阵痒意。身侧被挤压的酸痛还在继续,血族强大的修复力却在不停运转,细胞不断分裂重组的感觉就像无数蚂蚁爬过,痛和痒分开来都不强烈,加在一起却让人很不能从身上割下一大块肉。 黎稚本想直截了当地一脚踹开身上的牛皮糖,在动脚的前一秒,眼前却忽然闪过了那双一闪而过的充血的眼睛。 在这一秒微妙的心虚和犹豫间,赵戚时也解决完了外面的人,走了进来。挺拔的身形,五官俊美,眉眼冷厉,时光沉淀消磨了他刀尖一般的锋锐,却给予了他更内敛,也更强大,隐隐透着一股血腥气的威慑力。 五六个男人紧跟着他出现,一进门就有条不紊地绑住了地上的三具“尸体”。一切处理完后他们便一言不发地站定,目光冷静地看向前方,操练有素,令行禁止,没有丝毫嘈杂声地静候命令。 此时的黑焰堂,与最开始的乌合之众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李玥玥后退了一步,捏紧了拳头戒备地放在胸前,惊疑不定地望着这突然出现看着就不像好人的一伙人。领头的人竟还对黎稚示意性地点了点头,哪怕她再傻,也看出这伙人是认识黎稚的了,并且还对她出自同一小镇的幼年伙伴极为尊敬。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啦,宝贝儿们一定想不到窝五一去干什么了……窝特么被拉去逛遍了一片山脉,就是一大片都是山的那种,五一太阳老大了,虫子满地爬啊,山路看不到底啊【山上的瀑布和水倒是又清又凉特别棒!】,累就算了,窝一晕车的前前后后居然在车上呆了整整八个小时……啊镜碎生不如死窝不要活了! 咳,总之回来以后就在床上躺尸了三天,啥都不想干 为了不被宝贝儿们砸死【顶起锅盖】,会日更一段时间,虽然……感觉还没睡够orz 第100章 老树皮 他们……和黎稚是什么关系?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黎稚,突然觉得他有些陌生, 小时候的那些时光像是她一个人的梦。 赵戚时的视线从李玥玥身上漠然扫过, 定格在黎稚身上, 对两人奇异的姿势视若无睹, 面不改色地报告:“黎少, 按照先前的部署, 仓库内外所有歹徒都已经被控制住,相关证据收集完毕,我们还在地下室里发现了大量bai粉以及三名失踪中的人质,警方很快就会到达, 等下或许需要做个笔录。” 先前……的部署?他们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李玥玥蓦然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望向黎稚。 她蓦然懂了为何少年先前重复了两遍“没想到让我出来的人会是你。”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他还是跟她出来了。 两人独处斗嘴时的轻松仿佛骤然远去, 李玥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恼羞成怒?悲伤后悔?或者还有一些小窃喜、小满足? 她不知道,或者说, 她不敢知道。 她只是突然忍不住想, 在接到她电话的时候, 黎稚究竟露出了什么表情呢? 李玥玥的脑袋变成一团浆糊。 很快, 警笛停在了门外,一群身着制服,双手持枪的刑警眨眼间冲了进来。 “警察!不许动!” 话是这么说, 但他们却默契地对赵戚时一行视若无睹,哪怕在现场看来他们才是最可疑的。黑焰堂众人看到他们也不见惊慌,顺手把手里的“尸体”递交过去, 两方人马在沉默中心照不宣地完成了交接。 领头的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身姿笔挺,面容端肃,边对耳边的对讲机说话,边脚下带风地跨过来,低声的“……收网,准备……”几个字顺着夜里的冷风隐隐约约飘进黎稚耳中。 竟然还是个熟人。 那人终于发布完命令,稍一放松下来,眼一瞟就看到了黎稚。那人桃花眼一亮,嘴角一扬,红宝石耳钉在耳侧在灯光下幽幽发亮。 顾炎彬招财猫似的冲黎稚招了招手:“小孩儿,晚上好啊,调到帝都后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真人呢,果真女大十八变,漂亮的跟朵花似的,乍一见差点没认出来啊。” 此人口花花的毛病大约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改不了了,一秒完成了从正人君子到怪蜀黍的无缝切换还不算,一句话就暴露了对黎稚的特别关注。 收了戾气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而依旧鸵着的迟景年登时冷气一放,脑门依依不舍地紧贴着少年的颈窝,眼角的余光却已经不善地定在顾炎彬身上。 黎稚呵呵一笑,笑容果真灿烂得跟朵花儿似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人的脸,树的皮,年轻的时候一天一变,等年纪大了,隔好几年再去看都不会有变化。现在不变,难道还要等再过几年,变成了老树皮再变?” “……”好大一个地图炮。 在场所有的“老树皮”都差点情不自禁地抬手摸自己的脸,连赵戚时都没能例外。 地图炮射程范围外的迟景年倒是放心了,重新低下头在少年颈侧深呼吸。黎稚被那温热潮湿的气流激得心底发毛,一巴掌糊过去迟景年才老实了。 名副其实的老树皮顾炎彬干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了些场面话后就离开了。 今晚帝都警方联合军方,以及身份神秘提供了毒贩各大据点所在位置的第三方共同策划了这次大型扫毒行动。这里只是今晚计划中的第一站,导火索,解救出人质,收集证据,抓捕嫌犯并收缴毒pin后,顾炎彬就要去和埋伏在毒贩老窝外面的人汇合,乘他们措手不及的时候来个一窝端,否则到了明天,被打草惊蛇的渣滓们估计只会留给他们一块空地。 顾炎彬离开时留下了足够的人手负责后续事项,众人被带去做笔录。黑焰堂一众当然是不会去的,虽然本质是纯洁的合作关系,但毕竟不是什么正经人,去警局总觉得心情很微妙。 赵戚时向黎稚告别,说亚从哥还在公寓里等着检查他功课。 “……”六年了,黎稚真没想到孙亚从居然如此负责,教导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赵戚时这话有很多有趣的点,但最后黎稚只问了一句:“最近在学什么?” “《诗经》。”赵戚时很坦然地报了书名,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对,“黎少,那我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黎稚抬手摸……没摸到下巴。 黎稚死鱼眼看向趴在身前的巨型拖油瓶:“放开。” 迟景年装死不动,甚至还把脑袋埋得更低。 黎稚白眼一翻,干脆抬步就走,一步,两步,十步以后只艰难向前拖出半米的黎稚简直气乐了。 他停下脚步,眼尾一挑:“你是准备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一个晚上?” ……也不是不行。 迟景年脑海里跳出这个念头,不过他明智地没有开口。他想了想,俯下身一把将少年拦腰抱了起来,就像六年前那样,肌肤相贴着走向警车。 黎稚阻止不及,回过神来就面向了上方天花板。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差不多身高的男人用了公主抱,这画面不用想都能知道多诡异。 有个三十出头的女警察觉到他们的动静,马上走过来担忧地问:“怎么了,是受伤了吗?伤得重吗?” “……”黎稚褐眸一眯,笑得非常标准,“不,你多想了。” 话音未落,黎稚一翻身就无声地落到了地面,单手插兜,动作灵巧得如同一只成了精的猫。 迟景年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胳膊傻了半晌,抬头一看黎稚都快走远,他赶忙快步走上去,把手一伸,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地抓住了少年微凉的手腕。 黎稚像没注意到一般,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雪,细白的雪花映着漆黑广阔的夜幕纷纷扬扬落下。 迟景年亦步亦趋地跟着移动脚步,也不看路,眼也不眨地盯着少年在帝都深夜的大雪中愈发不似尘世人的精致侧脸,在夹杂着碎雪迎面扑来的冷风中,在脚下不断响起的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中,今晚不断加速的心脏跳动终于慢慢,慢慢恢复了平静。 黎稚少有对一个人如此纵容,不过,有些人真是纵容不得的。 到警车停下,走进警局铁门的时候,得寸进尺的某人已经把两人的手一根手指紧贴着一根手指,紧紧十指相扣了。 这次案件的情况已经十分清晰,让黎稚他们来做笔录也不过是走个流程,流程的进展速度相当快,半个小时以后,两人就又(被)手牵手离开了。 李玥玥等在审讯室外,视线随着两人不断重合交错的背影而动,等再也看不到了,她低下头,习惯性的用刘海的阴影挡住全世界异样的目光。 她不信他们没发现她,他们只是不想看到她罢了。 她也同样。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小时候的天真无邪,成长中的怨气横生,冲动下的恶意滔天,悬崖边的峰回路转,愉快,期待,失望,愤怒,嫉恨,震惊,出乎意料,难以置信,窃喜,懊恼,不知所措…… 犹如一团乱麻。 算了吧,这个晚上对她来说,已经过于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她疲惫地选择自我放弃。比起那些,她现在该想的是近在眼前的审讯。 她根本不可能像黎稚那样轻易过关。在这起案子里,她是情况最特殊的那个。她是知情的,也是不知情的,她是故意的,她也是无意的,她是从犯,她也是受害人…… 李玥玥自我放逐般想,她会被判成什么呢? 理智里她知道自己甚至有无罪释放的可能,但恍惚中,她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不过总归不可能是死刑,她离成年还差得远,未成年犯罪,最高也只是无期。判什么都好,她只担心她的父亲。 五年前,父母离婚,她不知该跟谁,这个两难的选择直到她得知父亲看好房地产生意,准备到帝都发展后才有了结果。帝都啊,多让人期待的地方。 到帝都后,随着父亲的生意慢慢铺开,她终于打听到了那两人的消息,幼时的伙伴,如今迟家的大少二少,都在白麋书院就读,大她两级,同班。不过黎稚虽然依旧挂着名,但不知为何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人前。 不过没关系,先离他们近些再论其他。 她满怀期待地参加去白麋的跳级考试,但她显然太高看自己了。她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参加入学考试,但还是失败了,分明是同级水平,但试卷上的大部分题目,她甚至从未见过。 失落过后,她又为小伙伴感到高兴和骄傲,要知道黎稚比她还小一岁呢,白麋的跳级考试是按照年龄算的,她跳两级都没成功,小伙伴跳三级却成功了,真了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一百章!镜砸居然写到一百章了!好激动~ ……T-T 第101章 驳斥 回去后,这次失败没让她丧气, 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白麋跳级很难, 在公立学校却不然。她的基础本来就不差, 悬梁刺股两年后, 她不但成功通过了跳级考试, 还在中考时超常发挥, 在白麋向各学校扩招学生时,以优异成绩特招进入了白麋,在免除所有学费的同时,幸运地与迟景年同班。 ——在那之后, 她所有的幸运都戛然而止。 她想过甘妮妮为何特别针对她,分明在她眼中试图靠近迟景年的人远不止她一个, 况且在得到她的“教训”后……她再没有去自讨没趣。 为此, 不明所以的她甚至故意把自己吃成一个大胖子,折腾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却只招至了她变本加厉的折磨。 当她终于明白甘妮妮是如何以跳级生这个名号为荣, 并如何善于利用班级最小的妹妹这个身份后, 她才隐约弄懂自己为什么成了对方眼里最大的眼中钉, 被不依不饶地针对。 ——她以过去的伙伴为目标拼搏到现在,结果却一步步跌进了魔鬼的怀抱。 甘妮妮的偏激让她恐慌,那时, 她绝望地想,也许只有自己变成角落里的透明人,死老鼠, 甘妮妮才有可能放过她吧。 此后,她再也没有对别人提起过相关字眼,到最后,所有人,甚至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从前的意气飞扬。 父亲一个人在帝都打拼,压力很重,他既要处理公司的里里外外,人情往来,又要照顾他们这个小家的大事小事,还要操心他唯一的女儿……这些年,父亲的头发白得很快。 父亲在帝都根基不深,甘妮妮和甘家是父亲绝对惹不起的。为了不让父亲为她担忧,每次见面,她都会努力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只希望能熬过这三年,这时候,她只能庆幸于她的父亲不是一个足够细心的人。 但如今,纸包不住火,她不敢想象如果她的父亲如果得知了这一切,知道他的女儿居然在警局里…… 因为四人中最怜香惜玉而惨被抓壮丁的任星舟发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正低着头,弯腰把脸埋在手掌心,肩膀微颤,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半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温声轻快道:“别哭了,迟景年让我带了个律师来帮你,你放心,任家的律师经验丰富,业务水平出众,只要是法律相关的,没什么是他们搞不定的。” 胖姑娘像一只鹌鹑一样蜷缩着,整个人灰扑扑的,好半天才像是弄懂了他的话:“律师?”鹌鹑抬起头,脸颊涨红,反光的镜片雾茫茫的,看不到眼睛,脸上还有点湿润。 “嗯,你本来就是被胁迫的,还傻乎乎的被骗了,你是无意的,做错的也不严重,再加上年纪小,律师先生们告诉我啊,你大约最多也就得个批评教育吧。” 李玥玥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发出来。 任星舟安抚地微笑:“好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律师,不要担心,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家。我和你父亲说晚上要一起自习,不过这么晚了,再不回去,他就要担心了。”他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指了指天色。 圆滚滚的小姑娘木愣愣地“哦”了一声,神思不属地顺着他的指示站起身,走到门口被冷风一吹才忽然头脑一清。 “你是说……是迟景年……让你来的?哈,居然是他让你来的?”她似是嘲讽地喃喃,语气却复杂的让人分不清情绪,仿佛自言自语。 听着她奇异的语气,任星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面上却若无其事:“对,他刚才突然打来电话,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没想到是让我来帮你,没想到他还挺关心你。”当然迟景年的原话只是让他带个律师过来找人,而且通知完就直接挂了电话根本没让他回过一句这一点就不用提了。 任星舟当时都快睡着了,接到电话睡眼朦胧地傻眼了半天,最后也只好本着同窗情谊起床,顺手来帮个忙。 任星舟本意是想不着痕迹地帮他们缓和关系,然而人家压根听不进他的话。 这些年来的一幕幕闪电般从眼前划过,李玥玥是那样拼尽全力恨着他们,恨和报复甚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成为了她熬过这三年的动力源泉,救命稻草,时不时借此逃出不透光的湖底,贪婪地深呼吸着湖面的空气。然而,今天所见的一切化为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一次次持续不断地稀释着她原先的固有观念,冲击着她那时时刻刻加固原以为坚不可摧的自卫堡垒。 李玥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甚至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觉得全世界都开始旋转。 然后,她听到了滔天洪水猛然决堤的声音。 “哈,这是来关心我了?为什么要来关心我?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呆在角落里不好吗?!”李玥玥脸色蜡黄,双眸恍惚,颤抖着双手口不择言道,“现在才马后炮一样摆出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不觉得太晚了吗?!我已经在你们面前晃悠快三年了,高考都要到了!黎稚从头到尾没出现过就算了,他迟景年就算不上课,每个学期总有那么几次去学校的吧?他迟景年哪怕是个瞎子,也早该知道我的存在了!”在警局门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捂着脸,鼻唇间的吐息被冻成连绵不绝的白气,鹅毛般的雪花温柔堆积在她凌乱的发间,冰凉的泪水从她臃肿的指缝流淌而下,狼狈极了,“怎么,无视了我这么久,现在莫名其妙的,是你们哪位大少爷突然发现我哪里有趣,打算来寻我开心了吗?!告诉你们我绝对不会上当的!” 接连的刺激已经让李玥玥无暇顾及周围的目光,她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地说着,像是要把心底的阴暗全部暴露于今晚茫茫的大雪,话中的内容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任星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只是喜欢揣着明白当糊涂,又不是雷天佑那个真愣头青,这几个人之间奇奇怪怪的气氛他也看在眼里。他本想帮他们缓和一下,倒没想到听了一耳朵怨天尤人。 没错,就是怨天尤人。 把一切不如意都嫁祸在别人身上,也不管自己的臆想合理与否。 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和她口中的一切截然不同。 任星舟忍不住打断她,甚至忍不住忘了听任母的话保持风度:“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这些年只有你过得不好,只有你自暴自弃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你吗?!”他眉头紧皱,难得抛却了惯常轻松无害的表情,神情严肃,眸中带着一股无名火,“什么是真相,我告诉你真相,黎稚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六年尸了!迟景年也已经行尸走肉六年了!快三年了为什么没看到你?他当然看不到你!他为什么要看到你,他他妈连自己都快看不到了怎么看到你!你又想让谁来关心你?谁能关心你?讲道理,为什么一定要别人来关心你!你以为他们是你妈还是你爸?你为什么要把你自暴自弃的罪怪在别人身上?谁剥夺你努力的权利了?谁真的让你活不下去了?怪别人怪别人,你能不能自己长点骨气!” 任星舟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怒气冲天,他眼前又浮现出黎稚昏迷的第一年,在苍白的病床上看到他的模样,画面一闪又变成迟景年浑浑噩噩毫无生气的麻木眼神。那种眼神,那种空荡荡一片,世间万物乃至于自己都再也入不得心的眼神,他们看了六年,也担忧了六年。 ——行尸走肉。 这些年,迟景年唯一能看到的,也唯有一人而已。 黎稚能够醒来,所有人都为此无比庆幸。 李玥玥哭声一顿,沉默着,像是在消化听到的一切,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声的呢喃宛如梦呓:“……昏迷六年?”声音太轻,连任星舟都没听清。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误解和妄加揣测吗? 用来支撑起她所有怨恨的理由和地基被这出乎意料的答案骤然抽走,晦涩的堡垒猛然坍塌,她赤身果体地被抛在烈日之下。 有一秒钟的时间,她的思维完全停摆了。 她忽然想起,在最开始,在她还没彻底坠入怨恨深渊的时候,她也曾问自己,为什么会忍不住把自己的恨意加在他们身上,其实说到底,她最多只不过是失去了童年的朋友而已,更何况,当时黎稚没有出现,而她和迟景年,本来也只是因为黎稚相熟,本身也谈不上关系好。 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窝也不知道为啥窝总要折腾这种折腾死人的心理变化,写的时候真是想死啊,也不知道有没有写出窝想写的那种感觉【叹气】 ——打卡,第三天啦【微笑】 第102章 对视 一切的自欺欺人都宛若眼前弥漫氤氲的迷雾,在措手不及间, 被任星舟的一席话骤然破开。 李玥玥在这一刻突然看清了自己。 她恨他们, 因为她不敢正面反抗欺侮迫害, 也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因为那两人是她唯一能恨敢恨的人, 她可以理所当然地告诉自己, 她的不幸都是因为那两人的薄情寡义。因为恨他们, 她就可以逃避自己的懦弱、恐惧和无能。 因为她明白,如果不这么做,她只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所以到了后来,她再也不问自己为什么恨。 她闭上自己的双眼, 不去看别人异样的神情,她闭上自己的嘴, 拒绝诉说自己的心事, 她蒙上自己的耳朵,听不到外界的蛛丝马迹, 她关上自己的心, 断绝和别人沟通的桥梁。 于是最后, 她所有的不幸都是由别人造成。 她把自己关进了自己的世界, 试图以此抵御来自外界的伤害,然后现在,她的世界破了。 胸口忽然开始挤压沸腾的情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李玥玥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坐在石阶上,失魂落魄地抱着膝盖, 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像小时候一样嚎啕大哭。 她感到迷茫,周围骤然被撕开了层层纱布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陌生,让她无所适从。但随着崩溃的哭泣,三年来心底堆积的一切垃圾都仿佛顺着冰凉的泪水流出体外,最后消散在冰雪中。 雪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刮在脸上的风越来越冷了。但此刻,她却感到了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明澈。 被胖姑娘越来越响亮,毫不顾及形象的大哭一惊,任星舟突如其来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正巧一个老大爷牵着只大狗,慢悠悠地从警局门口路过,听到哭声惊异地瞟了一眼过来,在两人身上转悠了一圈,然后像是得出了什么结论,再看向任星舟的时候,那眼神一下子就不对了。 任星舟抽了抽嘴角抬头望天,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再低头的时候,胖姑娘还在边嚎边哭,不过估计是这体型抱着膝盖时间太长吃不消,这会儿已经把手放在两边,一脸眼泪鼻涕,放开了自己对着黑漆漆的天空抬头挺胸地嚎了,真是哭得非常尽兴,像他那刚出生的小侄子一样。 任星舟默默地看了会儿,半晌,叹了口气。 算了,他和一只慌不择路钻了牛角尖的鹌鹑计较什么呢。 那股气终于褪去了,任星舟在冷风中插着兜,伴着嘹亮的哭声干巴巴地站着,没过一会儿,一双眼睛就不由自主地飘过来飘过去了。 好像……有点尴尬。 虽然再来一次估计他还是会这么说,但这姑娘毕竟确实是他给弄哭的,这会儿难免有点心虚。 他弯下腰,曲起手指,像触碰□□似的,小心翼翼地点了点李玥玥的肩膀:“哎,你怎么又哭了,小心眼睛变瞎。” 李玥玥不理他。 任星舟拿她没辙。他摸了摸口袋,这才想起出门时太匆忙,没带手帕。他犹豫了一下,取下自己的灰色的羊绒围巾,当抹布去擦胖鹌鹑脸上黏糊糊的液体,边擦边无奈地想,这围巾以后还是找个机会捐了吧。 哭得直打嗝的胖鹌鹑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一抬头继续痛痛快快地嚎。 任星舟站的有点累,干脆在她边上的台阶上坐下,抓了抓已经湿润的头发,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么冷的晚上,雪还这么大,坐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陪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姑娘,这事儿还真是稀奇,更何况,这姑娘还算不上漂亮。这经历,他估计这辈子都是忘不掉了。 唉,希望不要上什么社会新闻了,要是被家里那堆八卦达人看到,还不知道会编排出什么传奇故事来呢。 ========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昨晚的雪已经停了。 昨晚回到迟宅已经的时候很晚。还没醒来,黎稚就隐约感到了一种微妙的被注视感。他在睡梦中下意识皱了皱眉,一睁眼,正对的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迟景年不知道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他衣着穿戴整齐,隔着一床蚕丝被不声不响地压在上方,八爪鱼似的长胳膊长腿并用,连人带被包成一个茧牢牢圈进了自己怀里,悬在上方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中微微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一刻都舍不得挪开视线似的。 黎稚估计是刚睡醒,反射弧的状态还有些低迷,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挪开视线。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了会儿,一时间空间像是静止了,两双眼睛清晰地倒映着彼此的面容。 半晌,似乎终于彻底清醒的黎稚眉毛一挑,结束了这犯傻的行为。 “再不起来,我送你一程?” 迟景年在强权势力之下恋恋不舍地起身,动作跟慢动作回放似的。 黎稚从衣柜里拎了衣服就进了盥洗室,顺带把门一拉,挡住了某人的脚步。 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迟景年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一晚上空气不流通,黎稚觉得有点闷,干脆拉开了窗户,一股雪后清冽的冷气顿时灌进来,把额前的头发吹到了脑后。 黎稚倒不觉得冷,对血族来说,冷是常态,也因此,他们对冷的感知非常迟钝。 窗外入眼的就是迟宅后花园,花园里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被特意放养的松鼠一团团在林间窜来窜去,一排排守卫般的高大常青树上,深绿与银白交替而上,分布均匀,相映成趣,加上彩带星星估计就是天然的圣诞树了。 或许是视觉上具有一定加成作用,雪后的空气感觉上干净极了,黎稚斜靠在窗户上欣赏了会儿,探出窗外深吸了一口气。 下楼的时候,迟景年正板着面瘫脸,身穿印着猫爪印的小围裙,一手牛奶一手海鲜披萨从厨房出来,两边都冒着热气。 鉴于某人实在太过血气方刚,黎稚早在几个月前就严令某人在他醒来前自行解决掉某些碍眼的玩意儿,否则就让他来帮他“解决”。 迟某人虽然暗自对后一项选择相当蠢蠢欲动,但由于黎稚在警告他时表情着实太认真,为了保证可持续发展,他也只好明智地退而求其次选择早起去浴室,自行操办降旗仪式。 虽然内心有点小遗憾,但早起也有早起的好处。 迟景年近几个月来,早上的日常作息就是,睁眼,像巨龙守着黄金那样搂着他的吱吱发会儿呆,然后蹑手蹑脚地起身,去浴室解决躁动的身体需求。 一切平息后,如果时间还早,他会走进书房,争分夺秒地处理掉一些工作上的文件,以免耽误他粘人的正事,而除此之外,他还会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当然,都是暂时不能被黎稚知道的那种。 等到时间差不多,他就会离开书房去做最重要的一件事——准备早饭。当然,半路得绕个小圈,顺路走进房间确认一遍人还在不在。 关于早饭,迟景年对包办黎稚所有入口东西的谷欠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恨不得让他身上每个细胞都打上自己的印章才好。之前一直没成功,最开始是因为厨艺不过关,黎稚嘴挑不吃。 到后来厨艺达到了标准,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平时上课,午饭的时候还在学校,晚上一到家就到了饭点,难道让他的吱吱吃加热过的菜?早饭和休假时倒是适合,但下厨是要去厨房的,迟景年又因为心理阴影,一秒钟都不愿意让人离开自己的视线,黎稚也不可能顺着他的心意百无聊赖地戳在厨房里,就算太阳从西面升起黎稚突然愿意了,迟景年估计也舍不得。 于是熊掌与鱼两者不可兼得,黏吱吱还是喂吱吱? 简直千古难题。 于是直到黎稚无意中强行推了他一把,这个纠结的问题才算是出现了曙光。 ——早起意味着他有了更多的时间,也意味着他进厨房的时候,他的宝贝还在房里安安稳稳睡着。嗯,人跑不了。他还能同时霸占吱吱入口食物起码三分之一,完美。 ——不过隔个几分钟上楼确认一遍还是有必要的。 基于这根胡萝卜,迟某人选择自行操办降旗仪式时,那点子小遗憾消失的非常快,习惯养成起来也根本不用人催促。 不过,按照迟景年这段时间以来的习惯,通常是做完了早餐,然后安安静静等人苏醒一起上桌,今天倒是不同寻常,都起床了还要爬到床上再扮演一遍八爪鱼。 ——大概是昨晚被刺激到了。 隐约察觉到原因的黎稚心情有点微妙。 或者说,面对迟景年,他的心情是越来越微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糟糕忘记放存稿T T 第103章 南墙 不得不说,迟景年这样的人, 正好是黎稚最不擅长应对的, 比南墙还厚实的脸皮, 配上偏要撞南墙的死心眼, 以及在撞南墙时找合适角度的狡猾。 软硬不吃, 锲而不舍, 自得其乐。 作为南墙的黎稚既然不明缘由地下不了狠手,也只好四大皆空地化身泰山,露出一双看似嫌弃至极,实则无可奈何的死鱼眼坐等被撞, 看到底谁能坚持到最后了。 材料都是新鲜的,迟景年厨艺也没有白练, 披萨里香外酥, 色泽诱人,一口咬下去, 牵着绵长奶酪丝的披萨混合着鲜美的鱿鱼丁和青红辣椒送入口中, 香脆可口, 富有层次感的奇妙滋味一一缠绵于味蕾间, 温柔唤醒了沉睡中的食欲。 什么都好,就是太干。 迟景年见状把手抵在牛奶杯上,感觉温度合适, 便把牛奶杯放到黎稚手边。 黎稚头也不回地抬起抿了一口,轻车熟路地仿佛做了千百遍。 迟景年吃饭时的礼仪举止是从小潜移默化培养出来的,其优雅标准的程度不用多说。然而, 这并不会影响他的速度。黎稚才吃了一半,他就已经放下刀叉,维持着面瘫脸默默注视着黎稚了。 眼看着快吃完了,迟景年才不动声色问了一句:“吱吱,你不饿吗?” 黎稚一愣,顿了片刻才明了他的意思。 从三个月前苏醒开始,他就没喝过一滴血,甚至连念头都不曾动过。这情况明显不正常,事关自己黎稚却没有发现,反而是迟景年注意到了。 其实按照常理,成长期过渡结束,因为沉眠时的长期缺血,血族本该在苏醒过后的第一时间就大量进食以补充亏空。黎稚不是这样,他在意识清醒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的身体轻松得不可思议,毫无虚弱感。 甚至在那之后,在三个月没有进食的现在,在迟景年的提醒下,他才想起离自己上次进食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 为什么不饿?大约只有他从沉睡中苏醒时,第一眼看到的迟景年才会知道原因。 黎稚单手托着牛奶杯,那双漂亮的褐眸斜斜瞟了他一眼:“这得问你了,那时候到底喂了我多少血。” 迟景年一愣,视线不由自主地滑落,滑落,一直滑到少年的唇上。 也许是因为刚喝了牛奶,那漂亮的薄唇有些湿润,被称为美人标志之一的唇珠轻轻点在下唇,美好得如同初春从玫瑰花瓣上滚落的晨露,瑰丽明澈,沁香蔓延。 迟景年喉结滚动了下,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在黎稚看不见的角度,不动声色地热了耳垂。 ======== 李玥玥和任星舟两人早上都没有出现在教室,下午任星舟倒是身残志坚地来了,边狂吸鼻子边压着雷天佑批改文件,手边还放着纸巾备用。 没办法,淘淘的股东倒有五个,可惜两个不管事,一个在打定了主意慢慢放权,还有一个愣头青闲不住,如今淘淘的营运可以说大半以上都是由任星舟负责的。平时凭着智囊团辅助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一感冒,脑子里都像是被鼻涕糊住了,再加上冬天本来就起床困难,他那是一看到文件上的大片小蝌蚪就想睡过去,正事一概不想做。 任星舟只想蒙头大睡,奈何淘淘如今已经扩展到海外,正处急速发展期,市场知名度和覆盖率每天都要比前一天翻一番,能不能成功上市就看这几年了,事有轻重缓急,实在不能把重要文件放在一边不管。 无奈,他只好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拖着一大堆文件去堵逃跑能力十级的雷天佑,一人跑一人追最后就双双到了白麋。 雷天佑最后还是被堵住了,只能庆幸给他的这些文件都是被审核过的,需要他动脑子的地方不多。 雷天佑坐在课桌前叼着钢笔,一边一张张翻着文件,一边口齿不清地嘟囔:“生病了还不好好在家呆着,雪那么厚竟然还追了我这么远。哎不对啊,”他忽然一扭头,一脸难以理解,“生病了不该变虚弱的么,你怎么还比以前能跑了?” 任星舟咳嗽了几下,鼻音嗡嗡,却是一脸悠然道:“也就是被冻出了个小感冒,跑步挺好,出汗快,好得也快。” 雷天佑一愣,登时勃然大怒:“所以你追着我跑是为了……” 任星舟突然打了个惊天大喷嚏,把他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末了揉揉鼻子,随意地摆了摆手:“我们是好兄弟啊,有困难互相拖累不是很正常的吗。” 雷天佑嘴角一抽,张口就要反驳,结果又被抢先一步。 任星舟往后看了一眼:“李玥玥今天也没来?” “大概吧,没看到她。”雷天佑下意识回道,随后他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一挑,笑了,“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说起来,你们今天也有点巧啊,上午一起消失了,来来,要不要解释一下‘也’是什么意思?” 任星舟被他满脸贴着的“有状况”三个字弄得翻了个白眼。他知道雷天佑大约也不是真的以为他们有什么,只不过乐于起哄这点大约是人的劣根性,对于自己的单身朋友尤其热爱帮忙配对,弄得当事人好气又好笑。 “你别乱想,昨天太晚,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我送她回家而已。” 关于昨晚的事,任星舟知道的也不多,因此只是随口一提,不过这话一出,他就直觉不好。 果然雷天佑这下眼睛一亮,连眉毛都挑起来了:“太晚?回家?” “……”任星舟扶额叹息了一声,恍然明白再和他纠结下去,这个问题估计能把自己坑死。然后,不管雷天佑再怎么追问揶揄,他也拒不回答了。 两个互坑的兄弟你来我往的,丝毫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一个身着蕾丝裙的身影凝滞了片刻,随后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教室,目标学校大门。 而在这个身影离开后,无知无觉的兄弟俩又不知不觉换了个话题。 任星舟:“迟景年和黎稚他们两个去哪儿了?” “走了有一会儿了。”雷天佑拿着钢笔甩了甩,低头继续奋笔疾书,“好像是说要去捉鸟。” 任星舟“嗯?”了一声:“这个时候哪里还有鸟?” 不明所以的两人面面相觑,最后索性耸了耸肩,跳过去了。 任星舟一张又一张地抽纸,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有件事忘了和你们说,前几天,周永泽和我提了句他找了个女朋友,是温家的那位正在读大一的二小姐,据说是在学生会里认识的,感情还不错,准备过段时间带来和我们见一面认个脸。” 雷天佑笔尖一顿,登时抬起头,脱口而出道:“就他那样的,竟然还找得到女朋友!” “……”任星舟扶了扶额,无奈道,“也不知道你对他哪儿来的这么大偏见,周永泽长得好,品学兼优,待人接物也温和有礼,上次不是还帮你包扎伤口了吗,除了心思有点深,无论哪点都找不出毛病来,怎么都不可能找不到女朋友啊。” 雷天佑似要反驳,下一秒却闭了嘴,低头沉默不语,似在沉思。 任星舟看他听进去了,长舒一口气,暗叹自己生病都得操老妈子的心:“好了,别废话了,现在你赶紧的……” “不行!”任星舟话音未落,雷天佑突然起身,把笔一扔,一脸时刻准备着冲锋陷阵的英勇无畏,“我得去看看,不能让他害了人家天真无辜的女孩子!” 他自我肯定般一点头,下一秒就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教室。 任星舟阻拦不及,眼睛一瞪,傻眼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先把文件批完啊。” 作者有话要说:  额……今天镜砸满课 兼职,实在写不完了,宝贝儿们凑合看吧【捂脸】 第104章 积雪 白麋校门口,门卫瞅着面前娇俏可人的少女, 眼神有点狐疑:“没有正当理由, 我没法随便开门让你出去, 你有请假条吗?” 少女微蹙着眉, 神情诚恳, 眼底还有藏不住的担忧, 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哽咽:“叔叔,麻烦通融一次,我家里出了点事,这会儿有点急, 我……” 门卫见状皱了眉,眼神犹豫, 上下打量着, 心想这姑娘看起来挺乖巧的,说话也礼貌, 看起来不想会无故违反校规的孩子, 应该真有急事。 少女见有希望, 眼睛微亮:“叔叔……” “还是不行!”门卫想了想, 还是坚定道,“学校有学校的规定,哪怕再急, 你现在去开张请假条的时间还是有的吧,拿了请假条过来我二话不说立马开门!或者实在不行,我现在给你们班主任打个电话, 如果他了解情况后同意了,我立刻放你走!” 门卫说着一手拿起座机,一手翻开电话簿:“哎同学,你的班主任是哪位?” 少女眼皮子一颤。 班主任?她一时之间可想不出什么有效的理由来说服他。 甘妮妮面色一僵,急忙搪塞了几句,转身无视了门卫疑惑的目光,小跑着回去了。 她的脚步有些慌乱,自从在早上看到黎稚像往常一样准点踏进教室开始,她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超出了控制,结果难以预料的噩梦。 她本能地用书本挡住脸,强行压抑着颤抖的手,在课桌里按下了备用手机上的某个备注“六哥”的号码。然而大半天过去了,她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无论是短信还是电话,统统石沉大海。 某种不安感在身体里聚集,然后,这种不安感在无意间听到任星舟不经意间暴露的内容时,猛地到达了顶峰。 ——黎稚好好的,李玥玥也好好的,唯独第一次合作的“六哥”不见人影,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甘妮妮最讨厌事情脱离她控制的感觉,心脏在耳边砰砰打鼓似的直跳,她再也无法安心等待,她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些人问个明白! 上课时间要离开白麋不是不行,但门卫只认班主任的意愿,而班主任批请假条一定会问清理由,必要时候还要向监护人确认情况,甘妮妮必然是不愿让甘家的人看自己的笑话的,但她现在又哪里有心情,去额外细心编造一个合适的谎言呢? 既然正门行不通,那就走偏门! 白麋日常只开南门,其余四门没有特殊情况都是不开的,所谓的偏门,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正常的门。 白麋性质特殊,安保系统可不是徒有其名,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大量的巡逻检查,随处可见的消防设备,高耸的围墙和护栏,甚至在高危区域还装上了高压电网。众口耳相传的惨案告诉学生,没点本事,千万不要随意挑战学校权威。 要离开白麋,甘妮妮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只有一个。 再次挂断无人接听的电话,甘妮妮抬头看面前高耸的围墙,眼神一狠,抬脚踏上。 或许是过于人迹罕至,这个角落是白麋少有的巡逻间隙超过半小时的地方,围墙也相对较低。至于监控,那反而是最好办的。监控室的王岩面热心冷,对陌生人的是是非非毫不在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老婆孩子,恰好如今媳妇怀了二胎,正是缺钱的时候。任何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甘妮妮而言都不是问题。不过是让一个不常用得到的监控器“故障”一段时间而已,他们之间的几次合作都各取所需,默契非常。 翻过这个围墙,外面围绕着一条二十多米宽的沧安江。这条自然的天险或许也是白麋对这个角落相对放松管理的原因,毕竟帝都位于北方,人们普遍不善水,江水又深,无论是校内叛逆的学生还是校外心怀恶念的歹徒,沧安江的存在,效果比电网和巡逻两者加起来还要明显。 但这挡不住甘妮妮。 或许是近在眼前的胜利让她放松了警惕,她一边找角度往上爬,一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小时候的事。 她生长在穷乡僻壤,小时候饿极了,上山挖野菜,上树掏鸟窝,翻墙偷果子,下水摸鱼,什么没干过?白麋那些身娇肉贵,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王子小公主,大约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当一个人被逼到了某个程度的时候,就没什么是不敢做的。 甘妮妮一手搭上墙头,在昨夜的积雪上印出深深的手掌印记,眼看马上就可以成功了,她心里一喜,右脚一用力,全身都往上窜去,就在这时—— “捉到你了。” 带笑的慵懒声线出现的极为突然。 甘妮妮一惊,手上一个不稳,脚下打滑,一声都还没发出,整个人就登时狠狠砸到了地上,前功尽弃。 她把手撑在身后,顾不及极为疼痛的脚腕,猛地一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你……什么时候!” 上方,褐眸的少年没有理会她的震惊,闲庭漫步般,踩着墙头拳头厚的积雪,一步步由远及近,最终停步,站在她与沧安江的分界线之上,嘴角带笑,居高临下地望着满身狼狈的她。 “寒冬腊月的,翻过这道墙,你准备做什么呢?”少年悠悠转头,观赏了一眼身后连绵的江水,积雪覆盖了江岸的枯草和荒土。他像个偶然到来,对所见的一切一无所知的旅客般,用那让人着迷的声音,似是单纯的猜测着:“冬泳?钓鱼?还是……仅仅为了逃课?” 甘妮妮咬了咬牙,当机立断地扶着墙起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不顾似乎骨折的脚腕,一瘸一拐地准备离开这里。 却没想到还没走出几步,脚下一个不稳,心底一凛,甘妮妮下意识紧紧闭了眼,本能地用胳膊护住了脑袋。 下一秒,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膝盖传来,这次没有方才那么突然,甘妮妮终于“啊——”的痛呼出声。 然而还没等她再次站起身,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有人在她面前站定,顺着那双线条笔直漂亮的长腿往上,又是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眼尾根根分明的长睫微微上挑着,妖孽得过分。 “跑得这么快,看起来更像是准备畏罪潜逃。” 那神出鬼没的少年如此道,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 甘妮妮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下一秒她低下头,看不清表情,艰难地拖着二度受伤的腿,她沉默着,第二次从地上爬起来,这次身旁没有墙,因为无处借力,她差点没能起身。 好不容易站稳了,她抬起头,露出那双无辜单纯的杏眼,眼圈微红,她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 “我不是……” 话才刚开了个头,电光火石间,她保持着无害的表情,却眸光一厉,手腕翻转,趁少年毫无防备之际,不知何时握入掌心的刀猛地向对面刺去,锋芒毕露! 畏罪潜逃?或许是吧。 虽然她的本意是打算出去找六哥问清楚,但潜意识里究竟有没有别的想法,又有谁知道呢。毕竟,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外面天高海阔,总比在里面被瓮中捉鳖强! 脑海里转瞬间划过很多东西,面对这张曾让她心神不定的面孔,她心里一横,本是想把人逼退的动作一变,没有在最后收力,反而径直刺向少年的胸口。 黎稚眉眼一扬,身体不动,左手闪电般探出,钳住袭来的手腕反手一用力! 甘妮妮一声尖叫,只觉得整只右手都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手指无法用力,掌心的刀柄缓缓下滑。 黎稚空闲的右手在半空接过,看似认真地打量着:“做工精美,四寸整,不过,”他嗤笑一声,“你不会以为,用这种水果刀就能伤到我吧?” 两人距离太近,对方说话时,唇舌间的气息似乎都要扑打在脸上,甘妮妮恍惚了一秒才恢复了正常。 “被你逃过一劫,是我技不如人。”甘妮妮干脆道。她在大冬天痛得满头大汗,这会儿满身泥泞,腿上到处是伤,手腕还被人控制着,也许是狼狈到极点,她倒是懒得装模作样了:“你想怎么样?” 她这么干脆,黎稚倒有些无趣,他真诚地遗憾道:“真可惜,捉迷藏的时间出乎意料的短。要做一个合格的坏蛋,有很重要的一点你需要记住——不到最后一刻,就绝对不能放弃为自己开脱。坚持到底,才有可能获得最终的成功。别说是落到我这个受害人手上,哪怕是被带进了警局,那又能怎么样呢,只要还没定案,你就随时有翻盘的可能。”自称受害人的少年如此诚心诚意地教导着,“例如现在,只要把你用来买凶的备用手机销毁,再想办法堵住李玥玥的嘴,把这些你惊慌失措满地乱窜的时间用来收尾,你确定我们还会掌握着足够指认你的证据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迟到? 爱奇艺永远卡机!wps永远卡机!火狐永远卡机!剑三永远卡机!阴阳师最近怎么没了御魂加成?! 为啥修改? 这章甘妮妮的名字全错!窝都差点以为是窝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不小心用了替换功能ORZ 名字这种东西真的是比脸都难记啊,窝大学都读了几年了,班上人的名字没记住超过四分之一 _ ——感觉暴露了什么…… 咳,希望宝贝儿们暂时还没看到窝犯的傻 ——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吧^_^ ——我们就这么约好了昂Y(^_^)Y ——嗯! ……结果还是被看到惹T_T 第105章 异样 甘妮妮神色一怔,像是恍然, 又像是错愕。`` 哪怕是甘妮妮, 被别人如此认真地教导如何犯罪还是第一次。她虽然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但她清楚知道这么做是在犯罪, 是无论如何见不得光的。 然而现在, 却有一个同龄人在她面前如此诚恳地侃侃而谈该怎么为自己脱罪, 这人还是这件事的受害人…… 她看着黎稚,看着这个自已唯一动了心的,让她不知所措到只能狠狠推开的少年,那目光陌生得像是在看什么奇异的神奇物种。 满心懵逼的甘妮妮没有察觉, 在刚才的挣扎中,身下, 她那因为撞上石头而磕破的膝盖正缓缓往外渗血, 刺目的血液染红了她的白色丝袜。 当然,或许即使注意到了, 她也不会多加在意。 黎稚缓缓眨了下眼睛, 仿佛对此一无所觉般, 继续轻笑着教导。 “一个人想要成功, 天秤两端的脑子和心狠需要相互匹配,而你没有。狠的时候忘了带脑子,聪明的时候忘了狠下心, 冲动,莽撞,于是现在, 我毫发无损地站在你面前,你却把自己推上了悬崖,如履薄冰,岌岌可危。”少年薄唇微动,狭长的褐眸隐隐浮现暗色。 他恍若嬉戏般抬起手腕,把寒光闪烁的刀尖轻轻抵上少女下意识闭紧了眼的苍白侧脸,慢条斯理,举止优雅,仿佛握在手中的不是一把足可伤人的凶器,而是一朵用以献给美丽公主的带刺玫瑰。 “准备就这么放弃了吗?就这样束手就擒,等着被审讯,被逮捕,被审判,然后长长久久呆在监狱里?”骑士微笑着献上了手中的花,颔首垂眸,对束手等死的公主低声引诱道,“那样的结局对你而言太残忍了。睁开眼看看周围,这里不会有任何人经过,只有我们。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顺手除去阻碍到你的讨厌的家伙,转身就能海阔天空,天地任遨游,多么完美,多么吸引人。怎么,不打算努力反抗着试试吗?” 甘妮妮嘴唇一颤,下意识抬起眼,透过利刃反射的冰冷白光,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双褐眸里的清渺笑意,浮浮沉沉,幽幽暗暗,如同漂浮着碎冰的一汪春水。 澄澈清透的外表让人心驰神往,却唯有把手探入其中,才能察觉出那隐藏在温和无害的表面下,那夹杂着湿意的,远比从穹顶落下的冰雪更为幽冷的凉意。 冷,真冷。 像仿佛能连带皮肉骨髓一起,全然冻结腐蚀。 甘妮妮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最终还是闭上了眼,不再看那人的笑容。 “……何必猫哭耗子,谁知道这是不是预先设计的陷阱?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你。” 就算真按照他说的做了又能如何呢? 黎稚既然已经得救,还堵到了这里,迟家想必也已经得知了一切。哪怕她运气好逃出去,谁知道她翻过这面墙,外面等待她的到底会是什么呢? 这些大家族折磨人的手段,远比律法来的精彩。 甘妮妮低垂着头,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刀尖,她能感到黎稚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半晌,少年在她头顶幽幽叹道:“怎么不听劝呢。” 嗓音悦耳多情,依旧是最让她悸动的温柔,脸侧冰冷的刀芒却渐渐冷漠往下,或轻或重地按压着皮肤,渐次划过白皙的侧脸,苍白的唇畔,小巧的下巴,最后,停留在了脆弱的脖颈。 几欲穿皮而入的尖锐锋芒感让甘妮妮的全身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下一秒,脖颈一阵刺痛,几点腥红散落在两人脚下的枯草。 她下意识睁大了眼伸手去捂,手伸到一半,却听到黎稚说。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心里莫名穿来一阵战栗感,甘妮妮猛地抬头,却撞入一双暗红色的眼睛,血海般瑰丽。 晚到一步的迟景年刚看到两人暧昧交缠的背影,下一秒就眼睁睁地看着背对着他的黎稚一只手禁锢着少女的手腕,另一只手绕过少女的后背,弯下腰,姿态极为亲密地把头埋进少女的脖颈。 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对亲密的小情侣。 迟景年眼睛猛地沉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他的吱吱在做什么。 一只连续几个月没有进过食的血族,在外面心血来潮抓了只猎物填肚子,再正常不过不是吗? 但无论是那没有间隙的亲密相贴,还是除自己以外的人与他的吱吱骨血相融,都全部是他完全无法忍受的偏执。 他本能地上前了一步。 有一刹那,迟景年恨不得化身为锁,一圈圈把他的宝物从头到脚禁锢住,一根头发丝都不允许漏出来。 然后他就抱着他的宝物,定居在天涯海角,那里一定只有他们两人,他们形影相随,寸步不离,他的吱吱能见到的,触摸的,亲密的,都只有他,他要他的宝物从里到外都只有他的气息。 他应该这么做。 他早该这么做。 迟景年想了一系列方案,并在潜意识里比较了一番可行性,然而还没等他往前走几步去开展绑人的第一个步骤,就在他压抑幽暗的视线中,本在认真进食的血族忽然抬起头,把才吸了没几口的血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那完全是身体自己的反应。 本来喝的好好的突然一个反胃就全吐了,吐的还是很受血族欢迎的处子血,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黎稚自己也有点懵。 察觉到灼热的视线,黎稚回头望去,刚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挪回了视线。 ——哦,又犯病了。 他瞟了眼少女脖子上还在往外渗的血液,刚尝到些肉味像是终于从沉眠中苏醒过来的胃部在不停地饥渴叫嚣,但不知为何,他已经对手中的猎物完全失去了胃口。 哪里不对? 黎稚皱了皱眉,干脆放开甘妮妮,背对着迟景年,几步跃上刚跳下来的墙头,“刺啦——”的布料撕裂声响起,光华流转的纯黑羽翼在背后展开,在地面投下两道极长的黑影。 又废了一套衣服,不过黎稚这时候没心情对此多加关注。 他回头意味不明地瞟了眼迟景年,下一秒羽翼一振,纵身飞向沧安江江面,几乎没有扇动的巨大黑翼像极了一只在海天一线间优雅展翅的信天翁。 迟景年立刻爬上不远处粗壮的树干,但哪怕他如今的爬树速度已经快的可怕,当他站到达足够的高度,越过高墙向江对岸眺望的时候,他想追寻的那个身影也已经消失无踪。 但这时,他内心的肮脏思绪,早已被突如其来从心底浮现的猜测暂且压制。 迟景年端坐在枝头冷静了片刻。 回想着黎稚刚才的异常举动,有个他始终渴望却不敢相信会成为现实的可能在脑海里愈演愈烈。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得而复失的痛苦比从来没拥有过更让人疯狂,他不敢想象如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会在疯狂后对黎稚做出什么。 但直到他下树,他的脚步还是飘着的。 这时候他倒也不急着去追人了。甘妮妮昏倒在地上无人问津,迟景年干脆开始处理案发现场,最后看着甘妮妮脖子上的伤痕和齿痕沉思片刻,他拿起被丢弃在地上的水果刀,用刀痕抹去了一看就很奇特的齿痕。 伤口不深,但毕竟是在脖子上,甘妮妮躺在地上,脖子上血哗啦啦地往外流。 迟景年泰然自若地拨通了电话。 “顾警官,是我。对。刚才甘妮妮察觉不对离开逃出学校,被我和吱,黎稚阻止了。在我们刚才的交谈中,她对自己多次雇佣他人伤害别人的违法行为供认不讳,我建议警方立即将其逮捕归案。”他停顿了下,又面不改色道,“在刚才的交涉中,甘妮妮为了逃跑,用武器攻击我们,我为了自卫和保护黎稚,可能有点反抗过度,我建议顾警官来的时候顺便通知一下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鬼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卡,细纲推了三次,修来修去又不知道多少遍,整整两天才这么些字,妈妈咪呀,母亲节给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