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姜府正厅的香案上,香炉里檀香燃得正旺,缕缕如云的青烟从炉顶上升起,悠然地逸散在厅内众人的头顶上,徐徐盘旋。 众人皆闭口不言,目光都聚集在上座姜灼华的面容上。 她手肘支着黑漆木椅的扶手,斜靠着椅子,目光落在手里拿着的聘礼礼单上,这样坐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好似描摹在壁画上的仕女,慵懒又渺远。 姜灼华看起来似乎是在看聘礼礼单,可是她两眼发直,眸光没有聚点,任谁都瞧得出来,姜大小姐,怕是跑神了。 陪着宋照和,一同前来的奶娘方嬷嬷,方才笑盈盈的对姜灼华说了句“请您过目”后递上的礼单,可眼下方嬷嬷脸上的肌肉都已笑得发僵抽搐,姜灼华还不见回应。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公子正襟危坐,明面上笑意得体,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只得再度上前,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换了个坐姿,方才出神太久,后背有些发酸。 她将身子往后挪挪,直接靠在椅背上,凤眸里的波光在不远处的宋照和面上扫了一圈,目光转而落在正厅内满地的礼箱上。 黑漆的大木箱子,上面是用红丝绸扎挽起来的大红花,一派的富贵喜庆。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落在姜灼华眼里,分明就是那千斤重的石头,将她一个劲儿的往坑里砸呢。 念及此,姜灼华收回目光,一个没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重生也不重生的早一点,偏生重生在她十六岁那年,且还是上辈子头一个丈夫——宋照和,前来送聘礼的时候。 哎! 说来惭愧,姜灼华上辈子,嫁了四回。多年来,凭一己之力,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委实不易! 当初她嫁的头一个,正是眼下坐在厅里,前来送聘的宋照和。 姜灼华又瞥了他一眼,一身云锦鸭卵青直裾,熨得连一条褶子都觅不见,那把正在他掌心轻轻扣动的玉骨折扇上,亦是巧妙的系着一枚东海黑珍珠吊坠,与那玉骨颜色反差相配,再兼那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得体笑脸,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着两个字——讲究! 收回目光时,姜灼华心头不由感慨:他娘的,当初就是这幅人五人六的模样,障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她记得前世嫂子跟她说过,做生意的人,最看重开张的生意,如果开张生意来的是个胡搅蛮缠的客人,那么这一整天,绝对都是胡搅蛮缠的人,如果开张生意是个掏钱痛快的,那么余下的一整天,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客人。 所以,姜灼华一直觉得,自己前世情路坎坷,诸多不顺,大多是因为这宋照和没开好张,但凡当初他不要做的那么难堪,她后来的境遇约莫能好些。 现如今的宋照和,不过十七,脸上却总是挂着个抿着唇的笑意,且他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双眼,不时的缓缓眨动一下眼皮子,再点点头,仪态举止,显得十分老练。 他这做派,让现在的姜灼华来评价,那妥妥就是能装啊,奈何当初年纪小,看不透这实际是一副狗皮膏药,只觉得他成熟稳重。 哎,眼瞎啊。 想当初成亲后,她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为宋照和熨好当天要穿的衣服,每日的早饭,更是精心为他准备将养脾胃的饭菜,每晚他当差回来后,用艾草煮热水给他泡脚解乏。 他娘亲身子不好,她刚嫁过去就担起了府里所有事务,即便从前在姜府里她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大小姐,亦将他母亲和宋府照看的妥妥当当。不会的,为了他逼自己学,不能忍受的,为了他逼自己忍受。 可是结果如何?所以,当初她不仅瞎,还过于单纯……不对,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 现在回头想想,后来她受的所有伤痛,大抵都是为曾经的单纯付出的代价! 姜灼华心内腹诽一阵儿,这才犯起了愁。 这宋照和自是万万嫁不得,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太子的表弟。 而这个时候,哥哥姜灼风正在努力和太子弄好关系,虽然这太子后来也没做成皇帝,皇位被一个叫叶适的先帝遗孤给截了胡,但是眼下哥哥并不知道此事,若是她贸然与宋照和解除婚约,哥哥那边怕是会很伤心为难。 她之所以会重生,就是在三天前那个晚上,新帝叶适继位,而她哥哥作为当初太子的党羽,眼瞅着是性命不保。在叶适下令前,她和哥哥万分神伤的一起去了府内清风揽月楼的屋顶上喝酒。 喝醉后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摔下了楼,再度睁眼时,就是三天前,她已经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印象里,当时哥哥扑上前来救她,也不知哥哥后来有没有跟她一起摔下楼。 反正不管怎么说,老天又给了他们兄妹一次机会,姜灼华自是不能再嫁宋照和,哥哥也自是不能再依附那个没龙命的太子。 前世,姜灼华一心想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白首不相离,和和美美的生活;而姜灼风,一心想让姜家再度繁荣,能成为宝贝妹妹最强的后盾。 可惜老天都不从他们所愿,姜灼华一生颠沛流离,姜灼风一生的努力随着叶适登基尽皆化为泡影。 现如今,姜灼华也算是看开了,什么白首不相离,什么一心只爱一人,什么相夫教子琴瑟和鸣,都是放屁。 还有什么姜家的繁荣也都是扯淡,这一世,只要能和哥哥靠着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余荫把日子过舒坦,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要怎么说服哥哥放弃朝堂之事呢? 姜灼华满脑子都在烦心人生大事,自是顾不上宋照和,他早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 宋照和换了个坐姿,眉心微蹙,神色间似有不解。 前些日子来姜府提亲时,姜灼华看见他,明明是羞得小脸煞红,乖巧的像只温顺的猫,让他心里极是满足。怎么今日会对他这般淡漠?眼睛从他脸上扫过,跟看陌生人无半分区别,且还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念及此,宋照和笑着看向姜灼华,开口问道:“姜小姐今日可是身子不适?” “啊?没……”姜灼华敷衍的回了一句,顺手将那聘礼的单子放回了桌子上。父母不在,哥哥又忙,婚事都得自己出面应付。 她这般的回答,叫宋照和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只得又找了一句话来说:“不知贵府里,准备的如何了?” 姜灼华闻言,凤眼瞥向宋照和,心内做下决定:得,今儿先把婚事回绝了。等哥哥回来再跟他解释,就说自己不喜欢了,哥哥素来疼自己,即便有太子的缘故在,想来也会尊重她的决定。反正这一世迟早要让哥哥疏远太子。 念及此,姜灼华笑道:“没准备。宋公子,你把聘礼抬回去吧,我们姜家……悔婚了。” 话音落,即便姜灼华语气平静,却也宛如平地惊雷,震得厅内众人齐齐看向姜灼华。 饶是宋照和再好的涵养,此时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半晌后,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方才道:“宋某今日才知,姜小姐是个爱调笑的性子。看来今日小姐确实身子不适,无暇过目礼单,不急,就放这儿吧,你等精神好些再看不迟。” “谁和你调笑了?”姜灼华不由失笑,凤眸一瞥,媚色流转:“呵,你看我像在跟你调笑吗?” 姜灼华无视宋照和诧异的神色,笑着开口,问出了那句前世就很想问的话:“宋公子,你为什么娶我?说来听听。” 2.第 2 章 宋照和不晓得姜灼华会有此一问,乍听此言,愣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以他那颗八面玲珑的心,姜灼华的问题他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答案。 但见宋照和直视着姜灼华的眼睛,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徐徐道来:“姜小姐自幼受教于怀瑜翁主,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容颜倾城。兄长姜都尉,才能出众,亦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且姜都尉与太子表哥交好,小姐贤淑懂事的美名,宋某早有耳闻。” 听罢这话,姜灼华好气又好笑,两下相抵,竟不知从哪儿发作,只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曾经确实懂事,确实也努力在做个贤淑的妻子,可后来发现,女人所谓的懂事,于男人而言,则是省事,干什么缺德事儿都不会抱怨,反而惯得他们愈发没底线,愈发不在意对方的感受。 宋照和行事是个什么章法,姜灼华可是亲眼见识过,为了避免再将自己陷入那种有口难辨的憋屈里,姜灼华决定,先下手为强。 念及此,姜灼华冲宋照和笑笑:“还请宋公子稍等,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盈盈起身,转头对守在厅外的小厮吩咐道:“给诸位添茶。” 说罢,不顾一室宾客诧异的目光,拖着曳地长裙,扶着婢女桂荣的手,转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宋照和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小厮倒完茶水,便退出了正厅,继续守在门外。方嬷嬷扫了一眼,见厅内都是自己人,这才对宋照和小声儿酸道: “这姜小姐今日唱的是哪儿出?前些日子瞧着,以为是个乖巧的,怎么到了送聘这一步,却要悔婚?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生得就一副妖精相,尤其那双上挑的凤眼,啥时候都一副睁不大的样子,看人一眼都是媚气。不就是有个翁主外祖母吗?爹都被咱们圣上贬谪死在了外头,靠着外祖母这点子余荫,能嘚瑟多久?” 宋照和无奈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毕竟是自己奶娘,不好呵斥,只好出言叮嘱:“嬷嬷慎言。咱们是大户人家,莫学市井妇人碎嘴。” 方嬷嬷闻言,泄气的撇撇嘴,不甘心地朝姜灼华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灼华换了身妃色的明艳襦裙,回到厅内。 落座后,姜灼华再度看向宋照和,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宋公子,方才问你为何娶我,你回答的不老实。” 宋照和听出了姜灼华语气不善,微微一愣。那双望向他的狭长凤眼,神色直率且坦荡,一时间竟逼得他心头有些发虚。 宋照和停下了在掌心轻叩折扇的动作,转而将扇柄握住,笑问:“如何不老实?” 姜灼华冷嗤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身旁的桂荣的说道:“去,将思弦叫来。”说罢,她不再去看宋照和,端起茶盏,轻刮慢饮。 姜灼华依旧端得稳,然而宋照和却无法继续淡定。听到思弦此名,他呼吸一滞,手臂有些发麻,心下不由震惊:她如何知道? 思弦,是他们姜府内一名女婢,管家买回来的。那时姜灼华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婢,思弦此名也是来了姜府后,才给她取的,后来作为陪嫁,跟她去了宋家。 前世,她和宋照和成亲后,宋照和说公务繁忙,每月宿在她房里的日子,只有几天罢了,其余的时日,他都睡在书房。 那时她傻,虽然夜夜饱受苦等的折磨,但决心要做个懂事的夫人,不想在宋照和公务繁忙之余还给他添麻烦。 她就这样忍受了整整两年,没有在宋照和面前抱怨一句,还每日早起将他要穿的衣服熨好送去书房,夜夜着人用艾草煮水给他送去泡脚解乏。 两年后,也不知思弦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她和宋照和之间的事情,被姜灼华身边的桂荣知晓了。 桂荣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且一心为姜灼华好,自是将她听来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姜灼华。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思弦并不是一直都是奴籍。她本名唤作林惠然,是曾经宗正林大人的女儿。 而林大人也和她爹一样,在恭帝登基后,被贬入狱。他们姜家,有外祖母怀瑜翁主护着,是当初被贬官员里为数不多还过着富贵日子的,但林家就没这么好运,林大人入狱,举家没为奴籍。 在林家败落前,林惠然就与宋照和相识,他们是青梅竹马。 宋照和娶她,正是因为思弦是姜府的婢女。 宋照和许是个长情的人,可惜,这份长情不是对着她姜灼华。 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后,姜灼华深切的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一心一意对待的夫君,爱得人根本不是她。 他在和思弦缠绵枕榻时,她却以为他公务繁忙,细心的体谅着他,给了他一个女人所能给的最大包容。 后来回想起来,那两年间,思弦在他书房里睡醒的每个清晨,看到她送去的那些熨好的衣服时,心里该是如何得在嘲笑她? 思弦的遭遇,她同情;宋照和想尽一切办法要和青梅竹马在一起,她也能理解。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拉着她给他们的爱情做保护屏障? 东窗事发后,宋照和曾找她谈过,东扯西扯的说了一堆。具体说了什么姜灼华忘了,但是言下之意,就是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若能理解,以后也会好好待她,叫她安分守己,不要声张。 呵,奈何姜灼华爱的时候虽爱得卑微,却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毕竟那时的她,心里还企盼着能找到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她怎会荼毒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后半辈子都憋屈的活着。 所以,她毅然决然的提出了和离。她提出后,宋照和先是给她讲道理,见讲道理没用,就冲她发火,但无论宋照和对她如何软硬皆施,她都铁了心要跟他和离。 最后,宋照和同意了她的要求。 那时姜灼华还不恨宋照和,毕竟在她看来,爱不爱一个人这种事不能强求,对于宋照和拉她垫背这件事,她也是自认倒霉,就当浪费两年时间,能脱离火坑就够了。 原本以为,和离后,他好好和思弦生活,而她自己也能从夜夜枯等的折磨中解脱出来,然后再觅良人。 然而,事实告诉她,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当时姜灼华急着回府,她委实多一刻钟也不想呆在宋家。她离开那日去找宋照和要原本和离该写的放妻书。 但是她去的那天上午,宋照和正在收拾行李,很急的样子,跟她说要外出公干几日,等他回来就把放妻书送到姜府。 姜灼华没有多想,反正她都要离开宋家了,也不怕宋照和反悔,便应了下来。 可是几日后,姜灼华没有等来放妻书,等来的却是一封休书。而休书上所写的她犯的七出之条,是“淫,为其乱族也”。 不日,满京城里人人都在说姜灼华因行为不检而被宋照和休妻,至于她“淫/乱”的对象,有人传小厮,有人传男宠,总之,传什么的都有,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切对象。 姜灼华拿着那封休书,满心里都是困惑,实在不明白宋照和为什么要这么做?和离,然后大家相安无事地各走各的路,难道不好吗?他为何要这般污蔑她? 哥哥得知此事后,二话没说拿了休书去找宋照和。打了他一顿,并让他将休书改成放妻书,但是宋照和请来了他的太子表哥,所以,自始至终,休书还是那封休书。 姜灼风从宋家回来后告诉她,宋照和之所以这么做,是怕姜灼华回去后报复他,将他和思弦的事公布于众,让他背上个苛待发妻的骂名,影响他日后的前程,所以他才倒打一耙,先下手为强。 听完这话,姜灼华的震惊不亚于当时知晓他和思弦的事。 她指天发誓,别说这么干了,如此到位的报复手段,她连想都没想到。 那一刻的姜灼华,心底里渗出无尽的悲哀,做了整整两年的夫妻,宋照和根本不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而她亦是对这个所谓的夫君,了解的太少。 她何其无辜,宋照和对他,又是何其残忍? 这段过往,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她始终想不明白,宋照和要同别人府上的一个婢女在一起,有无数的法子。可以让思弦随便干个什么错事,被他们府上发卖出去,他再去买回来。 而且,以太子和哥哥的关系,宋照和直接去跟哥哥讲想要姜府一个婢女,哥哥绝不会不给他,毕竟只是一个婢女而已,王孙贵族看上婢女再寻常不过。 可是,宋照和偏偏选了最麻烦的路,就是娶她为妻。究竟是为什么? 姜灼华一直看着门外那一块四方的天出神,正在这时,桂荣在她耳边提醒道:“小姐,思弦到了。” 3.第 3 章 姜灼华“唔”了一声,抬眼看向思弦。 思弦穿着姜府鹅黄与霜色相兼的婢女服饰,两手交叠于腹前,垂头颔首,低眉顺眼的站在桂荣身后。 姜灼华重生回来三日了,今儿也是头回见思弦,前世未多做留意,今日再见思弦,才细细看了几眼。 思弦扎着双丫髻,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双精巧的小嘴,腹前那双手,指尖有些泛红,想来是做粗活的缘故,但她现在十五左右的年纪,正是绽放最好的时候,这么一身简单的丫鬟打扮,反而让她颇显出水芙蓉之姿,叫人望之生怜。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姜灼华二十来岁那会儿也喜欢。她自己本身的长相,就从来与可爱不沾边儿。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按小姥姥的说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哟,这是跟她玩儿起了欲拒还迎? 姜灼华不屑的耸肩一笑,心道:小贱人,还治不了你?想着,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驴道:“行吧,那你就在姜府里呆着吧。” 思弦:“……” 她自不是真的要对姜家生死不离,不过就是谦两句,小姐她、她怎么能真的应下?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是表明真的愿意让她走,然后她再顺水推舟的离开吗? 姜灼华这一句话,委实折磨的思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应下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她打心眼里想跟宋照和在一起。可是、可是她真的怕姜灼华这是在诈她。 思弦到底年纪小,藏不住神色,满心的狐疑写在脸上,姜灼华见了,笑得愈发不屑:“你怕不是觉得我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你?实不相瞒,我姜灼华还犯不上和你挣男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说着,她瞥了宋照和一眼,接着道:“再中意一个人,若他与我在一起时心有旁骛,便也同那掉进恭桶里的金锭子无甚区别。这样的男人,我巴不得直接从我记忆里抹得干干净净。放心,我绝不会恨他,我可舍不得将我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谁爱捡捡去,不怕熏着自个儿就成。” 一席话落,思弦脸羞得赤红,按姜灼华刚才的说法,她可不就是那个不怕熏着自个儿的人? 姜灼华这段话说得不紧不慢,偏生如一个壮汉的大嘴巴子,打的宋照和直发蒙。 他们俩这反应算是正常,然而听完这番话最惊讶的却不是他俩,而是姜灼华身边的桂荣。 桂荣站在姜灼华身边,惊得半口微张。她本人没读过什么书,做事欠考虑,说话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只图自己趁口舌之快。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伤人,委实是以她的脑子,当时根本考虑不到,事后别人提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伤了人。 就五六天前,小姐还因此事跟她说:若是以后旁人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儿,记得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肯定有背后的原因,能谅解便谅解,这样你也能轻松些,心里总憋着气儿多累啊? 她当时没忍住问了句:可是小姐,换做是你听着也会生气吧? 小姐却回答她:气归气,可是一站到旁人的角度去想,我说出那些话来,他们心里定会很难受,我便不忍心。 没错,就是这么个善良到连伤旁人一句都不愿的姜小姐,今日居然不紧不慢的将宋公子和思弦怼得脸色青白,这落在桂荣眼里,不可不为惊世骇俗。 可桂荣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姜灼华,早就被经历给打磨皮实了,也自是明白了有的人,不是你对她善良,他就会领情的。 重生回来的姜灼华,别无所求,就想痛痛快快的随自己心意活一回。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让她不爽,能怼的就怼回去,怼不过的就叫哥哥打回去,反正绝不再憋屈自己。 至于怼完、打完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到时候再说嘛,对不对? 反正这一世,她要做个潇洒的人,只看当下! 此时的思弦,那双樱桃唇抿的更紧,满脸写满了委屈,姜灼华见了,不耐烦道:“劳驾直说,到底走是不走?要走赶紧走,不走滚回院里干活去。” 思弦脸胀得通红,指尖拧的更紧,踟蹰好半晌,方厚着脸皮,细不可闻地憋出一个字:“走。” 说罢,忙抬眼去看宋照和的神色,却不见宋照和招手让她过去,毕竟年纪小,脸皮子薄,又有些踟蹰着不敢上前。 姜灼华委实不想再多看宋照和一眼,转头对思弦道:“还杵这儿干什么?等我给你备份嫁妆风光大嫁吗?” 4.第 4 章 思弦闻言,头垂得更低,下巴都贴上了衣襟,强撑着脸皮给姜灼华行了个礼,转身迈着小碎步朝宋照和走去。 她虽然被姜灼华说得委实挂不住脸面,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和宋照和在一起,这点子不适,便很快被喜悦取代。走到他面前时,思弦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爱意和激动,羞红着脸,细弱蚊声得开口唤道:“宋哥哥……” 姜灼华见此,便觉这段孽缘算是了结了,委实也不想多跟他们周旋,扶着桂荣的手站起身,对门外的小厮吩咐道:“帮宋公子将聘礼抬出门。” 说罢,转身便往内室走去,多一眼都不想再看宋照和。 眼看着姜灼华就要绕过屏风了,方嬷嬷焦急地看了宋照和一眼,腹热肠慌的冲姜灼华喊道:“姜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塞个婢女给我们家公子,就想把婚退了?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了不起,做女人就不能气度大些?跟个丫鬟置什么气?”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然而,桂荣那厉害的嘴皮子岂会给她狡辩的机会,接着道:“你你你什么你?说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怎么着,觉得你家公子做的有理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你烧柱高香,盼着你家老头子改明儿也让你当个挡奸/情的,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理直气壮?” 姜灼华一笑,未曾转身,开口接道:“桂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像方嬷嬷这般的人物,气度大的很,对人家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了不起。别说理直气壮了,想来人家欢好的时候,她还能给她家那口子守门儿呢。” 桂荣闻言一怔,小姐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训斥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和她一起怼了回去,想来真是气急了。桂荣心头一喜,越发得意,看着姜灼华灿烂的一笑:“小姐说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心胸海量,怕是能装得下百八十个小妾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气的方嬷嬷险些晕厥过去。她卯足了劲儿,正欲骂姜灼华身为世家小姐说话难听,却见宋照和满脸的嫌弃,蹙眉不耐烦道:“嬷嬷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灼华不屑的一笑,头都没回,扶了桂荣的手继续往回走。 宋照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闷得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顺眼、满脸娇羞的思弦,更觉得烦闷。 思弦虽说曾经也是高官之女,可现在却实实在在身在奴籍,这个节骨眼让他带着聘礼和思弦离府,无疑就是坐实了他因与未婚妻婢女有染,而被未婚妻退婚一事。这要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他虽喜欢思弦,若换做是往常,带走也就带走了,但是今日却偏逢姜灼华退婚,一边儿被退了婚,一边儿带个婢女回去,任谁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微妙,怕是会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这个靠举荐为官的大环境里,一个男人的名声威望,与前程紧密挂钩,和其要紧? 且皇帝忌讳强强联手,他身为太子表弟,自是不能娶高官家的小姐,但是太低的门楣又与他身份不符。遍观京城,身为怀瑜翁主外孙女,家中男丁手中又无实权的姜灼华,是他妻子最合适的人选。 取舍明晰,宋照和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个婚,无论如何不能退! 他看了看思弦,即便心头喜爱,但这点子喜欢与自己前程相比,委实微不足道。 念及此,他狠下心,目光从思弦面上移开,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对着姜灼华的背影朗声道:“姜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姜灼华站住脚步,侧头问道:“哦?我误会了什么?” 宋照和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姐方才说思弦是我青梅竹马?这话听得宋某一头雾水,姜府的婢女,宋某能从何处识得?怕不是这婢子故意编造谎言说与小姐听,企图坏你我婚事?” 左右他和思弦的事没有证据,今日抵死不认,旁人又能说什么? 此话一出,思弦咻地抬起了头,看向宋照和,方才还羞红着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尤其那双大眼睛,瞪得宛如见了鬼。 姜灼华闻言,转过了身子,重新上下打量宋照和一番,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宋照和的脸皮,居然能厚到如此地步。 当初将锅甩给她,今日又将锅甩给思弦,这事情做得倒是一脉相承,呵,是他的行事作风。 不等姜灼华开口说话,思弦率先开了口,难以置信的问道:“宋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听思弦又说话,宋照和心头一阵烦闷,将他害的还不够苦吗?居然还敢问。宋照和只得耐着性子,维持着那副不知情受害者的模样,对思弦道: “这位姑娘,在下与你素未相识,你何故要坏我姻缘?在下听闻,素有不少如姑娘身份的女子,想尽一切办法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在下能理解姑娘做婢女的辛苦。但恕在下之言,在我这里,姑娘需得收了这心思。在下心悦之人乃是姜小姐,非她不娶。” 思弦颓然的一笑,这回似是真的接受了宋照和所言,大眼睛里的失望之色,叫人望之心碎。 她反应了片刻,终是难以自抑的落下了泪水,心里莫大的痛叫她忘记了身在何处,恍如这厅里只有他们二人,她自顾自的向宋照和质问道: “我与你自幼相识,十四便委身于你,你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要拉我出苦海,口口声声说娶姜灼华是迫于父母之命,你真爱的人是我!可是为何今日,你不必再娶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带我走了,你却要说这种话?甚至否认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的情意,你怎能说否认就否认?” 宋照和闻言愈气,真是个不开窍的女人,见识短浅,但听他语气微含怒意,话里有话道:“你莫要再瞎编乱造,难道想看着我前程尽毁?” 眼前的变故,姜灼华都看愣了,心潮不由澎湃起来:狗咬狗唉,须得快快坐下看戏。 想着,扶了桂荣的手,走回原前的位置坐下,端起茶盏,喝茶接着看这俩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5.第 5 章 谁知姜灼华这才刚坐稳,茶盏抬至胸口,尚未来及喝呢,抬眼却见宋照和与思弦齐齐向她看来,皆用一副不明所以的眼神打量着她。 姜灼华:“……” 她看戏的心思那么明显吗?六目相对,尴尬片刻,姜灼华抿唇,娇媚的一笑:“啊,那什么,你俩继续,别理我。” 思弦确实无心理她,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问宋照和,转头继续与他理论。 一个满心里疑惑,苦苦纠缠;一个百般搪塞,避之不及。 到最后,思弦的质问变作了怨怼,宋照和的搪塞也越来越理直气壮。 这期间,倒叫姜灼华看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她一直在疑惑,宋照和既然喜欢思弦,明明有无数的法子可以得到,为何偏偏要娶她做得这般麻烦。甚至就在刚才宋照和说心悦之人是她时,她还在疑惑,她都成全他们了,他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这个问题,她终在这对昔日浓情蜜意、今日针锋相对的爱侣的争吵中,找到了答案。 原来宋照和,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他的前程。这个男人,自私到只爱自己,女人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物,可有可无罢了。 男人在乎前程是对的,可是真不该为了自己,将旁人拖下炼狱。既然在乎前程,就该好好维护,做好自己的言行举止,而不是一边立着高洁之士的牌子,一边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可惜,宋照和在乎的东西,这辈子,怕是要失去了。 明白了这点,姜灼华心里却又出现了旁的疑惑。 看来,无论是当初还是如今,宋照和是真的想娶她,自然,理由不是因为爱,而是她的身份可以为他装点门面。 既如此,那么前世,宋照和大可以两个都好好对待,为何却偏偏让她夜夜枯等? 那些求而不得的日夜,那些望眼欲穿的日夜,以及,那两年间,将她折磨到近乎疲惫的、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一点一滴,都清晰的在她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烙印,这么多年来,随时都会苏醒,提醒着她——这就是她爱一个人,然后束手就擒的代价! 想到这些,姜灼华忽地没了看戏的心情,耳畔俩人的争论只觉得聒噪。 姜灼华不耐烦的看向俩人,开口道:“行了,别聒噪了。” 声音不大,但语气中那发自内心的嫌恶,让俩人不由自主的闭了嘴。 姜灼华对思弦道:“此时此刻,你还是姜府的人,所以,我还有权力处置你。”说罢,转而对桂荣道:“你去思弦房里,找一个珍珠挂饰。是白珍珠,个头极大,上面的配饰,和宋公子折扇上那枚黑珍珠一模一样,你去取来。” 桂荣行个礼,依言去寻。 听得此物,思弦一愣,此物是宋照和与她的,她藏得极好,保证姜府中无第二人识得,小姐怎会知道? 宋照和的脸色,此时此刻更是黑得没法儿看,姜灼华笑笑:“你不是不承认吗?我这就拿证据给你看。” 前世,桂荣告诉她真相后,她曾去找过思弦。思弦跪在地上苦苦求她成全,并拿出了此物,说是几年前,尚在姜府时,宋照和便以此物与她定了情,证明自己绝非横插一脚,所以,姜灼华记得很清楚。 不消片刻,桂荣便找来了那枚,与宋照和折扇上相同的珍珠挂坠。 比对之下,除了珍珠一黑一白颜色不同,个头大小、绳子颜色、花结的编法、以及珍珠下那赤金镂空雕花的托盘都一模一样。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宋照和,此刻彻底没了声音,心里更是恼怒思弦:定是此女,为了阻他娶姜灼华,故意叫她知晓的。 姜灼华一双眉微挑:“宋公子,你还有何话说?这样贵重的东西,若非你所赠,思弦一个婢女能从哪里得来?我自认不是那么大方的人。你我婚事就此作罢,你可还有异议?” 宋照和立在厅中,胸膛起伏不定,手里的扇柄攥得极紧,半晌后,对宋府众人撂下一字:“走!” 说罢,行步带风的走出了正厅,其余人面面相觑,随后便抬了聘礼,跟在宋照和身后一同离去。 姜灼华长长吁出一口气,似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按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和桂荣一起回了内院。 独留思弦一人,惶恐的站在厅中,去留不定。 出了这件事,姜府不可能再留她,如果不跟宋照和走,她恐怕就要流落街头。 念头刚落,思弦脑海中便出现了自己寒冬腊月流落在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模样。 深切的恐惧漫上思弦心头,忽地,她抬眼看向正厅门外,本能的求生欲,迫使她提裙朝宋照和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即便方才已撕破脸皮,可她却不得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宋照和身上。他们好了那么久,跟他求求情,想来会原谅她。现在她不求能够与他和好,只盼着他能收留自己,哪怕继续做粗使也无所谓。 巷子里,思弦跑得发髻凌乱,额边汗珠顺着脸颊颗颗滚落,追上宋照和等人时,她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急急唤道:“宋哥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姜府我再也回不去了,思弦不求其他,只求你能给我安身之地。” 这般楚楚可怜的声音,叫宋照和心头一软,然而,也只软了那么一下而已。他和姜灼华的婚事,因思弦被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念及此,宋照和对身旁小厮耳语了几句,便带着人自顾自的走了,连头都没有再回。思弦还想再追,奈何得了宋照和吩咐的小厮,将她拦了下来。 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抵得过身强体健的小厮?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照和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她曾是宗正大人家嫡出的大小姐,被没为奴籍后,这样大得落差,叫她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她天生生得乖巧,又因自小的教养,不会与人为恶,受了欺负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被卖入姜府前,就受尽了打骂,来到姜府后,虽无人再打骂她,可是旁人言语上琐碎的折磨,她没少受。 就在那年陪小姐外出踏春时,她找机会落单,准备寻个地方了断自己这无望的生命。就在那时,她再次见到了同样外出踏春的幼时玩伴,她的宋哥哥。 这些年,她能撑下来,都是因为心里想着他、念着他,有他再一遍遍给她活下去的希望。有了和他之间的感情,为奴为婢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后来他告诉她,他要娶姜灼华为妻,娶了姜灼华就能和她在一起。虽然她心里很难受他要娶别人,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感激他为了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她清楚这对小姐不公,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宋照和是她毕生唯一能抓住、也是唯一想抓住的人。同是当初恭帝登基被贬的官员家族,姜灼华还有优渥的生活,庇护她的翁主,疼爱她的哥哥,但她却只剩一个宋照和……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梦,都碎了,渣都不剩。 而她曾经身为宗正大人嫡出大小姐的最后一点尊严,也随着方才追出来的刹那,被她自己抛弃,扔在宋照和脚下,彻底踩得粉碎。 五月的天,初初乍现夏日的暖热,日头在头顶高高地晒着,思弦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心寒犹剩三九天,孤零零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愈显单薄。 姜灼华回到她所居的耀华堂,府里的园丁,正在院里修剪她曾经种下的那一院兰花。 兰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称,曾是她最喜爱的,可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这一院素淡的兰草,心头只觉厌烦。 她松开桂荣的手,自顾自地提裙走向正室,忽地,她在门口驻足,转过头来,对那园丁朗声道:“将这一院的兰草全给我掘喽!改种牡丹,全要上品,越艳丽越好!” 吩咐罢,不顾园丁和桂荣万分诧异的神色,回了屋。 这一世,她要自己的生命绽放,再也不要像前世那般克制自己,就像牡丹一样,热烈浓郁,艳绝京城。 姜灼华本欲回卧房,将那些颜色素淡的衣裙也全收拾出来,奈何才刚进去,就见一名婢女拿着一封帖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递给姜灼华:“小姐,康定翁主递来了请帖,邀您参加翁主府的端午宴。” 6.第 6 章 “小姥姥?”姜灼华接过帖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下。 康定翁主,是姜灼华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亲妹妹。虽说是姐妹,但是俩人之间年龄差距极大,安阳公主过世后,康定翁主基本就是姐姐带大的,和姜灼华的娘亲,情同姐妹。 康定翁主出生时,怀瑜翁主的长女,也就是姜灼华她娘都十一了。 娘亲十五岁那年嫁给爹,十七生了她哥,二十时生了她。所以说,姜灼华的这位小姥姥,比她也就大九岁而已,现如今,二十五的年纪。 在姜灼华前世的记忆里,外祖母在四年前过世,之后一直是康定翁主扶持着他们姜家。 但是前世,姜灼华和她这位小姥姥的关系,并不亲近。 在姜灼华十一二岁的时候,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外出公干,在外遇到了当年恭帝登基时,被贬官员之一的刘大人。 刘大人在当地做一名小小县丞,因上头的授意,刘大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白司农丞在按供粮账目,查验当时供粮时,发现账目做的一丝不苟,半点假账错账都没有,且还在帐尾标注了近年来当地百姓的总收成。 白司农丞心下钦佩之余,前去拜会刘大人,就是这一趟,让他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刘大人不服当地水土,上头又苛刻他的俸禄,身染重病而无钱医治,白司农丞见此心下不忍,自掏腰包请医救治,奈何刘大人年事已高,病痛缠绵又久,没多久便过世了。 白司农丞感叹刘大人的境遇,写下了一首悼亡诗: 鹅毛虽轻可做衣, 三九寒冬知民意。 桀诈赵高邻金虎, 却金伯律何展翼? 这诗的前两句,将刘大人比作鹅毛,鹅毛虽轻,但是却可以做成衣服为人保暖。后两句是说,桀诈的贪官赵高始终呆在离皇帝近的地方,享受着荣华,不贪金钱的伯律等清官,到何时才能一展宏图? 诗的内容,无非就是古往今来官场上的老毛病,写诗抨击此现象的诗人,多如牛毛,白司农丞绝不是头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奈何他写得对象,是曾在皇位之争中遭恭帝贬谪的刘大人。 这首诗,给白司农丞惹来了大麻烦,恭帝办他是迟早的事。 恭帝本是没有证据,正准备找个旁的借口收拾了白司农丞,就在此时,康定翁主拿着该诗的原稿,呈给了皇帝,坐实了白司农丞的罪名。 在白司农丞被押入大牢的那一日,皇帝下旨给康定翁主,赞她大义灭亲,有功,不仅保住了她和孩子的性命,且还赐了她一座翁主府,并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 自此,京城里的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无人不唾骂康定翁主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丈夫之举。 白司农丞入狱后,康定翁主没有再嫁,而是过上了纸醉迷金的生活,翁主府夜夜笙歌,何时路过,都能听到高墙内传出的朗朗欢笑。 前世的姜灼华,尚年轻,看事只看黑白,懂事后,知晓了小姥姥的这些事,便渐渐与她疏远了关系。 然而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手里这封烫金的帖子,心里却忽然理解了小姥姥。 恭帝要办白司农丞,无论有没有康定翁主呈上的原稿,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康定翁主不那么做,家中所有人怕是都要一同陪葬。 这世间的事,黑白哪儿就有那么清楚?一个为世人称道的大才人,也许家中就有个被他冷落许久的妻子;一个为世人唾骂的强盗,兴许转头就将抢来的东西,给了村东头的鳏寡老人。 姜灼华低眉笑笑,将帖子放回桌上,对递贴的婢女吩咐道:“你去跟送贴的人说,我提前一晚去翁主府给小姥姥作伴。” 婢女依言下去传话。 婢女下去后,姜灼华喊来了桂荣,解下私库的钥匙递给她:“你去库里,将那些我收起来的贵重头饰、衣衫,全部都取出来晒晒。翁主府端午宴我要用。出去的时候再喊个人进来,帮我收拾下屋里的衣服。” 听到这儿,桂荣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姐,您从前不是最不喜欢那些艳丽的服饰吗?而且,您还要将院里的兰草掘了,那可是您精心养护了许久的。还有今日您说宋公子和思弦的时候……虽然我喜欢您这样儿,但是小姐,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可是宋公子所为让您受了刺激?” 说罢,一副极担忧的模样看着姜灼华。 姜灼华闻言失笑:“嗨,就凭宋照和,他有刺激我的能耐吗?怎么,你以前不是总劝我穿鲜艳点儿吗?现在如了你的愿,你不喜欢?” “喜欢,自然喜欢,只是、只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说着,桂荣不解的挠挠头。 姜灼华无奈的转了个身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怪了。你家小姐我,既没有被人刺激,也没有撞邪,就是觉得以前浪费了上天给我的这幅容貌,以后我都会是现在这样,你慢慢习惯吧,啊。” 桂荣听完,用她那本来就不大会转弯的脑子想了半晌。眼前的小姐,确实还是那个小姐,气色这么好,总不至于会是鬼附身一类的,想来小姐确实是想开了。 念及此,笑容再度回到了桂荣脸上,道一声“好嘞”,飞一般的跑出了姜灼华卧室。 姜灼华看着小雀一般的桂荣,心头不由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不多时,姜灼华让桂荣喊的婢女进来,便同她去整理箱子里的衣裙。 姜灼华手里挑拣着衣服,心里却想着哥哥姜灼风。 哥哥在军中任都尉,前世此时,哥哥去了外地督办一批兵工箭矢,一直到她和宋照和成亲的前两天才回来,算算时间,怎么也还有两个多月。得,慢慢等吧。 一切收拾完毕,姜灼华将那些以后再也不穿的衣服,都让桂荣拿出去分给了耀华堂的婢女们,然后沐了浴,早早便歇下了。 两天后的傍晚,带了换洗的衣物发饰,携了几名婢女,于傍晚时分前往康定翁主府。 7.第 7 章 姜灼华到达康定翁主府,拖着曳地的裙尾,踩着傍晚最后一缕斜晖,走上蜿蜒在荷花池上的石桥。 桥的那端,一众婢女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她从身旁婢女手中端着的小玉碗里,捏出一点鱼食,撒进池中。 她一手揽过遮挡视线的衣袖,身子微微前倾,低眉去瞧眼前那一群争抢鱼食的红鲤鱼,迎着夕阳的余晖,发髻上纯金的头饰愈发明艳生辉,唇角缓缓绽开一个温软的笑意。 见此景象,姜灼华尚未走进,便笑着开口道:“一来就赏着一副美人侍鱼图,小姥姥的日子,过得愈发怡然啦。” 康定翁主闻声抬头,便见姜灼华扶着侍女的手走下桥来,乍见她今日这一身海棠红的齐胸襦裙,康定翁主眸中一亮,笑着上前迎接:“这些鱼见着我都没沉到水底去,一个个闹得欢腾,可见我算不得什么美人。倒是你,少见穿得这般明艳,当真是好看,往日里,委实太素淡了些,就该这样穿,方不负上天给你的这张先脸蛋儿。” 姜灼华在康定翁主面前驻足,恭敬的行了个礼:“给小姥姥请安。” 康定翁主拉了她手,叫她起来,免了礼,笑着说道:“你可算来了,一直等着你,我都没叫传饭。走吧,回屋一起用饭。” 听得此话,康定翁主身边的婢女,不等她吩咐,便伶俐的下去传饭。 姜灼华跟在康定翁主身后,一起进了屋,在窗边围桌坐下。 康定翁主关怀道:“想喝什么茶?” 姜灼华笑笑:“还未到盛夏,一路过来却觉闷得慌。知道小姥姥好酒,府里必定酿了错认水吧,我今日可要一饱口福。” 康定翁主闻言,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婢女,示意去取酒,转而对姜灼华道:“你倒是嘴刁。你记得我好酒,我可是记得你往日只好茶。这两日,你和宋家公子的事我听说了,莫不是心情不大好,才来我这儿躲躲的。平时请你都不来,这回反倒提前一天来陪我。” 姜灼华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往日是我不对,以后常来给小姥姥作伴。小姥姥放心,我与那宋公子并无什么感情,不至于为他借酒浇愁。” 这话答得康定翁主颇为满意:“我之前还担心你来着,现下倒是放心了,咱们家的女子,就该这样。你要是为他寻死腻活,我怕是还要说你几句。不过这宋公子,做得委实过分。竟与你的婢女有私情,退婚当天就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都传到小姥姥这儿了?果然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退婚那日,姜灼华怕宋照和回去后,又倒打一耙,早早就借更衣离开,将退婚的来龙去脉,命府里的小厮去城里的酒馆说了,这一回,宋照和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脏水泼给她了吧,且他看重的名声,怕是到此也彻底坏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出神,以为她是心里难受,不免叹息:哎,说来也是,即将要成婚,忽然出了这种事害婚事作罢,即便没感情,心里也很难好受。想着,康定翁主出言安抚道:“你别难过,这是好事,所幸发现的早,若是成婚后才发现,那才是真的毁你半生。不打紧,我这些日子也给你瞧着,再给你说门好亲事。” “可别啊……”姜灼华连忙打断:“小姥姥,我可不想再成婚。” 婢女端来了错认水,康定翁主示意婢女斟酒,与此同时不解道:“这是什么话?女孩子,迟早要走这一步的。若给耽误了,和你年纪相仿的好男儿,就都成家了。” 姜灼华前世嫁了四回,这一回,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成亲,但是直说又不行,要不然,就说宋照和这次所为,伤了她,卖卖惨,以此作为不婚的借口:“不瞒小姥姥说,经历这么一遭,我也算是看开了。你瞧那思弦,之前和宋公子多好,宋公子还不是说弃就弃,男子都薄性。我现在也没了成亲的心思。就盼着能和小姥姥一样,将自个儿的日子过舒坦咯。” 说着,抬起酒盏:“我敬小姥姥一杯。” 康定翁主亦是抬起酒盏,二人轻碰后饮下。康定翁主放下酒盏,忧心道:“可你不能一直不成婚吧?” 姜灼华目光看向窗外的荷花池:“我还真就这么打算的。实在不行,买几个清俊的公子回府养着呗。” 虽然她对感情没了什么期待,但是她也是个正常女人,且又是上辈子尝过滋味儿的,总不能一直旱着。能不嫁人就让自己过舒坦的最好法子,就是买男宠,反正京城里这样的女子又不是没有,她小姥姥不就是其中之一吗?怕甚? 饶是这些年康定翁主过惯了声色犬马的日子,姜灼华这话,还是让她愣了一下:“哟,我没听差吧?前些日子,谁还跟我说,要找个一心一意的人,白首不相离来着?” 此话一出,姜灼华是狠狠地被当初的自己打了脸,干笑两下,忙搪塞道:“嗨,我那不是无知吗?小姥姥,你阅历比我广,就说您这些年识得的男子,可有这样的人?” 康定翁主细细想了想这些接触过的男子,眉心一蹙:“还真没有。不过啊,我这薄情寡义的名声早就在外了,怕是也不会再有人肯对我真心。确实如你所言,自个儿过开心了就成。” 话音落,康定翁主身子微微前倾,再次问道:“你真要买男宠啊?你可想好了?若是真买了,这辈子怕是就没机会再嫁人了。” 姜灼华忙道:“想好了想好了,想得透透得了。”前世嫁了四回还不够吗?于嫁人一事上,她可不想讲什么屡败屡战、越挫越勇这劳什子毅力。 姜灼华又同康定翁主对饮一杯,忽地想起一桩事来,示意婢女回避,等她们都退出了房间,方朝康定翁主问道:“对了小姥姥,问你个事儿。男宠怎么选?一旦买回去的很快就结束,又一旦……小呢?这事儿怎么解决?” 康定翁主闻言,刚喝下去的酒险些呛着自个儿,诧异的看向姜灼华,神色里又隐隐担忧:“听这话,像是过来人。你老实跟小姥姥说,宋公子之前有没有哄着你跟他成了事?” 8.第 8 章 这回换姜灼华,险些被刚入口的错认水给呛着,忙将桌上的帕子取过,捏在指尖,边擦拭唇上的酒渍,边挖空心思的想搪塞康定翁主的法子。 自是不能告诉她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她不仅是过来人,还有四人对比,能辩出个好坏高低来。 但是现如今的她,在小姥姥眼里,就是个尚未经事的少女,房里的事儿,基本只有成婚前夜,才会有家中女辈给言说教导。她方才那句话怎么都不像是个少女问出来的,所以,自是否认不得,且若是否认,还怎么痛痛快快的选男宠? 念及此,姜灼华心头有了主意,放下帕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小姥姥果然阅历丰富,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还真被你猜准了。” 只能甩锅给宋照和了,不然还能说实话不成?怕是接下来,康定翁主少不了说她不矜持,不自爱了。得,忍过去就好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认下,眉宇间漫上浓郁的嫌恶之色,意味深长的讽刺道:“就知这宋公子不是好货色。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见色起意,猴急的不得了,想要你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将你哄到手,扭头就又惦记上旁人。” 编排了宋照和一通,康定翁主叹了口气,嫌恶之色稍减,看向姜灼华的神色里满是心疼:“我刚还奇怪,不就一次婚事失败了嘛,你怎就心灰意冷到连人都不嫁了,原来背后还有这等原因,怕是伤你不浅。你听小姥姥一句劝,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让此事成为你的负担。虽说男人都在意女人的第一次,但那也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占有欲,端着那点子不值钱的自尊心罢了,也不想想自己还三妻四妾的呢。你小姥姥我,素来不耻什么三从四德,咱女人也有自个儿的生活,何必总围着男人转?” 虽然康定翁主心疼的神色让姜灼华微有些无奈,但她一席话慢腾腾的说毕,让姜灼华越听越意外:小姥姥居然没斥责她,且还说出这么一番见解独到的话来。 她不由凤眼一挑,媚色流转,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不矜持,不自爱,狠狠说我一通呢。” 康定翁主佯装嫌弃的白了姜灼华一眼:“嗨,你小姥姥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嘛?你这样的事,放在旁人眼里,少不得会这般说你。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好似男人能得逞,就是女人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又有谁知,女人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本就傻的很,若是遇人不淑,那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花言巧语给你说得天花乱坠,哪个女孩子能不当真?”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神色有些悲哀,接着道:“前些年,我还听了一桩事,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姑娘,叫一个成年男子给欺负了。这莫非也是那三岁小姑娘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见,一个巴掌不仅拍的响,还响得很呢。宋公子若是个负责任的,自会等到成亲后。他诚心诚意要骗你成事,你岂能防得住?所以,不怪你,你只是知人不明罢了。” 一席话毕,姜灼华心里,对康定翁主生起浓郁的好感。她前世真是眼皮子浅,居然没看出来小姥姥是这般脱俗的人,以后定要与她多亲近才好。 倾慕的同时,姜灼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问道:“那当年那个三岁的小姑娘,后来怎样了?就盼着她年纪小,能将此事忘了。” 康定翁主闻言,轻叹一声,道:“她确实记得不怎么清了。那男子得逞后,喝醉酒在外头炫耀,被人听去报了官,被廷尉拿了。在牢里蹲了几年,放出来后,那姑娘也七八岁了。只可惜,她父母觉得自家女儿脏了身子,又受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竟将她许了那男子做童养媳。童养媳,也就对外这般说说而已……”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停下不语。姜灼华却只觉心口一滞,闷得上不来气。她小小年纪,本已是忘了的,可是她身边的人,却再次将她推进炼狱。 与此事上,那男子,她的父母,以及那些每一个说过闲话的人,都是罪魁祸首,一时间,姜灼华竟不知该埋怨谁。 如果外头那些人嘴别贱,她的父母未必会做到那么过分。 见姜灼华沉默不语,康定翁主笑笑:“有些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这个世间就是这样,对女人永远缺些宽容。现在你也知道旁人的闲话有多厉害了,还要养男宠吗?” 姜灼华闻言一笑,自斟了错认水来饮:“养,怎么不养?就许男人三妻四妾的风流,不许女人过痛快日子吗?闲言碎语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杀了我不成?到时候姜府门一关,我自在里头逍遥,旁人管得着吗?” 她前世承包了京城多少年的笑话,闲言碎语的威力自是领教过的,早就皮实了。这一世,怕是还要接着做笑话了,不过无妨,前世是被动,这回她是自己选的。 话及此处,侍女们陆续端上了饭菜,二人便停了闲话,一起用饭。 饭后,俩人屏退了一众婢女,叫她们远远跟着,并肩在花园里信步游走。 姜灼华还惦记着选男宠的事,边散步边问:“小姥姥,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选男宠呢?” 康定翁主暧昧的笑笑,携着姜灼华的手,道出了经验:“个头高的,鼻子挺的,喉结明显的,还有……” 姜灼华忙问:“还有什么?” 康定翁主将她的手拉起来,展开,指着虎口到食指之间的长度,脖颈微侧,低声道:“这长度,就是男子起反应后的长度。” 说罢,暧昧的一笑,将她的手放下,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姜灼华来回看看自己的手,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着康定翁主的背影道:“小姥姥,您可真是咱女人的好榜样啊。哈哈哈……”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还榜样呢?我可是旁人眼里的毒瘤。” 姜灼华走快两步追上她:“以后,我陪你做毒瘤!你想想,日后那些迂腐的夫子,说起咱们,还不知如何咬牙切齿呢。能给他们添些不痛快,实乃我之荣幸。” 两人就这般说笑着,在院里散步到暮色初临,方回房里去,又聊到深夜,姜灼华没去客房,直接和康定翁主一张床上歇下了。 第二日,俩人都起晚了,起来后,又是一番盛装打扮,待收拾好时,客人陆续都到了,一一落座,待她们二人出来后,康定翁主府的端午宴,便开始了。 康定翁主虽在外名声不佳,但身份在这儿放着,且在当今皇帝那里,她是有功之人,旁人心里再不耻,面上还是跟她好生来往着,且趋之若鹜的。 而康定翁主呢,她爱热闹,也不管旁人真心与否,肯来她就请,反正对她这样的人来讲,今日痛饮庆功酒,明日树倒猢狲散嘛。 宴会上,来客各自献礼,随后歌舞上,众人在一片欢笑中,陆续给康定翁主和挨着她坐的姜灼华敬酒。 几支舞下来,姜灼华便觉酒劲上了头,晕得慌,便半倚在椅子上,迷了眼听曲儿,一手支着头,一手里捏着一把雀翎羽扇,缓缓摇动着。 一曲舞停,丝乐声毕,便听旁边的康定翁主,对来客说道:“前些日子,听闻清音坊来了几位男乐师,其中以两位善箜篌者,技艺最为出挑,今日,我请来了府上,各位也都来鉴鉴,看这两位是否名副其实。” 来客自是‘翁主眼光好,我等没能耐’云云的奉承了几句,不消片刻,便听得有两个男子齐声行礼的声音:“给康定翁主请安。” 两人虽是同时开口,但其中一个,声音调高且昂扬,一种欲引人瞩目的感觉。这便衬得他身边的另一个,声音浑雅沉稳,显得不卑不亢。 姜灼华睁开一直眯着眼的,瞧了瞧,奈何醉眼模糊,瞧不清楚,便接着闭上了眼,静候这两位乐师的箜篌技艺。 9.第 9 章 姜灼华醉酒之际,忽听得箜篌乐起,弦声铮铮作响间,清甜的曲调如涓涓溪流缓缓入耳,又听得其中一名男子开嗓,徐徐唱起了开篇:“仙途缈缈,自在无情,便恐人间最多情,争教韩君堕仙灵,冥王殿前阴测测,故人何安心戚戚……” 两位乐师所演之乐,唤作《东莱不似蓬莱远》,讲得是八仙之一,韩湘子地府救妻的故事。 韩湘子容貌俊朗,是位不折不扣的翩翩君子,善洞箫。民间有传闻,韩湘子爱妻病逝,他方飞升成仙。后得知爱妻在阴司受苦,不顾堕仙之危,只身入地府,将爱妻救出,送入了轮回。 全曲皆以韩湘子的视角演唱进行,分为五段,他为人时的恩爱生活、爱妻离世时的悲苦、成仙后的思念、知晓爱妻受苦时的悲愤,以及送她入轮回时面对永恒分离的无奈与痛苦,演的酣畅淋漓。 曲调亦是随着这故事的走向,从开始的轻快甜美,渐渐转为低吟浅诉,至入地府时,转为气势磅礴,到最后分别时,曲调忽又渐缓,凄婉无双,宛如四时变幻,教人一曲尝尽冷暖。 听着前段这缓而恬静的箜篌乐,以及男子歌唱时略带沙哑的声音,叫姜灼华只觉身心熨帖,不多时,竟陷入了浅睡。 半实半虚的梦里,姜灼华的思绪跟着这曲《东莱不似蓬莱远》渐行渐远。 曲子的流转以及男子唱出的歌词,她的脑海中,竟渐渐勾勒出完整的画面来。 梦里,她时而是看客,时而是韩君惦念的妻子,与他一道经历着这一段求而不得的故事,心也跟着时喜时悲,跌宕起伏。 在浅梦中,姜灼华虽看不清韩君的样貌,但是意识里,知他是仙,便自觉勾画出一个身形颀长,白衣渺渺的男子来,他衣袂翻飞间皆有仙云缭绕,举手投足间亦有蔓华香阵阵袭来,不染尘埃,不落凡俗,有着天上地下的男子,所不及的样貌与气度。 许是奏乐者技艺高超,又许是这词写得字字入心,待一曲毕时,姜灼华的心,彻底沉沦在韩君将妻送入轮回后的悲痛里,情绪低落的厉害,眼角亦是渐渐湿润。 她尚沉浸在那股子难过中回不神来,竟连康定翁主何时将那位,弹箜篌兼歌唱的男子召上前来的都未察觉。 康定翁主见他上前,含了赞许的笑意,示意身旁女婢,将备好的赏礼给了男子,男子伸手接过,垂眸行礼:“多谢翁主。” 嗯?这声音,不就是梦中韩君歌唱的声音吗? 姜灼华醒了过来,睁开了醉眼迷离的双眼。一双墨色云纹短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去,是他素白衣衫熨烫平整的下摆,顺滑无比的流光缎垂至他的脚面,过堂风轻轻一带,便如梦中韩君的衣衫一般有仙云缭绕。 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让姜灼华恍惚以为还在梦里,难以置信的接着抬眼去看,男子清俊眷雅的相貌映入眼帘。 他全程目不斜视,双唇微抿,在两位绝代佳人面前,甚为克己,这让他俊秀的眉宇间,平添一份冷硬。 如此神态,恰如那入地府救妻的韩君,深邃、且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华的目光锁在他的面容上,竟与梦中一直模糊不堪的韩君的面容完全重合。 她本就醉眼迷离,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反将眼前的人衬托的更如韩君临凡。 见此景象,一时间,姜灼华自己竟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由略带疑问的脱口唤道:“韩君?” 话音落,在座女宾有几人以袖遮唇笑了起来,她们固然惊叹于这位乐师的样貌,但是念在女子的矜持,即便喜欢,不会、也不敢流露在外。 见姜灼华目光锁在他的面上,且还唤他韩君,这痴女子的模样,委实惹来她们好一通编排。 男子听姜灼华这般唤他,这才转头去看。目光落在姜灼华面容上的刹那,他呼吸不由微滞,忙又垂下眉眼。 姑且不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明艳的女子,且这女子,斜椅而靠,腰肢恍若无骨,醉酒面颊微红,那双上挑的凤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意,活脱脱一副刚被……委实不敢多看。 只开口解释道:“小姐过誉了,在下柳亭之,清乐坊的一名乐师罢了,如何敢于韩君相提并论。” “哦……”姜灼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很失态,心下暗骂自己几句,方才怎就糊涂到人仙不分了?竟将他认作韩君? 心里虽这般想,却不由的坐直身子,好生匀了匀气息,这才与柳亭之寒暄道:“你的箜篌弹的极好,曲子亦唱得好。” 柳亭之手里捧着赏礼,不方便行礼,便略弯一弯腰,谦道:“小姐过誉。” 说到此处,康定翁主轻轻摆手,示意柳亭之回去。 柳亭之再度对康定翁主行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琴后坐下。 他离开时,姜灼华一直看着他。他手里托着赏礼,腰背挺的很直,不似有些男子,含胸驼背,连衣襟都撑不满。且他走路时,上身不动,很是稳当,即无旁人紧张时的快步,亦无旁人得了赏赐后的得意摇摆,一看便是涵养极好的人。 这时,康定翁主说道:“方才两位的曲子,委实动人,引人入胜,竟是没听够呢,不如再来一曲。” 两位应下,商量两句,定下曲子,便开始弹奏。 乐起后,康定翁主看向姜灼华,见她竟还在看柳亭之,不由笑着摇摇头,挑眉问道:“怎么?喜欢这模样的?” 姜灼华一笑,看了康定翁主一眼,眉眼间媚色愈是浓郁:“是呢。”说着,指着一位击缶的男子说道:“你看他,虽看着强壮,但满身肌肉,过于魁梧,缺些美感。” 说着,又指了一位奏笛的乐师:“你再瞧他,容貌清秀,可是过于清秀了,叫人看不出半分男子的气度来,倒像个女孩子扮了男装。” 说罢,又将目光移回奏箜篌的柳亭之身上:“而他就不同了。乍看宛如谪仙,细看却又不失男子气概……” 说到这儿,姜灼华凑近康定翁主,神色愈是暧昧不明,接着道:“小姥姥,他个儿高,鼻梁也挺,你再看他拨弦的那双手……” 10.第 10 章 康定翁主闻言看去,柳亭之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在箜篌的弦上缓缓拨动,赏心悦目,实属一景。 但是一想到姜灼华看着这双悦目的手,心里头想得是些什么,康定翁主委实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失笑。 她将目光收回,看向姜灼华:“清音坊的乐师,大多都是出身贫寒之人,素有不少出众的乐师,被买回达官贵人府上,放在府里私养的乐队中。你若喜欢他,宴会结束就直接带走吧,清音坊那边我去说。” 姜灼华看看康定翁主,抬起酒杯对她对饮,而后道:“成。” 说罢,放下酒杯,复又将目光移到柳亭之身上。 这人虽只是一名乐师,但他身上,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那双冷静的双眸下,似是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叫人看一眼便莫明被吸引,许是长久浸泡在乐曲中所酿出的气质。 真好,论样貌、论涵养,都远远胜过她前世那四个前夫。只可惜出身贫寒,入了清音坊谋生,若是给他出生在官宦之家,怕是迟早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两位乐师又演奏一场,方才退下,换了舞伎上场。 叶适拿了自己的箜篌,刚在偏室坐定,便见翁主府负责此次宴会的管事走了进来。 他起身行礼,管事笑嘻嘻的免了他的礼,笑着说道:“柳公子好际遇,您就不必再回清音坊了。您的琴技,入了姜府小姐的眼,等下宴会结束,就直接随姜小姐回姜府吧。” “啊?这……”这绝对不行。 叶适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便开口搪塞:“在下身份低微,怕是不适合入贵人府上。” 谁知那管事接着道:“嗨,您何必妄自菲薄呢?留在清音坊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前途?姜小姐的兄长,素与太子走得近,若是哪日太子去姜府做客,可不就是您平布青云的机会?日后入皇庭,为皇家演乐,那可就成了御用乐师,各中利益,还用我明说吗?” 叶适听罢,微微蹙眉,旁的乐师,这确实是最好的路子,可他不是真的乐师,无非就是以此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若非今晨文宣王突然来到清音坊,他也不至于顶替本该来翁主府那位暂且躲出来,可谁知,竟被一个莫明奇妙的姜小姐看上。 念及此,叶适行个礼接着道:“您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琴技尚不成熟,还在演练,委实不敢有此妄想。” 管事的见他这般不是抬举,正欲撂狠话,却听得与他同行的另一位乐师,不服气的酸道:“就属你金贵,旁人眼巴巴的盼着入贵人府上,你却推三阻四。还想在清音坊里混到白头不成?赶紧跟人家走吧,也不瞧瞧自个儿身份,装腔作势的样儿看着我就心烦。” 说罢,这位乐师抽出棉布,自顾自的擦琴去了。只是那动作,与其说擦琴,更像是泄愤。 他难得能来康定翁主府上一趟,本想着能被翁主看上后留下,怎知风头全叫柳亭之抢走了,心里头本就憋着一股子怨气,这会儿又见他推三阻四,看着愈发不顺眼,一时没忍住,便酸了几句。 这话说完,管事的顺口接道:“听到人家怎么说了吗?本就是好事,又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人人盼着的,你却不识抬举。怎么?康定翁主的面子还说不动你了是不是?” 话至此处,叶适心知再拒绝下去,怕是会露出马脚,于是便含了歉意的神色,拱手行个礼,赔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只是对自己琴技信心不足,承蒙姜小姐不弃,亭之听从安排便是。” 管事那人神色稍缓,面上又回了笑意:“嗯……就该这样,人往高处走嘛,来了机会就抓住。清音坊那边,翁主会派人去说,银钱数目也会报去姜府,你在这边儿等着,一会儿宴会结束,就随姜小姐回府。” “是。”叶适应下,送了管事那人出去。 他站在偏室门口,望着管事离去的背影,心思渐渐稳下来,随之起了疑。 先是今早文宣王忽到清音坊,紧接着又半路杀出个姜小姐。而这姜小姐的兄长姜灼风,是太子麾下党羽。 这就叫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的身份,已被皇城内的人察觉? 按理来说,以清音坊作为据点,又养着一批不知真相的真乐师,不该被人发觉才是?但是皇城内的人,各有各的手段,做得再隐秘,也难确保没有一丝纰漏被人发觉,万事谨慎为上。 叶适拧眉想着对策:暂且按兵不动,先跟她回府,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姜府里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情形? 若是身份被人察觉,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但是按一直探查的动向来看,姜灼风此时不在京城。若是姜小姐只是单纯的看上他的琴技,过些时日,叫人想法子把他弄出来便是。 叶适心里怀着十分的警惕,回到偏室内,静候宴会结束。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至黄昏,偏室里才进来一位婢女,笑着对叶适道:“柳公子,我们小姐有请。” 这婢女?不就是刚才一直站在那位唤他韩君的小姐身旁的吗?原来,她就是姜小姐。方才在宴会上,还听人指着她说,这几日因退婚闹得满城皆知。 总算是将人对上号了,叶适对姜小姐婢女笑笑,转身拿起箜篌,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一路走到翁主府门前,见门外停着一轿一车,那婢女转身对他道:“小姐醉酒,已上了轿,还请柳公子上马车随行。” 叶适看一眼前方那八宝琉璃盖的轿子,点点头,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帘落下,黄昏暖黄色的光芒被挡在了帘外。听得车夫一声令下,车身便轻微的摇晃起来。 见车内只有自己一人,叶适方俯下身子,撩起衣摆,摸了一下短靴。确定匕首还好生藏在里面,方才重新坐直身子。 11.第 11 章 叶适坐在马车上,时刻保持着警惕,只觉这一段路,走的万分漫长,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在停下,叶适的目光,随之盯紧着车帘,手下拉起衣摆,生怕下一刻,就有人提着剑掀开车帘向他刺来。 然而,他只听见车外有女子的声音隐隐传来:“让他跟我一起去耀华堂。” 又听得一名婢女道了一声“是”,随即,便有细碎的脚步声朝他这边走来,车帘被掀起,依然是先前带他上车的那名婢女:“柳公子,到姜府了,请随小姐同去耀华堂。” 见来者是婢女,叶适松开了衣摆,面上得体的笑意盈然,仿佛刚才那个准备时刻拔匕首的人不是他:“好。” 叶适拿了箜篌,走下了马车,前面的姜灼华已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走进了府门,他四下看看,确定无埋伏的可能,方才抬脚跟了上去。 桂荣走回姜灼华身边:“小姐,是否要给柳公子单独安排住所?” 姜灼华闻言,细想一番。这事儿不宜操之过急,毕竟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同床共枕,她觉得有点儿怪。 而且,对于男子来讲,男宠这种事,多少有些伤颜面,也给他个接受的过程,省得到时候给她摆脸色,弄得她跟霸王硬上弓似的,毕竟这事儿,还是两厢情愿的情况下比较享受。 但是要给他单独安排住所,这也不大好,不利于交流。得,就让他住在耀华堂吧,和她一屋,先睡外间,没事儿聊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什么的,等差不多了,再谈旁的。 毕竟,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孤男寡女呆一屋,不出事儿才奇怪呢。 念及此,姜灼华对桂荣说道:“就耀华堂吧,让他住外间。” 桂荣闻言愣了:“小、小姐……这、这不妥当吧?”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有什么不妥当的?你当我买他回来,就是听他弹琴的?我这辈子没打算再嫁人,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姜小姐,你慢慢习惯吧。” 说罢,不再理会桂荣那副见了鬼般的愕然神色。 回到耀华堂,姜灼华在正室的贵妃榻上坐下,婢女们奉上了茶。 叶适随之走了进来,抱着箜篌站在厅内,趁姜灼华喝茶的空档,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埋伏。 姜灼华今日喝了一天酒,这会儿有点儿口干,细喝了一盏茶后,才抬头看叶适。 见他抱着箜篌,直挺挺的站在厅内,神色漠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怕是还未知晓自己即将要做男宠,以为她只是和旁的人家一样,将他买进私养的乐队中,不然这会儿,应当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才对。 姜灼华有意和他培养感情,便笑道:“柳公子,宴会上,我们有吃有喝的,只是难为了你们,你怕是到现在还未进食吧?这样吧,我刚才在宴会上喝多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就叫厨房传饭,你陪我一起用些吧。” 说罢,对桂荣道:“桂荣,将柳公子的琴放去我卧室外间,阿兰,给柳公子上茶。” 两位婢女依言照做。 姜灼华从贵妃榻上起身:“柳公子随我来。” 说罢,上了耀华堂二楼,饭桌摆在靠西的窗前,窗扇大开,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桌上。 姜灼华先坐下,然后指着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的姿势:“这边儿坐。” 叶适心下深感奇怪,买回来的乐师,除了不用做活,其实和下人无异,这姜小姐,为何要请他同桌用饭?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姜灼华见他迟迟不上前,便以为他是觉得和主子用饭不合规矩,于是便开口解释道:“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我乐意让谁上桌,谁就可以上桌,过来吧。” 此话一出,叶适更加坚定了其中有诈的念头。 他自小由傅叔教养长大,幼时住在乡下。记得有一次,傅叔外出,他做完课业后,去门口等傅叔,正好看见邻居家的小孩儿在玩儿将军打仗的游戏,平时傅叔本就不让他外出,见他们玩儿的开心,一时贪看住了。 其中有个小孩见了他,走过来跟他搭讪,说正好缺个副官,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玩儿,年幼的他,自是抵不住诱惑,和那几个小孩子一起玩儿了起来。 玩儿的一开心,便忘了傅叔。正‘打仗’打得开心,无意间回头,却看到傅叔站在门口。即便傅叔戴着面具,那一刻,他依然感受到了傅叔眼神里的怒气,便丢下同伴,垂着头走了回去。 果不其然,傅叔让他在院子里,对着做将军那位孩子的家,跪了一夜。 那时正是深秋,夜里一场秋雨,将他冻得瑟瑟发抖。 第二日傅叔晨起时,他双腿早就没了知觉,而傅叔出来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就是要让你永远记住,你身份尊贵,永不可同下等人混迹在一处。你父亲亲近下等人的后果如何?什么人配让你做副官?他们本该在你面前低三下四、摇尾乞怜!总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要仰望你,跪拜你。你没有朋友,亦不需要朋友,你需要的,只有乖乖臣服于你的臣子。你若臣服于他人,就是如昨夜这般下场!” 即便时隔多年,傅叔那被药伤了的破裂嗓音中的疯狂与愤怒,叫他至今记忆犹新,而那夜跪在秋雨中的寒冷与困倦,饥饿与双腿的疼痛,亦是在他心里留下烙印。 傅叔虽手段过激,却也让他深刻的明白了一点,尊卑有别就是尊卑有别,若有人不在乎,要么就是如他父亲一般引狼入室,要么就是另有企图。 而眼下,对方目的不明,对于姜灼华所言,谨慎起见,他认为,是第二种可能。 念及此,叶适勾唇一笑,对姜灼华道:“好啊。” 说着,走上前去在她对面坐下,就让他看看,一个女人,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12.第 12 章 叶适坐定,冲姜灼华微微一笑,神色坦然,并无抗拒之态。 姜灼华见此,心想:上道儿。 她回以一笑,挂着披帛的手臂撑在桌上,以指背拖住侧脸,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叶适依言回话:“十九。”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道:“你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叶适笑笑,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怕是实际想说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女子笑不露齿,要笑也会以袖遮唇,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微微垂眸,虽长在外地,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肯定没有外地口音,念及此,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后来家中出事,在外地呆过几年,想来乡音未改,如今栖身清音坊,无家,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她转头对张师傅说道:“咱们实际点儿好不好?豆绿虽名贵,可开花了看着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吗?” 话音落,张师傅登时一脸苦相,极品豆绿,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开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叶适闻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心下却不由嘲笑,这姜小姐怕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能这般比喻豆绿,倒是个妙人儿。 姜灼华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刚买回的这位男宠公子,分别留下了不讲尊卑,没规矩,没文化的印象。 她只接着跟张师傅说话:“咱们就挑好看的种,你瞧,魏紫、姚黄、二乔、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这些品类不是更好吗?尤其二乔,一花兼红粉两色,既好看又少见,不比豆绿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绿装点门面?” 小姐都这般说了,张师傅还能说个不字吗?先是把一院的兰草给掘了,这会儿又将豆绿编排一番,小姐这品味,怎么越活越俗气了呢? 张师傅只得道一声是,然后将清单接回来,正欲离去,姜灼华又跟着嘱咐道:“记得往土里多施点儿肥,到时候把牡丹种密一点儿,别开花后稀稀拉拉的。” 张师傅闻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艳丽,种密了,那岂不是艳丽娘给艳丽开门——艳丽到家了吗? 想着,张师傅暗自叹了口气,悄么声儿的走了。 叶适看了一眼窗外,但见楼下院里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来,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满院子浓郁且艳丽牡丹的情形,宛如当年住在乡下,隔壁大婶夏天晒在院儿里被单儿,一时只觉窒息。 叶适唇角抽搐两下,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媚气流转的脸上。这小姐的品味,着实堪忧,不由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这院里……从前种的是什么?” 姜灼华未觉其他,随口回道:“兰草。”说着,自己端了茶来喝。 叶适愣了下,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兰草?不由又问:“种兰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这话问的奇怪,姜灼华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种的。” 叶适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种的?以她方才嫌弃豆绿那态度,委实无法想象居然还会喜欢兰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姜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变万化。” 这回姜灼华听懂了,他怕是觉得奇怪,如此艳俗的她,怎么会喜欢兰草?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兰草乃花中君子,韩愈的《幽兰操》里,我记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伤’,可见,君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叶适心里又泛起不解,姜小姐居然通诗词?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现,不像是通诗词的,兴许就是刚好从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但是姜灼华这句话,他同意,君子确实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父亲要做君子,做明君,宽厚对待弟弟,可是最后,却被亲弟夺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么君子。 正在这时,楼梯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来。 叶适眸色一寒,目光转向楼梯口,手在桌下悄无声息的撩起了衣摆,以便随时拔匕首。 若是出事,只好先将姜小姐挟持! 13.第 13 章 叶适的情绪绷紧到了极致,直到楼梯口第一个人冒出头的那一刻,他紧绷的心方才松懈下来,松开了拉起的衣摆,将手平放在膝。 只见一排婢女,端着托盘,将饭菜送上了楼。 前来的婢女,少说也有十位,叶适微愣,一顿饭要吃这么多道菜吗?虽然他知日后事成,他的饭菜会更多,但现在看着,还是觉得铺张。 当婢女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后,叶适微微挑眉,菜的样式虽多,但每个盘子里只有一点点,还做得甚是美观。 凉菜芙蓉豆花里的豆腐,被雕成了一朵花,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花,零星的小米椒切得细碎,洒在上面,宛如雪中盛开的红梅。玫瑰甜酿,盛在琉璃碗里,隔着琉璃碗,可见甜酿内徐徐上下浮动的玫瑰花瓣。浇汁茄龙里的茄子,如切片一般切开,但是还连着一点点,在盘中一盘,果如龙鳞。 他虽身份不凡,却从未在富贵人家住过,傅叔对他的要求自小甚高,从未在口腹之欲上如此用心过,见到这样一桌精心配制的饭菜,看着都觉心情甚美,做的这般好的饭菜,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念及此,叶适笑道:“贵府厨子,若是转行,怕是能做个著名的雕塑师。” 姜灼华莞尔一笑,眉间流转的媚色,叶适竟觉亦如菜色一般秀色可餐,但是念及尊卑,如今他姜府乐师的身份,不该这般看她,便收回了目光。 却听姜灼华道:“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吗?菜品精致,看着舒心,吃着自然也就高兴。”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叶适不由失笑,什么鬼理论?他自小知晓自己身份不同,时时藏着身份,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痛快二字,委实离他甚远。 正想着,姜灼华接着说道:“我好美食,但是又不愿浪费,所以,每顿饭都让他们多些样式,少些数量,你要是吃不饱,我就叫他们再添菜。吃吧。” 说着,桂荣便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开始给他们二人布菜。 漱过口后,姜灼华已开始用饭,但是叶适看看眼前的饭菜,始终未动筷子。 他幼时住的地方,每隔一年就得换。记得也是有次换住处,和傅叔一起上船渡河,掌桨的船家正好买了棱角,放在船内,饱满新鲜的棱角从布袋里淌出来几枚,静静躺在叶适脚边。 他那时是头一回到江南,自是没有见过棱角,不由好奇的问船家,这是什么。 船家听他是外地口音,便知小孩子没吃过,笑着拿了两枚给他,说是买给儿子的,叫他也尝尝。 他觉得船家甚是可亲,便同他边聊边吃了棱角。 回到住处后,和傅叔一起吃了晚饭,结果当晚叶适便腹痛不止,傅叔叫来大夫随行的大夫给他吃了药,待他稍微好些,傅叔方才对他说,他在晚饭里下了少量文殊兰。 叶适惊异不解的问他:“傅叔,你为何给我下药?” 傅叔却道:“给你长长记性。任何时候都要警醒着,哪怕是我,你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害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今日吃了船家的棱角,傅叔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除了这些,在他幼年时,傅叔在他被窝里放过蛇,亦在他常穿的衣物里藏过针。蛇虽无毒,针也是极易发现的大粗针,但是这些,足以让叶适养成衣食住行,所有涉及贴身相关的东西,再用之前先检查一番的习惯。 他发髻簪冠上的簪子,便是银制,可随时试毒,但是现在在姜灼华面前,他没有办法试。 饭菜她已经吃了,可见无毒,但是他眼前的筷子,碗沿都可以抹上毒液。 这顿饭,叶适自是不会吃。 姜灼华吃了几口,见叶适始终没动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叶适笑笑:“我不饿。”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四目相对,瞬间无话。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淡然如仙的面孔,噗嗤笑了出来,明知故问道:“真不饿吗?” 叶适无奈的深吸一口气,今日很早就去了翁主府,一天没吃东西。他抿抿唇,只好道:“小姐身份尊贵,亭之上桌已是逾矩,怎好再与小姐同桌用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给他布菜,宽慰道:“哎呀,无事,都说了在我这儿不用讲什么规矩,怎么痛快怎么来,快吃吧。” 叶适坚持道:“尊卑有别,亭之不敢。” 姜灼华闻言,脸上明显露出有些扫兴的神情:“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啊?都说了不用讲规矩。” 无论如何不能吃,但叶适委实有些摸不准这姜小姐的性子,只得拿出必杀技——沉默。 姜灼华见他抿着唇半天不说话,也不动筷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得,你自个儿吃吧,我去清风揽月楼汤池。” 说罢,起身携着桂荣的手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叶适一人,他方从簪冠上拔下银簪,试了可能下毒之处,方才拿起筷子吃饭。 还别说,姜小姐虽品味不佳,但对美食的要求果然高,道道菜吃起来,都是口感极好。 姜灼华去汤池的路上,跟桂荣掰扯道:“你说柳公子这人,长的跟神仙似的,行事怎么也跟神仙似的?根本拽不展……” 本来看着他不是个闷葫芦,觉着性格还不错,哪知却是个无趣的人,时时惦记着那劳什子破规矩,以后还怎么好好做男宠啊?但是她又有些舍不得他那副皮相,那么一张脸,以后榻上纱帐一放,看着多舒心。 念及此,姜灼华心道:得,花些时间调/教一番吧,实在不行,再去寻个放得开些的男子回来。 桂荣听了姜灼华这话,面上有些臊的慌,以往快舌快语的她,居然有些磨蹭的问道:“那什么……小姐……我瞧着这柳公子似乎还不知道要、要……这等他知道了,以他方才那守规矩的模样,会不会悬梁自尽?” 14.第 14 章 姜灼华闻言,脑海里登时冒出柳亭之站在椅子上,手里握着悬在房梁上的白绫,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模样。 念及此,她脚步不由顿了下,心里一阵恶寒。 不至于吧,虽说成了男宠,传出去确实有点儿丢人,但也犯不着寻死,过段时间,习惯了,过去心里那道坎儿就好了,刚开始顶多害臊。 对对对,就是害臊。想到这儿,姜灼华脸上再度露出笑容,他出身贫寒又一直呆在清音坊,想来没接触过女子。到时候脸不知道得红成什么样?尤其他还细皮嫩肉的,估计脸红了看起来也是粉粉的,粉红粉红的小乐师,稀罕死个人呢。 “哈哈哈……”想到这儿,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见小姐忽然笑起来,桂荣疑惑之余,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家里要做烤乳猪,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都怪宋公子和思弦,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姜灼华不免感叹,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不然现在,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追出去的几个婢女,就带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见自己被发现,还被带到了姜灼华面前,头垂的下巴都快挨到衣襟,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窘迫的不成样子。 姜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桂荣说道:“带二小姐去换衣服,让她进汤池陪我。” 少女闻言,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灼华,与此同时,眼里竟还藏着丝丝喜悦。 她忙咬住唇,掩饰住唇角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跟着桂荣去了隔间。 见她心里开花的走了,姜灼华笑叹着摇摇头。 整个姜府里,她沐浴时没事儿就跑来偷看,在花园散步时远远跟着偷瞄的,除了她的庶妹姜重锦,还能有谁? 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妹。原因很简单,为母亲不平。 父亲曾有个好友,意外亡故,托他照顾妻儿。 后来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父亲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榻上去了,就有了她这个庶妹,比她小一岁。 父亲从未纳妾,也就栽了那么一回,母亲委实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照顾父亲好友的那对母子,母亲也出了不少力。 有了姜重锦后,父亲本打算将那寡妇纳进门,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跪在母亲面前道了歉,带着和亡夫的儿子回了娘家,只留了姜重锦在姜府。 母亲姓卓,所以姜灼华和哥哥姜灼风名字里的灼字,取得是母亲姓氏谐音,有象征意义,且她兄妹二人,名字连起来,便是‘风华’之意。所以,父亲为避着母亲的姓氏,给姜重锦取名时,就没有跟灼字。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兄妹从不亲近这个庶妹,但也从未苛待过,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六岁那年父亲被贬后,和母亲一起离京,他们三个孩子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留在了京城。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但姜重锦没了父亲,就再无依靠。她似乎知道哥哥姐姐不喜欢她,也从没来烦过他们。 本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下人们,知道姜重锦不得喜欢,就故意苛待,分吃她的饭菜,偷减她的穿戴私藏。后来被姜灼华发现,重罚了一次,毕竟,她可不喜欢干欺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亦容不得下人中饱私囊。 但自那以后,姜重锦就变了,没事儿就偷看她,偷瞄她。好在她有分寸,知道姜灼华不喜欢她,从未到眼前来烦过,姜灼华也就一直当看不见,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然后哥哥做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给嫁出去了。 本来以为,她和姜重锦的缘分算是尽了,但是一直到她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发生了一件事。 15.第 15 章 姜灼华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忽然有一天,那厮鼻青脸肿的找上门来,说是姜灼华找人打了他。要证据也没有,就说他觉得是姜灼华干的,因为他没得罪别人。 给姜灼华都说愣了,天知道,她这种人遇上讨厌的人和事,只会早早脚底抹油,哪儿会闲的没事儿干再去招惹他? 后续便是,哥哥又将他打了一顿,赶出了姜府。 不管怎么说,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姜灼华心里也觉得挺痛快,于是便找人去查了查,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好汉干的。 翻来覆去查了几日,最后查到了姜重锦头上。 得知真相后,姜灼华心下百感交织,满京城的人都只会笑话她,没想到她这个不起眼儿的庶妹,居然惦记着帮她出气,还把那厮打成那样,她这妹妹,委实也是一条快意恩仇的好汉啊。 想起那么多年来姜重锦孤单的生活,姜灼华心里就有些愧疚,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考虑的比以前多,回过头去想想,姜重锦其实是无辜的,却无端端被她迁怒。 这件事后,她本想着哪日去给姜重锦婆家递给帖子,让她回娘家住几日,但是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想等个合适的契机,再将她请回来,但是没过多久,叶适宫变登基,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姜灼华的思绪被隔间的开门声打断,她闻声回头,便见桂荣引着姜重锦走了出来。 小姑娘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小,时不时的抬头瞥姜灼华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显得局促不安。 毕竟那么多年没说过话,姜灼华委实觉得有些尴尬,她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温和起来:“别紧张,过来吧。” 桂荣帮姜重锦褪去纱袍,挨着姜灼华泡进了汤池里,虽然紧张,但是她的小脸儿上却藏着一丝丝笑意。 其实想想,她没事儿总偷看自己,也是向往亲情的缘故。 姜重锦看看姜灼华,细弱蚊声的解释道:“阿姐……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我就是……想见你……” 姜灼华笑笑:“阿姐知道。”说着,在水下拉了她的手,轻轻捏在掌心中:“以前,是阿姐和大哥不好,你别怪我们。” 姜重锦连忙摇头,宛如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阿姐和大哥没有错,是我娘不好。阿姐肯跟我说话,我很高兴。”说着,又笑着抿唇低下头去。 小姑娘这模样很可爱,姜灼华看着喜欢,伸手轻抚她的发髻。前世没甚交集,只是后来听闻,姜重锦成亲后夫君有纳妾之举,这一世,就让她帮妹妹找个好人家吧,就当弥补这么些年对她的忽视。 “重锦,以后你不要再远远跟着偷看我了。” 姜重锦闻言,吓得小脸儿刷白,怔怔的望着姜灼华,眼睛里瞬间蕴上了一层水汽,姜灼华见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姐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见我,就来耀华堂找我,别再远远跟着。” “阿、阿姐……真、真的可以吗?”姜重锦半点儿藏不住心思,脸上神色很快就转成了惊喜。 姜灼华抿唇一笑,略歪歪头,做出哄小姑娘的模样:“当然是真的。” 姜重锦脸上局促不安的神色一扫而光,反握住姜灼华的手,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边泡澡,姜灼华边又问了些姜重锦这些年的生活,待水温下来,姐妹俩便一同出了汤池,去隔间换衣服。 姜重锦偷着跑出来看她,自是没带婢女,姜灼华安排了一名耀华堂的婢女伺候她穿衣。 边穿衣,姜重锦边盯着姜灼华看,看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阿姐,以前鲜少见你穿海棠红,你现在喜欢海棠红了吗?” 姜灼华这才注意到,姜重锦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对襟襦裙,颜色正是她以前常穿的那些。姜灼华嗯了一声:“对啊,以前穿得太素了,想换换新鲜。” “哦。”姜重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念着,她回去也要做几件鲜艳的衣服,姐姐穿什么样的,她就穿什么样的。 姜重锦的目光一直在姜灼华面上流连,神色里满是向往:“阿姐,你真好看,京城里的小姐,谁也没有阿姐好看。” 姜灼华笑了笑,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梳头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嘴这么甜?” 姜重锦急道:“阿姐,我说认真的。”她的阿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她心里一直得意着呢。 “是,你是认真的,重锦打扮起来,也会很好看。”姜灼华梳好头发,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姜重锦面前:“今儿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想阿姐了,就来耀华堂。” 这么多年来,今儿阿姐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的和她说话,姜重锦自然舍不得早走,但是委实不想惹姜灼华不高兴,于是便点头应下。姜灼华遣了个婢女送她,姜重锦方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林染院。 从汤池出来,姜灼华直接上了三楼的摘星台。 走上楼梯,便见柳亭之已到,依旧是那身素白的流光缎直裾,两手扶膝,腰背自然挺直坐在箜篌后,身旁陪着小厮宝如。 见姜灼华上来,叶适起身行礼:“姜小姐。” 姜灼华笑笑:“不必多礼。” 说着,走到栏边的贵妃榻上坐下,随后敛起衣袖,斜靠在了引枕上,一双上挑的凤眸,含了笑意,看向叶适。 夜幕已临,夜空中满星点点,摘星台上挂着一排昏黄的灯笼,她的身后,便是华灯初上的京城夜色。 如斯良夜,如斯美人,姜灼华斜椅而卧的模样,落在叶适眼里,不可不谓动人。这样的美人居然还会退了一回婚,怕是品位太差的缘故。 非礼勿视,姜府目的不明,叶适可不想叫人揪到小辫子,于是他收回目光,落在箜篌上:“小姐想听什么?” 姜灼华看着叶适那张俊朗的脸,心下有意惹他,眸光媚色流转:“柳公子,你怎么不看我?” 16.第 16 章 叶适轻笑一声,并未抬头,神色自如,指尖抚上琴弦:“尊卑有别,在下不敢。不如,我给小姐弹一曲《湘妃竹》可好?”叶适岔开话题道。 姜灼华见他如此说,不欲强迫,将目光移向栏外的京城夜色中,徐徐道:“湘妃竹乃是娥皇女英泣泪所成,此曲不吉。” 叶适随口接过话:“可泣泪也是二妃思念舜帝所至,此情真挚,可感天地。” 姜灼华闻言一声嗤笑:“呵,帝有二妃,今日喜欢这个多一点,明日喜欢那个多一点,何来情真?我不信娥皇女英真能分享舜帝,且心无难平之意。我瞧着,这泪倒是为自己流的。” 世人说起湘妃,便是一段佳话,这般见解,倒是头回听说,叶适来了兴趣,反问道:“哦?为自己而流,此意何解?” 姜灼华接着道:“舜帝不归,是为天下百姓斩恶龙力竭而亡,二妃依附舜帝,帝亡则无依,难道不该为自己哭一哭吗?怎么,难不成你真觉得,三个人相处,还有真情可言?” 叶适闻言不语,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小傅叔要求苛刻,将他当做皇帝教导,他哪有心思去考虑情之一字。他默了片刻,说道:“在下虽不喜男子集美如云,但世道如此,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女子若有二心,则为人唾骂。莫非,小姐欲求一人真心?那在下先祝小姐心想事成。” 欲求一人真心?姜灼华忽就想起了前世四夫,笑道:“不求,毕竟我心里清楚,求也求不来。来日绾发自梳,不嫁了,只求自己过得高兴。” 叶适闻言愣了愣,从来都是听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姜小姐,居然自言不嫁,这不是摆明了跟世俗作对吗? 不过,姜灼华嫁不嫁人,与他无甚关系,佩服这小姐胆量的同时,他随口道:“那小姐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姑且不说家人催促,过了十八,怕是还要受世人白眼。” 世人白眼?她在乎吗?念及此,姜灼华笑笑:“爱怎么看怎么看吧,我过得开心就好。”念及此,姜灼华轻阖双目:“不如,就弹一曲《逍遥游》吧。” 叶适依言,弹起了《逍遥游》。目光偶尔扫过眼前的姜灼华,心内却是不屑,人如何能只图自己开心? 他生来就背负着使命,从小傅叔就告诉他,让他记住每一次看到的百姓疾苦,让他记住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为当年被贬的所有忠臣义士而活,为天下黎明百姓而活,亦为报仇而活,而他也坚信,自己能肩负起这一切。 夜渐深,姜灼华有了些许困意,从贵妃榻上起来,凤眼瞥了叶适一眼,藏住揶揄的笑意,说道:“我困了,要回去休息。” 叶适闻言,停了弹琴,起身道:“那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对了,不知贵府乐师,住在何处?” 姜灼华佯装为难:“啊……现下也没有合适的住处,你随我来吧。” 叶适点点头,跟在姜灼华两步远的后方,一起下了楼。 一路穿廊过巷,到了耀华堂。叶适越跟着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院儿不是姜小姐住的吗?她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很想叫住她问问,但是又觉人家方才已经说过了,想来有安排,便没有开口。 直到叶适跟着姜灼华来到她的闺房门口,叶适再也忍不住了,停下脚步,问道:“姜小姐,此处看似是小姐闺房,在下跟着进去不大妥当。” 姜灼华道:“别处没收拾出来,今晚你先住在我卧室的外间吧。” 叶适:“……”他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让府里乐师住闺房外间?这小姐要不要这么可怕? 姜灼华见他一脸惊异,猜到他接下来又会说什么尊卑有别,于是先堵死了他这话:“别处没地方,你要是不进来,就在这儿站一宿吧。” 说罢,让桂荣撩起珠帘,自己走了进去。 叶适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珠帘,走也不是,进也不是,站在门口只觉自己里外不是人。犹豫了半晌,掀起帘子跟了进去。 外间与里间,只隔着一道半月门,以一扇屏风做挡。里间摇摇曳曳的烛火,隐隐可见姜灼华换衣服时婀娜的身姿。 见到此情此景,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叶适呼吸微重,很礼貌的硬了一下。随后将目光移开,走到了外间塌边,习惯性的里里外外检查一番,鞋都没敢脱,揭开被子合衣躺下。 过了半晌,里间的灯熄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叶适躺在床上,开始寻思这一晚上姜灼华奇怪的举动。本以为会有埋伏,但是没有,先是让他同桌吃饭,又让人带他去汤池沐浴,竟还让他睡在了闺房。 莫非……姜府知道了他的身份,有意讨好? 可是,没道理姜府会知道啊?姜灼华这一日的举止,委实怪异。 叶适苦思冥想了半宿,假设了各种可能性,却都已然没法解释姜灼华的行止,于后半夜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叶适就被一名少女欢快的声音吵醒:“阿姐!你起了吗?我给你……” 姜重锦珠帘才撩起一半,就看到了躺在外间榻上的叶适,四目相对的刹那,姜重锦愣了片刻,忙拿着手上的食盒退了出去,神色间,大喇喇的写着一句话——对不起,当我没来过。 叶适看着姜重锦那副神情,将头放回枕上叹了一口气:姜小姐这事儿干的,他们两个人名声都不必要了。 姜重锦回到厅内,将她大清早起来,给姜灼华亲手做的早饭食盒放在桌上。心还在噗噗直跳,她昨晚回去时跟阿姐身边的婢女问阿姐平时何时吃早饭,那婢女说阿姐买回了一个男宠,怕是要和他一起吃,于是姜重锦还特意多做了一份,想来就是刚才那位。 本以为还要等等,她才没防备的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希望对于自己刚才的突然闯入,阿姐不要生气才好。 被姜重锦一闹,叶适没了睡意,便坐了起来,这时里间正好听见姜灼华唤桂荣,为了避免再撞上她换衣服的样子,叶适忙起身出了卧室。 正好看见姜重锦站在厅内,刚才听这少女唤阿姐,想来是姜府二小姐。叶适觉得,他得做个合格的乐师,于是主动上前行礼:“给二小姐请安。” 姜重锦闻言,扭过头看着他,犹豫半晌,鼓起勇气撂下一句话:“你、你要好好待阿姐,不可、不可惹她生气!” 说罢,不再理会叶适,扭头检查食盒里的饭菜,生怕有哪处不好,一会儿阿姐看着没食欲。 叶适闻言愣了愣,不要惹她生气?好好待她?怎么说得跟他俩是夫妻似的?莫不是见着他睡在姜灼华闺房里,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点儿啥? 叶适不由轻笑,又不是夫妻,能发生什么?难道睡在闺房里就要发生什么吗?他又不是男宠! 等等,男宠? 这两个字闪过脑海,叶适眼前瞬间一片电光火石,一时间,姜灼华所有诡异的举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叶适半口微张,看着墙角满脸的惊异,原是他把事情想复杂了,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被姜灼华姜大小姐,买回来是做男宠的! 想通此结,叶适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心内由衷的赞叹道:奇女子啊! 17.第 17 章 叶适伸手摸了摸自己这张脸,心道:原来我还有做男宠的潜质。 从前被傅叔教训后,元嘉就会跑来安慰他,说什么,殿下,等以后大业成了,整个天下都是您说了算,文武百官,三宫六院,你想要什么有什么。 而现在,三宫六院的影儿都没有,他倒是先做了旁人的“三宫六院”。 念及此,叶适抱臂在胸前,看着自己的鞋面笑着摇了摇头。这姜小姐,还真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图自己高兴,男宠都敢养。 一番叹慨之后,叶适想起了正经事。现下,得趁姜小姐对自己下手前,赶紧离开姜府,不然日后大业成功,他做过旁人男宠这件事,必成黑历史。梁朝新帝男宠出身,一旦传到外邦去,梁朝的大国颜面就彻底毁了。 正想着,姜灼华洗漱完从卧室走了出来,叶适和姜重锦同时回头。 一个行礼:“姜小姐。” 一个小雀一般的飞到姜灼华面前:“阿姐,我给你做了早饭。” 姜灼华对叶适道:“你先去净室洗漱吧。”转头拉着姜重锦的手往桌边走:“你怎么自己做早饭,下人们呢?又欺负你?”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姜重锦,她今日居然也穿了颜色鲜艳的妃色衣裙。姜灼华不由失笑,从前她穿得淡,姜重锦也穿得淡,如今她穿得鲜艳,姜重锦也穿得鲜艳。 姜重锦走到桌边,边从食盒里,往外一道一道的取饭菜,边道:“没有欺负我,我就是想给阿姐做饭。阿姐你快尝尝。” 说着递了筷子给姜灼华,姜灼华接过,看了看一桌的饭菜,竟然都是她爱吃的,这才渐渐觉察,她这个阿姐,在姜重锦心里的位置很重。心内熨帖的同时,亦含了愧疚,她从前,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合格的姐姐了。 姜重锦到了姜灼华面前,完全不顾自己二小姐的身份,抢了桂荣的活儿,担起了给姜灼华布菜的任务,一道道的菜夹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阿姐,你吃这个,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姜灼华不愿辜负小姑娘的好意,挨个尝了一遍,赞道:“重锦手艺真好,竟不比府里的厨子差,以后谁要是娶了你,怕是要享福了。” 姜重锦闻言急了,姐姐这才刚和她好起来,她可不想这就嫁人,忙道:“阿姐,我不嫁人,你让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姜灼华笑笑:“好,不过你今年十五,顶多陪我两年,到十七怎么也得嫁了。” 姜重锦面上喜色下去,抿抿唇嘀咕道:“阿姐都没嫁人,我不嫁人。” 姜灼华拉了她坐下:“你放心,阿姐会帮你挑一个如意郎君。有了郎君,你就不会总想着阿姐了。” “我不要如意郎君。”姜重锦忙道。 姜灼华也夹了菜给她,随口问道:“那你要什么?” 姜重锦憋红了一张脸,艰难的崩出一句话:“我也要养男宠!” “……” 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她这妹妹,还真是什么都学着她。 她养男宠,那是千帆过尽后对感情看开了。今日看这个顺眼,明日指不定又瞧那个顺眼。 而且,买回来做男宠的男子,谁会对你用真心?姜灼华敢养,那是因为真不真心什么的她不在乎,只要肯迎合她,相处着高兴就成。 但是姜重锦不行,小姑娘如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喜欢上男宠怎么办?男宠又不会对她真心,会反过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她养了男宠之后付出的真心更是会看不起,指不定心里还会嫌她当了□□立牌坊,最后会把自己弄里外不是人。 姜灼华知道,姜重锦对她是有样学样,等以后遇见中意的人,她自己就想明白了。念及此,姜灼华也不多劝,只道:“好啦,以后再说吧。咱们姐妹没一起吃过饭,你来陪我吃,让桂荣布菜。” 姜重锦乖巧的点点头,挨着姜灼华坐下,一起和她吃饭。这时,叶适洗漱完,走了出来。 姜灼华挑挑下巴,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 此刻的叶适,终于有了自己是个男宠的觉悟,没有再拿什么尊卑之说来搪塞,便走过去坐了下来,冲着姜灼华微微一笑。 姜灼华回以一笑:“柳公子今日不说尊卑有别了?” 叶适道:“昨日是在下不识相。”没看出来你心怀色胎。 姜重锦见此,微微有些坐不住了,对姜灼华道:“阿姐,若不然,我还是回林染院吃吧?” 姜灼华笑笑道:“无事,咱们一起吃。”男宠哪有妹子重要? 姜重锦这才忐忑的和他们二人一起吃饭,但全程总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 叶适在姜府安心的吃着早饭,清音坊里,却因他的一夜未归,早已急翻了天。 清音坊的地窖里,点着昏黄的烛火,几张桌椅整齐的摆在里面。上座上,坐着一名两鬓斑白的男子,他脸上带着一张素白的面具,好似夜间幽魂。 眼眶处未被面具遮住的部位,隐隐可见皮肤呈现出烧伤的痕迹,皱皱巴巴,扯得眼睛亦是变了形,甚是骇人。 而此刻他的眼神里,蕴藏着浓郁的怒火,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一屋子的人,皆被他的气场镇住,悄么声儿的不敢说话。 站在他身边最近的一名青年,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说道:“傅叔,您先别急,兴许姜小姐买殿下回去,是真当乐师养着了。” 傅叔嘶哑劈裂的嗓音响起:“放屁!康定翁主什么习惯?府里养了多少个小公子?她那外孙女儿能好到哪儿去?昨日宴会上多少人看着,说姜小姐见了殿下,眼睛都移不开!这才一夜的功夫,今早清音坊就有客人大谈姜小姐昨日买了个男宠。寡廉鲜耻!妖女,妖女!祸害,祸害!” 傅叔手气的发颤,方才说话那名青年,只好挑挑眉,撇撇嘴,岔开话题道:“傅叔,您先别生气,现在想法子把殿下接回来要紧。而且,还得想想怎么善后,毕竟这男宠一事,日后殿下若登大宝,会沦为天下笑柄。” 傅叔闻言更气,他多年调/教出来的人,根正苗红一点儿没长歪,竟叫这等妖女给染指了! 念及此,傅叔眸色更寒,沉声道:“元嘉,你去选几个样貌清俊的乐师,带去姜府,看看能否将殿下换回来。至于那姜小姐,无论如何留不得了。” 总不能日后殿下登基,后头还有人记着他做过姜灼华的男宠,对于这等肇事者,一刀砍死不留情面! 18.第 18 章 饭桌上,姜灼华看着叶适,发现他吃饭很有意思,每道菜,撑死动三口,然后就不动了。 姜灼华不由疑惑道:“怎么?这满桌的菜,没有你爱吃的吗?” 叶适闻言愣了愣,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不解的答道:“有啊,拌耳丝就很好吃。” 那怎么就吃三口?姜灼华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她给叶适夹拌耳丝。桂荣会意,夹了几筷子拌耳丝放在了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他从小吃饭,哪怕最喜欢的食物,傅叔也只让他吃三口,绝不叫他多吃,这么些年,他都习惯了。眼下姜灼华让人将菜夹进他的食碟,他一时间有些为难。想了想,道:“在下虽出身贫寒,但是家叔教导严苛,素来克己,食不过三。” 姜灼华闻言心生同情,连自己爱吃的都不让放开了吃,这当叔的得是有多缺德?念及此,姜灼华劝道:“你又不用做皇帝,你叔对你那么严格做什么?以后你就在姜府了,你叔也看不见,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喜欢什么就敞开了吃吧。” 叶适看着菜尚在犹豫,便听姜灼华催促道:“吃吧,没事儿。皇帝食不过三,那是因为一顿饭菜多。你长得人高马大的,桌上就这几道菜,再讲食不过三的规矩,你肯定吃不饱。” 叶适推脱不过,拿起筷子,对同一道菜,吃下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第四口。他将菜放进口中,咀嚼的很慢,仿佛这第四口,能吃出不同的味儿来。 姜灼华看他一副细细体味的模样,心内同情愈甚,不由好奇的问道:“你说你出身贫寒,你叔还要求你食不过三,你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 “……” 叶适抬头看向姜灼华,她眼里那浓郁的同情是怎么回事?他咽下口中的食物,解释道:“倒也没有,其实……” 姜灼华打断道:“行了,我懂我懂。你不用帮你叔开脱,知道你们男人在乎面子,不打紧,那都是过去得了,你爱吃什么,一会儿都告诉桂荣,让她交代给厨房去。” 男人嘛,背地里再怎么穷酸,在女人面前都爱撑撑面子。 这都哪跟哪儿啊?叶适心里忽就生出那么一丝丝憋屈,傅叔对他是严格,可一直以来却都将他捧在高处。忽地,他就很想跟姜灼华说一句:小姐,其实我真没可怜,您老人家把眼里的同情收一收谢谢! 可憋屈就憋屈在这话不能说,出身贫寒是他自己说的,人家那么想也是顺理成章。叶适皮笑肉不笑的道:“多谢……小姐体谅。” 说罢,化憋屈为动作,埋头吃饭。敞开了吃饭的叶适,一阵风餐云卷,连喝两碗粥,将桌上自己爱吃的两盘菜基本独揽殆尽,刚放下筷子,就听姜灼华道:“怎么样?吃饱的感觉好吧?” 暖暖的粥撑满了胃,口中还残留着小菜的余香,叶适从前吃饭,只吃七分饱,这会儿吃全饱了,忽就觉得内里踏实,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有,他体味着点点头:“嗯,挺好。” 姜灼华闻言笑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忽见宝如上了楼,面带喜色:“小姐,少主回来了,正在往耀华堂走呢。” 姜灼华闻言一愣,哥哥?他不是在外公干,两个月后才回来吗? 姜灼华顾不得想这个问题,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件事:一,跟哥哥解释与宋照和退婚的事;二,绝不能让哥哥知道她买了男宠回来。 念及此,姜灼华忙对宝如道:“你赶紧先带柳公子去你房里。”转头又对叶适道:“委屈你一下,晚上我就给安排住……” 话音未落,姜灼华就看见楼下姜灼风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进了耀华堂。 姜灼华那睁不大的凤眼竟也瞪开了不少,只觉呼吸一滞,一把拉起叶适的胳膊,连推带搡的将他推进了卧室里,让他躲在了里卧的屏风后,千叮万嘱:千万别出来! 姜重锦一听大哥回来了,心也咻地揪起,大哥是武将,身上自带杀伐之气,一看见他姜重锦就害怕。更何况现在姐姐虽对她变了态度,大哥可没有啊。 姜灼华刚才从卧室出来,就听见楼梯上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很快,一个除了眼睛不像她的男版姜灼华,就出现在了姜灼华面前。 姜灼风眼角含了一丝宠溺,一如往常的唤她小名儿:“壮壮。” 姜灼华心虚的紧,她一紧张,就会不由自主的格外热情,上前一把挽住姜灼风的胳膊,将他从卧室门口拉开,往窗边走去:“哈哈哈,哥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啊?哈哈哈,还有啊哥哥,求你了,你把我小名忘了吧。” 姜灼华一生下来就生了场大病,身子一直弱弱的,爹娘就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壮壮,希望她能壮一点儿。后来姜灼华果然没辜负这个名字,身子骨强健了起来,但是这个小名,委实成了她的噩梦。 奈何姜灼风知道她讨厌这个名字,总是故意这么叫她,毕竟在他看来,没事儿逗妹妹多开心是不是? 姜灼风见她一如既往的嫌弃这个名字,含了揶揄的笑,正欲再多叫两声儿,却见姜重锦两手紧拧的站在桌边,姜灼风面露不解,姜重锦见此更紧张了,她忙行了个礼:“大哥好!” 话一说完,低着头一路小跑,躲妖怪般地脚底抹油离开了耀华堂。 姜灼风看了看姜重锦的背影,转回身子,不解道:“这丫头见我跑什么呀?” 说着,取下腰上佩剑,放在了桌上,姜灼华识相的上前,帮姜灼风解开了盔甲上的系带。 系带解开,姜灼风臂上一用力,将厚重的盔甲卸了下来,亦放在了桌上,他撩起袍子往椅子上一坐,取过姜灼华常用的白玉茶碗,猛喝几口,这才说道:“刚才回来时府门口碰上几个人,说是清音坊的,带了三个乐师过来,说什么要跟你换府里的那位。” 姜灼华心口一阵窒息,讨好的给姜灼风倒了茶,忙问:“你怎么说的?” 19.第 19 章 姜灼风面色微露疑惑,眉峰微蹙:“带头的那个人说话挺怪。指着那三位乐师,说他们三个,是清音坊里样貌极出挑的,还说体能强健。一般乐师不都是可劲儿的夸乐技吗?那位反倒说样貌和体能,你说怪不怪?” 姜灼风面上的疑惑之色,万分诚恳,看向姜灼华,似乎再等妹妹认同。 姜灼华闻言,心更虚了,声音几欲低到尘埃里:“那、那、那你怎么办了?” 姜灼风复又喝了一口茶,说道:“那位说的话,我听的云里雾里的,直接打发走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藏在卧室里的叶适听了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早在刚才姜灼风叫姜灼华小名儿的时候,叶适的脸色就有些怪异,现下更是难看,想来是元嘉带了人来换他,怎知就这么被姜灼风赶走了。 姜灼风连喝完两盏茶,站起身,随手将桌上的盔甲和剑拿在手里,对姜灼华道:“你陪我回濯风堂,我先换个衣服,有要紧事跟你说。” 姜灼华连忙应下,跟着姜灼风一起下了楼,毕竟她屋里藏了个人,巴不得哥哥赶紧挪地儿。 一路跟着姜灼风到了濯风堂,他进屋去换衣服,姜灼华则坐在正厅等他,挖空心思的在想法子,该怎么让哥哥同意她养男宠? 这事儿不能瞒着,本来就是图痛快,要是偷偷摸摸的养,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哪儿还能过得舒坦? 她还没想好法子,姜灼风已经换了一身苍色束袖的箭装走了出来。 姜灼风今年二十,除了眼睛和姜灼华不一样,其余长得极像,自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英俊,再兼是习武之人,举手投举都透露着浓浓的男子汉气度,叫人看一眼都觉得心跳,怎一个俊字了得? 姜灼风在姜灼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边佯装整理袖口,边对她道:“那什么……宋家聘礼已经送完了吧?” 姜灼华拖了个长音:“嗯……” 就在姜灼华踟蹰着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听姜灼风道:“我急着赶回来就是为这事儿。那什么,我知道你很中意宋公子,但是我听说了他一些不好的事儿,不是个良人,若不然……” 说到这儿,姜灼风看向姜灼华,眸色里满是小心翼翼,生怕伤着妹妹,只听他试探着问道:“若不然,把这婚退了?” 姜灼华闻言,震惊的看向姜灼风,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哥哥怎么知道宋照和不是个良人?没道理啊,前世这桩婚事,他很赞成的啊? 姜灼风一见她这模样,便以为她接受不了,忙安抚道:“不急,不急,先缓缓,先缓缓。” 说罢,心下叹了一口气,看来得把那什么思弦叫来,把她和宋照和的关系给妹妹好好交代交代,要是她咬死不说,自己只好扮个黑脸,以长兄身份,勒令妹妹退婚。 姜灼华吃惊了半晌,紧着道:“不不不,不用缓不用缓。不瞒哥哥,前些日子,我凑巧发现府里的思弦和宋公子私相授受,所以,送聘那日,我自己做主把婚事退了。” “退了?”这回换姜灼风愣住,没道理啊?前世宋照和跟思弦藏的很好,自己那单纯又傻乎乎爱慕着宋照和的妹妹,怎么可能发现? 话谈到此处,兄妹二人皆觉出不对来,不由转头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之下,总觉得对方哪里有些不正常。 对视了半晌,姜灼风犹豫着开口问道:“小壮壮,有个叫叶适的人你听说过吗?” 姜灼华闻言,一时眼里含满热泪,一把扣住姜灼风放在桌上的小臂:“哥,你也摔死了啊?呜呜呜……对不起……” 她就记得当时她掉下楼的时候哥哥扑过来救她,没想到哥哥也被她连累摔死了,估计一起成了两摊血肉模糊的肉饼,呜呜呜,他们兄妹死的好惨。 姜灼风一听此话,手下一拍大腿,得,他妹子也重生回来了。 姜灼风见妹子哭的伤心,伸手轻抚姜灼华的发髻,以示安慰:“没事儿,就算不摔死,等新帝圣旨下来,也是个死,死了还能回来,也挺好的。” 姜灼华哭了半晌,抽抽噎噎的止住了泪,抬头看向姜灼风,声音里哭腔尚在:“哥……我还想尽法子想着怎么劝你疏远太子呢,现在看来不用了。这一世,你别再那么辛苦,什么位高权重,什么重振家风,咱们兄妹不需要。” 姜灼华脸上露出一个笑,手下不由捏紧了姜灼华的手臂:“前世你忙于为太子奔波,错过了程佩玖,这一回咱们不搭理太子,过些日子咱们就去程家提亲,好不好?” 姜灼风宠溺的笑着,伸手帮姜灼华擦去脸上的泪水。 父亲被贬的时候,他不过十岁。没过两年,父母在外病逝的消息传来,搂着哭得不成人样的妹妹,他忽然感觉到,从今往后,他就是家里最大的人,而他有责任保护好两个妹妹,虽然姜重锦前世并不怎么跟他们俩打交道,但作为长兄,他有责任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 可是他身为兄长,在宋照和给妹妹送来休书后,他连一封原本就该属于妹妹的放妻书都要不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名声被毁,他却无能为力。 恭帝登基后被贬官员的亲属,本就在朝堂上不得脸,所以恭帝这条路是堵死了。他只能在太子身边,忍着每次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帮着宋照和不拿放妻书嘴脸的恶心。 他忍辱负重,就盼着太子登基,他用从龙之功获得高位,然后用手中的权力保护好妹妹,让旁人不再敢拿她的事做笑话,不再敢欺负她单纯对她不好,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叶适,多年的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 念及此,姜灼风对姜灼华说道:“你放心,这一回我已经知道太子没龙命,我会暗中留意,等叶适的出现。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这一回,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说罢,笑着揪了一下姜灼华的鼻尖。 姜灼风没有正面答应姜灼华的提议,而是说了这么一段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这若是换成从前的姜灼华,肯定不明所以的被带跑了,但是这一回,她听懂了,哥哥这是还打算争权夺利。 姜灼华心里清楚,姜灼风这么拼,是为了她。自父母过世后,他就自觉地将她的幸福放在了肩头,承担起了原本属于父亲的责任。 但是,这一回,她真的不希望哥哥再像前世那么累。 哥哥与心爱之人成亲那日,文宣王忽对太子发难,本来要去迎娶程佩玖,却为了帮太子而错过了吉时。 程佩玖的爹,是商户,却不是普通商户,而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厉害人物。女儿嫁人,他自是摆足了排场,哥哥的突然缺席,让程父觉得很没脸面,他一气之下,直接在成亲当日,让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下属,换上了新郎服,将程佩玖迎娶过门。 这件事之后,哥哥虽没在面上显露什么,但是他此后的那么些年,许是对程佩玖的愧疚,再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后来有一次秋游,哥哥远远看见了带着孩子的程佩玖。那一刻,姜灼华从哥哥脸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神情。她也是从那一天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心痛的时候,眼里的神色竟然可以那般灰暗。 这一回,她怎么能再让哥哥为了她牺牲自己? 念及此,姜灼华那睁不大的凤眼缓缓刷动:“哥,你真不用再那么努力。我上辈子嫁了四回,已经不想再嫁了,用不着有权有势的娘家做后盾。” 姜灼风挑挑眉:“那你想怎样?” 20.第 20 章 哥哥见识过她前世的情路有多坎坷,想来更能理解自己,念及此,姜灼华讨好的一笑:“哥……我寻思着,在府里养几个俊公子来着……”说着,姜灼华指尖缠起脖颈上的珠链,一圈一圈的慢慢转着。 “……” 姜灼风愣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伸出食指指着姜灼华,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灼华赶忙趁热打铁,做出一副惹人怜惜的神情,哭诉道:“哥,我真是死心了。那种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体会了。” 姜灼风“嗞”了一声,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睁开眼睛,蹙着眉看向姜灼华:“我说刚才门口那个人,介绍乐师的时候,又是样貌清俊,又是身体强健。敢情你这是已经买了一个回来?先斩后奏,挺行啊你,翅膀硬了?” 姜灼华离座起身,绕到姜灼风身边,伸手边帮他捏肩膀,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谁还敢娶我啊,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半晌后,眉心蹙的更紧,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哥你放心,我眼光挑剔着呢,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他这做哥哥的,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念及此,叶适转悠到姜灼华的书架前,本想寻一本《贞观政要》出来,这类书籍,但凡有点儿门第的家族,都会备着。 叶适在书架前站定,这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可偏生没有他要的。这也就罢了,连四书五经都没有,更别提史书典籍。 满满一书架,全是话本子,什么《封神演义》、《莺莺传》、《西厢记》、《子不语》都是这些。 叶适不由叹了口气:“玩物丧志。”然后顺手抽出了一本《封神演义》,边翻边往椅子边上走去。 他平时忙惯了,乍一下闲下来,不干点儿什么总觉得难受。叶适在椅子上坐定,临风窗下,翻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从前傅叔从不让他碰这些话本子,斥为低俗之物,他也一直觉得如此,毕竟他读过的那些圣贤经典,确实令他受益匪浅。 可是当他真的打开封神读起来后,方才惊奇的发现,原来书中还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封神第一回便是纣王女娲宫进香的故事,饶是元嘉没事儿就给他绘蓝图,说做了皇帝后怎么怎么好,可是元嘉的那个表达能力,远没有封神书者厉害,只言片语的功夫,就将纣王大殿之上,群臣觐见的宏伟描绘了出来,完完整整的将一幕幕故事呈现在了叶适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入迷了,连姜灼华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完全没有听到。 姜灼华上了楼,就见叶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上午的暖阳斜洒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白皙的脸庞泛着明晃晃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更显清晰,甚至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影子,越看越惹人喜欢。 姜灼华抿唇一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叶适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奈何思绪全在书里,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命令道:“倒茶。” 姜灼华闻言一愣,小男宠这是打算翻身做主人了吗?不过……她确实比较喜欢霸道点儿的。于是便给他倒了一盏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叶适眼不离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后,继续看书。 姜灼华复又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问道:“看到哪儿了?” “陈塘关哪吒出世。”叶适顺口答道,刚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震惊的抬眼看向姜灼华,却见姜灼华笑盈盈的看着他。 所以,刚才是姜灼华给他倒得茶吗?念及此,叶适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离座起身,赔罪道:“抱歉姜小姐,方才唐突了。” 21.第 21 章 姜灼华挑眉一笑,示意他坐:“无事,我喜欢你不跟我讲尊卑,以后也这般随意点儿。” 他刚才岂止是不讲尊卑,那可是习惯性的下了令,他忽然就觉得,姜小姐这随和的脾气挺好的,这要换成旁人,恐怕少不了一顿棍打。以后得注意,万不可再这般疏忽。叶适这般想着,复又在椅子上坐下。 正在这时,姜灼华说道:“今儿天好,一会儿陪我去相国寺上香吧。” 叶适知道,这些小姐们,一般不能出门,要想出门,能用的借口便是上香、还愿以及上元节灯会。看来她是呆的闷了,想出去溜达溜达。奈何书刚看到精彩处,现在看不了了,委实心痒难耐,目光不自主的便落在了书上。 姜灼华见此,笑道:“你若喜欢,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正欲说话,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脸上神色万分羞愤,却看到柳公子也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了半晌,对姜灼华道:“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带着桂荣进了卧室,叶适忙趁这个空档,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愤恨道:“小姐,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用帕子擦了擦手,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居然是《御花宝鉴》,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她将这本放下,又看下一本,居然是彩色绘制的春/宫/图。姜灼华随手翻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笑着摇头。 哎,难怪前世宋照和躲在思弦那边不肯来看她,就这能耐,那时候的她,委实望尘莫及!想想她当时,那可是初为人妇,在榻上舒坦了都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想来那会儿宋照和跟她敦伦的时候,跟奸/尸没什么两样。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个儿样貌不差,却留不住人?今日见到这些玩意儿,她可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桂荣愤恨道:“没想到那蹄子这般不要脸,她肯定就是这样勾引到宋公子的。小姐,这些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拿去烧了?”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眸中媚色流转,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然后对桂荣道:“其它的都拿去烧了吧。” 桂荣不解道:“小姐……这些书……不烧吗?” 姜灼华斜了她一眼:“管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桂荣“哦”了一声,拿起匣子,走出了卧室。 姜灼华拿着那一摞子不一般的书与画册,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正常的话本子出来,放在了最上头,然后将这一摞子书,全部放在了叶适床头。 她站在叶适榻前,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的往外溢。 做完这事儿,她走出卧室,见叶适还在看书,便顺口道:“我瞧着你喜欢看话本子,我挑了一些有趣的,都放在你床头了,你可以慢慢儿看。” 叶适抬眼看向她,姜小姐待人倒是挺好,他将书合起来,唇角含了笑:“多谢小姐。现在出门吗?” 姜灼华点点头:“走吧。” 叶适跟在姜灼华身后下了楼,院里,张师傅正带着一堆小厮,移栽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众小厮见姜灼华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行了个礼,姜灼华点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而当叶适路过的时候,明显看到众小厮看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有的羡慕、有的鄙夷、还有人看着他做出看好戏般的指指点点。 叶适扫了那几人一眼,昂首阔步的走过。不就是男宠吗?男宠不是人吗?至于用那么复杂的神色注视他吗? 待他们走出院门,其中一名小厮见叶适态度自若,并无半分男人丢面子的模样,腆着一张脸感叹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有那般美人陪在身侧,做男宠又能如何呢? 张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飞来一记眼刀子,那小厮忙住了嘴,拿起锄头接着干活。 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往相国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便前行,姜灼华和叶适下了马车,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步行上了山。 走上小路,姜灼华转头对跟着的众人道:“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桂荣不放心道:“小姐娇生惯养,上山路无人扶着可怎么行?”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只好挑明道:“无事,我和柳公子同行。” 桂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这种时候,小姐自是要和柳公子一起的,忙自打了嘴巴一下,站在原地等姜灼华和叶适走远。 踏上台阶,姜灼华如往常对待桂荣一般的将手递给叶适,叶适愣了愣,看着她一脸茫然。 “扶我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眼力见儿? 叶适哪里干过扶人这种事儿,当真是没明白她的意图。算了,忍几天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傅叔就会想法子将他弄出去,趁此机会,做个合格的男宠也算是人生体验了。 于是他“哦”了一声,伸出手,托住了姜灼华的手腕。 虽隔着软纱的衣袖,但依然觉得手中的触感恍若无骨,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一般,他不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小心拿捏着力度。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手臂微微后撤,扣住了叶适的手。小臂相叠,姜灼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叶适的手臂上,这才满意的信步朝山上走去。 叶适忽就有些慌张,这就握手了?傅叔再不来救他,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贞/洁不保了!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得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姜灼华寻声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一名男子。 林间独奏,笛声渺渺,是个风雅人。姜灼华忽就来了兴趣,眼睛看着远处那人,对叶适道:“咱们走近点儿看看。” 说着不等叶适答话,就握着他的手,朝那边走了过去。 叶适自是也听到了那笛声,自是也看到了那男子,更是看到姜灼华还一直好奇的看着那人。他不由蹙起了眉,这就想找新人了?他自认外貌出挑,不至于这么快就让她失去兴趣吧? 待走近了些,姜灼华方才看清了那人的身影,眸中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心头骂道: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正准备掉头走人,那男子却也注意到了他们,取下唇边的笛子,向他们看来。 22.第 22 章 姜灼华正准备装个没看见,然后赶紧走掉,谁知那人看见她,忙走出凉亭,脱口叫住了她:“姜小姐!”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宋公子,真是不巧,在这儿遇见你。” 宋照和走上前几步,在姜灼华和叶适面前停住脚步。 虽然叶适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但这并不妨碍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叶适,眸中轻视嫌恶之意相当明显,就差直言一句:你就是那个男宠? 他轻蔑的瞥了叶适一眼,看向姜灼华,完全当叶适不存在一般,含着自责的神色对姜灼华道:“姜小姐,委实抱歉,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当时糊涂,做出伤害你的事,你也不至于走上养男宠这一步……” 当他听闻姜灼华在康定翁主端午宴上,买了一个男宠回去后,他真的非常震惊,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给姜灼华带去这么大的伤害,让她对自己的人生这般破罐子破摔。 姜灼华眨巴眨巴那双睁不大的凤眼,完全被宋照和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宋照和见她愣住,接着道歉道:“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喜欢我……”喜欢到失去我,你就对自己的人生如此草率。 所以……这言下之意是,她姜灼华养男宠,是被宋照和伤害后,对人生无望而做出的破罐子破摔的举动? 谁给他的脸?真没看出来,宋照和居然还他娘的是个情圣! 姜灼华看着宋照和那张自责又苦情的脸,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适则在旁边来回看两人,蹙着眉面露疑惑。这话什么意思?他被买回来,是做眼前这人的替代品的?不对,连替代品都算不上,顶多就是姜小姐受伤后聊以慰藉的甜品罢了。 做男宠就罢了,他没觉得什么,可眼下这算怎么回事儿?自小众星捧月的叶适,哪里受过这等屈辱,一时间,只觉自尊被人一把扯下来甩在了地上。 他看向姜灼华,冷声问道:“真如这位公子所言?” 姜灼华这才提上来一口气儿,由于心里火烧得旺,她握着叶适的手也不由紧了些:“你别听他胡扯!” 转头就对宋照和道:“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敢情我姜灼华和你退了婚日子不能过了?我养个男宠,你还能联想自己个儿身上?我不过就是曾和你有过婚约,劳驾您不要以为我这辈子就得围着您转了。” 说到这儿,姜灼华自己都被气笑了,将头转向叶适那侧,不屑地嘀咕道:“真是脸大如盆。” 叶适从姜灼华面上的神色中,看出了她那份真心实意的不屑,看来,事情并非如这人所言,这叫他心里方才腾起的屈辱感淡去。而他亦从刚才的谈话中了解到,眼前这位,就是与姜灼华婢女有染,从而退婚的那位太子表弟宋照和。 而现如今的宋照和,在退婚风波后,俨然从过去的佳婿不二人选,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待娶少年,且未娶正妻而行为不检的事情,亦让他在朝堂上受到排挤。 现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取得姜灼华的原谅,重新议婚,待成亲后,再对外说当时思弦的事只是误会,唯有这般,方能挽救他的名声。 他本也不好意思再去找姜灼华,毕竟那日闹得难堪。但他自听闻姜灼华退婚后买了男宠,便知她心里其实是有他的,且还很重。一个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去养男宠,足以证明自己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念及此,宋照和上前一步,亲昵的唤道:“灼华,你何必要装出一副不在乎我的样子?你这样不累吗?之前是我错了,我本打算择日登门致歉,不成想竟在这里遇见你,可见我们很有缘分。你不要再骗自己,我发誓,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待你!” 姜灼华气的险些厥过去,敢情方才自己那一番不留情面的话,在他看来是她在故作坚强吗?天呢,当初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居然会对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情圣死心塌地? 宋照和这番话说得,别说姜灼华,叶适都听笑了。这年头混在朝堂上的,都是这些蠢货吗?连人家真心嫌弃都看不出来?未免太拿自己当根葱,太高估了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 叶适懒得再听蠢货聒噪,毕竟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你说多少道理,他都会往自己身上拉。于是,叶适对姜灼华道:“姜小姐,咱们走吧。” 姜灼华也是被宋照和这清奇的想法恶心透了,忙点点头,推着叶适就往路边走,打算绕过宋照和接着上山。 谁知刚迈出两步,宋照和却迈出一大步堵了上来,看着叶适,姿态倨傲,慢悠悠地说道:“男宠而已,我跟姜小姐讲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姜灼华正欲反唇相讥,却被叶适紧捏了一下手,姜灼华不解的看向他,正见叶适面含笑意,看着宋照和道:“我是男宠,可我却是姜小姐一个人的男宠。且我绝不会同婢女有染,毕竟,没有人会蠢到放着身份高贵的嫡出大小姐不要,而去要一个婢女,宋公子,您说是不是?” 姜灼华心领神会,娇媚的一笑,身子一倾靠进叶适怀里,笑道:“可不嘛?我们女人,别无所求,只求一个人真心待自己好的人。柳公子虽出身乐师,但待我真心实意,为了我,甚至不在乎背上男宠之名,正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所以我也不在乎他的身份。宋公子,不是我不原谅你,只是现下我心中已另有所属,您还是找别人吧。” 两人一唱一和,十指紧扣,姜灼华还亲密的靠在叶适怀中,一派你侬我侬,恩爱万分的大圆满画面,刺的宋照和只觉眼睛疼。 这让他隐隐感觉到,姜灼华恐怕真的移情别恋了,叫他备受打击,名声翻盘的计划眼看着就要落空,他真是不甘心,一时间怒火中烧,且他又不好对姜灼华发火,便把所有怒气,转向了叶适。 只见他抡起拳头,朝叶适面门砸去。论身手,叶适自是不怕他,但是若是将其打伤,太子后面的人找上门来,于大计不利。 就在叶适准备忍辱负重挨下这一拳的时候,忽从旁边茂密的树林里,“咻”地射/出一支短箭,直挺挺的插/进宋照和的小腿上。 23.第 23 章 宋照和小腿猛挨一箭,膝盖一软,单膝跪在了叶适面前,他紧咬着唇,额边豆大的汗水落下,努力崩住那张几欲呲牙咧嘴的脸,愣是一声儿没吭,只是目光转到旁边的树林里,虎视眈眈的寻找着放箭人。 显然对方是个高手,树林里并无人影。 姜灼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看着宋照和被血浸满的裤腿,忙撇清道:“是你拦下我们的,这可不管我们的事儿啊。” 叶适认出了那只短箭,玄身赤羽,是元嘉的,他似随意地看了树林一眼。看来自他出门后,元嘉一直暗中跟着。 叶适收回目光,想了个搪塞的借口,对姜灼华道:“这林子里,素闻有不少野物,想来是出来射猎玩儿的公子哥们,射/艺不精,射/偏了,这才射到宋公子腿上。” 姜灼华点点头,方才忽然射来一支箭,她还以为有人行刺,可转念一想,谁会没事儿行刺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唯有柳公子这个理由可以说得通。 姜灼华看了看宋照和的腿,虽然走不了路,但委实只能算小伤,便不再打算蹚这趟浑水,对宋照和道:“那什么,你听见了啊,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宋公子出门,想来是带了小厮的吧,现下受伤了,就抓紧去跟府里人汇合,我们赶着上香,就不多留了。” 末了,姜灼华还一挑眉,小人得志般的补上一句:“不必相送。” 叶适闻言一笑,这不故意扎人吗?就宋照和现在这样,想送也送不了,这姜小姐,委实是个妙人。 说罢,姜灼华拉着叶适绕过宋照和,接着上山。宋照和手里握着笛子,只觉今日面子丢大发了,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等姜灼华走出去一段后,他方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跟等在山下的家厮汇合。 清幽的山道上,又只剩下姜灼华和叶适两人,林间青草的气息,裹在微风中,一阵阵的拂面而来,耳畔鸟语清脆,时近时远,置身其中,好不惬意。 叶适这才说道:“方才在下无端受其轻视,一时失言,还请小姐勿怪。” 姜灼华闻言一笑:“哈哈,我还得多谢你给我解围呢。不然我说什么,那姓宋的都得往自己身上揽。不过话说回来,你反应倒是挺快。” 叶适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小姐不见怪就好。” 姜灼华抬头看着他,见他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来,委实比这山中景色更加赏心悦目。姜灼华含了揶揄的笑,复又问道:“我记得你方才说,你虽是男宠,但却是我一个人的男宠,你当真的?”还以为他知道后,怎么都得恼火,没想到竟接受的这般平和。 叶适闻言一笑,侧头低眉看向姜灼华,反问道:“小姐方才还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是当真的吗?” 姜灼华调戏不成反被将一军,尴尬的笑笑:“嗨,我那不是说给宋公子听得吗?” 叶适笑笑,将目光移走,直视前方。心道:我当然也是说给宋照和听得。只不过这话,他只是心里想想,并未说出来。 可即便他没说,姜灼华也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方才逢场作戏,俩人心里都有数,这也无疑揭露出一个问题,男宠与主子之间,是不会有真情的。 不过,她姜灼华又不在意,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只要不纠结情不情的问题,她和柳公子能相处的很好。 又走了一阵儿,便见相国寺坐落在翠绿铺成的山坳里,叶适将姜灼华送到相国寺山门前,忽地停下脚步,对她道:“在下腹内忽感不适,小姐先行一步,我等下便来大雄宝殿寻你。” 姜灼华点点头,松开了叶适的手,自先进了山门。 叶适目送她进了大雄宝殿,转身踏进了旁边的密林里。 待行至林间深处,一名身着绿色衣衫的男子,忽从茂密的树冠上跳了下来,背上还背着一把弓/弩。他这身衣服,躲在林间,若不仔细瞧,还当真瞧不出来。 元嘉行至叶适面前,单膝落地行礼:“参见殿下。” 叶适微一抬手:“起。傅叔那边怎么说?何时弄我回去?” 元嘉站起身,挠挠后脖颈子,蹙着眉无奈道:“殿下,我今儿早就去了一回,但是被姜灼风打发走了。” 叶适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你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吗?” 元嘉万分抱歉的看了叶适一眼:“殿下,实不相瞒,我回到清音坊后,还真是万分庆幸姜灼风给我打发走了。” 这回换叶适蹙眉:“怎么回事?” 元嘉叹口气,面露悲色:“你记不记那天文宣王忽然来了清音坊?” 自然记得,若不是文宣王忽然到访,他也不至于顶替别人去康定翁主府,更不至于被人买回去当男宠。 元嘉接着道:“那天就觉得文宣王来者不善,果不其然,他是认出了黎公公,那日他是来确认的。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带人把黎公公抓走了。又押着傅叔好一顿盘问,好在咱们做的隐蔽,没露出别的马脚,清音坊才暂且摆脱干系。不过我留意了,清音坊附近,现在全是文宣王的人。” 叶适眉心蹙的更紧:“那现在黎公公怎么办?”黎公公是他母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也是当年恭帝夺位时,和傅叔一起保护着他从宫里逃出来的人。 傅叔为了隐藏他的身份,自毁容貌,又药哑了嗓子。毕竟傅叔曾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见过他的人、听过他声音的人实在太多。 但是黎公公不同,他只是母后宫里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当年临危之际才站出来担起了护送他的大任,根本没人见过他。后来黎公公跟他说,当年承过母后的大恩,虽然母后自己不记得,与他而言却足以铭记一生。 总之,这些年,黎公公对他的衣食住行,可谓尽心尽力,若说傅叔如父,黎公公则如母一般默默无闻的悉心照料他,他对黎公公,心里远比对傅叔更亲近。 念及此,叶适不免有些着急:“文宣王怎么会认出黎公公?” 元嘉见叶适少见的露出着急的神色,忙宽慰道:“傅叔正在查。殿下您放心,以傅叔的手段,一定会想法子将黎公公救回来,只是救出来后,恐怕你们就不能见面了,得将他另行安置。” 叶适闻言,衣袖下的手不由攥紧,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宫去夺得大位。 元嘉知道黎公公在叶适心里的位置,接着道:“殿下您无论如何要沉住气。傅叔的意思是,虽然做男宠很委屈殿下,但是如今,这却也是一道掩饰身份的极好屏障。”毕竟,没人能想到,对皇位威胁最大的人,会是个男宠。 傅叔本想着救出殿下后,就暗杀了姜家兄妹,但是眼下,却暂且杀不得。 元嘉再度单膝落地,面露神色万分悲痛,拱手道:“还请殿下忍辱负重,暂避姜府!” 叶适闻言愣了,俊朗的脸上诧异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他之前那么愉快的做着男宠,无非是觉得也就几日而已,体验体验也挺有趣,可现在、现在竟要长久的做下去…… 他脑中立时浮现出心怀色胎的姜小姐,叶适伸手捂住眼睛,这一刻,他当真就有些愉快不起来了! 24.第 24 章 叶适放下手,眉间藏着些许疲惫,叹口气对元嘉道:“你起来吧。” 元嘉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他看着叶适的眉宇,仔细瞧了瞧,略放心的说道:“见殿下气色尚好,等属下回去告诉傅叔,他也能安心些。” 叶适闻言不解:“此话何意?” 元嘉抿抿唇,略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傅叔叫我给您带句话。若姜小姐索要频繁,殿下记得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莫耽于美色而伤了身子。” 此话一出,叶适不由瞪向元嘉,只觉两耳发烫,半晌后,他黑着脸道:“知道了。” 即便叶适脸色难看,却依旧叫眼尖的元嘉看见了他那对耳尖发红的耳朵。元嘉趁叶适不注意挑挑眉,这还是他头回看见殿下害羞。元嘉不由开口问道:“殿下,姜小姐跟你……” “尚未!”叶适趁他后半句话说出来前,给他堵了回去。 元嘉手掌微蜷,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接着道:“既如此,属下还有一句话需要嘱咐。傅叔的意思是,您需要在姜府多避一些时日,他老人家让您主动点儿,别早早失了宠被赶出来……” 话音落,叶适倒吸一口气,多一句话也不想再跟元嘉说,转身就走。 元嘉见他火了,忙跟上两步,在叶适背后匆匆安慰道:“傅叔对这件事也很生气,那天发了好大的火,大伙儿都吓坏了!殿下您别往心里去,反正日后您有三宫六院,要是实在气不过,大不了以后也把姜小姐弄进宫去,往后宫里一塞,让她也尝尝被人召幸的滋味,哈哈哈哈……” 元嘉还没笑两声儿,叶适忽停下脚步,转身瞪向元嘉,神色厉得可怕。 元嘉立时如霜打的茄子,当下闭了嘴,拱手给叶适行了个礼,三下五除二爬回树上,消失在了叶适面前。 叶适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回到了姜灼华身边。彼时,她刚上完香,正在功德箱里添香油钱,见叶适回来,揽起衣袖跨过门栏,对他道:“我拜完了,咱们走吧。” 从相国寺出来,叶适陪着姜灼华在山林间玩了一下午,心头的不渝也渐渐去了不少。 不就男宠吗?不就是男女之事吗?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也不会做一辈子,风声一过他就走。 不过话说回来,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惬意的游山。 没有待查问的功课,也没有练不完的字,回去还有话本子可以看,饭也可以敞开了吃,指不定过段时间还有美人一起睡,其实这么一想,似乎也没多糟糕,除了男宠这俩字说出去不大好听,其余都挺好。 得,在姜府的这段时间,就当是休沐吧。如此一想,叶适倒也坦然了起来。 一直到黄昏,叶适陪着姜灼华在观景台一起看了夕阳,方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回到山下,俩人一起上了马车,刚刚坐定,姜灼华就将腿放在了叶适腿上,背靠着车壁,一派慵懒的模样。 她看着叶适说道:“走了一日,腿都僵了,你帮我揉揉。”这语气,半抱怨、半撒娇,既不失女人的可爱,亦能引起男人的怜惜。 姜灼华自然是故意用这般语气说话,她心里门儿清,这是女人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天下几乎没有男人不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叶适不知怎地,忽就心头一软,他一个男子走了一日脚底板都有些乏,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般想着,他就鬼使神差地伸手帮她捏起了腿。 当他手下传来那恍若无骨的触感时,他耳根忽又烧了起来,心内编排起自己:怎么就帮她捏了呢?刚才不知道找个借口拒绝吗? 这时,忽听姜灼华用宛如见了西洋镜的语气惊喜道:“没想到这你也会,我感觉好受了不少呢。要是再稍微用一点点力,就更好了。” 姜灼华这话说地巧妙,先是夸赞,再提出自己的要求。男人嘛,都爱被女人崇拜。 她前世开始的时候就有些蠢,不知道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是温柔刀,傻乎乎的催她丈夫做他不喜欢做的事,即伤感情又达不到效果。其实就应该撒娇加夸赞,然后再提出自己的要求,这般一来,就没哪个男人不会屁颠屁颠地跑去按你说的做。 叶适刚开始还怕自己捏疼她,现在听她说好受了不少,心里鲜见的生出些许成就感,全然忘了自己正在伺候人,不自主的按她说得用了点劲儿,还不忘贴心的寻问:“力度这样呢?可以吗?” 姜灼华点点头:“嗯。这样就可以了。”说罢,还不忘再给叶适戴顶高帽:“不成想,你人长的好,做事也这般细心。” 叶适究竟是不是个细心的人,才相处这么点时日,姜灼华当然不清楚。 但是她清楚一点——想让男人变成什么样,就把他夸成什么样! 当一个人被人夸了优点后,此后的生活中,他绝对会将这个优点发扬光大,即便从前没有,慢慢也就有了。 果不其然,叶适闻言心头一动,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细心,不成想,他竟还有这样的优点。 他不由就开始想细心的人会做什么事,应当是关心别人,念及此,他忽然想到,姜灼华出来这么久,怕是饿了,不由转头问道:“小姐出行一日,未曾进食,车内可有备糕点?我拿给你。” 见有了效果,姜灼华心内窃喜,面上却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道:“你果然心细,不妨事,等回去直接吃晚饭吧。” 叶适点点头,这时,姜灼华蹙着眉,含了厌弃的神色,接着道:“你看,像你这样心细的人多好。之前送上门来的一名男子,长得是还不差,可惜是个自私鬼,心也不细,我便早早打发了。” 这话纯属姜灼华胡扯,叶适是她头一个男宠,哪还有旁人?且还说成自己送上门的。 这话,意在给对方危机感,有两层意思。一是说,本小姐可不缺男人,排着队的有人上赶着来呢;二是说,你要是敢对本小姐粗心大意,后果亦是如此。 这话效果明显,当下就让叶适觉得,像姜灼华这般貌美的女子,自然是不缺人喜欢,看来日后想在姜府多留,得投其所好。 叶适不由捏把汗,幸好他是个细心的人,不然怕是就得收拾包袱滚蛋了。 马车一路前行,叶适完全没有意识到,就这么一段路的功夫里,姜灼华已经完成了对他的初次调/教。 25.第 25 章 等回到姜府时,天色已渐入暮,姜重锦自然又是做了一桌子的菜,等着姜灼华回来吃。 姜灼风睡了一天,起来后去清风揽月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也来到了姜灼华的耀华堂。 姜灼风刚到楼上,就见到姜重锦在桌上一道道的摆着饭菜。她放下一个盘子,似乎觉得这么摆不好看,就又端起来和另外的盘子换位置。摆好后,觉得还是不好,就又和另一个调换位置。 她摆弄的认真,完全没注意到走近的姜灼风。 姜灼风看着认真给自己姐姐摆弄饭菜的姜重锦,心头不免一软。姜灼华前世因着她娘亲和父亲的事,一直不待见姜重锦,自己呢,自是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只不过,他一直过得比较糙,姜重锦又是极安静的性子,很多时候,他都忽略了这个庶妹。 现在看来,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他放低了声音,关怀道:“没事,饭菜而已,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带起手下的盘子,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紧张的不得了,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周身自带杀伐之气,在姜重锦的印象里,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可远观、可敬畏,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26.第 26 章 当着两个妹妹的面儿,姜灼风也不好发作,只能暗自给叶适记了一笔账,等着秋后算。 吃过饭后,姜重锦挨着姜灼华,问东问西的腻歪了一会儿,便和姜灼风一起离开了耀华堂。 姜灼华玩了一天,泡了个热水澡解解乏,便也早早休息了。 叶适沐浴完出来时,姜灼华卧室里间的灯已经灭了,他看了一眼,便在外间的榻上躺下。 他往常都是亥时息,卯时起。奈何今日怀着心事,担忧着黎公公,到了亥时也没什么睡意,便起身取过今日看了一半的《封神演义》,借着灯接着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完全没注意到时间流动,等他觉得眼皮抬不动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亮起了朦胧的光线。他不由心里一惊,天都快亮了?往常这个时候,是他起床的时间。 可是手里的封神实在是吸引人,但他现下是真困,只好恋恋不舍的放下书,吹灭几欲燃尽的烛火,拉起被子,合目睡去。 叶适约莫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清晨第一缕阳光,便明晃晃的洒进了房间内。 桂荣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全程目不斜视的忽略叶适,进了卧室里间去服侍姜灼华起床。 里间渐渐热闹起来,叶适被吵醒,他醒来的瞬间,只觉眼皮沉的像是黏了米糊糊,真想不管不顾的接着睡下去,奈何心里还有一点点理智提醒着他:姜小姐都起了,他不能继续睡。 活了十九年,叶适今日这是头一回凭毅力起床,一万个不情愿。 他坐起身,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迷瞪了一会儿,待清醒些了,方才下榻穿衣。 姜灼华洗漱久,洗完还要梳妆打扮,用时就更久。叶适穿好衣服在塌边坐下,看了看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拿起没看完的封神接着看了起来。 姜灼华梳妆完毕,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叶适听见声响,放下书起身行礼:“姜小姐早。” “嗯?”姜灼华看着叶适愣了下,他眼下那两大团乌青是怎么回事? 姜灼华走到他面前,指一指他的眼睛,不解道:“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叶适一愣,她怎么知道?桂荣见叶适不解,快嘟嘟的说道:“柳公子,你今儿怎么跟蜀地的竹熊似的?” 叶适闻言了然,尴尬的笑笑,伸手揉了揉眼睛:“昨晚看封神,忘了时辰,天亮才睡。” 姜灼华闻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有趣?难不成你没看过话本子吗?为了本书把自己弄成竹熊,至于吗你?” 叶适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大喇喇地嘲笑过,姜灼华这话说的,就跟他没见过世面一样。叶适笑得更是尴尬,不自在的解释道:“家叔教导严格,认为读话本易玩物丧志,实不相瞒,在下这是头一回看。” 姜灼华闻言,止了笑,眼里又生出些同情来:“啊……这样啊。你叔叔这话我不赞成,读话本怎么就玩物丧志了?虽说是话本,却也是书者思想的结晶。就以封神里的哪吒而言,虽是编造的神话人物,却处处透露着一个英雄陨落的悲剧,教人唏嘘。” 叶适闻言不解:“哪吒后来莲花重生,位列仙班,小姐为何说其是陨落的悲剧?” 姜灼华在他榻对面的方椅上坐下,接着道:“我初次看得时候,也和你想法一样。他莲花重生的那一刻,委实叫我热泪盈眶。可是后来再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初时的哪吒,面对四海龙王肆虐人间,杀夜叉,抽龙筋。接着龙王告状李靖,李靖不分是非,谄媚于龙王,哪吒一剑自裁,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何其具有反骨!” 叶适低眉听着,听到此处,忽觉心头一亮,仿佛开辟了新思路,笑着接过话:“在下明白了小姐的意思。莲花重生后的哪吒,已不再具备这可敬的反骨,而是和曾经那些压迫他的人为伍。” 姜灼华点点头:“对啊,所以我后来一直觉得,莲花重生的那一刻,哪吒才是真的死了。尤其是后来看《西游》,哪吒与跟他曾经一样具有反骨的孙行者拔刀相向,更是把他的悲剧加深了一层。所以,我只敬佩当初那个,敢于向整个世俗宣战的哪吒!” 叶适听此问道:“《西游》?好看吗?” 姜灼华道:“当然好看啊,我这儿有好多话本子,你可以慢慢看。咱们先去吃饭吧,吃过饭你再回来补个觉,瞧你那眼睛……” 说到此,姜灼华起身凑到也是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低声揶揄道:“可心疼死我了。” 叶适闻言,身子一颤,宛如闪电穿身而过,神色更加的不自在,唯可见喉结上下浮动。 姜灼华看着他这幅模样,眼风从他面上划过,抿唇留给他一个媚笑,转身出了卧室。 叶适踟蹰了一会儿,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叶适望着姜灼华婀娜的背影,若是不提方才她故意撩/拨自己的那句,心里确实对她生了些赞许。 忽就觉得,之前觉得她品味堪忧,大概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她说只敬佩那个敢于向世俗宣战的哪吒,而她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再跟世俗作对? 从不像别的小姐那般含蓄的笑,在院里种满人人都斥之为俗的牡丹,尤其是敢在这个讲究女人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大环境里明晃晃的养男宠。 姜小姐,委实是个奇女子! 想到此,叶适唇角不自主的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刚走出去在窗边围桌坐下,姜灼华就见姜重锦带着两个婢女,拎着四个食盒进了耀华堂,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姜灼风也踩着点儿来了。 姜灼华见此,唇角笑意温软,她的耀华堂,前世从没这么热闹过。 几人正一起吃着早饭,忽见宝如带着一张帖子匆匆走了进来。 宝如将帖子双手呈给姜灼风:“少主,二房家的夫人,带客来访。” 27.第 27 章 姜灼华冷嗤一声:“婶子总是这样。旁人都是提前一天递拜帖,她可好,每次人都在门口了才递。若是我们正好外出了,她上哪儿找人去?” 姜灼风笑笑,随手将那做样子的拜帖扔在桌上:“所以她才赶早来啊……” 话到此处,姜灼风忽地想起什么,忙对姜灼华道:“我想起来了,会不会是那个……那个人……” 他差点儿开口问出来,忽地想到姜重锦和妹子的男宠在,这才把话说模糊了。 姜灼华闻言,恍然惊觉,对啊,险些忘了。 当初她跟宋照和和离后,她的婶子林氏,给她介绍了第二任丈夫——穆连成。 她这个婶子,十足十是个坑起婆家人来不眨眼的,嫁给她二叔这么多年,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刻刻不忘惦记帮衬娘家。 女人嘛,惦记娘家正常,毕竟是生养长大的地方,可帮着娘家坑婆家,这事儿可就办得不地道了。 当初,姜灼华刚跟宋照和和离,宋照和又把她名声弄成那个样儿,她委实低迷了好一阵子。 就是在姜灼华最低迷的时候,林氏带着她姐姐的儿子穆连成,来到了姜府。 这个穆连成呢,比她大十岁,说是发妻早亡,而姜灼华在外人眼里又是个被休妻的,林氏的意思是呢,两个人都成过一次亲,凑一块过正好。 但是那时候的姜灼华心里正不痛快着,委实不想这么快再嫁,哥哥也是有点儿看不上穆连成的身份,是个县令手底下打杂的主薄。 所以第一次见面后,就打发走了。但是这个穆连成呢,在此后的日子里,时不时的就让人给她送些小玩意儿,里面不乏夹着一些安慰人的小花笺,刚开始看没啥感觉,可是看久了,心里慢慢也就挺感动,觉得这个男人在她身上花了心思。 而且那时候,拜宋照和所赐,满京城里都对她指指点点,但穆连成表示,自己不在乎她的过去,只要两个人以后过的开心就好。 所以,姜灼华没出息的动心了,和这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成了亲。 穆连成变成妹夫,作为哥哥的姜灼风,自是不愿意宝贝妹妹跟着他受苦,所以就通过太子的关系,在九卿手底下给穆连成找了个属官的差事,铜印黑绶,俸禄六百石,相当不错。 成亲后,姜灼华在美梦中徜徉了八个月。八个月后的上元节,那天穆连成在宫内轮值,所以姜灼华就带着桂荣一起去逛灯会。 灯会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姜灼华在一盏灯前停下,饶有兴致的看着灯上的谜语。 忽见对面人群中,一个妇人领着个六七岁的小儿直奔她来。 姜灼华以为她们有事相求,当那对母子走到面前,含了笑意正欲发问,不成想,一个冷冰冰的耳光脆生生地甩在了姜灼华脸上。 到如今,她已经忘记了那天那妇人具体说了什么,但是灯会上驻足投来目光的人群她却记得很清,他们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变作嘲笑与指指点点,以及那天,她百口莫辩下只想寻死的念头。 那妇人便是穆连成口中“亡故”的发妻,那小儿便是他们的儿子。 之后,自然是和离,穆连成只言为美色所惑,一时不持。和离后,穆连成搭上与太子作对的文宣王,保住了哥哥给他活动来的官位,然后接了妻儿回府,一家团聚,成了个浪子回头的好男人。 而姜灼华,污点上落污点,继犯“淫”被休后,又添了个勾引有妇之夫的名声,自此京城人说起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初和穆连成在一起时,姜灼华曾想过有朝一日老了后,彼此的模样,那时她还总跟穆连成说:你比我大十岁,肯定老得比我快,可得好好将养自身,莫早早丢下我一个人。 谁成想,幻想中的余生慢慢,不过是匆匆而逝的八个月。她满心里疑惑,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过,怎么就一步步落到了这般田地? 她更想不明白,绝大多数人,成亲后再吵再闹,最后也都安安稳稳的过完了一辈子,怎么就她成了那少数人?一次接一次的遇人不淑? 姜灼华可能是生来就不会恨,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与穆连成和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反省自己,反省自己到底是哪个环节没做对,导致招来的尽是这种人? 后来去相国寺,她问大和尚,为什么遇人不淑的总是她?大和尚跟她说,因果跨越轮回,今生的果,可能是昨天种下的,也可能是前世种下的。就好比花园里一颗刚发芽的种子,这颗种子,可能是昨天飞到花园里的,也可能是春天来临前,就早已到了这里。 姜灼华回去后细细思量,自己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过宋照和与穆连成,成亲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尽心尽力扮演着妻子的角色,那可能便是前世曾对不起过他们,如今来讨债了吧。 如此这般想着,她方才慢慢从自我怀疑中走出来,渐渐忘了心中的惑。 现在回过头想想,当初大和尚的那句话,等于是给了她一条出路,一条放过自己,放过对方恶行的出路。 姜灼华尚沉浸在往事中,叶适坐在一旁,在她的眸中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悲凉。 叶适心头微惑,没心没肺的姜小姐,怎会流露出这般悲凉的神色? 姜灼华夹了菜放进嘴里,咽下后方才对宝如道:“请进来吧。” 经年未见,见见故人也好。 当年,成亲八个月时,正是她对穆连成的感情如火如荼的时候,真相骤然乍现,逼得她不得不将自己心中的感情生生剥离,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被硬生生的抽走。 而剥离这份难舍的人,却是她自己。恨不愿,他不值,爱不得,他不值。她甚至从头至尾没有落一滴泪,因为他不值。唯一能做的就是逼自己忘,终是逼得自己心肠冷硬,心中无恨无爱唯剩空洞。 姜灼风道:“算了,直接打发了。” 姜灼华摇摇头:“我想见见。” 那时的穆连成,在她眼里成熟稳重,有着别样的魅力,爱他之深,远胜宋照和,和离后再未见过。 短短八个月的相处,再加上姜灼华刻意逼自己忘记,他的相貌早就模糊不堪,忽地,姜灼华就很想再看看,那个给了她所有希望,却又亲手毁掉的人,究竟是有着一副怎样道貌岸然的面孔? 28.第 28 章 不多时,在宝如的指引下,林氏带着穆连成来到了耀华堂。 林氏一进屋,便含了笑:“哟,吃饭呢?” 姜灼华没作声,目光落在了林氏身后,那身着深衣的成熟男子身上。 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刹那,姜灼华忽就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姜灼风冷飕飕的说道:“嗯,吃饭呢。婶子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林氏忙拉了穆连成近前:“这我外甥,刚到京城,没什么朋友,寻思着引你们见见,你们年纪差不多,打打交道。” 姜灼风冷笑一下:“您这外甥,瞧着快三十了吧,我还年轻,担不起年纪相仿这一句。” 林氏闻言,颇有些尴尬,眼睛乱瞟,正巧落在姜重锦身上,眸中微惊:“哟,二小姐也在啊。”姜灼风兄妹俩,不是不和这个庶妹打交道吗? 姜重锦站起身,乖巧的行了个礼:“给婶子请安。” 礼未行完,姜灼华便伸手拉了姜重锦坐下,压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再起来,转头对桂荣道:“桂荣,给二位看座。” 穆连成走到椅子跟前,行了个礼:“多谢少主、大小姐、二小姐。”说罢,这才坐下。 这时,林氏跟姜灼华道:“你和宋公子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成想那宋公子人五人六的,居然干出那等事,可真是委屈你了。” “呵……”姜灼华笑笑,懒得听她假慈悲,直接说道:“婶子是长辈,有话大可直说。” 林氏看了看身旁的穆连成,说道:“嗨,婶子也是惦记你的事儿。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是些纨绔,怕是寻不到好的。连成是婶子知根知底的外甥,今儿带来给你看看。” 姜灼华抿唇一笑,对穆连成道:“穆公子瞧着年纪不小了。还没成亲吗?” 穆连成施了一礼,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在下这些年心在圣贤书,未曾考虑私事,待惊觉时已耽误了年纪,小姐见笑。” “呵……”姜灼华失笑,前世穆连成来时,她刚结束了一段亲事,他便说发妻早亡,这一世自己尚未出阁,他便说自己未娶,哎,人呢。 姜灼风闻言,笑着讽刺道:“哟,有穆公子这般醉心圣贤书的人,圣贤若泉下有知,死也瞑目!” 穆连成闻言亦笑,摆摆手做惭愧状:“少主说笑了。” 姜灼华敛了敛衣袖,看向穆连成:“穆公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穆连成颇为温和:“小姐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若是你娶了一房妻室,成亲后才发现,这个女人早已成过一次亲,且家中丈夫既未和离,亦未休妻,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穆连成和林氏的神色变得颇为怪异,穆连成干咳一下,答道:“若是真遇此事,在下便会默默退出,选择不再打扰!” 姜灼华意味深长道:“你还真是大度啊……”他这答案,恐怕是希望被他欺骗的人,就像他说得这么做吧。 念及此,姜灼华故意吓唬道:“我就做不到那么大度,换做是我,定会将那骗我之人,扒皮抽筋,再将此人行止编个故事,送去给茶馆说书人,日日讲给众人,叫天下人都看看,此人是有多无耻。” 虽然事情真的发生后,她什么也没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嘴上逞英雄。 姜灼风接过话:“对啊,若是叫我知道有人如此骗我妹妹,我定会在朝堂上下活动,令其举步维艰,受尽排挤。” 前世,姜灼风还真是这么干的,饶是后来穆连成搭上了文宣王保住了官位,但姜灼风确实给了他不少琐碎的折磨。 穆连成的脸色愈发难看,曲起食指骨节搓了搓鼻头,遮掩神色。 林氏虽觉姜灼华这问题问的敏锐,但她料想二人不可能知道穆连成的底子,便笑着打圆场:“嗨,说这么沉重做什么?你们都是一辈人,又都是亲戚,以后相互照应着就是。” 姜灼华站起身,走到叶适身后,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做出很是亲密的样子,对林氏道:“婶子不是消息闭塞的人,怎不知这段时间我们府里来了什么人?怕是现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我行为不检,婶子怎么还敢将自家外甥往我府里送?” “哦!我懂了……”姜灼华做出了然状:“莫不是穆公子家境贫寒,娶不起妻室,也想来府上给我做个男宠吧?那我到是很乐意。” 叶适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姜灼华,见她笑意盈盈,心头不由堵得慌。刚还赞许她的反骨精神,这会儿就有些不大喜欢,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出身有出身,何至于非要将自己弄成一个色中饿鬼? “呵呵呵……”林氏兀自笑了起来,强行圆场:“这是什么话?婶子不过寻思着,你姑娘家家的,总不能一直跟低三下四的男人呆在一起,就想着给你说门亲事。既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叶适抬头看向林氏,微微蹙眉:低三下四?说谁? 说着,林氏拉着穆连成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开。 出了姜府,林氏叹口气,对穆连成道:“姜灼风这条路,怕是搭不上了。若不得举荐,你何时才能出头,想让你在京城谋职,怎就这般难?” 穆连成胸有成竹道:“姨母莫急,姜小姐年纪尚小,我自有法子让她对我死心塌地。” 方才瞧着姜小姐,虽然性格野了点儿,但也就是十六的小少女,到底心里还是会憧憬男女之爱,这样的单纯小姑娘,略施小计便可。 林氏看看他,对他说道:“芸娘那边你可糊弄好,别叫她察觉。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知道了,怕会坏你事。若真和姜小姐成了,实在不行就休了芸娘。” 穆连成摇摇头:“芸娘未犯七出,且晟哥儿尚小,不可没有娘亲。为了孩子,我也不能休她。我想给晟哥儿好的生活,若叫他没了娘亲,他还如何过得高兴?” 林氏点点头:“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成。” 耀华堂里,林氏和穆连成走后,姜灼华就放开了叶适,回到位置上坐下,脸色沉的厉害。 一时间,四人皆陷入了沉默,姜灼风手撑着桌沿,似乎再跟什么人赌着气,姜灼华则一直看着窗外移栽牡丹的张师傅几人发呆,姜重锦不明所以的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姐姐。 叶适看着发呆的姜灼华,心头疑惑,她怎么没了方才要多个男宠时的笑意盈盈? 沉默了一阵,姜灼风率先说了话:“我得去军营了,穆连成和林氏若是再来,别再见了。” 姜灼华点点头:“嗯,你去吧。” 说罢,姜灼风起身下了楼。姜重锦伸手握住姜灼华的手腕:“阿姐,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姜灼华恢复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鬓发:“忽地想起一些事来,你先回林染院吧,午饭时再过来。要是闷得慌,找几个小厮陪着,去相国寺走一走。” 姜重锦点点头应下,行了个礼,便先回了自己住处。 姜灼华又转而对叶适道:“你去补个觉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叶适见她心情不渝,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似乎觉得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知姜灼华心事何来,亦不知如何安慰。踟蹰半晌,他问出了心中疑惑:“在下不解,姜小姐容貌出众,出身高贵,自可选聘高官之主,为何养男宠?” 姜灼华一直看着窗外,听得此话,并未收回目光,她也想有个好姻缘,可惜命不好。 但姜灼华从不是个刨开伤口给人看的人,于是她随口糊弄道:“不想相夫教子伺候人,想别人伺候我,这个理由行吗?” 她语气中的玩世不恭,令叶适心生退避,他只好起身行个礼,便自去卧室补觉。 姜灼华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腰背酸痛,方才回过神来,索性去眠一眠,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念及此,姜灼华起身走进了卧室,刚进卧室,便见外间榻上,叶适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让他的睡颜更显迷人。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看了看他塌边矮柜上自己放下的那一摞子春/宫图,见最上头的那本没有动,便知他还没有看。 想想前世自己那些悲催的经历,这个男人就显得格外安全,毕竟是自己养的嘛。 念及此,姜灼华走到他的塌边,脱了鞋,掀开他身上的毯子,挨着他躺了下来。 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姜灼华甚觉舒适,神色渐渐舒缓了下来,靠着叶适闭目小憩。 29.第 29 章 不知过了多久,叶适在梦中梦到,他来到了山野一处敞亮的山坡上。 山坡向南,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湛蓝的天空上,小雀叽叽喳喳的成群掠过。踩在脚下的,是一种不知名的小花开成的花海,花香卷着清风阵阵袭来,沁入心脾,宛如甘露般清甜。 寻着那股花香,他渐渐从梦中醒来,眼前的花海被现实中的房梁所取代。 他立刻就觉出不对来,梦都醒了,为何香气尚在?他猛然转头,便见姜灼华挨着他正睡得清甜。 他的心骤然紧缩,传递到周身上下,四肢瞬间发麻。 从小到大,叶适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照顾他衣食起居的一直都是黎公公,他从未跟女人这般亲近过,梦里那花香,便是她身上的气息。 他也从未做过这般惬意的梦,往日的梦里,基本都是幼年离宫那晚,通天的火光与慌乱,亦或是梦到傅叔又在他被子里放了蛇,不是惊吓便是逃亡。 他望着姜灼华,一时出了神。女子脸庞的轮廓柔和,侧卧时身姿曼妙,若说他从前的一直呆在满是青灰色的石窟里,那眼前的人,就是石窟里忽然开出的一朵粉嫩花蕾,是冰冷有序的生活中化出一丝温柔。 她往日醒着时,上挑的凤眼尽显媚气,可她睡着了,那微微上挑的眼缝,却好似含着笑意,竟瞧出些清纯的滋味儿来。 许是知道自己是男宠,迟早会和她走到那一步,又许是心底里贪恋她身上令他心安的香气,他忽就鬼使神差的伸手,很想摸摸她的脸颊。 叶适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脸颊上方,他唇边展开一个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捏了一下姜灼华的脸颊。 姜灼华本就没有睡着,饶是叶适动作再轻,还是惊动了她。姜灼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温柔的笑意,以及那只尚未来及收回的手。 那温柔的笑意只存在了一瞬,与姜灼华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适眸中一惊,他万没想到她居然醒了,笑意转瞬即逝,随即便是爬上脖颈和脸颊的大片红晕。 这回换姜灼华笑了,小男宠这么可爱的吗?他也真是有趣,知道自己是男宠,竟然一没寻死觅活,二没自暴自弃。一般男子,若这般被人买回来,无疑会觉尊严扫地,即便不自寻短见,怕是也不会给姜灼华好脸色。 但是眼前的人,居然还会趁自己不知时,偷摸她的脸。 看来,是时候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就挑这几日吧。 叶适看见姜灼华唇角揶揄的笑意,翻过身子躺平,躲开她的目光,忍不住暗骂,明知她对自己心怀不轨,他还主动去摸人家的脸,看来离最后一步不远了,自作孽啊。 俩人就这般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却都洞穿了彼此的心思。 姜灼华睡在外侧,率先坐起了身,她坐在塌边,背对着叶适,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金簪,随口问道:“睡饱了吗?” 叶适“嗯”一了声:“睡饱了。” 姜灼华唤了桂荣进来,去了里间重新更衣梳头。叶适起来喝了点水,坐在窗下看起了书。 姜灼华挑了件緗色三绕曲换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桂荣上前给她绾发。 这时,姜灼华说道:“等下你吩咐下去,给柳公子做几身衣服,夜里穿得袍子也做几件,料子要好些的。颜色别太花哨,素色系,或者玄色系都行。” 毕竟那样一个宛如谪仙的小公子,花花绿绿的与他气质不符。 桂荣神色古怪的应下,给姜灼华梳完头发,便悄么声儿的退下去办事儿了。 中午吃过饭,姜灼华留下姜重锦,又拉了几个比较得脸的婢女,拽着叶适在院里玩儿了一下午投壶。 晚上姜灼风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散了散步,便沐浴休息了。 叶适躺在外间的榻上,他上午睡多了,这会儿了无睡意。将还剩下的封神全部看完,他依旧没有睡意,于是又随手从塌边的矮柜上拿起一本之前姜灼华给他放下的书。 他拿着手里看了看书名,嘀咕道:“《窦娥冤》……” 然后翻开看了起来。这话本子很短,约摸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看完了,看完后,依旧睡意缺缺,于是又顺手拿起了一本。 他看了看书名——《御花宝鉴》,以为是和其他话本子一样的故事,便翻开看了起来。 刚开始看着还好,说是有个富家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却有个癖好,便是搜罗美人。但是再好看的美人,时间一久,便也索然无味。 有一日,这公子听人讲了个书生与女鬼的故事,忽就生了猎奇的心,便半夜三更,独自去了城外后山的废弃破庙,指望着能遇见个貌美女鬼。 小厮们对他几番劝阻,说是故事不可信,但那富家公子也是闲的无事,便非要去试试。 头三天,破庙外除了鬼哭狼嚎,什么也没遇见,就在这富家公子兴致戚戚的第四晚,果然叫他等来了一个貌美女子。 然后,话本就开始写,那女子有多么多么妖媚,多么多么具有人间女子不具备的风情。 叶适越看越觉得这走向不大对劲,但他没往那方面想,心道:这女子总不至于是专程来跟这公子相见的吧? 可接下来,就看那话本写道:女子对富家公子说:“感得郎君苦盼,特来相会。” 叶适更是一愣,心里却还觉得,总不至于描写详尽吧? 可接下来,就见上面写到,一阵香风略过,转瞬那女子已卧倒在公子怀中,伸手拉下了肩头上覆盖的轻纱…… 叶适看愣了,心里隐隐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果不其然,该话本,无边详细的写出了女鬼与富家公子云雨的全过程。 昏黄的烛火下,叶适看得面色赤红,呼吸不稳,一股一股的热浪直往丹田而去…… 叶适看了一段,惊得合上了书。这、这、这居然也能写出来?他忙将那本书放下,想重新拿一本看看洗洗脑子。 于是,他便拿起了第三本,翻开一看,只觉呼吸一滞,好嘛,刚才是文字版,这本直接是绘图版。 他“啪”地一声将其合上,扔在一旁,赌气似的吹灭烛火翻身躺下。这一摞子书都是姜灼华给他放的,不消多说,也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气得他心里直骂:要来就来,又不是不给她睡,给我看这些玩意儿做什么?是怕我伺候不好她嘛?好好一个贵女,不过就是退了一次婚,天下大好的男儿尚在,何必自暴自弃,养什么劳什子男宠?我看她本身就是好美男,退婚不过就是个推波助澜的借口罢了。 心里虽这般骂,但叶适就是气不过,为什么头一个让他见识到生活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人、头一个让他见到明艳色彩的人、头一个让他赞许敢和世俗作对的人,会是这么一个人?今日将这些拿给他看,明日后日,兴许就又会拿给别人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恼火。就像是见到心爱的画作上,被滴上了擦不掉的菜汤子,越看那点菜汤子越难受,可难受却又擦不掉,于是就更难受。 叶适闭上眼睛,眉心蹙得极深,他本欲睡去,可是……白天他的枕头姜灼华睡过,他一躺下,那沁入心脾的香气便隐隐钻入鼻息。 然后……饶是他再恼怒,方才所见画面,却不受控制的换做他和姜灼华,跟着《御花宝鉴》里那些剧情,在他脑海里汹涌翻腾起来。 30.第 30 章 这一晚,叶适被纷繁扰乱的心火折磨了许久,方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叶适被一众服饰姜灼华起床的婢女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清晨的暖阳斜洒在那道屏风上。屏风内,隐见姜灼华展臂,两名婢女将衣衫件件套在她的身上。身姿影影绰绰,甚是美好。 看着此情此景,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或许日后,他会和她同榻而起,她会在他面前这般穿衣打扮,而不再是隔着模糊的屏风。 念及此,他心里有些许期待,可却又希望她放弃养男宠,只是她若真放弃了,他也就得滚蛋了。 叶适收回目光,抿着唇轻叹一声,站起身,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衣套上。 姜灼华梳妆好出来,叶适垂下眼眸没去看她:“姜小姐早。” 姜灼华“嗯”了一声,瞥见他塌边矮柜上乱放的几本书,不由微微挑眉,这是看过了啊?姜灼华没多说,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姜灼风和姜重锦就来了耀华堂,一如往常的一起吃了饭。 日子,就这般无波无澜的过了几天。 这日傍晚,吃完晚饭,姜重锦和姜灼风刚走没多久,府里的婢女就将给叶适做好的几套衣服送了过来。 姜灼华斜倚在贵妃榻上,正吃着剔了核的荔枝,叶适则在一旁轻弹箜篌,香炉里焚着香,屋内琴声悠扬,甚是悦耳舒适。 桂荣从那婢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姜灼华面前:“小姐,给柳公子的衣服做好了。” 姜灼华将手中带挂链的银签顺手插/进盘中的荔枝肉里,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的料子,柔软光滑,料子不错。 她收回手,对叶适道:“你别弹了,过来试试衣服。”说罢从桂荣手里接过,对众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桂荣领着婢女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 姜灼华将那一摞衣服放在旁边,拿出一套玄色直裰,将其展开,对叶适道:“没见过你穿深色,试试这件,脱吧。” 看来是不让自己回屋里试了,他抿着唇,解开腰封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来,然后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那套玄色直裰,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在姜灼华面前站定。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眸中一亮。即便是玄色衣衫,也依旧遮不住他那宛如谪仙的气质。 他身材适中,既不显单薄,又不显魁梧,颀长如斯,穿白时如眷雅的文仙,穿玄色,又如二郎神一般的武仙。 姜灼华看着喜欢,不由伸手,将他不甚平整的衣领拉好,带起袖间香风,钻入叶适鼻息,他微微垂眸,这若被不知晓实情的看见,还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呢。 姜灼华坐回贵妃榻上,对叶适道:“今日就穿着件吧,还给你做了几件睡袍,一会儿我着人放去我卧房里。” 话音落,叶适心头一紧,懂了,终是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 姜灼华说完这话,接着拿起银签,插了荔枝来吃,叶适见她神色自如,忽就有些好胜之心,她一个女人都如此坦然自若,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念及此,叶适微微一笑:“好啊。” 说罢,他走回箜篌后坐下,悠扬的琴声复又响起。 正在这时,桂荣在门外朗声问道:“小姐,我能进来了吗?” 姜灼华“嗯”了一声:“进来吧。” 桂荣撩开珠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桂荣走上前,从那婢女手里接过礼盒,放在贵妃榻中间的小桌上:“小姐,这是二房府里送来的。说是姜二夫人那位外甥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特送与小姐尝尝。” 姜灼华冷嗤一声,林氏和穆连成?他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些手段。 一听是穆连成,叶适手下虽弹着琴,目光却看向姜灼华那边,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姜灼华将那礼盒打开,果不其然,包裹着牛皮纸的细麻绳处,夹着一枚花笺。 姜灼华将那花笺取下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寒冬已过,陌上百花盛开,盼小姐勿记苦寒,常念春之温暖,夏之绚烂。 多么熟悉的字迹。曾经穆连成写给她的每一枚花笺,她都珍藏着反复看过。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苦笑,这上写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话。当初这张花笺递来时,她正处于“寒冬”,短短几句话,恰如雪中送炭,暖心非常。 那时好长一段时间内,她与穆连成便是以花笺传书。在那一枚枚的花笺里,他给她勾画出了她最想要的生活,最想要的感情。 他说,他很渴望以后吃过饭,能有夫人陪着一起散散步,这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他还说,他会努力做出政绩,给未来的夫人挣个诰命。还要跟夫人一起选宅子,无论做什么,都要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他给她画下了最美的蓝图,她将一生的幸福,毫无保留的全部押在了穆连成身上。可最终,也是他亲手将这一切击为齑粉,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给她这样的生活,处处防她如贼! 姜灼华的手骤然握紧,将那花笺攥在手里,长指甲戳破了花笺薄软的纸,变得破烂不堪。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清晰的落进叶适眼中。叶适惊了一下,听那日那妇人的口吻,她和穆连成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何至于恨到这等地步?那枚花笺上究竟写了什么?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看着手里的花笺,忽地笑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她轻描淡写的对桂荣道:“拿纸笔来。” 桂荣依言取来了纸笔,方才小姐的神色她看在眼里,从未见自家小姐那般厌恶的神色,她不解道:“小姐,那花笺上写了什么?” 姜灼华便提笔沾墨,边说道:“那穆公子,在想法子撩拨我呢。就这点子手段,在我面前委实嫩了些。”焉知就是这点手段,当初哄得她坠入美梦。 桂荣闻言哼了一声:“那公子家世一般,尽也想高攀小姐。” 姜灼华道:“家世如何我不在意,只是这心思龌龊,惹人厌恶。” 说话间,姜灼华已经写好了字条,递给桂荣:“连同这些东西,都给穆公子送回去。” 桂荣好奇道:“小姐,你写了什么?” 姜灼华挑眉笑了下,道:“从苏轼的诗里选了两句,苍苍白发对红妆,一树梨花压海棠。”等穆连成看到这个,怕是得极厚的脸皮,才能做到接着给她写花笺。 桂荣不知何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走了。 叶适听完心道:她是在嘲讽穆连成年纪大,妄想老牛吃嫩草吗?看来那日,她不是真的想让穆连成来做男宠,只是以此为借口,逼退对方而已。 念及此,叶适不由笑了,姜灼华看向他,问道:“你笑什么?” 叶适心情没来由的好,坦然道:“笑穆公子黄鼠狼给鸡拜年,反蚀把米。” 姜灼华心内叹口气,连小男宠都瞧的出来穆连成不怀好意,她当初却沦陷了。姜灼华摇头笑笑,对叶适道:“天色将暮,你陪我去清风揽月沐浴吧。” 叶适止了弦,起身随姜灼华去了清风揽月楼。 待二人回到耀华堂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卧房内点着昏黄的烛火,和往常一样,可不知为何,今日这烛火落在叶适眼中,却觉出些暧昧来。 他两手扶膝,腰背挺直坐在外间的方椅上,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卧室里间,一众婢女正欲帮姜灼华卸头饰,却听姜灼华道:“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行了礼,排成一排出了里间,从叶适眼前走过,不多时,耳边便传来卧室门处珠帘落下的脆响。 正在这时,便听里间的姜灼华开口唤道:“你进来。” 31.第 31 章 这屋里就他们两人, 自然是叫他进去。叶适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可真到了这一刻, 他却控制不住心中的紧张。 即便心中紧张,他还是没有踟蹰不定,深吸一口气,起身朝里间走去。 毕竟姜灼华方才唤他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 跟平常喊他吃饭时没什么两样, 他若显得局促不安,岂非输给了女人? 叶适迈着稳健的步伐, 绕过屏风走进了里间, 来了这么些时日, 这间屋子,他终是进来了。 姜灼华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身上依旧是方才从清风揽月楼出来时,穿得那套妃色齐胸襦裙, 唯有披帛已经取下,如海浪般地搭在塌边的架子上。 她身上的香气,在这里间更加浓郁, 叶适站定,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接下来, 他该干嘛?他知道自己这么傻站着显得很蠢, 想做点儿什么,或者说点儿什么,奈何脑子里就是一片白,什么也想不出。 姜灼华从眼前的铜镜里,瞥见如一根木头一般杵在她身后的叶适,唇角露出笑意:“过来帮我卸头饰。” 总算不用傻站着了,叶适如逢大赦,他走上前,站在姜灼华身后,伸出修长的手,捏住了最大的那支金簪。 他从未给女人卸过头饰,怕掌握不好力度扯到她头发,于是动作很慢很小心。 许是一支支的帮姜灼华卸头饰转移了注意力,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满腹的紧张渐渐去了不少。 随着头饰一件件取下,姜灼华一头黑发,宛如瀑布般垂下。姜灼华将全部头发揽到侧面,拿起檀木梳全部梳散,然后取过一直玉簪,挽起两鬓的头发,在头上斜绾了一个髻,其余的散开搭在肩上。 做完这些,姜灼华站起来,转过身子面向叶适,她抬起头,对上那双漆黑的双眸。 方才卸头饰,本就站得近,这会儿姜灼华一起来,离他不过两寸的距离,一时间,方平静的心,复又如鼓如雷地跳动起来。但他又不想让姜灼华看出他的局促来,所以便也直视她那双上挑的凤眼。 姜灼华微含笑意,放软了声音,仰视着他轻声问道:“放在你塌边的书,都看过了?” 此话问出,叶适全身的血液随之沸腾起来,他尚存一丝理智,极力稳着气息“嗯”了一声。 姜灼华笑意更深,声音比方才更缓更温柔,轻轻咬了下下唇,方开口道:“那你想不想试试?” 说着,伸出手臂,纤细的指尖,捏住他发上簪冠的玉簪,另一手扶着簪冠,缓缓将那玉簪抽出,叶适的头发顺直落了下来。 姜灼华转身将手中簪冠放在梳妆台上,伸手勾住他的腰封,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向前走动。 她往前一走,叶适就不自主的后退一步。就这般,一个进,一个退,硬生生将叶适逼到了塌边,退无可退。 时至此时,叶适的呼吸已经乱了套,胸膛亦是起伏不定,只那一双漆黑的双眸,一直紧紧的盯着她。 姜灼华见他这样,手下捏着他腰封上的束绳,缓缓扯开,口上接着撩/拨他:“你紧张吗?呼吸怎么乱成这样?其实习惯就……” “好”字尚未出口,忽被叶适一把揽过腰,匆匆在她耳边撂下两个字:“话多。” 转身就将她压倒在榻上,动作之霸道,饶是床铺极软,姜灼华仍是磕疼了手肘,心里不由惊讶,这么如狼似虎?挺好挺好,她就喜欢霸道的。 下一刻,火热的吻便落在姜灼华唇上,撞得她嘴唇磕到牙齿,挺疼。小男宠似乎不大会亲,只一味用力贴着,却不知伸舌。 于是,姜灼华在叶适霸道的亲吻下,用力张开嘴,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划过。 明显感觉身上的人顿了下,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比方才更加激烈的亲吻,区别是,这回她舌头疼。姜灼华微微蹙眉,算了,毕竟人家头一回,忍一忍,以后再慢慢儿教吧。 叶适胡乱摸索着解姜灼华的衣衫,姜灼华则悠闲的帮他宽衣解带。 不多时,姜灼华上身只剩下緗色的肚兜,他那双修长又好看的手,此时已探进她肚兜底下,依旧是控制不住力道,但架不住姜灼华就好这口啊。 对!很棒!霸道、激烈、勇猛,就爱这个调调! 姜灼华抽开叶适中衣上的束绳,从他肩头将中衣拉了下去。 中衣敞开的那一刹那,从他脖颈处掉下个什么东西,不偏不倚,重重砸在姜灼华消瘦外凸的锁骨上。 姜灼华蹙眉,嗞,这一下是真疼了。她伸手握住那个砸在自己锁骨上的东西,好似是个玉佩一类的东西。 正巧此时,他的吻从她唇上移开,往她脖颈处而去,姜灼华趁这个空档,将玉佩拿起来,借着烛火看去,玉佩上的绳子还挂在他脖子上。 只见手里的,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玉佩,镶着一圈金蟒,金蟒正中心,用小篆刻着两个字——叶适。 待姜灼华看清那两个字的时候,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她愣了会儿,悄悄地松开他的玉佩,拍拍叶适光滑的后背,神色冷得发白,对他道:“你先起来下,你弄疼我了。” 叶适微怔,不解地抬起了头,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姜灼华趁这个空档,从他身子底下钻了出来。 拿过架子备好的明日要穿的衣服,飞快地穿在身上,头也没回的脚底生风离开了卧室,更是马不停蹄的一路出了耀华堂,直奔姜灼风的濯风堂。 叶适正在欲/火/焚/身的当口,却眼睁睁地看着姜灼华脚底抹油,一去无影踪。怎么、怎么又不继续了? 等了半晌,见姜灼华没有回来的意思,叶适深吸一口气,他翻身躺倒在榻,低眉看看被高高顶起的中裤,心中的燥火愈甚。 一时间,叶适对姜灼华,又爱又恨、又爱又恨,倘若此刻他大权在握,定会将姜灼华一家满!门!抄!斩! 姜灼华提着裙摆,疾步走在去濯风堂的路上,眼眶里眼泪直打转,当她看到了什么? 那镶金蟒羊脂玉玉佩上,大喇喇的刻着两个字——噩梦! 此时濯风堂内,姜灼风还没睡,他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手里握着毛笔,愁眉不展地在写着什么,想了半晌,终于落下两个字,但刚写完,又觉得不合适,撂下毛笔,将那张纸团成一团,顺手甩了出去。 姜灼华来到濯风堂,见书房的灯亮着,便直奔书房,顾不上敲门,一把便将门推开,门扇“咚”的一声撞在后墙上。 姜灼风被吓一跳,猛然抬头去看,就见姜灼华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姜灼风忙起身走过去,伸手扶住姜灼华两臂,焦急道:“出什么事儿了?” 姜灼华反手一把握住姜灼风小臂,急吼吼的问道:“哥,你之前说,叶适是以什么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风不解的看看她:“乐师啊,怎么了?” 姜灼华的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哥……完蛋了,我刚在柳亭之身上发现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两个字,就是叶适。” 姜灼风闻言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所以,未来皇帝,很有可能被自家妹子买回来做了男宠? 说完这句话,姜灼华的眼泪更是汹涌。完啦,倘若这个叶适,真是前世做了皇帝的那个叶适,他把人家买回来做男宠,这是何等有辱身份的事儿啊! 等人家以后登基,为了自身颜面,不把她姜灼华一刀两断才怪!呜呜呜,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她不想死啊! 买成男宠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时日,她居然还叫未来皇帝给她弹琴,给她捏腿,给她揉肩倒水……她可能会比前世死的更快! 念及此,姜灼华忙问姜灼风:“哥,现在怎么办?咱逃吧!” 姜灼风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拉了姜灼华在椅子上坐下,轻抚她的后脑勺安抚道:“你先别急,很有可能是重名。那枚玉佩什么样?上面有没有镶金蟒?” 他之前在太子那里见过,但凡皇子,都有一枚镶金蟒的羊脂玉佩。 姜灼华闻言,脸色愈发难看,无比她艰难地点点头:“有啊!” 姜灼风:“……”呵呵,不会这么巧吧? 姜灼风静下心想了半晌,对姜灼华道:“玉佩有可能造假,我这几日去清音坊看看。前世我虽没见过叶适,但是他身边的人我见过一两个,其中有个戴面具的我印象极深,如果真的见到此人,咱们再做打算。” 姜灼华心里苦笑,玉佩有可能造假是不错,可若他真的是个乐师,以这般身份,如何能够知道皇子们有什么模样的玉佩?又如何不偏不倚,偏偏要刻上未来皇帝的名字? 姜灼华知道,那枚玉佩已经足以说明身份,而且,这些时日发生的一些琐事,当时想不明白,现在却能瞧出痕迹。 比如,他刚来的时候,吃饭食不过三,这可不就是皇帝、皇子的规矩吗?他还曾下意识的命令过她。 再比如,他刚来姜府时,清音坊居然带了三个人来换他,若不是身份要紧的人,清音坊何至于下这般血本? 但是能够再次确认下也是好的,一旦真的只是重名呢。有点儿朴实的愿望也是好的。 念及此,姜灼华梨花带雨的点点头:“嗯。对了,哥,叶适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啊?” 之前她一直觉得皇帝什么的跟她没什么关系,即便前世他们兄妹俩间接被叶适坑死,她也没想过去弄明白叶适的身世。但是现如今,她原本可爱的小男宠,居然疑似未来皇帝,她就不得不搞清楚来龙去脉。 姜灼风挨着姜灼华坐下,边给她擦眼泪,边讲起了叶适的身世:“他是先帝和皇后的小儿子。据说当时皇后刚怀上他的时候,太祝令给卜过一卦,说是此子命带金光,但幼年时期宜藏。也就是说,不能让旁人知道先帝新添了个儿子。” 见姜灼华渐渐止了泪,姜灼风收回手,接着道:“所以,皇后自怀孕一直到叶适七八岁,除了皇后宫里的人,没旁人知道先帝有个小皇子。后来恭帝政/变,夺走兄长皇位,杀了太子及先帝诸子,唯独叶适因太祝令的那一卦逃过一劫。”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叶适以乐师身份混进宫,发动宫变,替父兄报仇,夺回了先帝的皇位。” 姜灼华坐在一旁,哭丧着个脸。这下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被自己买成男宠,不仅没自寻短见,更没给她甩脸色,还一副挺享受的模样。 她还以为是上道儿呢,现如今看来,人家分明是有强大的自信,明白自己总会离开这里,明白自己日后会获得什么。 有如此强大的笃定撑着,足够他面对别的男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时,可以报以玩耍和觉得有趣的态度。 一想到之前自己撩/拨人家的时候,人家心里可能想得是:嘿,这姑娘有趣!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之前还觉得自个儿养了个男宠玩儿,现下再看,谁玩儿谁还不一定呢。 姜灼华兀自出神,这时,姜灼风拍拍姜灼华肩头,对她道:“在我查清楚前,你千万在他面前维持住以前的模样。像叶适这种人,一旦发觉你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了大业,他也不会留你。但是千万记着,在合理范围内,尽量礼遇,别真当男宠对待,不然死得更快。你明后日,找个借口还是将他送回清音坊,如果真是未来皇帝,又被买成男宠,咱们还是保命要紧。” 姜灼华身子一凛,连连点头应下,踟蹰着问道:“哥,如果真的是他,咱们怎么办?” 姜灼风看看姜灼华,叹口气道:“如果真的确定是他,将他送走后,咱们兄妹三个,就整理家产,尽快离开京城。” 姜灼华听完,有些舍不得,毕竟从小长大的地方,但是家乡哪有命重要,姜灼华只好失落的应下。 姜灼风伸手揉揉姜灼华的头,道:“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姜灼华这才记起来,叶适还在她床上躺着呢,她可不敢回去睡未来皇帝,更不敢回去再把他赶回外间,忙道:“哥,今晚让我在你这儿睡一宿吧。” 姜灼风不解:“为什么啊?” 姜灼华哭丧着脸道:“他在我床榻上呢。” 姜灼风只觉一阵窒息,恨铁不成钢的摆摆手:“去去去,睡我卧室去,我睡书房。” 姜灼华“嗯”了一声,站起来,身子僵硬,脸色尚白,眼神空洞,如一缕幽魂般飘走了。 姜灼华走后,姜灼风回到书桌后,将已经拟好的聘礼礼单拿起来,揉成了一团。 本打算近日去程家提亲,但如果妹子买回来的那个男宠真的是叶适,他们兄妹又得想法子保命了,实在不是娶亲的好时机,他不愿心爱的女人跟着他颠沛流离。 深夜里,姜灼风扶着桌沿,垂下头去,重叹一声。 第二日一早,姜灼风早早就出了门,姜灼华头一晚没睡好,起来时有些恍惚。在哥哥这边梳洗后,又一路恍惚的回了耀华堂。 满脑子里都在想等一下怎么面对叶适,她刚走上楼梯,却听到楼上姜重锦气鼓鼓的质问声:“我阿姐呢?你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不是让你好好待她吗?” 姜灼华倒吸一口冷气,小丫头借你几个胆子,居然敢这么跟疑似未来皇帝的人说话。 她忙加快脚步上了楼,便见桌上放着四个食盒,姜重锦气鼓鼓的瞪着叶适,叶适则一脸憋屈地看着她。 姜灼华忙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干笑两声:“呵呵,重锦别乱说话,他待我好着呢,昨晚有事,我去了大哥那儿一趟。” 姜重锦听完,神色缓和了下来,点点头,转身从食盒里往外取饭菜。 姜灼华转头看向叶适,笑道:“妹妹不懂事,见笑了。” 叶适看着她,忽就想起昨晚俩人之间发生的事,又想起她中途落跑,不由问道:“小姐昨晚……” 姜灼华忙看看姜重锦,示意叶适不要在她面前问,遮掩道:“先吃饭吧。” 吃过饭,姜灼华寻了个借口将姜重锦支走,又打发了婢女下人们出去,单独留下叶适。 又是两人独处,叶适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是不是要把昨晚没做完的事做完呢? 却见姜灼华对他笑笑,开口说道:“柳公子,说真的,我挺喜欢你的。” 叶适点点头,唇边挂上丝丝笑意:“嗯,看出来了。” 姜灼华又道:“正因如此,所以我觉得,你的前程更要紧,不能一直在姜府做男宠。” 叶适蹙眉,隐隐觉出不对来:“嗯?” 姜灼华趁机胡扯道:“你琴技那么好,日后完全可以进宫做御用乐师,甚至可以入太乐令手下为官,多好是不是?” 叶适眉心蹙的更紧:“小姐的意思是?” 姜灼华笑笑:“我寻思着,既然喜欢你,就不能耽误你的前程,我想送你回清音坊。” 叶适:“……” 忽地,他就觉得姜灼华的想法,他有些摸不透了。喜欢,不更该留在身边吗?且眼下文宣王那边危机未解,他还得暂留姜府。 念及此,叶适挑眉笑道:“实不相瞒,我也很喜欢小姐。但是我以为,既然喜欢一个人,就该留在她的身边,前程不重要,留在姜府更好。” 姜灼华:“……”这人脑子里想什么呢?男宠当上瘾了?作为未来皇帝,这么没追求真的好吗?想赖着不走了? 姜灼华心里骂着他,面上却温柔的笑笑:“你那么有才华,何必呆在姜府?这不是埋没吗?” 叶适回以一笑:“不觉得埋没,不瞒小姐,这些时日,我很开心。且……小姐的身子,在下已经碰过,虽没……但是不能一走了之。” 姜灼华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谁要你负责?而且等你以后登基,三宫六院的,谁信你的纯情? 还好意思说自己很开心,废话,这就跟一个天天吃山珍海味的人,忽然有天尝到了农家野味一样,即有趣又新鲜,能不开心吗? 姜灼华接着道:“可这是一辈子的事,你还是以前程为重,今儿就走吧。” 叶适听完这话,心里有了些火气,她要买就买,让走就走,考虑过他的心情吗?凭什么啊?昨晚中途扔下他,知道他后半夜怎么熬过来的吗?念及此,他冷声道:“不走。” 姜灼华听出来他语气有些不善,身子微怔,这是位只能顺毛摸的爷,爷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暂且先依了他,等哥哥回来,确定了他的身份,再想法子。 念及此,姜灼华道:“那也成,你肯留下也挺好。既然你投桃报李,我也不能亏待你。” 说到这儿,姜灼华唤了桂荣进来,吩咐道:“桂荣,你等下带几个人,把沧澜阁打扫出来,将公子的琴和衣服,都搬过去。” 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送不走,只能好生供着,只盼着这位爷以后登基,念着这点好,能留她一条小命。 桂荣领了命下去,姜灼华转头对叶适笑着道:“以后在姜府,你就有自己的住处了,我会安排宝如伺候你,你需要什么都跟他说,一定都给你办妥当,千万别客气。” 叶适:“……”以后,不、不是跟她一起同塌而眠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叶适尚在发愣,姜灼华忙道:“哎呀,忽然想起来,我有事找重锦,你自己呆会儿,等沧澜阁收拾好,你就搬过去。你放心,住在沧澜阁,绝对不会有人打扰你,你想干嘛都行。” 沧澜阁旁边就是姜府侧门,如果他真是未来皇帝,这个侧门对他来说就是方便之门,真的是干嘛都行,哪怕带几个人进来商量造反大业,她姜府的侧门都为他开着。 说罢,姜灼华脚底抹油跑了。 下楼后,她还特意叫来宝如,叮嘱道:“日后你就负责伺候柳公子,只要他不叫你,你就当做自己不存在。无论他干什么事,都当没看见。再跟府里所有下人婢子叮嘱下去,除非柳公子传唤,否则,谁也别靠近沧澜阁。” 宝如闻言身子不由哆嗦,小姐这是怕被人听见吗?动静是得多大,连靠近都不让?可怜柳乐师,以后可得吩咐厨房,多给他熬点儿补品。 姜灼华在姜重锦的林染院躲了一日,一直到桂荣来叫她,说是叶适已经搬去了沧澜阁,她方才松口气。 姜灼华看看枕在自己腿上,给自己绣香囊的姜重锦,伸手摸摸他的额发,对她道:“重锦,这些日子,你先别来耀华堂和濯风堂,我和你大哥有些要紧事,不想你牵扯进来。好不好?” 毕竟叶适的身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且姜重锦在,她和姜灼风也没法儿好好商量事情。 姜重锦本以为姐姐又不喜欢她了,但是看到姜灼华温柔的目光,便知并没有,虽然想天天跟哥哥姐姐在一起,但是姐姐既然说忙,她愿意听话,于是对姜灼华道:“嗯,那阿姐,你和大哥忙完了,记得派人来通知我。” 姜灼华郑重的应下:“嗯,你放心。这些日子,你要是无聊,就多带几个人,去山野间走走,或者带着婢女们去街上逛逛,记得戴帷帽。我会叫人多送些钱给你,你多买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儿。” 姜重锦乖巧的“嗯”了一声,小猫一样在姜灼华腿上蹭蹭。 晚上,姜灼风回来,直奔耀华堂。姜灼华一见哥哥回来,忙迎了上去:“哥,怎么样?” 姜灼风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姜灼华一会儿,伸手推了一下姜灼华脑门:“见到了,清音坊管事的,就是那个戴面具的。”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姜灼华还是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下去。 她愣了半晌,哭丧着脸道:“实在不行、不行咱们先下手为强,杀了叶适。” 姜灼风眉心一跳,戳了一下姜灼华太阳穴:“想什么呢?你以为他前世说宫变就宫变,他背后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你知道吗?放了他咱们远走高飞还有一线生机,要杀了他,他背后的人不把咱们削城肉泥才怪!” 姜灼华只觉身子一重,“咚”的一声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白的吓人。 姜灼风看她这样,心里又不免心疼,上前揉揉她的头:“好了,没事儿,天塌下来有哥在。抓紧送他走就行了,乖。” 姜灼华抬眼看向姜灼风,语气万分委屈:“哥,我今天要送他走来着,可是他赖着不走了。” 姜灼风:“……” 他愣了半晌,问道:“为、为什么啊?” 姜灼华道:“他说他喜欢我,还说这段时间呆得很开心,还说……要对我负责……” 姜灼风伸手,“啪”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儿,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姜灼华道:“他肯定不是这些原因留下来的,你能有皇位重要吗?肯定有什么旁的原因让他没法儿走。我请几日假,明天接着去查查。” 姜灼华点点头,接着道:“哥,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就我买他做男宠这一点,就足够咱们兄妹砍好几回头了。不能杀他,咱们又走不了,实在不行侧面帮吧,只求以后他登基,能念着这点儿好,放咱们一马。” 姜灼风听完,想了半晌,最后,只能认命的点点头。他们兄妹也不知是伤了什么阴鸷,前后两辈子,都栽在叶适手里,哎…… 姜灼风又安慰了妹妹几句,这才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姜灼华梳洗妥当,就硬着头皮去沧澜阁找叶适。 叶适正在用早饭,见姜灼华进来,放下筷子起身行礼:“姜小姐。” 姜灼华忙阻止:“不用不用,都说了不用在我面前讲规矩。” 心里却道:你行礼的样子,好似在提刀砍我头啊! 姜灼华先让叶适坐下,然后才在他对面落座,笑着道:“我寻思着,伺候你的人,还是得你自己选。这样吧,下午我就让官家贴个告示出去,要选些下人,等人来了,你自己挑几个顺眼的。” 话本里,这种有身份的人,不都是有自己的心腹吗?想来叶适也有吧,她这么做,等于是给叶适个机会,让他把心腹招进府。 此话正中叶适下怀,他好些日子没见元嘉了,也不知黎公公的事怎么样了。 于是,叶适点点头:“好,就依小姐的。” 未来皇帝的事,姜灼华一刻也不敢怠慢,从沧澜阁出来,就叫人贴出了告示。 第二天上午,姜府门前便人丁云集,姜灼华带着叶适,来到姜府正厅。 让管家把人都带进来,有牙婆带着人来给相看的,也有家境贫寒想入府做工的,不一会儿,正厅里就挤满了人。 叶适坐在姜灼华旁边,扫视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刻意穿着简陋衣服的元嘉和良翰。 这俩人都是他的近身侍卫,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叶适佯装看了几人,最后便指定了元嘉和良翰,姜灼华见他人已经挑好,就给前来的人每人打赏了半吊铜钱,给打发走了。 姜灼华见事情做成,松了口气,对叶适道:“你选的人,你好好□□,府里没什么规矩,你怎么高兴怎么来,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去歇着了。” 言毕,扶了桂荣的手,逃回了耀华堂。 现在,她该做的都做了,以后好吃好喝的供着,就盼着以后同一屋檐下,各过过得,直到他肯离开姜府前,再不相见。 叶适见姜灼华走了,领着元嘉和良翰去了沧澜阁。 房门刚关上,二人齐齐单膝落地行礼:“拜见殿下!” 叶适道:“起。黎公公怎么样了?” 二人站起身,元嘉行个礼回道:“前日已经救出,黎公公受了点儿刑,但无大碍,傅叔已经他送去乡下休养,文宣王找不到,殿下放心。” 叶适松了口气,接着问:“清音坊附近,文宣王的人撤了吗?” 元嘉摇摇头:“尚未。” 叶适不由蹙眉,这时,一旁的良翰,脱下自己的外套,只见他身上绑满了书籍,他边一本本的将书往外取,边冷着脸道:“殿下,傅叔有交代,叫您暂避姜府。但是课业不可废,让我守着殿下。” 良翰冷冰冰的转述了傅叔的话,丝毫没考虑会不会惹主子不高兴。 叶适知道良翰一贯如此,只知执行命令,便也没怪他,况且,在姜府闲了这么几日,确实该收收心了。 良翰将身上藏进来的所有书,一本本整整齐齐的放在了叶适的书桌上,并取出一本《齐民要术》摆在书桌中间,转头对叶适行礼道:“巳时已至,还请殿下研读《齐民要术》。” 这本书,他已经烂熟于心,但因农为民之本,故而要和《贞观政要》一起,日日复习。 叶适从不抗拒圣贤经典,点点头,走过去在书桌前坐下,再度过回了从前的生活。 只是和从前不同的是,每当看到一些极好的理论,他就忽然很想问问姜灼华,她对此是怎么想的? 看起书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日的功夫眨眼即逝。 日已西落,良翰看看时辰,走上前,行个礼,提醒道:“殿下,已至酉时,该用膳了。”只是为何,都到酉时了,姜府还不送饭? 叶适闻言放下书,揉了揉眼睛,复又伸了个懒腰,对良翰道:“你去院里找宝如,跟他说传饭。” 良翰这才明白,感情姜府是,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让传饭,根本没有定时,这种生活习惯,委实太差。 良翰领命下去,不多时,厨房便将饭食送进了沧澜阁。 姜府的下人,对待叶适跟对待主人没什么区别,元嘉见此不由打趣道:“殿下真是贵人,走哪儿都过着爷的日子。” 叶适失笑,他是靠脸赚得此等待遇的。 叶适拿起筷子,捡了自己爱吃的饭菜吃,等他准备夹第四筷子时,良翰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殿下,食不过三。” 叶适:“……” 他只好遮掩道:“看岔眼了。” 说着,准备夹另一盘子菜,却听良翰又道:“殿下,这道也吃过三回了。” 叶适:“……” 原来他从前过得这么惨吗?难怪当初姜灼华要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想起姜灼华,叶适的目光不由望向耀华堂,这个时辰,她大概也正在吃饭吧,不如过去蹭一顿,省的听良翰跟布谷鸟一样报时。 念及此,叶适放下筷子,对二人道:“我出去下,你们不必跟来!” 32.第 32 章 叶适迈着悠闲的步伐, 从沧澜阁出来, 轻车熟路的漫步到耀华堂。 耀华堂的牡丹已经全部移栽完毕, 完全按照姜灼华的意思,又鲜艳又密集,远远看上去,虽然依旧像隔壁大婶晒在院儿里的花被单。 但是,看久了, 牡丹娇艳的色泽, 与那绽放肆意如海碗的大花,即大气又夺目, 让人看了, 莫明就觉得心情好。 叶适晃进耀华堂, 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姜灼华在做什么。 于是便不自主的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上了楼梯。 刚走上去, 便隐隐闻到一股饭香飘来,心里便觉得熨帖,这时, 听姜灼华跟桂荣道:“一会儿吃完饭, 陪我去花园走走。”叶适挑挑眉, 也好, 吃完饭他也去。 又听她接着道:“东城外湖内的荷花都开了吧?正巧最近无事, 心情也好,明日咱们去游湖吧,顺道买些新鲜莲藕回来,叫厨房做了莲藕汤来喝。”她说这话时,声音慵懒,惬意非常。 叶适听罢,唇角露出笑意,这些日子姜灼华去哪儿游玩都带着他,他便以为明日游湖也会带他,心里想着,正好在府里呆了几日了,出去散散心也不错。 念着这些,叶适已经上了楼,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姜灼华完全没有注意到楼梯口上来了个人,兀自吃着饭,叶适看着她笑笑,开口唤道:“姜小姐。” 姜灼华身子一怔,宛如魔音贯耳,无常催命。上午还盼着再不见面,怎知他傍晚就找来了,完全没料到,她不找他,他还会跑来找她! 她努力扯开一个笑,转身看向叶适,笑咪咪的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叶适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我来陪小姐吃晚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添碗筷,话里有话道:“你可真周到啊。” 叶适总算可以敞开了吃饭,边吃边不解道:“小姐怎么忽然让我独自去住?” 这话给姜灼华问住了,好半天不知道怎么答,半晌方才憋出来一句:“嗨,我这不寻思着,你都来了姜府,不得有个正经住处嘛?” 叶适微微蹙眉,不是他说,姜府对待他这个男宠,真是跟主人一样,倘若他真是个乐师,遇上姜灼华这般的人,那一辈子也够舒坦的,前提是别有旁的男宠分她的心。 一起吃了饭,姜灼华见叶适放下筷子后,遮掩道:“我要去清风揽月楼沐浴,你早点儿回沧澜阁吧。”她可不想一直面对叶适,一个不留神,一旦露出马脚怎么办? 叶适蹙眉不解,脱口而出:“你不是要去花园散步吗?” 姜灼华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对着他温柔地笑笑:“呵呵,我改主意了。” 叶适没意识到她的躲避之心,反驳道:“刚吃完饭就沐浴,对消化不好。我陪你去散散步,晚点儿再去沐浴。” 姜灼华:“……好、好啊。” 叶适陪姜灼华来到花园,桂荣等一众婢女,这段时间在姜灼华的示意下,但凡她和叶适走在一起,他们都会退得远远的,此时此刻,亦不例外。 姜灼华看着远处一众“小姐你做什么我们都看不见”的婢女,只想给自己一个巴掌,自作孽不可活啊。 姜灼华硬着头皮陪叶适在花园里逛,一直东看西看,就是不看叶适。 叶适见她这样,心头微惑,她这两日来都有些怪,发生什么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并肩走进了池塘边的水榭,这条路已是尽头,姜灼华无法再装着散步对他视而不见。 姜灼华看着池塘里含苞待放的荷花,正在犹豫着跟他说些什么,忽就有一双手,从她身后绕过,抱住了她的腰。 对方身上炙热的气息隔着衣衫,在后背传来,他温热的呼吸亦是落在姜灼华耳边。 姜灼华干笑着问道:“你做什么?” 叶适抿唇笑笑:“小姐不喜欢我主动吗?” 姜灼华心里暗骂,入戏还真深,口上却只得道:“喜欢啊,就是之前都没见你主动过,这不有些意外吗?” 叶适又道:“那我以后多主动些,小姐就习惯了。” 姜灼华:“……”可别。 她正不知如何回答,便听叶适在她耳畔轻声问道:“小姐那晚,为何忽然丢下我一个人?”那种感觉,真的太难受。 只说话也就罢了,偏生说完后,他还将唇轻轻贴上了她的耳朵尖。 姜灼华心内长叹一声,他若是早些这般主动多好,趁她不知道他身份前,即便日后因男宠一事被砍了头,她最起码也实打实尝到了,可是现在,背了名声,还不敢尝,哎…… 不得不说,叶适的这幅相貌,她委实很喜欢,她心目中如仙般俊美的男子,就该如此。小时候就听说过,先皇后是极美的美人,也唯有皇庭大内,方能走出叶适这般俊美的人。 姜灼华踟躇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我那晚忽然不大舒服。” 叶适闻言微微侧头,看着她的侧脸,关怀道:“哪儿不舒服?” 姜灼华装作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哪儿不舒服你就别管了,怎好跟你说。” 叶适闻言蹙眉,尚未来及说话,便被姜灼华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她腰上解开。 叶适复又用力抱住,蹙眉道:“小姐不是说喜欢我?你不喜我抱你?”他以为,那晚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是都那般亲密了,该摸到也都摸到了,合该日后相处如眷侣。 奈何他的这些想法,在姜灼华脑海中又是另外一番味道。哪个男人不喜欢能睡还不用负责的女人?之前都不主动,现在忽然主动了,无非是那晚没得到,心里一直牵着呢呗。 姜灼华随口胡扯道:“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只是我近日不大舒服,你早些回沧澜阁吧。” 叶适微惑,刚才不是还听她说,要去游湖什么的?一点儿不像不舒服的样子。不由他多问,姜灼华挣脱他的怀抱,对他笑笑,便转身出了水榭,叫来桂荣等人,往清风揽月而去。 叶适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就觉得失落,无奈的挑挑眉,转身回了沧澜阁。 回去后,他坐在屋内看书,奈何心里念着姜灼华奇怪的举动,手中虽拿着书,可心里却一直再想姜灼华。 她也真是奇怪,嘴上说着喜欢他,做出的事情,却好似是在避着他。细细想来,在那晚之前,她还是好好的。 自那晚中途离开后,她对他的态度就变了,若说是移情别恋吧,可她对自己似乎比从前更好了,又是单独给住处,又是为了他专门重新招人。 越想越不解,于是这一晚,一直到亥时良翰催他休息,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自然,手里的书,一晚上也就翻了三四页。 第二日叶适照常起来,吃过早饭后,被良翰催去了书房。 但是他今日心情极好,反正等一下姜灼华要去游湖,到时候,良翰总不能还催着他看书吧。 然而…… 一个时辰过去,姜灼华没派人来,两个时辰过去,姜灼华还是没派人来,一直到了晌午,姜灼华依旧没有派人来。 叶适这下坐不住了,城外的湖,来回得一日功夫,她怎么到现在还不出门?难不成没去?不会身子真的不舒服吧? 正兀自出神,却听良翰提醒道:“殿下,该用午膳了。” 叶适放下书,随口道:“我出去下。” 话音落,他放下手中书,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直奔耀华堂。 这两天也没听她那边叫了大夫,既然不舒服,为何不叫呢?等他过去看看,如果严重的话,赶紧催着她看大夫。 叶适带着关怀的心情来到耀华堂,正欲上楼,却被院中洒扫的婢女的拦下:“柳公子,小姐不在。” 叶适微微蹙眉:“不在?她去哪儿了?” 那婢女面带不解,一脸茫然的回道:“小姐今日去游湖了,一大早就走了。” 叶适:“……”她去游湖,居然没叫他! 忽地,叶适胸口就没来由的冒上一股火气。从清晨等到现在,原是白等一场,还以为她不舒服,专程来看,好嘛,结果人家自去游湖了。 叶适没再说话,黑着脸,拂袖离开耀华堂。 他回到沧澜阁时,心头的郁结尚未散去,让宝如传了饭,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奈何今日的饭菜,吃到嘴里,那叫一个索然无味。 吃了一半,叶适也不想吃了。他放下碗筷,将良翰支走,叫来元嘉。 踟蹰半晌,开口问道:“你说,姜小姐,为什么忽然疏远我?” 元嘉反问道:“不是待您挺好吗?单独开住所,还为您招来了我们。” 叶适蹙眉摆摆手:“这我知道,可我总觉得她躲着我。” 元嘉舔舔唇:“殿下,您细说来听听。” 于是,叶适便将这几日,姜灼华的奇怪之处,全部给元嘉复述了一遍:“她忽然说前程要紧,要送我走。我没答应,然后她便给我开了沧澜阁。昨晚去找她,明明她跟婢女说吃完饭要去散步,可当我吃完饭,准备陪她散步时,她却说要去沐浴。” 说到这儿,叶适愈是愤慨,接着道:“更过分的是,从前无论她去哪儿游玩,都会带上我。可她今天去游湖,却连说都没跟我说一声。你说过不过分,怎么回事?” 元嘉看着自家殿下脸上,从未有过的愤懑之色,咽口吐沫,开口说道:“殿下,您大概、大概……” 叶适不耐烦的问道:“大概什么啊,直说!” 元嘉抿抿唇,先抱拳弯腰行礼,而后接着道:“您大概,是失宠了!” 33.第 33 章 叶适闻言, 整个人凝滞了一下, 看着元嘉愣了愣, 似是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回答。 而后,他嗤笑一声,从桌边那一摞子书上取下一本,“啪”地一声甩在桌面上,笃定道:“不可能!若是失宠了, 她怎么不赶我走?” 元嘉接着道:“人家要送您走来着, 是您自己不走的。” 叶适转过身子看向他,一边手肘支着桌面, 反驳道:“她是要送我走, 不是赶, 送和赶是两回事!如果真的是失宠,怎么还会给我独辟院落,又为我招你们两个进来?瞎说。” 元嘉暗自摇摇头,‘嗞’了一声接着道:“好好好,您是爷, 您说啥都对。但是姜小姐为啥躲着您?您自己没想想原因?肯定您哪里没如她的意。” 叶适闻言,低眉思考了起来。 原因……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躲着自己的?好像是那晚之后,在那之前还是好好的……说起哪里没如她的意, 也就是那晚她说给她弄疼了, 除此之外, 没别的了啊。 叶适忽然眸中一亮, 猛然反应了过来, 难不成,是因为弄疼她了?她嫌自己夜里那事做得不好? 一时间,叶适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这一刻,即便相隔甚远,他却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姜灼华的嘲笑,且极其浓郁。 元嘉站在一旁,眼看着自家殿下的俊脸上,逐一略过思考、惊醒、难堪、最后停在脸上的,是那让人看一眼就心生不忍的憋屈。 这份憋屈,看起来,是何其的难以启齿啊。 元嘉见此,干笑两声儿,接着道:“殿下,您就别自欺欺人了。如果您没失宠,她怎么躲着您?姜小姐是摆明了给您面子,她现在在慢慢疏远你,等着你呆着无趣,然后自己提出离开呢。” 是这样吗?叶适心底忽就有点儿慌,显然没了方才的那份笃定,但他仍自嘴硬:“我在你们这儿是殿下,在她眼里就是个乐师,是个男宠。她若是不喜欢了,大可直接赶,完全没必要像你说的这般,弄这么复杂。” 元嘉耸耸肩:“您要不信,就在沧澜阁呆着,看您不去找她,她会不会来找您。” 叶适冷飕飕的目光扫向元嘉,元嘉见此,立时闭了嘴,行个礼,退去了一旁。 面上虽一副对元嘉的话很不屑的样子,但心里,确实隐隐想知道,他不去找姜灼华,姜灼华会不会真的不来找他。 念及此,叶适不由深吸一口气,看想耀华堂的方向。那就……暂且不去找她,看她什么时候来找自己。 叶适心下刚做好决定,这时,良翰拿来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放在叶适面前,而后行个礼,冷冰冰地说道:“殿下用完水果,就该午休了。” 叶适“嗯”了一声,拿起银签,将盘中水果,心不在焉的吃了。 午休过后,良翰便接着催促他做课业。 姜灼华至晚归来,回到耀华堂,往贵妃榻上一靠,喊来桂荣来给她捏腿,又指挥着一堆婢女,去收拾今日新买回的莲藕。 待一众婢女拿了莲藕下去,姜灼华这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靠在引枕上,舒舒坦坦的畅了一口气。 哎,游了一日湖,总算将叶适带给她的惊吓都丢外头了。今晚她还特意过了晚饭点才回来,总不至于叶适还等着她吃饭吧。 没看见叶适的第一天——爽! 姜灼华美滋滋地从盘中拿起一枚剥好的腰果放进嘴里,可刚咽下去,她忽然警醒过来,今日自己是躲过了,但往后总不能天天都往外跑吧?他明日又来怎么办? 念及此,姜灼华忙对给她揉腿的桂荣道:“桂荣,明早开始,你叫人守在耀华堂外头,一旦柳公子来了,就说我不舒服,在床上躺着呢,无论如何都别让他进来,听到了吗?” 桂荣不解的点点头,小姐这是和柳乐师吵架了吗? 叮嘱完,姜灼华这才算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被叶适这么一弄,她暂时也不敢再找新男宠,省得未来皇帝陛下觉得没面子,再给她记上一笔账。 于是,姜灼华就又过上了闺阁小姐的生活,没事儿玩玩儿投壶,看看话本什么的。 而姜灼风,这几日则一直来往于清音坊,调查叶适暂留姜府的原因。 唯独另姜灼华奇怪的是,她本以为叶适会在第二天,接着来找她吃饭,可是他居然没有来,这下姜灼华心情就彻底好啦。 没见到叶适的第二天,爽! 没见到叶适的第三天,依旧爽! 没见到叶适的第四天,特别特别爽! 叶适这边,忍了四日没主动去找姜灼华,而姜灼华自是也不可能去找他,所以,叶适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就连元嘉这个从前爱打趣他家殿下的活宝,看见叶适都不敢多说话了。 这日傍晚,良翰喊宝如传了晚饭,叶适坐在桌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眼睛看着碗里,眼神却是发直,一副想心事的模样。 元嘉守在一旁,看着他们殿下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儿,顶着被撒气的危险,开口劝道:“殿下,您就别等了。姜小姐是不会来的,您真的失宠了。要我说,咱就在姜府把这段危机度过去,然后抓紧就走吧。” 元嘉说完这段话,已经做好了被叶适横一眼的准备,奈何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发生预料中的事。 只见他们殿下,听完这话后,手臂担在桌沿上,虚握着筷子,看着窗外默了半晌。 屋里一片安静,过了许久,沉寂的房中,方听叶适轻叹一声,他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盘子看了会,然后放下筷子忽然站起身,撂下一句话:“我出去一趟。” 说罢,便迈着稳如风的步伐走了出去。 元嘉看着叶适的背影,愣了愣,左手拖着右臂手肘,摸了摸下唇,跟良翰问道:“我说,这还是咱以前那个殿下吗?” 意料之中的,良翰并没有理他。 元嘉似乎是习惯了跟良翰说话没回应,但这并不妨碍他接着跟他说话:“八成是中毒了。” 这回良翰有了反应,转头看向元嘉,冷声道:“什么毒?” 元嘉做深思状,过来人般的说道:“情毒!” 良翰冷冷扫了他一眼,没再搭理。 叶适走在去耀华堂的路上,脸色极差,他要去找姜灼华问个明白,哪有她这样自私的人?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什么都随着自己性子来,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就算是真的不喜欢了,给个明白话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不清不楚的耗着呢? 而且、而且……那晚他也是初次,要是哪里做的不好,她说他可以改啊,要是弄疼她了,以后他可以温柔的,何必做得这么绝! 叶适怀着一腔火气来到耀华堂,奈何还没到门口,就被一名婢女拦下:“哎哎哎,柳乐师,小姐身子不大舒服,见不了您。” 她果然在躲着自己!叶适深吸一口气,带火的目光,全然落在了那婢女脸上。 那婢女对上叶适冷峻的神色,也不知为何,忽就心底一虚,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叶适没再理会,绕过她,直接走了进去。那婢女忙在身后追着拦他:“柳乐师,柳乐师,你真的不能去……” 叶适个头儿高,走路步子大,又兼这会儿走得快,那婢女哪儿追的上,喘口气儿的功夫,叶适便进屋走上了楼梯。 姜灼华正在和姜灼风一起吃饭,聊着这些日子在清音坊探到的情况,正在这时,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 兄妹俩不由对视一眼,站起了身子,转瞬,便见叶适走了上来。 看清来者,兄妹俩两下愕然,不是在外头着人拦着呢嘛? 正在这时,刚才一直拦着叶适的婢女,也着急忙慌地跟了上来,看着已经进来的叶适,那婢女都快急哭了,忙给姜灼华行礼道:“小姐,少主,我拦了,但是柳乐师一直往里冲,我拦不下。” 叶适看看姜灼华,见她衣衫明艳,妆容华贵,眼神清明,哪儿像个身子不舒服的人? 一时更是火大,只听他假笑道:“小姐身子好了?还真快!” 姜灼华听他语气不善,又见他一脸怒火,心下无奈,刚畅快没几天呢。她腹诽道:不愧是未来皇帝,真他娘的难伺候,好端端的,他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姜灼华笑笑,对那婢女道:“没你事儿了,下去吧。” 说着,走上前,握住叶适小臂,将他往屋里拉,边拉边哄道:“我确实身子不适,刚才哥哥来,我才上了妆出来,你看着我现在气色挺好,其实都是妆容的功劳。” 今日,是姜灼风知道叶适真实身份后,第一次见他。一时局促不已,面上当即挂上了干巴巴的笑容,替姜灼华圆谎:“是,小壮壮一向尊重我,知道我来,才起来的。” 说罢,姜灼风忙后退一步,让了路出来,指着椅子道:“来来来,这边儿坐。” 叶适走过去坐下,忽感奇怪,之前姜灼风可不是很待见他。即便同桌吃饭了好些时日,但他从没主动跟自己说过话,且还没事儿就找找茬,今日倒是客气。 凡事突如其来,必有古怪,念及此,叶适不由扫了姜灼风一眼。 姜灼华喊桂荣给叶适倒了茶,姜灼华亲自推到他的面前:“这茶虽不名贵,但放了一点儿我从湖边买来的荷叶,夏日清署最好不过,你尝尝。” 叶适看了看眼前的茶盏,压下心头不愉,转头对姜灼风道:“少主,在下有些话,想单独问问姜小姐,您可方便回避?” 正好姜灼风自叶适来,就一直觉得手脚无处放,一听他这话,两手一拍,忙道:“好,你们聊,我先回濯风堂。”说着,看看自己妹妹,转身便下了楼。 叶适又是微微蹙眉,答应的这么痛快?还这么客气?姜灼风为何忽然对自己变了态度? 目送姜灼风下楼,叶适收回目光,看向姜灼华,直视着她的眼睛:“姜小姐,我有些疑问,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还请小姐能认真答我。” 34.第 34 章 问出这话时, 叶适坐姿之端正, 神色之正经, 令姜灼华发愣的同时又不寒而栗,仿佛下一刻, 他就会大袖一挥, 撂下一句:尔要战, 便战! 姜灼华努力挤出一个笑:“你说。” 叶适神色依旧正经, 面上凝重非常,直视着她那双凤眼, 开口问道:“你为何躲着我?” 姜灼华:“……”她不由瞪大了眼睛,这话说得,好似一个人高高举起手臂, 重重落下,最后只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说罢,他又紧着补上一句:“莫要再以身子不适为借口推脱,你躲着我, 我瞧得出来。” 这话说完, 姜灼华更愣了。这、这、这对未来皇帝来说, 要紧吗?难道他很喜欢当男宠吗? 可是眼下, 他已经把她能用的借口堵死了,又不能真的承认故意躲他这件事, 只能含糊过去。 姜灼华娇笑几声, 做出一副你把事情看严重了的样子, 而后道:“你想什么呢?我怎会故意躲着你?这些日子, 我是真的真的身子不适,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你不会不知道吧?” 哦?月信?叶适神色有些尴尬,但眼中的严肃稍缓了些许,但听他又问道:“那何至于让我单独住出去?我接着睡外间不就成了?” 见他信了,姜灼华松了口气,不由以指背拖住下巴,瞎话越说越溜:“嗨,你长得太俊俏,我这不怕看见你忍不住吗?” 是这样吗?叶适耳尖一红,端起方才一直没动的茶盏喝茶,以遮掩唇边笑意。只要不是故意躲着他就好,元嘉那小子的话,听不得。 待他将唇边笑意压下去,方才放下茶盏,抬眼看向姜灼华,又是方才的冷峻之色,开口问道:“几天?” 姜灼华一时思路没跟上:“嗯?什么几天?” 叶适微微蹙眉,垂下眼眸,低声道:“你月信。” 言下之意是?他信了?哈哈哈哈,未来皇帝真他娘的好哄! 姜灼华笑道:“哦,这啊,我想想……”前后已经躲了他五六天,月信最长也就七天,姜灼华脑子里转了一圈,接着道:“我身子弱,得七八天呢,而且,来之前肚子疼,走了之后肚子也疼,足足得折腾半个月。” 叶适听罢,复又问道:“现在几天了。” 姜灼华尽量将时间往短了说:“才四天,之前一直难受着。” 叶适扶膝站起,对她道:“那我十天后再来,以后一起吃饭。” 姜灼华:“……” 这一刻,她仿佛听到梦破碎的声音。 看来好日子就剩十天了。不成想重生一趟,眼光竟也跟着高起来,头一个男宠就买回个皇帝,若是以后再买男宠,难不成会是未来司徒、太尉什么的金印大臣?那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本想着以后过自在日子,谁知请来个尊送不走的神,自己买的男宠,后果只能自己担着了。 念及此,姜灼华亦是站起身,目光落在叶适面上,柔声道:“那我等你。” 正在这时,就听楼下传来桂荣清脆的声音:“咦?少主,您怎么坐在楼梯上?地多凉啊?我给您拿个垫子。” 姜灼风:“……” 姜灼华:“……” 叶适:“……” 姜灼风肯定是担心她,才没走的。姜灼华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她头一回发现,桂荣这张快嘴,居然还有专坑自家主子的能耐。 姜灼风道一声“不用”,默默站起身,在楼梯口露出个头来。 他转头看看叶适和姜灼华,仿佛想解释一番自己的行为,于是干笑道:“我、我、我……”结果我了半天,他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姜灼华忙道:“哥,你又练得什么功夫?你赶快回去休息吧,明儿不是还要去军营吗?” 姜灼风干笑两下:“对对对,我明儿还要去军营,就先走了啊。” 说着飞一般的逃离了耀华堂,路上,姜灼风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前些日子还给妹妹说,一定要在叶适面前尽量维持现状,结果,他自己反倒今天出这么大纰漏。 可他转念一想,他也确实没法儿维持现状啊,难道还要跟以前一样,找未来皇帝的茬?那肯定是嫌命长了。 得,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挽回今天的事儿,再想想用什么态度跟叶适相处才是最保险的。 姜灼风走后,姜灼华好生将叶适送到了楼梯口,她的惊吓期已经过去,现在心里明白不能对他太好,显得突兀,所以,只送到了楼梯口。 叶适跟姜灼华告别后,走在回沧澜阁的路上。 他本来是相信了姜灼华的话,可是,姜灼风后来的举动,难免叫他生疑。 作为姜府少主,姜灼华大哥,先是对他态度转变,紧接着,他居然还做出坐在楼梯上偷听这种事。 以姜灼风的性格,如果不放心他和姜灼华单独相处,应该会直接给他制造障碍,完全没必要佯装走后,又躲在楼梯上偷听。 而姜灼华,近日的举动,也是反常,故意疏远着他,见面后却又哄着他。仿佛他是个烫手山芋,吃不得,扔不得。 之前他和元嘉,都把重点放在了是不是失宠,眼下看来,却有另外一种可能。 不知不觉间,叶适已经回到了沧澜阁,走进正厅内,他在椅子上坐下。 看看哼哈二将一样守在门口的两人,随口找了个借口将良翰支走,叫来元嘉,单独吩咐道:“明日开始,你负责跟踪姜灼风。将他所到之处、所见之人,都记下回来报给我。” 元嘉不解:“殿下,出什么事儿了吗?” 叶适蹙眉道:“我怀疑……身份暴露。” 元嘉闻言,耸耸肩:“怎么可能?连恭帝都不知道先帝有您这么个小皇子,他们兄妹如何得知?” 叶适眉心蹙得更紧:“我何尝不知?但我总觉得,他们知道了些什么,保险起见,还是查查为好。” 说罢,叶适转头看向元嘉,叮嘱道:“对了,此事别叫良翰知道。他那性格,倘若知道我身份有所暴露,哪怕只是怀疑,怕也会要人家性命。” 听到这儿,元嘉试探着问道:“那……殿下,如果查出来,姜氏兄妹,真的知道了您的身份,您不杀吗?” 叶适横了一眼元嘉一眼,冷声道:“我自有主意。” 元嘉听此回答,撇撇嘴,暗自腹诽道:还自有主意?想法子怎么护才是真的吧?要是发现他们背后牵扯着什么势力,影响殿下大业,就算良翰不动手,他也得帮着除掉。 元嘉给叶适行个礼,退了下去。也就他家殿下,能做男宠做得舒心得意,做得自己动心患得患失。 他家殿下的性子,他清楚,殿下对自己的未来,有清楚的把握。 所以旁的男子,都避之不及的男宠身份,与他而言,不过是有趣又好玩。他最开始,大概是抱着玩玩儿的心态做男宠的,怎知,这回儿玩着玩着,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元嘉万分可惜的摇摇头,接着去门口守着。 第二日,元嘉天没亮就离开了沧澜阁,按照叶适的吩咐,去跟踪姜灼风。 余下的几日,姜灼华则尽情的享受着她还剩下为期不多的愉快时光,叶适则自在沧澜阁,每日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偶尔派良翰出去打听一些要紧朝臣的消息。 元嘉跟踪了姜灼风整整三日,他本就是傅叔训练出来的暗卫好手,被跟了三日的姜灼风,一点儿没觉察出来。 这日傍晚,元嘉回到沧澜阁,避开良翰,溜进叶适书房,回禀道:“回禀殿下,这三日,姜灼风根本没去军营。他来往于两处,一处是清音阁,另一处,则是与文宣王交好的徐校尉家中。” 叶适闻言蹙眉,放下手中毛笔,站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 心下细细思量,姜灼风不是风雅之人,不会去清音阁赏乐,且近日清音阁附近都是文宣王的人,他又去与文宣王有关的人家中。如此看来,他们兄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这时,元嘉走两步上前,望着叶适高大的背影说道:“确如殿下所料,殿下的身份,姜氏兄妹怕是已有察觉。现在不知姜灼风接触文宣王身边人是何目的,倘若他们联手要对殿下不利,可谓近水楼台。” 说罢,元嘉正色道:“殿下,可要杀?” 叶适伸手扶住窗沿,眉心紧拧,他默了片刻,对元嘉道:“待我查清再做打算。” 元嘉闻言蹙眉,殿下不至于感情用事吧? 叶适听元嘉没答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沉声道:“为君之道,当辩是非,明人情。我既不会只因怀疑便滥杀无辜,也不会因私情而袒护敌人。我要将所有事情来龙去脉,都清楚的掌握在我手里。事未明晰,便先下手为强,实为惶恐之举。” 这一席话,叶适说时并未刻意加重语气,却莫明让人觉得句句有力,字字散发着能掌握一切的笃定。 元嘉听闻此言,唇角隐有笑意,殿下,还是那个殿下!他拱手行礼,正色道:“殿下英明。” 叶适转过身子看向他:“得,别拍马屁了。你先去耀华堂,将姜小姐请来沧澜阁,就说我有要事,然后去濯风堂,跟姜灼风讲他妹妹在我手里,逼他说实话。” 元嘉微有疑虑:“若是姜小姐不来呢?” 叶适看向耀华堂的方向:“若她知我身份,不会不来。” 35.第 35 章 元嘉领命去请姜灼华, 叶适依旧站在窗边, 望着着耀华堂的方向。 耳畔传来元嘉出门后, 关上门的清响,叶适这才收回目光, 低眉看着自己脚尖, 走回书桌后, 缓缓坐下。 心内忽就传来一阵乏力之感, 他深吸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 倘若姜灼风, 真的要和文宣王联手对他不利,那就等于和他站在了对立面。要么是他杀了姜灼风,从此被她记恨, 要么是为姜灼风所杀,从此计划十几年的大业毁于一旦。 叶适心里清楚,无论是哪个结果,他都不会再有和姜灼华相处的机会。 忽就觉得,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其实很薄, 只有脆生生的一层。 尤其像他这样走在薄冰上的人, 不知道在哪一个时刻,脚下的薄冰就突然破裂, 要么是他掉下去, 要么就是一路走来的同伴。 他盼着姜灼华不要来, 她无需以小姐之尊屈就一个男宠, 不来就证明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就不用去面对那些可怕的可能。 刚来的时候,他有些嫌弃她,可现在,他很羡慕她。 活了十九年,从未有一个人像她一样告诉他:你讲那么多规矩干什么?何必委屈自己?自己过高兴了就成!她是第一个,让他知道生命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人。 遍观他见过的所有人,每个人都背负着枷锁,都得去做一些不愿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唯有她,肆意潇洒,爱做就做,不爱做就不做,从不委屈自己,从不在乎旁人的指指点点。 朝堂争斗你死我亡,姜灼华这么洒脱自在的一个人,却很可能被他和姜灼风拖进炼狱里,从此为一方,恨一方。 在姜灼华到来前,叶适坐在书房里,每一刻,似乎都在等阎罗的宣判,叫他心沉重的不得安宁。 不多时,书房外响起叩门声,姜灼华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柳公子,你在里面吗?在的话我进来了?” 叶适的心“咚”地一声,落进了冰潭。她果然知道了! 叶适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门打开,姜灼华俏生生的立在门外,身后跟着桂荣。 叶适的目光越过姜灼华头顶,对守在门口的良翰说道:“你和桂荣先下去,我有事问姜小姐。” 姜灼华忽地想起那天在水榭里,他伸手抱自己的事儿,忙笑着道:“嗨,咱们在屋里,没个人伺候可怎么行?叫桂荣跟我进来吧。” 刚才刚见过,又叫人把她招来,该不会是还惦记着和她睡呢吧?这男人被下半身左右的时候,当真是黏人,但是得到之后,你哪怕在他面前岔开腿,他也不见得再搭理你。 叶适听她这般说,眸中闪过一阵刺痛,她是在怕他吗? 叶适轻叹一声,没在故意遮掩,冷声道:“不行。”转头对良翰下令道:“带桂荣离远些,任何人不许靠进。” 说罢,目光落在姜灼华面上:“进来。” 姜灼华无奈地笑笑,走进了书房,叶适将门关好后,绕过姜灼华,走到椅子上坐下,指着另一张椅子道:“你坐。” 姜灼华犹自不觉,依旧如往常一般随意,过去一屁股坐下,手托下巴,看着他娇媚的一笑:“这么晚叫我来,可是有事?” 她说这话时,语气轻快,叶适心头一动,说不准,就是他最后一次听了。 忽然就想跟她多闲话几句,然后再问正事,若是真的撕破脸,以后也好有可怀恋。 念及此,叶适面上方才凝重的神色渐逝,眸底波光也渐入温柔,唇角含了浅笑,说道:“忽然想起来,当日在康定翁主端午宴上,你将我错认作韩君。” 姜灼华听他提起那日的失态,不由哈哈笑了几声:“我那日是喝多了,你琴弹得极好,唱的也好。我迷迷糊糊的梦里,全是《东莱不似蓬莱远》里的情节,乍一下睁开眼睛看见你,就有些没辩清梦与现实。” 叶适亦笑:“原是如此。” 姜灼华接着道:“也是你长得好的缘故。从前看话本子,上面总见说一个人,如何如何宛如谪仙。我就在想,这个宛如谪仙,究竟是个什么样貌,在我脑海里,始终模糊着。直到见到你,这四字,于我而言才算是落到了实处。宛如谪仙,说得大抵就是你这样的人。” 说起这,姜灼华忽然想起一桩事来,转头问道:“哎对了,你初次见我时,是什么想法?” 叶适略做回忆,惊讶的发现,那日初见时她的模样,他居然记得很清。 脑海中渐渐出现,那个锦衣华服醉卧贵妃榻的美人。 记忆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叶适眸色变得有些深邃,他含笑徐徐说道:“初见小姐时,为小姐容貌所惊艳,又被小姐醉酒的娇态,惊得不敢多看。小姐姿容,堪比国色!其实你在院中改种牡丹很好,唯有牡丹的明艳与肆意,方能与你相配。” 姜灼华闻言笑了,她方才那么问,无非就是想听叶适夸她,毕竟没有女人不爱被人夸的。但她万没想到,叶适竟然夸得这么有水平,心里不由得意起来,未来皇帝亲自给她盖的章——堪比国色! 得,等以后他登基了,也算是多了个牛皮可以吹。前提是她有这个吹牛皮的命,别早早送命才是真的。 叶适看着她面上,因他夸赞而来的欢愉笑容,眸色愈发的温柔。 他看了她一会儿,眸中之色渐转为落寞,但听他开口说道:“若我真的能做男宠,一直好生与小姐相处,那该多好?” 话音落,姜灼华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心骤然紧缩,转头看向叶适,眸中隐有厉色。 叶适望着她,笑容如旧,只是此时此刻,他的笑容落在姜灼华眼里,变得万分捉摸不定。 竟让人看不出,这俊雅笑容的画皮之下,究竟藏着如何诡谲的心思。 一时间,四目相对,静默无声,隐隐可听到书房外,时有时无的蝉鸣。 静默了半晌,姜灼华率先收回目光,强笑着问道:“你这话何意?” 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不过,叶适敛了笑容,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小的茶杯:“你和你大哥,都知道了,对吧?” 姜灼华闻言苦笑,不愧是未来皇帝,发现的真快,也可能是他们兄妹破绽太多的缘故。 绝不能认!一旦认下,不知他会如何对待她和姜灼风,兴许为了封口,会加速让他们兄妹走上死路。得拖,能拖一日是一日,拖到他们兄妹三人逃出京城就好。 念及此,姜灼华稳住心绪,佯装不解的问道:“知道什么?你今晚说话好生奇怪,还说什么自己如果真的能做男宠,难道你现在不是吗?哈哈……你这人,真是……” 叶适早已料到她会赖,他怕自己心软,刻意移开目光不去看她,不紧不慢地撂下一句:“元嘉现在在濯风堂,你说,你哥哥的武艺和我的近身暗卫相比,谁会赢?” “咚”地一声,姜灼华的心跌进了冰窟里,他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是不紧不慢的温雅。 可此时此刻,这温雅里带着的那份运一切于掌中的笃定,比直接厉声咒骂,更让她觉得可怕! 姜灼华的手,在桌下攥紧搭在膝盖上的披帛末端,水葱似的指甲,几欲隔着披帛上的轻纱掐进肉里,她的脸色渐渐发白,双眸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桌子腿,满是担忧。 他竟用哥哥的性命威胁她。 姜灼华尚在惊惧中,却听叶适接着用那温雅的语气说道:“姜都尉武艺确实精湛,我私心估摸着,若是正面打,他们俩应该能打个平手。但是,我让元嘉告诉他,你在我这里。姜都尉惦记着你,打起来怕是会束手束脚,兴许根本不用打,他就束手就擒了。” “够了!”姜灼华的双唇微颤,她转头看向叶适:“你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但你不要伤害哥哥。” 此时此刻,她方才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兄妹根本斗不过叶适,先前还觉得未来皇帝好骗,真是转头就自扇耳光。 事情瞒不住了,倘若他用自己性命威胁哥哥,哥哥确实会如他所言束手就擒,难保他们不会伤害哥哥。 姜灼华看向叶适的眸中,浓郁的担忧里夹杂着一抹厉色,直直如一把利剑刺进他的心里。 他看不下去! 叶适只好站起身,踱步到桌边,背对着姜灼华,不让她看到自己神色。他接着开口问道:“你们是如何发现的?姜灼风为何与文宣王的人来往?可是欲助他夺位?” 姜灼华尽力压下心中的恐惧:“是!没错,我们确实知道了你是谁。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想着赶紧送你走,然后一起离开京城。什么皇位之争,什么高官俸禄,我们兄妹从未妄想过。”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路,接着道:“我们知道你的身份后,本想着赶紧送你走,但是你不走,我们又不敢得罪你赶你走。你当日借口说是喜欢我才不想走,但是我们知道不是,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绊住了你的脚。所以,我们为了能尽快让你离开,哥哥才去查你不走的原因。他查到清音坊附近都是文宣王的人,猜测是文宣王无法让你脱身,所以才故意接近文宣王手下党羽,想弄清楚来龙去脉,然后再暗自透露消息给你,能让你早些解除危机,然后离开姜府。” 所以,按她说的,姜灼风调查清音坊,接触文宣王的人,只是为了让他早些走。 叶适听罢,悬了许久的心,稍稍落地,只要不是联手欲暗害他就好。如此这般,就还有继续相处的余地。 但是,话中疑点,他还是得弄清楚,但听叶适接着问道:“如你所言,你和你哥哥,于皇位之争无心,于高官俸禄无意。但是据我掌握的消息,姜灼风从前一直在努力亲近太子,不像个淡泊名利的人。你说他亲近文宣王,只是为了查清原因,然后让我离开,委实欠些说服力!你如何自证?” 36.第 36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风复又喝了一口茶, 说道:“那位说的话, 我听的云里雾里的, 直接打发走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 藏在卧室里的叶适听了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早在刚才姜灼风叫姜灼华小名儿的时候,叶适的脸色就有些怪异,现下更是难看,想来是元嘉带了人来换他,怎知就这么被姜灼风赶走了。 姜灼风连喝完两盏茶,站起身,随手将桌上的盔甲和剑拿在手里,对姜灼华道:“你陪我回濯风堂, 我先换个衣服, 有要紧事跟你说。” 姜灼华连忙应下,跟着姜灼风一起下了楼, 毕竟她屋里藏了个人, 巴不得哥哥赶紧挪地儿。 一路跟着姜灼风到了濯风堂,他进屋去换衣服, 姜灼华则坐在正厅等他, 挖空心思的在想法子,该怎么让哥哥同意她养男宠? 这事儿不能瞒着, 本来就是图痛快, 要是偷偷摸摸的养, 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哪儿还能过得舒坦? 她还没想好法子,姜灼风已经换了一身苍色束袖的箭装走了出来。 姜灼风今年二十,除了眼睛和姜灼华不一样,其余长得极像,自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英俊,再兼是习武之人,举手投举都透露着浓浓的男子汉气度,叫人看一眼都觉得心跳,怎一个俊字了得? 姜灼风在姜灼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边佯装整理袖口,边对她道:“那什么……宋家聘礼已经送完了吧?” 姜灼华拖了个长音:“嗯……” 就在姜灼华踟蹰着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听姜灼风道:“我急着赶回来就是为这事儿。那什么,我知道你很中意宋公子,但是我听说了他一些不好的事儿,不是个良人,若不然……” 说到这儿,姜灼风看向姜灼华,眸色里满是小心翼翼,生怕伤着妹妹,只听他试探着问道:“若不然,把这婚退了?” 姜灼华闻言,震惊的看向姜灼风,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哥哥怎么知道宋照和不是个良人?没道理啊,前世这桩婚事,他很赞成的啊? 姜灼风一见她这模样,便以为她接受不了,忙安抚道:“不急,不急,先缓缓,先缓缓。” 说罢,心下叹了一口气,看来得把那什么思弦叫来,把她和宋照和的关系给妹妹好好交代交代,要是她咬死不说,自己只好扮个黑脸,以长兄身份,勒令妹妹退婚。 姜灼华吃惊了半晌,紧着道:“不不不,不用缓不用缓。不瞒哥哥,前些日子,我凑巧发现府里的思弦和宋公子私相授受,所以,送聘那日,我自己做主把婚事退了。” “退了?”这回换姜灼风愣住,没道理啊?前世宋照和跟思弦藏的很好,自己那单纯又傻乎乎爱慕着宋照和的妹妹,怎么可能发现? 话谈到此处,兄妹二人皆觉出不对来,不由转头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之下,总觉得对方哪里有些不正常。 对视了半晌,姜灼风犹豫着开口问道:“小壮壮,有个叫叶适的人你听说过吗?” 姜灼华闻言,一时眼里含满热泪,一把扣住姜灼风放在桌上的小臂:“哥,你也摔死了啊?呜呜呜……对不起……” 她就记得当时她掉下楼的时候哥哥扑过来救她,没想到哥哥也被她连累摔死了,估计一起成了两摊血肉模糊的肉饼,呜呜呜,他们兄妹死的好惨。 姜灼风一听此话,手下一拍大腿,得,他妹子也重生回来了。 姜灼风见妹子哭的伤心,伸手轻抚姜灼华的发髻,以示安慰:“没事儿,就算不摔死,等新帝圣旨下来,也是个死,死了还能回来,也挺好的。” 姜灼华哭了半晌,抽抽噎噎的止住了泪,抬头看向姜灼风,声音里哭腔尚在:“哥……我还想尽法子想着怎么劝你疏远太子呢,现在看来不用了。这一世,你别再那么辛苦,什么位高权重,什么重振家风,咱们兄妹不需要。” 姜灼华脸上露出一个笑,手下不由捏紧了姜灼华的手臂:“前世你忙于为太子奔波,错过了程佩玖,这一回咱们不搭理太子,过些日子咱们就去程家提亲,好不好?” 姜灼风宠溺的笑着,伸手帮姜灼华擦去脸上的泪水。 父亲被贬的时候,他不过十岁。没过两年,父母在外病逝的消息传来,搂着哭得不成人样的妹妹,他忽然感觉到,从今往后,他就是家里最大的人,而他有责任保护好两个妹妹,虽然姜重锦前世并不怎么跟他们俩打交道,但作为长兄,他有责任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 可是他身为兄长,在宋照和给妹妹送来休书后,他连一封原本就该属于妹妹的放妻书都要不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名声被毁,他却无能为力。 恭帝登基后被贬官员的亲属,本就在朝堂上不得脸,所以恭帝这条路是堵死了。他只能在太子身边,忍着每次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帮着宋照和不拿放妻书嘴脸的恶心。 他忍辱负重,就盼着太子登基,他用从龙之功获得高位,然后用手中的权力保护好妹妹,让旁人不再敢拿她的事做笑话,不再敢欺负她单纯对她不好,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叶适,多年的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 念及此,姜灼风对姜灼华说道:“你放心,这一回我已经知道太子没龙命,我会暗中留意,等叶适的出现。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这一回,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说罢,笑着揪了一下姜灼华的鼻尖。 姜灼风没有正面答应姜灼华的提议,而是说了这么一段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这若是换成从前的姜灼华,肯定不明所以的被带跑了,但是这一回,她听懂了,哥哥这是还打算争权夺利。 姜灼华心里清楚,姜灼风这么拼,是为了她。自父母过世后,他就自觉地将她的幸福放在了肩头,承担起了原本属于父亲的责任。 但是,这一回,她真的不希望哥哥再像前世那么累。 哥哥与心爱之人成亲那日,文宣王忽对太子发难,本来要去迎娶程佩玖,却为了帮太子而错过了吉时。 程佩玖的爹,是商户,却不是普通商户,而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厉害人物。女儿嫁人,他自是摆足了排场,哥哥的突然缺席,让程父觉得很没脸面,他一气之下,直接在成亲当日,让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下属,换上了新郎服,将程佩玖迎娶过门。 这件事之后,哥哥虽没在面上显露什么,但是他此后的那么些年,许是对程佩玖的愧疚,再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后来有一次秋游,哥哥远远看见了带着孩子的程佩玖。那一刻,姜灼华从哥哥脸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神情。她也是从那一天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心痛的时候,眼里的神色竟然可以那般灰暗。 这一回,她怎么能再让哥哥为了她牺牲自己? 念及此,姜灼华那睁不大的凤眼缓缓刷动:“哥,你真不用再那么努力。我上辈子嫁了四回,已经不想再嫁了,用不着有权有势的娘家做后盾。” 姜灼风挑挑眉:“那你想怎样?” 见来者是婢女,叶适松开了衣摆,面上得体的笑意盈然,仿佛刚才那个准备时刻拔匕首的人不是他:“好。” 叶适拿了箜篌,走下了马车,前面的姜灼华已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走进了府门,他四下看看,确定无埋伏的可能,方才抬脚跟了上去。 桂荣走回姜灼华身边:“小姐,是否要给柳公子单独安排住所?” 姜灼华闻言,细想一番。这事儿不宜操之过急,毕竟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同床共枕,她觉得有点儿怪。 而且,对于男子来讲,男宠这种事,多少有些伤颜面,也给他个接受的过程,省得到时候给她摆脸色,弄得她跟霸王硬上弓似的,毕竟这事儿,还是两厢情愿的情况下比较享受。 但是要给他单独安排住所,这也不大好,不利于交流。得,就让他住在耀华堂吧,和她一屋,先睡外间,没事儿聊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什么的,等差不多了,再谈旁的。 毕竟,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孤男寡女呆一屋,不出事儿才奇怪呢。 念及此,姜灼华对桂荣说道:“就耀华堂吧,让他住外间。” 桂荣闻言愣了:“小、小姐……这、这不妥当吧?”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有什么不妥当的?你当我买他回来,就是听他弹琴的?我这辈子没打算再嫁人,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姜小姐,你慢慢习惯吧。” 说罢,不再理会桂荣那副见了鬼般的愕然神色。 回到耀华堂,姜灼华在正室的贵妃榻上坐下,婢女们奉上了茶。 叶适随之走了进来,抱着箜篌站在厅内,趁姜灼华喝茶的空档,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埋伏。 姜灼华今日喝了一天酒,这会儿有点儿口干,细喝了一盏茶后,才抬头看叶适。 见他抱着箜篌,直挺挺的站在厅内,神色漠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怕是还未知晓自己即将要做男宠,以为她只是和旁的人家一样,将他买进私养的乐队中,不然这会儿,应当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才对。 姜灼华有意和他培养感情,便笑道:“柳公子,宴会上,我们有吃有喝的,只是难为了你们,你怕是到现在还未进食吧?这样吧,我刚才在宴会上喝多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就叫厨房传饭,你陪我一起用些吧。” 说罢,对桂荣道:“桂荣,将柳公子的琴放去我卧室外间,阿兰,给柳公子上茶。” 两位婢女依言照做。 姜灼华从贵妃榻上起身:“柳公子随我来。” 说罢,上了耀华堂二楼,饭桌摆在靠西的窗前,窗扇大开,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桌上。 姜灼华先坐下,然后指着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的姿势:“这边儿坐。” 叶适心下深感奇怪,买回来的乐师,除了不用做活,其实和下人无异,这姜小姐,为何要请他同桌用饭?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姜灼华见他迟迟不上前,便以为他是觉得和主子用饭不合规矩,于是便开口解释道:“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我乐意让谁上桌,谁就可以上桌,过来吧。” 此话一出,叶适更加坚定了其中有诈的念头。 他自小由傅叔教养长大,幼时住在乡下。记得有一次,傅叔外出,他做完课业后,去门口等傅叔,正好看见邻居家的小孩儿在玩儿将军打仗的游戏,平时傅叔本就不让他外出,见他们玩儿的开心,一时贪看住了。 其中有个小孩见了他,走过来跟他搭讪,说正好缺个副官,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玩儿,年幼的他,自是抵不住诱惑,和那几个小孩子一起玩儿了起来。 玩儿的一开心,便忘了傅叔。正‘打仗’打得开心,无意间回头,却看到傅叔站在门口。即便傅叔戴着面具,那一刻,他依然感受到了傅叔眼神里的怒气,便丢下同伴,垂着头走了回去。 果不其然,傅叔让他在院子里,对着做将军那位孩子的家,跪了一夜。 那时正是深秋,夜里一场秋雨,将他冻得瑟瑟发抖。 第二日傅叔晨起时,他双腿早就没了知觉,而傅叔出来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就是要让你永远记住,你身份尊贵,永不可同下等人混迹在一处。你父亲亲近下等人的后果如何?什么人配让你做副官?他们本该在你面前低三下四、摇尾乞怜!总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要仰望你,跪拜你。你没有朋友,亦不需要朋友,你需要的,只有乖乖臣服于你的臣子。你若臣服于他人,就是如昨夜这般下场!” 37.第 37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但见宋照和直视着姜灼华的眼睛,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徐徐道来:“姜小姐自幼受教于怀瑜翁主,出身名门, 知书达理, 容颜倾城。兄长姜都尉, 才能出众, 亦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且姜都尉与太子表哥交好, 小姐贤淑懂事的美名,宋某早有耳闻。” 听罢这话, 姜灼华好气又好笑, 两下相抵,竟不知从哪儿发作, 只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曾经确实懂事,确实也努力在做个贤淑的妻子,可后来发现,女人所谓的懂事, 于男人而言, 则是省事,干什么缺德事儿都不会抱怨,反而惯得他们愈发没底线, 愈发不在意对方的感受。 宋照和行事是个什么章法, 姜灼华可是亲眼见识过, 为了避免再将自己陷入那种有口难辨的憋屈里, 姜灼华决定,先下手为强。 念及此,姜灼华冲宋照和笑笑:“还请宋公子稍等,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盈盈起身,转头对守在厅外的小厮吩咐道:“给诸位添茶。” 说罢,不顾一室宾客诧异的目光,拖着曳地长裙,扶着婢女桂荣的手,转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宋照和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小厮倒完茶水,便退出了正厅,继续守在门外。方嬷嬷扫了一眼,见厅内都是自己人,这才对宋照和小声儿酸道: “这姜小姐今日唱的是哪儿出?前些日子瞧着,以为是个乖巧的,怎么到了送聘这一步,却要悔婚?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生得就一副妖精相,尤其那双上挑的凤眼,啥时候都一副睁不大的样子,看人一眼都是媚气。不就是有个翁主外祖母吗?爹都被咱们圣上贬谪死在了外头,靠着外祖母这点子余荫,能嘚瑟多久?” 宋照和无奈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毕竟是自己奶娘,不好呵斥,只好出言叮嘱:“嬷嬷慎言。咱们是大户人家,莫学市井妇人碎嘴。” 方嬷嬷闻言,泄气的撇撇嘴,不甘心地朝姜灼华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灼华换了身妃色的明艳襦裙,回到厅内。 落座后,姜灼华再度看向宋照和,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宋公子,方才问你为何娶我,你回答的不老实。” 宋照和听出了姜灼华语气不善,微微一愣。那双望向他的狭长凤眼,神色直率且坦荡,一时间竟逼得他心头有些发虚。 宋照和停下了在掌心轻叩折扇的动作,转而将扇柄握住,笑问:“如何不老实?” 姜灼华冷嗤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身旁的桂荣的说道:“去,将思弦叫来。”说罢,她不再去看宋照和,端起茶盏,轻刮慢饮。 姜灼华依旧端得稳,然而宋照和却无法继续淡定。听到思弦此名,他呼吸一滞,手臂有些发麻,心下不由震惊:她如何知道? 思弦,是他们姜府内一名女婢,管家买回来的。那时姜灼华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婢,思弦此名也是来了姜府后,才给她取的,后来作为陪嫁,跟她去了宋家。 前世,她和宋照和成亲后,宋照和说公务繁忙,每月宿在她房里的日子,只有几天罢了,其余的时日,他都睡在书房。 那时她傻,虽然夜夜饱受苦等的折磨,但决心要做个懂事的夫人,不想在宋照和公务繁忙之余还给他添麻烦。 她就这样忍受了整整两年,没有在宋照和面前抱怨一句,还每日早起将他要穿的衣服熨好送去书房,夜夜着人用艾草煮水给他送去泡脚解乏。 两年后,也不知思弦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她和宋照和之间的事情,被姜灼华身边的桂荣知晓了。 桂荣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且一心为姜灼华好,自是将她听来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姜灼华。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思弦并不是一直都是奴籍。她本名唤作林惠然,是曾经宗正林大人的女儿。 而林大人也和她爹一样,在恭帝登基后,被贬入狱。他们姜家,有外祖母怀瑜翁主护着,是当初被贬官员里为数不多还过着富贵日子的,但林家就没这么好运,林大人入狱,举家没为奴籍。 在林家败落前,林惠然就与宋照和相识,他们是青梅竹马。 宋照和娶她,正是因为思弦是姜府的婢女。 宋照和许是个长情的人,可惜,这份长情不是对着她姜灼华。 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后,姜灼华深切的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一心一意对待的夫君,爱得人根本不是她。 他在和思弦缠绵枕榻时,她却以为他公务繁忙,细心的体谅着他,给了他一个女人所能给的最大包容。 后来回想起来,那两年间,思弦在他书房里睡醒的每个清晨,看到她送去的那些熨好的衣服时,心里该是如何得在嘲笑她? 思弦的遭遇,她同情;宋照和想尽一切办法要和青梅竹马在一起,她也能理解。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拉着她给他们的爱情做保护屏障? 东窗事发后,宋照和曾找她谈过,东扯西扯的说了一堆。具体说了什么姜灼华忘了,但是言下之意,就是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若能理解,以后也会好好待她,叫她安分守己,不要声张。 呵,奈何姜灼华爱的时候虽爱得卑微,却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毕竟那时的她,心里还企盼着能找到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她怎会荼毒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后半辈子都憋屈的活着。 所以,她毅然决然的提出了和离。她提出后,宋照和先是给她讲道理,见讲道理没用,就冲她发火,但无论宋照和对她如何软硬皆施,她都铁了心要跟他和离。 最后,宋照和同意了她的要求。 那时姜灼华还不恨宋照和,毕竟在她看来,爱不爱一个人这种事不能强求,对于宋照和拉她垫背这件事,她也是自认倒霉,就当浪费两年时间,能脱离火坑就够了。 原本以为,和离后,他好好和思弦生活,而她自己也能从夜夜枯等的折磨中解脱出来,然后再觅良人。 然而,事实告诉她,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当时姜灼华急着回府,她委实多一刻钟也不想呆在宋家。她离开那日去找宋照和要原本和离该写的放妻书。 但是她去的那天上午,宋照和正在收拾行李,很急的样子,跟她说要外出公干几日,等他回来就把放妻书送到姜府。 姜灼华没有多想,反正她都要离开宋家了,也不怕宋照和反悔,便应了下来。 可是几日后,姜灼华没有等来放妻书,等来的却是一封休书。而休书上所写的她犯的七出之条,是“淫,为其乱族也”。 不日,满京城里人人都在说姜灼华因行为不检而被宋照和休妻,至于她“淫/乱”的对象,有人传小厮,有人传男宠,总之,传什么的都有,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切对象。 姜灼华拿着那封休书,满心里都是困惑,实在不明白宋照和为什么要这么做?和离,然后大家相安无事地各走各的路,难道不好吗?他为何要这般污蔑她? 哥哥得知此事后,二话没说拿了休书去找宋照和。打了他一顿,并让他将休书改成放妻书,但是宋照和请来了他的太子表哥,所以,自始至终,休书还是那封休书。 姜灼风从宋家回来后告诉她,宋照和之所以这么做,是怕姜灼华回去后报复他,将他和思弦的事公布于众,让他背上个苛待发妻的骂名,影响他日后的前程,所以他才倒打一耙,先下手为强。 听完这话,姜灼华的震惊不亚于当时知晓他和思弦的事。 她指天发誓,别说这么干了,如此到位的报复手段,她连想都没想到。 那一刻的姜灼华,心底里渗出无尽的悲哀,做了整整两年的夫妻,宋照和根本不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而她亦是对这个所谓的夫君,了解的太少。 她何其无辜,宋照和对他,又是何其残忍? 这段过往,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她始终想不明白,宋照和要同别人府上的一个婢女在一起,有无数的法子。可以让思弦随便干个什么错事,被他们府上发卖出去,他再去买回来。 而且,以太子和哥哥的关系,宋照和直接去跟哥哥讲想要姜府一个婢女,哥哥绝不会不给他,毕竟只是一个婢女而已,王孙贵族看上婢女再寻常不过。 可是,宋照和偏偏选了最麻烦的路,就是娶她为妻。究竟是为什么? 姜灼华一直看着门外那一块四方的天出神,正在这时,桂荣在她耳边提醒道:“小姐,思弦到了。” 姜灼华赶忙趁热打铁,做出一副惹人怜惜的神情,哭诉道:“哥,我真是死心了。那种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体会了。” 姜灼风“嗞”了一声,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睁开眼睛,蹙着眉看向姜灼华:“我说刚才门口那个人,介绍乐师的时候,又是样貌清俊,又是身体强健。敢情你这是已经买了一个回来?先斩后奏,挺行啊你,翅膀硬了?” 姜灼华离座起身,绕到姜灼风身边,伸手边帮他捏肩膀,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谁还敢娶我啊,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半晌后,眉心蹙的更紧,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哥你放心,我眼光挑剔着呢,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他这做哥哥的,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念及此,叶适转悠到姜灼华的书架前,本想寻一本《贞观政要》出来,这类书籍,但凡有点儿门第的家族,都会备着。 叶适在书架前站定,这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可偏生没有他要的。这也就罢了,连四书五经都没有,更别提史书典籍。 满满一书架,全是话本子,什么《封神演义》、《莺莺传》、《西厢记》、《子不语》都是这些。 叶适不由叹了口气:“玩物丧志。”然后顺手抽出了一本《封神演义》,边翻边往椅子边上走去。 他平时忙惯了,乍一下闲下来,不干点儿什么总觉得难受。叶适在椅子上坐定,临风窗下,翻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从前傅叔从不让他碰这些话本子,斥为低俗之物,他也一直觉得如此,毕竟他读过的那些圣贤经典,确实令他受益匪浅。 可是当他真的打开封神读起来后,方才惊奇的发现,原来书中还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封神第一回便是纣王女娲宫进香的故事,饶是元嘉没事儿就给他绘蓝图,说做了皇帝后怎么怎么好,可是元嘉的那个表达能力,远没有封神书者厉害,只言片语的功夫,就将纣王大殿之上,群臣觐见的宏伟描绘了出来,完完整整的将一幕幕故事呈现在了叶适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入迷了,连姜灼华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完全没有听到。 姜灼华上了楼,就见叶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上午的暖阳斜洒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白皙的脸庞泛着明晃晃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更显清晰,甚至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影子,越看越惹人喜欢。 姜灼华抿唇一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叶适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奈何思绪全在书里,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命令道:“倒茶。” 姜灼华闻言一愣,小男宠这是打算翻身做主人了吗?不过……她确实比较喜欢霸道点儿的。于是便给他倒了一盏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叶适眼不离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后,继续看书。 姜灼华复又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问道:“看到哪儿了?” “陈塘关哪吒出世。”叶适顺口答道,刚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震惊的抬眼看向姜灼华,却见姜灼华笑盈盈的看着他。 所以,刚才是姜灼华给他倒得茶吗?念及此,叶适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离座起身,赔罪道:“抱歉姜小姐,方才唐突了。” 姜灼华没作声,目光落在了林氏身后,那身着深衣的成熟男子身上。 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刹那,姜灼华忽就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姜灼风冷飕飕的说道:“嗯,吃饭呢。婶子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38.第 38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他虽身份不凡,却从未在富贵人家住过,傅叔对他的要求自小甚高,从未在口腹之欲上如此用心过, 见到这样一桌精心配制的饭菜, 看着都觉心情甚美, 做的这般好的饭菜,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念及此,叶适笑道:“贵府厨子,若是转行,怕是能做个著名的雕塑师。” 姜灼华莞尔一笑, 眉间流转的媚色, 叶适竟觉亦如菜色一般秀色可餐,但是念及尊卑, 如今他姜府乐师的身份, 不该这般看她,便收回了目光。 却听姜灼华道:“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吗?菜品精致,看着舒心, 吃着自然也就高兴。”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叶适不由失笑, 什么鬼理论?他自小知晓自己身份不同, 时时藏着身份,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 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 痛快二字, 委实离他甚远。 正想着,姜灼华接着说道:“我好美食,但是又不愿浪费,所以,每顿饭都让他们多些样式,少些数量,你要是吃不饱,我就叫他们再添菜。吃吧。” 说着,桂荣便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开始给他们二人布菜。 漱过口后,姜灼华已开始用饭,但是叶适看看眼前的饭菜,始终未动筷子。 他幼时住的地方,每隔一年就得换。记得也是有次换住处,和傅叔一起上船渡河,掌桨的船家正好买了棱角,放在船内,饱满新鲜的棱角从布袋里淌出来几枚,静静躺在叶适脚边。 他那时是头一回到江南,自是没有见过棱角,不由好奇的问船家,这是什么。 船家听他是外地口音,便知小孩子没吃过,笑着拿了两枚给他,说是买给儿子的,叫他也尝尝。 他觉得船家甚是可亲,便同他边聊边吃了棱角。 回到住处后,和傅叔一起吃了晚饭,结果当晚叶适便腹痛不止,傅叔叫来大夫随行的大夫给他吃了药,待他稍微好些,傅叔方才对他说,他在晚饭里下了少量文殊兰。 叶适惊异不解的问他:“傅叔,你为何给我下药?” 傅叔却道:“给你长长记性。任何时候都要警醒着,哪怕是我,你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害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今日吃了船家的棱角,傅叔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除了这些,在他幼年时,傅叔在他被窝里放过蛇,亦在他常穿的衣物里藏过针。蛇虽无毒,针也是极易发现的大粗针,但是这些,足以让叶适养成衣食住行,所有涉及贴身相关的东西,再用之前先检查一番的习惯。 他发髻簪冠上的簪子,便是银制,可随时试毒,但是现在在姜灼华面前,他没有办法试。 饭菜她已经吃了,可见无毒,但是他眼前的筷子,碗沿都可以抹上毒液。 这顿饭,叶适自是不会吃。 姜灼华吃了几口,见叶适始终没动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叶适笑笑:“我不饿。”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四目相对,瞬间无话。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淡然如仙的面孔,噗嗤笑了出来,明知故问道:“真不饿吗?” 叶适无奈的深吸一口气,今日很早就去了翁主府,一天没吃东西。他抿抿唇,只好道:“小姐身份尊贵,亭之上桌已是逾矩,怎好再与小姐同桌用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给他布菜,宽慰道:“哎呀,无事,都说了在我这儿不用讲什么规矩,怎么痛快怎么来,快吃吧。” 叶适坚持道:“尊卑有别,亭之不敢。” 姜灼华闻言,脸上明显露出有些扫兴的神情:“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啊?都说了不用讲规矩。” 无论如何不能吃,但叶适委实有些摸不准这姜小姐的性子,只得拿出必杀技——沉默。 姜灼华见他抿着唇半天不说话,也不动筷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得,你自个儿吃吧,我去清风揽月楼汤池。” 说罢,起身携着桂荣的手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叶适一人,他方从簪冠上拔下银簪,试了可能下毒之处,方才拿起筷子吃饭。 还别说,姜小姐虽品味不佳,但对美食的要求果然高,道道菜吃起来,都是口感极好。 姜灼华去汤池的路上,跟桂荣掰扯道:“你说柳公子这人,长的跟神仙似的,行事怎么也跟神仙似的?根本拽不展……” 本来看着他不是个闷葫芦,觉着性格还不错,哪知却是个无趣的人,时时惦记着那劳什子破规矩,以后还怎么好好做男宠啊?但是她又有些舍不得他那副皮相,那么一张脸,以后榻上纱帐一放,看着多舒心。 念及此,姜灼华心道:得,花些时间调/教一番吧,实在不行,再去寻个放得开些的男子回来。 桂荣听了姜灼华这话,面上有些臊的慌,以往快舌快语的她,居然有些磨蹭的问道:“那什么……小姐……我瞧着这柳公子似乎还不知道要、要……这等他知道了,以他方才那守规矩的模样,会不会悬梁自尽?” 见此景象,姜灼华尚未走进,便笑着开口道:“一来就赏着一副美人侍鱼图,小姥姥的日子,过得愈发怡然啦。” 康定翁主闻声抬头,便见姜灼华扶着侍女的手走下桥来,乍见她今日这一身海棠红的齐胸襦裙,康定翁主眸中一亮,笑着上前迎接:“这些鱼见着我都没沉到水底去,一个个闹得欢腾,可见我算不得什么美人。倒是你,少见穿得这般明艳,当真是好看,往日里,委实太素淡了些,就该这样穿,方不负上天给你的这张先脸蛋儿。” 姜灼华在康定翁主面前驻足,恭敬的行了个礼:“给小姥姥请安。” 康定翁主拉了她手,叫她起来,免了礼,笑着说道:“你可算来了,一直等着你,我都没叫传饭。走吧,回屋一起用饭。” 听得此话,康定翁主身边的婢女,不等她吩咐,便伶俐的下去传饭。 姜灼华跟在康定翁主身后,一起进了屋,在窗边围桌坐下。 康定翁主关怀道:“想喝什么茶?” 姜灼华笑笑:“还未到盛夏,一路过来却觉闷得慌。知道小姥姥好酒,府里必定酿了错认水吧,我今日可要一饱口福。” 康定翁主闻言,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婢女,示意去取酒,转而对姜灼华道:“你倒是嘴刁。你记得我好酒,我可是记得你往日只好茶。这两日,你和宋家公子的事我听说了,莫不是心情不大好,才来我这儿躲躲的。平时请你都不来,这回反倒提前一天来陪我。” 姜灼华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往日是我不对,以后常来给小姥姥作伴。小姥姥放心,我与那宋公子并无什么感情,不至于为他借酒浇愁。” 这话答得康定翁主颇为满意:“我之前还担心你来着,现下倒是放心了,咱们家的女子,就该这样。你要是为他寻死腻活,我怕是还要说你几句。不过这宋公子,做得委实过分。竟与你的婢女有私情,退婚当天就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都传到小姥姥这儿了?果然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退婚那日,姜灼华怕宋照和回去后,又倒打一耙,早早就借更衣离开,将退婚的来龙去脉,命府里的小厮去城里的酒馆说了,这一回,宋照和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脏水泼给她了吧,且他看重的名声,怕是到此也彻底坏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出神,以为她是心里难受,不免叹息:哎,说来也是,即将要成婚,忽然出了这种事害婚事作罢,即便没感情,心里也很难好受。想着,康定翁主出言安抚道:“你别难过,这是好事,所幸发现的早,若是成婚后才发现,那才是真的毁你半生。不打紧,我这些日子也给你瞧着,再给你说门好亲事。” “可别啊……”姜灼华连忙打断:“小姥姥,我可不想再成婚。” 婢女端来了错认水,康定翁主示意婢女斟酒,与此同时不解道:“这是什么话?女孩子,迟早要走这一步的。若给耽误了,和你年纪相仿的好男儿,就都成家了。” 姜灼华前世嫁了四回,这一回,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成亲,但是直说又不行,要不然,就说宋照和这次所为,伤了她,卖卖惨,以此作为不婚的借口:“不瞒小姥姥说,经历这么一遭,我也算是看开了。你瞧那思弦,之前和宋公子多好,宋公子还不是说弃就弃,男子都薄性。我现在也没了成亲的心思。就盼着能和小姥姥一样,将自个儿的日子过舒坦咯。” 说着,抬起酒盏:“我敬小姥姥一杯。” 康定翁主亦是抬起酒盏,二人轻碰后饮下。康定翁主放下酒盏,忧心道:“可你不能一直不成婚吧?” 姜灼华目光看向窗外的荷花池:“我还真就这么打算的。实在不行,买几个清俊的公子回府养着呗。” 虽然她对感情没了什么期待,但是她也是个正常女人,且又是上辈子尝过滋味儿的,总不能一直旱着。能不嫁人就让自己过舒坦的最好法子,就是买男宠,反正京城里这样的女子又不是没有,她小姥姥不就是其中之一吗?怕甚? 饶是这些年康定翁主过惯了声色犬马的日子,姜灼华这话,还是让她愣了一下:“哟,我没听差吧?前些日子,谁还跟我说,要找个一心一意的人,白首不相离来着?” 此话一出,姜灼华是狠狠地被当初的自己打了脸,干笑两下,忙搪塞道:“嗨,我那不是无知吗?小姥姥,你阅历比我广,就说您这些年识得的男子,可有这样的人?” 康定翁主细细想了想这些接触过的男子,眉心一蹙:“还真没有。不过啊,我这薄情寡义的名声早就在外了,怕是也不会再有人肯对我真心。确实如你所言,自个儿过开心了就成。” 话音落,康定翁主身子微微前倾,再次问道:“你真要买男宠啊?你可想好了?若是真买了,这辈子怕是就没机会再嫁人了。” 姜灼华忙道:“想好了想好了,想得透透得了。”前世嫁了四回还不够吗?于嫁人一事上,她可不想讲什么屡败屡战、越挫越勇这劳什子毅力。 姜灼华又同康定翁主对饮一杯,忽地想起一桩事来,示意婢女回避,等她们都退出了房间,方朝康定翁主问道:“对了小姥姥,问你个事儿。男宠怎么选?一旦买回去的很快就结束,又一旦……小呢?这事儿怎么解决?” 康定翁主闻言,刚喝下去的酒险些呛着自个儿,诧异的看向姜灼华,神色里又隐隐担忧:“听这话,像是过来人。你老实跟小姥姥说,宋公子之前有没有哄着你跟他成了事?”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按小姥姥的说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39.第 39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 公子正襟危坐, 明面上笑意得体, 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只得再度上前, 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 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 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换了个坐姿,方才出神太久, 后背有些发酸。 她将身子往后挪挪, 直接靠在椅背上, 凤眸里的波光在不远处的宋照和面上扫了一圈, 目光转而落在正厅内满地的礼箱上。 黑漆的大木箱子, 上面是用红丝绸扎挽起来的大红花, 一派的富贵喜庆。可此时此刻, 这些东西落在姜灼华眼里,分明就是那千斤重的石头, 将她一个劲儿的往坑里砸呢。 念及此, 姜灼华收回目光, 一个没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重生也不重生的早一点,偏生重生在她十六岁那年,且还是上辈子头一个丈夫——宋照和,前来送聘礼的时候。 哎! 说来惭愧,姜灼华上辈子,嫁了四回。多年来,凭一己之力,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委实不易! 当初她嫁的头一个,正是眼下坐在厅里,前来送聘的宋照和。 姜灼华又瞥了他一眼,一身云锦鸭卵青直裾,熨得连一条褶子都觅不见,那把正在他掌心轻轻扣动的玉骨折扇上,亦是巧妙的系着一枚东海黑珍珠吊坠,与那玉骨颜色反差相配,再兼那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得体笑脸,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着两个字——讲究! 收回目光时,姜灼华心头不由感慨:他娘的,当初就是这幅人五人六的模样,障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她记得前世嫂子跟她说过,做生意的人,最看重开张的生意,如果开张生意来的是个胡搅蛮缠的客人,那么这一整天,绝对都是胡搅蛮缠的人,如果开张生意是个掏钱痛快的,那么余下的一整天,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客人。 所以,姜灼华一直觉得,自己前世情路坎坷,诸多不顺,大多是因为这宋照和没开好张,但凡当初他不要做的那么难堪,她后来的境遇约莫能好些。 现如今的宋照和,不过十七,脸上却总是挂着个抿着唇的笑意,且他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双眼,不时的缓缓眨动一下眼皮子,再点点头,仪态举止,显得十分老练。 他这做派,让现在的姜灼华来评价,那妥妥就是能装啊,奈何当初年纪小,看不透这实际是一副狗皮膏药,只觉得他成熟稳重。 哎,眼瞎啊。 想当初成亲后,她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为宋照和熨好当天要穿的衣服,每日的早饭,更是精心为他准备将养脾胃的饭菜,每晚他当差回来后,用艾草煮热水给他泡脚解乏。 他娘亲身子不好,她刚嫁过去就担起了府里所有事务,即便从前在姜府里她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大小姐,亦将他母亲和宋府照看的妥妥当当。不会的,为了他逼自己学,不能忍受的,为了他逼自己忍受。 可是结果如何?所以,当初她不仅瞎,还过于单纯……不对,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 现在回头想想,后来她受的所有伤痛,大抵都是为曾经的单纯付出的代价! 姜灼华心内腹诽一阵儿,这才犯起了愁。 这宋照和自是万万嫁不得,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太子的表弟。 而这个时候,哥哥姜灼风正在努力和太子弄好关系,虽然这太子后来也没做成皇帝,皇位被一个叫叶适的先帝遗孤给截了胡,但是眼下哥哥并不知道此事,若是她贸然与宋照和解除婚约,哥哥那边怕是会很伤心为难。 她之所以会重生,就是在三天前那个晚上,新帝叶适继位,而她哥哥作为当初太子的党羽,眼瞅着是性命不保。在叶适下令前,她和哥哥万分神伤的一起去了府内清风揽月楼的屋顶上喝酒。 喝醉后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摔下了楼,再度睁眼时,就是三天前,她已经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印象里,当时哥哥扑上前来救她,也不知哥哥后来有没有跟她一起摔下楼。 反正不管怎么说,老天又给了他们兄妹一次机会,姜灼华自是不能再嫁宋照和,哥哥也自是不能再依附那个没龙命的太子。 前世,姜灼华一心想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白首不相离,和和美美的生活;而姜灼风,一心想让姜家再度繁荣,能成为宝贝妹妹最强的后盾。 可惜老天都不从他们所愿,姜灼华一生颠沛流离,姜灼风一生的努力随着叶适登基尽皆化为泡影。 现如今,姜灼华也算是看开了,什么白首不相离,什么一心只爱一人,什么相夫教子琴瑟和鸣,都是放屁。 还有什么姜家的繁荣也都是扯淡,这一世,只要能和哥哥靠着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余荫把日子过舒坦,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要怎么说服哥哥放弃朝堂之事呢? 姜灼华满脑子都在烦心人生大事,自是顾不上宋照和,他早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 宋照和换了个坐姿,眉心微蹙,神色间似有不解。 前些日子来姜府提亲时,姜灼华看见他,明明是羞得小脸煞红,乖巧的像只温顺的猫,让他心里极是满足。怎么今日会对他这般淡漠?眼睛从他脸上扫过,跟看陌生人无半分区别,且还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念及此,宋照和笑着看向姜灼华,开口问道:“姜小姐今日可是身子不适?” “啊?没……”姜灼华敷衍的回了一句,顺手将那聘礼的单子放回了桌子上。父母不在,哥哥又忙,婚事都得自己出面应付。 她这般的回答,叫宋照和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只得又找了一句话来说:“不知贵府里,准备的如何了?” 姜灼华闻言,凤眼瞥向宋照和,心内做下决定:得,今儿先把婚事回绝了。等哥哥回来再跟他解释,就说自己不喜欢了,哥哥素来疼自己,即便有太子的缘故在,想来也会尊重她的决定。反正这一世迟早要让哥哥疏远太子。 念及此,姜灼华笑道:“没准备。宋公子,你把聘礼抬回去吧,我们姜家……悔婚了。” 话音落,即便姜灼华语气平静,却也宛如平地惊雷,震得厅内众人齐齐看向姜灼华。 饶是宋照和再好的涵养,此时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半晌后,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方才道:“宋某今日才知,姜小姐是个爱调笑的性子。看来今日小姐确实身子不适,无暇过目礼单,不急,就放这儿吧,你等精神好些再看不迟。” “谁和你调笑了?”姜灼华不由失笑,凤眸一瞥,媚色流转:“呵,你看我像在跟你调笑吗?” 姜灼华无视宋照和诧异的神色,笑着开口,问出了那句前世就很想问的话:“宋公子,你为什么娶我?说来听听。” 宋照和行事是个什么章法,姜灼华可是亲眼见识过,为了避免再将自己陷入那种有口难辨的憋屈里,姜灼华决定,先下手为强。 念及此,姜灼华冲宋照和笑笑:“还请宋公子稍等,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盈盈起身,转头对守在厅外的小厮吩咐道:“给诸位添茶。” 说罢,不顾一室宾客诧异的目光,拖着曳地长裙,扶着婢女桂荣的手,转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宋照和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小厮倒完茶水,便退出了正厅,继续守在门外。方嬷嬷扫了一眼,见厅内都是自己人,这才对宋照和小声儿酸道: “这姜小姐今日唱的是哪儿出?前些日子瞧着,以为是个乖巧的,怎么到了送聘这一步,却要悔婚?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生得就一副妖精相,尤其那双上挑的凤眼,啥时候都一副睁不大的样子,看人一眼都是媚气。不就是有个翁主外祖母吗?爹都被咱们圣上贬谪死在了外头,靠着外祖母这点子余荫,能嘚瑟多久?” 宋照和无奈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毕竟是自己奶娘,不好呵斥,只好出言叮嘱:“嬷嬷慎言。咱们是大户人家,莫学市井妇人碎嘴。” 方嬷嬷闻言,泄气的撇撇嘴,不甘心地朝姜灼华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灼华换了身妃色的明艳襦裙,回到厅内。 落座后,姜灼华再度看向宋照和,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宋公子,方才问你为何娶我,你回答的不老实。” 宋照和听出了姜灼华语气不善,微微一愣。那双望向他的狭长凤眼,神色直率且坦荡,一时间竟逼得他心头有些发虚。 宋照和停下了在掌心轻叩折扇的动作,转而将扇柄握住,笑问:“如何不老实?” 姜灼华冷嗤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身旁的桂荣的说道:“去,将思弦叫来。”说罢,她不再去看宋照和,端起茶盏,轻刮慢饮。 姜灼华依旧端得稳,然而宋照和却无法继续淡定。听到思弦此名,他呼吸一滞,手臂有些发麻,心下不由震惊:她如何知道? 思弦,是他们姜府内一名女婢,管家买回来的。那时姜灼华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婢,思弦此名也是来了姜府后,才给她取的,后来作为陪嫁,跟她去了宋家。 前世,她和宋照和成亲后,宋照和说公务繁忙,每月宿在她房里的日子,只有几天罢了,其余的时日,他都睡在书房。 那时她傻,虽然夜夜饱受苦等的折磨,但决心要做个懂事的夫人,不想在宋照和公务繁忙之余还给他添麻烦。 她就这样忍受了整整两年,没有在宋照和面前抱怨一句,还每日早起将他要穿的衣服熨好送去书房,夜夜着人用艾草煮水给他送去泡脚解乏。 两年后,也不知思弦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她和宋照和之间的事情,被姜灼华身边的桂荣知晓了。 桂荣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且一心为姜灼华好,自是将她听来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姜灼华。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思弦并不是一直都是奴籍。她本名唤作林惠然,是曾经宗正林大人的女儿。 而林大人也和她爹一样,在恭帝登基后,被贬入狱。他们姜家,有外祖母怀瑜翁主护着,是当初被贬官员里为数不多还过着富贵日子的,但林家就没这么好运,林大人入狱,举家没为奴籍。 在林家败落前,林惠然就与宋照和相识,他们是青梅竹马。 宋照和娶她,正是因为思弦是姜府的婢女。 宋照和许是个长情的人,可惜,这份长情不是对着她姜灼华。 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后,姜灼华深切的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一心一意对待的夫君,爱得人根本不是她。 他在和思弦缠绵枕榻时,她却以为他公务繁忙,细心的体谅着他,给了他一个女人所能给的最大包容。 后来回想起来,那两年间,思弦在他书房里睡醒的每个清晨,看到她送去的那些熨好的衣服时,心里该是如何得在嘲笑她? 思弦的遭遇,她同情;宋照和想尽一切办法要和青梅竹马在一起,她也能理解。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拉着她给他们的爱情做保护屏障? 东窗事发后,宋照和曾找她谈过,东扯西扯的说了一堆。具体说了什么姜灼华忘了,但是言下之意,就是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若能理解,以后也会好好待她,叫她安分守己,不要声张。 呵,奈何姜灼华爱的时候虽爱得卑微,却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毕竟那时的她,心里还企盼着能找到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她怎会荼毒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后半辈子都憋屈的活着。 所以,她毅然决然的提出了和离。她提出后,宋照和先是给她讲道理,见讲道理没用,就冲她发火,但无论宋照和对她如何软硬皆施,她都铁了心要跟他和离。 最后,宋照和同意了她的要求。 那时姜灼华还不恨宋照和,毕竟在她看来,爱不爱一个人这种事不能强求,对于宋照和拉她垫背这件事,她也是自认倒霉,就当浪费两年时间,能脱离火坑就够了。 原本以为,和离后,他好好和思弦生活,而她自己也能从夜夜枯等的折磨中解脱出来,然后再觅良人。 然而,事实告诉她,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当时姜灼华急着回府,她委实多一刻钟也不想呆在宋家。她离开那日去找宋照和要原本和离该写的放妻书。 但是她去的那天上午,宋照和正在收拾行李,很急的样子,跟她说要外出公干几日,等他回来就把放妻书送到姜府。 姜灼华没有多想,反正她都要离开宋家了,也不怕宋照和反悔,便应了下来。 可是几日后,姜灼华没有等来放妻书,等来的却是一封休书。而休书上所写的她犯的七出之条,是“淫,为其乱族也”。 不日,满京城里人人都在说姜灼华因行为不检而被宋照和休妻,至于她“淫/乱”的对象,有人传小厮,有人传男宠,总之,传什么的都有,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切对象。 姜灼华拿着那封休书,满心里都是困惑,实在不明白宋照和为什么要这么做?和离,然后大家相安无事地各走各的路,难道不好吗?他为何要这般污蔑她? 哥哥得知此事后,二话没说拿了休书去找宋照和。打了他一顿,并让他将休书改成放妻书,但是宋照和请来了他的太子表哥,所以,自始至终,休书还是那封休书。 姜灼风从宋家回来后告诉她,宋照和之所以这么做,是怕姜灼华回去后报复他,将他和思弦的事公布于众,让他背上个苛待发妻的骂名,影响他日后的前程,所以他才倒打一耙,先下手为强。 听完这话,姜灼华的震惊不亚于当时知晓他和思弦的事。 她指天发誓,别说这么干了,如此到位的报复手段,她连想都没想到。 那一刻的姜灼华,心底里渗出无尽的悲哀,做了整整两年的夫妻,宋照和根本不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而她亦是对这个所谓的夫君,了解的太少。 她何其无辜,宋照和对他,又是何其残忍? 这段过往,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她始终想不明白,宋照和要同别人府上的一个婢女在一起,有无数的法子。可以让思弦随便干个什么错事,被他们府上发卖出去,他再去买回来。 而且,以太子和哥哥的关系,宋照和直接去跟哥哥讲想要姜府一个婢女,哥哥绝不会不给他,毕竟只是一个婢女而已,王孙贵族看上婢女再寻常不过。 可是,宋照和偏偏选了最麻烦的路,就是娶她为妻。究竟是为什么? 姜灼华一直看着门外那一块四方的天出神,正在这时,桂荣在她耳边提醒道:“小姐,思弦到了。” 叶适闻言不解:“此话何意?” 元嘉抿抿唇,略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傅叔叫我给您带句话。若姜小姐索要频繁,殿下记得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莫耽于美色而伤了身子。” 此话一出,叶适不由瞪向元嘉,只觉两耳发烫,半晌后,他黑着脸道:“知道了。” 即便叶适脸色难看,却依旧叫眼尖的元嘉看见了他那对耳尖发红的耳朵。元嘉趁叶适不注意挑挑眉,这还是他头回看见殿下害羞。元嘉不由开口问道:“殿下,姜小姐跟你……” “尚未!”叶适趁他后半句话说出来前,给他堵了回去。 元嘉手掌微蜷,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接着道:“既如此,属下还有一句话需要嘱咐。傅叔的意思是,您需要在姜府多避一些时日,他老人家让您主动点儿,别早早失了宠被赶出来……” 话音落,叶适倒吸一口气,多一句话也不想再跟元嘉说,转身就走。 元嘉见他火了,忙跟上两步,在叶适背后匆匆安慰道:“傅叔对这件事也很生气,那天发了好大的火,大伙儿都吓坏了!殿下您别往心里去,反正日后您有三宫六院,要是实在气不过,大不了以后也把姜小姐弄进宫去,往后宫里一塞,让她也尝尝被人召幸的滋味,哈哈哈哈……” 元嘉还没笑两声儿,叶适忽停下脚步,转身瞪向元嘉,神色厉得可怕。 元嘉立时如霜打的茄子,当下闭了嘴,拱手给叶适行了个礼,三下五除二爬回树上,消失在了叶适面前。 叶适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回到了姜灼华身边。彼时,她刚上完香,正在功德箱里添香油钱,见叶适回来,揽起衣袖跨过门栏,对他道:“我拜完了,咱们走吧。” 从相国寺出来,叶适陪着姜灼华在山林间玩了一下午,心头的不渝也渐渐去了不少。 40.第 40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只见一排婢女,端着托盘,将饭菜送上了楼。 前来的婢女,少说也有十位,叶适微愣,一顿饭要吃这么多道菜吗?虽然他知日后事成, 他的饭菜会更多,但现在看着, 还是觉得铺张。 当婢女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后, 叶适微微挑眉, 菜的样式虽多,但每个盘子里只有一点点,还做得甚是美观。 凉菜芙蓉豆花里的豆腐,被雕成了一朵花, 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花, 零星的小米椒切得细碎,洒在上面, 宛如雪中盛开的红梅。玫瑰甜酿,盛在琉璃碗里, 隔着琉璃碗, 可见甜酿内徐徐上下浮动的玫瑰花瓣。浇汁茄龙里的茄子,如切片一般切开, 但是还连着一点点, 在盘中一盘, 果如龙鳞。 他虽身份不凡,却从未在富贵人家住过,傅叔对他的要求自小甚高,从未在口腹之欲上如此用心过,见到这样一桌精心配制的饭菜,看着都觉心情甚美,做的这般好的饭菜,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念及此,叶适笑道:“贵府厨子,若是转行,怕是能做个著名的雕塑师。” 姜灼华莞尔一笑,眉间流转的媚色,叶适竟觉亦如菜色一般秀色可餐,但是念及尊卑,如今他姜府乐师的身份,不该这般看她,便收回了目光。 却听姜灼华道:“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吗?菜品精致,看着舒心,吃着自然也就高兴。”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叶适不由失笑,什么鬼理论?他自小知晓自己身份不同,时时藏着身份,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痛快二字,委实离他甚远。 正想着,姜灼华接着说道:“我好美食,但是又不愿浪费,所以,每顿饭都让他们多些样式,少些数量,你要是吃不饱,我就叫他们再添菜。吃吧。” 说着,桂荣便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开始给他们二人布菜。 漱过口后,姜灼华已开始用饭,但是叶适看看眼前的饭菜,始终未动筷子。 他幼时住的地方,每隔一年就得换。记得也是有次换住处,和傅叔一起上船渡河,掌桨的船家正好买了棱角,放在船内,饱满新鲜的棱角从布袋里淌出来几枚,静静躺在叶适脚边。 他那时是头一回到江南,自是没有见过棱角,不由好奇的问船家,这是什么。 船家听他是外地口音,便知小孩子没吃过,笑着拿了两枚给他,说是买给儿子的,叫他也尝尝。 他觉得船家甚是可亲,便同他边聊边吃了棱角。 回到住处后,和傅叔一起吃了晚饭,结果当晚叶适便腹痛不止,傅叔叫来大夫随行的大夫给他吃了药,待他稍微好些,傅叔方才对他说,他在晚饭里下了少量文殊兰。 叶适惊异不解的问他:“傅叔,你为何给我下药?” 傅叔却道:“给你长长记性。任何时候都要警醒着,哪怕是我,你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害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今日吃了船家的棱角,傅叔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除了这些,在他幼年时,傅叔在他被窝里放过蛇,亦在他常穿的衣物里藏过针。蛇虽无毒,针也是极易发现的大粗针,但是这些,足以让叶适养成衣食住行,所有涉及贴身相关的东西,再用之前先检查一番的习惯。 他发髻簪冠上的簪子,便是银制,可随时试毒,但是现在在姜灼华面前,他没有办法试。 饭菜她已经吃了,可见无毒,但是他眼前的筷子,碗沿都可以抹上毒液。 这顿饭,叶适自是不会吃。 姜灼华吃了几口,见叶适始终没动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叶适笑笑:“我不饿。”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四目相对,瞬间无话。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淡然如仙的面孔,噗嗤笑了出来,明知故问道:“真不饿吗?” 叶适无奈的深吸一口气,今日很早就去了翁主府,一天没吃东西。他抿抿唇,只好道:“小姐身份尊贵,亭之上桌已是逾矩,怎好再与小姐同桌用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给他布菜,宽慰道:“哎呀,无事,都说了在我这儿不用讲什么规矩,怎么痛快怎么来,快吃吧。” 叶适坚持道:“尊卑有别,亭之不敢。” 姜灼华闻言,脸上明显露出有些扫兴的神情:“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啊?都说了不用讲规矩。” 无论如何不能吃,但叶适委实有些摸不准这姜小姐的性子,只得拿出必杀技——沉默。 姜灼华见他抿着唇半天不说话,也不动筷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得,你自个儿吃吧,我去清风揽月楼汤池。” 说罢,起身携着桂荣的手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叶适一人,他方从簪冠上拔下银簪,试了可能下毒之处,方才拿起筷子吃饭。 还别说,姜小姐虽品味不佳,但对美食的要求果然高,道道菜吃起来,都是口感极好。 姜灼华去汤池的路上,跟桂荣掰扯道:“你说柳公子这人,长的跟神仙似的,行事怎么也跟神仙似的?根本拽不展……” 本来看着他不是个闷葫芦,觉着性格还不错,哪知却是个无趣的人,时时惦记着那劳什子破规矩,以后还怎么好好做男宠啊?但是她又有些舍不得他那副皮相,那么一张脸,以后榻上纱帐一放,看着多舒心。 念及此,姜灼华心道:得,花些时间调/教一番吧,实在不行,再去寻个放得开些的男子回来。 桂荣听了姜灼华这话,面上有些臊的慌,以往快舌快语的她,居然有些磨蹭的问道:“那什么……小姐……我瞧着这柳公子似乎还不知道要、要……这等他知道了,以他方才那守规矩的模样,会不会悬梁自尽?” 姜灼风愣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伸出食指指着姜灼华,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灼华赶忙趁热打铁,做出一副惹人怜惜的神情,哭诉道:“哥,我真是死心了。那种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体会了。” 姜灼风“嗞”了一声,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睁开眼睛,蹙着眉看向姜灼华:“我说刚才门口那个人,介绍乐师的时候,又是样貌清俊,又是身体强健。敢情你这是已经买了一个回来?先斩后奏,挺行啊你,翅膀硬了?” 姜灼华离座起身,绕到姜灼风身边,伸手边帮他捏肩膀,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谁还敢娶我啊,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半晌后,眉心蹙的更紧,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哥你放心,我眼光挑剔着呢,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他这做哥哥的,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念及此,叶适转悠到姜灼华的书架前,本想寻一本《贞观政要》出来,这类书籍,但凡有点儿门第的家族,都会备着。 叶适在书架前站定,这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可偏生没有他要的。这也就罢了,连四书五经都没有,更别提史书典籍。 满满一书架,全是话本子,什么《封神演义》、《莺莺传》、《西厢记》、《子不语》都是这些。 叶适不由叹了口气:“玩物丧志。”然后顺手抽出了一本《封神演义》,边翻边往椅子边上走去。 他平时忙惯了,乍一下闲下来,不干点儿什么总觉得难受。叶适在椅子上坐定,临风窗下,翻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从前傅叔从不让他碰这些话本子,斥为低俗之物,他也一直觉得如此,毕竟他读过的那些圣贤经典,确实令他受益匪浅。 可是当他真的打开封神读起来后,方才惊奇的发现,原来书中还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封神第一回便是纣王女娲宫进香的故事,饶是元嘉没事儿就给他绘蓝图,说做了皇帝后怎么怎么好,可是元嘉的那个表达能力,远没有封神书者厉害,只言片语的功夫,就将纣王大殿之上,群臣觐见的宏伟描绘了出来,完完整整的将一幕幕故事呈现在了叶适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入迷了,连姜灼华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完全没有听到。 姜灼华上了楼,就见叶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上午的暖阳斜洒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白皙的脸庞泛着明晃晃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更显清晰,甚至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影子,越看越惹人喜欢。 姜灼华抿唇一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叶适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奈何思绪全在书里,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命令道:“倒茶。” 姜灼华闻言一愣,小男宠这是打算翻身做主人了吗?不过……她确实比较喜欢霸道点儿的。于是便给他倒了一盏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叶适眼不离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后,继续看书。 姜灼华复又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问道:“看到哪儿了?” “陈塘关哪吒出世。”叶适顺口答道,刚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震惊的抬眼看向姜灼华,却见姜灼华笑盈盈的看着他。 41.第 41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过了许久, 马车终于在停下,叶适的目光, 随之盯紧着车帘,手下拉起衣摆,生怕下一刻,就有人提着剑掀开车帘向他刺来。 然而, 他只听见车外有女子的声音隐隐传来:“让他跟我一起去耀华堂。” 又听得一名婢女道了一声“是”, 随即,便有细碎的脚步声朝他这边走来, 车帘被掀起, 依然是先前带他上车的那名婢女:“柳公子,到姜府了,请随小姐同去耀华堂。” 见来者是婢女, 叶适松开了衣摆, 面上得体的笑意盈然, 仿佛刚才那个准备时刻拔匕首的人不是他:“好。” 叶适拿了箜篌, 走下了马车, 前面的姜灼华已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走进了府门, 他四下看看,确定无埋伏的可能, 方才抬脚跟了上去。 桂荣走回姜灼华身边:“小姐, 是否要给柳公子单独安排住所?” 姜灼华闻言, 细想一番。这事儿不宜操之过急,毕竟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同床共枕,她觉得有点儿怪。 而且,对于男子来讲,男宠这种事,多少有些伤颜面,也给他个接受的过程,省得到时候给她摆脸色,弄得她跟霸王硬上弓似的,毕竟这事儿,还是两厢情愿的情况下比较享受。 但是要给他单独安排住所,这也不大好,不利于交流。得,就让他住在耀华堂吧,和她一屋,先睡外间,没事儿聊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什么的,等差不多了,再谈旁的。 毕竟,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孤男寡女呆一屋,不出事儿才奇怪呢。 念及此,姜灼华对桂荣说道:“就耀华堂吧,让他住外间。” 桂荣闻言愣了:“小、小姐……这、这不妥当吧?”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有什么不妥当的?你当我买他回来,就是听他弹琴的?我这辈子没打算再嫁人,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姜小姐,你慢慢习惯吧。” 说罢,不再理会桂荣那副见了鬼般的愕然神色。 回到耀华堂,姜灼华在正室的贵妃榻上坐下,婢女们奉上了茶。 叶适随之走了进来,抱着箜篌站在厅内,趁姜灼华喝茶的空档,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埋伏。 姜灼华今日喝了一天酒,这会儿有点儿口干,细喝了一盏茶后,才抬头看叶适。 见他抱着箜篌,直挺挺的站在厅内,神色漠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怕是还未知晓自己即将要做男宠,以为她只是和旁的人家一样,将他买进私养的乐队中,不然这会儿,应当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才对。 姜灼华有意和他培养感情,便笑道:“柳公子,宴会上,我们有吃有喝的,只是难为了你们,你怕是到现在还未进食吧?这样吧,我刚才在宴会上喝多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就叫厨房传饭,你陪我一起用些吧。” 说罢,对桂荣道:“桂荣,将柳公子的琴放去我卧室外间,阿兰,给柳公子上茶。” 两位婢女依言照做。 姜灼华从贵妃榻上起身:“柳公子随我来。” 说罢,上了耀华堂二楼,饭桌摆在靠西的窗前,窗扇大开,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桌上。 姜灼华先坐下,然后指着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的姿势:“这边儿坐。” 叶适心下深感奇怪,买回来的乐师,除了不用做活,其实和下人无异,这姜小姐,为何要请他同桌用饭?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姜灼华见他迟迟不上前,便以为他是觉得和主子用饭不合规矩,于是便开口解释道:“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我乐意让谁上桌,谁就可以上桌,过来吧。” 此话一出,叶适更加坚定了其中有诈的念头。 他自小由傅叔教养长大,幼时住在乡下。记得有一次,傅叔外出,他做完课业后,去门口等傅叔,正好看见邻居家的小孩儿在玩儿将军打仗的游戏,平时傅叔本就不让他外出,见他们玩儿的开心,一时贪看住了。 其中有个小孩见了他,走过来跟他搭讪,说正好缺个副官,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玩儿,年幼的他,自是抵不住诱惑,和那几个小孩子一起玩儿了起来。 玩儿的一开心,便忘了傅叔。正‘打仗’打得开心,无意间回头,却看到傅叔站在门口。即便傅叔戴着面具,那一刻,他依然感受到了傅叔眼神里的怒气,便丢下同伴,垂着头走了回去。 果不其然,傅叔让他在院子里,对着做将军那位孩子的家,跪了一夜。 那时正是深秋,夜里一场秋雨,将他冻得瑟瑟发抖。 第二日傅叔晨起时,他双腿早就没了知觉,而傅叔出来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就是要让你永远记住,你身份尊贵,永不可同下等人混迹在一处。你父亲亲近下等人的后果如何?什么人配让你做副官?他们本该在你面前低三下四、摇尾乞怜!总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要仰望你,跪拜你。你没有朋友,亦不需要朋友,你需要的,只有乖乖臣服于你的臣子。你若臣服于他人,就是如昨夜这般下场!” 即便时隔多年,傅叔那被药伤了的破裂嗓音中的疯狂与愤怒,叫他至今记忆犹新,而那夜跪在秋雨中的寒冷与困倦,饥饿与双腿的疼痛,亦是在他心里留下烙印。 傅叔虽手段过激,却也让他深刻的明白了一点,尊卑有别就是尊卑有别,若有人不在乎,要么就是如他父亲一般引狼入室,要么就是另有企图。 而眼下,对方目的不明,对于姜灼华所言,谨慎起见,他认为,是第二种可能。 念及此,叶适勾唇一笑,对姜灼华道:“好啊。” 说着,走上前去在她对面坐下,就让他看看,一个女人,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宋公子,真是不巧,在这儿遇见你。” 宋照和走上前几步,在姜灼华和叶适面前停住脚步。 虽然叶适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但这并不妨碍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叶适,眸中轻视嫌恶之意相当明显,就差直言一句:你就是那个男宠? 他轻蔑的瞥了叶适一眼,看向姜灼华,完全当叶适不存在一般,含着自责的神色对姜灼华道:“姜小姐,委实抱歉,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当时糊涂,做出伤害你的事,你也不至于走上养男宠这一步……” 当他听闻姜灼华在康定翁主端午宴上,买了一个男宠回去后,他真的非常震惊,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给姜灼华带去这么大的伤害,让她对自己的人生这般破罐子破摔。 姜灼华眨巴眨巴那双睁不大的凤眼,完全被宋照和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宋照和见她愣住,接着道歉道:“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喜欢我……”喜欢到失去我,你就对自己的人生如此草率。 所以……这言下之意是,她姜灼华养男宠,是被宋照和伤害后,对人生无望而做出的破罐子破摔的举动? 谁给他的脸?真没看出来,宋照和居然还他娘的是个情圣! 姜灼华看着宋照和那张自责又苦情的脸,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适则在旁边来回看两人,蹙着眉面露疑惑。这话什么意思?他被买回来,是做眼前这人的替代品的?不对,连替代品都算不上,顶多就是姜小姐受伤后聊以慰藉的甜品罢了。 做男宠就罢了,他没觉得什么,可眼下这算怎么回事儿?自小众星捧月的叶适,哪里受过这等屈辱,一时间,只觉自尊被人一把扯下来甩在了地上。 他看向姜灼华,冷声问道:“真如这位公子所言?” 姜灼华这才提上来一口气儿,由于心里火烧得旺,她握着叶适的手也不由紧了些:“你别听他胡扯!” 转头就对宋照和道:“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敢情我姜灼华和你退了婚日子不能过了?我养个男宠,你还能联想自己个儿身上?我不过就是曾和你有过婚约,劳驾您不要以为我这辈子就得围着您转了。” 说到这儿,姜灼华自己都被气笑了,将头转向叶适那侧,不屑地嘀咕道:“真是脸大如盆。” 叶适从姜灼华面上的神色中,看出了她那份真心实意的不屑,看来,事情并非如这人所言,这叫他心里方才腾起的屈辱感淡去。而他亦从刚才的谈话中了解到,眼前这位,就是与姜灼华婢女有染,从而退婚的那位太子表弟宋照和。 而现如今的宋照和,在退婚风波后,俨然从过去的佳婿不二人选,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待娶少年,且未娶正妻而行为不检的事情,亦让他在朝堂上受到排挤。 现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取得姜灼华的原谅,重新议婚,待成亲后,再对外说当时思弦的事只是误会,唯有这般,方能挽救他的名声。 他本也不好意思再去找姜灼华,毕竟那日闹得难堪。但他自听闻姜灼华退婚后买了男宠,便知她心里其实是有他的,且还很重。一个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去养男宠,足以证明自己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念及此,宋照和上前一步,亲昵的唤道:“灼华,你何必要装出一副不在乎我的样子?你这样不累吗?之前是我错了,我本打算择日登门致歉,不成想竟在这里遇见你,可见我们很有缘分。你不要再骗自己,我发誓,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待你!” 姜灼华气的险些厥过去,敢情方才自己那一番不留情面的话,在他看来是她在故作坚强吗?天呢,当初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居然会对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情圣死心塌地? 宋照和这番话说得,别说姜灼华,叶适都听笑了。这年头混在朝堂上的,都是这些蠢货吗?连人家真心嫌弃都看不出来?未免太拿自己当根葱,太高估了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 叶适懒得再听蠢货聒噪,毕竟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你说多少道理,他都会往自己身上拉。于是,叶适对姜灼华道:“姜小姐,咱们走吧。” 姜灼华也是被宋照和这清奇的想法恶心透了,忙点点头,推着叶适就往路边走,打算绕过宋照和接着上山。 谁知刚迈出两步,宋照和却迈出一大步堵了上来,看着叶适,姿态倨傲,慢悠悠地说道:“男宠而已,我跟姜小姐讲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姜灼华正欲反唇相讥,却被叶适紧捏了一下手,姜灼华不解的看向他,正见叶适面含笑意,看着宋照和道:“我是男宠,可我却是姜小姐一个人的男宠。且我绝不会同婢女有染,毕竟,没有人会蠢到放着身份高贵的嫡出大小姐不要,而去要一个婢女,宋公子,您说是不是?” 姜灼华心领神会,娇媚的一笑,身子一倾靠进叶适怀里,笑道:“可不嘛?我们女人,别无所求,只求一个人真心待自己好的人。柳公子虽出身乐师,但待我真心实意,为了我,甚至不在乎背上男宠之名,正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所以我也不在乎他的身份。宋公子,不是我不原谅你,只是现下我心中已另有所属,您还是找别人吧。” 两人一唱一和,十指紧扣,姜灼华还亲密的靠在叶适怀中,一派你侬我侬,恩爱万分的大圆满画面,刺的宋照和只觉眼睛疼。 这让他隐隐感觉到,姜灼华恐怕真的移情别恋了,叫他备受打击,名声翻盘的计划眼看着就要落空,他真是不甘心,一时间怒火中烧,且他又不好对姜灼华发火,便把所有怒气,转向了叶适。 只见他抡起拳头,朝叶适面门砸去。论身手,叶适自是不怕他,但是若是将其打伤,太子后面的人找上门来,于大计不利。 就在叶适准备忍辱负重挨下这一拳的时候,忽从旁边茂密的树林里,“咻”地射/出一支短箭,直挺挺的插/进宋照和的小腿上。 姜灼华冷嗤一声:“婶子总是这样。旁人都是提前一天递拜帖,她可好,每次人都在门口了才递。若是我们正好外出了,她上哪儿找人去?” 姜灼风笑笑,随手将那做样子的拜帖扔在桌上:“所以她才赶早来啊……” 话到此处,姜灼风忽地想起什么,忙对姜灼华道:“我想起来了,会不会是那个……那个人……” 他差点儿开口问出来,忽地想到姜重锦和妹子的男宠在,这才把话说模糊了。 姜灼华闻言,恍然惊觉,对啊,险些忘了。 当初她跟宋照和和离后,她的婶子林氏,给她介绍了第二任丈夫——穆连成。 她这个婶子,十足十是个坑起婆家人来不眨眼的,嫁给她二叔这么多年,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刻刻不忘惦记帮衬娘家。 女人嘛,惦记娘家正常,毕竟是生养长大的地方,可帮着娘家坑婆家,这事儿可就办得不地道了。 当初,姜灼华刚跟宋照和和离,宋照和又把她名声弄成那个样儿,她委实低迷了好一阵子。 42.第 42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又听得一名婢女道了一声“是”, 随即,便有细碎的脚步声朝他这边走来,车帘被掀起,依然是先前带他上车的那名婢女:“柳公子, 到姜府了,请随小姐同去耀华堂。” 见来者是婢女, 叶适松开了衣摆,面上得体的笑意盈然, 仿佛刚才那个准备时刻拔匕首的人不是他:“好。” 叶适拿了箜篌, 走下了马车,前面的姜灼华已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走进了府门,他四下看看,确定无埋伏的可能, 方才抬脚跟了上去。 桂荣走回姜灼华身边:“小姐,是否要给柳公子单独安排住所?” 姜灼华闻言,细想一番。这事儿不宜操之过急, 毕竟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同床共枕, 她觉得有点儿怪。 而且, 对于男子来讲,男宠这种事, 多少有些伤颜面, 也给他个接受的过程, 省得到时候给她摆脸色,弄得她跟霸王硬上弓似的,毕竟这事儿,还是两厢情愿的情况下比较享受。 但是要给他单独安排住所,这也不大好,不利于交流。得,就让他住在耀华堂吧,和她一屋,先睡外间,没事儿聊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什么的,等差不多了,再谈旁的。 毕竟,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孤男寡女呆一屋,不出事儿才奇怪呢。 念及此,姜灼华对桂荣说道:“就耀华堂吧,让他住外间。” 桂荣闻言愣了:“小、小姐……这、这不妥当吧?”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有什么不妥当的?你当我买他回来,就是听他弹琴的?我这辈子没打算再嫁人,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姜小姐,你慢慢习惯吧。” 说罢,不再理会桂荣那副见了鬼般的愕然神色。 回到耀华堂,姜灼华在正室的贵妃榻上坐下,婢女们奉上了茶。 叶适随之走了进来,抱着箜篌站在厅内,趁姜灼华喝茶的空档,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埋伏。 姜灼华今日喝了一天酒,这会儿有点儿口干,细喝了一盏茶后,才抬头看叶适。 见他抱着箜篌,直挺挺的站在厅内,神色漠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怕是还未知晓自己即将要做男宠,以为她只是和旁的人家一样,将他买进私养的乐队中,不然这会儿,应当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才对。 姜灼华有意和他培养感情,便笑道:“柳公子,宴会上,我们有吃有喝的,只是难为了你们,你怕是到现在还未进食吧?这样吧,我刚才在宴会上喝多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就叫厨房传饭,你陪我一起用些吧。” 说罢,对桂荣道:“桂荣,将柳公子的琴放去我卧室外间,阿兰,给柳公子上茶。” 两位婢女依言照做。 姜灼华从贵妃榻上起身:“柳公子随我来。” 说罢,上了耀华堂二楼,饭桌摆在靠西的窗前,窗扇大开,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桌上。 姜灼华先坐下,然后指着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的姿势:“这边儿坐。” 叶适心下深感奇怪,买回来的乐师,除了不用做活,其实和下人无异,这姜小姐,为何要请他同桌用饭?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姜灼华见他迟迟不上前,便以为他是觉得和主子用饭不合规矩,于是便开口解释道:“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我乐意让谁上桌,谁就可以上桌,过来吧。” 此话一出,叶适更加坚定了其中有诈的念头。 他自小由傅叔教养长大,幼时住在乡下。记得有一次,傅叔外出,他做完课业后,去门口等傅叔,正好看见邻居家的小孩儿在玩儿将军打仗的游戏,平时傅叔本就不让他外出,见他们玩儿的开心,一时贪看住了。 其中有个小孩见了他,走过来跟他搭讪,说正好缺个副官,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玩儿,年幼的他,自是抵不住诱惑,和那几个小孩子一起玩儿了起来。 玩儿的一开心,便忘了傅叔。正‘打仗’打得开心,无意间回头,却看到傅叔站在门口。即便傅叔戴着面具,那一刻,他依然感受到了傅叔眼神里的怒气,便丢下同伴,垂着头走了回去。 果不其然,傅叔让他在院子里,对着做将军那位孩子的家,跪了一夜。 那时正是深秋,夜里一场秋雨,将他冻得瑟瑟发抖。 第二日傅叔晨起时,他双腿早就没了知觉,而傅叔出来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就是要让你永远记住,你身份尊贵,永不可同下等人混迹在一处。你父亲亲近下等人的后果如何?什么人配让你做副官?他们本该在你面前低三下四、摇尾乞怜!总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要仰望你,跪拜你。你没有朋友,亦不需要朋友,你需要的,只有乖乖臣服于你的臣子。你若臣服于他人,就是如昨夜这般下场!” 即便时隔多年,傅叔那被药伤了的破裂嗓音中的疯狂与愤怒,叫他至今记忆犹新,而那夜跪在秋雨中的寒冷与困倦,饥饿与双腿的疼痛,亦是在他心里留下烙印。 傅叔虽手段过激,却也让他深刻的明白了一点,尊卑有别就是尊卑有别,若有人不在乎,要么就是如他父亲一般引狼入室,要么就是另有企图。 而眼下,对方目的不明,对于姜灼华所言,谨慎起见,他认为,是第二种可能。 念及此,叶适勾唇一笑,对姜灼华道:“好啊。” 说着,走上前去在她对面坐下,就让他看看,一个女人,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不至于吧,虽说成了男宠,传出去确实有点儿丢人,但也犯不着寻死,过段时间,习惯了,过去心里那道坎儿就好了,刚开始顶多害臊。 对对对,就是害臊。想到这儿,姜灼华脸上再度露出笑容,他出身贫寒又一直呆在清音坊,想来没接触过女子。到时候脸不知道得红成什么样?尤其他还细皮嫩肉的,估计脸红了看起来也是粉粉的,粉红粉红的小乐师,稀罕死个人呢。 “哈哈哈……”想到这儿,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见小姐忽然笑起来,桂荣疑惑之余,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家里要做烤乳猪,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都怪宋公子和思弦,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姜灼华不免感叹,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不然现在,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43.第 43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见此,笑道:“你若喜欢, 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 正欲说话, 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脸上神色万分羞愤, 却看到柳公子也在, 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了半晌, 对姜灼华道:“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带着桂荣进了卧室, 叶适忙趁这个空档, 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 愤恨道:“小姐, 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 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 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 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 用帕子擦了擦手, 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 居然是《御花宝鉴》, 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她将这本放下,又看下一本,居然是彩色绘制的春/宫/图。姜灼华随手翻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笑着摇头。 哎,难怪前世宋照和躲在思弦那边不肯来看她,就这能耐,那时候的她,委实望尘莫及!想想她当时,那可是初为人妇,在榻上舒坦了都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想来那会儿宋照和跟她敦伦的时候,跟奸/尸没什么两样。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个儿样貌不差,却留不住人?今日见到这些玩意儿,她可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桂荣愤恨道:“没想到那蹄子这般不要脸,她肯定就是这样勾引到宋公子的。小姐,这些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拿去烧了?”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眸中媚色流转,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然后对桂荣道:“其它的都拿去烧了吧。” 桂荣不解道:“小姐……这些书……不烧吗?” 姜灼华斜了她一眼:“管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桂荣“哦”了一声,拿起匣子,走出了卧室。 姜灼华拿着那一摞子不一般的书与画册,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正常的话本子出来,放在了最上头,然后将这一摞子书,全部放在了叶适床头。 她站在叶适榻前,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的往外溢。 做完这事儿,她走出卧室,见叶适还在看书,便顺口道:“我瞧着你喜欢看话本子,我挑了一些有趣的,都放在你床头了,你可以慢慢儿看。” 叶适抬眼看向她,姜小姐待人倒是挺好,他将书合起来,唇角含了笑:“多谢小姐。现在出门吗?” 姜灼华点点头:“走吧。” 叶适跟在姜灼华身后下了楼,院里,张师傅正带着一堆小厮,移栽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众小厮见姜灼华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行了个礼,姜灼华点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而当叶适路过的时候,明显看到众小厮看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有的羡慕、有的鄙夷、还有人看着他做出看好戏般的指指点点。 叶适扫了那几人一眼,昂首阔步的走过。不就是男宠吗?男宠不是人吗?至于用那么复杂的神色注视他吗? 待他们走出院门,其中一名小厮见叶适态度自若,并无半分男人丢面子的模样,腆着一张脸感叹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有那般美人陪在身侧,做男宠又能如何呢? 张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飞来一记眼刀子,那小厮忙住了嘴,拿起锄头接着干活。 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往相国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便前行,姜灼华和叶适下了马车,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步行上了山。 走上小路,姜灼华转头对跟着的众人道:“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桂荣不放心道:“小姐娇生惯养,上山路无人扶着可怎么行?”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只好挑明道:“无事,我和柳公子同行。” 桂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这种时候,小姐自是要和柳公子一起的,忙自打了嘴巴一下,站在原地等姜灼华和叶适走远。 踏上台阶,姜灼华如往常对待桂荣一般的将手递给叶适,叶适愣了愣,看着她一脸茫然。 “扶我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眼力见儿? 叶适哪里干过扶人这种事儿,当真是没明白她的意图。算了,忍几天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傅叔就会想法子将他弄出去,趁此机会,做个合格的男宠也算是人生体验了。 于是他“哦”了一声,伸出手,托住了姜灼华的手腕。 虽隔着软纱的衣袖,但依然觉得手中的触感恍若无骨,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一般,他不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小心拿捏着力度。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手臂微微后撤,扣住了叶适的手。小臂相叠,姜灼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叶适的手臂上,这才满意的信步朝山上走去。 叶适忽就有些慌张,这就握手了?傅叔再不来救他,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贞/洁不保了!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得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姜灼华寻声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一名男子。 林间独奏,笛声渺渺,是个风雅人。姜灼华忽就来了兴趣,眼睛看着远处那人,对叶适道:“咱们走近点儿看看。” 说着不等叶适答话,就握着他的手,朝那边走了过去。 叶适自是也听到了那笛声,自是也看到了那男子,更是看到姜灼华还一直好奇的看着那人。他不由蹙起了眉,这就想找新人了?他自认外貌出挑,不至于这么快就让她失去兴趣吧? 待走近了些,姜灼华方才看清了那人的身影,眸中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心头骂道: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正准备掉头走人,那男子却也注意到了他们,取下唇边的笛子,向他们看来。 不至于吧,虽说成了男宠,传出去确实有点儿丢人,但也犯不着寻死,过段时间,习惯了,过去心里那道坎儿就好了,刚开始顶多害臊。 对对对,就是害臊。想到这儿,姜灼华脸上再度露出笑容,他出身贫寒又一直呆在清音坊,想来没接触过女子。到时候脸不知道得红成什么样?尤其他还细皮嫩肉的,估计脸红了看起来也是粉粉的,粉红粉红的小乐师,稀罕死个人呢。 “哈哈哈……”想到这儿,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见小姐忽然笑起来,桂荣疑惑之余,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家里要做烤乳猪,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都怪宋公子和思弦,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姜灼华不免感叹,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不然现在,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追出去的几个婢女,就带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见自己被发现,还被带到了姜灼华面前,头垂的下巴都快挨到衣襟,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窘迫的不成样子。 姜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桂荣说道:“带二小姐去换衣服,让她进汤池陪我。” 少女闻言,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灼华,与此同时,眼里竟还藏着丝丝喜悦。 她忙咬住唇,掩饰住唇角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跟着桂荣去了隔间。 见她心里开花的走了,姜灼华笑叹着摇摇头。 整个姜府里,她沐浴时没事儿就跑来偷看,在花园散步时远远跟着偷瞄的,除了她的庶妹姜重锦,还能有谁? 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妹。原因很简单,为母亲不平。 父亲曾有个好友,意外亡故,托他照顾妻儿。 后来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父亲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榻上去了,就有了她这个庶妹,比她小一岁。 父亲从未纳妾,也就栽了那么一回,母亲委实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照顾父亲好友的那对母子,母亲也出了不少力。 有了姜重锦后,父亲本打算将那寡妇纳进门,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跪在母亲面前道了歉,带着和亡夫的儿子回了娘家,只留了姜重锦在姜府。 母亲姓卓,所以姜灼华和哥哥姜灼风名字里的灼字,取得是母亲姓氏谐音,有象征意义,且她兄妹二人,名字连起来,便是‘风华’之意。所以,父亲为避着母亲的姓氏,给姜重锦取名时,就没有跟灼字。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兄妹从不亲近这个庶妹,但也从未苛待过,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六岁那年父亲被贬后,和母亲一起离京,他们三个孩子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留在了京城。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但姜重锦没了父亲,就再无依靠。她似乎知道哥哥姐姐不喜欢她,也从没来烦过他们。 本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下人们,知道姜重锦不得喜欢,就故意苛待,分吃她的饭菜,偷减她的穿戴私藏。后来被姜灼华发现,重罚了一次,毕竟,她可不喜欢干欺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亦容不得下人中饱私囊。 但自那以后,姜重锦就变了,没事儿就偷看她,偷瞄她。好在她有分寸,知道姜灼华不喜欢她,从未到眼前来烦过,姜灼华也就一直当看不见,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然后哥哥做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给嫁出去了。 本来以为,她和姜重锦的缘分算是尽了,但是一直到她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发生了一件事。 一番叹慨之后,叶适想起了正经事。现下,得趁姜小姐对自己下手前,赶紧离开姜府,不然日后大业成功,他做过旁人男宠这件事,必成黑历史。梁朝新帝男宠出身,一旦传到外邦去,梁朝的大国颜面就彻底毁了。 正想着,姜灼华洗漱完从卧室走了出来,叶适和姜重锦同时回头。 一个行礼:“姜小姐。” 一个小雀一般的飞到姜灼华面前:“阿姐,我给你做了早饭。” 姜灼华对叶适道:“你先去净室洗漱吧。”转头拉着姜重锦的手往桌边走:“你怎么自己做早饭,下人们呢?又欺负你?”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姜重锦,她今日居然也穿了颜色鲜艳的妃色衣裙。姜灼华不由失笑,从前她穿得淡,姜重锦也穿得淡,如今她穿得鲜艳,姜重锦也穿得鲜艳。 姜重锦走到桌边,边从食盒里,往外一道一道的取饭菜,边道:“没有欺负我,我就是想给阿姐做饭。阿姐你快尝尝。” 说着递了筷子给姜灼华,姜灼华接过,看了看一桌的饭菜,竟然都是她爱吃的,这才渐渐觉察,她这个阿姐,在姜重锦心里的位置很重。心内熨帖的同时,亦含了愧疚,她从前,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合格的姐姐了。 姜重锦到了姜灼华面前,完全不顾自己二小姐的身份,抢了桂荣的活儿,担起了给姜灼华布菜的任务,一道道的菜夹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阿姐,你吃这个,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姜灼华不愿辜负小姑娘的好意,挨个尝了一遍,赞道:“重锦手艺真好,竟不比府里的厨子差,以后谁要是娶了你,怕是要享福了。” 姜重锦闻言急了,姐姐这才刚和她好起来,她可不想这就嫁人,忙道:“阿姐,我不嫁人,你让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姜灼华笑笑:“好,不过你今年十五,顶多陪我两年,到十七怎么也得嫁了。” 姜重锦面上喜色下去,抿抿唇嘀咕道:“阿姐都没嫁人,我不嫁人。” 姜灼华拉了她坐下:“你放心,阿姐会帮你挑一个如意郎君。有了郎君,你就不会总想着阿姐了。” “我不要如意郎君。”姜重锦忙道。 姜灼华也夹了菜给她,随口问道:“那你要什么?” 姜重锦憋红了一张脸,艰难的崩出一句话:“我也要养男宠!” “……” 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她这妹妹,还真是什么都学着她。 她养男宠,那是千帆过尽后对感情看开了。今日看这个顺眼,明日指不定又瞧那个顺眼。 而且,买回来做男宠的男子,谁会对你用真心?姜灼华敢养,那是因为真不真心什么的她不在乎,只要肯迎合她,相处着高兴就成。 但是姜重锦不行,小姑娘如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喜欢上男宠怎么办?男宠又不会对她真心,会反过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她养了男宠之后付出的真心更是会看不起,指不定心里还会嫌她当了□□立牌坊,最后会把自己弄里外不是人。 44.第 44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她一手揽过遮挡视线的衣袖, 身子微微前倾, 低眉去瞧眼前那一群争抢鱼食的红鲤鱼,迎着夕阳的余晖, 发髻上纯金的头饰愈发明艳生辉,唇角缓缓绽开一个温软的笑意。 见此景象,姜灼华尚未走进, 便笑着开口道:“一来就赏着一副美人侍鱼图,小姥姥的日子, 过得愈发怡然啦。” 康定翁主闻声抬头, 便见姜灼华扶着侍女的手走下桥来,乍见她今日这一身海棠红的齐胸襦裙, 康定翁主眸中一亮, 笑着上前迎接:“这些鱼见着我都没沉到水底去, 一个个闹得欢腾, 可见我算不得什么美人。倒是你, 少见穿得这般明艳,当真是好看, 往日里, 委实太素淡了些, 就该这样穿,方不负上天给你的这张先脸蛋儿。” 姜灼华在康定翁主面前驻足, 恭敬的行了个礼:“给小姥姥请安。” 康定翁主拉了她手, 叫她起来, 免了礼,笑着说道:“你可算来了,一直等着你,我都没叫传饭。走吧,回屋一起用饭。” 听得此话,康定翁主身边的婢女,不等她吩咐,便伶俐的下去传饭。 姜灼华跟在康定翁主身后,一起进了屋,在窗边围桌坐下。 康定翁主关怀道:“想喝什么茶?” 姜灼华笑笑:“还未到盛夏,一路过来却觉闷得慌。知道小姥姥好酒,府里必定酿了错认水吧,我今日可要一饱口福。” 康定翁主闻言,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婢女,示意去取酒,转而对姜灼华道:“你倒是嘴刁。你记得我好酒,我可是记得你往日只好茶。这两日,你和宋家公子的事我听说了,莫不是心情不大好,才来我这儿躲躲的。平时请你都不来,这回反倒提前一天来陪我。” 姜灼华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往日是我不对,以后常来给小姥姥作伴。小姥姥放心,我与那宋公子并无什么感情,不至于为他借酒浇愁。” 这话答得康定翁主颇为满意:“我之前还担心你来着,现下倒是放心了,咱们家的女子,就该这样。你要是为他寻死腻活,我怕是还要说你几句。不过这宋公子,做得委实过分。竟与你的婢女有私情,退婚当天就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都传到小姥姥这儿了?果然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退婚那日,姜灼华怕宋照和回去后,又倒打一耙,早早就借更衣离开,将退婚的来龙去脉,命府里的小厮去城里的酒馆说了,这一回,宋照和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脏水泼给她了吧,且他看重的名声,怕是到此也彻底坏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出神,以为她是心里难受,不免叹息:哎,说来也是,即将要成婚,忽然出了这种事害婚事作罢,即便没感情,心里也很难好受。想着,康定翁主出言安抚道:“你别难过,这是好事,所幸发现的早,若是成婚后才发现,那才是真的毁你半生。不打紧,我这些日子也给你瞧着,再给你说门好亲事。” “可别啊……”姜灼华连忙打断:“小姥姥,我可不想再成婚。” 婢女端来了错认水,康定翁主示意婢女斟酒,与此同时不解道:“这是什么话?女孩子,迟早要走这一步的。若给耽误了,和你年纪相仿的好男儿,就都成家了。” 姜灼华前世嫁了四回,这一回,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成亲,但是直说又不行,要不然,就说宋照和这次所为,伤了她,卖卖惨,以此作为不婚的借口:“不瞒小姥姥说,经历这么一遭,我也算是看开了。你瞧那思弦,之前和宋公子多好,宋公子还不是说弃就弃,男子都薄性。我现在也没了成亲的心思。就盼着能和小姥姥一样,将自个儿的日子过舒坦咯。” 说着,抬起酒盏:“我敬小姥姥一杯。” 康定翁主亦是抬起酒盏,二人轻碰后饮下。康定翁主放下酒盏,忧心道:“可你不能一直不成婚吧?” 姜灼华目光看向窗外的荷花池:“我还真就这么打算的。实在不行,买几个清俊的公子回府养着呗。” 虽然她对感情没了什么期待,但是她也是个正常女人,且又是上辈子尝过滋味儿的,总不能一直旱着。能不嫁人就让自己过舒坦的最好法子,就是买男宠,反正京城里这样的女子又不是没有,她小姥姥不就是其中之一吗?怕甚? 饶是这些年康定翁主过惯了声色犬马的日子,姜灼华这话,还是让她愣了一下:“哟,我没听差吧?前些日子,谁还跟我说,要找个一心一意的人,白首不相离来着?” 此话一出,姜灼华是狠狠地被当初的自己打了脸,干笑两下,忙搪塞道:“嗨,我那不是无知吗?小姥姥,你阅历比我广,就说您这些年识得的男子,可有这样的人?” 康定翁主细细想了想这些接触过的男子,眉心一蹙:“还真没有。不过啊,我这薄情寡义的名声早就在外了,怕是也不会再有人肯对我真心。确实如你所言,自个儿过开心了就成。” 话音落,康定翁主身子微微前倾,再次问道:“你真要买男宠啊?你可想好了?若是真买了,这辈子怕是就没机会再嫁人了。” 姜灼华忙道:“想好了想好了,想得透透得了。”前世嫁了四回还不够吗?于嫁人一事上,她可不想讲什么屡败屡战、越挫越勇这劳什子毅力。 姜灼华又同康定翁主对饮一杯,忽地想起一桩事来,示意婢女回避,等她们都退出了房间,方朝康定翁主问道:“对了小姥姥,问你个事儿。男宠怎么选?一旦买回去的很快就结束,又一旦……小呢?这事儿怎么解决?” 康定翁主闻言,刚喝下去的酒险些呛着自个儿,诧异的看向姜灼华,神色里又隐隐担忧:“听这话,像是过来人。你老实跟小姥姥说,宋公子之前有没有哄着你跟他成了事?” 姜灼华见他如此说,不欲强迫,将目光移向栏外的京城夜色中,徐徐道:“湘妃竹乃是娥皇女英泣泪所成,此曲不吉。” 叶适随口接过话:“可泣泪也是二妃思念舜帝所至,此情真挚,可感天地。” 姜灼华闻言一声嗤笑:“呵,帝有二妃,今日喜欢这个多一点,明日喜欢那个多一点,何来情真?我不信娥皇女英真能分享舜帝,且心无难平之意。我瞧着,这泪倒是为自己流的。” 世人说起湘妃,便是一段佳话,这般见解,倒是头回听说,叶适来了兴趣,反问道:“哦?为自己而流,此意何解?” 姜灼华接着道:“舜帝不归,是为天下百姓斩恶龙力竭而亡,二妃依附舜帝,帝亡则无依,难道不该为自己哭一哭吗?怎么,难不成你真觉得,三个人相处,还有真情可言?” 叶适闻言不语,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小傅叔要求苛刻,将他当做皇帝教导,他哪有心思去考虑情之一字。他默了片刻,说道:“在下虽不喜男子集美如云,但世道如此,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女子若有二心,则为人唾骂。莫非,小姐欲求一人真心?那在下先祝小姐心想事成。” 欲求一人真心?姜灼华忽就想起了前世四夫,笑道:“不求,毕竟我心里清楚,求也求不来。来日绾发自梳,不嫁了,只求自己过得高兴。” 叶适闻言愣了愣,从来都是听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姜小姐,居然自言不嫁,这不是摆明了跟世俗作对吗? 不过,姜灼华嫁不嫁人,与他无甚关系,佩服这小姐胆量的同时,他随口道:“那小姐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姑且不说家人催促,过了十八,怕是还要受世人白眼。” 世人白眼?她在乎吗?念及此,姜灼华笑笑:“爱怎么看怎么看吧,我过得开心就好。”念及此,姜灼华轻阖双目:“不如,就弹一曲《逍遥游》吧。” 叶适依言,弹起了《逍遥游》。目光偶尔扫过眼前的姜灼华,心内却是不屑,人如何能只图自己开心? 他生来就背负着使命,从小傅叔就告诉他,让他记住每一次看到的百姓疾苦,让他记住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为当年被贬的所有忠臣义士而活,为天下黎明百姓而活,亦为报仇而活,而他也坚信,自己能肩负起这一切。 夜渐深,姜灼华有了些许困意,从贵妃榻上起来,凤眼瞥了叶适一眼,藏住揶揄的笑意,说道:“我困了,要回去休息。” 叶适闻言,停了弹琴,起身道:“那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对了,不知贵府乐师,住在何处?” 姜灼华佯装为难:“啊……现下也没有合适的住处,你随我来吧。” 叶适点点头,跟在姜灼华两步远的后方,一起下了楼。 一路穿廊过巷,到了耀华堂。叶适越跟着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院儿不是姜小姐住的吗?她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很想叫住她问问,但是又觉人家方才已经说过了,想来有安排,便没有开口。 直到叶适跟着姜灼华来到她的闺房门口,叶适再也忍不住了,停下脚步,问道:“姜小姐,此处看似是小姐闺房,在下跟着进去不大妥当。” 姜灼华道:“别处没收拾出来,今晚你先住在我卧室的外间吧。” 叶适:“……”他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让府里乐师住闺房外间?这小姐要不要这么可怕? 姜灼华见他一脸惊异,猜到他接下来又会说什么尊卑有别,于是先堵死了他这话:“别处没地方,你要是不进来,就在这儿站一宿吧。” 45.第 45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从前被傅叔教训后, 元嘉就会跑来安慰他,说什么, 殿下,等以后大业成了,整个天下都是您说了算, 文武百官,三宫六院, 你想要什么有什么。 而现在, 三宫六院的影儿都没有,他倒是先做了旁人的“三宫六院”。 念及此, 叶适抱臂在胸前,看着自己的鞋面笑着摇了摇头。这姜小姐,还真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图自己高兴,男宠都敢养。 一番叹慨之后,叶适想起了正经事。现下, 得趁姜小姐对自己下手前,赶紧离开姜府,不然日后大业成功, 他做过旁人男宠这件事,必成黑历史。梁朝新帝男宠出身, 一旦传到外邦去, 梁朝的大国颜面就彻底毁了。 正想着, 姜灼华洗漱完从卧室走了出来,叶适和姜重锦同时回头。 一个行礼:“姜小姐。” 一个小雀一般的飞到姜灼华面前:“阿姐,我给你做了早饭。” 姜灼华对叶适道:“你先去净室洗漱吧。”转头拉着姜重锦的手往桌边走:“你怎么自己做早饭,下人们呢?又欺负你?”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姜重锦,她今日居然也穿了颜色鲜艳的妃色衣裙。姜灼华不由失笑,从前她穿得淡,姜重锦也穿得淡,如今她穿得鲜艳,姜重锦也穿得鲜艳。 姜重锦走到桌边,边从食盒里,往外一道一道的取饭菜,边道:“没有欺负我,我就是想给阿姐做饭。阿姐你快尝尝。” 说着递了筷子给姜灼华,姜灼华接过,看了看一桌的饭菜,竟然都是她爱吃的,这才渐渐觉察,她这个阿姐,在姜重锦心里的位置很重。心内熨帖的同时,亦含了愧疚,她从前,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合格的姐姐了。 姜重锦到了姜灼华面前,完全不顾自己二小姐的身份,抢了桂荣的活儿,担起了给姜灼华布菜的任务,一道道的菜夹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阿姐,你吃这个,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姜灼华不愿辜负小姑娘的好意,挨个尝了一遍,赞道:“重锦手艺真好,竟不比府里的厨子差,以后谁要是娶了你,怕是要享福了。” 姜重锦闻言急了,姐姐这才刚和她好起来,她可不想这就嫁人,忙道:“阿姐,我不嫁人,你让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姜灼华笑笑:“好,不过你今年十五,顶多陪我两年,到十七怎么也得嫁了。” 姜重锦面上喜色下去,抿抿唇嘀咕道:“阿姐都没嫁人,我不嫁人。” 姜灼华拉了她坐下:“你放心,阿姐会帮你挑一个如意郎君。有了郎君,你就不会总想着阿姐了。” “我不要如意郎君。”姜重锦忙道。 姜灼华也夹了菜给她,随口问道:“那你要什么?” 姜重锦憋红了一张脸,艰难的崩出一句话:“我也要养男宠!” “……” 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她这妹妹,还真是什么都学着她。 她养男宠,那是千帆过尽后对感情看开了。今日看这个顺眼,明日指不定又瞧那个顺眼。 而且,买回来做男宠的男子,谁会对你用真心?姜灼华敢养,那是因为真不真心什么的她不在乎,只要肯迎合她,相处着高兴就成。 但是姜重锦不行,小姑娘如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喜欢上男宠怎么办?男宠又不会对她真心,会反过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她养了男宠之后付出的真心更是会看不起,指不定心里还会嫌她当了婊子立牌坊,最后会把自己弄里外不是人。 姜灼华知道,姜重锦对她是有样学样,等以后遇见中意的人,她自己就想明白了。念及此,姜灼华也不多劝,只道:“好啦,以后再说吧。咱们姐妹没一起吃过饭,你来陪我吃,让桂荣布菜。” 姜重锦乖巧的点点头,挨着姜灼华坐下,一起和她吃饭。这时,叶适洗漱完,走了出来。 姜灼华挑挑下巴,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 此刻的叶适,终于有了自己是个男宠的觉悟,没有再拿什么尊卑之说来搪塞,便走过去坐了下来,冲着姜灼华微微一笑。 姜灼华回以一笑:“柳公子今日不说尊卑有别了?” 叶适道:“昨日是在下不识相。”没看出来你心怀色胎。 姜重锦见此,微微有些坐不住了,对姜灼华道:“阿姐,若不然,我还是回林染院吃吧?” 姜灼华笑笑道:“无事,咱们一起吃。”男宠哪有妹子重要? 姜重锦这才忐忑的和他们二人一起吃饭,但全程总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 叶适在姜府安心的吃着早饭,清音坊里,却因他的一夜未归,早已急翻了天。 清音坊的地窖里,点着昏黄的烛火,几张桌椅整齐的摆在里面。上座上,坐着一名两鬓斑白的男子,他脸上带着一张素白的面具,好似夜间幽魂。 眼眶处未被面具遮住的部位,隐隐可见皮肤呈现出烧伤的痕迹,皱皱巴巴,扯得眼睛亦是变了形,甚是骇人。 而此刻他的眼神里,蕴藏着浓郁的怒火,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一屋子的人,皆被他的气场镇住,悄么声儿的不敢说话。 站在他身边最近的一名青年,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说道:“傅叔,您先别急,兴许姜小姐买殿下回去,是真当乐师养着了。” 傅叔嘶哑劈裂的嗓音响起:“放屁!康定翁主什么习惯?府里养了多少个小公子?她那外孙女儿能好到哪儿去?昨日宴会上多少人看着,说姜小姐见了殿下,眼睛都移不开!这才一夜的功夫,今早清音坊就有客人大谈姜小姐昨日买了个男宠。寡廉鲜耻!妖女,妖女!祸害,祸害!” 傅叔手气的发颤,方才说话那名青年,只好挑挑眉,撇撇嘴,岔开话题道:“傅叔,您先别生气,现在想法子把殿下接回来要紧。而且,还得想想怎么善后,毕竟这男宠一事,日后殿下若登大宝,会沦为天下笑柄。” 傅叔闻言更气,他多年调/教出来的人,根正苗红一点儿没长歪,竟叫这等妖女给染指了! 念及此,傅叔眸色更寒,沉声道:“元嘉,你去选几个样貌清俊的乐师,带去姜府,看看能否将殿下换回来。至于那姜小姐,无论如何留不得了。” 总不能日后殿下登基,后头还有人记着他做过姜灼华的男宠,对于这等肇事者,一刀砍死不留情面! 姜灼华重生回来三日了,今儿也是头回见思弦,前世未多做留意,今日再见思弦,才细细看了几眼。 思弦扎着双丫髻,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双精巧的小嘴,腹前那双手,指尖有些泛红,想来是做粗活的缘故,但她现在十五左右的年纪,正是绽放最好的时候,这么一身简单的丫鬟打扮,反而让她颇显出水芙蓉之姿,叫人望之生怜。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姜灼华二十来岁那会儿也喜欢。她自己本身的长相,就从来与可爱不沾边儿。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按小姥姥的说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哟,这是跟她玩儿起了欲拒还迎? 姜灼华不屑的耸肩一笑,心道:小贱人,还治不了你?想着,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驴道:“行吧,那你就在姜府里呆着吧。” 46.第 46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当着两个妹妹的面儿, 姜灼风也不好发作,只能暗自给叶适记了一笔账, 等着秋后算。 吃过饭后, 姜重锦挨着姜灼华,问东问西的腻歪了一会儿,便和姜灼风一起离开了耀华堂。 姜灼华玩了一天,泡了个热水澡解解乏,便也早早休息了。 叶适沐浴完出来时,姜灼华卧室里间的灯已经灭了,他看了一眼, 便在外间的榻上躺下。 他往常都是亥时息, 卯时起。奈何今日怀着心事, 担忧着黎公公, 到了亥时也没什么睡意, 便起身取过今日看了一半的《封神演义》, 借着灯接着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完全没注意到时间流动, 等他觉得眼皮抬不动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亮起了朦胧的光线。他不由心里一惊, 天都快亮了?往常这个时候,是他起床的时间。 可是手里的封神实在是吸引人, 但他现下是真困, 只好恋恋不舍的放下书, 吹灭几欲燃尽的烛火,拉起被子,合目睡去。 叶适约莫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清晨第一缕阳光,便明晃晃的洒进了房间内。 桂荣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全程目不斜视的忽略叶适,进了卧室里间去服侍姜灼华起床。 里间渐渐热闹起来,叶适被吵醒,他醒来的瞬间,只觉眼皮沉的像是黏了米糊糊,真想不管不顾的接着睡下去,奈何心里还有一点点理智提醒着他:姜小姐都起了,他不能继续睡。 活了十九年,叶适今日这是头一回凭毅力起床,一万个不情愿。 他坐起身,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迷瞪了一会儿,待清醒些了,方才下榻穿衣。 姜灼华洗漱久,洗完还要梳妆打扮,用时就更久。叶适穿好衣服在塌边坐下,看了看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拿起没看完的封神接着看了起来。 姜灼华梳妆完毕,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叶适听见声响,放下书起身行礼:“姜小姐早。” “嗯?”姜灼华看着叶适愣了下,他眼下那两大团乌青是怎么回事? 姜灼华走到他面前,指一指他的眼睛,不解道:“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叶适一愣,她怎么知道?桂荣见叶适不解,快嘟嘟的说道:“柳公子,你今儿怎么跟蜀地的竹熊似的?” 叶适闻言了然,尴尬的笑笑,伸手揉了揉眼睛:“昨晚看封神,忘了时辰,天亮才睡。” 姜灼华闻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有趣?难不成你没看过话本子吗?为了本书把自己弄成竹熊,至于吗你?” 叶适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大喇喇地嘲笑过,姜灼华这话说的,就跟他没见过世面一样。叶适笑得更是尴尬,不自在的解释道:“家叔教导严格,认为读话本易玩物丧志,实不相瞒,在下这是头一回看。” 姜灼华闻言,止了笑,眼里又生出些同情来:“啊……这样啊。你叔叔这话我不赞成,读话本怎么就玩物丧志了?虽说是话本,却也是书者思想的结晶。就以封神里的哪吒而言,虽是编造的神话人物,却处处透露着一个英雄陨落的悲剧,教人唏嘘。” 叶适闻言不解:“哪吒后来莲花重生,位列仙班,小姐为何说其是陨落的悲剧?” 姜灼华在他榻对面的方椅上坐下,接着道:“我初次看得时候,也和你想法一样。他莲花重生的那一刻,委实叫我热泪盈眶。可是后来再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初时的哪吒,面对四海龙王肆虐人间,杀夜叉,抽龙筋。接着龙王告状李靖,李靖不分是非,谄媚于龙王,哪吒一剑自裁,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何其具有反骨!” 叶适低眉听着,听到此处,忽觉心头一亮,仿佛开辟了新思路,笑着接过话:“在下明白了小姐的意思。莲花重生后的哪吒,已不再具备这可敬的反骨,而是和曾经那些压迫他的人为伍。” 姜灼华点点头:“对啊,所以我后来一直觉得,莲花重生的那一刻,哪吒才是真的死了。尤其是后来看《西游》,哪吒与跟他曾经一样具有反骨的孙行者拔刀相向,更是把他的悲剧加深了一层。所以,我只敬佩当初那个,敢于向整个世俗宣战的哪吒!” 叶适听此问道:“《西游》?好看吗?” 姜灼华道:“当然好看啊,我这儿有好多话本子,你可以慢慢看。咱们先去吃饭吧,吃过饭你再回来补个觉,瞧你那眼睛……” 说到此,姜灼华起身凑到也是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低声揶揄道:“可心疼死我了。” 叶适闻言,身子一颤,宛如闪电穿身而过,神色更加的不自在,唯可见喉结上下浮动。 姜灼华看着他这幅模样,眼风从他面上划过,抿唇留给他一个媚笑,转身出了卧室。 叶适踟蹰了一会儿,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叶适望着姜灼华婀娜的背影,若是不提方才她故意撩/拨自己的那句,心里确实对她生了些赞许。 忽就觉得,之前觉得她品味堪忧,大概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她说只敬佩那个敢于向世俗宣战的哪吒,而她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再跟世俗作对? 从不像别的小姐那般含蓄的笑,在院里种满人人都斥之为俗的牡丹,尤其是敢在这个讲究女人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大环境里明晃晃的养男宠。 姜小姐,委实是个奇女子! 想到此,叶适唇角不自主的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刚走出去在窗边围桌坐下,姜灼华就见姜重锦带着两个婢女,拎着四个食盒进了耀华堂,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姜灼风也踩着点儿来了。 姜灼华见此,唇角笑意温软,她的耀华堂,前世从没这么热闹过。 几人正一起吃着早饭,忽见宝如带着一张帖子匆匆走了进来。 宝如将帖子双手呈给姜灼风:“少主,二房家的夫人,带客来访。” 这回换姜灼华,险些被刚入口的错认水给呛着,忙将桌上的帕子取过,捏在指尖,边擦拭唇上的酒渍,边挖空心思的想搪塞康定翁主的法子。 自是不能告诉她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她不仅是过来人,还有四人对比,能辩出个好坏高低来。 但是现如今的她,在小姥姥眼里,就是个尚未经事的少女,房里的事儿,基本只有成婚前夜,才会有家中女辈给言说教导。她方才那句话怎么都不像是个少女问出来的,所以,自是否认不得,且若是否认,还怎么痛痛快快的选男宠? 念及此,姜灼华心头有了主意,放下帕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小姥姥果然阅历丰富,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还真被你猜准了。” 只能甩锅给宋照和了,不然还能说实话不成?怕是接下来,康定翁主少不了说她不矜持,不自爱了。得,忍过去就好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认下,眉宇间漫上浓郁的嫌恶之色,意味深长的讽刺道:“就知这宋公子不是好货色。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见色起意,猴急的不得了,想要你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将你哄到手,扭头就又惦记上旁人。” 编排了宋照和一通,康定翁主叹了口气,嫌恶之色稍减,看向姜灼华的神色里满是心疼:“我刚还奇怪,不就一次婚事失败了嘛,你怎就心灰意冷到连人都不嫁了,原来背后还有这等原因,怕是伤你不浅。你听小姥姥一句劝,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让此事成为你的负担。虽说男人都在意女人的第一次,但那也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占有欲,端着那点子不值钱的自尊心罢了,也不想想自己还三妻四妾的呢。你小姥姥我,素来不耻什么三从四德,咱女人也有自个儿的生活,何必总围着男人转?” 虽然康定翁主心疼的神色让姜灼华微有些无奈,但她一席话慢腾腾的说毕,让姜灼华越听越意外:小姥姥居然没斥责她,且还说出这么一番见解独到的话来。 她不由凤眼一挑,媚色流转,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不矜持,不自爱,狠狠说我一通呢。” 康定翁主佯装嫌弃的白了姜灼华一眼:“嗨,你小姥姥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嘛?你这样的事,放在旁人眼里,少不得会这般说你。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好似男人能得逞,就是女人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又有谁知,女人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本就傻的很,若是遇人不淑,那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花言巧语给你说得天花乱坠,哪个女孩子能不当真?”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神色有些悲哀,接着道:“前些年,我还听了一桩事,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姑娘,叫一个成年男子给欺负了。这莫非也是那三岁小姑娘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见,一个巴掌不仅拍的响,还响得很呢。宋公子若是个负责任的,自会等到成亲后。他诚心诚意要骗你成事,你岂能防得住?所以,不怪你,你只是知人不明罢了。” 一席话毕,姜灼华心里,对康定翁主生起浓郁的好感。她前世真是眼皮子浅,居然没看出来小姥姥是这般脱俗的人,以后定要与她多亲近才好。 倾慕的同时,姜灼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问道:“那当年那个三岁的小姑娘,后来怎样了?就盼着她年纪小,能将此事忘了。” 康定翁主闻言,轻叹一声,道:“她确实记得不怎么清了。那男子得逞后,喝醉酒在外头炫耀,被人听去报了官,被廷尉拿了。在牢里蹲了几年,放出来后,那姑娘也七八岁了。只可惜,她父母觉得自家女儿脏了身子,又受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竟将她许了那男子做童养媳。童养媳,也就对外这般说说而已……”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停下不语。姜灼华却只觉心口一滞,闷得上不来气。她小小年纪,本已是忘了的,可是她身边的人,却再次将她推进炼狱。 与此事上,那男子,她的父母,以及那些每一个说过闲话的人,都是罪魁祸首,一时间,姜灼华竟不知该埋怨谁。 如果外头那些人嘴别贱,她的父母未必会做到那么过分。 见姜灼华沉默不语,康定翁主笑笑:“有些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这个世间就是这样,对女人永远缺些宽容。现在你也知道旁人的闲话有多厉害了,还要养男宠吗?” 姜灼华闻言一笑,自斟了错认水来饮:“养,怎么不养?就许男人三妻四妾的风流,不许女人过痛快日子吗?闲言碎语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杀了我不成?到时候姜府门一关,我自在里头逍遥,旁人管得着吗?” 她前世承包了京城多少年的笑话,闲言碎语的威力自是领教过的,早就皮实了。这一世,怕是还要接着做笑话了,不过无妨,前世是被动,这回她是自己选的。 话及此处,侍女们陆续端上了饭菜,二人便停了闲话,一起用饭。 饭后,俩人屏退了一众婢女,叫她们远远跟着,并肩在花园里信步游走。 姜灼华还惦记着选男宠的事,边散步边问:“小姥姥,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选男宠呢?” 康定翁主暧昧的笑笑,携着姜灼华的手,道出了经验:“个头高的,鼻子挺的,喉结明显的,还有……” 47.第 47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一个满心里疑惑, 苦苦纠缠;一个百般搪塞, 避之不及。 到最后, 思弦的质问变作了怨怼, 宋照和的搪塞也越来越理直气壮。 这期间, 倒叫姜灼华看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她一直在疑惑,宋照和既然喜欢思弦,明明有无数的法子可以得到, 为何偏偏要娶她做得这般麻烦。甚至就在刚才宋照和说心悦之人是她时, 她还在疑惑, 她都成全他们了,他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这个问题,她终在这对昔日浓情蜜意、今日针锋相对的爱侣的争吵中, 找到了答案。 原来宋照和,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他的前程。这个男人, 自私到只爱自己, 女人与他而言, 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物, 可有可无罢了。 男人在乎前程是对的,可是真不该为了自己,将旁人拖下炼狱。既然在乎前程, 就该好好维护, 做好自己的言行举止, 而不是一边立着高洁之士的牌子,一边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可惜,宋照和在乎的东西,这辈子,怕是要失去了。 明白了这点,姜灼华心里却又出现了旁的疑惑。 看来,无论是当初还是如今,宋照和是真的想娶她,自然,理由不是因为爱,而是她的身份可以为他装点门面。 既如此,那么前世,宋照和大可以两个都好好对待,为何却偏偏让她夜夜枯等? 那些求而不得的日夜,那些望眼欲穿的日夜,以及,那两年间,将她折磨到近乎疲惫的、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一点一滴,都清晰的在她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烙印,这么多年来,随时都会苏醒,提醒着她——这就是她爱一个人,然后束手就擒的代价! 想到这些,姜灼华忽地没了看戏的心情,耳畔俩人的争论只觉得聒噪。 姜灼华不耐烦的看向俩人,开口道:“行了,别聒噪了。” 声音不大,但语气中那发自内心的嫌恶,让俩人不由自主的闭了嘴。 姜灼华对思弦道:“此时此刻,你还是姜府的人,所以,我还有权力处置你。”说罢,转而对桂荣道:“你去思弦房里,找一个珍珠挂饰。是白珍珠,个头极大,上面的配饰,和宋公子折扇上那枚黑珍珠一模一样,你去取来。” 桂荣行个礼,依言去寻。 听得此物,思弦一愣,此物是宋照和与她的,她藏得极好,保证姜府中无第二人识得,小姐怎会知道? 宋照和的脸色,此时此刻更是黑得没法儿看,姜灼华笑笑:“你不是不承认吗?我这就拿证据给你看。” 前世,桂荣告诉她真相后,她曾去找过思弦。思弦跪在地上苦苦求她成全,并拿出了此物,说是几年前,尚在姜府时,宋照和便以此物与她定了情,证明自己绝非横插一脚,所以,姜灼华记得很清楚。 不消片刻,桂荣便找来了那枚,与宋照和折扇上相同的珍珠挂坠。 比对之下,除了珍珠一黑一白颜色不同,个头大小、绳子颜色、花结的编法、以及珍珠下那赤金镂空雕花的托盘都一模一样。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宋照和,此刻彻底没了声音,心里更是恼怒思弦:定是此女,为了阻他娶姜灼华,故意叫她知晓的。 姜灼华一双眉微挑:“宋公子,你还有何话说?这样贵重的东西,若非你所赠,思弦一个婢女能从哪里得来?我自认不是那么大方的人。你我婚事就此作罢,你可还有异议?” 宋照和立在厅中,胸膛起伏不定,手里的扇柄攥得极紧,半晌后,对宋府众人撂下一字:“走!” 说罢,行步带风的走出了正厅,其余人面面相觑,随后便抬了聘礼,跟在宋照和身后一同离去。 姜灼华长长吁出一口气,似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按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和桂荣一起回了内院。 独留思弦一人,惶恐的站在厅中,去留不定。 出了这件事,姜府不可能再留她,如果不跟宋照和走,她恐怕就要流落街头。 念头刚落,思弦脑海中便出现了自己寒冬腊月流落在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模样。 深切的恐惧漫上思弦心头,忽地,她抬眼看向正厅门外,本能的求生欲,迫使她提裙朝宋照和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即便方才已撕破脸皮,可她却不得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宋照和身上。他们好了那么久,跟他求求情,想来会原谅她。现在她不求能够与他和好,只盼着他能收留自己,哪怕继续做粗使也无所谓。 巷子里,思弦跑得发髻凌乱,额边汗珠顺着脸颊颗颗滚落,追上宋照和等人时,她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急急唤道:“宋哥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姜府我再也回不去了,思弦不求其他,只求你能给我安身之地。” 这般楚楚可怜的声音,叫宋照和心头一软,然而,也只软了那么一下而已。他和姜灼华的婚事,因思弦被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念及此,宋照和对身旁小厮耳语了几句,便带着人自顾自的走了,连头都没有再回。思弦还想再追,奈何得了宋照和吩咐的小厮,将她拦了下来。 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抵得过身强体健的小厮?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照和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她曾是宗正大人家嫡出的大小姐,被没为奴籍后,这样大得落差,叫她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她天生生得乖巧,又因自小的教养,不会与人为恶,受了欺负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被卖入姜府前,就受尽了打骂,来到姜府后,虽无人再打骂她,可是旁人言语上琐碎的折磨,她没少受。 就在那年陪小姐外出踏春时,她找机会落单,准备寻个地方了断自己这无望的生命。就在那时,她再次见到了同样外出踏春的幼时玩伴,她的宋哥哥。 这些年,她能撑下来,都是因为心里想着他、念着他,有他再一遍遍给她活下去的希望。有了和他之间的感情,为奴为婢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后来他告诉她,他要娶姜灼华为妻,娶了姜灼华就能和她在一起。虽然她心里很难受他要娶别人,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感激他为了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她清楚这对小姐不公,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宋照和是她毕生唯一能抓住、也是唯一想抓住的人。同是当初恭帝登基被贬的官员家族,姜灼华还有优渥的生活,庇护她的翁主,疼爱她的哥哥,但她却只剩一个宋照和……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梦,都碎了,渣都不剩。 而她曾经身为宗正大人嫡出大小姐的最后一点尊严,也随着方才追出来的刹那,被她自己抛弃,扔在宋照和脚下,彻底踩得粉碎。 五月的天,初初乍现夏日的暖热,日头在头顶高高地晒着,思弦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心寒犹剩三九天,孤零零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愈显单薄。 姜灼华回到她所居的耀华堂,府里的园丁,正在院里修剪她曾经种下的那一院兰花。 兰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称,曾是她最喜爱的,可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这一院素淡的兰草,心头只觉厌烦。 她松开桂荣的手,自顾自地提裙走向正室,忽地,她在门口驻足,转过头来,对那园丁朗声道:“将这一院的兰草全给我掘喽!改种牡丹,全要上品,越艳丽越好!” 吩咐罢,不顾园丁和桂荣万分诧异的神色,回了屋。 这一世,她要自己的生命绽放,再也不要像前世那般克制自己,就像牡丹一样,热烈浓郁,艳绝京城。 姜灼华本欲回卧房,将那些颜色素淡的衣裙也全收拾出来,奈何才刚进去,就见一名婢女拿着一封帖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递给姜灼华:“小姐,康定翁主递来了请帖,邀您参加翁主府的端午宴。” 姜灼华挑眉一笑,示意他坐:“无事,我喜欢你不跟我讲尊卑,以后也这般随意点儿。” 他刚才岂止是不讲尊卑,那可是习惯性的下了令,他忽然就觉得,姜小姐这随和的脾气挺好的,这要换成旁人,恐怕少不了一顿棍打。以后得注意,万不可再这般疏忽。叶适这般想着,复又在椅子上坐下。 正在这时,姜灼华说道:“今儿天好,一会儿陪我去相国寺上香吧。” 叶适知道,这些小姐们,一般不能出门,要想出门,能用的借口便是上香、还愿以及上元节灯会。看来她是呆的闷了,想出去溜达溜达。奈何书刚看到精彩处,现在看不了了,委实心痒难耐,目光不自主的便落在了书上。 姜灼华见此,笑道:“你若喜欢,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正欲说话,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脸上神色万分羞愤,却看到柳公子也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了半晌,对姜灼华道:“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带着桂荣进了卧室,叶适忙趁这个空档,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愤恨道:“小姐,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用帕子擦了擦手,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居然是《御花宝鉴》,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48.第 48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哈哈哈……”想到这儿,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 见小姐忽然笑起来,桂荣疑惑之余,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家里要做烤乳猪, 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 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 都怪宋公子和思弦,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 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 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 姜灼华不免感叹, 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 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 不然现在, 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 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 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 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追出去的几个婢女,就带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见自己被发现,还被带到了姜灼华面前,头垂的下巴都快挨到衣襟,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窘迫的不成样子。 姜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桂荣说道:“带二小姐去换衣服,让她进汤池陪我。” 少女闻言,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灼华,与此同时,眼里竟还藏着丝丝喜悦。 她忙咬住唇,掩饰住唇角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跟着桂荣去了隔间。 见她心里开花的走了,姜灼华笑叹着摇摇头。 整个姜府里,她沐浴时没事儿就跑来偷看,在花园散步时远远跟着偷瞄的,除了她的庶妹姜重锦,还能有谁? 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妹。原因很简单,为母亲不平。 父亲曾有个好友,意外亡故,托他照顾妻儿。 后来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父亲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榻上去了,就有了她这个庶妹,比她小一岁。 父亲从未纳妾,也就栽了那么一回,母亲委实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照顾父亲好友的那对母子,母亲也出了不少力。 有了姜重锦后,父亲本打算将那寡妇纳进门,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跪在母亲面前道了歉,带着和亡夫的儿子回了娘家,只留了姜重锦在姜府。 母亲姓卓,所以姜灼华和哥哥姜灼风名字里的灼字,取得是母亲姓氏谐音,有象征意义,且她兄妹二人,名字连起来,便是‘风华’之意。所以,父亲为避着母亲的姓氏,给姜重锦取名时,就没有跟灼字。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兄妹从不亲近这个庶妹,但也从未苛待过,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六岁那年父亲被贬后,和母亲一起离京,他们三个孩子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留在了京城。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但姜重锦没了父亲,就再无依靠。她似乎知道哥哥姐姐不喜欢她,也从没来烦过他们。 本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下人们,知道姜重锦不得喜欢,就故意苛待,分吃她的饭菜,偷减她的穿戴私藏。后来被姜灼华发现,重罚了一次,毕竟,她可不喜欢干欺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亦容不得下人中饱私囊。 但自那以后,姜重锦就变了,没事儿就偷看她,偷瞄她。好在她有分寸,知道姜灼华不喜欢她,从未到眼前来烦过,姜灼华也就一直当看不见,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然后哥哥做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给嫁出去了。 本来以为,她和姜重锦的缘分算是尽了,但是一直到她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发生了一件事。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道:“你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叶适笑笑,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怕是实际想说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女子笑不露齿,要笑也会以袖遮唇,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微微垂眸,虽长在外地,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肯定没有外地口音,念及此,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后来家中出事,在外地呆过几年,想来乡音未改,如今栖身清音坊,无家,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她转头对张师傅说道:“咱们实际点儿好不好?豆绿虽名贵,可开花了看着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吗?” 话音落,张师傅登时一脸苦相,极品豆绿,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开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叶适闻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心下却不由嘲笑,这姜小姐怕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能这般比喻豆绿,倒是个妙人儿。 姜灼华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刚买回的这位男宠公子,分别留下了不讲尊卑,没规矩,没文化的印象。 她只接着跟张师傅说话:“咱们就挑好看的种,你瞧,魏紫、姚黄、二乔、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这些品类不是更好吗?尤其二乔,一花兼红粉两色,既好看又少见,不比豆绿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绿装点门面?” 小姐都这般说了,张师傅还能说个不字吗?先是把一院的兰草给掘了,这会儿又将豆绿编排一番,小姐这品味,怎么越活越俗气了呢? 张师傅只得道一声是,然后将清单接回来,正欲离去,姜灼华又跟着嘱咐道:“记得往土里多施点儿肥,到时候把牡丹种密一点儿,别开花后稀稀拉拉的。” 张师傅闻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艳丽,种密了,那岂不是艳丽娘给艳丽开门——艳丽到家了吗? 想着,张师傅暗自叹了口气,悄么声儿的走了。 叶适看了一眼窗外,但见楼下院里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来,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满院子浓郁且艳丽牡丹的情形,宛如当年住在乡下,隔壁大婶夏天晒在院儿里被单儿,一时只觉窒息。 叶适唇角抽搐两下,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媚气流转的脸上。这小姐的品味,着实堪忧,不由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这院里……从前种的是什么?” 姜灼华未觉其他,随口回道:“兰草。”说着,自己端了茶来喝。 叶适愣了下,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兰草?不由又问:“种兰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这话问的奇怪,姜灼华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种的。” 叶适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种的?以她方才嫌弃豆绿那态度,委实无法想象居然还会喜欢兰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姜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变万化。” 这回姜灼华听懂了,他怕是觉得奇怪,如此艳俗的她,怎么会喜欢兰草?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兰草乃花中君子,韩愈的《幽兰操》里,我记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伤’,可见,君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叶适心里又泛起不解,姜小姐居然通诗词?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现,不像是通诗词的,兴许就是刚好从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但是姜灼华这句话,他同意,君子确实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父亲要做君子,做明君,宽厚对待弟弟,可是最后,却被亲弟夺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么君子。 正在这时,楼梯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来。 叶适眸色一寒,目光转向楼梯口,手在桌下悄无声息的撩起了衣摆,以便随时拔匕首。 若是出事,只好先将姜小姐挟持! 后续便是,哥哥又将他打了一顿,赶出了姜府。 不管怎么说,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姜灼华心里也觉得挺痛快,于是便找人去查了查,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好汉干的。 翻来覆去查了几日,最后查到了姜重锦头上。 得知真相后,姜灼华心下百感交织,满京城的人都只会笑话她,没想到她这个不起眼儿的庶妹,居然惦记着帮她出气,还把那厮打成那样,她这妹妹,委实也是一条快意恩仇的好汉啊。 想起那么多年来姜重锦孤单的生活,姜灼华心里就有些愧疚,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考虑的比以前多,回过头去想想,姜重锦其实是无辜的,却无端端被她迁怒。 这件事后,她本想着哪日去给姜重锦婆家递给帖子,让她回娘家住几日,但是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想等个合适的契机,再将她请回来,但是没过多久,叶适宫变登基,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姜灼华的思绪被隔间的开门声打断,她闻声回头,便见桂荣引着姜重锦走了出来。 小姑娘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小,时不时的抬头瞥姜灼华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显得局促不安。 毕竟那么多年没说过话,姜灼华委实觉得有些尴尬,她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温和起来:“别紧张,过来吧。” 桂荣帮姜重锦褪去纱袍,挨着姜灼华泡进了汤池里,虽然紧张,但是她的小脸儿上却藏着一丝丝笑意。 其实想想,她没事儿总偷看自己,也是向往亲情的缘故。 姜重锦看看姜灼华,细弱蚊声的解释道:“阿姐……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我就是……想见你……” 姜灼华笑笑:“阿姐知道。”说着,在水下拉了她的手,轻轻捏在掌心中:“以前,是阿姐和大哥不好,你别怪我们。” 姜重锦连忙摇头,宛如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阿姐和大哥没有错,是我娘不好。阿姐肯跟我说话,我很高兴。”说着,又笑着抿唇低下头去。 小姑娘这模样很可爱,姜灼华看着喜欢,伸手轻抚她的发髻。前世没甚交集,只是后来听闻,姜重锦成亲后夫君有纳妾之举,这一世,就让她帮妹妹找个好人家吧,就当弥补这么些年对她的忽视。 “重锦,以后你不要再远远跟着偷看我了。” 姜重锦闻言,吓得小脸儿刷白,怔怔的望着姜灼华,眼睛里瞬间蕴上了一层水汽,姜灼华见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姐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见我,就来耀华堂找我,别再远远跟着。” “阿、阿姐……真、真的可以吗?”姜重锦半点儿藏不住心思,脸上神色很快就转成了惊喜。 姜灼华抿唇一笑,略歪歪头,做出哄小姑娘的模样:“当然是真的。” 姜重锦脸上局促不安的神色一扫而光,反握住姜灼华的手,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边泡澡,姜灼华边又问了些姜重锦这些年的生活,待水温下来,姐妹俩便一同出了汤池,去隔间换衣服。 姜重锦偷着跑出来看她,自是没带婢女,姜灼华安排了一名耀华堂的婢女伺候她穿衣。 边穿衣,姜重锦边盯着姜灼华看,看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阿姐,以前鲜少见你穿海棠红,你现在喜欢海棠红了吗?” 姜灼华这才注意到,姜重锦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对襟襦裙,颜色正是她以前常穿的那些。姜灼华嗯了一声:“对啊,以前穿得太素了,想换换新鲜。” “哦。”姜重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念着,她回去也要做几件鲜艳的衣服,姐姐穿什么样的,她就穿什么样的。 姜重锦的目光一直在姜灼华面上流连,神色里满是向往:“阿姐,你真好看,京城里的小姐,谁也没有阿姐好看。” 姜灼华笑了笑,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梳头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嘴这么甜?” 49.第 49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风看着认真给自己姐姐摆弄饭菜的姜重锦, 心头不免一软。姜灼华前世因着她娘亲和父亲的事,一直不待见姜重锦,自己呢, 自是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只不过,他一直过得比较糙,姜重锦又是极安静的性子,很多时候, 他都忽略了这个庶妹。 现在看来, 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 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 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 他放低了声音, 关怀道:“没事,饭菜而已, 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带起手下的盘子, 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紧张的不得了, 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 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 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 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周身自带杀伐之气,在姜重锦的印象里,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可远观、可敬畏,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她将目光收回,看向姜灼华:“清音坊的乐师,大多都是出身贫寒之人,素有不少出众的乐师,被买回达官贵人府上,放在府里私养的乐队中。你若喜欢他,宴会结束就直接带走吧,清音坊那边我去说。” 姜灼华看看康定翁主,抬起酒杯对她对饮,而后道:“成。” 说罢,放下酒杯,复又将目光移到柳亭之身上。 这人虽只是一名乐师,但他身上,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那双冷静的双眸下,似是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叫人看一眼便莫明被吸引,许是长久浸泡在乐曲中所酿出的气质。 真好,论样貌、论涵养,都远远胜过她前世那四个前夫。只可惜出身贫寒,入了清音坊谋生,若是给他出生在官宦之家,怕是迟早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两位乐师又演奏一场,方才退下,换了舞伎上场。 叶适拿了自己的箜篌,刚在偏室坐定,便见翁主府负责此次宴会的管事走了进来。 他起身行礼,管事笑嘻嘻的免了他的礼,笑着说道:“柳公子好际遇,您就不必再回清音坊了。您的琴技,入了姜府小姐的眼,等下宴会结束,就直接随姜小姐回姜府吧。” “啊?这……”这绝对不行。 叶适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便开口搪塞:“在下身份低微,怕是不适合入贵人府上。” 谁知那管事接着道:“嗨,您何必妄自菲薄呢?留在清音坊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前途?姜小姐的兄长,素与太子走得近,若是哪日太子去姜府做客,可不就是您平布青云的机会?日后入皇庭,为皇家演乐,那可就成了御用乐师,各中利益,还用我明说吗?” 叶适听罢,微微蹙眉,旁的乐师,这确实是最好的路子,可他不是真的乐师,无非就是以此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若非今晨文宣王突然来到清音坊,他也不至于顶替本该来翁主府那位暂且躲出来,可谁知,竟被一个莫明奇妙的姜小姐看上。 念及此,叶适行个礼接着道:“您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琴技尚不成熟,还在演练,委实不敢有此妄想。” 管事的见他这般不是抬举,正欲撂狠话,却听得与他同行的另一位乐师,不服气的酸道:“就属你金贵,旁人眼巴巴的盼着入贵人府上,你却推三阻四。还想在清音坊里混到白头不成?赶紧跟人家走吧,也不瞧瞧自个儿身份,装腔作势的样儿看着我就心烦。” 说罢,这位乐师抽出棉布,自顾自的擦琴去了。只是那动作,与其说擦琴,更像是泄愤。 他难得能来康定翁主府上一趟,本想着能被翁主看上后留下,怎知风头全叫柳亭之抢走了,心里头本就憋着一股子怨气,这会儿又见他推三阻四,看着愈发不顺眼,一时没忍住,便酸了几句。 这话说完,管事的顺口接道:“听到人家怎么说了吗?本就是好事,又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人人盼着的,你却不识抬举。怎么?康定翁主的面子还说不动你了是不是?” 话至此处,叶适心知再拒绝下去,怕是会露出马脚,于是便含了歉意的神色,拱手行个礼,赔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只是对自己琴技信心不足,承蒙姜小姐不弃,亭之听从安排便是。” 管事那人神色稍缓,面上又回了笑意:“嗯……就该这样,人往高处走嘛,来了机会就抓住。清音坊那边,翁主会派人去说,银钱数目也会报去姜府,你在这边儿等着,一会儿宴会结束,就随姜小姐回府。” 50.第 50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现在看来, 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 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 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他放低了声音,关怀道:“没事, 饭菜而已, 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带起手下的盘子, 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 紧张的不得了, 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 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 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周身自带杀伐之气, 在姜重锦的印象里, 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 可远观、可敬畏, 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 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眼看着姜灼华就要绕过屏风了,方嬷嬷焦急地看了宋照和一眼,腹热肠慌的冲姜灼华喊道:“姜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塞个婢女给我们家公子,就想把婚退了?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了不起,做女人就不能气度大些?跟个丫鬟置什么气?”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然而,桂荣那厉害的嘴皮子岂会给她狡辩的机会,接着道:“你你你什么你?说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怎么着,觉得你家公子做的有理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你烧柱高香,盼着你家老头子改明儿也让你当个挡奸/情的,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理直气壮?” 姜灼华一笑,未曾转身,开口接道:“桂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像方嬷嬷这般的人物,气度大的很,对人家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了不起。别说理直气壮了,想来人家欢好的时候,她还能给她家那口子守门儿呢。” 桂荣闻言一怔,小姐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训斥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和她一起怼了回去,想来真是气急了。桂荣心头一喜,越发得意,看着姜灼华灿烂的一笑:“小姐说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心胸海量,怕是能装得下百八十个小妾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气的方嬷嬷险些晕厥过去。她卯足了劲儿,正欲骂姜灼华身为世家小姐说话难听,却见宋照和满脸的嫌弃,蹙眉不耐烦道:“嬷嬷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灼华不屑的一笑,头都没回,扶了桂荣的手继续往回走。 宋照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闷得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顺眼、满脸娇羞的思弦,更觉得烦闷。 思弦虽说曾经也是高官之女,可现在却实实在在身在奴籍,这个节骨眼让他带着聘礼和思弦离府,无疑就是坐实了他因与未婚妻婢女有染,而被未婚妻退婚一事。这要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他虽喜欢思弦,若换做是往常,带走也就带走了,但是今日却偏逢姜灼华退婚,一边儿被退了婚,一边儿带个婢女回去,任谁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微妙,怕是会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这个靠举荐为官的大环境里,一个男人的名声威望,与前程紧密挂钩,和其要紧? 且皇帝忌讳强强联手,他身为太子表弟,自是不能娶高官家的小姐,但是太低的门楣又与他身份不符。遍观京城,身为怀瑜翁主外孙女,家中男丁手中又无实权的姜灼华,是他妻子最合适的人选。 取舍明晰,宋照和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个婚,无论如何不能退! 他看了看思弦,即便心头喜爱,但这点子喜欢与自己前程相比,委实微不足道。 念及此,他狠下心,目光从思弦面上移开,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对着姜灼华的背影朗声道:“姜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姜灼华站住脚步,侧头问道:“哦?我误会了什么?” 宋照和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姐方才说思弦是我青梅竹马?这话听得宋某一头雾水,姜府的婢女,宋某能从何处识得?怕不是这婢子故意编造谎言说与小姐听,企图坏你我婚事?” 左右他和思弦的事没有证据,今日抵死不认,旁人又能说什么? 此话一出,思弦咻地抬起了头,看向宋照和,方才还羞红着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尤其那双大眼睛,瞪得宛如见了鬼。 姜灼华闻言,转过了身子,重新上下打量宋照和一番,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宋照和的脸皮,居然能厚到如此地步。 当初将锅甩给她,今日又将锅甩给思弦,这事情做得倒是一脉相承,呵,是他的行事作风。 不等姜灼华开口说话,思弦率先开了口,难以置信的问道:“宋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听思弦又说话,宋照和心头一阵烦闷,将他害的还不够苦吗?居然还敢问。宋照和只得耐着性子,维持着那副不知情受害者的模样,对思弦道: “这位姑娘,在下与你素未相识,你何故要坏我姻缘?在下听闻,素有不少如姑娘身份的女子,想尽一切办法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在下能理解姑娘做婢女的辛苦。但恕在下之言,在我这里,姑娘需得收了这心思。在下心悦之人乃是姜小姐,非她不娶。” 思弦颓然的一笑,这回似是真的接受了宋照和所言,大眼睛里的失望之色,叫人望之心碎。 她反应了片刻,终是难以自抑的落下了泪水,心里莫大的痛叫她忘记了身在何处,恍如这厅里只有他们二人,她自顾自的向宋照和质问道: “我与你自幼相识,十四便委身于你,你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要拉我出苦海,口口声声说娶姜灼华是迫于父母之命,你真爱的人是我!可是为何今日,你不必再娶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带我走了,你却要说这种话?甚至否认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的情意,你怎能说否认就否认?” 51.第 51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叶适闻言愣了愣, 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不解的答道:“有啊, 拌耳丝就很好吃。” 那怎么就吃三口?姜灼华看了桂荣一眼, 示意她给叶适夹拌耳丝。桂荣会意, 夹了几筷子拌耳丝放在了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他从小吃饭,哪怕最喜欢的食物,傅叔也只让他吃三口,绝不叫他多吃,这么些年, 他都习惯了。眼下姜灼华让人将菜夹进他的食碟,他一时间有些为难。想了想, 道:“在下虽出身贫寒,但是家叔教导严苛, 素来克己, 食不过三。” 姜灼华闻言心生同情,连自己爱吃的都不让放开了吃,这当叔的得是有多缺德?念及此,姜灼华劝道:“你又不用做皇帝,你叔对你那么严格做什么?以后你就在姜府了,你叔也看不见,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喜欢什么就敞开了吃吧。” 叶适看着菜尚在犹豫, 便听姜灼华催促道:“吃吧, 没事儿。皇帝食不过三,那是因为一顿饭菜多。你长得人高马大的,桌上就这几道菜,再讲食不过三的规矩,你肯定吃不饱。” 叶适推脱不过,拿起筷子,对同一道菜,吃下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第四口。他将菜放进口中,咀嚼的很慢,仿佛这第四口,能吃出不同的味儿来。 姜灼华看他一副细细体味的模样,心内同情愈甚,不由好奇的问道:“你说你出身贫寒,你叔还要求你食不过三,你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 “……” 叶适抬头看向姜灼华,她眼里那浓郁的同情是怎么回事?他咽下口中的食物,解释道:“倒也没有,其实……” 姜灼华打断道:“行了,我懂我懂。你不用帮你叔开脱,知道你们男人在乎面子,不打紧,那都是过去得了,你爱吃什么,一会儿都告诉桂荣,让她交代给厨房去。” 男人嘛,背地里再怎么穷酸,在女人面前都爱撑撑面子。 这都哪跟哪儿啊?叶适心里忽就生出那么一丝丝憋屈,傅叔对他是严格,可一直以来却都将他捧在高处。忽地,他就很想跟姜灼华说一句:小姐,其实我真没可怜,您老人家把眼里的同情收一收谢谢! 可憋屈就憋屈在这话不能说,出身贫寒是他自己说的,人家那么想也是顺理成章。叶适皮笑肉不笑的道:“多谢……小姐体谅。” 说罢,化憋屈为动作,埋头吃饭。敞开了吃饭的叶适,一阵风餐云卷,连喝两碗粥,将桌上自己爱吃的两盘菜基本独揽殆尽,刚放下筷子,就听姜灼华道:“怎么样?吃饱的感觉好吧?” 暖暖的粥撑满了胃,口中还残留着小菜的余香,叶适从前吃饭,只吃七分饱,这会儿吃全饱了,忽就觉得内里踏实,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有,他体味着点点头:“嗯,挺好。” 姜灼华闻言笑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忽见宝如上了楼,面带喜色:“小姐,少主回来了,正在往耀华堂走呢。” 姜灼华闻言一愣,哥哥?他不是在外公干,两个月后才回来吗? 姜灼华顾不得想这个问题,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件事:一,跟哥哥解释与宋照和退婚的事;二,绝不能让哥哥知道她买了男宠回来。 念及此,姜灼华忙对宝如道:“你赶紧先带柳公子去你房里。”转头又对叶适道:“委屈你一下,晚上我就给安排住……” 话音未落,姜灼华就看见楼下姜灼风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进了耀华堂。 姜灼华那睁不大的凤眼竟也瞪开了不少,只觉呼吸一滞,一把拉起叶适的胳膊,连推带搡的将他推进了卧室里,让他躲在了里卧的屏风后,千叮万嘱:千万别出来! 姜重锦一听大哥回来了,心也咻地揪起,大哥是武将,身上自带杀伐之气,一看见他姜重锦就害怕。更何况现在姐姐虽对她变了态度,大哥可没有啊。 姜灼华刚才从卧室出来,就听见楼梯上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很快,一个除了眼睛不像她的男版姜灼华,就出现在了姜灼华面前。 姜灼风眼角含了一丝宠溺,一如往常的唤她小名儿:“壮壮。” 姜灼华心虚的紧,她一紧张,就会不由自主的格外热情,上前一把挽住姜灼风的胳膊,将他从卧室门口拉开,往窗边走去:“哈哈哈,哥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啊?哈哈哈,还有啊哥哥,求你了,你把我小名忘了吧。” 姜灼华一生下来就生了场大病,身子一直弱弱的,爹娘就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壮壮,希望她能壮一点儿。后来姜灼华果然没辜负这个名字,身子骨强健了起来,但是这个小名,委实成了她的噩梦。 奈何姜灼风知道她讨厌这个名字,总是故意这么叫她,毕竟在他看来,没事儿逗妹妹多开心是不是? 姜灼风见她一如既往的嫌弃这个名字,含了揶揄的笑,正欲再多叫两声儿,却见姜重锦两手紧拧的站在桌边,姜灼风面露不解,姜重锦见此更紧张了,她忙行了个礼:“大哥好!” 话一说完,低着头一路小跑,躲妖怪般地脚底抹油离开了耀华堂。 姜灼风看了看姜重锦的背影,转回身子,不解道:“这丫头见我跑什么呀?” 说着,取下腰上佩剑,放在了桌上,姜灼华识相的上前,帮姜灼风解开了盔甲上的系带。 系带解开,姜灼风臂上一用力,将厚重的盔甲卸了下来,亦放在了桌上,他撩起袍子往椅子上一坐,取过姜灼华常用的白玉茶碗,猛喝几口,这才说道:“刚才回来时府门口碰上几个人,说是清音坊的,带了三个乐师过来,说什么要跟你换府里的那位。” 姜灼华心口一阵窒息,讨好的给姜灼风倒了茶,忙问:“你怎么说的?” 念及此,他心里有些许期待,可却又希望她放弃养男宠,只是她若真放弃了,他也就得滚蛋了。 叶适收回目光,抿着唇轻叹一声,站起身,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衣套上。 姜灼华梳妆好出来,叶适垂下眼眸没去看她:“姜小姐早。” 姜灼华“嗯”了一声,瞥见他塌边矮柜上乱放的几本书,不由微微挑眉,这是看过了啊?姜灼华没多说,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姜灼风和姜重锦就来了耀华堂,一如往常的一起吃了饭。 日子,就这般无波无澜的过了几天。 这日傍晚,吃完晚饭,姜重锦和姜灼风刚走没多久,府里的婢女就将给叶适做好的几套衣服送了过来。 姜灼华斜倚在贵妃榻上,正吃着剔了核的荔枝,叶适则在一旁轻弹箜篌,香炉里焚着香,屋内琴声悠扬,甚是悦耳舒适。 桂荣从那婢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姜灼华面前:“小姐,给柳公子的衣服做好了。” 姜灼华将手中带挂链的银签顺手插/进盘中的荔枝肉里,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的料子,柔软光滑,料子不错。 她收回手,对叶适道:“你别弹了,过来试试衣服。”说罢从桂荣手里接过,对众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桂荣领着婢女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 姜灼华将那一摞衣服放在旁边,拿出一套玄色直裰,将其展开,对叶适道:“没见过你穿深色,试试这件,脱吧。” 看来是不让自己回屋里试了,他抿着唇,解开腰封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来,然后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那套玄色直裰,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在姜灼华面前站定。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眸中一亮。即便是玄色衣衫,也依旧遮不住他那宛如谪仙的气质。 他身材适中,既不显单薄,又不显魁梧,颀长如斯,穿白时如眷雅的文仙,穿玄色,又如二郎神一般的武仙。 姜灼华看着喜欢,不由伸手,将他不甚平整的衣领拉好,带起袖间香风,钻入叶适鼻息,他微微垂眸,这若被不知晓实情的看见,还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呢。 姜灼华坐回贵妃榻上,对叶适道:“今日就穿着件吧,还给你做了几件睡袍,一会儿我着人放去我卧房里。” 话音落,叶适心头一紧,懂了,终是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 姜灼华说完这话,接着拿起银签,插了荔枝来吃,叶适见她神色自如,忽就有些好胜之心,她一个女人都如此坦然自若,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念及此,叶适微微一笑:“好啊。” 说罢,他走回箜篌后坐下,悠扬的琴声复又响起。 正在这时,桂荣在门外朗声问道:“小姐,我能进来了吗?” 姜灼华“嗯”了一声:“进来吧。” 桂荣撩开珠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桂荣走上前,从那婢女手里接过礼盒,放在贵妃榻中间的小桌上:“小姐,这是二房府里送来的。说是姜二夫人那位外甥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特送与小姐尝尝。” 姜灼华冷嗤一声,林氏和穆连成?他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些手段。 一听是穆连成,叶适手下虽弹着琴,目光却看向姜灼华那边,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姜灼华将那礼盒打开,果不其然,包裹着牛皮纸的细麻绳处,夹着一枚花笺。 姜灼华将那花笺取下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寒冬已过,陌上百花盛开,盼小姐勿记苦寒,常念春之温暖,夏之绚烂。 多么熟悉的字迹。曾经穆连成写给她的每一枚花笺,她都珍藏着反复看过。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苦笑,这上写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话。当初这张花笺递来时,她正处于“寒冬”,短短几句话,恰如雪中送炭,暖心非常。 那时好长一段时间内,她与穆连成便是以花笺传书。在那一枚枚的花笺里,他给她勾画出了她最想要的生活,最想要的感情。 他说,他很渴望以后吃过饭,能有夫人陪着一起散散步,这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52.第 52 章 姜灼华猛然将自己的手从叶适手里抽出, 叶适撑了许久的笑脸终于垮了下去,手保持着握她的姿势,尚未来及收回。 他就这般看了她片刻,而后放开方才一直搂着她肩膀的那只手,两手放在腿面上,规规矩矩地坐在姜灼华旁边。 眼睛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反正,他说什么姜灼华都不会信,还会将他堵得无言以对,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说了吧。 姜灼华见他不说话, 不由接着又问道:“殿下, 你说句话啊。” 叶适紧抿双唇,报以沉默。 姜灼华没意识到他是故意不吭声儿, 以为在赌气,又道:“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现在就想自自在在的过日子。” 叶适静静听着,依然沉默,不做任何表态。 姜灼华又道:“您拦得住一时, 能拦得住一世吗?像我这样的人, 也不适合和您在一块, 您身边的人肯定都会极力反对, 你说, 咱何必相互为难呢?” 叶适喉结微动, 忍住接话的冲动, 继续沉默。 姜灼华侧头望着他,目光落在他俊逸的侧脸上,等了半天他的反应,本以为他是在思考,可她发现叶适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她忽地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想通此结,姜灼华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半点儿力道使不出来,她不由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有力没处使的憋闷,心下暗骂:不吱声儿是什么意思?装聋作哑能起到什么作用? 姜灼华气得点点头:“行,既然没法说话,那您就自己在这儿赏赏京城景色吧。” 说罢,姜灼华离座起身,给叶适行了个礼,拖着曳地长裙,走下了楼梯。 叶适见她走了,忙一个轱辘从贵妃榻上翻起来,越过靠背,伸着脖子朝楼下看去。 不多时,便见姜灼华从清风揽月出来,招招手,叫过守在门口的桂荣,抚着她的手,一起往耀华堂方向而去。 叶适见此,忙疾步下了楼,匆匆追出清风揽月,他在门口停下,忙去找姜灼华,但见她纤细的身影,正好绕过假山,妃红色的长裙在碧色流连的花园里,留下一抹虚晃不实的影子。 见她没走远,叶适不由松了口气,忙跟了上去,始终让她保持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又不敢靠得太近,就这么远远地跟着她,一路回了耀华堂。 姜灼华回到耀华堂二楼,李攸宁和苏维桢见她进来,忙起身行礼迎接,严怀信跟着起来,不咸不淡地行了个礼。 姜灼华心里头憋着气,径直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对桂荣道:“传饭吧。” 桂荣领命而去,李攸宁见姜灼华脸色不大好,上前一步关怀道:“姜小姐怎么了?可是与方才那位起了争执?” 姜灼华正欲说话,却听楼梯口响起叶适语气亲昵的声音:“华华怎会与我起争执?” 姜灼华闻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而后朝他看去,但见叶适,面含笑意朝她走来,依旧是一副与她万分和谐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抿唇沉默的人不是他一般。 姜灼华看着叶适,不由蹙眉,这人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叶适走到她面前,笑意越发显得温柔,他料定姜灼华在人前不会暴露他的身份,所以没有半点顾虑,但听他嗔怪道:“华华,要吃饭怎么不等我陪你?我不在,谁给你布菜?他们刚来,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说着,他将旁边的椅子搬过来,放在姜灼华身边,挨着她坐下。 叶适语气中隐带埋怨,可这埋怨,任谁听了都是如胶似漆的恩爱。 坐好后,叶适扭转身子,将李攸宁几人的视线堵住,对姜灼华道:“华华,以后吃饭就我陪你,叫他们做什么?没必要。” 姜灼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李攸宁右手捏着左手手腕,抿着唇,歪着头看着叶适。 他是打死没想到,做姜小姐的男宠,居然这么有竞争力。他想到了姜小姐会有别的男宠,但他以为大家都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但是眼前这位,怎么时时刻刻一副想要独自霸占的模样? 李攸宁舌头舔舔腮帮子,这么下去可不行,他还对姜小姐有多求呢。 念及此,李攸宁笑着道:“这位兄台,你跟姜小姐认识早些,我们自是比不过你了解她的喜好。但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们可以慢慢了解。再说了,你也不是一来就清楚的是不是?总不能,连个了解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吧。” 严怀信闻言,没忍住,从鼻翼里旖出一声不屑地轻哼,叶适听此,扫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李攸宁,扯出一个假笑,道:“你才来半天,这么着急上火干什么?既然知道我先来的,就该清楚我也算是你前辈,有你这么跟前辈说话的吗?记住,华华只会跟我一起吃饭。” 李攸宁闻言,心里不由憋了些火,于是同时更是不解,大家都是一样的男宠,这位究竟是从哪里产生了这么一种高人一等的错觉?有饭大家一起吃,分旁人一杯羹,大家和谐相处不行吗? 念及此,李攸宁又道:“这位兄台,你何必呢?大家都不容易。” “不容易的是你们。”叶适扫了他一眼,接过话:“华华对我好的很,我没半分不易。是不是华华?” 说着,叶适看向姜灼华,给她一个明媚的笑意,姜灼华看了一眼,别过头去,笑得是真心好看,讨厌也是真心讨厌。 她委实猜不透叶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私下里装聋作哑,一言不发,待人多了,又一副对她体贴入微的样子,有什么意义呢? 姜灼华看了看一直站在一旁的三个人,只好道:“你们去楼下吃吧。” 说着,看了一旁的婢女一眼:“带三位下楼,安排晚饭。” 婢女应下,上前对着三人做了个摊手礼,示意跟她下楼。李攸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适一眼,转身跟着婢女下了楼。 二楼,又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叶适见人走了,收了笑意,藏在心里许久的落寞,终于不加掩饰地,爬上了他方才笑意盈然的眼眸。 他自觉地从姜灼华身边站起来,走到了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姜灼华身子前倾,冷着脸问到:“你想让我孤独终老是不是?” 叶适看着桌面,沉默,脸上的神色,看起来颇有些委屈。 姜灼华见他又是方才那套,蹙眉无奈道:“殿下,不是你不说话,我就不会养男宠了。他们三人是明嘉公主送来的,我没胆子送回去,更没胆子发卖处置,我是不会嫁人的,等你离开姜府,我和他们之间发生些什么,那是迟早的事,你现在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随着姜灼华每一个字说出口,就好似一根根针扎进他的心里,待姜灼华这番话说完,叶适却像经历了三秋那般漫长,每一个字,都好似凌迟极刑刮下的一刀。 痛不欲生,却又不得不受。 他咬着牙,依旧盯着桌面,沉默不语,反正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信,语言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她要养男宠,他只能尽力阻止,她心灰意冷,自己便尽全力暖着。 前世她嫁了四回,为什么现在,却连一点点机会都不肯分给他? 为什么旁人拥有了她的爱却丝毫不珍惜,而自己,却是这般艰难的求而不得?这些时日,他对她前世那四个丈夫,既恨又羡慕。 恨他们伤害她,让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却又羡慕他们,曾经拥有过她的真心,被她给予过白头相守的企盼。 既然她不肯给自己机会,那自己只能争取,他本也没有坐上皇位的机会不是吗?也得靠自己一点点去铺路争取。 见叶适还不说话,姜灼华真是恼了,正欲再刺他几句,楼梯处却传来脚步声,只见一众婢女,端着饭菜鱼贯而入。 姜灼华只好先闭口不言。 婢女们在桌上放下饭菜后,不等桂荣布菜,叶适拿起筷子,将桌上她爱吃的菜,一一夹进她面前的食碟里,堆了满满一碟。 叶适见菜没处放了,方给自己夹了菜,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就米饭吃。 姜灼华看着他,忽就觉得他有些可怜,她将头别去一边,嗤笑着叹了一声,而后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饭。 待她食碟里的菜下去,叶适复又给她及时补上,两人就这般,吃了一顿无声的晚饭。 吃过饭,婢女们收拾着桌上的碗盘,姜灼华侧身手肘支着桌沿,看着前方的楼梯口,对旁边的叶适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总不能晚上不回去睡觉,还在这边儿烦她吧? 叶适看了看她的侧脸,扶膝起身,转身走到她的卧室门口,掀起珠帘走了进去。 姜灼华见此,不由愣了半晌,他、他这是要做什么? 姜灼华呆了片刻,起身追过去,掀起珠帘,但见叶适正在外间,过去他睡得那张塌边,弯着腰,给自己整理床铺。 姜灼华失笑,她真是被叶适气得没脾气了,站在门边不由问道:“殿下,你不是男宠,那么大的院子给你备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何必要委屈自己睡外间?” 叶适垂着头默不作声,将床铺好后,脱了短靴钻进了被子里,背对着姜灼华。 他能干嘛?不就是怕她召人,想守着吗? 见他依旧不吭声,姜灼华无奈的笑着摇摇头,看着榻上的叶适,勾唇苦笑一下:“你何必呢?前世,我是京城男女老少嘲讽看不起的人,这一世,我又是旁人口中的放□□人,哪里值得你这般?得,你爱谁哪儿睡哪儿吧,谁叫你是我惹不起的人呢。” 说着,姜灼华转身出去,耀华堂又不是只有这么一间房?而且,叶适总得去忙着夺他的皇位,总不能没日没夜的守着她。 叶适闻言,忙掀开被子从榻上坐起,姜灼华话里有话,摆明就是一副你爱睡这儿就睡这儿,我找别处睡去的态度,这可如何了得,得跟着。 他坐在塌边,取过靴子,胡乱蹬在脚上,匆忙追了出去。 姜灼华刚走到楼梯口,便被追出来的叶适,一把握住手腕,紧紧攥在手里。 53.第 53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现在看来, 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 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 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 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 他放低了声音, 关怀道:“没事,饭菜而已,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 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 带起手下的盘子, 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 紧张的不得了, 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 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 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周身自带杀伐之气, 在姜重锦的印象里,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 可远观、可敬畏, 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 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看着此情此景,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或许日后,他会和她同榻而起,她会在他面前这般穿衣打扮,而不再是隔着模糊的屏风。 念及此,他心里有些许期待,可却又希望她放弃养男宠,只是她若真放弃了,他也就得滚蛋了。 叶适收回目光,抿着唇轻叹一声,站起身,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衣套上。 姜灼华梳妆好出来,叶适垂下眼眸没去看她:“姜小姐早。” 姜灼华“嗯”了一声,瞥见他塌边矮柜上乱放的几本书,不由微微挑眉,这是看过了啊?姜灼华没多说,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姜灼风和姜重锦就来了耀华堂,一如往常的一起吃了饭。 日子,就这般无波无澜的过了几天。 这日傍晚,吃完晚饭,姜重锦和姜灼风刚走没多久,府里的婢女就将给叶适做好的几套衣服送了过来。 姜灼华斜倚在贵妃榻上,正吃着剔了核的荔枝,叶适则在一旁轻弹箜篌,香炉里焚着香,屋内琴声悠扬,甚是悦耳舒适。 桂荣从那婢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姜灼华面前:“小姐,给柳公子的衣服做好了。” 姜灼华将手中带挂链的银签顺手插/进盘中的荔枝肉里,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的料子,柔软光滑,料子不错。 她收回手,对叶适道:“你别弹了,过来试试衣服。”说罢从桂荣手里接过,对众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桂荣领着婢女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 姜灼华将那一摞衣服放在旁边,拿出一套玄色直裰,将其展开,对叶适道:“没见过你穿深色,试试这件,脱吧。” 看来是不让自己回屋里试了,他抿着唇,解开腰封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来,然后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那套玄色直裰,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在姜灼华面前站定。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眸中一亮。即便是玄色衣衫,也依旧遮不住他那宛如谪仙的气质。 他身材适中,既不显单薄,又不显魁梧,颀长如斯,穿白时如眷雅的文仙,穿玄色,又如二郎神一般的武仙。 姜灼华看着喜欢,不由伸手,将他不甚平整的衣领拉好,带起袖间香风,钻入叶适鼻息,他微微垂眸,这若被不知晓实情的看见,还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呢。 姜灼华坐回贵妃榻上,对叶适道:“今日就穿着件吧,还给你做了几件睡袍,一会儿我着人放去我卧房里。” 话音落,叶适心头一紧,懂了,终是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 姜灼华说完这话,接着拿起银签,插了荔枝来吃,叶适见她神色自如,忽就有些好胜之心,她一个女人都如此坦然自若,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念及此,叶适微微一笑:“好啊。” 说罢,他走回箜篌后坐下,悠扬的琴声复又响起。 正在这时,桂荣在门外朗声问道:“小姐,我能进来了吗?” 姜灼华“嗯”了一声:“进来吧。” 桂荣撩开珠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桂荣走上前,从那婢女手里接过礼盒,放在贵妃榻中间的小桌上:“小姐,这是二房府里送来的。说是姜二夫人那位外甥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特送与小姐尝尝。” 姜灼华冷嗤一声,林氏和穆连成?他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些手段。 一听是穆连成,叶适手下虽弹着琴,目光却看向姜灼华那边,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姜灼华将那礼盒打开,果不其然,包裹着牛皮纸的细麻绳处,夹着一枚花笺。 姜灼华将那花笺取下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54.第 54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全曲皆以韩湘子的视角演唱进行, 分为五段,他为人时的恩爱生活、爱妻离世时的悲苦、成仙后的思念、知晓爱妻受苦时的悲愤, 以及送她入轮回时面对永恒分离的无奈与痛苦, 演的酣畅淋漓。 曲调亦是随着这故事的走向,从开始的轻快甜美,渐渐转为低吟浅诉,至入地府时, 转为气势磅礴, 到最后分别时,曲调忽又渐缓, 凄婉无双, 宛如四时变幻,教人一曲尝尽冷暖。 听着前段这缓而恬静的箜篌乐, 以及男子歌唱时略带沙哑的声音, 叫姜灼华只觉身心熨帖,不多时,竟陷入了浅睡。 半实半虚的梦里, 姜灼华的思绪跟着这曲《东莱不似蓬莱远》渐行渐远。 曲子的流转以及男子唱出的歌词,她的脑海中, 竟渐渐勾勒出完整的画面来。 梦里,她时而是看客, 时而是韩君惦念的妻子, 与他一道经历着这一段求而不得的故事, 心也跟着时喜时悲,跌宕起伏。 在浅梦中,姜灼华虽看不清韩君的样貌,但是意识里,知他是仙,便自觉勾画出一个身形颀长,白衣渺渺的男子来,他衣袂翻飞间皆有仙云缭绕,举手投足间亦有蔓华香阵阵袭来,不染尘埃,不落凡俗,有着天上地下的男子,所不及的样貌与气度。 许是奏乐者技艺高超,又许是这词写得字字入心,待一曲毕时,姜灼华的心,彻底沉沦在韩君将妻送入轮回后的悲痛里,情绪低落的厉害,眼角亦是渐渐湿润。 她尚沉浸在那股子难过中回不神来,竟连康定翁主何时将那位,弹箜篌兼歌唱的男子召上前来的都未察觉。 康定翁主见他上前,含了赞许的笑意,示意身旁女婢,将备好的赏礼给了男子,男子伸手接过,垂眸行礼:“多谢翁主。” 嗯?这声音,不就是梦中韩君歌唱的声音吗? 姜灼华醒了过来,睁开了醉眼迷离的双眼。一双墨色云纹短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去,是他素白衣衫熨烫平整的下摆,顺滑无比的流光缎垂至他的脚面,过堂风轻轻一带,便如梦中韩君的衣衫一般有仙云缭绕。 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让姜灼华恍惚以为还在梦里,难以置信的接着抬眼去看,男子清俊眷雅的相貌映入眼帘。 他全程目不斜视,双唇微抿,在两位绝代佳人面前,甚为克己,这让他俊秀的眉宇间,平添一份冷硬。 如此神态,恰如那入地府救妻的韩君,深邃、且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华的目光锁在他的面容上,竟与梦中一直模糊不堪的韩君的面容完全重合。 她本就醉眼迷离,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反将眼前的人衬托的更如韩君临凡。 见此景象,一时间,姜灼华自己竟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由略带疑问的脱口唤道:“韩君?” 话音落,在座女宾有几人以袖遮唇笑了起来,她们固然惊叹于这位乐师的样貌,但是念在女子的矜持,即便喜欢,不会、也不敢流露在外。 见姜灼华目光锁在他的面上,且还唤他韩君,这痴女子的模样,委实惹来她们好一通编排。 男子听姜灼华这般唤他,这才转头去看。目光落在姜灼华面容上的刹那,他呼吸不由微滞,忙又垂下眉眼。 姑且不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明艳的女子,且这女子,斜椅而靠,腰肢恍若无骨,醉酒面颊微红,那双上挑的凤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意,活脱脱一副刚被……委实不敢多看。 只开口解释道:“小姐过誉了,在下柳亭之,清乐坊的一名乐师罢了,如何敢于韩君相提并论。” “哦……”姜灼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很失态,心下暗骂自己几句,方才怎就糊涂到人仙不分了?竟将他认作韩君? 心里虽这般想,却不由的坐直身子,好生匀了匀气息,这才与柳亭之寒暄道:“你的箜篌弹的极好,曲子亦唱得好。” 柳亭之手里捧着赏礼,不方便行礼,便略弯一弯腰,谦道:“小姐过誉。” 说到此处,康定翁主轻轻摆手,示意柳亭之回去。 柳亭之再度对康定翁主行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琴后坐下。 他离开时,姜灼华一直看着他。他手里托着赏礼,腰背挺的很直,不似有些男子,含胸驼背,连衣襟都撑不满。且他走路时,上身不动,很是稳当,即无旁人紧张时的快步,亦无旁人得了赏赐后的得意摇摆,一看便是涵养极好的人。 这时,康定翁主说道:“方才两位的曲子,委实动人,引人入胜,竟是没听够呢,不如再来一曲。” 两位应下,商量两句,定下曲子,便开始弹奏。 乐起后,康定翁主看向姜灼华,见她竟还在看柳亭之,不由笑着摇摇头,挑眉问道:“怎么?喜欢这模样的?” 姜灼华一笑,看了康定翁主一眼,眉眼间媚色愈是浓郁:“是呢。”说着,指着一位击缶的男子说道:“你看他,虽看着强壮,但满身肌肉,过于魁梧,缺些美感。” 说着,又指了一位奏笛的乐师:“你再瞧他,容貌清秀,可是过于清秀了,叫人看不出半分男子的气度来,倒像个女孩子扮了男装。” 说罢,又将目光移回奏箜篌的柳亭之身上:“而他就不同了。乍看宛如谪仙,细看却又不失男子气概……” 说到这儿,姜灼华凑近康定翁主,神色愈是暧昧不明,接着道:“小姥姥,他个儿高,鼻梁也挺,你再看他拨弦的那双手……” 娘亲十五岁那年嫁给爹,十七生了她哥,二十时生了她。所以说,姜灼华的这位小姥姥,比她也就大九岁而已,现如今,二十五的年纪。 在姜灼华前世的记忆里,外祖母在四年前过世,之后一直是康定翁主扶持着他们姜家。 但是前世,姜灼华和她这位小姥姥的关系,并不亲近。 在姜灼华十一二岁的时候,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外出公干,在外遇到了当年恭帝登基时,被贬官员之一的刘大人。 刘大人在当地做一名小小县丞,因上头的授意,刘大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白司农丞在按供粮账目,查验当时供粮时,发现账目做的一丝不苟,半点假账错账都没有,且还在帐尾标注了近年来当地百姓的总收成。 白司农丞心下钦佩之余,前去拜会刘大人,就是这一趟,让他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刘大人不服当地水土,上头又苛刻他的俸禄,身染重病而无钱医治,白司农丞见此心下不忍,自掏腰包请医救治,奈何刘大人年事已高,病痛缠绵又久,没多久便过世了。 白司农丞感叹刘大人的境遇,写下了一首悼亡诗: 鹅毛虽轻可做衣, 三九寒冬知民意。 桀诈赵高邻金虎, 却金伯律何展翼? 这诗的前两句,将刘大人比作鹅毛,鹅毛虽轻,但是却可以做成衣服为人保暖。后两句是说,桀诈的贪官赵高始终呆在离皇帝近的地方,享受着荣华,不贪金钱的伯律等清官,到何时才能一展宏图? 诗的内容,无非就是古往今来官场上的老毛病,写诗抨击此现象的诗人,多如牛毛,白司农丞绝不是头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奈何他写得对象,是曾在皇位之争中遭恭帝贬谪的刘大人。 这首诗,给白司农丞惹来了大麻烦,恭帝办他是迟早的事。 恭帝本是没有证据,正准备找个旁的借口收拾了白司农丞,就在此时,康定翁主拿着该诗的原稿,呈给了皇帝,坐实了白司农丞的罪名。 在白司农丞被押入大牢的那一日,皇帝下旨给康定翁主,赞她大义灭亲,有功,不仅保住了她和孩子的性命,且还赐了她一座翁主府,并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 自此,京城里的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无人不唾骂康定翁主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丈夫之举。 白司农丞入狱后,康定翁主没有再嫁,而是过上了纸醉迷金的生活,翁主府夜夜笙歌,何时路过,都能听到高墙内传出的朗朗欢笑。 前世的姜灼华,尚年轻,看事只看黑白,懂事后,知晓了小姥姥的这些事,便渐渐与她疏远了关系。 然而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手里这封烫金的帖子,心里却忽然理解了小姥姥。 恭帝要办白司农丞,无论有没有康定翁主呈上的原稿,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康定翁主不那么做,家中所有人怕是都要一同陪葬。 这世间的事,黑白哪儿就有那么清楚?一个为世人称道的大才人,也许家中就有个被他冷落许久的妻子;一个为世人唾骂的强盗,兴许转头就将抢来的东西,给了村东头的鳏寡老人。 姜灼华低眉笑笑,将帖子放回桌上,对递贴的婢女吩咐道:“你去跟送贴的人说,我提前一晚去翁主府给小姥姥作伴。” 婢女依言下去传话。 婢女下去后,姜灼华喊来了桂荣,解下私库的钥匙递给她:“你去库里,将那些我收起来的贵重头饰、衣衫,全部都取出来晒晒。翁主府端午宴我要用。出去的时候再喊个人进来,帮我收拾下屋里的衣服。” 听到这儿,桂荣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姐,您从前不是最不喜欢那些艳丽的服饰吗?而且,您还要将院里的兰草掘了,那可是您精心养护了许久的。还有今日您说宋公子和思弦的时候……虽然我喜欢您这样儿,但是小姐,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可是宋公子所为让您受了刺激?” 说罢,一副极担忧的模样看着姜灼华。 姜灼华闻言失笑:“嗨,就凭宋照和,他有刺激我的能耐吗?怎么,你以前不是总劝我穿鲜艳点儿吗?现在如了你的愿,你不喜欢?” “喜欢,自然喜欢,只是、只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说着,桂荣不解的挠挠头。 55.第 55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他揉了揉眼睛, 翻身坐起,清晨的暖阳斜洒在那道屏风上。屏风内, 隐见姜灼华展臂,两名婢女将衣衫件件套在她的身上。身姿影影绰绰, 甚是美好。 看着此情此景,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或许日后,他会和她同榻而起, 她会在他面前这般穿衣打扮,而不再是隔着模糊的屏风。 念及此, 他心里有些许期待,可却又希望她放弃养男宠,只是她若真放弃了,他也就得滚蛋了。 叶适收回目光,抿着唇轻叹一声, 站起身,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衣套上。 姜灼华梳妆好出来, 叶适垂下眼眸没去看她:“姜小姐早。” 姜灼华“嗯”了一声,瞥见他塌边矮柜上乱放的几本书, 不由微微挑眉,这是看过了啊?姜灼华没多说, 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 姜灼风和姜重锦就来了耀华堂, 一如往常的一起吃了饭。 日子,就这般无波无澜的过了几天。 这日傍晚,吃完晚饭,姜重锦和姜灼风刚走没多久,府里的婢女就将给叶适做好的几套衣服送了过来。 姜灼华斜倚在贵妃榻上,正吃着剔了核的荔枝,叶适则在一旁轻弹箜篌,香炉里焚着香,屋内琴声悠扬,甚是悦耳舒适。 桂荣从那婢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姜灼华面前:“小姐,给柳公子的衣服做好了。” 姜灼华将手中带挂链的银签顺手插/进盘中的荔枝肉里,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的料子,柔软光滑,料子不错。 她收回手,对叶适道:“你别弹了,过来试试衣服。”说罢从桂荣手里接过,对众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桂荣领着婢女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 姜灼华将那一摞衣服放在旁边,拿出一套玄色直裰,将其展开,对叶适道:“没见过你穿深色,试试这件,脱吧。” 看来是不让自己回屋里试了,他抿着唇,解开腰封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来,然后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那套玄色直裰,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在姜灼华面前站定。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眸中一亮。即便是玄色衣衫,也依旧遮不住他那宛如谪仙的气质。 他身材适中,既不显单薄,又不显魁梧,颀长如斯,穿白时如眷雅的文仙,穿玄色,又如二郎神一般的武仙。 姜灼华看着喜欢,不由伸手,将他不甚平整的衣领拉好,带起袖间香风,钻入叶适鼻息,他微微垂眸,这若被不知晓实情的看见,还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呢。 姜灼华坐回贵妃榻上,对叶适道:“今日就穿着件吧,还给你做了几件睡袍,一会儿我着人放去我卧房里。” 话音落,叶适心头一紧,懂了,终是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 姜灼华说完这话,接着拿起银签,插了荔枝来吃,叶适见她神色自如,忽就有些好胜之心,她一个女人都如此坦然自若,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念及此,叶适微微一笑:“好啊。” 说罢,他走回箜篌后坐下,悠扬的琴声复又响起。 正在这时,桂荣在门外朗声问道:“小姐,我能进来了吗?” 姜灼华“嗯”了一声:“进来吧。” 桂荣撩开珠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桂荣走上前,从那婢女手里接过礼盒,放在贵妃榻中间的小桌上:“小姐,这是二房府里送来的。说是姜二夫人那位外甥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特送与小姐尝尝。” 姜灼华冷嗤一声,林氏和穆连成?他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些手段。 一听是穆连成,叶适手下虽弹着琴,目光却看向姜灼华那边,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姜灼华将那礼盒打开,果不其然,包裹着牛皮纸的细麻绳处,夹着一枚花笺。 姜灼华将那花笺取下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寒冬已过,陌上百花盛开,盼小姐勿记苦寒,常念春之温暖,夏之绚烂。 多么熟悉的字迹。曾经穆连成写给她的每一枚花笺,她都珍藏着反复看过。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苦笑,这上写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话。当初这张花笺递来时,她正处于“寒冬”,短短几句话,恰如雪中送炭,暖心非常。 那时好长一段时间内,她与穆连成便是以花笺传书。在那一枚枚的花笺里,他给她勾画出了她最想要的生活,最想要的感情。 他说,他很渴望以后吃过饭,能有夫人陪着一起散散步,这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他还说,他会努力做出政绩,给未来的夫人挣个诰命。还要跟夫人一起选宅子,无论做什么,都要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他给她画下了最美的蓝图,她将一生的幸福,毫无保留的全部押在了穆连成身上。可最终,也是他亲手将这一切击为齑粉,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给她这样的生活,处处防她如贼! 姜灼华的手骤然握紧,将那花笺攥在手里,长指甲戳破了花笺薄软的纸,变得破烂不堪。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清晰的落进叶适眼中。叶适惊了一下,听那日那妇人的口吻,她和穆连成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何至于恨到这等地步?那枚花笺上究竟写了什么?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看着手里的花笺,忽地笑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她轻描淡写的对桂荣道:“拿纸笔来。” 桂荣依言取来了纸笔,方才小姐的神色她看在眼里,从未见自家小姐那般厌恶的神色,她不解道:“小姐,那花笺上写了什么?” 姜灼华便提笔沾墨,边说道:“那穆公子,在想法子撩拨我呢。就这点子手段,在我面前委实嫩了些。”焉知就是这点手段,当初哄得她坠入美梦。 桂荣闻言哼了一声:“那公子家世一般,尽也想高攀小姐。” 姜灼华道:“家世如何我不在意,只是这心思龌龊,惹人厌恶。” 说话间,姜灼华已经写好了字条,递给桂荣:“连同这些东西,都给穆公子送回去。” 桂荣好奇道:“小姐,你写了什么?” 姜灼华挑眉笑了下,道:“从苏轼的诗里选了两句,苍苍白发对红妆,一树梨花压海棠。”等穆连成看到这个,怕是得极厚的脸皮,才能做到接着给她写花笺。 桂荣不知何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走了。 叶适听完心道:她是在嘲讽穆连成年纪大,妄想老牛吃嫩草吗?看来那日,她不是真的想让穆连成来做男宠,只是以此为借口,逼退对方而已。 念及此,叶适不由笑了,姜灼华看向他,问道:“你笑什么?” 叶适心情没来由的好,坦然道:“笑穆公子黄鼠狼给鸡拜年,反蚀把米。” 姜灼华心内叹口气,连小男宠都瞧的出来穆连成不怀好意,她当初却沦陷了。姜灼华摇头笑笑,对叶适道:“天色将暮,你陪我去清风揽月沐浴吧。” 叶适止了弦,起身随姜灼华去了清风揽月楼。 待二人回到耀华堂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卧房内点着昏黄的烛火,和往常一样,可不知为何,今日这烛火落在叶适眼中,却觉出些暧昧来。 他两手扶膝,腰背挺直坐在外间的方椅上,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卧室里间,一众婢女正欲帮姜灼华卸头饰,却听姜灼华道:“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行了礼,排成一排出了里间,从叶适眼前走过,不多时,耳边便传来卧室门处珠帘落下的脆响。 正在这时,便听里间的姜灼华开口唤道:“你进来。”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姜灼华二十来岁那会儿也喜欢。她自己本身的长相,就从来与可爱不沾边儿。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按小姥姥的说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56.第 56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一个满心里疑惑, 苦苦纠缠;一个百般搪塞, 避之不及。 到最后,思弦的质问变作了怨怼,宋照和的搪塞也越来越理直气壮。 这期间,倒叫姜灼华看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她一直在疑惑,宋照和既然喜欢思弦,明明有无数的法子可以得到,为何偏偏要娶她做得这般麻烦。甚至就在刚才宋照和说心悦之人是她时,她还在疑惑,她都成全他们了,他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这个问题,她终在这对昔日浓情蜜意、今日针锋相对的爱侣的争吵中, 找到了答案。 原来宋照和, 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他的前程。这个男人,自私到只爱自己, 女人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物, 可有可无罢了。 男人在乎前程是对的,可是真不该为了自己,将旁人拖下炼狱。既然在乎前程, 就该好好维护, 做好自己的言行举止, 而不是一边立着高洁之士的牌子,一边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可惜,宋照和在乎的东西,这辈子,怕是要失去了。 明白了这点,姜灼华心里却又出现了旁的疑惑。 看来,无论是当初还是如今,宋照和是真的想娶她,自然,理由不是因为爱,而是她的身份可以为他装点门面。 既如此,那么前世,宋照和大可以两个都好好对待,为何却偏偏让她夜夜枯等? 那些求而不得的日夜,那些望眼欲穿的日夜,以及,那两年间,将她折磨到近乎疲惫的、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一点一滴,都清晰的在她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烙印,这么多年来,随时都会苏醒,提醒着她——这就是她爱一个人,然后束手就擒的代价! 想到这些,姜灼华忽地没了看戏的心情,耳畔俩人的争论只觉得聒噪。 姜灼华不耐烦的看向俩人,开口道:“行了,别聒噪了。” 声音不大,但语气中那发自内心的嫌恶,让俩人不由自主的闭了嘴。 姜灼华对思弦道:“此时此刻,你还是姜府的人,所以,我还有权力处置你。”说罢,转而对桂荣道:“你去思弦房里,找一个珍珠挂饰。是白珍珠,个头极大,上面的配饰,和宋公子折扇上那枚黑珍珠一模一样,你去取来。” 桂荣行个礼,依言去寻。 听得此物,思弦一愣,此物是宋照和与她的,她藏得极好,保证姜府中无第二人识得,小姐怎会知道? 宋照和的脸色,此时此刻更是黑得没法儿看,姜灼华笑笑:“你不是不承认吗?我这就拿证据给你看。” 前世,桂荣告诉她真相后,她曾去找过思弦。思弦跪在地上苦苦求她成全,并拿出了此物,说是几年前,尚在姜府时,宋照和便以此物与她定了情,证明自己绝非横插一脚,所以,姜灼华记得很清楚。 不消片刻,桂荣便找来了那枚,与宋照和折扇上相同的珍珠挂坠。 比对之下,除了珍珠一黑一白颜色不同,个头大小、绳子颜色、花结的编法、以及珍珠下那赤金镂空雕花的托盘都一模一样。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宋照和,此刻彻底没了声音,心里更是恼怒思弦:定是此女,为了阻他娶姜灼华,故意叫她知晓的。 姜灼华一双眉微挑:“宋公子,你还有何话说?这样贵重的东西,若非你所赠,思弦一个婢女能从哪里得来?我自认不是那么大方的人。你我婚事就此作罢,你可还有异议?” 宋照和立在厅中,胸膛起伏不定,手里的扇柄攥得极紧,半晌后,对宋府众人撂下一字:“走!” 说罢,行步带风的走出了正厅,其余人面面相觑,随后便抬了聘礼,跟在宋照和身后一同离去。 姜灼华长长吁出一口气,似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按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和桂荣一起回了内院。 独留思弦一人,惶恐的站在厅中,去留不定。 出了这件事,姜府不可能再留她,如果不跟宋照和走,她恐怕就要流落街头。 念头刚落,思弦脑海中便出现了自己寒冬腊月流落在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模样。 深切的恐惧漫上思弦心头,忽地,她抬眼看向正厅门外,本能的求生欲,迫使她提裙朝宋照和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即便方才已撕破脸皮,可她却不得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宋照和身上。他们好了那么久,跟他求求情,想来会原谅她。现在她不求能够与他和好,只盼着他能收留自己,哪怕继续做粗使也无所谓。 巷子里,思弦跑得发髻凌乱,额边汗珠顺着脸颊颗颗滚落,追上宋照和等人时,她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急急唤道:“宋哥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姜府我再也回不去了,思弦不求其他,只求你能给我安身之地。” 这般楚楚可怜的声音,叫宋照和心头一软,然而,也只软了那么一下而已。他和姜灼华的婚事,因思弦被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念及此,宋照和对身旁小厮耳语了几句,便带着人自顾自的走了,连头都没有再回。思弦还想再追,奈何得了宋照和吩咐的小厮,将她拦了下来。 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抵得过身强体健的小厮?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照和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她曾是宗正大人家嫡出的大小姐,被没为奴籍后,这样大得落差,叫她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她天生生得乖巧,又因自小的教养,不会与人为恶,受了欺负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被卖入姜府前,就受尽了打骂,来到姜府后,虽无人再打骂她,可是旁人言语上琐碎的折磨,她没少受。 就在那年陪小姐外出踏春时,她找机会落单,准备寻个地方了断自己这无望的生命。就在那时,她再次见到了同样外出踏春的幼时玩伴,她的宋哥哥。 这些年,她能撑下来,都是因为心里想着他、念着他,有他再一遍遍给她活下去的希望。有了和他之间的感情,为奴为婢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后来他告诉她,他要娶姜灼华为妻,娶了姜灼华就能和她在一起。虽然她心里很难受他要娶别人,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感激他为了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她清楚这对小姐不公,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宋照和是她毕生唯一能抓住、也是唯一想抓住的人。同是当初恭帝登基被贬的官员家族,姜灼华还有优渥的生活,庇护她的翁主,疼爱她的哥哥,但她却只剩一个宋照和……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梦,都碎了,渣都不剩。 而她曾经身为宗正大人嫡出大小姐的最后一点尊严,也随着方才追出来的刹那,被她自己抛弃,扔在宋照和脚下,彻底踩得粉碎。 五月的天,初初乍现夏日的暖热,日头在头顶高高地晒着,思弦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心寒犹剩三九天,孤零零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愈显单薄。 姜灼华回到她所居的耀华堂,府里的园丁,正在院里修剪她曾经种下的那一院兰花。 兰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称,曾是她最喜爱的,可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这一院素淡的兰草,心头只觉厌烦。 她松开桂荣的手,自顾自地提裙走向正室,忽地,她在门口驻足,转过头来,对那园丁朗声道:“将这一院的兰草全给我掘喽!改种牡丹,全要上品,越艳丽越好!” 吩咐罢,不顾园丁和桂荣万分诧异的神色,回了屋。 这一世,她要自己的生命绽放,再也不要像前世那般克制自己,就像牡丹一样,热烈浓郁,艳绝京城。 姜灼华本欲回卧房,将那些颜色素淡的衣裙也全收拾出来,奈何才刚进去,就见一名婢女拿着一封帖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递给姜灼华:“小姐,康定翁主递来了请帖,邀您参加翁主府的端午宴。” 说罢,转身便往内室走去,多一眼都不想再看宋照和。 眼看着姜灼华就要绕过屏风了,方嬷嬷焦急地看了宋照和一眼,腹热肠慌的冲姜灼华喊道:“姜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塞个婢女给我们家公子,就想把婚退了?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了不起,做女人就不能气度大些?跟个丫鬟置什么气?”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57.第 57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风连喝完两盏茶, 站起身,随手将桌上的盔甲和剑拿在手里,对姜灼华道:“你陪我回濯风堂,我先换个衣服,有要紧事跟你说。” 姜灼华连忙应下,跟着姜灼风一起下了楼, 毕竟她屋里藏了个人,巴不得哥哥赶紧挪地儿。 一路跟着姜灼风到了濯风堂,他进屋去换衣服,姜灼华则坐在正厅等他,挖空心思的在想法子,该怎么让哥哥同意她养男宠? 这事儿不能瞒着, 本来就是图痛快,要是偷偷摸摸的养, 时时刻刻担惊受怕, 哪儿还能过得舒坦? 她还没想好法子, 姜灼风已经换了一身苍色束袖的箭装走了出来。 姜灼风今年二十, 除了眼睛和姜灼华不一样, 其余长得极像, 自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英俊, 再兼是习武之人, 举手投举都透露着浓浓的男子汉气度, 叫人看一眼都觉得心跳, 怎一个俊字了得? 姜灼风在姜灼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边佯装整理袖口,边对她道:“那什么……宋家聘礼已经送完了吧?” 姜灼华拖了个长音:“嗯……” 就在姜灼华踟蹰着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听姜灼风道:“我急着赶回来就是为这事儿。那什么,我知道你很中意宋公子,但是我听说了他一些不好的事儿,不是个良人,若不然……” 说到这儿,姜灼风看向姜灼华,眸色里满是小心翼翼,生怕伤着妹妹,只听他试探着问道:“若不然,把这婚退了?” 姜灼华闻言,震惊的看向姜灼风,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哥哥怎么知道宋照和不是个良人?没道理啊,前世这桩婚事,他很赞成的啊? 姜灼风一见她这模样,便以为她接受不了,忙安抚道:“不急,不急,先缓缓,先缓缓。” 说罢,心下叹了一口气,看来得把那什么思弦叫来,把她和宋照和的关系给妹妹好好交代交代,要是她咬死不说,自己只好扮个黑脸,以长兄身份,勒令妹妹退婚。 姜灼华吃惊了半晌,紧着道:“不不不,不用缓不用缓。不瞒哥哥,前些日子,我凑巧发现府里的思弦和宋公子私相授受,所以,送聘那日,我自己做主把婚事退了。” “退了?”这回换姜灼风愣住,没道理啊?前世宋照和跟思弦藏的很好,自己那单纯又傻乎乎爱慕着宋照和的妹妹,怎么可能发现? 话谈到此处,兄妹二人皆觉出不对来,不由转头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之下,总觉得对方哪里有些不正常。 对视了半晌,姜灼风犹豫着开口问道:“小壮壮,有个叫叶适的人你听说过吗?” 姜灼华闻言,一时眼里含满热泪,一把扣住姜灼风放在桌上的小臂:“哥,你也摔死了啊?呜呜呜……对不起……” 她就记得当时她掉下楼的时候哥哥扑过来救她,没想到哥哥也被她连累摔死了,估计一起成了两摊血肉模糊的肉饼,呜呜呜,他们兄妹死的好惨。 姜灼风一听此话,手下一拍大腿,得,他妹子也重生回来了。 姜灼风见妹子哭的伤心,伸手轻抚姜灼华的发髻,以示安慰:“没事儿,就算不摔死,等新帝圣旨下来,也是个死,死了还能回来,也挺好的。” 姜灼华哭了半晌,抽抽噎噎的止住了泪,抬头看向姜灼风,声音里哭腔尚在:“哥……我还想尽法子想着怎么劝你疏远太子呢,现在看来不用了。这一世,你别再那么辛苦,什么位高权重,什么重振家风,咱们兄妹不需要。” 姜灼华脸上露出一个笑,手下不由捏紧了姜灼华的手臂:“前世你忙于为太子奔波,错过了程佩玖,这一回咱们不搭理太子,过些日子咱们就去程家提亲,好不好?” 姜灼风宠溺的笑着,伸手帮姜灼华擦去脸上的泪水。 父亲被贬的时候,他不过十岁。没过两年,父母在外病逝的消息传来,搂着哭得不成人样的妹妹,他忽然感觉到,从今往后,他就是家里最大的人,而他有责任保护好两个妹妹,虽然姜重锦前世并不怎么跟他们俩打交道,但作为长兄,他有责任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 可是他身为兄长,在宋照和给妹妹送来休书后,他连一封原本就该属于妹妹的放妻书都要不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名声被毁,他却无能为力。 恭帝登基后被贬官员的亲属,本就在朝堂上不得脸,所以恭帝这条路是堵死了。他只能在太子身边,忍着每次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帮着宋照和不拿放妻书嘴脸的恶心。 他忍辱负重,就盼着太子登基,他用从龙之功获得高位,然后用手中的权力保护好妹妹,让旁人不再敢拿她的事做笑话,不再敢欺负她单纯对她不好,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叶适,多年的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 念及此,姜灼风对姜灼华说道:“你放心,这一回我已经知道太子没龙命,我会暗中留意,等叶适的出现。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这一回,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说罢,笑着揪了一下姜灼华的鼻尖。 姜灼风没有正面答应姜灼华的提议,而是说了这么一段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这若是换成从前的姜灼华,肯定不明所以的被带跑了,但是这一回,她听懂了,哥哥这是还打算争权夺利。 姜灼华心里清楚,姜灼风这么拼,是为了她。自父母过世后,他就自觉地将她的幸福放在了肩头,承担起了原本属于父亲的责任。 但是,这一回,她真的不希望哥哥再像前世那么累。 哥哥与心爱之人成亲那日,文宣王忽对太子发难,本来要去迎娶程佩玖,却为了帮太子而错过了吉时。 程佩玖的爹,是商户,却不是普通商户,而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厉害人物。女儿嫁人,他自是摆足了排场,哥哥的突然缺席,让程父觉得很没脸面,他一气之下,直接在成亲当日,让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下属,换上了新郎服,将程佩玖迎娶过门。 这件事之后,哥哥虽没在面上显露什么,但是他此后的那么些年,许是对程佩玖的愧疚,再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后来有一次秋游,哥哥远远看见了带着孩子的程佩玖。那一刻,姜灼华从哥哥脸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神情。她也是从那一天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心痛的时候,眼里的神色竟然可以那般灰暗。 这一回,她怎么能再让哥哥为了她牺牲自己? 念及此,姜灼华那睁不大的凤眼缓缓刷动:“哥,你真不用再那么努力。我上辈子嫁了四回,已经不想再嫁了,用不着有权有势的娘家做后盾。” 姜灼风挑挑眉:“那你想怎样?” 曲调亦是随着这故事的走向,从开始的轻快甜美,渐渐转为低吟浅诉,至入地府时,转为气势磅礴,到最后分别时,曲调忽又渐缓,凄婉无双,宛如四时变幻,教人一曲尝尽冷暖。 听着前段这缓而恬静的箜篌乐,以及男子歌唱时略带沙哑的声音,叫姜灼华只觉身心熨帖,不多时,竟陷入了浅睡。 半实半虚的梦里,姜灼华的思绪跟着这曲《东莱不似蓬莱远》渐行渐远。 曲子的流转以及男子唱出的歌词,她的脑海中,竟渐渐勾勒出完整的画面来。 梦里,她时而是看客,时而是韩君惦念的妻子,与他一道经历着这一段求而不得的故事,心也跟着时喜时悲,跌宕起伏。 在浅梦中,姜灼华虽看不清韩君的样貌,但是意识里,知他是仙,便自觉勾画出一个身形颀长,白衣渺渺的男子来,他衣袂翻飞间皆有仙云缭绕,举手投足间亦有蔓华香阵阵袭来,不染尘埃,不落凡俗,有着天上地下的男子,所不及的样貌与气度。 许是奏乐者技艺高超,又许是这词写得字字入心,待一曲毕时,姜灼华的心,彻底沉沦在韩君将妻送入轮回后的悲痛里,情绪低落的厉害,眼角亦是渐渐湿润。 她尚沉浸在那股子难过中回不神来,竟连康定翁主何时将那位,弹箜篌兼歌唱的男子召上前来的都未察觉。 康定翁主见他上前,含了赞许的笑意,示意身旁女婢,将备好的赏礼给了男子,男子伸手接过,垂眸行礼:“多谢翁主。” 嗯?这声音,不就是梦中韩君歌唱的声音吗? 姜灼华醒了过来,睁开了醉眼迷离的双眼。一双墨色云纹短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去,是他素白衣衫熨烫平整的下摆,顺滑无比的流光缎垂至他的脚面,过堂风轻轻一带,便如梦中韩君的衣衫一般有仙云缭绕。 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让姜灼华恍惚以为还在梦里,难以置信的接着抬眼去看,男子清俊眷雅的相貌映入眼帘。 他全程目不斜视,双唇微抿,在两位绝代佳人面前,甚为克己,这让他俊秀的眉宇间,平添一份冷硬。 如此神态,恰如那入地府救妻的韩君,深邃、且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华的目光锁在他的面容上,竟与梦中一直模糊不堪的韩君的面容完全重合。 她本就醉眼迷离,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反将眼前的人衬托的更如韩君临凡。 见此景象,一时间,姜灼华自己竟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由略带疑问的脱口唤道:“韩君?” 话音落,在座女宾有几人以袖遮唇笑了起来,她们固然惊叹于这位乐师的样貌,但是念在女子的矜持,即便喜欢,不会、也不敢流露在外。 见姜灼华目光锁在他的面上,且还唤他韩君,这痴女子的模样,委实惹来她们好一通编排。 男子听姜灼华这般唤他,这才转头去看。目光落在姜灼华面容上的刹那,他呼吸不由微滞,忙又垂下眉眼。 姑且不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明艳的女子,且这女子,斜椅而靠,腰肢恍若无骨,醉酒面颊微红,那双上挑的凤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意,活脱脱一副刚被……委实不敢多看。 只开口解释道:“小姐过誉了,在下柳亭之,清乐坊的一名乐师罢了,如何敢于韩君相提并论。” “哦……”姜灼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很失态,心下暗骂自己几句,方才怎就糊涂到人仙不分了?竟将他认作韩君? 心里虽这般想,却不由的坐直身子,好生匀了匀气息,这才与柳亭之寒暄道:“你的箜篌弹的极好,曲子亦唱得好。” 柳亭之手里捧着赏礼,不方便行礼,便略弯一弯腰,谦道:“小姐过誉。” 说到此处,康定翁主轻轻摆手,示意柳亭之回去。 柳亭之再度对康定翁主行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琴后坐下。 他离开时,姜灼华一直看着他。他手里托着赏礼,腰背挺的很直,不似有些男子,含胸驼背,连衣襟都撑不满。且他走路时,上身不动,很是稳当,即无旁人紧张时的快步,亦无旁人得了赏赐后的得意摇摆,一看便是涵养极好的人。 这时,康定翁主说道:“方才两位的曲子,委实动人,引人入胜,竟是没听够呢,不如再来一曲。” 两位应下,商量两句,定下曲子,便开始弹奏。 乐起后,康定翁主看向姜灼华,见她竟还在看柳亭之,不由笑着摇摇头,挑眉问道:“怎么?喜欢这模样的?” 姜灼华一笑,看了康定翁主一眼,眉眼间媚色愈是浓郁:“是呢。”说着,指着一位击缶的男子说道:“你看他,虽看着强壮,但满身肌肉,过于魁梧,缺些美感。” 说着,又指了一位奏笛的乐师:“你再瞧他,容貌清秀,可是过于清秀了,叫人看不出半分男子的气度来,倒像个女孩子扮了男装。” 说罢,又将目光移回奏箜篌的柳亭之身上:“而他就不同了。乍看宛如谪仙,细看却又不失男子气概……” 说到这儿,姜灼华凑近康定翁主,神色愈是暧昧不明,接着道:“小姥姥,他个儿高,鼻梁也挺,你再看他拨弦的那双手……” 姜灼华闻言,脑海里登时冒出柳亭之站在椅子上,手里握着悬在房梁上的白绫,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模样。 念及此,她脚步不由顿了下,心里一阵恶寒。 不至于吧,虽说成了男宠,传出去确实有点儿丢人,但也犯不着寻死,过段时间,习惯了,过去心里那道坎儿就好了,刚开始顶多害臊。 58.第 58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林氏一进屋,便含了笑:“哟,吃饭呢?” 姜灼华没作声,目光落在了林氏身后, 那身着深衣的成熟男子身上。 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刹那, 姜灼华忽就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姜灼风冷飕飕的说道:“嗯,吃饭呢。婶子这么早过来, 可是有事?” 林氏忙拉了穆连成近前:“这我外甥, 刚到京城,没什么朋友, 寻思着引你们见见, 你们年纪差不多,打打交道。” 姜灼风冷笑一下:“您这外甥, 瞧着快三十了吧,我还年轻,担不起年纪相仿这一句。” 林氏闻言, 颇有些尴尬, 眼睛乱瞟, 正巧落在姜重锦身上,眸中微惊:“哟,二小姐也在啊。”姜灼风兄妹俩,不是不和这个庶妹打交道吗? 姜重锦站起身, 乖巧的行了个礼:“给婶子请安。” 礼未行完, 姜灼华便伸手拉了姜重锦坐下, 压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再起来,转头对桂荣道:“桂荣,给二位看座。” 穆连成走到椅子跟前,行了个礼:“多谢少主、大小姐、二小姐。”说罢,这才坐下。 这时,林氏跟姜灼华道:“你和宋公子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成想那宋公子人五人六的,居然干出那等事,可真是委屈你了。” “呵……”姜灼华笑笑,懒得听她假慈悲,直接说道:“婶子是长辈,有话大可直说。” 林氏看了看身旁的穆连成,说道:“嗨,婶子也是惦记你的事儿。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是些纨绔,怕是寻不到好的。连成是婶子知根知底的外甥,今儿带来给你看看。” 姜灼华抿唇一笑,对穆连成道:“穆公子瞧着年纪不小了。还没成亲吗?” 穆连成施了一礼,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在下这些年心在圣贤书,未曾考虑私事,待惊觉时已耽误了年纪,小姐见笑。” “呵……”姜灼华失笑,前世穆连成来时,她刚结束了一段亲事,他便说发妻早亡,这一世自己尚未出阁,他便说自己未娶,哎,人呢。 姜灼风闻言,笑着讽刺道:“哟,有穆公子这般醉心圣贤书的人,圣贤若泉下有知,死也瞑目!” 穆连成闻言亦笑,摆摆手做惭愧状:“少主说笑了。” 姜灼华敛了敛衣袖,看向穆连成:“穆公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穆连成颇为温和:“小姐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若是你娶了一房妻室,成亲后才发现,这个女人早已成过一次亲,且家中丈夫既未和离,亦未休妻,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穆连成和林氏的神色变得颇为怪异,穆连成干咳一下,答道:“若是真遇此事,在下便会默默退出,选择不再打扰!” 姜灼华意味深长道:“你还真是大度啊……”他这答案,恐怕是希望被他欺骗的人,就像他说得这么做吧。 念及此,姜灼华故意吓唬道:“我就做不到那么大度,换做是我,定会将那骗我之人,扒皮抽筋,再将此人行止编个故事,送去给茶馆说书人,日日讲给众人,叫天下人都看看,此人是有多无耻。” 虽然事情真的发生后,她什么也没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嘴上逞英雄。 姜灼风接过话:“对啊,若是叫我知道有人如此骗我妹妹,我定会在朝堂上下活动,令其举步维艰,受尽排挤。” 前世,姜灼风还真是这么干的,饶是后来穆连成搭上了文宣王保住了官位,但姜灼风确实给了他不少琐碎的折磨。 穆连成的脸色愈发难看,曲起食指骨节搓了搓鼻头,遮掩神色。 林氏虽觉姜灼华这问题问的敏锐,但她料想二人不可能知道穆连成的底子,便笑着打圆场:“嗨,说这么沉重做什么?你们都是一辈人,又都是亲戚,以后相互照应着就是。” 姜灼华站起身,走到叶适身后,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做出很是亲密的样子,对林氏道:“婶子不是消息闭塞的人,怎不知这段时间我们府里来了什么人?怕是现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我行为不检,婶子怎么还敢将自家外甥往我府里送?” “哦!我懂了……”姜灼华做出了然状:“莫不是穆公子家境贫寒,娶不起妻室,也想来府上给我做个男宠吧?那我到是很乐意。” 叶适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姜灼华,见她笑意盈盈,心头不由堵得慌。刚还赞许她的反骨精神,这会儿就有些不大喜欢,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出身有出身,何至于非要将自己弄成一个色中饿鬼? “呵呵呵……”林氏兀自笑了起来,强行圆场:“这是什么话?婶子不过寻思着,你姑娘家家的,总不能一直跟低三下四的男人呆在一起,就想着给你说门亲事。既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叶适抬头看向林氏,微微蹙眉:低三下四?说谁? 说着,林氏拉着穆连成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开。 出了姜府,林氏叹口气,对穆连成道:“姜灼风这条路,怕是搭不上了。若不得举荐,你何时才能出头,想让你在京城谋职,怎就这般难?” 穆连成胸有成竹道:“姨母莫急,姜小姐年纪尚小,我自有法子让她对我死心塌地。” 方才瞧着姜小姐,虽然性格野了点儿,但也就是十六的小少女,到底心里还是会憧憬男女之爱,这样的单纯小姑娘,略施小计便可。 林氏看看他,对他说道:“芸娘那边你可糊弄好,别叫她察觉。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知道了,怕会坏你事。若真和姜小姐成了,实在不行就休了芸娘。” 穆连成摇摇头:“芸娘未犯七出,且晟哥儿尚小,不可没有娘亲。为了孩子,我也不能休她。我想给晟哥儿好的生活,若叫他没了娘亲,他还如何过得高兴?” 林氏点点头:“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成。” 耀华堂里,林氏和穆连成走后,姜灼华就放开了叶适,回到位置上坐下,脸色沉的厉害。 一时间,四人皆陷入了沉默,姜灼风手撑着桌沿,似乎再跟什么人赌着气,姜灼华则一直看着窗外移栽牡丹的张师傅几人发呆,姜重锦不明所以的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姐姐。 叶适看着发呆的姜灼华,心头疑惑,她怎么没了方才要多个男宠时的笑意盈盈? 沉默了一阵,姜灼风率先说了话:“我得去军营了,穆连成和林氏若是再来,别再见了。” 姜灼华点点头:“嗯,你去吧。” 说罢,姜灼风起身下了楼。姜重锦伸手握住姜灼华的手腕:“阿姐,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姜灼华恢复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鬓发:“忽地想起一些事来,你先回林染院吧,午饭时再过来。要是闷得慌,找几个小厮陪着,去相国寺走一走。” 姜重锦点点头应下,行了个礼,便先回了自己住处。 姜灼华又转而对叶适道:“你去补个觉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叶适见她心情不渝,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似乎觉得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知姜灼华心事何来,亦不知如何安慰。踟蹰半晌,他问出了心中疑惑:“在下不解,姜小姐容貌出众,出身高贵,自可选聘高官之主,为何养男宠?” 姜灼华一直看着窗外,听得此话,并未收回目光,她也想有个好姻缘,可惜命不好。 但姜灼华从不是个刨开伤口给人看的人,于是她随口糊弄道:“不想相夫教子伺候人,想别人伺候我,这个理由行吗?” 她语气中的玩世不恭,令叶适心生退避,他只好起身行个礼,便自去卧室补觉。 姜灼华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腰背酸痛,方才回过神来,索性去眠一眠,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念及此,姜灼华起身走进了卧室,刚进卧室,便见外间榻上,叶适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让他的睡颜更显迷人。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看了看他塌边矮柜上自己放下的那一摞子春/宫图,见最上头的那本没有动,便知他还没有看。 想想前世自己那些悲催的经历,这个男人就显得格外安全,毕竟是自己养的嘛。 念及此,姜灼华走到他的塌边,脱了鞋,掀开他身上的毯子,挨着他躺了下来。 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姜灼华甚觉舒适,神色渐渐舒缓了下来,靠着叶适闭目小憩。 姜灼华玩了一天,泡了个热水澡解解乏,便也早早休息了。 叶适沐浴完出来时,姜灼华卧室里间的灯已经灭了,他看了一眼,便在外间的榻上躺下。 他往常都是亥时息,卯时起。奈何今日怀着心事,担忧着黎公公,到了亥时也没什么睡意,便起身取过今日看了一半的《封神演义》,借着灯接着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完全没注意到时间流动,等他觉得眼皮抬不动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亮起了朦胧的光线。他不由心里一惊,天都快亮了?往常这个时候,是他起床的时间。 可是手里的封神实在是吸引人,但他现下是真困,只好恋恋不舍的放下书,吹灭几欲燃尽的烛火,拉起被子,合目睡去。 叶适约莫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清晨第一缕阳光,便明晃晃的洒进了房间内。 桂荣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全程目不斜视的忽略叶适,进了卧室里间去服侍姜灼华起床。 里间渐渐热闹起来,叶适被吵醒,他醒来的瞬间,只觉眼皮沉的像是黏了米糊糊,真想不管不顾的接着睡下去,奈何心里还有一点点理智提醒着他:姜小姐都起了,他不能继续睡。 活了十九年,叶适今日这是头一回凭毅力起床,一万个不情愿。 他坐起身,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迷瞪了一会儿,待清醒些了,方才下榻穿衣。 姜灼华洗漱久,洗完还要梳妆打扮,用时就更久。叶适穿好衣服在塌边坐下,看了看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拿起没看完的封神接着看了起来。 姜灼华梳妆完毕,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叶适听见声响,放下书起身行礼:“姜小姐早。” “嗯?”姜灼华看着叶适愣了下,他眼下那两大团乌青是怎么回事? 姜灼华走到他面前,指一指他的眼睛,不解道:“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叶适一愣,她怎么知道?桂荣见叶适不解,快嘟嘟的说道:“柳公子,你今儿怎么跟蜀地的竹熊似的?” 叶适闻言了然,尴尬的笑笑,伸手揉了揉眼睛:“昨晚看封神,忘了时辰,天亮才睡。” 姜灼华闻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有趣?难不成你没看过话本子吗?为了本书把自己弄成竹熊,至于吗你?” 叶适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大喇喇地嘲笑过,姜灼华这话说的,就跟他没见过世面一样。叶适笑得更是尴尬,不自在的解释道:“家叔教导严格,认为读话本易玩物丧志,实不相瞒,在下这是头一回看。” 姜灼华闻言,止了笑,眼里又生出些同情来:“啊……这样啊。你叔叔这话我不赞成,读话本怎么就玩物丧志了?虽说是话本,却也是书者思想的结晶。就以封神里的哪吒而言,虽是编造的神话人物,却处处透露着一个英雄陨落的悲剧,教人唏嘘。” 叶适闻言不解:“哪吒后来莲花重生,位列仙班,小姐为何说其是陨落的悲剧?” 姜灼华在他榻对面的方椅上坐下,接着道:“我初次看得时候,也和你想法一样。他莲花重生的那一刻,委实叫我热泪盈眶。可是后来再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初时的哪吒,面对四海龙王肆虐人间,杀夜叉,抽龙筋。接着龙王告状李靖,李靖不分是非,谄媚于龙王,哪吒一剑自裁,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何其具有反骨!” 59.第 59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眼看着姜灼华就要绕过屏风了, 方嬷嬷焦急地看了宋照和一眼, 腹热肠慌的冲姜灼华喊道:“姜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塞个婢女给我们家公子, 就想把婚退了?再说了, 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了不起, 做女人就不能气度大些?跟个丫鬟置什么气?”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 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 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 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 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 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然而, 桂荣那厉害的嘴皮子岂会给她狡辩的机会,接着道:“你你你什么你?说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怎么着,觉得你家公子做的有理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你烧柱高香,盼着你家老头子改明儿也让你当个挡奸/情的, 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理直气壮?” 姜灼华一笑, 未曾转身, 开口接道:“桂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像方嬷嬷这般的人物,气度大的很,对人家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了不起。别说理直气壮了,想来人家欢好的时候,她还能给她家那口子守门儿呢。” 桂荣闻言一怔,小姐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训斥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和她一起怼了回去,想来真是气急了。桂荣心头一喜,越发得意,看着姜灼华灿烂的一笑:“小姐说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心胸海量,怕是能装得下百八十个小妾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气的方嬷嬷险些晕厥过去。她卯足了劲儿,正欲骂姜灼华身为世家小姐说话难听,却见宋照和满脸的嫌弃,蹙眉不耐烦道:“嬷嬷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灼华不屑的一笑,头都没回,扶了桂荣的手继续往回走。 宋照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闷得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顺眼、满脸娇羞的思弦,更觉得烦闷。 思弦虽说曾经也是高官之女,可现在却实实在在身在奴籍,这个节骨眼让他带着聘礼和思弦离府,无疑就是坐实了他因与未婚妻婢女有染,而被未婚妻退婚一事。这要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他虽喜欢思弦,若换做是往常,带走也就带走了,但是今日却偏逢姜灼华退婚,一边儿被退了婚,一边儿带个婢女回去,任谁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微妙,怕是会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这个靠举荐为官的大环境里,一个男人的名声威望,与前程紧密挂钩,和其要紧? 且皇帝忌讳强强联手,他身为太子表弟,自是不能娶高官家的小姐,但是太低的门楣又与他身份不符。遍观京城,身为怀瑜翁主外孙女,家中男丁手中又无实权的姜灼华,是他妻子最合适的人选。 取舍明晰,宋照和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个婚,无论如何不能退! 他看了看思弦,即便心头喜爱,但这点子喜欢与自己前程相比,委实微不足道。 念及此,他狠下心,目光从思弦面上移开,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对着姜灼华的背影朗声道:“姜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姜灼华站住脚步,侧头问道:“哦?我误会了什么?” 宋照和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姐方才说思弦是我青梅竹马?这话听得宋某一头雾水,姜府的婢女,宋某能从何处识得?怕不是这婢子故意编造谎言说与小姐听,企图坏你我婚事?” 左右他和思弦的事没有证据,今日抵死不认,旁人又能说什么? 此话一出,思弦咻地抬起了头,看向宋照和,方才还羞红着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尤其那双大眼睛,瞪得宛如见了鬼。 姜灼华闻言,转过了身子,重新上下打量宋照和一番,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宋照和的脸皮,居然能厚到如此地步。 当初将锅甩给她,今日又将锅甩给思弦,这事情做得倒是一脉相承,呵,是他的行事作风。 不等姜灼华开口说话,思弦率先开了口,难以置信的问道:“宋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听思弦又说话,宋照和心头一阵烦闷,将他害的还不够苦吗?居然还敢问。宋照和只得耐着性子,维持着那副不知情受害者的模样,对思弦道: “这位姑娘,在下与你素未相识,你何故要坏我姻缘?在下听闻,素有不少如姑娘身份的女子,想尽一切办法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在下能理解姑娘做婢女的辛苦。但恕在下之言,在我这里,姑娘需得收了这心思。在下心悦之人乃是姜小姐,非她不娶。” 思弦颓然的一笑,这回似是真的接受了宋照和所言,大眼睛里的失望之色,叫人望之心碎。 她反应了片刻,终是难以自抑的落下了泪水,心里莫大的痛叫她忘记了身在何处,恍如这厅里只有他们二人,她自顾自的向宋照和质问道: “我与你自幼相识,十四便委身于你,你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要拉我出苦海,口口声声说娶姜灼华是迫于父母之命,你真爱的人是我!可是为何今日,你不必再娶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带我走了,你却要说这种话?甚至否认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的情意,你怎能说否认就否认?” 宋照和闻言愈气,真是个不开窍的女人,见识短浅,但听他语气微含怒意,话里有话道:“你莫要再瞎编乱造,难道想看着我前程尽毁?” 眼前的变故,姜灼华都看愣了,心潮不由澎湃起来:狗咬狗唉,须得快快坐下看戏。 想着,扶了桂荣的手,走回原前的位置坐下,端起茶盏,喝茶接着看这俩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 姜灼风愣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伸出食指指着姜灼华,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灼华赶忙趁热打铁,做出一副惹人怜惜的神情,哭诉道:“哥,我真是死心了。那种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体会了。” 姜灼风“嗞”了一声,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睁开眼睛,蹙着眉看向姜灼华:“我说刚才门口那个人,介绍乐师的时候,又是样貌清俊,又是身体强健。敢情你这是已经买了一个回来?先斩后奏,挺行啊你,翅膀硬了?” 姜灼华离座起身,绕到姜灼风身边,伸手边帮他捏肩膀,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谁还敢娶我啊,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半晌后,眉心蹙的更紧,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哥你放心,我眼光挑剔着呢,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他这做哥哥的,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60.第 60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他的心骤然紧缩, 传递到周身上下, 四肢瞬间发麻。 从小到大, 叶适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 照顾他衣食起居的一直都是黎公公,他从未跟女人这般亲近过,梦里那花香, 便是她身上的气息。 他也从未做过这般惬意的梦, 往日的梦里, 基本都是幼年离宫那晚, 通天的火光与慌乱, 亦或是梦到傅叔又在他被子里放了蛇, 不是惊吓便是逃亡。 他望着姜灼华, 一时出了神。女子脸庞的轮廓柔和, 侧卧时身姿曼妙, 若说他从前的一直呆在满是青灰色的石窟里, 那眼前的人, 就是石窟里忽然开出的一朵粉嫩花蕾, 是冰冷有序的生活中化出一丝温柔。 她往日醒着时, 上挑的凤眼尽显媚气,可她睡着了, 那微微上挑的眼缝, 却好似含着笑意, 竟瞧出些清纯的滋味儿来。 许是知道自己是男宠, 迟早会和她走到那一步,又许是心底里贪恋她身上令他心安的香气,他忽就鬼使神差的伸手,很想摸摸她的脸颊。 叶适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脸颊上方,他唇边展开一个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捏了一下姜灼华的脸颊。 姜灼华本就没有睡着,饶是叶适动作再轻,还是惊动了她。姜灼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温柔的笑意,以及那只尚未来及收回的手。 那温柔的笑意只存在了一瞬,与姜灼华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适眸中一惊,他万没想到她居然醒了,笑意转瞬即逝,随即便是爬上脖颈和脸颊的大片红晕。 这回换姜灼华笑了,小男宠这么可爱的吗?他也真是有趣,知道自己是男宠,竟然一没寻死觅活,二没自暴自弃。一般男子,若这般被人买回来,无疑会觉尊严扫地,即便不自寻短见,怕是也不会给姜灼华好脸色。 但是眼前的人,居然还会趁自己不知时,偷摸她的脸。 看来,是时候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就挑这几日吧。 叶适看见姜灼华唇角揶揄的笑意,翻过身子躺平,躲开她的目光,忍不住暗骂,明知她对自己心怀不轨,他还主动去摸人家的脸,看来离最后一步不远了,自作孽啊。 俩人就这般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却都洞穿了彼此的心思。 姜灼华睡在外侧,率先坐起了身,她坐在塌边,背对着叶适,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金簪,随口问道:“睡饱了吗?” 叶适“嗯”一了声:“睡饱了。” 姜灼华唤了桂荣进来,去了里间重新更衣梳头。叶适起来喝了点水,坐在窗下看起了书。 姜灼华挑了件緗色三绕曲换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桂荣上前给她绾发。 这时,姜灼华说道:“等下你吩咐下去,给柳公子做几身衣服,夜里穿得袍子也做几件,料子要好些的。颜色别太花哨,素色系,或者玄色系都行。” 毕竟那样一个宛如谪仙的小公子,花花绿绿的与他气质不符。 桂荣神色古怪的应下,给姜灼华梳完头发,便悄么声儿的退下去办事儿了。 中午吃过饭,姜灼华留下姜重锦,又拉了几个比较得脸的婢女,拽着叶适在院里玩儿了一下午投壶。 晚上姜灼风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散了散步,便沐浴休息了。 叶适躺在外间的榻上,他上午睡多了,这会儿了无睡意。将还剩下的封神全部看完,他依旧没有睡意,于是又随手从塌边的矮柜上拿起一本之前姜灼华给他放下的书。 他拿着手里看了看书名,嘀咕道:“《窦娥冤》……” 然后翻开看了起来。这话本子很短,约摸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看完了,看完后,依旧睡意缺缺,于是又顺手拿起了一本。 他看了看书名——《御花宝鉴》,以为是和其他话本子一样的故事,便翻开看了起来。 刚开始看着还好,说是有个富家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却有个癖好,便是搜罗美人。但是再好看的美人,时间一久,便也索然无味。 有一日,这公子听人讲了个书生与女鬼的故事,忽就生了猎奇的心,便半夜三更,独自去了城外后山的废弃破庙,指望着能遇见个貌美女鬼。 小厮们对他几番劝阻,说是故事不可信,但那富家公子也是闲的无事,便非要去试试。 头三天,破庙外除了鬼哭狼嚎,什么也没遇见,就在这富家公子兴致戚戚的第四晚,果然叫他等来了一个貌美女子。 然后,话本就开始写,那女子有多么多么妖媚,多么多么具有人间女子不具备的风情。 叶适越看越觉得这走向不大对劲,但他没往那方面想,心道:这女子总不至于是专程来跟这公子相见的吧? 可接下来,就看那话本写道:女子对富家公子说:“感得郎君苦盼,特来相会。” 叶适更是一愣,心里却还觉得,总不至于描写详尽吧? 可接下来,就见上面写到,一阵香风略过,转瞬那女子已卧倒在公子怀中,伸手拉下了肩头上覆盖的轻纱…… 叶适看愣了,心里隐隐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果不其然,该话本,无边详细的写出了女鬼与富家公子云雨的全过程。 昏黄的烛火下,叶适看得面色赤红,呼吸不稳,一股一股的热浪直往丹田而去…… 叶适看了一段,惊得合上了书。这、这、这居然也能写出来?他忙将那本书放下,想重新拿一本看看洗洗脑子。 于是,他便拿起了第三本,翻开一看,只觉呼吸一滞,好嘛,刚才是文字版,这本直接是绘图版。 他“啪”地一声将其合上,扔在一旁,赌气似的吹灭烛火翻身躺下。这一摞子书都是姜灼华给他放的,不消多说,也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气得他心里直骂:要来就来,又不是不给她睡,给我看这些玩意儿做什么?是怕我伺候不好她嘛?好好一个贵女,不过就是退了一次婚,天下大好的男儿尚在,何必自暴自弃,养什么劳什子男宠?我看她本身就是好美男,退婚不过就是个推波助澜的借口罢了。 心里虽这般骂,但叶适就是气不过,为什么头一个让他见识到生活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人、头一个让他见到明艳色彩的人、头一个让他赞许敢和世俗作对的人,会是这么一个人?今日将这些拿给他看,明日后日,兴许就又会拿给别人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恼火。就像是见到心爱的画作上,被滴上了擦不掉的菜汤子,越看那点菜汤子越难受,可难受却又擦不掉,于是就更难受。 叶适闭上眼睛,眉心蹙得极深,他本欲睡去,可是……白天他的枕头姜灼华睡过,他一躺下,那沁入心脾的香气便隐隐钻入鼻息。 然后……饶是他再恼怒,方才所见画面,却不受控制的换做他和姜灼华,跟着《御花宝鉴》里那些剧情,在他脑海里汹涌翻腾起来。 姜灼风复又喝了一口茶,说道:“那位说的话,我听的云里雾里的,直接打发走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藏在卧室里的叶适听了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早在刚才姜灼风叫姜灼华小名儿的时候,叶适的脸色就有些怪异,现下更是难看,想来是元嘉带了人来换他,怎知就这么被姜灼风赶走了。 姜灼风连喝完两盏茶,站起身,随手将桌上的盔甲和剑拿在手里,对姜灼华道:“你陪我回濯风堂,我先换个衣服,有要紧事跟你说。” 姜灼华连忙应下,跟着姜灼风一起下了楼,毕竟她屋里藏了个人,巴不得哥哥赶紧挪地儿。 一路跟着姜灼风到了濯风堂,他进屋去换衣服,姜灼华则坐在正厅等他,挖空心思的在想法子,该怎么让哥哥同意她养男宠? 这事儿不能瞒着,本来就是图痛快,要是偷偷摸摸的养,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哪儿还能过得舒坦? 她还没想好法子,姜灼风已经换了一身苍色束袖的箭装走了出来。 姜灼风今年二十,除了眼睛和姜灼华不一样,其余长得极像,自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英俊,再兼是习武之人,举手投举都透露着浓浓的男子汉气度,叫人看一眼都觉得心跳,怎一个俊字了得? 姜灼风在姜灼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边佯装整理袖口,边对她道:“那什么……宋家聘礼已经送完了吧?” 姜灼华拖了个长音:“嗯……” 就在姜灼华踟蹰着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听姜灼风道:“我急着赶回来就是为这事儿。那什么,我知道你很中意宋公子,但是我听说了他一些不好的事儿,不是个良人,若不然……” 说到这儿,姜灼风看向姜灼华,眸色里满是小心翼翼,生怕伤着妹妹,只听他试探着问道:“若不然,把这婚退了?” 姜灼华闻言,震惊的看向姜灼风,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哥哥怎么知道宋照和不是个良人?没道理啊,前世这桩婚事,他很赞成的啊? 姜灼风一见她这模样,便以为她接受不了,忙安抚道:“不急,不急,先缓缓,先缓缓。” 说罢,心下叹了一口气,看来得把那什么思弦叫来,把她和宋照和的关系给妹妹好好交代交代,要是她咬死不说,自己只好扮个黑脸,以长兄身份,勒令妹妹退婚。 姜灼华吃惊了半晌,紧着道:“不不不,不用缓不用缓。不瞒哥哥,前些日子,我凑巧发现府里的思弦和宋公子私相授受,所以,送聘那日,我自己做主把婚事退了。” “退了?”这回换姜灼风愣住,没道理啊?前世宋照和跟思弦藏的很好,自己那单纯又傻乎乎爱慕着宋照和的妹妹,怎么可能发现? 话谈到此处,兄妹二人皆觉出不对来,不由转头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之下,总觉得对方哪里有些不正常。 对视了半晌,姜灼风犹豫着开口问道:“小壮壮,有个叫叶适的人你听说过吗?” 姜灼华闻言,一时眼里含满热泪,一把扣住姜灼风放在桌上的小臂:“哥,你也摔死了啊?呜呜呜……对不起……” 她就记得当时她掉下楼的时候哥哥扑过来救她,没想到哥哥也被她连累摔死了,估计一起成了两摊血肉模糊的肉饼,呜呜呜,他们兄妹死的好惨。 姜灼风一听此话,手下一拍大腿,得,他妹子也重生回来了。 姜灼风见妹子哭的伤心,伸手轻抚姜灼华的发髻,以示安慰:“没事儿,就算不摔死,等新帝圣旨下来,也是个死,死了还能回来,也挺好的。” 姜灼华哭了半晌,抽抽噎噎的止住了泪,抬头看向姜灼风,声音里哭腔尚在:“哥……我还想尽法子想着怎么劝你疏远太子呢,现在看来不用了。这一世,你别再那么辛苦,什么位高权重,什么重振家风,咱们兄妹不需要。” 姜灼华脸上露出一个笑,手下不由捏紧了姜灼华的手臂:“前世你忙于为太子奔波,错过了程佩玖,这一回咱们不搭理太子,过些日子咱们就去程家提亲,好不好?” 姜灼风宠溺的笑着,伸手帮姜灼华擦去脸上的泪水。 父亲被贬的时候,他不过十岁。没过两年,父母在外病逝的消息传来,搂着哭得不成人样的妹妹,他忽然感觉到,从今往后,他就是家里最大的人,而他有责任保护好两个妹妹,虽然姜重锦前世并不怎么跟他们俩打交道,但作为长兄,他有责任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 可是他身为兄长,在宋照和给妹妹送来休书后,他连一封原本就该属于妹妹的放妻书都要不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名声被毁,他却无能为力。 恭帝登基后被贬官员的亲属,本就在朝堂上不得脸,所以恭帝这条路是堵死了。他只能在太子身边,忍着每次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帮着宋照和不拿放妻书嘴脸的恶心。 他忍辱负重,就盼着太子登基,他用从龙之功获得高位,然后用手中的权力保护好妹妹,让旁人不再敢拿她的事做笑话,不再敢欺负她单纯对她不好,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叶适,多年的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 念及此,姜灼风对姜灼华说道:“你放心,这一回我已经知道太子没龙命,我会暗中留意,等叶适的出现。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这一回,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说罢,笑着揪了一下姜灼华的鼻尖。 姜灼风没有正面答应姜灼华的提议,而是说了这么一段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这若是换成从前的姜灼华,肯定不明所以的被带跑了,但是这一回,她听懂了,哥哥这是还打算争权夺利。 姜灼华心里清楚,姜灼风这么拼,是为了她。自父母过世后,他就自觉地将她的幸福放在了肩头,承担起了原本属于父亲的责任。 但是,这一回,她真的不希望哥哥再像前世那么累。 哥哥与心爱之人成亲那日,文宣王忽对太子发难,本来要去迎娶程佩玖,却为了帮太子而错过了吉时。 程佩玖的爹,是商户,却不是普通商户,而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厉害人物。女儿嫁人,他自是摆足了排场,哥哥的突然缺席,让程父觉得很没脸面,他一气之下,直接在成亲当日,让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下属,换上了新郎服,将程佩玖迎娶过门。 这件事之后,哥哥虽没在面上显露什么,但是他此后的那么些年,许是对程佩玖的愧疚,再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后来有一次秋游,哥哥远远看见了带着孩子的程佩玖。那一刻,姜灼华从哥哥脸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神情。她也是从那一天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心痛的时候,眼里的神色竟然可以那般灰暗。 这一回,她怎么能再让哥哥为了她牺牲自己? 念及此,姜灼华那睁不大的凤眼缓缓刷动:“哥,你真不用再那么努力。我上辈子嫁了四回,已经不想再嫁了,用不着有权有势的娘家做后盾。” 姜灼风挑挑眉:“那你想怎样?” 而现在,三宫六院的影儿都没有,他倒是先做了旁人的“三宫六院”。 念及此,叶适抱臂在胸前,看着自己的鞋面笑着摇了摇头。这姜小姐,还真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图自己高兴,男宠都敢养。 一番叹慨之后,叶适想起了正经事。现下,得趁姜小姐对自己下手前,赶紧离开姜府,不然日后大业成功,他做过旁人男宠这件事,必成黑历史。梁朝新帝男宠出身,一旦传到外邦去,梁朝的大国颜面就彻底毁了。 正想着,姜灼华洗漱完从卧室走了出来,叶适和姜重锦同时回头。 一个行礼:“姜小姐。” 一个小雀一般的飞到姜灼华面前:“阿姐,我给你做了早饭。” 姜灼华对叶适道:“你先去净室洗漱吧。”转头拉着姜重锦的手往桌边走:“你怎么自己做早饭,下人们呢?又欺负你?”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姜重锦,她今日居然也穿了颜色鲜艳的妃色衣裙。姜灼华不由失笑,从前她穿得淡,姜重锦也穿得淡,如今她穿得鲜艳,姜重锦也穿得鲜艳。 姜重锦走到桌边,边从食盒里,往外一道一道的取饭菜,边道:“没有欺负我,我就是想给阿姐做饭。阿姐你快尝尝。” 说着递了筷子给姜灼华,姜灼华接过,看了看一桌的饭菜,竟然都是她爱吃的,这才渐渐觉察,她这个阿姐,在姜重锦心里的位置很重。心内熨帖的同时,亦含了愧疚,她从前,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合格的姐姐了。 姜重锦到了姜灼华面前,完全不顾自己二小姐的身份,抢了桂荣的活儿,担起了给姜灼华布菜的任务,一道道的菜夹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阿姐,你吃这个,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姜灼华不愿辜负小姑娘的好意,挨个尝了一遍,赞道:“重锦手艺真好,竟不比府里的厨子差,以后谁要是娶了你,怕是要享福了。” 姜重锦闻言急了,姐姐这才刚和她好起来,她可不想这就嫁人,忙道:“阿姐,我不嫁人,你让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姜灼华笑笑:“好,不过你今年十五,顶多陪我两年,到十七怎么也得嫁了。” 61.第 61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见此, 笑道:“你若喜欢, 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正欲说话, 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 脸上神色万分羞愤,却看到柳公子也在, 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了半晌, 对姜灼华道:“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 带着桂荣进了卧室,叶适忙趁这个空档, 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 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 愤恨道:“小姐,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 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 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 用帕子擦了擦手, 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 居然是《御花宝鉴》, 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她将这本放下,又看下一本,居然是彩色绘制的春/宫/图。姜灼华随手翻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笑着摇头。 哎,难怪前世宋照和躲在思弦那边不肯来看她,就这能耐,那时候的她,委实望尘莫及!想想她当时,那可是初为人妇,在榻上舒坦了都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想来那会儿宋照和跟她敦伦的时候,跟奸/尸没什么两样。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个儿样貌不差,却留不住人?今日见到这些玩意儿,她可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桂荣愤恨道:“没想到那蹄子这般不要脸,她肯定就是这样勾引到宋公子的。小姐,这些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拿去烧了?”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眸中媚色流转,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然后对桂荣道:“其它的都拿去烧了吧。” 桂荣不解道:“小姐……这些书……不烧吗?” 姜灼华斜了她一眼:“管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桂荣“哦”了一声,拿起匣子,走出了卧室。 姜灼华拿着那一摞子不一般的书与画册,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正常的话本子出来,放在了最上头,然后将这一摞子书,全部放在了叶适床头。 她站在叶适榻前,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的往外溢。 做完这事儿,她走出卧室,见叶适还在看书,便顺口道:“我瞧着你喜欢看话本子,我挑了一些有趣的,都放在你床头了,你可以慢慢儿看。” 叶适抬眼看向她,姜小姐待人倒是挺好,他将书合起来,唇角含了笑:“多谢小姐。现在出门吗?” 姜灼华点点头:“走吧。” 叶适跟在姜灼华身后下了楼,院里,张师傅正带着一堆小厮,移栽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众小厮见姜灼华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行了个礼,姜灼华点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而当叶适路过的时候,明显看到众小厮看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有的羡慕、有的鄙夷、还有人看着他做出看好戏般的指指点点。 叶适扫了那几人一眼,昂首阔步的走过。不就是男宠吗?男宠不是人吗?至于用那么复杂的神色注视他吗? 待他们走出院门,其中一名小厮见叶适态度自若,并无半分男人丢面子的模样,腆着一张脸感叹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有那般美人陪在身侧,做男宠又能如何呢? 张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飞来一记眼刀子,那小厮忙住了嘴,拿起锄头接着干活。 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往相国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便前行,姜灼华和叶适下了马车,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步行上了山。 走上小路,姜灼华转头对跟着的众人道:“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桂荣不放心道:“小姐娇生惯养,上山路无人扶着可怎么行?”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只好挑明道:“无事,我和柳公子同行。” 桂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这种时候,小姐自是要和柳公子一起的,忙自打了嘴巴一下,站在原地等姜灼华和叶适走远。 踏上台阶,姜灼华如往常对待桂荣一般的将手递给叶适,叶适愣了愣,看着她一脸茫然。 “扶我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眼力见儿? 叶适哪里干过扶人这种事儿,当真是没明白她的意图。算了,忍几天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傅叔就会想法子将他弄出去,趁此机会,做个合格的男宠也算是人生体验了。 于是他“哦”了一声,伸出手,托住了姜灼华的手腕。 虽隔着软纱的衣袖,但依然觉得手中的触感恍若无骨,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一般,他不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小心拿捏着力度。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手臂微微后撤,扣住了叶适的手。小臂相叠,姜灼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叶适的手臂上,这才满意的信步朝山上走去。 叶适忽就有些慌张,这就握手了?傅叔再不来救他,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贞/洁不保了!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得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姜灼华寻声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一名男子。 林间独奏,笛声渺渺,是个风雅人。姜灼华忽就来了兴趣,眼睛看着远处那人,对叶适道:“咱们走近点儿看看。” 说着不等叶适答话,就握着他的手,朝那边走了过去。 叶适自是也听到了那笛声,自是也看到了那男子,更是看到姜灼华还一直好奇的看着那人。他不由蹙起了眉,这就想找新人了?他自认外貌出挑,不至于这么快就让她失去兴趣吧? 待走近了些,姜灼华方才看清了那人的身影,眸中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心头骂道: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正准备掉头走人,那男子却也注意到了他们,取下唇边的笛子,向他们看来。 念及此,姜灼华冲宋照和笑笑:“还请宋公子稍等,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盈盈起身,转头对守在厅外的小厮吩咐道:“给诸位添茶。” 说罢,不顾一室宾客诧异的目光,拖着曳地长裙,扶着婢女桂荣的手,转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宋照和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小厮倒完茶水,便退出了正厅,继续守在门外。方嬷嬷扫了一眼,见厅内都是自己人,这才对宋照和小声儿酸道: “这姜小姐今日唱的是哪儿出?前些日子瞧着,以为是个乖巧的,怎么到了送聘这一步,却要悔婚?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生得就一副妖精相,尤其那双上挑的凤眼,啥时候都一副睁不大的样子,看人一眼都是媚气。不就是有个翁主外祖母吗?爹都被咱们圣上贬谪死在了外头,靠着外祖母这点子余荫,能嘚瑟多久?” 宋照和无奈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毕竟是自己奶娘,不好呵斥,只好出言叮嘱:“嬷嬷慎言。咱们是大户人家,莫学市井妇人碎嘴。” 方嬷嬷闻言,泄气的撇撇嘴,不甘心地朝姜灼华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灼华换了身妃色的明艳襦裙,回到厅内。 落座后,姜灼华再度看向宋照和,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宋公子,方才问你为何娶我,你回答的不老实。” 宋照和听出了姜灼华语气不善,微微一愣。那双望向他的狭长凤眼,神色直率且坦荡,一时间竟逼得他心头有些发虚。 宋照和停下了在掌心轻叩折扇的动作,转而将扇柄握住,笑问:“如何不老实?” 姜灼华冷嗤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身旁的桂荣的说道:“去,将思弦叫来。”说罢,她不再去看宋照和,端起茶盏,轻刮慢饮。 姜灼华依旧端得稳,然而宋照和却无法继续淡定。听到思弦此名,他呼吸一滞,手臂有些发麻,心下不由震惊:她如何知道? 思弦,是他们姜府内一名女婢,管家买回来的。那时姜灼华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婢,思弦此名也是来了姜府后,才给她取的,后来作为陪嫁,跟她去了宋家。 前世,她和宋照和成亲后,宋照和说公务繁忙,每月宿在她房里的日子,只有几天罢了,其余的时日,他都睡在书房。 那时她傻,虽然夜夜饱受苦等的折磨,但决心要做个懂事的夫人,不想在宋照和公务繁忙之余还给他添麻烦。 她就这样忍受了整整两年,没有在宋照和面前抱怨一句,还每日早起将他要穿的衣服熨好送去书房,夜夜着人用艾草煮水给他送去泡脚解乏。 两年后,也不知思弦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她和宋照和之间的事情,被姜灼华身边的桂荣知晓了。 桂荣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且一心为姜灼华好,自是将她听来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姜灼华。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思弦并不是一直都是奴籍。她本名唤作林惠然,是曾经宗正林大人的女儿。 而林大人也和她爹一样,在恭帝登基后,被贬入狱。他们姜家,有外祖母怀瑜翁主护着,是当初被贬官员里为数不多还过着富贵日子的,但林家就没这么好运,林大人入狱,举家没为奴籍。 在林家败落前,林惠然就与宋照和相识,他们是青梅竹马。 宋照和娶她,正是因为思弦是姜府的婢女。 宋照和许是个长情的人,可惜,这份长情不是对着她姜灼华。 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后,姜灼华深切的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一心一意对待的夫君,爱得人根本不是她。 他在和思弦缠绵枕榻时,她却以为他公务繁忙,细心的体谅着他,给了他一个女人所能给的最大包容。 62.第 62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姜灼华二十来岁那会儿也喜欢。她自己本身的长相,就从来与可爱不沾边儿。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 按小姥姥的说法, 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 一个是晓夜涧中月, 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 姜灼华也没法子, 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 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 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 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哟,这是跟她玩儿起了欲拒还迎? 姜灼华不屑的耸肩一笑,心道:小贱人,还治不了你?想着,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驴道:“行吧,那你就在姜府里呆着吧。” 思弦:“……” 她自不是真的要对姜家生死不离,不过就是谦两句,小姐她、她怎么能真的应下?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是表明真的愿意让她走,然后她再顺水推舟的离开吗? 姜灼华这一句话,委实折磨的思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应下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她打心眼里想跟宋照和在一起。可是、可是她真的怕姜灼华这是在诈她。 思弦到底年纪小,藏不住神色,满心的狐疑写在脸上,姜灼华见了,笑得愈发不屑:“你怕不是觉得我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你?实不相瞒,我姜灼华还犯不上和你挣男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说着,她瞥了宋照和一眼,接着道:“再中意一个人,若他与我在一起时心有旁骛,便也同那掉进恭桶里的金锭子无甚区别。这样的男人,我巴不得直接从我记忆里抹得干干净净。放心,我绝不会恨他,我可舍不得将我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谁爱捡捡去,不怕熏着自个儿就成。” 一席话落,思弦脸羞得赤红,按姜灼华刚才的说法,她可不就是那个不怕熏着自个儿的人? 姜灼华这段话说得不紧不慢,偏生如一个壮汉的大嘴巴子,打的宋照和直发蒙。 他们俩这反应算是正常,然而听完这番话最惊讶的却不是他俩,而是姜灼华身边的桂荣。 桂荣站在姜灼华身边,惊得半口微张。她本人没读过什么书,做事欠考虑,说话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只图自己趁口舌之快。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伤人,委实是以她的脑子,当时根本考虑不到,事后别人提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伤了人。 就五六天前,小姐还因此事跟她说:若是以后旁人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儿,记得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肯定有背后的原因,能谅解便谅解,这样你也能轻松些,心里总憋着气儿多累啊? 她当时没忍住问了句:可是小姐,换做是你听着也会生气吧? 小姐却回答她:气归气,可是一站到旁人的角度去想,我说出那些话来,他们心里定会很难受,我便不忍心。 没错,就是这么个善良到连伤旁人一句都不愿的姜小姐,今日居然不紧不慢的将宋公子和思弦怼得脸色青白,这落在桂荣眼里,不可不为惊世骇俗。 可桂荣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姜灼华,早就被经历给打磨皮实了,也自是明白了有的人,不是你对她善良,他就会领情的。 重生回来的姜灼华,别无所求,就想痛痛快快的随自己心意活一回。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让她不爽,能怼的就怼回去,怼不过的就叫哥哥打回去,反正绝不再憋屈自己。 至于怼完、打完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到时候再说嘛,对不对? 反正这一世,她要做个潇洒的人,只看当下! 此时的思弦,那双樱桃唇抿的更紧,满脸写满了委屈,姜灼华见了,不耐烦道:“劳驾直说,到底走是不走?要走赶紧走,不走滚回院里干活去。” 思弦脸胀得通红,指尖拧的更紧,踟蹰好半晌,方厚着脸皮,细不可闻地憋出一个字:“走。” 说罢,忙抬眼去看宋照和的神色,却不见宋照和招手让她过去,毕竟年纪小,脸皮子薄,又有些踟蹰着不敢上前。 姜灼华委实不想再多看宋照和一眼,转头对思弦道:“还杵这儿干什么?等我给你备份嫁妆风光大嫁吗?” 两位乐师所演之乐,唤作《东莱不似蓬莱远》,讲得是八仙之一,韩湘子地府救妻的故事。 韩湘子容貌俊朗,是位不折不扣的翩翩君子,善洞箫。民间有传闻,韩湘子爱妻病逝,他方飞升成仙。后得知爱妻在阴司受苦,不顾堕仙之危,只身入地府,将爱妻救出,送入了轮回。 全曲皆以韩湘子的视角演唱进行,分为五段,他为人时的恩爱生活、爱妻离世时的悲苦、成仙后的思念、知晓爱妻受苦时的悲愤,以及送她入轮回时面对永恒分离的无奈与痛苦,演的酣畅淋漓。 曲调亦是随着这故事的走向,从开始的轻快甜美,渐渐转为低吟浅诉,至入地府时,转为气势磅礴,到最后分别时,曲调忽又渐缓,凄婉无双,宛如四时变幻,教人一曲尝尽冷暖。 听着前段这缓而恬静的箜篌乐,以及男子歌唱时略带沙哑的声音,叫姜灼华只觉身心熨帖,不多时,竟陷入了浅睡。 半实半虚的梦里,姜灼华的思绪跟着这曲《东莱不似蓬莱远》渐行渐远。 曲子的流转以及男子唱出的歌词,她的脑海中,竟渐渐勾勒出完整的画面来。 梦里,她时而是看客,时而是韩君惦念的妻子,与他一道经历着这一段求而不得的故事,心也跟着时喜时悲,跌宕起伏。 在浅梦中,姜灼华虽看不清韩君的样貌,但是意识里,知他是仙,便自觉勾画出一个身形颀长,白衣渺渺的男子来,他衣袂翻飞间皆有仙云缭绕,举手投足间亦有蔓华香阵阵袭来,不染尘埃,不落凡俗,有着天上地下的男子,所不及的样貌与气度。 许是奏乐者技艺高超,又许是这词写得字字入心,待一曲毕时,姜灼华的心,彻底沉沦在韩君将妻送入轮回后的悲痛里,情绪低落的厉害,眼角亦是渐渐湿润。 她尚沉浸在那股子难过中回不神来,竟连康定翁主何时将那位,弹箜篌兼歌唱的男子召上前来的都未察觉。 康定翁主见他上前,含了赞许的笑意,示意身旁女婢,将备好的赏礼给了男子,男子伸手接过,垂眸行礼:“多谢翁主。” 嗯?这声音,不就是梦中韩君歌唱的声音吗? 姜灼华醒了过来,睁开了醉眼迷离的双眼。一双墨色云纹短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去,是他素白衣衫熨烫平整的下摆,顺滑无比的流光缎垂至他的脚面,过堂风轻轻一带,便如梦中韩君的衣衫一般有仙云缭绕。 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让姜灼华恍惚以为还在梦里,难以置信的接着抬眼去看,男子清俊眷雅的相貌映入眼帘。 他全程目不斜视,双唇微抿,在两位绝代佳人面前,甚为克己,这让他俊秀的眉宇间,平添一份冷硬。 如此神态,恰如那入地府救妻的韩君,深邃、且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华的目光锁在他的面容上,竟与梦中一直模糊不堪的韩君的面容完全重合。 她本就醉眼迷离,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反将眼前的人衬托的更如韩君临凡。 见此景象,一时间,姜灼华自己竟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由略带疑问的脱口唤道:“韩君?” 话音落,在座女宾有几人以袖遮唇笑了起来,她们固然惊叹于这位乐师的样貌,但是念在女子的矜持,即便喜欢,不会、也不敢流露在外。 见姜灼华目光锁在他的面上,且还唤他韩君,这痴女子的模样,委实惹来她们好一通编排。 男子听姜灼华这般唤他,这才转头去看。目光落在姜灼华面容上的刹那,他呼吸不由微滞,忙又垂下眉眼。 姑且不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明艳的女子,且这女子,斜椅而靠,腰肢恍若无骨,醉酒面颊微红,那双上挑的凤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意,活脱脱一副刚被……委实不敢多看。 只开口解释道:“小姐过誉了,在下柳亭之,清乐坊的一名乐师罢了,如何敢于韩君相提并论。” 63.第 63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思弦穿着姜府鹅黄与霜色相兼的婢女服饰,两手交叠于腹前, 垂头颔首, 低眉顺眼的站在桂荣身后。 姜灼华重生回来三日了, 今儿也是头回见思弦,前世未多做留意, 今日再见思弦,才细细看了几眼。 思弦扎着双丫髻, 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双精巧的小嘴,腹前那双手,指尖有些泛红, 想来是做粗活的缘故,但她现在十五左右的年纪, 正是绽放最好的时候, 这么一身简单的丫鬟打扮,反而让她颇显出水芙蓉之姿, 叫人望之生怜。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姜灼华二十来岁那会儿也喜欢。她自己本身的长相,就从来与可爱不沾边儿。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 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 半闭不闭, 按小姥姥的说法, 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哟,这是跟她玩儿起了欲拒还迎? 姜灼华不屑的耸肩一笑,心道:小贱人,还治不了你?想着,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驴道:“行吧,那你就在姜府里呆着吧。” 思弦:“……” 她自不是真的要对姜家生死不离,不过就是谦两句,小姐她、她怎么能真的应下?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是表明真的愿意让她走,然后她再顺水推舟的离开吗? 姜灼华这一句话,委实折磨的思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应下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她打心眼里想跟宋照和在一起。可是、可是她真的怕姜灼华这是在诈她。 思弦到底年纪小,藏不住神色,满心的狐疑写在脸上,姜灼华见了,笑得愈发不屑:“你怕不是觉得我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你?实不相瞒,我姜灼华还犯不上和你挣男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说着,她瞥了宋照和一眼,接着道:“再中意一个人,若他与我在一起时心有旁骛,便也同那掉进恭桶里的金锭子无甚区别。这样的男人,我巴不得直接从我记忆里抹得干干净净。放心,我绝不会恨他,我可舍不得将我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谁爱捡捡去,不怕熏着自个儿就成。” 一席话落,思弦脸羞得赤红,按姜灼华刚才的说法,她可不就是那个不怕熏着自个儿的人? 姜灼华这段话说得不紧不慢,偏生如一个壮汉的大嘴巴子,打的宋照和直发蒙。 他们俩这反应算是正常,然而听完这番话最惊讶的却不是他俩,而是姜灼华身边的桂荣。 桂荣站在姜灼华身边,惊得半口微张。她本人没读过什么书,做事欠考虑,说话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只图自己趁口舌之快。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伤人,委实是以她的脑子,当时根本考虑不到,事后别人提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伤了人。 就五六天前,小姐还因此事跟她说:若是以后旁人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儿,记得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肯定有背后的原因,能谅解便谅解,这样你也能轻松些,心里总憋着气儿多累啊? 她当时没忍住问了句:可是小姐,换做是你听着也会生气吧? 小姐却回答她:气归气,可是一站到旁人的角度去想,我说出那些话来,他们心里定会很难受,我便不忍心。 没错,就是这么个善良到连伤旁人一句都不愿的姜小姐,今日居然不紧不慢的将宋公子和思弦怼得脸色青白,这落在桂荣眼里,不可不为惊世骇俗。 可桂荣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姜灼华,早就被经历给打磨皮实了,也自是明白了有的人,不是你对她善良,他就会领情的。 重生回来的姜灼华,别无所求,就想痛痛快快的随自己心意活一回。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让她不爽,能怼的就怼回去,怼不过的就叫哥哥打回去,反正绝不再憋屈自己。 至于怼完、打完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到时候再说嘛,对不对? 反正这一世,她要做个潇洒的人,只看当下! 此时的思弦,那双樱桃唇抿的更紧,满脸写满了委屈,姜灼华见了,不耐烦道:“劳驾直说,到底走是不走?要走赶紧走,不走滚回院里干活去。” 思弦脸胀得通红,指尖拧的更紧,踟蹰好半晌,方厚着脸皮,细不可闻地憋出一个字:“走。” 说罢,忙抬眼去看宋照和的神色,却不见宋照和招手让她过去,毕竟年纪小,脸皮子薄,又有些踟蹰着不敢上前。 姜灼华委实不想再多看宋照和一眼,转头对思弦道:“还杵这儿干什么?等我给你备份嫁妆风光大嫁吗?” 姜灼华到达康定翁主府,拖着曳地的裙尾,踩着傍晚最后一缕斜晖,走上蜿蜒在荷花池上的石桥。 桥的那端,一众婢女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她从身旁婢女手中端着的小玉碗里,捏出一点鱼食,撒进池中。 她一手揽过遮挡视线的衣袖,身子微微前倾,低眉去瞧眼前那一群争抢鱼食的红鲤鱼,迎着夕阳的余晖,发髻上纯金的头饰愈发明艳生辉,唇角缓缓绽开一个温软的笑意。 见此景象,姜灼华尚未走进,便笑着开口道:“一来就赏着一副美人侍鱼图,小姥姥的日子,过得愈发怡然啦。” 康定翁主闻声抬头,便见姜灼华扶着侍女的手走下桥来,乍见她今日这一身海棠红的齐胸襦裙,康定翁主眸中一亮,笑着上前迎接:“这些鱼见着我都没沉到水底去,一个个闹得欢腾,可见我算不得什么美人。倒是你,少见穿得这般明艳,当真是好看,往日里,委实太素淡了些,就该这样穿,方不负上天给你的这张先脸蛋儿。” 姜灼华在康定翁主面前驻足,恭敬的行了个礼:“给小姥姥请安。” 64.第 64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看起来似乎是在看聘礼礼单, 可是她两眼发直, 眸光没有聚点, 任谁都瞧得出来, 姜大小姐, 怕是跑神了。 陪着宋照和, 一同前来的奶娘方嬷嬷,方才笑盈盈的对姜灼华说了句“请您过目”后递上的礼单, 可眼下方嬷嬷脸上的肌肉都已笑得发僵抽搐, 姜灼华还不见回应。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公子正襟危坐, 明面上笑意得体, 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 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 只得再度上前, 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 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 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 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 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 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换了个坐姿, 方才出神太久, 后背有些发酸。 她将身子往后挪挪, 直接靠在椅背上,凤眸里的波光在不远处的宋照和面上扫了一圈,目光转而落在正厅内满地的礼箱上。 黑漆的大木箱子,上面是用红丝绸扎挽起来的大红花,一派的富贵喜庆。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落在姜灼华眼里,分明就是那千斤重的石头,将她一个劲儿的往坑里砸呢。 念及此,姜灼华收回目光,一个没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重生也不重生的早一点,偏生重生在她十六岁那年,且还是上辈子头一个丈夫——宋照和,前来送聘礼的时候。 哎! 说来惭愧,姜灼华上辈子,嫁了四回。多年来,凭一己之力,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委实不易! 当初她嫁的头一个,正是眼下坐在厅里,前来送聘的宋照和。 姜灼华又瞥了他一眼,一身云锦鸭卵青直裾,熨得连一条褶子都觅不见,那把正在他掌心轻轻扣动的玉骨折扇上,亦是巧妙的系着一枚东海黑珍珠吊坠,与那玉骨颜色反差相配,再兼那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得体笑脸,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着两个字——讲究! 收回目光时,姜灼华心头不由感慨:他娘的,当初就是这幅人五人六的模样,障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她记得前世嫂子跟她说过,做生意的人,最看重开张的生意,如果开张生意来的是个胡搅蛮缠的客人,那么这一整天,绝对都是胡搅蛮缠的人,如果开张生意是个掏钱痛快的,那么余下的一整天,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客人。 所以,姜灼华一直觉得,自己前世情路坎坷,诸多不顺,大多是因为这宋照和没开好张,但凡当初他不要做的那么难堪,她后来的境遇约莫能好些。 现如今的宋照和,不过十七,脸上却总是挂着个抿着唇的笑意,且他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双眼,不时的缓缓眨动一下眼皮子,再点点头,仪态举止,显得十分老练。 他这做派,让现在的姜灼华来评价,那妥妥就是能装啊,奈何当初年纪小,看不透这实际是一副狗皮膏药,只觉得他成熟稳重。 哎,眼瞎啊。 想当初成亲后,她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为宋照和熨好当天要穿的衣服,每日的早饭,更是精心为他准备将养脾胃的饭菜,每晚他当差回来后,用艾草煮热水给他泡脚解乏。 他娘亲身子不好,她刚嫁过去就担起了府里所有事务,即便从前在姜府里她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大小姐,亦将他母亲和宋府照看的妥妥当当。不会的,为了他逼自己学,不能忍受的,为了他逼自己忍受。 可是结果如何?所以,当初她不仅瞎,还过于单纯……不对,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 现在回头想想,后来她受的所有伤痛,大抵都是为曾经的单纯付出的代价! 姜灼华心内腹诽一阵儿,这才犯起了愁。 这宋照和自是万万嫁不得,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太子的表弟。 而这个时候,哥哥姜灼风正在努力和太子弄好关系,虽然这太子后来也没做成皇帝,皇位被一个叫叶适的先帝遗孤给截了胡,但是眼下哥哥并不知道此事,若是她贸然与宋照和解除婚约,哥哥那边怕是会很伤心为难。 她之所以会重生,就是在三天前那个晚上,新帝叶适继位,而她哥哥作为当初太子的党羽,眼瞅着是性命不保。在叶适下令前,她和哥哥万分神伤的一起去了府内清风揽月楼的屋顶上喝酒。 喝醉后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摔下了楼,再度睁眼时,就是三天前,她已经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印象里,当时哥哥扑上前来救她,也不知哥哥后来有没有跟她一起摔下楼。 反正不管怎么说,老天又给了他们兄妹一次机会,姜灼华自是不能再嫁宋照和,哥哥也自是不能再依附那个没龙命的太子。 前世,姜灼华一心想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白首不相离,和和美美的生活;而姜灼风,一心想让姜家再度繁荣,能成为宝贝妹妹最强的后盾。 可惜老天都不从他们所愿,姜灼华一生颠沛流离,姜灼风一生的努力随着叶适登基尽皆化为泡影。 现如今,姜灼华也算是看开了,什么白首不相离,什么一心只爱一人,什么相夫教子琴瑟和鸣,都是放屁。 还有什么姜家的繁荣也都是扯淡,这一世,只要能和哥哥靠着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余荫把日子过舒坦,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要怎么说服哥哥放弃朝堂之事呢? 姜灼华满脑子都在烦心人生大事,自是顾不上宋照和,他早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 宋照和换了个坐姿,眉心微蹙,神色间似有不解。 前些日子来姜府提亲时,姜灼华看见他,明明是羞得小脸煞红,乖巧的像只温顺的猫,让他心里极是满足。怎么今日会对他这般淡漠?眼睛从他脸上扫过,跟看陌生人无半分区别,且还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念及此,宋照和笑着看向姜灼华,开口问道:“姜小姐今日可是身子不适?” “啊?没……”姜灼华敷衍的回了一句,顺手将那聘礼的单子放回了桌子上。父母不在,哥哥又忙,婚事都得自己出面应付。 她这般的回答,叫宋照和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只得又找了一句话来说:“不知贵府里,准备的如何了?” 姜灼华闻言,凤眼瞥向宋照和,心内做下决定:得,今儿先把婚事回绝了。等哥哥回来再跟他解释,就说自己不喜欢了,哥哥素来疼自己,即便有太子的缘故在,想来也会尊重她的决定。反正这一世迟早要让哥哥疏远太子。 念及此,姜灼华笑道:“没准备。宋公子,你把聘礼抬回去吧,我们姜家……悔婚了。” 话音落,即便姜灼华语气平静,却也宛如平地惊雷,震得厅内众人齐齐看向姜灼华。 饶是宋照和再好的涵养,此时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半晌后,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方才道:“宋某今日才知,姜小姐是个爱调笑的性子。看来今日小姐确实身子不适,无暇过目礼单,不急,就放这儿吧,你等精神好些再看不迟。” “谁和你调笑了?”姜灼华不由失笑,凤眸一瞥,媚色流转:“呵,你看我像在跟你调笑吗?” 姜灼华无视宋照和诧异的神色,笑着开口,问出了那句前世就很想问的话:“宋公子,你为什么娶我?说来听听。” 但见宋照和直视着姜灼华的眼睛,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徐徐道来:“姜小姐自幼受教于怀瑜翁主,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容颜倾城。兄长姜都尉,才能出众,亦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且姜都尉与太子表哥交好,小姐贤淑懂事的美名,宋某早有耳闻。” 听罢这话,姜灼华好气又好笑,两下相抵,竟不知从哪儿发作,只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曾经确实懂事,确实也努力在做个贤淑的妻子,可后来发现,女人所谓的懂事,于男人而言,则是省事,干什么缺德事儿都不会抱怨,反而惯得他们愈发没底线,愈发不在意对方的感受。 宋照和行事是个什么章法,姜灼华可是亲眼见识过,为了避免再将自己陷入那种有口难辨的憋屈里,姜灼华决定,先下手为强。 念及此,姜灼华冲宋照和笑笑:“还请宋公子稍等,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盈盈起身,转头对守在厅外的小厮吩咐道:“给诸位添茶。” 说罢,不顾一室宾客诧异的目光,拖着曳地长裙,扶着婢女桂荣的手,转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宋照和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小厮倒完茶水,便退出了正厅,继续守在门外。方嬷嬷扫了一眼,见厅内都是自己人,这才对宋照和小声儿酸道: “这姜小姐今日唱的是哪儿出?前些日子瞧着,以为是个乖巧的,怎么到了送聘这一步,却要悔婚?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生得就一副妖精相,尤其那双上挑的凤眼,啥时候都一副睁不大的样子,看人一眼都是媚气。不就是有个翁主外祖母吗?爹都被咱们圣上贬谪死在了外头,靠着外祖母这点子余荫,能嘚瑟多久?” 宋照和无奈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毕竟是自己奶娘,不好呵斥,只好出言叮嘱:“嬷嬷慎言。咱们是大户人家,莫学市井妇人碎嘴。” 方嬷嬷闻言,泄气的撇撇嘴,不甘心地朝姜灼华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灼华换了身妃色的明艳襦裙,回到厅内。 落座后,姜灼华再度看向宋照和,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宋公子,方才问你为何娶我,你回答的不老实。” 宋照和听出了姜灼华语气不善,微微一愣。那双望向他的狭长凤眼,神色直率且坦荡,一时间竟逼得他心头有些发虚。 宋照和停下了在掌心轻叩折扇的动作,转而将扇柄握住,笑问:“如何不老实?” 姜灼华冷嗤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身旁的桂荣的说道:“去,将思弦叫来。”说罢,她不再去看宋照和,端起茶盏,轻刮慢饮。 65.第 65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康定翁主,是姜灼华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亲妹妹。虽说是姐妹, 但是俩人之间年龄差距极大,安阳公主过世后,康定翁主基本就是姐姐带大的,和姜灼华的娘亲,情同姐妹。 康定翁主出生时, 怀瑜翁主的长女, 也就是姜灼华她娘都十一了。 娘亲十五岁那年嫁给爹, 十七生了她哥, 二十时生了她。所以说,姜灼华的这位小姥姥, 比她也就大九岁而已,现如今, 二十五的年纪。 在姜灼华前世的记忆里,外祖母在四年前过世, 之后一直是康定翁主扶持着他们姜家。 但是前世,姜灼华和她这位小姥姥的关系, 并不亲近。 在姜灼华十一二岁的时候, 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外出公干,在外遇到了当年恭帝登基时, 被贬官员之一的刘大人。 刘大人在当地做一名小小县丞, 因上头的授意, 刘大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白司农丞在按供粮账目,查验当时供粮时,发现账目做的一丝不苟,半点假账错账都没有,且还在帐尾标注了近年来当地百姓的总收成。 白司农丞心下钦佩之余,前去拜会刘大人,就是这一趟,让他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刘大人不服当地水土,上头又苛刻他的俸禄,身染重病而无钱医治,白司农丞见此心下不忍,自掏腰包请医救治,奈何刘大人年事已高,病痛缠绵又久,没多久便过世了。 白司农丞感叹刘大人的境遇,写下了一首悼亡诗: 鹅毛虽轻可做衣, 三九寒冬知民意。 桀诈赵高邻金虎, 却金伯律何展翼? 这诗的前两句,将刘大人比作鹅毛,鹅毛虽轻,但是却可以做成衣服为人保暖。后两句是说,桀诈的贪官赵高始终呆在离皇帝近的地方,享受着荣华,不贪金钱的伯律等清官,到何时才能一展宏图? 诗的内容,无非就是古往今来官场上的老毛病,写诗抨击此现象的诗人,多如牛毛,白司农丞绝不是头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奈何他写得对象,是曾在皇位之争中遭恭帝贬谪的刘大人。 这首诗,给白司农丞惹来了大麻烦,恭帝办他是迟早的事。 恭帝本是没有证据,正准备找个旁的借口收拾了白司农丞,就在此时,康定翁主拿着该诗的原稿,呈给了皇帝,坐实了白司农丞的罪名。 在白司农丞被押入大牢的那一日,皇帝下旨给康定翁主,赞她大义灭亲,有功,不仅保住了她和孩子的性命,且还赐了她一座翁主府,并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 自此,京城里的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无人不唾骂康定翁主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丈夫之举。 白司农丞入狱后,康定翁主没有再嫁,而是过上了纸醉迷金的生活,翁主府夜夜笙歌,何时路过,都能听到高墙内传出的朗朗欢笑。 前世的姜灼华,尚年轻,看事只看黑白,懂事后,知晓了小姥姥的这些事,便渐渐与她疏远了关系。 然而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手里这封烫金的帖子,心里却忽然理解了小姥姥。 恭帝要办白司农丞,无论有没有康定翁主呈上的原稿,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康定翁主不那么做,家中所有人怕是都要一同陪葬。 这世间的事,黑白哪儿就有那么清楚?一个为世人称道的大才人,也许家中就有个被他冷落许久的妻子;一个为世人唾骂的强盗,兴许转头就将抢来的东西,给了村东头的鳏寡老人。 姜灼华低眉笑笑,将帖子放回桌上,对递贴的婢女吩咐道:“你去跟送贴的人说,我提前一晚去翁主府给小姥姥作伴。” 婢女依言下去传话。 婢女下去后,姜灼华喊来了桂荣,解下私库的钥匙递给她:“你去库里,将那些我收起来的贵重头饰、衣衫,全部都取出来晒晒。翁主府端午宴我要用。出去的时候再喊个人进来,帮我收拾下屋里的衣服。” 听到这儿,桂荣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姐,您从前不是最不喜欢那些艳丽的服饰吗?而且,您还要将院里的兰草掘了,那可是您精心养护了许久的。还有今日您说宋公子和思弦的时候……虽然我喜欢您这样儿,但是小姐,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可是宋公子所为让您受了刺激?” 说罢,一副极担忧的模样看着姜灼华。 姜灼华闻言失笑:“嗨,就凭宋照和,他有刺激我的能耐吗?怎么,你以前不是总劝我穿鲜艳点儿吗?现在如了你的愿,你不喜欢?” “喜欢,自然喜欢,只是、只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说着,桂荣不解的挠挠头。 姜灼华无奈的转了个身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怪了。你家小姐我,既没有被人刺激,也没有撞邪,就是觉得以前浪费了上天给我的这幅容貌,以后我都会是现在这样,你慢慢习惯吧,啊。” 桂荣听完,用她那本来就不大会转弯的脑子想了半晌。眼前的小姐,确实还是那个小姐,气色这么好,总不至于会是鬼附身一类的,想来小姐确实是想开了。 念及此,笑容再度回到了桂荣脸上,道一声“好嘞”,飞一般的跑出了姜灼华卧室。 姜灼华看着小雀一般的桂荣,心头不由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不多时,姜灼华让桂荣喊的婢女进来,便同她去整理箱子里的衣裙。 姜灼华手里挑拣着衣服,心里却想着哥哥姜灼风。 哥哥在军中任都尉,前世此时,哥哥去了外地督办一批兵工箭矢,一直到她和宋照和成亲的前两天才回来,算算时间,怎么也还有两个多月。得,慢慢等吧。 一切收拾完毕,姜灼华将那些以后再也不穿的衣服,都让桂荣拿出去分给了耀华堂的婢女们,然后沐了浴,早早便歇下了。 两天后的傍晚,带了换洗的衣物发饰,携了几名婢女,于傍晚时分前往康定翁主府。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然而,桂荣那厉害的嘴皮子岂会给她狡辩的机会,接着道:“你你你什么你?说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怎么着,觉得你家公子做的有理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你烧柱高香,盼着你家老头子改明儿也让你当个挡奸/情的,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理直气壮?” 姜灼华一笑,未曾转身,开口接道:“桂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像方嬷嬷这般的人物,气度大的很,对人家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了不起。别说理直气壮了,想来人家欢好的时候,她还能给她家那口子守门儿呢。” 桂荣闻言一怔,小姐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训斥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和她一起怼了回去,想来真是气急了。桂荣心头一喜,越发得意,看着姜灼华灿烂的一笑:“小姐说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心胸海量,怕是能装得下百八十个小妾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气的方嬷嬷险些晕厥过去。她卯足了劲儿,正欲骂姜灼华身为世家小姐说话难听,却见宋照和满脸的嫌弃,蹙眉不耐烦道:“嬷嬷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灼华不屑的一笑,头都没回,扶了桂荣的手继续往回走。 宋照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闷得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顺眼、满脸娇羞的思弦,更觉得烦闷。 思弦虽说曾经也是高官之女,可现在却实实在在身在奴籍,这个节骨眼让他带着聘礼和思弦离府,无疑就是坐实了他因与未婚妻婢女有染,而被未婚妻退婚一事。这要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他虽喜欢思弦,若换做是往常,带走也就带走了,但是今日却偏逢姜灼华退婚,一边儿被退了婚,一边儿带个婢女回去,任谁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微妙,怕是会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这个靠举荐为官的大环境里,一个男人的名声威望,与前程紧密挂钩,和其要紧? 且皇帝忌讳强强联手,他身为太子表弟,自是不能娶高官家的小姐,但是太低的门楣又与他身份不符。遍观京城,身为怀瑜翁主外孙女,家中男丁手中又无实权的姜灼华,是他妻子最合适的人选。 取舍明晰,宋照和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个婚,无论如何不能退! 他看了看思弦,即便心头喜爱,但这点子喜欢与自己前程相比,委实微不足道。 念及此,他狠下心,目光从思弦面上移开,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对着姜灼华的背影朗声道:“姜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姜灼华站住脚步,侧头问道:“哦?我误会了什么?” 宋照和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姐方才说思弦是我青梅竹马?这话听得宋某一头雾水,姜府的婢女,宋某能从何处识得?怕不是这婢子故意编造谎言说与小姐听,企图坏你我婚事?” 左右他和思弦的事没有证据,今日抵死不认,旁人又能说什么? 此话一出,思弦咻地抬起了头,看向宋照和,方才还羞红着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尤其那双大眼睛,瞪得宛如见了鬼。 姜灼华闻言,转过了身子,重新上下打量宋照和一番,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宋照和的脸皮,居然能厚到如此地步。 当初将锅甩给她,今日又将锅甩给思弦,这事情做得倒是一脉相承,呵,是他的行事作风。 不等姜灼华开口说话,思弦率先开了口,难以置信的问道:“宋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听思弦又说话,宋照和心头一阵烦闷,将他害的还不够苦吗?居然还敢问。宋照和只得耐着性子,维持着那副不知情受害者的模样,对思弦道: “这位姑娘,在下与你素未相识,你何故要坏我姻缘?在下听闻,素有不少如姑娘身份的女子,想尽一切办法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在下能理解姑娘做婢女的辛苦。但恕在下之言,在我这里,姑娘需得收了这心思。在下心悦之人乃是姜小姐,非她不娶。” 思弦颓然的一笑,这回似是真的接受了宋照和所言,大眼睛里的失望之色,叫人望之心碎。 她反应了片刻,终是难以自抑的落下了泪水,心里莫大的痛叫她忘记了身在何处,恍如这厅里只有他们二人,她自顾自的向宋照和质问道: “我与你自幼相识,十四便委身于你,你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要拉我出苦海,口口声声说娶姜灼华是迫于父母之命,你真爱的人是我!可是为何今日,你不必再娶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带我走了,你却要说这种话?甚至否认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的情意,你怎能说否认就否认?” 宋照和闻言愈气,真是个不开窍的女人,见识短浅,但听他语气微含怒意,话里有话道:“你莫要再瞎编乱造,难道想看着我前程尽毁?” 眼前的变故,姜灼华都看愣了,心潮不由澎湃起来:狗咬狗唉,须得快快坐下看戏。 想着,扶了桂荣的手,走回原前的位置坐下,端起茶盏,喝茶接着看这俩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姜灼风愣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伸出食指指着姜灼华,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灼华赶忙趁热打铁,做出一副惹人怜惜的神情,哭诉道:“哥,我真是死心了。那种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体会了。” 姜灼风“嗞”了一声,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睁开眼睛,蹙着眉看向姜灼华:“我说刚才门口那个人,介绍乐师的时候,又是样貌清俊,又是身体强健。敢情你这是已经买了一个回来?先斩后奏,挺行啊你,翅膀硬了?” 姜灼华离座起身,绕到姜灼风身边,伸手边帮他捏肩膀,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谁还敢娶我啊,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半晌后,眉心蹙的更紧,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哥你放心,我眼光挑剔着呢,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他这做哥哥的,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念及此,叶适转悠到姜灼华的书架前,本想寻一本《贞观政要》出来,这类书籍,但凡有点儿门第的家族,都会备着。 66.第 66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没作声,目光落在了林氏身后, 那身着深衣的成熟男子身上。 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刹那,姜灼华忽就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姜灼风冷飕飕的说道:“嗯,吃饭呢。婶子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林氏忙拉了穆连成近前:“这我外甥,刚到京城, 没什么朋友, 寻思着引你们见见, 你们年纪差不多, 打打交道。” 姜灼风冷笑一下:“您这外甥,瞧着快三十了吧, 我还年轻,担不起年纪相仿这一句。” 林氏闻言, 颇有些尴尬,眼睛乱瞟, 正巧落在姜重锦身上,眸中微惊:“哟, 二小姐也在啊。”姜灼风兄妹俩, 不是不和这个庶妹打交道吗? 姜重锦站起身,乖巧的行了个礼:“给婶子请安。” 礼未行完, 姜灼华便伸手拉了姜重锦坐下, 压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再起来, 转头对桂荣道:“桂荣, 给二位看座。” 穆连成走到椅子跟前,行了个礼:“多谢少主、大小姐、二小姐。”说罢,这才坐下。 这时,林氏跟姜灼华道:“你和宋公子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成想那宋公子人五人六的,居然干出那等事,可真是委屈你了。” “呵……”姜灼华笑笑,懒得听她假慈悲,直接说道:“婶子是长辈,有话大可直说。” 林氏看了看身旁的穆连成,说道:“嗨,婶子也是惦记你的事儿。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是些纨绔,怕是寻不到好的。连成是婶子知根知底的外甥,今儿带来给你看看。” 姜灼华抿唇一笑,对穆连成道:“穆公子瞧着年纪不小了。还没成亲吗?” 穆连成施了一礼,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在下这些年心在圣贤书,未曾考虑私事,待惊觉时已耽误了年纪,小姐见笑。” “呵……”姜灼华失笑,前世穆连成来时,她刚结束了一段亲事,他便说发妻早亡,这一世自己尚未出阁,他便说自己未娶,哎,人呢。 姜灼风闻言,笑着讽刺道:“哟,有穆公子这般醉心圣贤书的人,圣贤若泉下有知,死也瞑目!” 穆连成闻言亦笑,摆摆手做惭愧状:“少主说笑了。” 姜灼华敛了敛衣袖,看向穆连成:“穆公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穆连成颇为温和:“小姐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若是你娶了一房妻室,成亲后才发现,这个女人早已成过一次亲,且家中丈夫既未和离,亦未休妻,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穆连成和林氏的神色变得颇为怪异,穆连成干咳一下,答道:“若是真遇此事,在下便会默默退出,选择不再打扰!” 姜灼华意味深长道:“你还真是大度啊……”他这答案,恐怕是希望被他欺骗的人,就像他说得这么做吧。 念及此,姜灼华故意吓唬道:“我就做不到那么大度,换做是我,定会将那骗我之人,扒皮抽筋,再将此人行止编个故事,送去给茶馆说书人,日日讲给众人,叫天下人都看看,此人是有多无耻。” 虽然事情真的发生后,她什么也没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嘴上逞英雄。 姜灼风接过话:“对啊,若是叫我知道有人如此骗我妹妹,我定会在朝堂上下活动,令其举步维艰,受尽排挤。” 前世,姜灼风还真是这么干的,饶是后来穆连成搭上了文宣王保住了官位,但姜灼风确实给了他不少琐碎的折磨。 穆连成的脸色愈发难看,曲起食指骨节搓了搓鼻头,遮掩神色。 林氏虽觉姜灼华这问题问的敏锐,但她料想二人不可能知道穆连成的底子,便笑着打圆场:“嗨,说这么沉重做什么?你们都是一辈人,又都是亲戚,以后相互照应着就是。” 姜灼华站起身,走到叶适身后,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做出很是亲密的样子,对林氏道:“婶子不是消息闭塞的人,怎不知这段时间我们府里来了什么人?怕是现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我行为不检,婶子怎么还敢将自家外甥往我府里送?” “哦!我懂了……”姜灼华做出了然状:“莫不是穆公子家境贫寒,娶不起妻室,也想来府上给我做个男宠吧?那我到是很乐意。” 叶适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姜灼华,见她笑意盈盈,心头不由堵得慌。刚还赞许她的反骨精神,这会儿就有些不大喜欢,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出身有出身,何至于非要将自己弄成一个色中饿鬼? “呵呵呵……”林氏兀自笑了起来,强行圆场:“这是什么话?婶子不过寻思着,你姑娘家家的,总不能一直跟低三下四的男人呆在一起,就想着给你说门亲事。既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叶适抬头看向林氏,微微蹙眉:低三下四?说谁? 说着,林氏拉着穆连成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开。 出了姜府,林氏叹口气,对穆连成道:“姜灼风这条路,怕是搭不上了。若不得举荐,你何时才能出头,想让你在京城谋职,怎就这般难?” 穆连成胸有成竹道:“姨母莫急,姜小姐年纪尚小,我自有法子让她对我死心塌地。” 方才瞧着姜小姐,虽然性格野了点儿,但也就是十六的小少女,到底心里还是会憧憬男女之爱,这样的单纯小姑娘,略施小计便可。 林氏看看他,对他说道:“芸娘那边你可糊弄好,别叫她察觉。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知道了,怕会坏你事。若真和姜小姐成了,实在不行就休了芸娘。” 穆连成摇摇头:“芸娘未犯七出,且晟哥儿尚小,不可没有娘亲。为了孩子,我也不能休她。我想给晟哥儿好的生活,若叫他没了娘亲,他还如何过得高兴?” 林氏点点头:“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成。” 耀华堂里,林氏和穆连成走后,姜灼华就放开了叶适,回到位置上坐下,脸色沉的厉害。 一时间,四人皆陷入了沉默,姜灼风手撑着桌沿,似乎再跟什么人赌着气,姜灼华则一直看着窗外移栽牡丹的张师傅几人发呆,姜重锦不明所以的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姐姐。 叶适看着发呆的姜灼华,心头疑惑,她怎么没了方才要多个男宠时的笑意盈盈? 沉默了一阵,姜灼风率先说了话:“我得去军营了,穆连成和林氏若是再来,别再见了。” 姜灼华点点头:“嗯,你去吧。” 说罢,姜灼风起身下了楼。姜重锦伸手握住姜灼华的手腕:“阿姐,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姜灼华恢复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鬓发:“忽地想起一些事来,你先回林染院吧,午饭时再过来。要是闷得慌,找几个小厮陪着,去相国寺走一走。” 姜重锦点点头应下,行了个礼,便先回了自己住处。 姜灼华又转而对叶适道:“你去补个觉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叶适见她心情不渝,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似乎觉得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知姜灼华心事何来,亦不知如何安慰。踟蹰半晌,他问出了心中疑惑:“在下不解,姜小姐容貌出众,出身高贵,自可选聘高官之主,为何养男宠?” 姜灼华一直看着窗外,听得此话,并未收回目光,她也想有个好姻缘,可惜命不好。 但姜灼华从不是个刨开伤口给人看的人,于是她随口糊弄道:“不想相夫教子伺候人,想别人伺候我,这个理由行吗?” 她语气中的玩世不恭,令叶适心生退避,他只好起身行个礼,便自去卧室补觉。 姜灼华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腰背酸痛,方才回过神来,索性去眠一眠,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念及此,姜灼华起身走进了卧室,刚进卧室,便见外间榻上,叶适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让他的睡颜更显迷人。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看了看他塌边矮柜上自己放下的那一摞子春/宫图,见最上头的那本没有动,便知他还没有看。 想想前世自己那些悲催的经历,这个男人就显得格外安全,毕竟是自己养的嘛。 念及此,姜灼华走到他的塌边,脱了鞋,掀开他身上的毯子,挨着他躺了下来。 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姜灼华甚觉舒适,神色渐渐舒缓了下来,靠着叶适闭目小憩。 娘亲十五岁那年嫁给爹,十七生了她哥,二十时生了她。所以说,姜灼华的这位小姥姥,比她也就大九岁而已,现如今,二十五的年纪。 在姜灼华前世的记忆里,外祖母在四年前过世,之后一直是康定翁主扶持着他们姜家。 但是前世,姜灼华和她这位小姥姥的关系,并不亲近。 在姜灼华十一二岁的时候,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外出公干,在外遇到了当年恭帝登基时,被贬官员之一的刘大人。 刘大人在当地做一名小小县丞,因上头的授意,刘大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67.第 67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 姜灼风愣了片刻, 深吸一口气, 伸出食指指着姜灼华,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灼华赶忙趁热打铁,做出一副惹人怜惜的神情,哭诉道:“哥,我真是死心了。那种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体会了。” 姜灼风“嗞”了一声, 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睁开眼睛,蹙着眉看向姜灼华:“我说刚才门口那个人,介绍乐师的时候, 又是样貌清俊,又是身体强健。敢情你这是已经买了一个回来?先斩后奏,挺行啊你, 翅膀硬了?” 姜灼华离座起身, 绕到姜灼风身边,伸手边帮他捏肩膀, 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谁还敢娶我啊, 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 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半晌后,眉心蹙的更紧,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哥你放心,我眼光挑剔着呢,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他这做哥哥的,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念及此,叶适转悠到姜灼华的书架前,本想寻一本《贞观政要》出来,这类书籍,但凡有点儿门第的家族,都会备着。 叶适在书架前站定,这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可偏生没有他要的。这也就罢了,连四书五经都没有,更别提史书典籍。 满满一书架,全是话本子,什么《封神演义》、《莺莺传》、《西厢记》、《子不语》都是这些。 叶适不由叹了口气:“玩物丧志。”然后顺手抽出了一本《封神演义》,边翻边往椅子边上走去。 他平时忙惯了,乍一下闲下来,不干点儿什么总觉得难受。叶适在椅子上坐定,临风窗下,翻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从前傅叔从不让他碰这些话本子,斥为低俗之物,他也一直觉得如此,毕竟他读过的那些圣贤经典,确实令他受益匪浅。 可是当他真的打开封神读起来后,方才惊奇的发现,原来书中还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封神第一回便是纣王女娲宫进香的故事,饶是元嘉没事儿就给他绘蓝图,说做了皇帝后怎么怎么好,可是元嘉的那个表达能力,远没有封神书者厉害,只言片语的功夫,就将纣王大殿之上,群臣觐见的宏伟描绘了出来,完完整整的将一幕幕故事呈现在了叶适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入迷了,连姜灼华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完全没有听到。 姜灼华上了楼,就见叶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上午的暖阳斜洒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白皙的脸庞泛着明晃晃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更显清晰,甚至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影子,越看越惹人喜欢。 姜灼华抿唇一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叶适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奈何思绪全在书里,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命令道:“倒茶。” 姜灼华闻言一愣,小男宠这是打算翻身做主人了吗?不过……她确实比较喜欢霸道点儿的。于是便给他倒了一盏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叶适眼不离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后,继续看书。 姜灼华复又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问道:“看到哪儿了?” “陈塘关哪吒出世。”叶适顺口答道,刚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震惊的抬眼看向姜灼华,却见姜灼华笑盈盈的看着他。 所以,刚才是姜灼华给他倒得茶吗?念及此,叶适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离座起身,赔罪道:“抱歉姜小姐,方才唐突了。” 姜灼华没作声,目光落在了林氏身后,那身着深衣的成熟男子身上。 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刹那,姜灼华忽就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姜灼风冷飕飕的说道:“嗯,吃饭呢。婶子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林氏忙拉了穆连成近前:“这我外甥,刚到京城,没什么朋友,寻思着引你们见见,你们年纪差不多,打打交道。” 姜灼风冷笑一下:“您这外甥,瞧着快三十了吧,我还年轻,担不起年纪相仿这一句。” 林氏闻言,颇有些尴尬,眼睛乱瞟,正巧落在姜重锦身上,眸中微惊:“哟,二小姐也在啊。”姜灼风兄妹俩,不是不和这个庶妹打交道吗? 姜重锦站起身,乖巧的行了个礼:“给婶子请安。” 礼未行完,姜灼华便伸手拉了姜重锦坐下,压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再起来,转头对桂荣道:“桂荣,给二位看座。” 穆连成走到椅子跟前,行了个礼:“多谢少主、大小姐、二小姐。”说罢,这才坐下。 这时,林氏跟姜灼华道:“你和宋公子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成想那宋公子人五人六的,居然干出那等事,可真是委屈你了。” “呵……”姜灼华笑笑,懒得听她假慈悲,直接说道:“婶子是长辈,有话大可直说。” 林氏看了看身旁的穆连成,说道:“嗨,婶子也是惦记你的事儿。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是些纨绔,怕是寻不到好的。连成是婶子知根知底的外甥,今儿带来给你看看。” 姜灼华抿唇一笑,对穆连成道:“穆公子瞧着年纪不小了。还没成亲吗?” 穆连成施了一礼,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在下这些年心在圣贤书,未曾考虑私事,待惊觉时已耽误了年纪,小姐见笑。” “呵……”姜灼华失笑,前世穆连成来时,她刚结束了一段亲事,他便说发妻早亡,这一世自己尚未出阁,他便说自己未娶,哎,人呢。 姜灼风闻言,笑着讽刺道:“哟,有穆公子这般醉心圣贤书的人,圣贤若泉下有知,死也瞑目!” 穆连成闻言亦笑,摆摆手做惭愧状:“少主说笑了。” 姜灼华敛了敛衣袖,看向穆连成:“穆公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穆连成颇为温和:“小姐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若是你娶了一房妻室,成亲后才发现,这个女人早已成过一次亲,且家中丈夫既未和离,亦未休妻,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穆连成和林氏的神色变得颇为怪异,穆连成干咳一下,答道:“若是真遇此事,在下便会默默退出,选择不再打扰!” 姜灼华意味深长道:“你还真是大度啊……”他这答案,恐怕是希望被他欺骗的人,就像他说得这么做吧。 念及此,姜灼华故意吓唬道:“我就做不到那么大度,换做是我,定会将那骗我之人,扒皮抽筋,再将此人行止编个故事,送去给茶馆说书人,日日讲给众人,叫天下人都看看,此人是有多无耻。” 虽然事情真的发生后,她什么也没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嘴上逞英雄。 姜灼风接过话:“对啊,若是叫我知道有人如此骗我妹妹,我定会在朝堂上下活动,令其举步维艰,受尽排挤。” 前世,姜灼风还真是这么干的,饶是后来穆连成搭上了文宣王保住了官位,但姜灼风确实给了他不少琐碎的折磨。 穆连成的脸色愈发难看,曲起食指骨节搓了搓鼻头,遮掩神色。 林氏虽觉姜灼华这问题问的敏锐,但她料想二人不可能知道穆连成的底子,便笑着打圆场:“嗨,说这么沉重做什么?你们都是一辈人,又都是亲戚,以后相互照应着就是。” 68.第 68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看起来似乎是在看聘礼礼单, 可是她两眼发直, 眸光没有聚点,任谁都瞧得出来,姜大小姐,怕是跑神了。 陪着宋照和,一同前来的奶娘方嬷嬷,方才笑盈盈的对姜灼华说了句“请您过目”后递上的礼单,可眼下方嬷嬷脸上的肌肉都已笑得发僵抽搐, 姜灼华还不见回应。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公子正襟危坐,明面上笑意得体,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 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只得再度上前,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 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 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 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换了个坐姿, 方才出神太久, 后背有些发酸。 她将身子往后挪挪, 直接靠在椅背上,凤眸里的波光在不远处的宋照和面上扫了一圈,目光转而落在正厅内满地的礼箱上。 黑漆的大木箱子,上面是用红丝绸扎挽起来的大红花,一派的富贵喜庆。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落在姜灼华眼里,分明就是那千斤重的石头,将她一个劲儿的往坑里砸呢。 念及此,姜灼华收回目光,一个没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重生也不重生的早一点,偏生重生在她十六岁那年,且还是上辈子头一个丈夫——宋照和,前来送聘礼的时候。 哎! 说来惭愧,姜灼华上辈子,嫁了四回。多年来,凭一己之力,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委实不易! 当初她嫁的头一个,正是眼下坐在厅里,前来送聘的宋照和。 姜灼华又瞥了他一眼,一身云锦鸭卵青直裾,熨得连一条褶子都觅不见,那把正在他掌心轻轻扣动的玉骨折扇上,亦是巧妙的系着一枚东海黑珍珠吊坠,与那玉骨颜色反差相配,再兼那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得体笑脸,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着两个字——讲究! 收回目光时,姜灼华心头不由感慨:他娘的,当初就是这幅人五人六的模样,障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她记得前世嫂子跟她说过,做生意的人,最看重开张的生意,如果开张生意来的是个胡搅蛮缠的客人,那么这一整天,绝对都是胡搅蛮缠的人,如果开张生意是个掏钱痛快的,那么余下的一整天,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客人。 所以,姜灼华一直觉得,自己前世情路坎坷,诸多不顺,大多是因为这宋照和没开好张,但凡当初他不要做的那么难堪,她后来的境遇约莫能好些。 现如今的宋照和,不过十七,脸上却总是挂着个抿着唇的笑意,且他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双眼,不时的缓缓眨动一下眼皮子,再点点头,仪态举止,显得十分老练。 他这做派,让现在的姜灼华来评价,那妥妥就是能装啊,奈何当初年纪小,看不透这实际是一副狗皮膏药,只觉得他成熟稳重。 哎,眼瞎啊。 想当初成亲后,她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为宋照和熨好当天要穿的衣服,每日的早饭,更是精心为他准备将养脾胃的饭菜,每晚他当差回来后,用艾草煮热水给他泡脚解乏。 他娘亲身子不好,她刚嫁过去就担起了府里所有事务,即便从前在姜府里她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大小姐,亦将他母亲和宋府照看的妥妥当当。不会的,为了他逼自己学,不能忍受的,为了他逼自己忍受。 可是结果如何?所以,当初她不仅瞎,还过于单纯……不对,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 现在回头想想,后来她受的所有伤痛,大抵都是为曾经的单纯付出的代价! 姜灼华心内腹诽一阵儿,这才犯起了愁。 这宋照和自是万万嫁不得,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太子的表弟。 而这个时候,哥哥姜灼风正在努力和太子弄好关系,虽然这太子后来也没做成皇帝,皇位被一个叫叶适的先帝遗孤给截了胡,但是眼下哥哥并不知道此事,若是她贸然与宋照和解除婚约,哥哥那边怕是会很伤心为难。 她之所以会重生,就是在三天前那个晚上,新帝叶适继位,而她哥哥作为当初太子的党羽,眼瞅着是性命不保。在叶适下令前,她和哥哥万分神伤的一起去了府内清风揽月楼的屋顶上喝酒。 喝醉后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摔下了楼,再度睁眼时,就是三天前,她已经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印象里,当时哥哥扑上前来救她,也不知哥哥后来有没有跟她一起摔下楼。 反正不管怎么说,老天又给了他们兄妹一次机会,姜灼华自是不能再嫁宋照和,哥哥也自是不能再依附那个没龙命的太子。 前世,姜灼华一心想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白首不相离,和和美美的生活;而姜灼风,一心想让姜家再度繁荣,能成为宝贝妹妹最强的后盾。 可惜老天都不从他们所愿,姜灼华一生颠沛流离,姜灼风一生的努力随着叶适登基尽皆化为泡影。 现如今,姜灼华也算是看开了,什么白首不相离,什么一心只爱一人,什么相夫教子琴瑟和鸣,都是放屁。 还有什么姜家的繁荣也都是扯淡,这一世,只要能和哥哥靠着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余荫把日子过舒坦,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要怎么说服哥哥放弃朝堂之事呢? 姜灼华满脑子都在烦心人生大事,自是顾不上宋照和,他早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 宋照和换了个坐姿,眉心微蹙,神色间似有不解。 前些日子来姜府提亲时,姜灼华看见他,明明是羞得小脸煞红,乖巧的像只温顺的猫,让他心里极是满足。怎么今日会对他这般淡漠?眼睛从他脸上扫过,跟看陌生人无半分区别,且还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念及此,宋照和笑着看向姜灼华,开口问道:“姜小姐今日可是身子不适?” “啊?没……”姜灼华敷衍的回了一句,顺手将那聘礼的单子放回了桌子上。父母不在,哥哥又忙,婚事都得自己出面应付。 她这般的回答,叫宋照和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只得又找了一句话来说:“不知贵府里,准备的如何了?” 姜灼华闻言,凤眼瞥向宋照和,心内做下决定:得,今儿先把婚事回绝了。等哥哥回来再跟他解释,就说自己不喜欢了,哥哥素来疼自己,即便有太子的缘故在,想来也会尊重她的决定。反正这一世迟早要让哥哥疏远太子。 念及此,姜灼华笑道:“没准备。宋公子,你把聘礼抬回去吧,我们姜家……悔婚了。” 话音落,即便姜灼华语气平静,却也宛如平地惊雷,震得厅内众人齐齐看向姜灼华。 饶是宋照和再好的涵养,此时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半晌后,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方才道:“宋某今日才知,姜小姐是个爱调笑的性子。看来今日小姐确实身子不适,无暇过目礼单,不急,就放这儿吧,你等精神好些再看不迟。” “谁和你调笑了?”姜灼华不由失笑,凤眸一瞥,媚色流转:“呵,你看我像在跟你调笑吗?” 姜灼华无视宋照和诧异的神色,笑着开口,问出了那句前世就很想问的话:“宋公子,你为什么娶我?说来听听。” 不管怎么说,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姜灼华心里也觉得挺痛快,于是便找人去查了查,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好汉干的。 翻来覆去查了几日,最后查到了姜重锦头上。 得知真相后,姜灼华心下百感交织,满京城的人都只会笑话她,没想到她这个不起眼儿的庶妹,居然惦记着帮她出气,还把那厮打成那样,她这妹妹,委实也是一条快意恩仇的好汉啊。 想起那么多年来姜重锦孤单的生活,姜灼华心里就有些愧疚,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考虑的比以前多,回过头去想想,姜重锦其实是无辜的,却无端端被她迁怒。 这件事后,她本想着哪日去给姜重锦婆家递给帖子,让她回娘家住几日,但是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想等个合适的契机,再将她请回来,但是没过多久,叶适宫变登基,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姜灼华的思绪被隔间的开门声打断,她闻声回头,便见桂荣引着姜重锦走了出来。 小姑娘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小,时不时的抬头瞥姜灼华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显得局促不安。 毕竟那么多年没说过话,姜灼华委实觉得有些尴尬,她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温和起来:“别紧张,过来吧。” 桂荣帮姜重锦褪去纱袍,挨着姜灼华泡进了汤池里,虽然紧张,但是她的小脸儿上却藏着一丝丝笑意。 其实想想,她没事儿总偷看自己,也是向往亲情的缘故。 姜重锦看看姜灼华,细弱蚊声的解释道:“阿姐……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我就是……想见你……” 姜灼华笑笑:“阿姐知道。”说着,在水下拉了她的手,轻轻捏在掌心中:“以前,是阿姐和大哥不好,你别怪我们。” 姜重锦连忙摇头,宛如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阿姐和大哥没有错,是我娘不好。阿姐肯跟我说话,我很高兴。”说着,又笑着抿唇低下头去。 小姑娘这模样很可爱,姜灼华看着喜欢,伸手轻抚她的发髻。前世没甚交集,只是后来听闻,姜重锦成亲后夫君有纳妾之举,这一世,就让她帮妹妹找个好人家吧,就当弥补这么些年对她的忽视。 “重锦,以后你不要再远远跟着偷看我了。” 姜重锦闻言,吓得小脸儿刷白,怔怔的望着姜灼华,眼睛里瞬间蕴上了一层水汽,姜灼华见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姐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见我,就来耀华堂找我,别再远远跟着。” “阿、阿姐……真、真的可以吗?”姜重锦半点儿藏不住心思,脸上神色很快就转成了惊喜。 姜灼华抿唇一笑,略歪歪头,做出哄小姑娘的模样:“当然是真的。” 姜重锦脸上局促不安的神色一扫而光,反握住姜灼华的手,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边泡澡,姜灼华边又问了些姜重锦这些年的生活,待水温下来,姐妹俩便一同出了汤池,去隔间换衣服。 姜重锦偷着跑出来看她,自是没带婢女,姜灼华安排了一名耀华堂的婢女伺候她穿衣。 边穿衣,姜重锦边盯着姜灼华看,看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阿姐,以前鲜少见你穿海棠红,你现在喜欢海棠红了吗?” 姜灼华这才注意到,姜重锦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对襟襦裙,颜色正是她以前常穿的那些。姜灼华嗯了一声:“对啊,以前穿得太素了,想换换新鲜。” “哦。”姜重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念着,她回去也要做几件鲜艳的衣服,姐姐穿什么样的,她就穿什么样的。 69.第 69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这一看,就完全没注意到时间流动, 等他觉得眼皮抬不动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亮起了朦胧的光线。他不由心里一惊,天都快亮了?往常这个时候, 是他起床的时间。 可是手里的封神实在是吸引人, 但他现下是真困,只好恋恋不舍的放下书, 吹灭几欲燃尽的烛火, 拉起被子, 合目睡去。 叶适约莫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清晨第一缕阳光, 便明晃晃的洒进了房间内。 桂荣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 全程目不斜视的忽略叶适, 进了卧室里间去服侍姜灼华起床。 里间渐渐热闹起来, 叶适被吵醒, 他醒来的瞬间, 只觉眼皮沉的像是黏了米糊糊, 真想不管不顾的接着睡下去,奈何心里还有一点点理智提醒着他:姜小姐都起了,他不能继续睡。 活了十九年,叶适今日这是头一回凭毅力起床, 一万个不情愿。 他坐起身, 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迷瞪了一会儿, 待清醒些了,方才下榻穿衣。 姜灼华洗漱久,洗完还要梳妆打扮,用时就更久。叶适穿好衣服在塌边坐下,看了看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拿起没看完的封神接着看了起来。 姜灼华梳妆完毕,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叶适听见声响,放下书起身行礼:“姜小姐早。” “嗯?”姜灼华看着叶适愣了下,他眼下那两大团乌青是怎么回事? 姜灼华走到他面前,指一指他的眼睛,不解道:“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叶适一愣,她怎么知道?桂荣见叶适不解,快嘟嘟的说道:“柳公子,你今儿怎么跟蜀地的竹熊似的?” 叶适闻言了然,尴尬的笑笑,伸手揉了揉眼睛:“昨晚看封神,忘了时辰,天亮才睡。” 姜灼华闻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有趣?难不成你没看过话本子吗?为了本书把自己弄成竹熊,至于吗你?” 叶适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大喇喇地嘲笑过,姜灼华这话说的,就跟他没见过世面一样。叶适笑得更是尴尬,不自在的解释道:“家叔教导严格,认为读话本易玩物丧志,实不相瞒,在下这是头一回看。” 姜灼华闻言,止了笑,眼里又生出些同情来:“啊……这样啊。你叔叔这话我不赞成,读话本怎么就玩物丧志了?虽说是话本,却也是书者思想的结晶。就以封神里的哪吒而言,虽是编造的神话人物,却处处透露着一个英雄陨落的悲剧,教人唏嘘。” 叶适闻言不解:“哪吒后来莲花重生,位列仙班,小姐为何说其是陨落的悲剧?” 姜灼华在他榻对面的方椅上坐下,接着道:“我初次看得时候,也和你想法一样。他莲花重生的那一刻,委实叫我热泪盈眶。可是后来再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初时的哪吒,面对四海龙王肆虐人间,杀夜叉,抽龙筋。接着龙王告状李靖,李靖不分是非,谄媚于龙王,哪吒一剑自裁,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何其具有反骨!” 叶适低眉听着,听到此处,忽觉心头一亮,仿佛开辟了新思路,笑着接过话:“在下明白了小姐的意思。莲花重生后的哪吒,已不再具备这可敬的反骨,而是和曾经那些压迫他的人为伍。” 姜灼华点点头:“对啊,所以我后来一直觉得,莲花重生的那一刻,哪吒才是真的死了。尤其是后来看《西游》,哪吒与跟他曾经一样具有反骨的孙行者拔刀相向,更是把他的悲剧加深了一层。所以,我只敬佩当初那个,敢于向整个世俗宣战的哪吒!” 叶适听此问道:“《西游》?好看吗?” 姜灼华道:“当然好看啊,我这儿有好多话本子,你可以慢慢看。咱们先去吃饭吧,吃过饭你再回来补个觉,瞧你那眼睛……” 说到此,姜灼华起身凑到也是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低声揶揄道:“可心疼死我了。” 叶适闻言,身子一颤,宛如闪电穿身而过,神色更加的不自在,唯可见喉结上下浮动。 姜灼华看着他这幅模样,眼风从他面上划过,抿唇留给他一个媚笑,转身出了卧室。 叶适踟蹰了一会儿,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叶适望着姜灼华婀娜的背影,若是不提方才她故意撩/拨自己的那句,心里确实对她生了些赞许。 忽就觉得,之前觉得她品味堪忧,大概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她说只敬佩那个敢于向世俗宣战的哪吒,而她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再跟世俗作对? 从不像别的小姐那般含蓄的笑,在院里种满人人都斥之为俗的牡丹,尤其是敢在这个讲究女人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大环境里明晃晃的养男宠。 姜小姐,委实是个奇女子! 想到此,叶适唇角不自主的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刚走出去在窗边围桌坐下,姜灼华就见姜重锦带着两个婢女,拎着四个食盒进了耀华堂,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姜灼风也踩着点儿来了。 姜灼华见此,唇角笑意温软,她的耀华堂,前世从没这么热闹过。 几人正一起吃着早饭,忽见宝如带着一张帖子匆匆走了进来。 宝如将帖子双手呈给姜灼风:“少主,二房家的夫人,带客来访。” 姜灼风“嗞”了一声,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睁开眼睛,蹙着眉看向姜灼华:“我说刚才门口那个人,介绍乐师的时候,又是样貌清俊,又是身体强健。敢情你这是已经买了一个回来?先斩后奏,挺行啊你,翅膀硬了?” 姜灼华离座起身,绕到姜灼风身边,伸手边帮他捏肩膀,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谁还敢娶我啊,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半晌后,眉心蹙的更紧,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哥你放心,我眼光挑剔着呢,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他这做哥哥的,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念及此,叶适转悠到姜灼华的书架前,本想寻一本《贞观政要》出来,这类书籍,但凡有点儿门第的家族,都会备着。 叶适在书架前站定,这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可偏生没有他要的。这也就罢了,连四书五经都没有,更别提史书典籍。 满满一书架,全是话本子,什么《封神演义》、《莺莺传》、《西厢记》、《子不语》都是这些。 叶适不由叹了口气:“玩物丧志。”然后顺手抽出了一本《封神演义》,边翻边往椅子边上走去。 他平时忙惯了,乍一下闲下来,不干点儿什么总觉得难受。叶适在椅子上坐定,临风窗下,翻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从前傅叔从不让他碰这些话本子,斥为低俗之物,他也一直觉得如此,毕竟他读过的那些圣贤经典,确实令他受益匪浅。 可是当他真的打开封神读起来后,方才惊奇的发现,原来书中还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封神第一回便是纣王女娲宫进香的故事,饶是元嘉没事儿就给他绘蓝图,说做了皇帝后怎么怎么好,可是元嘉的那个表达能力,远没有封神书者厉害,只言片语的功夫,就将纣王大殿之上,群臣觐见的宏伟描绘了出来,完完整整的将一幕幕故事呈现在了叶适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入迷了,连姜灼华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完全没有听到。 姜灼华上了楼,就见叶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上午的暖阳斜洒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白皙的脸庞泛着明晃晃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更显清晰,甚至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影子,越看越惹人喜欢。 姜灼华抿唇一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叶适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奈何思绪全在书里,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命令道:“倒茶。” 姜灼华闻言一愣,小男宠这是打算翻身做主人了吗?不过……她确实比较喜欢霸道点儿的。于是便给他倒了一盏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叶适眼不离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后,继续看书。 姜灼华复又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问道:“看到哪儿了?” “陈塘关哪吒出世。”叶适顺口答道,刚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震惊的抬眼看向姜灼华,却见姜灼华笑盈盈的看着他。 所以,刚才是姜灼华给他倒得茶吗?念及此,叶适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离座起身,赔罪道:“抱歉姜小姐,方才唐突了。” 对对对,就是害臊。想到这儿,姜灼华脸上再度露出笑容,他出身贫寒又一直呆在清音坊,想来没接触过女子。到时候脸不知道得红成什么样?尤其他还细皮嫩肉的,估计脸红了看起来也是粉粉的,粉红粉红的小乐师,稀罕死个人呢。 “哈哈哈……”想到这儿,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见小姐忽然笑起来,桂荣疑惑之余,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家里要做烤乳猪,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都怪宋公子和思弦,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姜灼华不免感叹,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不然现在,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追出去的几个婢女,就带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见自己被发现,还被带到了姜灼华面前,头垂的下巴都快挨到衣襟,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窘迫的不成样子。 姜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桂荣说道:“带二小姐去换衣服,让她进汤池陪我。” 少女闻言,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灼华,与此同时,眼里竟还藏着丝丝喜悦。 她忙咬住唇,掩饰住唇角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跟着桂荣去了隔间。 见她心里开花的走了,姜灼华笑叹着摇摇头。 整个姜府里,她沐浴时没事儿就跑来偷看,在花园散步时远远跟着偷瞄的,除了她的庶妹姜重锦,还能有谁? 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妹。原因很简单,为母亲不平。 父亲曾有个好友,意外亡故,托他照顾妻儿。 后来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父亲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榻上去了,就有了她这个庶妹,比她小一岁。 父亲从未纳妾,也就栽了那么一回,母亲委实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照顾父亲好友的那对母子,母亲也出了不少力。 有了姜重锦后,父亲本打算将那寡妇纳进门,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跪在母亲面前道了歉,带着和亡夫的儿子回了娘家,只留了姜重锦在姜府。 母亲姓卓,所以姜灼华和哥哥姜灼风名字里的灼字,取得是母亲姓氏谐音,有象征意义,且她兄妹二人,名字连起来,便是‘风华’之意。所以,父亲为避着母亲的姓氏,给姜重锦取名时,就没有跟灼字。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兄妹从不亲近这个庶妹,但也从未苛待过,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六岁那年父亲被贬后,和母亲一起离京,他们三个孩子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留在了京城。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但姜重锦没了父亲,就再无依靠。她似乎知道哥哥姐姐不喜欢她,也从没来烦过他们。 本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下人们,知道姜重锦不得喜欢,就故意苛待,分吃她的饭菜,偷减她的穿戴私藏。后来被姜灼华发现,重罚了一次,毕竟,她可不喜欢干欺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亦容不得下人中饱私囊。 但自那以后,姜重锦就变了,没事儿就偷看她,偷瞄她。好在她有分寸,知道姜灼华不喜欢她,从未到眼前来烦过,姜灼华也就一直当看不见,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然后哥哥做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给嫁出去了。 本来以为,她和姜重锦的缘分算是尽了,但是一直到她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发生了一件事。 话到此处,姜灼风忽地想起什么,忙对姜灼华道:“我想起来了,会不会是那个……那个人……” 他差点儿开口问出来,忽地想到姜重锦和妹子的男宠在,这才把话说模糊了。 姜灼华闻言,恍然惊觉,对啊,险些忘了。 当初她跟宋照和和离后,她的婶子林氏,给她介绍了第二任丈夫——穆连成。 她这个婶子,十足十是个坑起婆家人来不眨眼的,嫁给她二叔这么多年,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刻刻不忘惦记帮衬娘家。 女人嘛,惦记娘家正常,毕竟是生养长大的地方,可帮着娘家坑婆家,这事儿可就办得不地道了。 当初,姜灼华刚跟宋照和和离,宋照和又把她名声弄成那个样儿,她委实低迷了好一阵子。 就是在姜灼华最低迷的时候,林氏带着她姐姐的儿子穆连成,来到了姜府。 这个穆连成呢,比她大十岁,说是发妻早亡,而姜灼华在外人眼里又是个被休妻的,林氏的意思是呢,两个人都成过一次亲,凑一块过正好。 但是那时候的姜灼华心里正不痛快着,委实不想这么快再嫁,哥哥也是有点儿看不上穆连成的身份,是个县令手底下打杂的主薄。 所以第一次见面后,就打发走了。但是这个穆连成呢,在此后的日子里,时不时的就让人给她送些小玩意儿,里面不乏夹着一些安慰人的小花笺,刚开始看没啥感觉,可是看久了,心里慢慢也就挺感动,觉得这个男人在她身上花了心思。 而且那时候,拜宋照和所赐,满京城里都对她指指点点,但穆连成表示,自己不在乎她的过去,只要两个人以后过的开心就好。 所以,姜灼华没出息的动心了,和这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成了亲。 穆连成变成妹夫,作为哥哥的姜灼风,自是不愿意宝贝妹妹跟着他受苦,所以就通过太子的关系,在九卿手底下给穆连成找了个属官的差事,铜印黑绶,俸禄六百石,相当不错。 成亲后,姜灼华在美梦中徜徉了八个月。八个月后的上元节,那天穆连成在宫内轮值,所以姜灼华就带着桂荣一起去逛灯会。 灯会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姜灼华在一盏灯前停下,饶有兴致的看着灯上的谜语。 忽见对面人群中,一个妇人领着个六七岁的小儿直奔她来。 姜灼华以为她们有事相求,当那对母子走到面前,含了笑意正欲发问,不成想,一个冷冰冰的耳光脆生生地甩在了姜灼华脸上。 到如今,她已经忘记了那天那妇人具体说了什么,但是灯会上驻足投来目光的人群她却记得很清,他们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变作嘲笑与指指点点,以及那天,她百口莫辩下只想寻死的念头。 那妇人便是穆连成口中“亡故”的发妻,那小儿便是他们的儿子。 之后,自然是和离,穆连成只言为美色所惑,一时不持。和离后,穆连成搭上与太子作对的文宣王,保住了哥哥给他活动来的官位,然后接了妻儿回府,一家团聚,成了个浪子回头的好男人。 而姜灼华,污点上落污点,继犯“淫”被休后,又添了个勾引有妇之夫的名声,自此京城人说起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初和穆连成在一起时,姜灼华曾想过有朝一日老了后,彼此的模样,那时她还总跟穆连成说:你比我大十岁,肯定老得比我快,可得好好将养自身,莫早早丢下我一个人。 谁成想,幻想中的余生慢慢,不过是匆匆而逝的八个月。她满心里疑惑,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过,怎么就一步步落到了这般田地? 她更想不明白,绝大多数人,成亲后再吵再闹,最后也都安安稳稳的过完了一辈子,怎么就她成了那少数人?一次接一次的遇人不淑? 姜灼华可能是生来就不会恨,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与穆连成和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反省自己,反省自己到底是哪个环节没做对,导致招来的尽是这种人? 70.第 70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第二日一早,叶适被一众服饰姜灼华起床的婢女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 翻身坐起, 清晨的暖阳斜洒在那道屏风上。屏风内,隐见姜灼华展臂, 两名婢女将衣衫件件套在她的身上。身姿影影绰绰, 甚是美好。 看着此情此景,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 或许日后,他会和她同榻而起, 她会在他面前这般穿衣打扮,而不再是隔着模糊的屏风。 念及此, 他心里有些许期待, 可却又希望她放弃养男宠,只是她若真放弃了, 他也就得滚蛋了。 叶适收回目光, 抿着唇轻叹一声, 站起身, 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衣套上。 姜灼华梳妆好出来, 叶适垂下眼眸没去看她:“姜小姐早。” 姜灼华“嗯”了一声,瞥见他塌边矮柜上乱放的几本书,不由微微挑眉, 这是看过了啊?姜灼华没多说, 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 姜灼风和姜重锦就来了耀华堂,一如往常的一起吃了饭。 日子,就这般无波无澜的过了几天。 这日傍晚,吃完晚饭,姜重锦和姜灼风刚走没多久,府里的婢女就将给叶适做好的几套衣服送了过来。 姜灼华斜倚在贵妃榻上,正吃着剔了核的荔枝,叶适则在一旁轻弹箜篌,香炉里焚着香,屋内琴声悠扬,甚是悦耳舒适。 桂荣从那婢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姜灼华面前:“小姐,给柳公子的衣服做好了。” 姜灼华将手中带挂链的银签顺手插/进盘中的荔枝肉里,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的料子,柔软光滑,料子不错。 她收回手,对叶适道:“你别弹了,过来试试衣服。”说罢从桂荣手里接过,对众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桂荣领着婢女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 姜灼华将那一摞衣服放在旁边,拿出一套玄色直裰,将其展开,对叶适道:“没见过你穿深色,试试这件,脱吧。” 看来是不让自己回屋里试了,他抿着唇,解开腰封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来,然后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那套玄色直裰,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在姜灼华面前站定。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眸中一亮。即便是玄色衣衫,也依旧遮不住他那宛如谪仙的气质。 他身材适中,既不显单薄,又不显魁梧,颀长如斯,穿白时如眷雅的文仙,穿玄色,又如二郎神一般的武仙。 姜灼华看着喜欢,不由伸手,将他不甚平整的衣领拉好,带起袖间香风,钻入叶适鼻息,他微微垂眸,这若被不知晓实情的看见,还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呢。 姜灼华坐回贵妃榻上,对叶适道:“今日就穿着件吧,还给你做了几件睡袍,一会儿我着人放去我卧房里。” 话音落,叶适心头一紧,懂了,终是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 姜灼华说完这话,接着拿起银签,插了荔枝来吃,叶适见她神色自如,忽就有些好胜之心,她一个女人都如此坦然自若,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念及此,叶适微微一笑:“好啊。” 说罢,他走回箜篌后坐下,悠扬的琴声复又响起。 正在这时,桂荣在门外朗声问道:“小姐,我能进来了吗?” 姜灼华“嗯”了一声:“进来吧。” 桂荣撩开珠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桂荣走上前,从那婢女手里接过礼盒,放在贵妃榻中间的小桌上:“小姐,这是二房府里送来的。说是姜二夫人那位外甥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特送与小姐尝尝。” 姜灼华冷嗤一声,林氏和穆连成?他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些手段。 一听是穆连成,叶适手下虽弹着琴,目光却看向姜灼华那边,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姜灼华将那礼盒打开,果不其然,包裹着牛皮纸的细麻绳处,夹着一枚花笺。 姜灼华将那花笺取下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寒冬已过,陌上百花盛开,盼小姐勿记苦寒,常念春之温暖,夏之绚烂。 多么熟悉的字迹。曾经穆连成写给她的每一枚花笺,她都珍藏着反复看过。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苦笑,这上写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话。当初这张花笺递来时,她正处于“寒冬”,短短几句话,恰如雪中送炭,暖心非常。 那时好长一段时间内,她与穆连成便是以花笺传书。在那一枚枚的花笺里,他给她勾画出了她最想要的生活,最想要的感情。 他说,他很渴望以后吃过饭,能有夫人陪着一起散散步,这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他还说,他会努力做出政绩,给未来的夫人挣个诰命。还要跟夫人一起选宅子,无论做什么,都要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他给她画下了最美的蓝图,她将一生的幸福,毫无保留的全部押在了穆连成身上。可最终,也是他亲手将这一切击为齑粉,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给她这样的生活,处处防她如贼! 姜灼华的手骤然握紧,将那花笺攥在手里,长指甲戳破了花笺薄软的纸,变得破烂不堪。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清晰的落进叶适眼中。叶适惊了一下,听那日那妇人的口吻,她和穆连成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何至于恨到这等地步?那枚花笺上究竟写了什么?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看着手里的花笺,忽地笑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她轻描淡写的对桂荣道:“拿纸笔来。” 桂荣依言取来了纸笔,方才小姐的神色她看在眼里,从未见自家小姐那般厌恶的神色,她不解道:“小姐,那花笺上写了什么?” 姜灼华便提笔沾墨,边说道:“那穆公子,在想法子撩拨我呢。就这点子手段,在我面前委实嫩了些。”焉知就是这点手段,当初哄得她坠入美梦。 桂荣闻言哼了一声:“那公子家世一般,尽也想高攀小姐。” 姜灼华道:“家世如何我不在意,只是这心思龌龊,惹人厌恶。” 说话间,姜灼华已经写好了字条,递给桂荣:“连同这些东西,都给穆公子送回去。” 桂荣好奇道:“小姐,你写了什么?” 姜灼华挑眉笑了下,道:“从苏轼的诗里选了两句,苍苍白发对红妆,一树梨花压海棠。”等穆连成看到这个,怕是得极厚的脸皮,才能做到接着给她写花笺。 桂荣不知何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走了。 叶适听完心道:她是在嘲讽穆连成年纪大,妄想老牛吃嫩草吗?看来那日,她不是真的想让穆连成来做男宠,只是以此为借口,逼退对方而已。 念及此,叶适不由笑了,姜灼华看向他,问道:“你笑什么?” 叶适心情没来由的好,坦然道:“笑穆公子黄鼠狼给鸡拜年,反蚀把米。” 姜灼华心内叹口气,连小男宠都瞧的出来穆连成不怀好意,她当初却沦陷了。姜灼华摇头笑笑,对叶适道:“天色将暮,你陪我去清风揽月沐浴吧。” 叶适止了弦,起身随姜灼华去了清风揽月楼。 待二人回到耀华堂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卧房内点着昏黄的烛火,和往常一样,可不知为何,今日这烛火落在叶适眼中,却觉出些暧昧来。 他两手扶膝,腰背挺直坐在外间的方椅上,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卧室里间,一众婢女正欲帮姜灼华卸头饰,却听姜灼华道:“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行了礼,排成一排出了里间,从叶适眼前走过,不多时,耳边便传来卧室门处珠帘落下的脆响。 正在这时,便听里间的姜灼华开口唤道:“你进来。” 姜灼华接着道:“舜帝不归,是为天下百姓斩恶龙力竭而亡,二妃依附舜帝,帝亡则无依,难道不该为自己哭一哭吗?怎么,难不成你真觉得,三个人相处,还有真情可言?” 叶适闻言不语,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小傅叔要求苛刻,将他当做皇帝教导,他哪有心思去考虑情之一字。他默了片刻,说道:“在下虽不喜男子集美如云,但世道如此,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女子若有二心,则为人唾骂。莫非,小姐欲求一人真心?那在下先祝小姐心想事成。” 欲求一人真心?姜灼华忽就想起了前世四夫,笑道:“不求,毕竟我心里清楚,求也求不来。来日绾发自梳,不嫁了,只求自己过得高兴。” 叶适闻言愣了愣,从来都是听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姜小姐,居然自言不嫁,这不是摆明了跟世俗作对吗? 不过,姜灼华嫁不嫁人,与他无甚关系,佩服这小姐胆量的同时,他随口道:“那小姐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姑且不说家人催促,过了十八,怕是还要受世人白眼。” 世人白眼?她在乎吗?念及此,姜灼华笑笑:“爱怎么看怎么看吧,我过得开心就好。”念及此,姜灼华轻阖双目:“不如,就弹一曲《逍遥游》吧。” 叶适依言,弹起了《逍遥游》。目光偶尔扫过眼前的姜灼华,心内却是不屑,人如何能只图自己开心? 他生来就背负着使命,从小傅叔就告诉他,让他记住每一次看到的百姓疾苦,让他记住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为当年被贬的所有忠臣义士而活,为天下黎明百姓而活,亦为报仇而活,而他也坚信,自己能肩负起这一切。 夜渐深,姜灼华有了些许困意,从贵妃榻上起来,凤眼瞥了叶适一眼,藏住揶揄的笑意,说道:“我困了,要回去休息。” 叶适闻言,停了弹琴,起身道:“那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对了,不知贵府乐师,住在何处?” 姜灼华佯装为难:“啊……现下也没有合适的住处,你随我来吧。” 叶适点点头,跟在姜灼华两步远的后方,一起下了楼。 一路穿廊过巷,到了耀华堂。叶适越跟着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院儿不是姜小姐住的吗?她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很想叫住她问问,但是又觉人家方才已经说过了,想来有安排,便没有开口。 直到叶适跟着姜灼华来到她的闺房门口,叶适再也忍不住了,停下脚步,问道:“姜小姐,此处看似是小姐闺房,在下跟着进去不大妥当。” 姜灼华道:“别处没收拾出来,今晚你先住在我卧室的外间吧。” 71.第 71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叶适知道,这些小姐们, 一般不能出门,要想出门, 能用的借口便是上香、还愿以及上元节灯会。看来她是呆的闷了, 想出去溜达溜达。奈何书刚看到精彩处,现在看不了了,委实心痒难耐, 目光不自主的便落在了书上。 姜灼华见此, 笑道:“你若喜欢,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正欲说话, 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脸上神色万分羞愤, 却看到柳公子也在, 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了半晌,对姜灼华道:“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 带着桂荣进了卧室,叶适忙趁这个空档, 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 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 愤恨道:“小姐, 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用帕子擦了擦手,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居然是《御花宝鉴》,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她将这本放下,又看下一本,居然是彩色绘制的春/宫/图。姜灼华随手翻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笑着摇头。 哎,难怪前世宋照和躲在思弦那边不肯来看她,就这能耐,那时候的她,委实望尘莫及!想想她当时,那可是初为人妇,在榻上舒坦了都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想来那会儿宋照和跟她敦伦的时候,跟奸/尸没什么两样。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个儿样貌不差,却留不住人?今日见到这些玩意儿,她可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桂荣愤恨道:“没想到那蹄子这般不要脸,她肯定就是这样勾引到宋公子的。小姐,这些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拿去烧了?”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眸中媚色流转,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然后对桂荣道:“其它的都拿去烧了吧。” 桂荣不解道:“小姐……这些书……不烧吗?” 姜灼华斜了她一眼:“管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桂荣“哦”了一声,拿起匣子,走出了卧室。 姜灼华拿着那一摞子不一般的书与画册,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正常的话本子出来,放在了最上头,然后将这一摞子书,全部放在了叶适床头。 她站在叶适榻前,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的往外溢。 做完这事儿,她走出卧室,见叶适还在看书,便顺口道:“我瞧着你喜欢看话本子,我挑了一些有趣的,都放在你床头了,你可以慢慢儿看。” 叶适抬眼看向她,姜小姐待人倒是挺好,他将书合起来,唇角含了笑:“多谢小姐。现在出门吗?” 姜灼华点点头:“走吧。” 叶适跟在姜灼华身后下了楼,院里,张师傅正带着一堆小厮,移栽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众小厮见姜灼华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行了个礼,姜灼华点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而当叶适路过的时候,明显看到众小厮看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有的羡慕、有的鄙夷、还有人看着他做出看好戏般的指指点点。 叶适扫了那几人一眼,昂首阔步的走过。不就是男宠吗?男宠不是人吗?至于用那么复杂的神色注视他吗? 待他们走出院门,其中一名小厮见叶适态度自若,并无半分男人丢面子的模样,腆着一张脸感叹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有那般美人陪在身侧,做男宠又能如何呢? 张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飞来一记眼刀子,那小厮忙住了嘴,拿起锄头接着干活。 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往相国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便前行,姜灼华和叶适下了马车,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步行上了山。 走上小路,姜灼华转头对跟着的众人道:“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桂荣不放心道:“小姐娇生惯养,上山路无人扶着可怎么行?”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只好挑明道:“无事,我和柳公子同行。” 桂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这种时候,小姐自是要和柳公子一起的,忙自打了嘴巴一下,站在原地等姜灼华和叶适走远。 踏上台阶,姜灼华如往常对待桂荣一般的将手递给叶适,叶适愣了愣,看着她一脸茫然。 “扶我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眼力见儿? 叶适哪里干过扶人这种事儿,当真是没明白她的意图。算了,忍几天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傅叔就会想法子将他弄出去,趁此机会,做个合格的男宠也算是人生体验了。 于是他“哦”了一声,伸出手,托住了姜灼华的手腕。 虽隔着软纱的衣袖,但依然觉得手中的触感恍若无骨,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一般,他不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小心拿捏着力度。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手臂微微后撤,扣住了叶适的手。小臂相叠,姜灼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叶适的手臂上,这才满意的信步朝山上走去。 叶适忽就有些慌张,这就握手了?傅叔再不来救他,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贞/洁不保了!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得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姜灼华寻声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一名男子。 林间独奏,笛声渺渺,是个风雅人。姜灼华忽就来了兴趣,眼睛看着远处那人,对叶适道:“咱们走近点儿看看。” 说着不等叶适答话,就握着他的手,朝那边走了过去。 叶适自是也听到了那笛声,自是也看到了那男子,更是看到姜灼华还一直好奇的看着那人。他不由蹙起了眉,这就想找新人了?他自认外貌出挑,不至于这么快就让她失去兴趣吧? 待走近了些,姜灼华方才看清了那人的身影,眸中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心头骂道: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正准备掉头走人,那男子却也注意到了他们,取下唇边的笛子,向他们看来。 叶适收回目光,想了个搪塞的借口,对姜灼华道:“这林子里,素闻有不少野物,想来是出来射猎玩儿的公子哥们,射/艺不精,射/偏了,这才射到宋公子腿上。” 姜灼华点点头,方才忽然射来一支箭,她还以为有人行刺,可转念一想,谁会没事儿行刺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唯有柳公子这个理由可以说得通。 姜灼华看了看宋照和的腿,虽然走不了路,但委实只能算小伤,便不再打算蹚这趟浑水,对宋照和道:“那什么,你听见了啊,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宋公子出门,想来是带了小厮的吧,现下受伤了,就抓紧去跟府里人汇合,我们赶着上香,就不多留了。” 末了,姜灼华还一挑眉,小人得志般的补上一句:“不必相送。” 叶适闻言一笑,这不故意扎人吗?就宋照和现在这样,想送也送不了,这姜小姐,委实是个妙人。 说罢,姜灼华拉着叶适绕过宋照和,接着上山。宋照和手里握着笛子,只觉今日面子丢大发了,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等姜灼华走出去一段后,他方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跟等在山下的家厮汇合。 清幽的山道上,又只剩下姜灼华和叶适两人,林间青草的气息,裹在微风中,一阵阵的拂面而来,耳畔鸟语清脆,时近时远,置身其中,好不惬意。 叶适这才说道:“方才在下无端受其轻视,一时失言,还请小姐勿怪。” 姜灼华闻言一笑:“哈哈,我还得多谢你给我解围呢。不然我说什么,那姓宋的都得往自己身上揽。不过话说回来,你反应倒是挺快。” 叶适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小姐不见怪就好。” 姜灼华抬头看着他,见他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来,委实比这山中景色更加赏心悦目。姜灼华含了揶揄的笑,复又问道:“我记得你方才说,你虽是男宠,但却是我一个人的男宠,你当真的?”还以为他知道后,怎么都得恼火,没想到竟接受的这般平和。 叶适闻言一笑,侧头低眉看向姜灼华,反问道:“小姐方才还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是当真的吗?” 姜灼华调戏不成反被将一军,尴尬的笑笑:“嗨,我那不是说给宋公子听得吗?” 叶适笑笑,将目光移走,直视前方。心道:我当然也是说给宋照和听得。只不过这话,他只是心里想想,并未说出来。 可即便他没说,姜灼华也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方才逢场作戏,俩人心里都有数,这也无疑揭露出一个问题,男宠与主子之间,是不会有真情的。 不过,她姜灼华又不在意,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只要不纠结情不情的问题,她和柳公子能相处的很好。 又走了一阵儿,便见相国寺坐落在翠绿铺成的山坳里,叶适将姜灼华送到相国寺山门前,忽地停下脚步,对她道:“在下腹内忽感不适,小姐先行一步,我等下便来大雄宝殿寻你。” 姜灼华点点头,松开了叶适的手,自先进了山门。 叶适目送她进了大雄宝殿,转身踏进了旁边的密林里。 待行至林间深处,一名身着绿色衣衫的男子,忽从茂密的树冠上跳了下来,背上还背着一把弓/弩。他这身衣服,躲在林间,若不仔细瞧,还当真瞧不出来。 元嘉行至叶适面前,单膝落地行礼:“参见殿下。” 叶适微一抬手:“起。傅叔那边怎么说?何时弄我回去?” 元嘉站起身,挠挠后脖颈子,蹙着眉无奈道:“殿下,我今儿早就去了一回,但是被姜灼风打发走了。” 叶适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你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吗?” 元嘉万分抱歉的看了叶适一眼:“殿下,实不相瞒,我回到清音坊后,还真是万分庆幸姜灼风给我打发走了。” 这回换叶适蹙眉:“怎么回事?” 元嘉叹口气,面露悲色:“你记不记那天文宣王忽然来了清音坊?” 自然记得,若不是文宣王忽然到访,他也不至于顶替别人去康定翁主府,更不至于被人买回去当男宠。 元嘉接着道:“那天就觉得文宣王来者不善,果不其然,他是认出了黎公公,那日他是来确认的。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带人把黎公公抓走了。又押着傅叔好一顿盘问,好在咱们做的隐蔽,没露出别的马脚,清音坊才暂且摆脱干系。不过我留意了,清音坊附近,现在全是文宣王的人。” 叶适眉心蹙的更紧:“那现在黎公公怎么办?”黎公公是他母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也是当年恭帝夺位时,和傅叔一起保护着他从宫里逃出来的人。 傅叔为了隐藏他的身份,自毁容貌,又药哑了嗓子。毕竟傅叔曾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见过他的人、听过他声音的人实在太多。 但是黎公公不同,他只是母后宫里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当年临危之际才站出来担起了护送他的大任,根本没人见过他。后来黎公公跟他说,当年承过母后的大恩,虽然母后自己不记得,与他而言却足以铭记一生。 总之,这些年,黎公公对他的衣食住行,可谓尽心尽力,若说傅叔如父,黎公公则如母一般默默无闻的悉心照料他,他对黎公公,心里远比对傅叔更亲近。 念及此,叶适不免有些着急:“文宣王怎么会认出黎公公?” 元嘉见叶适少见的露出着急的神色,忙宽慰道:“傅叔正在查。殿下您放心,以傅叔的手段,一定会想法子将黎公公救回来,只是救出来后,恐怕你们就不能见面了,得将他另行安置。” 叶适闻言,衣袖下的手不由攥紧,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宫去夺得大位。 元嘉知道黎公公在叶适心里的位置,接着道:“殿下您无论如何要沉住气。傅叔的意思是,虽然做男宠很委屈殿下,但是如今,这却也是一道掩饰身份的极好屏障。”毕竟,没人能想到,对皇位威胁最大的人,会是个男宠。 傅叔本想着救出殿下后,就暗杀了姜家兄妹,但是眼下,却暂且杀不得。 元嘉再度单膝落地,面露神色万分悲痛,拱手道:“还请殿下忍辱负重,暂避姜府!” 叶适闻言愣了,俊朗的脸上诧异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他之前那么愉快的做着男宠,无非是觉得也就几日而已,体验体验也挺有趣,可现在、现在竟要长久的做下去…… 他脑中立时浮现出心怀色胎的姜小姐,叶适伸手捂住眼睛,这一刻,他当真就有些愉快不起来了! 她虽然被姜灼华说得委实挂不住脸面,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和宋照和在一起,这点子不适,便很快被喜悦取代。走到他面前时,思弦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爱意和激动,羞红着脸,细弱蚊声得开口唤道:“宋哥哥……” 姜灼华见此,便觉这段孽缘算是了结了,委实也不想多跟他们周旋,扶着桂荣的手站起身,对门外的小厮吩咐道:“帮宋公子将聘礼抬出门。” 说罢,转身便往内室走去,多一眼都不想再看宋照和。 眼看着姜灼华就要绕过屏风了,方嬷嬷焦急地看了宋照和一眼,腹热肠慌的冲姜灼华喊道:“姜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塞个婢女给我们家公子,就想把婚退了?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了不起,做女人就不能气度大些?跟个丫鬟置什么气?”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然而,桂荣那厉害的嘴皮子岂会给她狡辩的机会,接着道:“你你你什么你?说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怎么着,觉得你家公子做的有理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你烧柱高香,盼着你家老头子改明儿也让你当个挡奸/情的,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理直气壮?” 姜灼华一笑,未曾转身,开口接道:“桂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像方嬷嬷这般的人物,气度大的很,对人家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了不起。别说理直气壮了,想来人家欢好的时候,她还能给她家那口子守门儿呢。” 桂荣闻言一怔,小姐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训斥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和她一起怼了回去,想来真是气急了。桂荣心头一喜,越发得意,看着姜灼华灿烂的一笑:“小姐说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心胸海量,怕是能装得下百八十个小妾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气的方嬷嬷险些晕厥过去。她卯足了劲儿,正欲骂姜灼华身为世家小姐说话难听,却见宋照和满脸的嫌弃,蹙眉不耐烦道:“嬷嬷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灼华不屑的一笑,头都没回,扶了桂荣的手继续往回走。 宋照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闷得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顺眼、满脸娇羞的思弦,更觉得烦闷。 思弦虽说曾经也是高官之女,可现在却实实在在身在奴籍,这个节骨眼让他带着聘礼和思弦离府,无疑就是坐实了他因与未婚妻婢女有染,而被未婚妻退婚一事。这要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他虽喜欢思弦,若换做是往常,带走也就带走了,但是今日却偏逢姜灼华退婚,一边儿被退了婚,一边儿带个婢女回去,任谁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微妙,怕是会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这个靠举荐为官的大环境里,一个男人的名声威望,与前程紧密挂钩,和其要紧? 且皇帝忌讳强强联手,他身为太子表弟,自是不能娶高官家的小姐,但是太低的门楣又与他身份不符。遍观京城,身为怀瑜翁主外孙女,家中男丁手中又无实权的姜灼华,是他妻子最合适的人选。 取舍明晰,宋照和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个婚,无论如何不能退! 他看了看思弦,即便心头喜爱,但这点子喜欢与自己前程相比,委实微不足道。 念及此,他狠下心,目光从思弦面上移开,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对着姜灼华的背影朗声道:“姜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姜灼华站住脚步,侧头问道:“哦?我误会了什么?” 宋照和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姐方才说思弦是我青梅竹马?这话听得宋某一头雾水,姜府的婢女,宋某能从何处识得?怕不是这婢子故意编造谎言说与小姐听,企图坏你我婚事?” 左右他和思弦的事没有证据,今日抵死不认,旁人又能说什么? 72.第 72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陪着宋照和, 一同前来的奶娘方嬷嬷, 方才笑盈盈的对姜灼华说了句“请您过目”后递上的礼单,可眼下方嬷嬷脸上的肌肉都已笑得发僵抽搐, 姜灼华还不见回应。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公子正襟危坐, 明面上笑意得体, 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 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 只得再度上前,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 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 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 换了个坐姿, 方才出神太久, 后背有些发酸。 她将身子往后挪挪,直接靠在椅背上,凤眸里的波光在不远处的宋照和面上扫了一圈,目光转而落在正厅内满地的礼箱上。 黑漆的大木箱子, 上面是用红丝绸扎挽起来的大红花, 一派的富贵喜庆。可此时此刻, 这些东西落在姜灼华眼里,分明就是那千斤重的石头,将她一个劲儿的往坑里砸呢。 念及此,姜灼华收回目光,一个没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重生也不重生的早一点,偏生重生在她十六岁那年,且还是上辈子头一个丈夫——宋照和,前来送聘礼的时候。 哎! 说来惭愧,姜灼华上辈子,嫁了四回。多年来,凭一己之力,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委实不易! 当初她嫁的头一个,正是眼下坐在厅里,前来送聘的宋照和。 姜灼华又瞥了他一眼,一身云锦鸭卵青直裾,熨得连一条褶子都觅不见,那把正在他掌心轻轻扣动的玉骨折扇上,亦是巧妙的系着一枚东海黑珍珠吊坠,与那玉骨颜色反差相配,再兼那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得体笑脸,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着两个字——讲究! 收回目光时,姜灼华心头不由感慨:他娘的,当初就是这幅人五人六的模样,障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她记得前世嫂子跟她说过,做生意的人,最看重开张的生意,如果开张生意来的是个胡搅蛮缠的客人,那么这一整天,绝对都是胡搅蛮缠的人,如果开张生意是个掏钱痛快的,那么余下的一整天,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客人。 所以,姜灼华一直觉得,自己前世情路坎坷,诸多不顺,大多是因为这宋照和没开好张,但凡当初他不要做的那么难堪,她后来的境遇约莫能好些。 现如今的宋照和,不过十七,脸上却总是挂着个抿着唇的笑意,且他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双眼,不时的缓缓眨动一下眼皮子,再点点头,仪态举止,显得十分老练。 他这做派,让现在的姜灼华来评价,那妥妥就是能装啊,奈何当初年纪小,看不透这实际是一副狗皮膏药,只觉得他成熟稳重。 哎,眼瞎啊。 想当初成亲后,她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为宋照和熨好当天要穿的衣服,每日的早饭,更是精心为他准备将养脾胃的饭菜,每晚他当差回来后,用艾草煮热水给他泡脚解乏。 他娘亲身子不好,她刚嫁过去就担起了府里所有事务,即便从前在姜府里她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大小姐,亦将他母亲和宋府照看的妥妥当当。不会的,为了他逼自己学,不能忍受的,为了他逼自己忍受。 可是结果如何?所以,当初她不仅瞎,还过于单纯……不对,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 现在回头想想,后来她受的所有伤痛,大抵都是为曾经的单纯付出的代价! 姜灼华心内腹诽一阵儿,这才犯起了愁。 这宋照和自是万万嫁不得,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太子的表弟。 而这个时候,哥哥姜灼风正在努力和太子弄好关系,虽然这太子后来也没做成皇帝,皇位被一个叫叶适的先帝遗孤给截了胡,但是眼下哥哥并不知道此事,若是她贸然与宋照和解除婚约,哥哥那边怕是会很伤心为难。 她之所以会重生,就是在三天前那个晚上,新帝叶适继位,而她哥哥作为当初太子的党羽,眼瞅着是性命不保。在叶适下令前,她和哥哥万分神伤的一起去了府内清风揽月楼的屋顶上喝酒。 喝醉后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摔下了楼,再度睁眼时,就是三天前,她已经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印象里,当时哥哥扑上前来救她,也不知哥哥后来有没有跟她一起摔下楼。 反正不管怎么说,老天又给了他们兄妹一次机会,姜灼华自是不能再嫁宋照和,哥哥也自是不能再依附那个没龙命的太子。 前世,姜灼华一心想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白首不相离,和和美美的生活;而姜灼风,一心想让姜家再度繁荣,能成为宝贝妹妹最强的后盾。 可惜老天都不从他们所愿,姜灼华一生颠沛流离,姜灼风一生的努力随着叶适登基尽皆化为泡影。 现如今,姜灼华也算是看开了,什么白首不相离,什么一心只爱一人,什么相夫教子琴瑟和鸣,都是放屁。 还有什么姜家的繁荣也都是扯淡,这一世,只要能和哥哥靠着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余荫把日子过舒坦,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要怎么说服哥哥放弃朝堂之事呢? 姜灼华满脑子都在烦心人生大事,自是顾不上宋照和,他早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 宋照和换了个坐姿,眉心微蹙,神色间似有不解。 前些日子来姜府提亲时,姜灼华看见他,明明是羞得小脸煞红,乖巧的像只温顺的猫,让他心里极是满足。怎么今日会对他这般淡漠?眼睛从他脸上扫过,跟看陌生人无半分区别,且还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念及此,宋照和笑着看向姜灼华,开口问道:“姜小姐今日可是身子不适?” “啊?没……”姜灼华敷衍的回了一句,顺手将那聘礼的单子放回了桌子上。父母不在,哥哥又忙,婚事都得自己出面应付。 她这般的回答,叫宋照和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只得又找了一句话来说:“不知贵府里,准备的如何了?” 姜灼华闻言,凤眼瞥向宋照和,心内做下决定:得,今儿先把婚事回绝了。等哥哥回来再跟他解释,就说自己不喜欢了,哥哥素来疼自己,即便有太子的缘故在,想来也会尊重她的决定。反正这一世迟早要让哥哥疏远太子。 念及此,姜灼华笑道:“没准备。宋公子,你把聘礼抬回去吧,我们姜家……悔婚了。” 话音落,即便姜灼华语气平静,却也宛如平地惊雷,震得厅内众人齐齐看向姜灼华。 饶是宋照和再好的涵养,此时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半晌后,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方才道:“宋某今日才知,姜小姐是个爱调笑的性子。看来今日小姐确实身子不适,无暇过目礼单,不急,就放这儿吧,你等精神好些再看不迟。” “谁和你调笑了?”姜灼华不由失笑,凤眸一瞥,媚色流转:“呵,你看我像在跟你调笑吗?” 姜灼华无视宋照和诧异的神色,笑着开口,问出了那句前世就很想问的话:“宋公子,你为什么娶我?说来听听。” 只能甩锅给宋照和了,不然还能说实话不成?怕是接下来,康定翁主少不了说她不矜持,不自爱了。得,忍过去就好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认下,眉宇间漫上浓郁的嫌恶之色,意味深长的讽刺道:“就知这宋公子不是好货色。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见色起意,猴急的不得了,想要你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将你哄到手,扭头就又惦记上旁人。” 编排了宋照和一通,康定翁主叹了口气,嫌恶之色稍减,看向姜灼华的神色里满是心疼:“我刚还奇怪,不就一次婚事失败了嘛,你怎就心灰意冷到连人都不嫁了,原来背后还有这等原因,怕是伤你不浅。你听小姥姥一句劝,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让此事成为你的负担。虽说男人都在意女人的第一次,但那也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占有欲,端着那点子不值钱的自尊心罢了,也不想想自己还三妻四妾的呢。你小姥姥我,素来不耻什么三从四德,咱女人也有自个儿的生活,何必总围着男人转?” 虽然康定翁主心疼的神色让姜灼华微有些无奈,但她一席话慢腾腾的说毕,让姜灼华越听越意外:小姥姥居然没斥责她,且还说出这么一番见解独到的话来。 她不由凤眼一挑,媚色流转,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不矜持,不自爱,狠狠说我一通呢。” 康定翁主佯装嫌弃的白了姜灼华一眼:“嗨,你小姥姥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嘛?你这样的事,放在旁人眼里,少不得会这般说你。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好似男人能得逞,就是女人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又有谁知,女人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本就傻的很,若是遇人不淑,那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花言巧语给你说得天花乱坠,哪个女孩子能不当真?”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神色有些悲哀,接着道:“前些年,我还听了一桩事,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姑娘,叫一个成年男子给欺负了。这莫非也是那三岁小姑娘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见,一个巴掌不仅拍的响,还响得很呢。宋公子若是个负责任的,自会等到成亲后。他诚心诚意要骗你成事,你岂能防得住?所以,不怪你,你只是知人不明罢了。” 一席话毕,姜灼华心里,对康定翁主生起浓郁的好感。她前世真是眼皮子浅,居然没看出来小姥姥是这般脱俗的人,以后定要与她多亲近才好。 倾慕的同时,姜灼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问道:“那当年那个三岁的小姑娘,后来怎样了?就盼着她年纪小,能将此事忘了。” 康定翁主闻言,轻叹一声,道:“她确实记得不怎么清了。那男子得逞后,喝醉酒在外头炫耀,被人听去报了官,被廷尉拿了。在牢里蹲了几年,放出来后,那姑娘也七八岁了。只可惜,她父母觉得自家女儿脏了身子,又受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竟将她许了那男子做童养媳。童养媳,也就对外这般说说而已……”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停下不语。姜灼华却只觉心口一滞,闷得上不来气。她小小年纪,本已是忘了的,可是她身边的人,却再次将她推进炼狱。 与此事上,那男子,她的父母,以及那些每一个说过闲话的人,都是罪魁祸首,一时间,姜灼华竟不知该埋怨谁。 如果外头那些人嘴别贱,她的父母未必会做到那么过分。 见姜灼华沉默不语,康定翁主笑笑:“有些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这个世间就是这样,对女人永远缺些宽容。现在你也知道旁人的闲话有多厉害了,还要养男宠吗?” 姜灼华闻言一笑,自斟了错认水来饮:“养,怎么不养?就许男人三妻四妾的风流,不许女人过痛快日子吗?闲言碎语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杀了我不成?到时候姜府门一关,我自在里头逍遥,旁人管得着吗?” 她前世承包了京城多少年的笑话,闲言碎语的威力自是领教过的,早就皮实了。这一世,怕是还要接着做笑话了,不过无妨,前世是被动,这回她是自己选的。 话及此处,侍女们陆续端上了饭菜,二人便停了闲话,一起用饭。 饭后,俩人屏退了一众婢女,叫她们远远跟着,并肩在花园里信步游走。 姜灼华还惦记着选男宠的事,边散步边问:“小姥姥,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选男宠呢?” 康定翁主暧昧的笑笑,携着姜灼华的手,道出了经验:“个头高的,鼻子挺的,喉结明显的,还有……” 姜灼华忙问:“还有什么?” 康定翁主将她的手拉起来,展开,指着虎口到食指之间的长度,脖颈微侧,低声道:“这长度,就是男子起反应后的长度。” 说罢,暧昧的一笑,将她的手放下,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姜灼华来回看看自己的手,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着康定翁主的背影道:“小姥姥,您可真是咱女人的好榜样啊。哈哈哈……”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还榜样呢?我可是旁人眼里的毒瘤。” 姜灼华走快两步追上她:“以后,我陪你做毒瘤!你想想,日后那些迂腐的夫子,说起咱们,还不知如何咬牙切齿呢。能给他们添些不痛快,实乃我之荣幸。” 两人就这般说笑着,在院里散步到暮色初临,方回房里去,又聊到深夜,姜灼华没去客房,直接和康定翁主一张床上歇下了。 第二日,俩人都起晚了,起来后,又是一番盛装打扮,待收拾好时,客人陆续都到了,一一落座,待她们二人出来后,康定翁主府的端午宴,便开始了。 康定翁主虽在外名声不佳,但身份在这儿放着,且在当今皇帝那里,她是有功之人,旁人心里再不耻,面上还是跟她好生来往着,且趋之若鹜的。 而康定翁主呢,她爱热闹,也不管旁人真心与否,肯来她就请,反正对她这样的人来讲,今日痛饮庆功酒,明日树倒猢狲散嘛。 宴会上,来客各自献礼,随后歌舞上,众人在一片欢笑中,陆续给康定翁主和挨着她坐的姜灼华敬酒。 几支舞下来,姜灼华便觉酒劲上了头,晕得慌,便半倚在椅子上,迷了眼听曲儿,一手支着头,一手里捏着一把雀翎羽扇,缓缓摇动着。 一曲舞停,丝乐声毕,便听旁边的康定翁主,对来客说道:“前些日子,听闻清音坊来了几位男乐师,其中以两位善箜篌者,技艺最为出挑,今日,我请来了府上,各位也都来鉴鉴,看这两位是否名副其实。” 来客自是‘翁主眼光好,我等没能耐’云云的奉承了几句,不消片刻,便听得有两个男子齐声行礼的声音:“给康定翁主请安。” 两人虽是同时开口,但其中一个,声音调高且昂扬,一种欲引人瞩目的感觉。这便衬得他身边的另一个,声音浑雅沉稳,显得不卑不亢。 姜灼华睁开一直眯着眼的,瞧了瞧,奈何醉眼模糊,瞧不清楚,便接着闭上了眼,静候这两位乐师的箜篌技艺。 他往常都是亥时息,卯时起。奈何今日怀着心事,担忧着黎公公,到了亥时也没什么睡意,便起身取过今日看了一半的《封神演义》,借着灯接着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完全没注意到时间流动,等他觉得眼皮抬不动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亮起了朦胧的光线。他不由心里一惊,天都快亮了?往常这个时候,是他起床的时间。 可是手里的封神实在是吸引人,但他现下是真困,只好恋恋不舍的放下书,吹灭几欲燃尽的烛火,拉起被子,合目睡去。 叶适约莫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清晨第一缕阳光,便明晃晃的洒进了房间内。 桂荣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全程目不斜视的忽略叶适,进了卧室里间去服侍姜灼华起床。 里间渐渐热闹起来,叶适被吵醒,他醒来的瞬间,只觉眼皮沉的像是黏了米糊糊,真想不管不顾的接着睡下去,奈何心里还有一点点理智提醒着他:姜小姐都起了,他不能继续睡。 活了十九年,叶适今日这是头一回凭毅力起床,一万个不情愿。 他坐起身,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迷瞪了一会儿,待清醒些了,方才下榻穿衣。 姜灼华洗漱久,洗完还要梳妆打扮,用时就更久。叶适穿好衣服在塌边坐下,看了看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拿起没看完的封神接着看了起来。 姜灼华梳妆完毕,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叶适听见声响,放下书起身行礼:“姜小姐早。” “嗯?”姜灼华看着叶适愣了下,他眼下那两大团乌青是怎么回事? 姜灼华走到他面前,指一指他的眼睛,不解道:“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叶适一愣,她怎么知道?桂荣见叶适不解,快嘟嘟的说道:“柳公子,你今儿怎么跟蜀地的竹熊似的?” 叶适闻言了然,尴尬的笑笑,伸手揉了揉眼睛:“昨晚看封神,忘了时辰,天亮才睡。” 姜灼华闻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有趣?难不成你没看过话本子吗?为了本书把自己弄成竹熊,至于吗你?” 叶适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大喇喇地嘲笑过,姜灼华这话说的,就跟他没见过世面一样。叶适笑得更是尴尬,不自在的解释道:“家叔教导严格,认为读话本易玩物丧志,实不相瞒,在下这是头一回看。” 姜灼华闻言,止了笑,眼里又生出些同情来:“啊……这样啊。你叔叔这话我不赞成,读话本怎么就玩物丧志了?虽说是话本,却也是书者思想的结晶。就以封神里的哪吒而言,虽是编造的神话人物,却处处透露着一个英雄陨落的悲剧,教人唏嘘。” 叶适闻言不解:“哪吒后来莲花重生,位列仙班,小姐为何说其是陨落的悲剧?” 姜灼华在他榻对面的方椅上坐下,接着道:“我初次看得时候,也和你想法一样。他莲花重生的那一刻,委实叫我热泪盈眶。可是后来再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初时的哪吒,面对四海龙王肆虐人间,杀夜叉,抽龙筋。接着龙王告状李靖,李靖不分是非,谄媚于龙王,哪吒一剑自裁,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何其具有反骨!” 叶适低眉听着,听到此处,忽觉心头一亮,仿佛开辟了新思路,笑着接过话:“在下明白了小姐的意思。莲花重生后的哪吒,已不再具备这可敬的反骨,而是和曾经那些压迫他的人为伍。” 姜灼华点点头:“对啊,所以我后来一直觉得,莲花重生的那一刻,哪吒才是真的死了。尤其是后来看《西游》,哪吒与跟他曾经一样具有反骨的孙行者拔刀相向,更是把他的悲剧加深了一层。所以,我只敬佩当初那个,敢于向整个世俗宣战的哪吒!” 叶适听此问道:“《西游》?好看吗?” 姜灼华道:“当然好看啊,我这儿有好多话本子,你可以慢慢看。咱们先去吃饭吧,吃过饭你再回来补个觉,瞧你那眼睛……” 说到此,姜灼华起身凑到也是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低声揶揄道:“可心疼死我了。” 叶适闻言,身子一颤,宛如闪电穿身而过,神色更加的不自在,唯可见喉结上下浮动。 姜灼华看着他这幅模样,眼风从他面上划过,抿唇留给他一个媚笑,转身出了卧室。 73.第 73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一番叹慨之后, 叶适想起了正经事。现下, 得趁姜小姐对自己下手前,赶紧离开姜府, 不然日后大业成功,他做过旁人男宠这件事, 必成黑历史。梁朝新帝男宠出身, 一旦传到外邦去, 梁朝的大国颜面就彻底毁了。 正想着, 姜灼华洗漱完从卧室走了出来,叶适和姜重锦同时回头。 一个行礼:“姜小姐。” 一个小雀一般的飞到姜灼华面前:“阿姐, 我给你做了早饭。” 姜灼华对叶适道:“你先去净室洗漱吧。”转头拉着姜重锦的手往桌边走:“你怎么自己做早饭,下人们呢?又欺负你?”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姜重锦,她今日居然也穿了颜色鲜艳的妃色衣裙。姜灼华不由失笑, 从前她穿得淡, 姜重锦也穿得淡, 如今她穿得鲜艳, 姜重锦也穿得鲜艳。 姜重锦走到桌边,边从食盒里,往外一道一道的取饭菜,边道:“没有欺负我, 我就是想给阿姐做饭。阿姐你快尝尝。” 说着递了筷子给姜灼华, 姜灼华接过, 看了看一桌的饭菜,竟然都是她爱吃的,这才渐渐觉察,她这个阿姐,在姜重锦心里的位置很重。心内熨帖的同时,亦含了愧疚,她从前,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合格的姐姐了。 姜重锦到了姜灼华面前,完全不顾自己二小姐的身份,抢了桂荣的活儿,担起了给姜灼华布菜的任务,一道道的菜夹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阿姐,你吃这个,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姜灼华不愿辜负小姑娘的好意,挨个尝了一遍,赞道:“重锦手艺真好,竟不比府里的厨子差,以后谁要是娶了你,怕是要享福了。” 姜重锦闻言急了,姐姐这才刚和她好起来,她可不想这就嫁人,忙道:“阿姐,我不嫁人,你让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姜灼华笑笑:“好,不过你今年十五,顶多陪我两年,到十七怎么也得嫁了。” 姜重锦面上喜色下去,抿抿唇嘀咕道:“阿姐都没嫁人,我不嫁人。” 姜灼华拉了她坐下:“你放心,阿姐会帮你挑一个如意郎君。有了郎君,你就不会总想着阿姐了。” “我不要如意郎君。”姜重锦忙道。 姜灼华也夹了菜给她,随口问道:“那你要什么?” 姜重锦憋红了一张脸,艰难的崩出一句话:“我也要养男宠!” “……” 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她这妹妹,还真是什么都学着她。 她养男宠,那是千帆过尽后对感情看开了。今日看这个顺眼,明日指不定又瞧那个顺眼。 而且,买回来做男宠的男子,谁会对你用真心?姜灼华敢养,那是因为真不真心什么的她不在乎,只要肯迎合她,相处着高兴就成。 但是姜重锦不行,小姑娘如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喜欢上男宠怎么办?男宠又不会对她真心,会反过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她养了男宠之后付出的真心更是会看不起,指不定心里还会嫌她当了婊子立牌坊,最后会把自己弄里外不是人。 姜灼华知道,姜重锦对她是有样学样,等以后遇见中意的人,她自己就想明白了。念及此,姜灼华也不多劝,只道:“好啦,以后再说吧。咱们姐妹没一起吃过饭,你来陪我吃,让桂荣布菜。” 姜重锦乖巧的点点头,挨着姜灼华坐下,一起和她吃饭。这时,叶适洗漱完,走了出来。 姜灼华挑挑下巴,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 此刻的叶适,终于有了自己是个男宠的觉悟,没有再拿什么尊卑之说来搪塞,便走过去坐了下来,冲着姜灼华微微一笑。 姜灼华回以一笑:“柳公子今日不说尊卑有别了?” 叶适道:“昨日是在下不识相。”没看出来你心怀色胎。 姜重锦见此,微微有些坐不住了,对姜灼华道:“阿姐,若不然,我还是回林染院吃吧?” 姜灼华笑笑道:“无事,咱们一起吃。”男宠哪有妹子重要? 姜重锦这才忐忑的和他们二人一起吃饭,但全程总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 叶适在姜府安心的吃着早饭,清音坊里,却因他的一夜未归,早已急翻了天。 清音坊的地窖里,点着昏黄的烛火,几张桌椅整齐的摆在里面。上座上,坐着一名两鬓斑白的男子,他脸上带着一张素白的面具,好似夜间幽魂。 眼眶处未被面具遮住的部位,隐隐可见皮肤呈现出烧伤的痕迹,皱皱巴巴,扯得眼睛亦是变了形,甚是骇人。 而此刻他的眼神里,蕴藏着浓郁的怒火,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一屋子的人,皆被他的气场镇住,悄么声儿的不敢说话。 站在他身边最近的一名青年,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说道:“傅叔,您先别急,兴许姜小姐买殿下回去,是真当乐师养着了。” 傅叔嘶哑劈裂的嗓音响起:“放屁!康定翁主什么习惯?府里养了多少个小公子?她那外孙女儿能好到哪儿去?昨日宴会上多少人看着,说姜小姐见了殿下,眼睛都移不开!这才一夜的功夫,今早清音坊就有客人大谈姜小姐昨日买了个男宠。寡廉鲜耻!妖女,妖女!祸害,祸害!” 傅叔手气的发颤,方才说话那名青年,只好挑挑眉,撇撇嘴,岔开话题道:“傅叔,您先别生气,现在想法子把殿下接回来要紧。而且,还得想想怎么善后,毕竟这男宠一事,日后殿下若登大宝,会沦为天下笑柄。” 傅叔闻言更气,他多年调/教出来的人,根正苗红一点儿没长歪,竟叫这等妖女给染指了! 念及此,傅叔眸色更寒,沉声道:“元嘉,你去选几个样貌清俊的乐师,带去姜府,看看能否将殿下换回来。至于那姜小姐,无论如何留不得了。” 总不能日后殿下登基,后头还有人记着他做过姜灼华的男宠,对于这等肇事者,一刀砍死不留情面! 姜灼风睡了一天,起来后去清风揽月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也来到了姜灼华的耀华堂。 姜灼风刚到楼上,就见到姜重锦在桌上一道道的摆着饭菜。她放下一个盘子,似乎觉得这么摆不好看,就又端起来和另外的盘子换位置。摆好后,觉得还是不好,就又和另一个调换位置。 她摆弄的认真,完全没注意到走近的姜灼风。 姜灼风看着认真给自己姐姐摆弄饭菜的姜重锦,心头不免一软。姜灼华前世因着她娘亲和父亲的事,一直不待见姜重锦,自己呢,自是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只不过,他一直过得比较糙,姜重锦又是极安静的性子,很多时候,他都忽略了这个庶妹。 现在看来,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他放低了声音,关怀道:“没事,饭菜而已,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带起手下的盘子,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紧张的不得了,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周身自带杀伐之气,在姜重锦的印象里,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可远观、可敬畏,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叶适收回目光,抿着唇轻叹一声,站起身,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衣套上。 姜灼华梳妆好出来,叶适垂下眼眸没去看她:“姜小姐早。” 姜灼华“嗯”了一声,瞥见他塌边矮柜上乱放的几本书,不由微微挑眉,这是看过了啊?姜灼华没多说,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姜灼风和姜重锦就来了耀华堂,一如往常的一起吃了饭。 日子,就这般无波无澜的过了几天。 这日傍晚,吃完晚饭,姜重锦和姜灼风刚走没多久,府里的婢女就将给叶适做好的几套衣服送了过来。 姜灼华斜倚在贵妃榻上,正吃着剔了核的荔枝,叶适则在一旁轻弹箜篌,香炉里焚着香,屋内琴声悠扬,甚是悦耳舒适。 桂荣从那婢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姜灼华面前:“小姐,给柳公子的衣服做好了。” 姜灼华将手中带挂链的银签顺手插/进盘中的荔枝肉里,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的料子,柔软光滑,料子不错。 她收回手,对叶适道:“你别弹了,过来试试衣服。”说罢从桂荣手里接过,对众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桂荣领着婢女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 姜灼华将那一摞衣服放在旁边,拿出一套玄色直裰,将其展开,对叶适道:“没见过你穿深色,试试这件,脱吧。” 看来是不让自己回屋里试了,他抿着唇,解开腰封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来,然后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那套玄色直裰,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在姜灼华面前站定。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眸中一亮。即便是玄色衣衫,也依旧遮不住他那宛如谪仙的气质。 他身材适中,既不显单薄,又不显魁梧,颀长如斯,穿白时如眷雅的文仙,穿玄色,又如二郎神一般的武仙。 姜灼华看着喜欢,不由伸手,将他不甚平整的衣领拉好,带起袖间香风,钻入叶适鼻息,他微微垂眸,这若被不知晓实情的看见,还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呢。 姜灼华坐回贵妃榻上,对叶适道:“今日就穿着件吧,还给你做了几件睡袍,一会儿我着人放去我卧房里。” 话音落,叶适心头一紧,懂了,终是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 姜灼华说完这话,接着拿起银签,插了荔枝来吃,叶适见她神色自如,忽就有些好胜之心,她一个女人都如此坦然自若,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念及此,叶适微微一笑:“好啊。” 说罢,他走回箜篌后坐下,悠扬的琴声复又响起。 正在这时,桂荣在门外朗声问道:“小姐,我能进来了吗?” 姜灼华“嗯”了一声:“进来吧。” 桂荣撩开珠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桂荣走上前,从那婢女手里接过礼盒,放在贵妃榻中间的小桌上:“小姐,这是二房府里送来的。说是姜二夫人那位外甥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特送与小姐尝尝。” 姜灼华冷嗤一声,林氏和穆连成?他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些手段。 一听是穆连成,叶适手下虽弹着琴,目光却看向姜灼华那边,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姜灼华将那礼盒打开,果不其然,包裹着牛皮纸的细麻绳处,夹着一枚花笺。 姜灼华将那花笺取下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寒冬已过,陌上百花盛开,盼小姐勿记苦寒,常念春之温暖,夏之绚烂。 多么熟悉的字迹。曾经穆连成写给她的每一枚花笺,她都珍藏着反复看过。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苦笑,这上写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话。当初这张花笺递来时,她正处于“寒冬”,短短几句话,恰如雪中送炭,暖心非常。 那时好长一段时间内,她与穆连成便是以花笺传书。在那一枚枚的花笺里,他给她勾画出了她最想要的生活,最想要的感情。 他说,他很渴望以后吃过饭,能有夫人陪着一起散散步,这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他还说,他会努力做出政绩,给未来的夫人挣个诰命。还要跟夫人一起选宅子,无论做什么,都要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他给她画下了最美的蓝图,她将一生的幸福,毫无保留的全部押在了穆连成身上。可最终,也是他亲手将这一切击为齑粉,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给她这样的生活,处处防她如贼! 姜灼华的手骤然握紧,将那花笺攥在手里,长指甲戳破了花笺薄软的纸,变得破烂不堪。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清晰的落进叶适眼中。叶适惊了一下,听那日那妇人的口吻,她和穆连成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何至于恨到这等地步?那枚花笺上究竟写了什么?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看着手里的花笺,忽地笑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她轻描淡写的对桂荣道:“拿纸笔来。” 74.第 74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得知真相后,姜灼华心下百感交织,满京城的人都只会笑话她, 没想到她这个不起眼儿的庶妹,居然惦记着帮她出气, 还把那厮打成那样,她这妹妹,委实也是一条快意恩仇的好汉啊。 想起那么多年来姜重锦孤单的生活,姜灼华心里就有些愧疚,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考虑的比以前多,回过头去想想,姜重锦其实是无辜的, 却无端端被她迁怒。 这件事后, 她本想着哪日去给姜重锦婆家递给帖子,让她回娘家住几日,但是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想等个合适的契机, 再将她请回来,但是没过多久,叶适宫变登基,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姜灼华的思绪被隔间的开门声打断, 她闻声回头, 便见桂荣引着姜重锦走了出来。 小姑娘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小,时不时的抬头瞥姜灼华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显得局促不安。 毕竟那么多年没说过话,姜灼华委实觉得有些尴尬,她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温和起来:“别紧张,过来吧。” 桂荣帮姜重锦褪去纱袍,挨着姜灼华泡进了汤池里,虽然紧张,但是她的小脸儿上却藏着一丝丝笑意。 其实想想,她没事儿总偷看自己,也是向往亲情的缘故。 姜重锦看看姜灼华,细弱蚊声的解释道:“阿姐……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我就是……想见你……” 姜灼华笑笑:“阿姐知道。”说着,在水下拉了她的手,轻轻捏在掌心中:“以前,是阿姐和大哥不好,你别怪我们。” 姜重锦连忙摇头,宛如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阿姐和大哥没有错,是我娘不好。阿姐肯跟我说话,我很高兴。”说着,又笑着抿唇低下头去。 小姑娘这模样很可爱,姜灼华看着喜欢,伸手轻抚她的发髻。前世没甚交集,只是后来听闻,姜重锦成亲后夫君有纳妾之举,这一世,就让她帮妹妹找个好人家吧,就当弥补这么些年对她的忽视。 “重锦,以后你不要再远远跟着偷看我了。” 姜重锦闻言,吓得小脸儿刷白,怔怔的望着姜灼华,眼睛里瞬间蕴上了一层水汽,姜灼华见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姐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见我,就来耀华堂找我,别再远远跟着。” “阿、阿姐……真、真的可以吗?”姜重锦半点儿藏不住心思,脸上神色很快就转成了惊喜。 姜灼华抿唇一笑,略歪歪头,做出哄小姑娘的模样:“当然是真的。” 姜重锦脸上局促不安的神色一扫而光,反握住姜灼华的手,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边泡澡,姜灼华边又问了些姜重锦这些年的生活,待水温下来,姐妹俩便一同出了汤池,去隔间换衣服。 姜重锦偷着跑出来看她,自是没带婢女,姜灼华安排了一名耀华堂的婢女伺候她穿衣。 边穿衣,姜重锦边盯着姜灼华看,看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阿姐,以前鲜少见你穿海棠红,你现在喜欢海棠红了吗?” 姜灼华这才注意到,姜重锦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对襟襦裙,颜色正是她以前常穿的那些。姜灼华嗯了一声:“对啊,以前穿得太素了,想换换新鲜。” “哦。”姜重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念着,她回去也要做几件鲜艳的衣服,姐姐穿什么样的,她就穿什么样的。 姜重锦的目光一直在姜灼华面上流连,神色里满是向往:“阿姐,你真好看,京城里的小姐,谁也没有阿姐好看。” 姜灼华笑了笑,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梳头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嘴这么甜?” 姜重锦急道:“阿姐,我说认真的。”她的阿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她心里一直得意着呢。 “是,你是认真的,重锦打扮起来,也会很好看。”姜灼华梳好头发,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姜重锦面前:“今儿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想阿姐了,就来耀华堂。” 这么多年来,今儿阿姐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的和她说话,姜重锦自然舍不得早走,但是委实不想惹姜灼华不高兴,于是便点头应下。姜灼华遣了个婢女送她,姜重锦方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林染院。 从汤池出来,姜灼华直接上了三楼的摘星台。 走上楼梯,便见柳亭之已到,依旧是那身素白的流光缎直裾,两手扶膝,腰背自然挺直坐在箜篌后,身旁陪着小厮宝如。 见姜灼华上来,叶适起身行礼:“姜小姐。” 姜灼华笑笑:“不必多礼。” 说着,走到栏边的贵妃榻上坐下,随后敛起衣袖,斜靠在了引枕上,一双上挑的凤眸,含了笑意,看向叶适。 夜幕已临,夜空中满星点点,摘星台上挂着一排昏黄的灯笼,她的身后,便是华灯初上的京城夜色。 如斯良夜,如斯美人,姜灼华斜椅而卧的模样,落在叶适眼里,不可不谓动人。这样的美人居然还会退了一回婚,怕是品位太差的缘故。 非礼勿视,姜府目的不明,叶适可不想叫人揪到小辫子,于是他收回目光,落在箜篌上:“小姐想听什么?” 姜灼华看着叶适那张俊朗的脸,心下有意惹他,眸光媚色流转:“柳公子,你怎么不看我?” 正想着,姜灼华洗漱完从卧室走了出来,叶适和姜重锦同时回头。 一个行礼:“姜小姐。” 一个小雀一般的飞到姜灼华面前:“阿姐,我给你做了早饭。” 姜灼华对叶适道:“你先去净室洗漱吧。”转头拉着姜重锦的手往桌边走:“你怎么自己做早饭,下人们呢?又欺负你?”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姜重锦,她今日居然也穿了颜色鲜艳的妃色衣裙。姜灼华不由失笑,从前她穿得淡,姜重锦也穿得淡,如今她穿得鲜艳,姜重锦也穿得鲜艳。 姜重锦走到桌边,边从食盒里,往外一道一道的取饭菜,边道:“没有欺负我,我就是想给阿姐做饭。阿姐你快尝尝。” 说着递了筷子给姜灼华,姜灼华接过,看了看一桌的饭菜,竟然都是她爱吃的,这才渐渐觉察,她这个阿姐,在姜重锦心里的位置很重。心内熨帖的同时,亦含了愧疚,她从前,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合格的姐姐了。 姜重锦到了姜灼华面前,完全不顾自己二小姐的身份,抢了桂荣的活儿,担起了给姜灼华布菜的任务,一道道的菜夹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阿姐,你吃这个,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姜灼华不愿辜负小姑娘的好意,挨个尝了一遍,赞道:“重锦手艺真好,竟不比府里的厨子差,以后谁要是娶了你,怕是要享福了。” 姜重锦闻言急了,姐姐这才刚和她好起来,她可不想这就嫁人,忙道:“阿姐,我不嫁人,你让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姜灼华笑笑:“好,不过你今年十五,顶多陪我两年,到十七怎么也得嫁了。” 姜重锦面上喜色下去,抿抿唇嘀咕道:“阿姐都没嫁人,我不嫁人。” 姜灼华拉了她坐下:“你放心,阿姐会帮你挑一个如意郎君。有了郎君,你就不会总想着阿姐了。” “我不要如意郎君。”姜重锦忙道。 姜灼华也夹了菜给她,随口问道:“那你要什么?” 姜重锦憋红了一张脸,艰难的崩出一句话:“我也要养男宠!” “……” 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她这妹妹,还真是什么都学着她。 她养男宠,那是千帆过尽后对感情看开了。今日看这个顺眼,明日指不定又瞧那个顺眼。 而且,买回来做男宠的男子,谁会对你用真心?姜灼华敢养,那是因为真不真心什么的她不在乎,只要肯迎合她,相处着高兴就成。 但是姜重锦不行,小姑娘如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喜欢上男宠怎么办?男宠又不会对她真心,会反过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她养了男宠之后付出的真心更是会看不起,指不定心里还会嫌她当了婊子立牌坊,最后会把自己弄里外不是人。 姜灼华知道,姜重锦对她是有样学样,等以后遇见中意的人,她自己就想明白了。念及此,姜灼华也不多劝,只道:“好啦,以后再说吧。咱们姐妹没一起吃过饭,你来陪我吃,让桂荣布菜。” 姜重锦乖巧的点点头,挨着姜灼华坐下,一起和她吃饭。这时,叶适洗漱完,走了出来。 姜灼华挑挑下巴,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 此刻的叶适,终于有了自己是个男宠的觉悟,没有再拿什么尊卑之说来搪塞,便走过去坐了下来,冲着姜灼华微微一笑。 姜灼华回以一笑:“柳公子今日不说尊卑有别了?” 叶适道:“昨日是在下不识相。”没看出来你心怀色胎。 姜重锦见此,微微有些坐不住了,对姜灼华道:“阿姐,若不然,我还是回林染院吃吧?” 姜灼华笑笑道:“无事,咱们一起吃。”男宠哪有妹子重要? 姜重锦这才忐忑的和他们二人一起吃饭,但全程总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 叶适在姜府安心的吃着早饭,清音坊里,却因他的一夜未归,早已急翻了天。 清音坊的地窖里,点着昏黄的烛火,几张桌椅整齐的摆在里面。上座上,坐着一名两鬓斑白的男子,他脸上带着一张素白的面具,好似夜间幽魂。 眼眶处未被面具遮住的部位,隐隐可见皮肤呈现出烧伤的痕迹,皱皱巴巴,扯得眼睛亦是变了形,甚是骇人。 而此刻他的眼神里,蕴藏着浓郁的怒火,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一屋子的人,皆被他的气场镇住,悄么声儿的不敢说话。 站在他身边最近的一名青年,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说道:“傅叔,您先别急,兴许姜小姐买殿下回去,是真当乐师养着了。” 傅叔嘶哑劈裂的嗓音响起:“放屁!康定翁主什么习惯?府里养了多少个小公子?她那外孙女儿能好到哪儿去?昨日宴会上多少人看着,说姜小姐见了殿下,眼睛都移不开!这才一夜的功夫,今早清音坊就有客人大谈姜小姐昨日买了个男宠。寡廉鲜耻!妖女,妖女!祸害,祸害!” 傅叔手气的发颤,方才说话那名青年,只好挑挑眉,撇撇嘴,岔开话题道:“傅叔,您先别生气,现在想法子把殿下接回来要紧。而且,还得想想怎么善后,毕竟这男宠一事,日后殿下若登大宝,会沦为天下笑柄。” 傅叔闻言更气,他多年调/教出来的人,根正苗红一点儿没长歪,竟叫这等妖女给染指了! 念及此,傅叔眸色更寒,沉声道:“元嘉,你去选几个样貌清俊的乐师,带去姜府,看看能否将殿下换回来。至于那姜小姐,无论如何留不得了。” 总不能日后殿下登基,后头还有人记着他做过姜灼华的男宠,对于这等肇事者,一刀砍死不留情面! 她看戏的心思那么明显吗?六目相对,尴尬片刻,姜灼华抿唇,娇媚的一笑:“啊,那什么,你俩继续,别理我。” 思弦确实无心理她,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问宋照和,转头继续与他理论。 一个满心里疑惑,苦苦纠缠;一个百般搪塞,避之不及。 到最后,思弦的质问变作了怨怼,宋照和的搪塞也越来越理直气壮。 这期间,倒叫姜灼华看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她一直在疑惑,宋照和既然喜欢思弦,明明有无数的法子可以得到,为何偏偏要娶她做得这般麻烦。甚至就在刚才宋照和说心悦之人是她时,她还在疑惑,她都成全他们了,他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这个问题,她终在这对昔日浓情蜜意、今日针锋相对的爱侣的争吵中,找到了答案。 原来宋照和,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他的前程。这个男人,自私到只爱自己,女人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物,可有可无罢了。 男人在乎前程是对的,可是真不该为了自己,将旁人拖下炼狱。既然在乎前程,就该好好维护,做好自己的言行举止,而不是一边立着高洁之士的牌子,一边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可惜,宋照和在乎的东西,这辈子,怕是要失去了。 明白了这点,姜灼华心里却又出现了旁的疑惑。 看来,无论是当初还是如今,宋照和是真的想娶她,自然,理由不是因为爱,而是她的身份可以为他装点门面。 既如此,那么前世,宋照和大可以两个都好好对待,为何却偏偏让她夜夜枯等? 那些求而不得的日夜,那些望眼欲穿的日夜,以及,那两年间,将她折磨到近乎疲惫的、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一点一滴,都清晰的在她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烙印,这么多年来,随时都会苏醒,提醒着她——这就是她爱一个人,然后束手就擒的代价! 想到这些,姜灼华忽地没了看戏的心情,耳畔俩人的争论只觉得聒噪。 姜灼华不耐烦的看向俩人,开口道:“行了,别聒噪了。” 声音不大,但语气中那发自内心的嫌恶,让俩人不由自主的闭了嘴。 姜灼华对思弦道:“此时此刻,你还是姜府的人,所以,我还有权力处置你。”说罢,转而对桂荣道:“你去思弦房里,找一个珍珠挂饰。是白珍珠,个头极大,上面的配饰,和宋公子折扇上那枚黑珍珠一模一样,你去取来。” 桂荣行个礼,依言去寻。 听得此物,思弦一愣,此物是宋照和与她的,她藏得极好,保证姜府中无第二人识得,小姐怎会知道? 宋照和的脸色,此时此刻更是黑得没法儿看,姜灼华笑笑:“你不是不承认吗?我这就拿证据给你看。” 前世,桂荣告诉她真相后,她曾去找过思弦。思弦跪在地上苦苦求她成全,并拿出了此物,说是几年前,尚在姜府时,宋照和便以此物与她定了情,证明自己绝非横插一脚,所以,姜灼华记得很清楚。 不消片刻,桂荣便找来了那枚,与宋照和折扇上相同的珍珠挂坠。 比对之下,除了珍珠一黑一白颜色不同,个头大小、绳子颜色、花结的编法、以及珍珠下那赤金镂空雕花的托盘都一模一样。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宋照和,此刻彻底没了声音,心里更是恼怒思弦:定是此女,为了阻他娶姜灼华,故意叫她知晓的。 姜灼华一双眉微挑:“宋公子,你还有何话说?这样贵重的东西,若非你所赠,思弦一个婢女能从哪里得来?我自认不是那么大方的人。你我婚事就此作罢,你可还有异议?” 宋照和立在厅中,胸膛起伏不定,手里的扇柄攥得极紧,半晌后,对宋府众人撂下一字:“走!” 说罢,行步带风的走出了正厅,其余人面面相觑,随后便抬了聘礼,跟在宋照和身后一同离去。 姜灼华长长吁出一口气,似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按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和桂荣一起回了内院。 独留思弦一人,惶恐的站在厅中,去留不定。 出了这件事,姜府不可能再留她,如果不跟宋照和走,她恐怕就要流落街头。 念头刚落,思弦脑海中便出现了自己寒冬腊月流落在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模样。 深切的恐惧漫上思弦心头,忽地,她抬眼看向正厅门外,本能的求生欲,迫使她提裙朝宋照和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即便方才已撕破脸皮,可她却不得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宋照和身上。他们好了那么久,跟他求求情,想来会原谅她。现在她不求能够与他和好,只盼着他能收留自己,哪怕继续做粗使也无所谓。 巷子里,思弦跑得发髻凌乱,额边汗珠顺着脸颊颗颗滚落,追上宋照和等人时,她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急急唤道:“宋哥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姜府我再也回不去了,思弦不求其他,只求你能给我安身之地。” 这般楚楚可怜的声音,叫宋照和心头一软,然而,也只软了那么一下而已。他和姜灼华的婚事,因思弦被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念及此,宋照和对身旁小厮耳语了几句,便带着人自顾自的走了,连头都没有再回。思弦还想再追,奈何得了宋照和吩咐的小厮,将她拦了下来。 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抵得过身强体健的小厮?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照和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她曾是宗正大人家嫡出的大小姐,被没为奴籍后,这样大得落差,叫她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她天生生得乖巧,又因自小的教养,不会与人为恶,受了欺负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被卖入姜府前,就受尽了打骂,来到姜府后,虽无人再打骂她,可是旁人言语上琐碎的折磨,她没少受。 就在那年陪小姐外出踏春时,她找机会落单,准备寻个地方了断自己这无望的生命。就在那时,她再次见到了同样外出踏春的幼时玩伴,她的宋哥哥。 这些年,她能撑下来,都是因为心里想着他、念着他,有他再一遍遍给她活下去的希望。有了和他之间的感情,为奴为婢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后来他告诉她,他要娶姜灼华为妻,娶了姜灼华就能和她在一起。虽然她心里很难受他要娶别人,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感激他为了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她清楚这对小姐不公,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宋照和是她毕生唯一能抓住、也是唯一想抓住的人。同是当初恭帝登基被贬的官员家族,姜灼华还有优渥的生活,庇护她的翁主,疼爱她的哥哥,但她却只剩一个宋照和……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梦,都碎了,渣都不剩。 而她曾经身为宗正大人嫡出大小姐的最后一点尊严,也随着方才追出来的刹那,被她自己抛弃,扔在宋照和脚下,彻底踩得粉碎。 五月的天,初初乍现夏日的暖热,日头在头顶高高地晒着,思弦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心寒犹剩三九天,孤零零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愈显单薄。 姜灼华回到她所居的耀华堂,府里的园丁,正在院里修剪她曾经种下的那一院兰花。 兰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称,曾是她最喜爱的,可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这一院素淡的兰草,心头只觉厌烦。 她松开桂荣的手,自顾自地提裙走向正室,忽地,她在门口驻足,转过头来,对那园丁朗声道:“将这一院的兰草全给我掘喽!改种牡丹,全要上品,越艳丽越好!” 吩咐罢,不顾园丁和桂荣万分诧异的神色,回了屋。 这一世,她要自己的生命绽放,再也不要像前世那般克制自己,就像牡丹一样,热烈浓郁,艳绝京城。 75.第 75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哈哈哈……”想到这儿,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见小姐忽然笑起来,桂荣疑惑之余, 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 家里要做烤乳猪, 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 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 都怪宋公子和思弦, 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 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 姜灼华不免感叹,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 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不然现在,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 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 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 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追出去的几个婢女,就带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见自己被发现,还被带到了姜灼华面前,头垂的下巴都快挨到衣襟,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窘迫的不成样子。 姜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桂荣说道:“带二小姐去换衣服,让她进汤池陪我。” 少女闻言,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灼华,与此同时,眼里竟还藏着丝丝喜悦。 她忙咬住唇,掩饰住唇角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跟着桂荣去了隔间。 见她心里开花的走了,姜灼华笑叹着摇摇头。 整个姜府里,她沐浴时没事儿就跑来偷看,在花园散步时远远跟着偷瞄的,除了她的庶妹姜重锦,还能有谁? 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妹。原因很简单,为母亲不平。 父亲曾有个好友,意外亡故,托他照顾妻儿。 后来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父亲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榻上去了,就有了她这个庶妹,比她小一岁。 父亲从未纳妾,也就栽了那么一回,母亲委实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照顾父亲好友的那对母子,母亲也出了不少力。 有了姜重锦后,父亲本打算将那寡妇纳进门,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跪在母亲面前道了歉,带着和亡夫的儿子回了娘家,只留了姜重锦在姜府。 母亲姓卓,所以姜灼华和哥哥姜灼风名字里的灼字,取得是母亲姓氏谐音,有象征意义,且她兄妹二人,名字连起来,便是‘风华’之意。所以,父亲为避着母亲的姓氏,给姜重锦取名时,就没有跟灼字。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兄妹从不亲近这个庶妹,但也从未苛待过,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六岁那年父亲被贬后,和母亲一起离京,他们三个孩子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留在了京城。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但姜重锦没了父亲,就再无依靠。她似乎知道哥哥姐姐不喜欢她,也从没来烦过他们。 本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下人们,知道姜重锦不得喜欢,就故意苛待,分吃她的饭菜,偷减她的穿戴私藏。后来被姜灼华发现,重罚了一次,毕竟,她可不喜欢干欺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亦容不得下人中饱私囊。 但自那以后,姜重锦就变了,没事儿就偷看她,偷瞄她。好在她有分寸,知道姜灼华不喜欢她,从未到眼前来烦过,姜灼华也就一直当看不见,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然后哥哥做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给嫁出去了。 本来以为,她和姜重锦的缘分算是尽了,但是一直到她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发生了一件事。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姜灼华二十来岁那会儿也喜欢。她自己本身的长相,就从来与可爱不沾边儿。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按小姥姥的说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哟,这是跟她玩儿起了欲拒还迎? 姜灼华不屑的耸肩一笑,心道:小贱人,还治不了你?想着,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驴道:“行吧,那你就在姜府里呆着吧。” 思弦:“……” 她自不是真的要对姜家生死不离,不过就是谦两句,小姐她、她怎么能真的应下?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是表明真的愿意让她走,然后她再顺水推舟的离开吗? 姜灼华这一句话,委实折磨的思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应下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她打心眼里想跟宋照和在一起。可是、可是她真的怕姜灼华这是在诈她。 思弦到底年纪小,藏不住神色,满心的狐疑写在脸上,姜灼华见了,笑得愈发不屑:“你怕不是觉得我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你?实不相瞒,我姜灼华还犯不上和你挣男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说着,她瞥了宋照和一眼,接着道:“再中意一个人,若他与我在一起时心有旁骛,便也同那掉进恭桶里的金锭子无甚区别。这样的男人,我巴不得直接从我记忆里抹得干干净净。放心,我绝不会恨他,我可舍不得将我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谁爱捡捡去,不怕熏着自个儿就成。” 一席话落,思弦脸羞得赤红,按姜灼华刚才的说法,她可不就是那个不怕熏着自个儿的人? 姜灼华这段话说得不紧不慢,偏生如一个壮汉的大嘴巴子,打的宋照和直发蒙。 他们俩这反应算是正常,然而听完这番话最惊讶的却不是他俩,而是姜灼华身边的桂荣。 桂荣站在姜灼华身边,惊得半口微张。她本人没读过什么书,做事欠考虑,说话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只图自己趁口舌之快。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伤人,委实是以她的脑子,当时根本考虑不到,事后别人提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伤了人。 就五六天前,小姐还因此事跟她说:若是以后旁人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儿,记得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肯定有背后的原因,能谅解便谅解,这样你也能轻松些,心里总憋着气儿多累啊? 她当时没忍住问了句:可是小姐,换做是你听着也会生气吧? 小姐却回答她:气归气,可是一站到旁人的角度去想,我说出那些话来,他们心里定会很难受,我便不忍心。 没错,就是这么个善良到连伤旁人一句都不愿的姜小姐,今日居然不紧不慢的将宋公子和思弦怼得脸色青白,这落在桂荣眼里,不可不为惊世骇俗。 可桂荣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姜灼华,早就被经历给打磨皮实了,也自是明白了有的人,不是你对她善良,他就会领情的。 重生回来的姜灼华,别无所求,就想痛痛快快的随自己心意活一回。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让她不爽,能怼的就怼回去,怼不过的就叫哥哥打回去,反正绝不再憋屈自己。 至于怼完、打完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到时候再说嘛,对不对? 反正这一世,她要做个潇洒的人,只看当下! 此时的思弦,那双樱桃唇抿的更紧,满脸写满了委屈,姜灼华见了,不耐烦道:“劳驾直说,到底走是不走?要走赶紧走,不走滚回院里干活去。” 思弦脸胀得通红,指尖拧的更紧,踟蹰好半晌,方厚着脸皮,细不可闻地憋出一个字:“走。” 说罢,忙抬眼去看宋照和的神色,却不见宋照和招手让她过去,毕竟年纪小,脸皮子薄,又有些踟蹰着不敢上前。 姜灼华委实不想再多看宋照和一眼,转头对思弦道:“还杵这儿干什么?等我给你备份嫁妆风光大嫁吗?” 姜灼风愣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伸出食指指着姜灼华,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灼华赶忙趁热打铁,做出一副惹人怜惜的神情,哭诉道:“哥,我真是死心了。那种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体会了。” 姜灼风“嗞”了一声,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睁开眼睛,蹙着眉看向姜灼华:“我说刚才门口那个人,介绍乐师的时候,又是样貌清俊,又是身体强健。敢情你这是已经买了一个回来?先斩后奏,挺行啊你,翅膀硬了?” 姜灼华离座起身,绕到姜灼风身边,伸手边帮他捏肩膀,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谁还敢娶我啊,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半晌后,眉心蹙的更紧,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哥你放心,我眼光挑剔着呢,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他这做哥哥的,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念及此,叶适转悠到姜灼华的书架前,本想寻一本《贞观政要》出来,这类书籍,但凡有点儿门第的家族,都会备着。 叶适在书架前站定,这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可偏生没有他要的。这也就罢了,连四书五经都没有,更别提史书典籍。 满满一书架,全是话本子,什么《封神演义》、《莺莺传》、《西厢记》、《子不语》都是这些。 叶适不由叹了口气:“玩物丧志。”然后顺手抽出了一本《封神演义》,边翻边往椅子边上走去。 他平时忙惯了,乍一下闲下来,不干点儿什么总觉得难受。叶适在椅子上坐定,临风窗下,翻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从前傅叔从不让他碰这些话本子,斥为低俗之物,他也一直觉得如此,毕竟他读过的那些圣贤经典,确实令他受益匪浅。 可是当他真的打开封神读起来后,方才惊奇的发现,原来书中还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封神第一回便是纣王女娲宫进香的故事,饶是元嘉没事儿就给他绘蓝图,说做了皇帝后怎么怎么好,可是元嘉的那个表达能力,远没有封神书者厉害,只言片语的功夫,就将纣王大殿之上,群臣觐见的宏伟描绘了出来,完完整整的将一幕幕故事呈现在了叶适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入迷了,连姜灼华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完全没有听到。 姜灼华上了楼,就见叶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上午的暖阳斜洒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白皙的脸庞泛着明晃晃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更显清晰,甚至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影子,越看越惹人喜欢。 姜灼华抿唇一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叶适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奈何思绪全在书里,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命令道:“倒茶。” 姜灼华闻言一愣,小男宠这是打算翻身做主人了吗?不过……她确实比较喜欢霸道点儿的。于是便给他倒了一盏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叶适眼不离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后,继续看书。 姜灼华复又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问道:“看到哪儿了?” “陈塘关哪吒出世。”叶适顺口答道,刚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震惊的抬眼看向姜灼华,却见姜灼华笑盈盈的看着他。 所以,刚才是姜灼华给他倒得茶吗?念及此,叶适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离座起身,赔罪道:“抱歉姜小姐,方才唐突了。” 他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清晨的暖阳斜洒在那道屏风上。屏风内,隐见姜灼华展臂,两名婢女将衣衫件件套在她的身上。身姿影影绰绰,甚是美好。 76.第 76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这人虽只是一名乐师, 但他身上,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那双冷静的双眸下,似是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叫人看一眼便莫明被吸引, 许是长久浸泡在乐曲中所酿出的气质。 真好, 论样貌、论涵养,都远远胜过她前世那四个前夫。只可惜出身贫寒, 入了清音坊谋生, 若是给他出生在官宦之家, 怕是迟早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两位乐师又演奏一场, 方才退下,换了舞伎上场。 叶适拿了自己的箜篌, 刚在偏室坐定,便见翁主府负责此次宴会的管事走了进来。 他起身行礼, 管事笑嘻嘻的免了他的礼,笑着说道:“柳公子好际遇, 您就不必再回清音坊了。您的琴技, 入了姜府小姐的眼, 等下宴会结束,就直接随姜小姐回姜府吧。” “啊?这……”这绝对不行。 叶适闻言愣了片刻, 随即便开口搪塞:“在下身份低微, 怕是不适合入贵人府上。” 谁知那管事接着道:“嗨, 您何必妄自菲薄呢?留在清音坊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前途?姜小姐的兄长,素与太子走得近,若是哪日太子去姜府做客,可不就是您平布青云的机会?日后入皇庭,为皇家演乐,那可就成了御用乐师,各中利益,还用我明说吗?” 叶适听罢,微微蹙眉,旁的乐师,这确实是最好的路子,可他不是真的乐师,无非就是以此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若非今晨文宣王突然来到清音坊,他也不至于顶替本该来翁主府那位暂且躲出来,可谁知,竟被一个莫明奇妙的姜小姐看上。 念及此,叶适行个礼接着道:“您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琴技尚不成熟,还在演练,委实不敢有此妄想。” 管事的见他这般不是抬举,正欲撂狠话,却听得与他同行的另一位乐师,不服气的酸道:“就属你金贵,旁人眼巴巴的盼着入贵人府上,你却推三阻四。还想在清音坊里混到白头不成?赶紧跟人家走吧,也不瞧瞧自个儿身份,装腔作势的样儿看着我就心烦。” 说罢,这位乐师抽出棉布,自顾自的擦琴去了。只是那动作,与其说擦琴,更像是泄愤。 他难得能来康定翁主府上一趟,本想着能被翁主看上后留下,怎知风头全叫柳亭之抢走了,心里头本就憋着一股子怨气,这会儿又见他推三阻四,看着愈发不顺眼,一时没忍住,便酸了几句。 这话说完,管事的顺口接道:“听到人家怎么说了吗?本就是好事,又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人人盼着的,你却不识抬举。怎么?康定翁主的面子还说不动你了是不是?” 话至此处,叶适心知再拒绝下去,怕是会露出马脚,于是便含了歉意的神色,拱手行个礼,赔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只是对自己琴技信心不足,承蒙姜小姐不弃,亭之听从安排便是。” 管事那人神色稍缓,面上又回了笑意:“嗯……就该这样,人往高处走嘛,来了机会就抓住。清音坊那边,翁主会派人去说,银钱数目也会报去姜府,你在这边儿等着,一会儿宴会结束,就随姜小姐回府。” “是。”叶适应下,送了管事那人出去。 他站在偏室门口,望着管事离去的背影,心思渐渐稳下来,随之起了疑。 先是今早文宣王忽到清音坊,紧接着又半路杀出个姜小姐。而这姜小姐的兄长姜灼风,是太子麾下党羽。 这就叫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的身份,已被皇城内的人察觉? 按理来说,以清音坊作为据点,又养着一批不知真相的真乐师,不该被人发觉才是?但是皇城内的人,各有各的手段,做得再隐秘,也难确保没有一丝纰漏被人发觉,万事谨慎为上。 叶适拧眉想着对策:暂且按兵不动,先跟她回府,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姜府里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情形? 若是身份被人察觉,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但是按一直探查的动向来看,姜灼风此时不在京城。若是姜小姐只是单纯的看上他的琴技,过些时日,叫人想法子把他弄出来便是。 叶适心里怀着十分的警惕,回到偏室内,静候宴会结束。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至黄昏,偏室里才进来一位婢女,笑着对叶适道:“柳公子,我们小姐有请。” 这婢女?不就是刚才一直站在那位唤他韩君的小姐身旁的吗?原来,她就是姜小姐。方才在宴会上,还听人指着她说,这几日因退婚闹得满城皆知。 总算是将人对上号了,叶适对姜小姐婢女笑笑,转身拿起箜篌,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一路走到翁主府门前,见门外停着一轿一车,那婢女转身对他道:“小姐醉酒,已上了轿,还请柳公子上马车随行。” 叶适看一眼前方那八宝琉璃盖的轿子,点点头,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帘落下,黄昏暖黄色的光芒被挡在了帘外。听得车夫一声令下,车身便轻微的摇晃起来。 见车内只有自己一人,叶适方俯下身子,撩起衣摆,摸了一下短靴。确定匕首还好生藏在里面,方才重新坐直身子。 叶适笑笑,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怕是实际想说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女子笑不露齿,要笑也会以袖遮唇,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微微垂眸,虽长在外地,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肯定没有外地口音,念及此,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后来家中出事,在外地呆过几年,想来乡音未改,如今栖身清音坊,无家,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她转头对张师傅说道:“咱们实际点儿好不好?豆绿虽名贵,可开花了看着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吗?” 话音落,张师傅登时一脸苦相,极品豆绿,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开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叶适闻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心下却不由嘲笑,这姜小姐怕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能这般比喻豆绿,倒是个妙人儿。 姜灼华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刚买回的这位男宠公子,分别留下了不讲尊卑,没规矩,没文化的印象。 她只接着跟张师傅说话:“咱们就挑好看的种,你瞧,魏紫、姚黄、二乔、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这些品类不是更好吗?尤其二乔,一花兼红粉两色,既好看又少见,不比豆绿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绿装点门面?” 小姐都这般说了,张师傅还能说个不字吗?先是把一院的兰草给掘了,这会儿又将豆绿编排一番,小姐这品味,怎么越活越俗气了呢? 张师傅只得道一声是,然后将清单接回来,正欲离去,姜灼华又跟着嘱咐道:“记得往土里多施点儿肥,到时候把牡丹种密一点儿,别开花后稀稀拉拉的。” 张师傅闻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艳丽,种密了,那岂不是艳丽娘给艳丽开门——艳丽到家了吗? 想着,张师傅暗自叹了口气,悄么声儿的走了。 叶适看了一眼窗外,但见楼下院里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来,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满院子浓郁且艳丽牡丹的情形,宛如当年住在乡下,隔壁大婶夏天晒在院儿里被单儿,一时只觉窒息。 叶适唇角抽搐两下,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媚气流转的脸上。这小姐的品味,着实堪忧,不由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这院里……从前种的是什么?” 姜灼华未觉其他,随口回道:“兰草。”说着,自己端了茶来喝。 叶适愣了下,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兰草?不由又问:“种兰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这话问的奇怪,姜灼华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种的。” 叶适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种的?以她方才嫌弃豆绿那态度,委实无法想象居然还会喜欢兰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姜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变万化。” 这回姜灼华听懂了,他怕是觉得奇怪,如此艳俗的她,怎么会喜欢兰草?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兰草乃花中君子,韩愈的《幽兰操》里,我记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伤’,可见,君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叶适心里又泛起不解,姜小姐居然通诗词?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现,不像是通诗词的,兴许就是刚好从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但是姜灼华这句话,他同意,君子确实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父亲要做君子,做明君,宽厚对待弟弟,可是最后,却被亲弟夺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么君子。 正在这时,楼梯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来。 叶适眸色一寒,目光转向楼梯口,手在桌下悄无声息的撩起了衣摆,以便随时拔匕首。 若是出事,只好先将姜小姐挟持! 叶适沐浴完出来时,姜灼华卧室里间的灯已经灭了,他看了一眼,便在外间的榻上躺下。 他往常都是亥时息,卯时起。奈何今日怀着心事,担忧着黎公公,到了亥时也没什么睡意,便起身取过今日看了一半的《封神演义》,借着灯接着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完全没注意到时间流动,等他觉得眼皮抬不动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亮起了朦胧的光线。他不由心里一惊,天都快亮了?往常这个时候,是他起床的时间。 可是手里的封神实在是吸引人,但他现下是真困,只好恋恋不舍的放下书,吹灭几欲燃尽的烛火,拉起被子,合目睡去。 叶适约莫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清晨第一缕阳光,便明晃晃的洒进了房间内。 桂荣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全程目不斜视的忽略叶适,进了卧室里间去服侍姜灼华起床。 里间渐渐热闹起来,叶适被吵醒,他醒来的瞬间,只觉眼皮沉的像是黏了米糊糊,真想不管不顾的接着睡下去,奈何心里还有一点点理智提醒着他:姜小姐都起了,他不能继续睡。 活了十九年,叶适今日这是头一回凭毅力起床,一万个不情愿。 他坐起身,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迷瞪了一会儿,待清醒些了,方才下榻穿衣。 姜灼华洗漱久,洗完还要梳妆打扮,用时就更久。叶适穿好衣服在塌边坐下,看了看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拿起没看完的封神接着看了起来。 姜灼华梳妆完毕,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叶适听见声响,放下书起身行礼:“姜小姐早。” “嗯?”姜灼华看着叶适愣了下,他眼下那两大团乌青是怎么回事? 姜灼华走到他面前,指一指他的眼睛,不解道:“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叶适一愣,她怎么知道?桂荣见叶适不解,快嘟嘟的说道:“柳公子,你今儿怎么跟蜀地的竹熊似的?” 叶适闻言了然,尴尬的笑笑,伸手揉了揉眼睛:“昨晚看封神,忘了时辰,天亮才睡。” 姜灼华闻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有趣?难不成你没看过话本子吗?为了本书把自己弄成竹熊,至于吗你?” 叶适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大喇喇地嘲笑过,姜灼华这话说的,就跟他没见过世面一样。叶适笑得更是尴尬,不自在的解释道:“家叔教导严格,认为读话本易玩物丧志,实不相瞒,在下这是头一回看。” 77.第 77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她回以一笑, 挂着披帛的手臂撑在桌上, 以指背拖住侧脸,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叶适依言回话:“十九。”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 不由道:“你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叶适笑笑,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 怕是实际想说的是, 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 女子笑不露齿,要笑也会以袖遮唇, 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 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微微垂眸, 虽长在外地, 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 肯定没有外地口音,念及此, 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后来家中出事, 在外地呆过几年, 想来乡音未改, 如今栖身清音坊,无家,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她转头对张师傅说道:“咱们实际点儿好不好?豆绿虽名贵,可开花了看着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吗?” 话音落,张师傅登时一脸苦相,极品豆绿,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开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叶适闻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心下却不由嘲笑,这姜小姐怕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能这般比喻豆绿,倒是个妙人儿。 姜灼华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刚买回的这位男宠公子,分别留下了不讲尊卑,没规矩,没文化的印象。 她只接着跟张师傅说话:“咱们就挑好看的种,你瞧,魏紫、姚黄、二乔、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这些品类不是更好吗?尤其二乔,一花兼红粉两色,既好看又少见,不比豆绿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绿装点门面?” 小姐都这般说了,张师傅还能说个不字吗?先是把一院的兰草给掘了,这会儿又将豆绿编排一番,小姐这品味,怎么越活越俗气了呢? 张师傅只得道一声是,然后将清单接回来,正欲离去,姜灼华又跟着嘱咐道:“记得往土里多施点儿肥,到时候把牡丹种密一点儿,别开花后稀稀拉拉的。” 张师傅闻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艳丽,种密了,那岂不是艳丽娘给艳丽开门——艳丽到家了吗? 想着,张师傅暗自叹了口气,悄么声儿的走了。 叶适看了一眼窗外,但见楼下院里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来,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满院子浓郁且艳丽牡丹的情形,宛如当年住在乡下,隔壁大婶夏天晒在院儿里被单儿,一时只觉窒息。 叶适唇角抽搐两下,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媚气流转的脸上。这小姐的品味,着实堪忧,不由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这院里……从前种的是什么?” 姜灼华未觉其他,随口回道:“兰草。”说着,自己端了茶来喝。 叶适愣了下,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兰草?不由又问:“种兰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这话问的奇怪,姜灼华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种的。” 叶适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种的?以她方才嫌弃豆绿那态度,委实无法想象居然还会喜欢兰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姜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变万化。” 这回姜灼华听懂了,他怕是觉得奇怪,如此艳俗的她,怎么会喜欢兰草?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兰草乃花中君子,韩愈的《幽兰操》里,我记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伤’,可见,君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叶适心里又泛起不解,姜小姐居然通诗词?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现,不像是通诗词的,兴许就是刚好从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但是姜灼华这句话,他同意,君子确实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父亲要做君子,做明君,宽厚对待弟弟,可是最后,却被亲弟夺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么君子。 正在这时,楼梯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来。 叶适眸色一寒,目光转向楼梯口,手在桌下悄无声息的撩起了衣摆,以便随时拔匕首。 若是出事,只好先将姜小姐挟持! 显然对方是个高手,树林里并无人影。 姜灼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看着宋照和被血浸满的裤腿,忙撇清道:“是你拦下我们的,这可不管我们的事儿啊。” 叶适认出了那只短箭,玄身赤羽,是元嘉的,他似随意地看了树林一眼。看来自他出门后,元嘉一直暗中跟着。 叶适收回目光,想了个搪塞的借口,对姜灼华道:“这林子里,素闻有不少野物,想来是出来射猎玩儿的公子哥们,射/艺不精,射/偏了,这才射到宋公子腿上。” 姜灼华点点头,方才忽然射来一支箭,她还以为有人行刺,可转念一想,谁会没事儿行刺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唯有柳公子这个理由可以说得通。 姜灼华看了看宋照和的腿,虽然走不了路,但委实只能算小伤,便不再打算蹚这趟浑水,对宋照和道:“那什么,你听见了啊,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宋公子出门,想来是带了小厮的吧,现下受伤了,就抓紧去跟府里人汇合,我们赶着上香,就不多留了。” 末了,姜灼华还一挑眉,小人得志般的补上一句:“不必相送。” 叶适闻言一笑,这不故意扎人吗?就宋照和现在这样,想送也送不了,这姜小姐,委实是个妙人。 说罢,姜灼华拉着叶适绕过宋照和,接着上山。宋照和手里握着笛子,只觉今日面子丢大发了,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等姜灼华走出去一段后,他方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跟等在山下的家厮汇合。 清幽的山道上,又只剩下姜灼华和叶适两人,林间青草的气息,裹在微风中,一阵阵的拂面而来,耳畔鸟语清脆,时近时远,置身其中,好不惬意。 叶适这才说道:“方才在下无端受其轻视,一时失言,还请小姐勿怪。” 姜灼华闻言一笑:“哈哈,我还得多谢你给我解围呢。不然我说什么,那姓宋的都得往自己身上揽。不过话说回来,你反应倒是挺快。” 叶适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小姐不见怪就好。” 姜灼华抬头看着他,见他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来,委实比这山中景色更加赏心悦目。姜灼华含了揶揄的笑,复又问道:“我记得你方才说,你虽是男宠,但却是我一个人的男宠,你当真的?”还以为他知道后,怎么都得恼火,没想到竟接受的这般平和。 叶适闻言一笑,侧头低眉看向姜灼华,反问道:“小姐方才还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是当真的吗?” 姜灼华调戏不成反被将一军,尴尬的笑笑:“嗨,我那不是说给宋公子听得吗?” 叶适笑笑,将目光移走,直视前方。心道:我当然也是说给宋照和听得。只不过这话,他只是心里想想,并未说出来。 可即便他没说,姜灼华也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方才逢场作戏,俩人心里都有数,这也无疑揭露出一个问题,男宠与主子之间,是不会有真情的。 不过,她姜灼华又不在意,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只要不纠结情不情的问题,她和柳公子能相处的很好。 又走了一阵儿,便见相国寺坐落在翠绿铺成的山坳里,叶适将姜灼华送到相国寺山门前,忽地停下脚步,对她道:“在下腹内忽感不适,小姐先行一步,我等下便来大雄宝殿寻你。” 姜灼华点点头,松开了叶适的手,自先进了山门。 叶适目送她进了大雄宝殿,转身踏进了旁边的密林里。 待行至林间深处,一名身着绿色衣衫的男子,忽从茂密的树冠上跳了下来,背上还背着一把弓/弩。他这身衣服,躲在林间,若不仔细瞧,还当真瞧不出来。 元嘉行至叶适面前,单膝落地行礼:“参见殿下。” 叶适微一抬手:“起。傅叔那边怎么说?何时弄我回去?” 元嘉站起身,挠挠后脖颈子,蹙着眉无奈道:“殿下,我今儿早就去了一回,但是被姜灼风打发走了。” 叶适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你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吗?” 元嘉万分抱歉的看了叶适一眼:“殿下,实不相瞒,我回到清音坊后,还真是万分庆幸姜灼风给我打发走了。” 这回换叶适蹙眉:“怎么回事?” 元嘉叹口气,面露悲色:“你记不记那天文宣王忽然来了清音坊?” 自然记得,若不是文宣王忽然到访,他也不至于顶替别人去康定翁主府,更不至于被人买回去当男宠。 元嘉接着道:“那天就觉得文宣王来者不善,果不其然,他是认出了黎公公,那日他是来确认的。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带人把黎公公抓走了。又押着傅叔好一顿盘问,好在咱们做的隐蔽,没露出别的马脚,清音坊才暂且摆脱干系。不过我留意了,清音坊附近,现在全是文宣王的人。” 叶适眉心蹙的更紧:“那现在黎公公怎么办?”黎公公是他母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也是当年恭帝夺位时,和傅叔一起保护着他从宫里逃出来的人。 傅叔为了隐藏他的身份,自毁容貌,又药哑了嗓子。毕竟傅叔曾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见过他的人、听过他声音的人实在太多。 但是黎公公不同,他只是母后宫里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当年临危之际才站出来担起了护送他的大任,根本没人见过他。后来黎公公跟他说,当年承过母后的大恩,虽然母后自己不记得,与他而言却足以铭记一生。 总之,这些年,黎公公对他的衣食住行,可谓尽心尽力,若说傅叔如父,黎公公则如母一般默默无闻的悉心照料他,他对黎公公,心里远比对傅叔更亲近。 念及此,叶适不免有些着急:“文宣王怎么会认出黎公公?” 元嘉见叶适少见的露出着急的神色,忙宽慰道:“傅叔正在查。殿下您放心,以傅叔的手段,一定会想法子将黎公公救回来,只是救出来后,恐怕你们就不能见面了,得将他另行安置。” 叶适闻言,衣袖下的手不由攥紧,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宫去夺得大位。 元嘉知道黎公公在叶适心里的位置,接着道:“殿下您无论如何要沉住气。傅叔的意思是,虽然做男宠很委屈殿下,但是如今,这却也是一道掩饰身份的极好屏障。”毕竟,没人能想到,对皇位威胁最大的人,会是个男宠。 傅叔本想着救出殿下后,就暗杀了姜家兄妹,但是眼下,却暂且杀不得。 元嘉再度单膝落地,面露神色万分悲痛,拱手道:“还请殿下忍辱负重,暂避姜府!” 叶适闻言愣了,俊朗的脸上诧异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他之前那么愉快的做着男宠,无非是觉得也就几日而已,体验体验也挺有趣,可现在、现在竟要长久的做下去…… 他脑中立时浮现出心怀色胎的姜小姐,叶适伸手捂住眼睛,这一刻,他当真就有些愉快不起来了! 叶适笑笑,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怕是实际想说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女子笑不露齿,要笑也会以袖遮唇,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微微垂眸,虽长在外地,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肯定没有外地口音,念及此,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后来家中出事,在外地呆过几年,想来乡音未改,如今栖身清音坊,无家,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78.第 78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宋照和行事是个什么章法, 姜灼华可是亲眼见识过, 为了避免再将自己陷入那种有口难辨的憋屈里, 姜灼华决定, 先下手为强。 念及此,姜灼华冲宋照和笑笑:“还请宋公子稍等, 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盈盈起身,转头对守在厅外的小厮吩咐道:“给诸位添茶。” 说罢, 不顾一室宾客诧异的目光, 拖着曳地长裙,扶着婢女桂荣的手,转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宋照和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小厮倒完茶水, 便退出了正厅,继续守在门外。方嬷嬷扫了一眼, 见厅内都是自己人, 这才对宋照和小声儿酸道: “这姜小姐今日唱的是哪儿出?前些日子瞧着,以为是个乖巧的,怎么到了送聘这一步, 却要悔婚?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 生得就一副妖精相, 尤其那双上挑的凤眼, 啥时候都一副睁不大的样子, 看人一眼都是媚气。不就是有个翁主外祖母吗?爹都被咱们圣上贬谪死在了外头, 靠着外祖母这点子余荫,能嘚瑟多久?” 宋照和无奈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毕竟是自己奶娘,不好呵斥,只好出言叮嘱:“嬷嬷慎言。咱们是大户人家,莫学市井妇人碎嘴。” 方嬷嬷闻言,泄气的撇撇嘴,不甘心地朝姜灼华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灼华换了身妃色的明艳襦裙,回到厅内。 落座后,姜灼华再度看向宋照和,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宋公子,方才问你为何娶我,你回答的不老实。” 宋照和听出了姜灼华语气不善,微微一愣。那双望向他的狭长凤眼,神色直率且坦荡,一时间竟逼得他心头有些发虚。 宋照和停下了在掌心轻叩折扇的动作,转而将扇柄握住,笑问:“如何不老实?” 姜灼华冷嗤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身旁的桂荣的说道:“去,将思弦叫来。”说罢,她不再去看宋照和,端起茶盏,轻刮慢饮。 姜灼华依旧端得稳,然而宋照和却无法继续淡定。听到思弦此名,他呼吸一滞,手臂有些发麻,心下不由震惊:她如何知道? 思弦,是他们姜府内一名女婢,管家买回来的。那时姜灼华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婢,思弦此名也是来了姜府后,才给她取的,后来作为陪嫁,跟她去了宋家。 前世,她和宋照和成亲后,宋照和说公务繁忙,每月宿在她房里的日子,只有几天罢了,其余的时日,他都睡在书房。 那时她傻,虽然夜夜饱受苦等的折磨,但决心要做个懂事的夫人,不想在宋照和公务繁忙之余还给他添麻烦。 她就这样忍受了整整两年,没有在宋照和面前抱怨一句,还每日早起将他要穿的衣服熨好送去书房,夜夜着人用艾草煮水给他送去泡脚解乏。 两年后,也不知思弦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她和宋照和之间的事情,被姜灼华身边的桂荣知晓了。 桂荣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且一心为姜灼华好,自是将她听来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姜灼华。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思弦并不是一直都是奴籍。她本名唤作林惠然,是曾经宗正林大人的女儿。 而林大人也和她爹一样,在恭帝登基后,被贬入狱。他们姜家,有外祖母怀瑜翁主护着,是当初被贬官员里为数不多还过着富贵日子的,但林家就没这么好运,林大人入狱,举家没为奴籍。 在林家败落前,林惠然就与宋照和相识,他们是青梅竹马。 宋照和娶她,正是因为思弦是姜府的婢女。 宋照和许是个长情的人,可惜,这份长情不是对着她姜灼华。 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后,姜灼华深切的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一心一意对待的夫君,爱得人根本不是她。 他在和思弦缠绵枕榻时,她却以为他公务繁忙,细心的体谅着他,给了他一个女人所能给的最大包容。 后来回想起来,那两年间,思弦在他书房里睡醒的每个清晨,看到她送去的那些熨好的衣服时,心里该是如何得在嘲笑她? 思弦的遭遇,她同情;宋照和想尽一切办法要和青梅竹马在一起,她也能理解。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拉着她给他们的爱情做保护屏障? 东窗事发后,宋照和曾找她谈过,东扯西扯的说了一堆。具体说了什么姜灼华忘了,但是言下之意,就是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若能理解,以后也会好好待她,叫她安分守己,不要声张。 呵,奈何姜灼华爱的时候虽爱得卑微,却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毕竟那时的她,心里还企盼着能找到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她怎会荼毒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后半辈子都憋屈的活着。 所以,她毅然决然的提出了和离。她提出后,宋照和先是给她讲道理,见讲道理没用,就冲她发火,但无论宋照和对她如何软硬皆施,她都铁了心要跟他和离。 最后,宋照和同意了她的要求。 那时姜灼华还不恨宋照和,毕竟在她看来,爱不爱一个人这种事不能强求,对于宋照和拉她垫背这件事,她也是自认倒霉,就当浪费两年时间,能脱离火坑就够了。 原本以为,和离后,他好好和思弦生活,而她自己也能从夜夜枯等的折磨中解脱出来,然后再觅良人。 然而,事实告诉她,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当时姜灼华急着回府,她委实多一刻钟也不想呆在宋家。她离开那日去找宋照和要原本和离该写的放妻书。 但是她去的那天上午,宋照和正在收拾行李,很急的样子,跟她说要外出公干几日,等他回来就把放妻书送到姜府。 姜灼华没有多想,反正她都要离开宋家了,也不怕宋照和反悔,便应了下来。 可是几日后,姜灼华没有等来放妻书,等来的却是一封休书。而休书上所写的她犯的七出之条,是“淫,为其乱族也”。 不日,满京城里人人都在说姜灼华因行为不检而被宋照和休妻,至于她“淫/乱”的对象,有人传小厮,有人传男宠,总之,传什么的都有,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切对象。 姜灼华拿着那封休书,满心里都是困惑,实在不明白宋照和为什么要这么做?和离,然后大家相安无事地各走各的路,难道不好吗?他为何要这般污蔑她? 哥哥得知此事后,二话没说拿了休书去找宋照和。打了他一顿,并让他将休书改成放妻书,但是宋照和请来了他的太子表哥,所以,自始至终,休书还是那封休书。 姜灼风从宋家回来后告诉她,宋照和之所以这么做,是怕姜灼华回去后报复他,将他和思弦的事公布于众,让他背上个苛待发妻的骂名,影响他日后的前程,所以他才倒打一耙,先下手为强。 听完这话,姜灼华的震惊不亚于当时知晓他和思弦的事。 她指天发誓,别说这么干了,如此到位的报复手段,她连想都没想到。 那一刻的姜灼华,心底里渗出无尽的悲哀,做了整整两年的夫妻,宋照和根本不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而她亦是对这个所谓的夫君,了解的太少。 她何其无辜,宋照和对他,又是何其残忍? 这段过往,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她始终想不明白,宋照和要同别人府上的一个婢女在一起,有无数的法子。可以让思弦随便干个什么错事,被他们府上发卖出去,他再去买回来。 而且,以太子和哥哥的关系,宋照和直接去跟哥哥讲想要姜府一个婢女,哥哥绝不会不给他,毕竟只是一个婢女而已,王孙贵族看上婢女再寻常不过。 可是,宋照和偏偏选了最麻烦的路,就是娶她为妻。究竟是为什么? 姜灼华一直看着门外那一块四方的天出神,正在这时,桂荣在她耳边提醒道:“小姐,思弦到了。” 姜灼华闻言一声嗤笑:“呵,帝有二妃,今日喜欢这个多一点,明日喜欢那个多一点,何来情真?我不信娥皇女英真能分享舜帝,且心无难平之意。我瞧着,这泪倒是为自己流的。” 世人说起湘妃,便是一段佳话,这般见解,倒是头回听说,叶适来了兴趣,反问道:“哦?为自己而流,此意何解?” 姜灼华接着道:“舜帝不归,是为天下百姓斩恶龙力竭而亡,二妃依附舜帝,帝亡则无依,难道不该为自己哭一哭吗?怎么,难不成你真觉得,三个人相处,还有真情可言?” 叶适闻言不语,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小傅叔要求苛刻,将他当做皇帝教导,他哪有心思去考虑情之一字。他默了片刻,说道:“在下虽不喜男子集美如云,但世道如此,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女子若有二心,则为人唾骂。莫非,小姐欲求一人真心?那在下先祝小姐心想事成。” 79.第 79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正在这时, 姜灼华说道:“今儿天好, 一会儿陪我去相国寺上香吧。” 叶适知道,这些小姐们,一般不能出门,要想出门, 能用的借口便是上香、还愿以及上元节灯会。看来她是呆的闷了, 想出去溜达溜达。奈何书刚看到精彩处,现在看不了了,委实心痒难耐,目光不自主的便落在了书上。 姜灼华见此, 笑道:“你若喜欢,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 正欲说话,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 脸上神色万分羞愤,却看到柳公子也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踟蹰了半晌,对姜灼华道:“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带着桂荣进了卧室, 叶适忙趁这个空档, 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 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愤恨道:“小姐,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用帕子擦了擦手,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居然是《御花宝鉴》,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她将这本放下,又看下一本,居然是彩色绘制的春/宫/图。姜灼华随手翻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笑着摇头。 哎,难怪前世宋照和躲在思弦那边不肯来看她,就这能耐,那时候的她,委实望尘莫及!想想她当时,那可是初为人妇,在榻上舒坦了都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想来那会儿宋照和跟她敦伦的时候,跟奸/尸没什么两样。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个儿样貌不差,却留不住人?今日见到这些玩意儿,她可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桂荣愤恨道:“没想到那蹄子这般不要脸,她肯定就是这样勾引到宋公子的。小姐,这些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拿去烧了?”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眸中媚色流转,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然后对桂荣道:“其它的都拿去烧了吧。” 桂荣不解道:“小姐……这些书……不烧吗?” 姜灼华斜了她一眼:“管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桂荣“哦”了一声,拿起匣子,走出了卧室。 姜灼华拿着那一摞子不一般的书与画册,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正常的话本子出来,放在了最上头,然后将这一摞子书,全部放在了叶适床头。 她站在叶适榻前,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的往外溢。 做完这事儿,她走出卧室,见叶适还在看书,便顺口道:“我瞧着你喜欢看话本子,我挑了一些有趣的,都放在你床头了,你可以慢慢儿看。” 叶适抬眼看向她,姜小姐待人倒是挺好,他将书合起来,唇角含了笑:“多谢小姐。现在出门吗?” 姜灼华点点头:“走吧。” 叶适跟在姜灼华身后下了楼,院里,张师傅正带着一堆小厮,移栽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众小厮见姜灼华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行了个礼,姜灼华点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而当叶适路过的时候,明显看到众小厮看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有的羡慕、有的鄙夷、还有人看着他做出看好戏般的指指点点。 叶适扫了那几人一眼,昂首阔步的走过。不就是男宠吗?男宠不是人吗?至于用那么复杂的神色注视他吗? 待他们走出院门,其中一名小厮见叶适态度自若,并无半分男人丢面子的模样,腆着一张脸感叹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有那般美人陪在身侧,做男宠又能如何呢? 张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飞来一记眼刀子,那小厮忙住了嘴,拿起锄头接着干活。 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往相国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便前行,姜灼华和叶适下了马车,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步行上了山。 走上小路,姜灼华转头对跟着的众人道:“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桂荣不放心道:“小姐娇生惯养,上山路无人扶着可怎么行?”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只好挑明道:“无事,我和柳公子同行。” 桂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这种时候,小姐自是要和柳公子一起的,忙自打了嘴巴一下,站在原地等姜灼华和叶适走远。 踏上台阶,姜灼华如往常对待桂荣一般的将手递给叶适,叶适愣了愣,看着她一脸茫然。 “扶我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眼力见儿? 叶适哪里干过扶人这种事儿,当真是没明白她的意图。算了,忍几天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傅叔就会想法子将他弄出去,趁此机会,做个合格的男宠也算是人生体验了。 于是他“哦”了一声,伸出手,托住了姜灼华的手腕。 虽隔着软纱的衣袖,但依然觉得手中的触感恍若无骨,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一般,他不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小心拿捏着力度。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手臂微微后撤,扣住了叶适的手。小臂相叠,姜灼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叶适的手臂上,这才满意的信步朝山上走去。 叶适忽就有些慌张,这就握手了?傅叔再不来救他,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贞/洁不保了!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得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姜灼华寻声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一名男子。 林间独奏,笛声渺渺,是个风雅人。姜灼华忽就来了兴趣,眼睛看着远处那人,对叶适道:“咱们走近点儿看看。” 说着不等叶适答话,就握着他的手,朝那边走了过去。 叶适自是也听到了那笛声,自是也看到了那男子,更是看到姜灼华还一直好奇的看着那人。他不由蹙起了眉,这就想找新人了?他自认外貌出挑,不至于这么快就让她失去兴趣吧? 待走近了些,姜灼华方才看清了那人的身影,眸中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心头骂道: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正准备掉头走人,那男子却也注意到了他们,取下唇边的笛子,向他们看来。 正在这时,姜灼华说道:“今儿天好,一会儿陪我去相国寺上香吧。” 叶适知道,这些小姐们,一般不能出门,要想出门,能用的借口便是上香、还愿以及上元节灯会。看来她是呆的闷了,想出去溜达溜达。奈何书刚看到精彩处,现在看不了了,委实心痒难耐,目光不自主的便落在了书上。 姜灼华见此,笑道:“你若喜欢,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正欲说话,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脸上神色万分羞愤,却看到柳公子也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了半晌,对姜灼华道:“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带着桂荣进了卧室,叶适忙趁这个空档,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愤恨道:“小姐,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用帕子擦了擦手,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居然是《御花宝鉴》,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她将这本放下,又看下一本,居然是彩色绘制的春/宫/图。姜灼华随手翻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笑着摇头。 哎,难怪前世宋照和躲在思弦那边不肯来看她,就这能耐,那时候的她,委实望尘莫及!想想她当时,那可是初为人妇,在榻上舒坦了都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想来那会儿宋照和跟她敦伦的时候,跟奸/尸没什么两样。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个儿样貌不差,却留不住人?今日见到这些玩意儿,她可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桂荣愤恨道:“没想到那蹄子这般不要脸,她肯定就是这样勾引到宋公子的。小姐,这些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拿去烧了?”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眸中媚色流转,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然后对桂荣道:“其它的都拿去烧了吧。” 桂荣不解道:“小姐……这些书……不烧吗?” 姜灼华斜了她一眼:“管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桂荣“哦”了一声,拿起匣子,走出了卧室。 姜灼华拿着那一摞子不一般的书与画册,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正常的话本子出来,放在了最上头,然后将这一摞子书,全部放在了叶适床头。 她站在叶适榻前,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的往外溢。 做完这事儿,她走出卧室,见叶适还在看书,便顺口道:“我瞧着你喜欢看话本子,我挑了一些有趣的,都放在你床头了,你可以慢慢儿看。” 叶适抬眼看向她,姜小姐待人倒是挺好,他将书合起来,唇角含了笑:“多谢小姐。现在出门吗?” 姜灼华点点头:“走吧。” 叶适跟在姜灼华身后下了楼,院里,张师傅正带着一堆小厮,移栽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众小厮见姜灼华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行了个礼,姜灼华点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而当叶适路过的时候,明显看到众小厮看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有的羡慕、有的鄙夷、还有人看着他做出看好戏般的指指点点。 叶适扫了那几人一眼,昂首阔步的走过。不就是男宠吗?男宠不是人吗?至于用那么复杂的神色注视他吗? 待他们走出院门,其中一名小厮见叶适态度自若,并无半分男人丢面子的模样,腆着一张脸感叹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有那般美人陪在身侧,做男宠又能如何呢? 张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飞来一记眼刀子,那小厮忙住了嘴,拿起锄头接着干活。 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往相国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便前行,姜灼华和叶适下了马车,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步行上了山。 走上小路,姜灼华转头对跟着的众人道:“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桂荣不放心道:“小姐娇生惯养,上山路无人扶着可怎么行?”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只好挑明道:“无事,我和柳公子同行。” 桂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这种时候,小姐自是要和柳公子一起的,忙自打了嘴巴一下,站在原地等姜灼华和叶适走远。 踏上台阶,姜灼华如往常对待桂荣一般的将手递给叶适,叶适愣了愣,看着她一脸茫然。 “扶我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眼力见儿? 叶适哪里干过扶人这种事儿,当真是没明白她的意图。算了,忍几天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傅叔就会想法子将他弄出去,趁此机会,做个合格的男宠也算是人生体验了。 于是他“哦”了一声,伸出手,托住了姜灼华的手腕。 虽隔着软纱的衣袖,但依然觉得手中的触感恍若无骨,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一般,他不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小心拿捏着力度。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手臂微微后撤,扣住了叶适的手。小臂相叠,姜灼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叶适的手臂上,这才满意的信步朝山上走去。 叶适忽就有些慌张,这就握手了?傅叔再不来救他,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贞/洁不保了!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得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姜灼华寻声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一名男子。 林间独奏,笛声渺渺,是个风雅人。姜灼华忽就来了兴趣,眼睛看着远处那人,对叶适道:“咱们走近点儿看看。” 说着不等叶适答话,就握着他的手,朝那边走了过去。 叶适自是也听到了那笛声,自是也看到了那男子,更是看到姜灼华还一直好奇的看着那人。他不由蹙起了眉,这就想找新人了?他自认外貌出挑,不至于这么快就让她失去兴趣吧? 待走近了些,姜灼华方才看清了那人的身影,眸中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心头骂道: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正准备掉头走人,那男子却也注意到了他们,取下唇边的笛子,向他们看来。 当婢女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后,叶适微微挑眉,菜的样式虽多,但每个盘子里只有一点点,还做得甚是美观。 凉菜芙蓉豆花里的豆腐,被雕成了一朵花,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花,零星的小米椒切得细碎,洒在上面,宛如雪中盛开的红梅。玫瑰甜酿,盛在琉璃碗里,隔着琉璃碗,可见甜酿内徐徐上下浮动的玫瑰花瓣。浇汁茄龙里的茄子,如切片一般切开,但是还连着一点点,在盘中一盘,果如龙鳞。 他虽身份不凡,却从未在富贵人家住过,傅叔对他的要求自小甚高,从未在口腹之欲上如此用心过,见到这样一桌精心配制的饭菜,看着都觉心情甚美,做的这般好的饭菜,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念及此,叶适笑道:“贵府厨子,若是转行,怕是能做个著名的雕塑师。” 姜灼华莞尔一笑,眉间流转的媚色,叶适竟觉亦如菜色一般秀色可餐,但是念及尊卑,如今他姜府乐师的身份,不该这般看她,便收回了目光。 却听姜灼华道:“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吗?菜品精致,看着舒心,吃着自然也就高兴。”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叶适不由失笑,什么鬼理论?他自小知晓自己身份不同,时时藏着身份,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痛快二字,委实离他甚远。 正想着,姜灼华接着说道:“我好美食,但是又不愿浪费,所以,每顿饭都让他们多些样式,少些数量,你要是吃不饱,我就叫他们再添菜。吃吧。” 说着,桂荣便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开始给他们二人布菜。 漱过口后,姜灼华已开始用饭,但是叶适看看眼前的饭菜,始终未动筷子。 他幼时住的地方,每隔一年就得换。记得也是有次换住处,和傅叔一起上船渡河,掌桨的船家正好买了棱角,放在船内,饱满新鲜的棱角从布袋里淌出来几枚,静静躺在叶适脚边。 他那时是头一回到江南,自是没有见过棱角,不由好奇的问船家,这是什么。 船家听他是外地口音,便知小孩子没吃过,笑着拿了两枚给他,说是买给儿子的,叫他也尝尝。 他觉得船家甚是可亲,便同他边聊边吃了棱角。 回到住处后,和傅叔一起吃了晚饭,结果当晚叶适便腹痛不止,傅叔叫来大夫随行的大夫给他吃了药,待他稍微好些,傅叔方才对他说,他在晚饭里下了少量文殊兰。 叶适惊异不解的问他:“傅叔,你为何给我下药?” 傅叔却道:“给你长长记性。任何时候都要警醒着,哪怕是我,你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害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今日吃了船家的棱角,傅叔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除了这些,在他幼年时,傅叔在他被窝里放过蛇,亦在他常穿的衣物里藏过针。蛇虽无毒,针也是极易发现的大粗针,但是这些,足以让叶适养成衣食住行,所有涉及贴身相关的东西,再用之前先检查一番的习惯。 他发髻簪冠上的簪子,便是银制,可随时试毒,但是现在在姜灼华面前,他没有办法试。 饭菜她已经吃了,可见无毒,但是他眼前的筷子,碗沿都可以抹上毒液。 这顿饭,叶适自是不会吃。 姜灼华吃了几口,见叶适始终没动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叶适笑笑:“我不饿。”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四目相对,瞬间无话。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淡然如仙的面孔,噗嗤笑了出来,明知故问道:“真不饿吗?” 叶适无奈的深吸一口气,今日很早就去了翁主府,一天没吃东西。他抿抿唇,只好道:“小姐身份尊贵,亭之上桌已是逾矩,怎好再与小姐同桌用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给他布菜,宽慰道:“哎呀,无事,都说了在我这儿不用讲什么规矩,怎么痛快怎么来,快吃吧。” 叶适坚持道:“尊卑有别,亭之不敢。” 姜灼华闻言,脸上明显露出有些扫兴的神情:“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啊?都说了不用讲规矩。” 无论如何不能吃,但叶适委实有些摸不准这姜小姐的性子,只得拿出必杀技——沉默。 姜灼华见他抿着唇半天不说话,也不动筷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得,你自个儿吃吧,我去清风揽月楼汤池。” 说罢,起身携着桂荣的手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叶适一人,他方从簪冠上拔下银簪,试了可能下毒之处,方才拿起筷子吃饭。 还别说,姜小姐虽品味不佳,但对美食的要求果然高,道道菜吃起来,都是口感极好。 80.第 80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不由疑惑道:“怎么?这满桌的菜, 没有你爱吃的吗?” 叶适闻言愣了愣, 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不解的答道:“有啊,拌耳丝就很好吃。” 那怎么就吃三口?姜灼华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她给叶适夹拌耳丝。桂荣会意,夹了几筷子拌耳丝放在了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他从小吃饭, 哪怕最喜欢的食物, 傅叔也只让他吃三口, 绝不叫他多吃, 这么些年,他都习惯了。眼下姜灼华让人将菜夹进他的食碟,他一时间有些为难。想了想,道:“在下虽出身贫寒, 但是家叔教导严苛,素来克己, 食不过三。” 姜灼华闻言心生同情,连自己爱吃的都不让放开了吃,这当叔的得是有多缺德?念及此, 姜灼华劝道:“你又不用做皇帝, 你叔对你那么严格做什么?以后你就在姜府了, 你叔也看不见, 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喜欢什么就敞开了吃吧。” 叶适看着菜尚在犹豫, 便听姜灼华催促道:“吃吧,没事儿。皇帝食不过三,那是因为一顿饭菜多。你长得人高马大的,桌上就这几道菜,再讲食不过三的规矩,你肯定吃不饱。” 叶适推脱不过,拿起筷子,对同一道菜,吃下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第四口。他将菜放进口中,咀嚼的很慢,仿佛这第四口,能吃出不同的味儿来。 姜灼华看他一副细细体味的模样,心内同情愈甚,不由好奇的问道:“你说你出身贫寒,你叔还要求你食不过三,你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 “……” 叶适抬头看向姜灼华,她眼里那浓郁的同情是怎么回事?他咽下口中的食物,解释道:“倒也没有,其实……” 姜灼华打断道:“行了,我懂我懂。你不用帮你叔开脱,知道你们男人在乎面子,不打紧,那都是过去得了,你爱吃什么,一会儿都告诉桂荣,让她交代给厨房去。” 男人嘛,背地里再怎么穷酸,在女人面前都爱撑撑面子。 这都哪跟哪儿啊?叶适心里忽就生出那么一丝丝憋屈,傅叔对他是严格,可一直以来却都将他捧在高处。忽地,他就很想跟姜灼华说一句:小姐,其实我真没可怜,您老人家把眼里的同情收一收谢谢! 可憋屈就憋屈在这话不能说,出身贫寒是他自己说的,人家那么想也是顺理成章。叶适皮笑肉不笑的道:“多谢……小姐体谅。” 说罢,化憋屈为动作,埋头吃饭。敞开了吃饭的叶适,一阵风餐云卷,连喝两碗粥,将桌上自己爱吃的两盘菜基本独揽殆尽,刚放下筷子,就听姜灼华道:“怎么样?吃饱的感觉好吧?” 暖暖的粥撑满了胃,口中还残留着小菜的余香,叶适从前吃饭,只吃七分饱,这会儿吃全饱了,忽就觉得内里踏实,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有,他体味着点点头:“嗯,挺好。” 姜灼华闻言笑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忽见宝如上了楼,面带喜色:“小姐,少主回来了,正在往耀华堂走呢。” 姜灼华闻言一愣,哥哥?他不是在外公干,两个月后才回来吗? 姜灼华顾不得想这个问题,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件事:一,跟哥哥解释与宋照和退婚的事;二,绝不能让哥哥知道她买了男宠回来。 念及此,姜灼华忙对宝如道:“你赶紧先带柳公子去你房里。”转头又对叶适道:“委屈你一下,晚上我就给安排住……” 话音未落,姜灼华就看见楼下姜灼风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进了耀华堂。 姜灼华那睁不大的凤眼竟也瞪开了不少,只觉呼吸一滞,一把拉起叶适的胳膊,连推带搡的将他推进了卧室里,让他躲在了里卧的屏风后,千叮万嘱:千万别出来! 姜重锦一听大哥回来了,心也咻地揪起,大哥是武将,身上自带杀伐之气,一看见他姜重锦就害怕。更何况现在姐姐虽对她变了态度,大哥可没有啊。 姜灼华刚才从卧室出来,就听见楼梯上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很快,一个除了眼睛不像她的男版姜灼华,就出现在了姜灼华面前。 姜灼风眼角含了一丝宠溺,一如往常的唤她小名儿:“壮壮。” 姜灼华心虚的紧,她一紧张,就会不由自主的格外热情,上前一把挽住姜灼风的胳膊,将他从卧室门口拉开,往窗边走去:“哈哈哈,哥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啊?哈哈哈,还有啊哥哥,求你了,你把我小名忘了吧。” 姜灼华一生下来就生了场大病,身子一直弱弱的,爹娘就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壮壮,希望她能壮一点儿。后来姜灼华果然没辜负这个名字,身子骨强健了起来,但是这个小名,委实成了她的噩梦。 奈何姜灼风知道她讨厌这个名字,总是故意这么叫她,毕竟在他看来,没事儿逗妹妹多开心是不是? 姜灼风见她一如既往的嫌弃这个名字,含了揶揄的笑,正欲再多叫两声儿,却见姜重锦两手紧拧的站在桌边,姜灼风面露不解,姜重锦见此更紧张了,她忙行了个礼:“大哥好!” 话一说完,低着头一路小跑,躲妖怪般地脚底抹油离开了耀华堂。 姜灼风看了看姜重锦的背影,转回身子,不解道:“这丫头见我跑什么呀?” 说着,取下腰上佩剑,放在了桌上,姜灼华识相的上前,帮姜灼风解开了盔甲上的系带。 系带解开,姜灼风臂上一用力,将厚重的盔甲卸了下来,亦放在了桌上,他撩起袍子往椅子上一坐,取过姜灼华常用的白玉茶碗,猛喝几口,这才说道:“刚才回来时府门口碰上几个人,说是清音坊的,带了三个乐师过来,说什么要跟你换府里的那位。” 姜灼华心口一阵窒息,讨好的给姜灼风倒了茶,忙问:“你怎么说的?” 元嘉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他看着叶适的眉宇,仔细瞧了瞧,略放心的说道:“见殿下气色尚好,等属下回去告诉傅叔,他也能安心些。” 叶适闻言不解:“此话何意?” 元嘉抿抿唇,略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傅叔叫我给您带句话。若姜小姐索要频繁,殿下记得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莫耽于美色而伤了身子。” 此话一出,叶适不由瞪向元嘉,只觉两耳发烫,半晌后,他黑着脸道:“知道了。” 即便叶适脸色难看,却依旧叫眼尖的元嘉看见了他那对耳尖发红的耳朵。元嘉趁叶适不注意挑挑眉,这还是他头回看见殿下害羞。元嘉不由开口问道:“殿下,姜小姐跟你……” “尚未!”叶适趁他后半句话说出来前,给他堵了回去。 元嘉手掌微蜷,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接着道:“既如此,属下还有一句话需要嘱咐。傅叔的意思是,您需要在姜府多避一些时日,他老人家让您主动点儿,别早早失了宠被赶出来……” 话音落,叶适倒吸一口气,多一句话也不想再跟元嘉说,转身就走。 元嘉见他火了,忙跟上两步,在叶适背后匆匆安慰道:“傅叔对这件事也很生气,那天发了好大的火,大伙儿都吓坏了!殿下您别往心里去,反正日后您有三宫六院,要是实在气不过,大不了以后也把姜小姐弄进宫去,往后宫里一塞,让她也尝尝被人召幸的滋味,哈哈哈哈……” 元嘉还没笑两声儿,叶适忽停下脚步,转身瞪向元嘉,神色厉得可怕。 元嘉立时如霜打的茄子,当下闭了嘴,拱手给叶适行了个礼,三下五除二爬回树上,消失在了叶适面前。 叶适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回到了姜灼华身边。彼时,她刚上完香,正在功德箱里添香油钱,见叶适回来,揽起衣袖跨过门栏,对他道:“我拜完了,咱们走吧。” 从相国寺出来,叶适陪着姜灼华在山林间玩了一下午,心头的不渝也渐渐去了不少。 不就男宠吗?不就是男女之事吗?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也不会做一辈子,风声一过他就走。 不过话说回来,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惬意的游山。 没有待查问的功课,也没有练不完的字,回去还有话本子可以看,饭也可以敞开了吃,指不定过段时间还有美人一起睡,其实这么一想,似乎也没多糟糕,除了男宠这俩字说出去不大好听,其余都挺好。 得,在姜府的这段时间,就当是休沐吧。如此一想,叶适倒也坦然了起来。 一直到黄昏,叶适陪着姜灼华在观景台一起看了夕阳,方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回到山下,俩人一起上了马车,刚刚坐定,姜灼华就将腿放在了叶适腿上,背靠着车壁,一派慵懒的模样。 她看着叶适说道:“走了一日,腿都僵了,你帮我揉揉。”这语气,半抱怨、半撒娇,既不失女人的可爱,亦能引起男人的怜惜。 姜灼华自然是故意用这般语气说话,她心里门儿清,这是女人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天下几乎没有男人不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叶适不知怎地,忽就心头一软,他一个男子走了一日脚底板都有些乏,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般想着,他就鬼使神差地伸手帮她捏起了腿。 当他手下传来那恍若无骨的触感时,他耳根忽又烧了起来,心内编排起自己:怎么就帮她捏了呢?刚才不知道找个借口拒绝吗? 这时,忽听姜灼华用宛如见了西洋镜的语气惊喜道:“没想到这你也会,我感觉好受了不少呢。要是再稍微用一点点力,就更好了。” 姜灼华这话说地巧妙,先是夸赞,再提出自己的要求。男人嘛,都爱被女人崇拜。 她前世开始的时候就有些蠢,不知道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是温柔刀,傻乎乎的催她丈夫做他不喜欢做的事,即伤感情又达不到效果。其实就应该撒娇加夸赞,然后再提出自己的要求,这般一来,就没哪个男人不会屁颠屁颠地跑去按你说的做。 叶适刚开始还怕自己捏疼她,现在听她说好受了不少,心里鲜见的生出些许成就感,全然忘了自己正在伺候人,不自主的按她说得用了点劲儿,还不忘贴心的寻问:“力度这样呢?可以吗?” 姜灼华点点头:“嗯。这样就可以了。”说罢,还不忘再给叶适戴顶高帽:“不成想,你人长的好,做事也这般细心。” 叶适究竟是不是个细心的人,才相处这么点时日,姜灼华当然不清楚。 但是她清楚一点——想让男人变成什么样,就把他夸成什么样! 当一个人被人夸了优点后,此后的生活中,他绝对会将这个优点发扬光大,即便从前没有,慢慢也就有了。 果不其然,叶适闻言心头一动,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细心,不成想,他竟还有这样的优点。 他不由就开始想细心的人会做什么事,应当是关心别人,念及此,他忽然想到,姜灼华出来这么久,怕是饿了,不由转头问道:“小姐出行一日,未曾进食,车内可有备糕点?我拿给你。” 见有了效果,姜灼华心内窃喜,面上却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道:“你果然心细,不妨事,等回去直接吃晚饭吧。” 叶适点点头,这时,姜灼华蹙着眉,含了厌弃的神色,接着道:“你看,像你这样心细的人多好。之前送上门来的一名男子,长得是还不差,可惜是个自私鬼,心也不细,我便早早打发了。” 这话纯属姜灼华胡扯,叶适是她头一个男宠,哪还有旁人?且还说成自己送上门的。 这话,意在给对方危机感,有两层意思。一是说,本小姐可不缺男人,排着队的有人上赶着来呢;二是说,你要是敢对本小姐粗心大意,后果亦是如此。 这话效果明显,当下就让叶适觉得,像姜灼华这般貌美的女子,自然是不缺人喜欢,看来日后想在姜府多留,得投其所好。 叶适不由捏把汗,幸好他是个细心的人,不然怕是就得收拾包袱滚蛋了。 马车一路前行,叶适完全没有意识到,就这么一段路的功夫里,姜灼华已经完成了对他的初次调/教。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公子正襟危坐,明面上笑意得体,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只得再度上前,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换了个坐姿,方才出神太久,后背有些发酸。 81.第 81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闻言,恍然惊觉,对啊, 险些忘了。 当初她跟宋照和和离后,她的婶子林氏,给她介绍了第二任丈夫——穆连成。 她这个婶子,十足十是个坑起婆家人来不眨眼的,嫁给她二叔这么多年, 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刻刻不忘惦记帮衬娘家。 女人嘛,惦记娘家正常, 毕竟是生养长大的地方, 可帮着娘家坑婆家,这事儿可就办得不地道了。 当初,姜灼华刚跟宋照和和离,宋照和又把她名声弄成那个样儿,她委实低迷了好一阵子。 就是在姜灼华最低迷的时候, 林氏带着她姐姐的儿子穆连成,来到了姜府。 这个穆连成呢, 比她大十岁,说是发妻早亡, 而姜灼华在外人眼里又是个被休妻的, 林氏的意思是呢, 两个人都成过一次亲, 凑一块过正好。 但是那时候的姜灼华心里正不痛快着,委实不想这么快再嫁,哥哥也是有点儿看不上穆连成的身份,是个县令手底下打杂的主薄。 所以第一次见面后,就打发走了。但是这个穆连成呢,在此后的日子里,时不时的就让人给她送些小玩意儿,里面不乏夹着一些安慰人的小花笺,刚开始看没啥感觉,可是看久了,心里慢慢也就挺感动,觉得这个男人在她身上花了心思。 而且那时候,拜宋照和所赐,满京城里都对她指指点点,但穆连成表示,自己不在乎她的过去,只要两个人以后过的开心就好。 所以,姜灼华没出息的动心了,和这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成了亲。 穆连成变成妹夫,作为哥哥的姜灼风,自是不愿意宝贝妹妹跟着他受苦,所以就通过太子的关系,在九卿手底下给穆连成找了个属官的差事,铜印黑绶,俸禄六百石,相当不错。 成亲后,姜灼华在美梦中徜徉了八个月。八个月后的上元节,那天穆连成在宫内轮值,所以姜灼华就带着桂荣一起去逛灯会。 灯会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姜灼华在一盏灯前停下,饶有兴致的看着灯上的谜语。 忽见对面人群中,一个妇人领着个六七岁的小儿直奔她来。 姜灼华以为她们有事相求,当那对母子走到面前,含了笑意正欲发问,不成想,一个冷冰冰的耳光脆生生地甩在了姜灼华脸上。 到如今,她已经忘记了那天那妇人具体说了什么,但是灯会上驻足投来目光的人群她却记得很清,他们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变作嘲笑与指指点点,以及那天,她百口莫辩下只想寻死的念头。 那妇人便是穆连成口中“亡故”的发妻,那小儿便是他们的儿子。 之后,自然是和离,穆连成只言为美色所惑,一时不持。和离后,穆连成搭上与太子作对的文宣王,保住了哥哥给他活动来的官位,然后接了妻儿回府,一家团聚,成了个浪子回头的好男人。 而姜灼华,污点上落污点,继犯“淫”被休后,又添了个勾引有妇之夫的名声,自此京城人说起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初和穆连成在一起时,姜灼华曾想过有朝一日老了后,彼此的模样,那时她还总跟穆连成说:你比我大十岁,肯定老得比我快,可得好好将养自身,莫早早丢下我一个人。 谁成想,幻想中的余生慢慢,不过是匆匆而逝的八个月。她满心里疑惑,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过,怎么就一步步落到了这般田地? 她更想不明白,绝大多数人,成亲后再吵再闹,最后也都安安稳稳的过完了一辈子,怎么就她成了那少数人?一次接一次的遇人不淑? 姜灼华可能是生来就不会恨,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与穆连成和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反省自己,反省自己到底是哪个环节没做对,导致招来的尽是这种人? 后来去相国寺,她问大和尚,为什么遇人不淑的总是她?大和尚跟她说,因果跨越轮回,今生的果,可能是昨天种下的,也可能是前世种下的。就好比花园里一颗刚发芽的种子,这颗种子,可能是昨天飞到花园里的,也可能是春天来临前,就早已到了这里。 姜灼华回去后细细思量,自己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过宋照和与穆连成,成亲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尽心尽力扮演着妻子的角色,那可能便是前世曾对不起过他们,如今来讨债了吧。 如此这般想着,她方才慢慢从自我怀疑中走出来,渐渐忘了心中的惑。 现在回过头想想,当初大和尚的那句话,等于是给了她一条出路,一条放过自己,放过对方恶行的出路。 姜灼华尚沉浸在往事中,叶适坐在一旁,在她的眸中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悲凉。 叶适心头微惑,没心没肺的姜小姐,怎会流露出这般悲凉的神色? 姜灼华夹了菜放进嘴里,咽下后方才对宝如道:“请进来吧。” 经年未见,见见故人也好。 当年,成亲八个月时,正是她对穆连成的感情如火如荼的时候,真相骤然乍现,逼得她不得不将自己心中的感情生生剥离,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被硬生生的抽走。 而剥离这份难舍的人,却是她自己。恨不愿,他不值,爱不得,他不值。她甚至从头至尾没有落一滴泪,因为他不值。唯一能做的就是逼自己忘,终是逼得自己心肠冷硬,心中无恨无爱唯剩空洞。 姜灼风道:“算了,直接打发了。” 姜灼华摇摇头:“我想见见。” 那时的穆连成,在她眼里成熟稳重,有着别样的魅力,爱他之深,远胜宋照和,和离后再未见过。 短短八个月的相处,再加上姜灼华刻意逼自己忘记,他的相貌早就模糊不堪,忽地,姜灼华就很想再看看,那个给了她所有希望,却又亲手毁掉的人,究竟是有着一副怎样道貌岸然的面孔? 一番叹慨之后,叶适想起了正经事。现下,得趁姜小姐对自己下手前,赶紧离开姜府,不然日后大业成功,他做过旁人男宠这件事,必成黑历史。梁朝新帝男宠出身,一旦传到外邦去,梁朝的大国颜面就彻底毁了。 正想着,姜灼华洗漱完从卧室走了出来,叶适和姜重锦同时回头。 一个行礼:“姜小姐。” 一个小雀一般的飞到姜灼华面前:“阿姐,我给你做了早饭。” 姜灼华对叶适道:“你先去净室洗漱吧。”转头拉着姜重锦的手往桌边走:“你怎么自己做早饭,下人们呢?又欺负你?”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姜重锦,她今日居然也穿了颜色鲜艳的妃色衣裙。姜灼华不由失笑,从前她穿得淡,姜重锦也穿得淡,如今她穿得鲜艳,姜重锦也穿得鲜艳。 姜重锦走到桌边,边从食盒里,往外一道一道的取饭菜,边道:“没有欺负我,我就是想给阿姐做饭。阿姐你快尝尝。” 说着递了筷子给姜灼华,姜灼华接过,看了看一桌的饭菜,竟然都是她爱吃的,这才渐渐觉察,她这个阿姐,在姜重锦心里的位置很重。心内熨帖的同时,亦含了愧疚,她从前,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合格的姐姐了。 姜重锦到了姜灼华面前,完全不顾自己二小姐的身份,抢了桂荣的活儿,担起了给姜灼华布菜的任务,一道道的菜夹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阿姐,你吃这个,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姜灼华不愿辜负小姑娘的好意,挨个尝了一遍,赞道:“重锦手艺真好,竟不比府里的厨子差,以后谁要是娶了你,怕是要享福了。” 姜重锦闻言急了,姐姐这才刚和她好起来,她可不想这就嫁人,忙道:“阿姐,我不嫁人,你让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姜灼华笑笑:“好,不过你今年十五,顶多陪我两年,到十七怎么也得嫁了。” 姜重锦面上喜色下去,抿抿唇嘀咕道:“阿姐都没嫁人,我不嫁人。” 姜灼华拉了她坐下:“你放心,阿姐会帮你挑一个如意郎君。有了郎君,你就不会总想着阿姐了。” “我不要如意郎君。”姜重锦忙道。 姜灼华也夹了菜给她,随口问道:“那你要什么?” 姜重锦憋红了一张脸,艰难的崩出一句话:“我也要养男宠!” “……” 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她这妹妹,还真是什么都学着她。 她养男宠,那是千帆过尽后对感情看开了。今日看这个顺眼,明日指不定又瞧那个顺眼。 而且,买回来做男宠的男子,谁会对你用真心?姜灼华敢养,那是因为真不真心什么的她不在乎,只要肯迎合她,相处着高兴就成。 但是姜重锦不行,小姑娘如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喜欢上男宠怎么办?男宠又不会对她真心,会反过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她养了男宠之后付出的真心更是会看不起,指不定心里还会嫌她当了婊子立牌坊,最后会把自己弄里外不是人。 姜灼华知道,姜重锦对她是有样学样,等以后遇见中意的人,她自己就想明白了。念及此,姜灼华也不多劝,只道:“好啦,以后再说吧。咱们姐妹没一起吃过饭,你来陪我吃,让桂荣布菜。” 姜重锦乖巧的点点头,挨着姜灼华坐下,一起和她吃饭。这时,叶适洗漱完,走了出来。 姜灼华挑挑下巴,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 此刻的叶适,终于有了自己是个男宠的觉悟,没有再拿什么尊卑之说来搪塞,便走过去坐了下来,冲着姜灼华微微一笑。 姜灼华回以一笑:“柳公子今日不说尊卑有别了?” 叶适道:“昨日是在下不识相。”没看出来你心怀色胎。 姜重锦见此,微微有些坐不住了,对姜灼华道:“阿姐,若不然,我还是回林染院吃吧?” 姜灼华笑笑道:“无事,咱们一起吃。”男宠哪有妹子重要? 姜重锦这才忐忑的和他们二人一起吃饭,但全程总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 叶适在姜府安心的吃着早饭,清音坊里,却因他的一夜未归,早已急翻了天。 清音坊的地窖里,点着昏黄的烛火,几张桌椅整齐的摆在里面。上座上,坐着一名两鬓斑白的男子,他脸上带着一张素白的面具,好似夜间幽魂。 眼眶处未被面具遮住的部位,隐隐可见皮肤呈现出烧伤的痕迹,皱皱巴巴,扯得眼睛亦是变了形,甚是骇人。 而此刻他的眼神里,蕴藏着浓郁的怒火,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一屋子的人,皆被他的气场镇住,悄么声儿的不敢说话。 站在他身边最近的一名青年,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说道:“傅叔,您先别急,兴许姜小姐买殿下回去,是真当乐师养着了。” 傅叔嘶哑劈裂的嗓音响起:“放屁!康定翁主什么习惯?府里养了多少个小公子?她那外孙女儿能好到哪儿去?昨日宴会上多少人看着,说姜小姐见了殿下,眼睛都移不开!这才一夜的功夫,今早清音坊就有客人大谈姜小姐昨日买了个男宠。寡廉鲜耻!妖女,妖女!祸害,祸害!” 傅叔手气的发颤,方才说话那名青年,只好挑挑眉,撇撇嘴,岔开话题道:“傅叔,您先别生气,现在想法子把殿下接回来要紧。而且,还得想想怎么善后,毕竟这男宠一事,日后殿下若登大宝,会沦为天下笑柄。” 傅叔闻言更气,他多年调/教出来的人,根正苗红一点儿没长歪,竟叫这等妖女给染指了! 念及此,傅叔眸色更寒,沉声道:“元嘉,你去选几个样貌清俊的乐师,带去姜府,看看能否将殿下换回来。至于那姜小姐,无论如何留不得了。” 总不能日后殿下登基,后头还有人记着他做过姜灼华的男宠,对于这等肇事者,一刀砍死不留情面! 宋照和行事是个什么章法,姜灼华可是亲眼见识过,为了避免再将自己陷入那种有口难辨的憋屈里,姜灼华决定,先下手为强。 念及此,姜灼华冲宋照和笑笑:“还请宋公子稍等,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盈盈起身,转头对守在厅外的小厮吩咐道:“给诸位添茶。” 说罢,不顾一室宾客诧异的目光,拖着曳地长裙,扶着婢女桂荣的手,转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宋照和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小厮倒完茶水,便退出了正厅,继续守在门外。方嬷嬷扫了一眼,见厅内都是自己人,这才对宋照和小声儿酸道: “这姜小姐今日唱的是哪儿出?前些日子瞧着,以为是个乖巧的,怎么到了送聘这一步,却要悔婚?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生得就一副妖精相,尤其那双上挑的凤眼,啥时候都一副睁不大的样子,看人一眼都是媚气。不就是有个翁主外祖母吗?爹都被咱们圣上贬谪死在了外头,靠着外祖母这点子余荫,能嘚瑟多久?” 宋照和无奈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毕竟是自己奶娘,不好呵斥,只好出言叮嘱:“嬷嬷慎言。咱们是大户人家,莫学市井妇人碎嘴。” 方嬷嬷闻言,泄气的撇撇嘴,不甘心地朝姜灼华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灼华换了身妃色的明艳襦裙,回到厅内。 落座后,姜灼华再度看向宋照和,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宋公子,方才问你为何娶我,你回答的不老实。” 82.第 82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他立刻就觉出不对来,梦都醒了,为何香气尚在?他猛然转头,便见姜灼华挨着他正睡得清甜。 他的心骤然紧缩, 传递到周身上下, 四肢瞬间发麻。 从小到大, 叶适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 照顾他衣食起居的一直都是黎公公,他从未跟女人这般亲近过,梦里那花香,便是她身上的气息。 他也从未做过这般惬意的梦, 往日的梦里, 基本都是幼年离宫那晚, 通天的火光与慌乱, 亦或是梦到傅叔又在他被子里放了蛇,不是惊吓便是逃亡。 他望着姜灼华, 一时出了神。女子脸庞的轮廓柔和,侧卧时身姿曼妙,若说他从前的一直呆在满是青灰色的石窟里, 那眼前的人, 就是石窟里忽然开出的一朵粉嫩花蕾,是冰冷有序的生活中化出一丝温柔。 她往日醒着时, 上挑的凤眼尽显媚气, 可她睡着了, 那微微上挑的眼缝,却好似含着笑意,竟瞧出些清纯的滋味儿来。 许是知道自己是男宠,迟早会和她走到那一步,又许是心底里贪恋她身上令他心安的香气,他忽就鬼使神差的伸手,很想摸摸她的脸颊。 叶适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脸颊上方,他唇边展开一个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捏了一下姜灼华的脸颊。 姜灼华本就没有睡着,饶是叶适动作再轻,还是惊动了她。姜灼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温柔的笑意,以及那只尚未来及收回的手。 那温柔的笑意只存在了一瞬,与姜灼华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适眸中一惊,他万没想到她居然醒了,笑意转瞬即逝,随即便是爬上脖颈和脸颊的大片红晕。 这回换姜灼华笑了,小男宠这么可爱的吗?他也真是有趣,知道自己是男宠,竟然一没寻死觅活,二没自暴自弃。一般男子,若这般被人买回来,无疑会觉尊严扫地,即便不自寻短见,怕是也不会给姜灼华好脸色。 但是眼前的人,居然还会趁自己不知时,偷摸她的脸。 看来,是时候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就挑这几日吧。 叶适看见姜灼华唇角揶揄的笑意,翻过身子躺平,躲开她的目光,忍不住暗骂,明知她对自己心怀不轨,他还主动去摸人家的脸,看来离最后一步不远了,自作孽啊。 俩人就这般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却都洞穿了彼此的心思。 姜灼华睡在外侧,率先坐起了身,她坐在塌边,背对着叶适,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金簪,随口问道:“睡饱了吗?” 叶适“嗯”一了声:“睡饱了。” 姜灼华唤了桂荣进来,去了里间重新更衣梳头。叶适起来喝了点水,坐在窗下看起了书。 姜灼华挑了件緗色三绕曲换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桂荣上前给她绾发。 这时,姜灼华说道:“等下你吩咐下去,给柳公子做几身衣服,夜里穿得袍子也做几件,料子要好些的。颜色别太花哨,素色系,或者玄色系都行。” 毕竟那样一个宛如谪仙的小公子,花花绿绿的与他气质不符。 桂荣神色古怪的应下,给姜灼华梳完头发,便悄么声儿的退下去办事儿了。 中午吃过饭,姜灼华留下姜重锦,又拉了几个比较得脸的婢女,拽着叶适在院里玩儿了一下午投壶。 晚上姜灼风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散了散步,便沐浴休息了。 叶适躺在外间的榻上,他上午睡多了,这会儿了无睡意。将还剩下的封神全部看完,他依旧没有睡意,于是又随手从塌边的矮柜上拿起一本之前姜灼华给他放下的书。 他拿着手里看了看书名,嘀咕道:“《窦娥冤》……” 然后翻开看了起来。这话本子很短,约摸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看完了,看完后,依旧睡意缺缺,于是又顺手拿起了一本。 他看了看书名——《御花宝鉴》,以为是和其他话本子一样的故事,便翻开看了起来。 刚开始看着还好,说是有个富家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却有个癖好,便是搜罗美人。但是再好看的美人,时间一久,便也索然无味。 有一日,这公子听人讲了个书生与女鬼的故事,忽就生了猎奇的心,便半夜三更,独自去了城外后山的废弃破庙,指望着能遇见个貌美女鬼。 小厮们对他几番劝阻,说是故事不可信,但那富家公子也是闲的无事,便非要去试试。 头三天,破庙外除了鬼哭狼嚎,什么也没遇见,就在这富家公子兴致戚戚的第四晚,果然叫他等来了一个貌美女子。 然后,话本就开始写,那女子有多么多么妖媚,多么多么具有人间女子不具备的风情。 叶适越看越觉得这走向不大对劲,但他没往那方面想,心道:这女子总不至于是专程来跟这公子相见的吧? 可接下来,就看那话本写道:女子对富家公子说:“感得郎君苦盼,特来相会。” 叶适更是一愣,心里却还觉得,总不至于描写详尽吧? 可接下来,就见上面写到,一阵香风略过,转瞬那女子已卧倒在公子怀中,伸手拉下了肩头上覆盖的轻纱…… 叶适看愣了,心里隐隐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果不其然,该话本,无边详细的写出了女鬼与富家公子云雨的全过程。 昏黄的烛火下,叶适看得面色赤红,呼吸不稳,一股一股的热浪直往丹田而去…… 叶适看了一段,惊得合上了书。这、这、这居然也能写出来?他忙将那本书放下,想重新拿一本看看洗洗脑子。 于是,他便拿起了第三本,翻开一看,只觉呼吸一滞,好嘛,刚才是文字版,这本直接是绘图版。 他“啪”地一声将其合上,扔在一旁,赌气似的吹灭烛火翻身躺下。这一摞子书都是姜灼华给他放的,不消多说,也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气得他心里直骂:要来就来,又不是不给她睡,给我看这些玩意儿做什么?是怕我伺候不好她嘛?好好一个贵女,不过就是退了一次婚,天下大好的男儿尚在,何必自暴自弃,养什么劳什子男宠?我看她本身就是好美男,退婚不过就是个推波助澜的借口罢了。 心里虽这般骂,但叶适就是气不过,为什么头一个让他见识到生活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人、头一个让他见到明艳色彩的人、头一个让他赞许敢和世俗作对的人,会是这么一个人?今日将这些拿给他看,明日后日,兴许就又会拿给别人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恼火。就像是见到心爱的画作上,被滴上了擦不掉的菜汤子,越看那点菜汤子越难受,可难受却又擦不掉,于是就更难受。 叶适闭上眼睛,眉心蹙得极深,他本欲睡去,可是……白天他的枕头姜灼华睡过,他一躺下,那沁入心脾的香气便隐隐钻入鼻息。 然后……饶是他再恼怒,方才所见画面,却不受控制的换做他和姜灼华,跟着《御花宝鉴》里那些剧情,在他脑海里汹涌翻腾起来。 姜灼华不由疑惑道:“怎么?这满桌的菜,没有你爱吃的吗?” 叶适闻言愣了愣,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不解的答道:“有啊,拌耳丝就很好吃。” 那怎么就吃三口?姜灼华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她给叶适夹拌耳丝。桂荣会意,夹了几筷子拌耳丝放在了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他从小吃饭,哪怕最喜欢的食物,傅叔也只让他吃三口,绝不叫他多吃,这么些年,他都习惯了。眼下姜灼华让人将菜夹进他的食碟,他一时间有些为难。想了想,道:“在下虽出身贫寒,但是家叔教导严苛,素来克己,食不过三。” 姜灼华闻言心生同情,连自己爱吃的都不让放开了吃,这当叔的得是有多缺德?念及此,姜灼华劝道:“你又不用做皇帝,你叔对你那么严格做什么?以后你就在姜府了,你叔也看不见,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喜欢什么就敞开了吃吧。” 叶适看着菜尚在犹豫,便听姜灼华催促道:“吃吧,没事儿。皇帝食不过三,那是因为一顿饭菜多。你长得人高马大的,桌上就这几道菜,再讲食不过三的规矩,你肯定吃不饱。” 叶适推脱不过,拿起筷子,对同一道菜,吃下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第四口。他将菜放进口中,咀嚼的很慢,仿佛这第四口,能吃出不同的味儿来。 姜灼华看他一副细细体味的模样,心内同情愈甚,不由好奇的问道:“你说你出身贫寒,你叔还要求你食不过三,你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 “……” 叶适抬头看向姜灼华,她眼里那浓郁的同情是怎么回事?他咽下口中的食物,解释道:“倒也没有,其实……” 姜灼华打断道:“行了,我懂我懂。你不用帮你叔开脱,知道你们男人在乎面子,不打紧,那都是过去得了,你爱吃什么,一会儿都告诉桂荣,让她交代给厨房去。” 男人嘛,背地里再怎么穷酸,在女人面前都爱撑撑面子。 这都哪跟哪儿啊?叶适心里忽就生出那么一丝丝憋屈,傅叔对他是严格,可一直以来却都将他捧在高处。忽地,他就很想跟姜灼华说一句:小姐,其实我真没可怜,您老人家把眼里的同情收一收谢谢! 可憋屈就憋屈在这话不能说,出身贫寒是他自己说的,人家那么想也是顺理成章。叶适皮笑肉不笑的道:“多谢……小姐体谅。” 说罢,化憋屈为动作,埋头吃饭。敞开了吃饭的叶适,一阵风餐云卷,连喝两碗粥,将桌上自己爱吃的两盘菜基本独揽殆尽,刚放下筷子,就听姜灼华道:“怎么样?吃饱的感觉好吧?” 暖暖的粥撑满了胃,口中还残留着小菜的余香,叶适从前吃饭,只吃七分饱,这会儿吃全饱了,忽就觉得内里踏实,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有,他体味着点点头:“嗯,挺好。” 姜灼华闻言笑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忽见宝如上了楼,面带喜色:“小姐,少主回来了,正在往耀华堂走呢。” 83.第 83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离座起身,绕到姜灼风身边, 伸手边帮他捏肩膀, 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 谁还敢娶我啊, 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 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半晌后,眉心蹙的更紧, 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 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哥你放心, 我眼光挑剔着呢,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 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 他这做哥哥的, 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 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 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念及此,叶适转悠到姜灼华的书架前,本想寻一本《贞观政要》出来,这类书籍,但凡有点儿门第的家族,都会备着。 叶适在书架前站定,这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可偏生没有他要的。这也就罢了,连四书五经都没有,更别提史书典籍。 满满一书架,全是话本子,什么《封神演义》、《莺莺传》、《西厢记》、《子不语》都是这些。 叶适不由叹了口气:“玩物丧志。”然后顺手抽出了一本《封神演义》,边翻边往椅子边上走去。 他平时忙惯了,乍一下闲下来,不干点儿什么总觉得难受。叶适在椅子上坐定,临风窗下,翻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从前傅叔从不让他碰这些话本子,斥为低俗之物,他也一直觉得如此,毕竟他读过的那些圣贤经典,确实令他受益匪浅。 可是当他真的打开封神读起来后,方才惊奇的发现,原来书中还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封神第一回便是纣王女娲宫进香的故事,饶是元嘉没事儿就给他绘蓝图,说做了皇帝后怎么怎么好,可是元嘉的那个表达能力,远没有封神书者厉害,只言片语的功夫,就将纣王大殿之上,群臣觐见的宏伟描绘了出来,完完整整的将一幕幕故事呈现在了叶适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入迷了,连姜灼华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完全没有听到。 姜灼华上了楼,就见叶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上午的暖阳斜洒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白皙的脸庞泛着明晃晃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更显清晰,甚至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影子,越看越惹人喜欢。 姜灼华抿唇一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叶适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奈何思绪全在书里,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命令道:“倒茶。” 姜灼华闻言一愣,小男宠这是打算翻身做主人了吗?不过……她确实比较喜欢霸道点儿的。于是便给他倒了一盏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叶适眼不离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后,继续看书。 姜灼华复又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问道:“看到哪儿了?” “陈塘关哪吒出世。”叶适顺口答道,刚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震惊的抬眼看向姜灼华,却见姜灼华笑盈盈的看着他。 所以,刚才是姜灼华给他倒得茶吗?念及此,叶适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离座起身,赔罪道:“抱歉姜小姐,方才唐突了。” 姜灼华点点头,方才忽然射来一支箭,她还以为有人行刺,可转念一想,谁会没事儿行刺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唯有柳公子这个理由可以说得通。 姜灼华看了看宋照和的腿,虽然走不了路,但委实只能算小伤,便不再打算蹚这趟浑水,对宋照和道:“那什么,你听见了啊,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宋公子出门,想来是带了小厮的吧,现下受伤了,就抓紧去跟府里人汇合,我们赶着上香,就不多留了。” 末了,姜灼华还一挑眉,小人得志般的补上一句:“不必相送。” 叶适闻言一笑,这不故意扎人吗?就宋照和现在这样,想送也送不了,这姜小姐,委实是个妙人。 说罢,姜灼华拉着叶适绕过宋照和,接着上山。宋照和手里握着笛子,只觉今日面子丢大发了,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等姜灼华走出去一段后,他方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跟等在山下的家厮汇合。 清幽的山道上,又只剩下姜灼华和叶适两人,林间青草的气息,裹在微风中,一阵阵的拂面而来,耳畔鸟语清脆,时近时远,置身其中,好不惬意。 叶适这才说道:“方才在下无端受其轻视,一时失言,还请小姐勿怪。” 姜灼华闻言一笑:“哈哈,我还得多谢你给我解围呢。不然我说什么,那姓宋的都得往自己身上揽。不过话说回来,你反应倒是挺快。” 叶适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小姐不见怪就好。” 姜灼华抬头看着他,见他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来,委实比这山中景色更加赏心悦目。姜灼华含了揶揄的笑,复又问道:“我记得你方才说,你虽是男宠,但却是我一个人的男宠,你当真的?”还以为他知道后,怎么都得恼火,没想到竟接受的这般平和。 叶适闻言一笑,侧头低眉看向姜灼华,反问道:“小姐方才还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是当真的吗?” 姜灼华调戏不成反被将一军,尴尬的笑笑:“嗨,我那不是说给宋公子听得吗?” 叶适笑笑,将目光移走,直视前方。心道:我当然也是说给宋照和听得。只不过这话,他只是心里想想,并未说出来。 可即便他没说,姜灼华也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方才逢场作戏,俩人心里都有数,这也无疑揭露出一个问题,男宠与主子之间,是不会有真情的。 不过,她姜灼华又不在意,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只要不纠结情不情的问题,她和柳公子能相处的很好。 又走了一阵儿,便见相国寺坐落在翠绿铺成的山坳里,叶适将姜灼华送到相国寺山门前,忽地停下脚步,对她道:“在下腹内忽感不适,小姐先行一步,我等下便来大雄宝殿寻你。” 姜灼华点点头,松开了叶适的手,自先进了山门。 叶适目送她进了大雄宝殿,转身踏进了旁边的密林里。 待行至林间深处,一名身着绿色衣衫的男子,忽从茂密的树冠上跳了下来,背上还背着一把弓/弩。他这身衣服,躲在林间,若不仔细瞧,还当真瞧不出来。 元嘉行至叶适面前,单膝落地行礼:“参见殿下。” 叶适微一抬手:“起。傅叔那边怎么说?何时弄我回去?” 元嘉站起身,挠挠后脖颈子,蹙着眉无奈道:“殿下,我今儿早就去了一回,但是被姜灼风打发走了。” 叶适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你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吗?” 元嘉万分抱歉的看了叶适一眼:“殿下,实不相瞒,我回到清音坊后,还真是万分庆幸姜灼风给我打发走了。” 这回换叶适蹙眉:“怎么回事?” 元嘉叹口气,面露悲色:“你记不记那天文宣王忽然来了清音坊?” 自然记得,若不是文宣王忽然到访,他也不至于顶替别人去康定翁主府,更不至于被人买回去当男宠。 元嘉接着道:“那天就觉得文宣王来者不善,果不其然,他是认出了黎公公,那日他是来确认的。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带人把黎公公抓走了。又押着傅叔好一顿盘问,好在咱们做的隐蔽,没露出别的马脚,清音坊才暂且摆脱干系。不过我留意了,清音坊附近,现在全是文宣王的人。” 叶适眉心蹙的更紧:“那现在黎公公怎么办?”黎公公是他母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也是当年恭帝夺位时,和傅叔一起保护着他从宫里逃出来的人。 傅叔为了隐藏他的身份,自毁容貌,又药哑了嗓子。毕竟傅叔曾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见过他的人、听过他声音的人实在太多。 但是黎公公不同,他只是母后宫里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当年临危之际才站出来担起了护送他的大任,根本没人见过他。后来黎公公跟他说,当年承过母后的大恩,虽然母后自己不记得,与他而言却足以铭记一生。 总之,这些年,黎公公对他的衣食住行,可谓尽心尽力,若说傅叔如父,黎公公则如母一般默默无闻的悉心照料他,他对黎公公,心里远比对傅叔更亲近。 念及此,叶适不免有些着急:“文宣王怎么会认出黎公公?” 元嘉见叶适少见的露出着急的神色,忙宽慰道:“傅叔正在查。殿下您放心,以傅叔的手段,一定会想法子将黎公公救回来,只是救出来后,恐怕你们就不能见面了,得将他另行安置。” 叶适闻言,衣袖下的手不由攥紧,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宫去夺得大位。 元嘉知道黎公公在叶适心里的位置,接着道:“殿下您无论如何要沉住气。傅叔的意思是,虽然做男宠很委屈殿下,但是如今,这却也是一道掩饰身份的极好屏障。”毕竟,没人能想到,对皇位威胁最大的人,会是个男宠。 傅叔本想着救出殿下后,就暗杀了姜家兄妹,但是眼下,却暂且杀不得。 元嘉再度单膝落地,面露神色万分悲痛,拱手道:“还请殿下忍辱负重,暂避姜府!” 叶适闻言愣了,俊朗的脸上诧异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他之前那么愉快的做着男宠,无非是觉得也就几日而已,体验体验也挺有趣,可现在、现在竟要长久的做下去…… 他脑中立时浮现出心怀色胎的姜小姐,叶适伸手捂住眼睛,这一刻,他当真就有些愉快不起来了! 叶适认出了那只短箭,玄身赤羽,是元嘉的,他似随意地看了树林一眼。看来自他出门后,元嘉一直暗中跟着。 叶适收回目光,想了个搪塞的借口,对姜灼华道:“这林子里,素闻有不少野物,想来是出来射猎玩儿的公子哥们,射/艺不精,射/偏了,这才射到宋公子腿上。” 姜灼华点点头,方才忽然射来一支箭,她还以为有人行刺,可转念一想,谁会没事儿行刺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唯有柳公子这个理由可以说得通。 姜灼华看了看宋照和的腿,虽然走不了路,但委实只能算小伤,便不再打算蹚这趟浑水,对宋照和道:“那什么,你听见了啊,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宋公子出门,想来是带了小厮的吧,现下受伤了,就抓紧去跟府里人汇合,我们赶着上香,就不多留了。” 末了,姜灼华还一挑眉,小人得志般的补上一句:“不必相送。” 叶适闻言一笑,这不故意扎人吗?就宋照和现在这样,想送也送不了,这姜小姐,委实是个妙人。 说罢,姜灼华拉着叶适绕过宋照和,接着上山。宋照和手里握着笛子,只觉今日面子丢大发了,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等姜灼华走出去一段后,他方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跟等在山下的家厮汇合。 清幽的山道上,又只剩下姜灼华和叶适两人,林间青草的气息,裹在微风中,一阵阵的拂面而来,耳畔鸟语清脆,时近时远,置身其中,好不惬意。 叶适这才说道:“方才在下无端受其轻视,一时失言,还请小姐勿怪。” 姜灼华闻言一笑:“哈哈,我还得多谢你给我解围呢。不然我说什么,那姓宋的都得往自己身上揽。不过话说回来,你反应倒是挺快。” 叶适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小姐不见怪就好。” 姜灼华抬头看着他,见他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来,委实比这山中景色更加赏心悦目。姜灼华含了揶揄的笑,复又问道:“我记得你方才说,你虽是男宠,但却是我一个人的男宠,你当真的?”还以为他知道后,怎么都得恼火,没想到竟接受的这般平和。 叶适闻言一笑,侧头低眉看向姜灼华,反问道:“小姐方才还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是当真的吗?” 84.第 84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见此,笑道:“你若喜欢,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正欲说话, 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 脸上神色万分羞愤,却看到柳公子也在, 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了半晌, 对姜灼华道:“小姐, 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 带着桂荣进了卧室,叶适忙趁这个空档,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 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愤恨道:“小姐, 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 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 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 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 用帕子擦了擦手, 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 居然是《御花宝鉴》, 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她将这本放下,又看下一本,居然是彩色绘制的春/宫/图。姜灼华随手翻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笑着摇头。 哎,难怪前世宋照和躲在思弦那边不肯来看她,就这能耐,那时候的她,委实望尘莫及!想想她当时,那可是初为人妇,在榻上舒坦了都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想来那会儿宋照和跟她敦伦的时候,跟奸/尸没什么两样。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个儿样貌不差,却留不住人?今日见到这些玩意儿,她可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桂荣愤恨道:“没想到那蹄子这般不要脸,她肯定就是这样勾引到宋公子的。小姐,这些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拿去烧了?”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眸中媚色流转,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然后对桂荣道:“其它的都拿去烧了吧。” 桂荣不解道:“小姐……这些书……不烧吗?” 姜灼华斜了她一眼:“管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桂荣“哦”了一声,拿起匣子,走出了卧室。 姜灼华拿着那一摞子不一般的书与画册,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正常的话本子出来,放在了最上头,然后将这一摞子书,全部放在了叶适床头。 她站在叶适榻前,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的往外溢。 做完这事儿,她走出卧室,见叶适还在看书,便顺口道:“我瞧着你喜欢看话本子,我挑了一些有趣的,都放在你床头了,你可以慢慢儿看。” 叶适抬眼看向她,姜小姐待人倒是挺好,他将书合起来,唇角含了笑:“多谢小姐。现在出门吗?” 姜灼华点点头:“走吧。” 叶适跟在姜灼华身后下了楼,院里,张师傅正带着一堆小厮,移栽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众小厮见姜灼华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行了个礼,姜灼华点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而当叶适路过的时候,明显看到众小厮看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有的羡慕、有的鄙夷、还有人看着他做出看好戏般的指指点点。 叶适扫了那几人一眼,昂首阔步的走过。不就是男宠吗?男宠不是人吗?至于用那么复杂的神色注视他吗? 待他们走出院门,其中一名小厮见叶适态度自若,并无半分男人丢面子的模样,腆着一张脸感叹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有那般美人陪在身侧,做男宠又能如何呢? 张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飞来一记眼刀子,那小厮忙住了嘴,拿起锄头接着干活。 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往相国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便前行,姜灼华和叶适下了马车,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步行上了山。 走上小路,姜灼华转头对跟着的众人道:“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桂荣不放心道:“小姐娇生惯养,上山路无人扶着可怎么行?”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只好挑明道:“无事,我和柳公子同行。” 桂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这种时候,小姐自是要和柳公子一起的,忙自打了嘴巴一下,站在原地等姜灼华和叶适走远。 踏上台阶,姜灼华如往常对待桂荣一般的将手递给叶适,叶适愣了愣,看着她一脸茫然。 “扶我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眼力见儿? 叶适哪里干过扶人这种事儿,当真是没明白她的意图。算了,忍几天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傅叔就会想法子将他弄出去,趁此机会,做个合格的男宠也算是人生体验了。 于是他“哦”了一声,伸出手,托住了姜灼华的手腕。 虽隔着软纱的衣袖,但依然觉得手中的触感恍若无骨,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一般,他不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小心拿捏着力度。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手臂微微后撤,扣住了叶适的手。小臂相叠,姜灼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叶适的手臂上,这才满意的信步朝山上走去。 叶适忽就有些慌张,这就握手了?傅叔再不来救他,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贞/洁不保了!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得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姜灼华寻声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一名男子。 林间独奏,笛声渺渺,是个风雅人。姜灼华忽就来了兴趣,眼睛看着远处那人,对叶适道:“咱们走近点儿看看。” 说着不等叶适答话,就握着他的手,朝那边走了过去。 叶适自是也听到了那笛声,自是也看到了那男子,更是看到姜灼华还一直好奇的看着那人。他不由蹙起了眉,这就想找新人了?他自认外貌出挑,不至于这么快就让她失去兴趣吧? 待走近了些,姜灼华方才看清了那人的身影,眸中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心头骂道: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正准备掉头走人,那男子却也注意到了他们,取下唇边的笛子,向他们看来。 姜灼华接着道:“舜帝不归,是为天下百姓斩恶龙力竭而亡,二妃依附舜帝,帝亡则无依,难道不该为自己哭一哭吗?怎么,难不成你真觉得,三个人相处,还有真情可言?” 叶适闻言不语,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小傅叔要求苛刻,将他当做皇帝教导,他哪有心思去考虑情之一字。他默了片刻,说道:“在下虽不喜男子集美如云,但世道如此,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女子若有二心,则为人唾骂。莫非,小姐欲求一人真心?那在下先祝小姐心想事成。” 欲求一人真心?姜灼华忽就想起了前世四夫,笑道:“不求,毕竟我心里清楚,求也求不来。来日绾发自梳,不嫁了,只求自己过得高兴。” 叶适闻言愣了愣,从来都是听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姜小姐,居然自言不嫁,这不是摆明了跟世俗作对吗? 不过,姜灼华嫁不嫁人,与他无甚关系,佩服这小姐胆量的同时,他随口道:“那小姐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姑且不说家人催促,过了十八,怕是还要受世人白眼。” 世人白眼?她在乎吗?念及此,姜灼华笑笑:“爱怎么看怎么看吧,我过得开心就好。”念及此,姜灼华轻阖双目:“不如,就弹一曲《逍遥游》吧。” 叶适依言,弹起了《逍遥游》。目光偶尔扫过眼前的姜灼华,心内却是不屑,人如何能只图自己开心? 他生来就背负着使命,从小傅叔就告诉他,让他记住每一次看到的百姓疾苦,让他记住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为当年被贬的所有忠臣义士而活,为天下黎明百姓而活,亦为报仇而活,而他也坚信,自己能肩负起这一切。 夜渐深,姜灼华有了些许困意,从贵妃榻上起来,凤眼瞥了叶适一眼,藏住揶揄的笑意,说道:“我困了,要回去休息。” 叶适闻言,停了弹琴,起身道:“那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对了,不知贵府乐师,住在何处?” 姜灼华佯装为难:“啊……现下也没有合适的住处,你随我来吧。” 叶适点点头,跟在姜灼华两步远的后方,一起下了楼。 一路穿廊过巷,到了耀华堂。叶适越跟着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院儿不是姜小姐住的吗?她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很想叫住她问问,但是又觉人家方才已经说过了,想来有安排,便没有开口。 直到叶适跟着姜灼华来到她的闺房门口,叶适再也忍不住了,停下脚步,问道:“姜小姐,此处看似是小姐闺房,在下跟着进去不大妥当。” 姜灼华道:“别处没收拾出来,今晚你先住在我卧室的外间吧。” 叶适:“……”他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让府里乐师住闺房外间?这小姐要不要这么可怕? 姜灼华见他一脸惊异,猜到他接下来又会说什么尊卑有别,于是先堵死了他这话:“别处没地方,你要是不进来,就在这儿站一宿吧。” 说罢,让桂荣撩起珠帘,自己走了进去。 叶适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珠帘,走也不是,进也不是,站在门口只觉自己里外不是人。犹豫了半晌,掀起帘子跟了进去。 85.第 85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林氏忙拉了穆连成近前:“这我外甥, 刚到京城, 没什么朋友, 寻思着引你们见见,你们年纪差不多, 打打交道。” 姜灼风冷笑一下:“您这外甥, 瞧着快三十了吧,我还年轻, 担不起年纪相仿这一句。” 林氏闻言, 颇有些尴尬, 眼睛乱瞟, 正巧落在姜重锦身上,眸中微惊:“哟, 二小姐也在啊。”姜灼风兄妹俩,不是不和这个庶妹打交道吗? 姜重锦站起身, 乖巧的行了个礼:“给婶子请安。” 礼未行完,姜灼华便伸手拉了姜重锦坐下, 压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再起来, 转头对桂荣道:“桂荣, 给二位看座。” 穆连成走到椅子跟前,行了个礼:“多谢少主、大小姐、二小姐。”说罢,这才坐下。 这时, 林氏跟姜灼华道:“你和宋公子的事, 我都听说了。不成想那宋公子人五人六的, 居然干出那等事,可真是委屈你了。” “呵……”姜灼华笑笑,懒得听她假慈悲,直接说道:“婶子是长辈,有话大可直说。” 林氏看了看身旁的穆连成,说道:“嗨,婶子也是惦记你的事儿。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是些纨绔,怕是寻不到好的。连成是婶子知根知底的外甥,今儿带来给你看看。” 姜灼华抿唇一笑,对穆连成道:“穆公子瞧着年纪不小了。还没成亲吗?” 穆连成施了一礼,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在下这些年心在圣贤书,未曾考虑私事,待惊觉时已耽误了年纪,小姐见笑。” “呵……”姜灼华失笑,前世穆连成来时,她刚结束了一段亲事,他便说发妻早亡,这一世自己尚未出阁,他便说自己未娶,哎,人呢。 姜灼风闻言,笑着讽刺道:“哟,有穆公子这般醉心圣贤书的人,圣贤若泉下有知,死也瞑目!” 穆连成闻言亦笑,摆摆手做惭愧状:“少主说笑了。” 姜灼华敛了敛衣袖,看向穆连成:“穆公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穆连成颇为温和:“小姐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若是你娶了一房妻室,成亲后才发现,这个女人早已成过一次亲,且家中丈夫既未和离,亦未休妻,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穆连成和林氏的神色变得颇为怪异,穆连成干咳一下,答道:“若是真遇此事,在下便会默默退出,选择不再打扰!” 姜灼华意味深长道:“你还真是大度啊……”他这答案,恐怕是希望被他欺骗的人,就像他说得这么做吧。 念及此,姜灼华故意吓唬道:“我就做不到那么大度,换做是我,定会将那骗我之人,扒皮抽筋,再将此人行止编个故事,送去给茶馆说书人,日日讲给众人,叫天下人都看看,此人是有多无耻。” 虽然事情真的发生后,她什么也没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嘴上逞英雄。 姜灼风接过话:“对啊,若是叫我知道有人如此骗我妹妹,我定会在朝堂上下活动,令其举步维艰,受尽排挤。” 前世,姜灼风还真是这么干的,饶是后来穆连成搭上了文宣王保住了官位,但姜灼风确实给了他不少琐碎的折磨。 穆连成的脸色愈发难看,曲起食指骨节搓了搓鼻头,遮掩神色。 林氏虽觉姜灼华这问题问的敏锐,但她料想二人不可能知道穆连成的底子,便笑着打圆场:“嗨,说这么沉重做什么?你们都是一辈人,又都是亲戚,以后相互照应着就是。” 姜灼华站起身,走到叶适身后,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做出很是亲密的样子,对林氏道:“婶子不是消息闭塞的人,怎不知这段时间我们府里来了什么人?怕是现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我行为不检,婶子怎么还敢将自家外甥往我府里送?” “哦!我懂了……”姜灼华做出了然状:“莫不是穆公子家境贫寒,娶不起妻室,也想来府上给我做个男宠吧?那我到是很乐意。” 叶适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姜灼华,见她笑意盈盈,心头不由堵得慌。刚还赞许她的反骨精神,这会儿就有些不大喜欢,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出身有出身,何至于非要将自己弄成一个色中饿鬼? “呵呵呵……”林氏兀自笑了起来,强行圆场:“这是什么话?婶子不过寻思着,你姑娘家家的,总不能一直跟低三下四的男人呆在一起,就想着给你说门亲事。既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叶适抬头看向林氏,微微蹙眉:低三下四?说谁? 说着,林氏拉着穆连成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开。 出了姜府,林氏叹口气,对穆连成道:“姜灼风这条路,怕是搭不上了。若不得举荐,你何时才能出头,想让你在京城谋职,怎就这般难?” 穆连成胸有成竹道:“姨母莫急,姜小姐年纪尚小,我自有法子让她对我死心塌地。” 方才瞧着姜小姐,虽然性格野了点儿,但也就是十六的小少女,到底心里还是会憧憬男女之爱,这样的单纯小姑娘,略施小计便可。 林氏看看他,对他说道:“芸娘那边你可糊弄好,别叫她察觉。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知道了,怕会坏你事。若真和姜小姐成了,实在不行就休了芸娘。” 穆连成摇摇头:“芸娘未犯七出,且晟哥儿尚小,不可没有娘亲。为了孩子,我也不能休她。我想给晟哥儿好的生活,若叫他没了娘亲,他还如何过得高兴?” 林氏点点头:“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成。” 耀华堂里,林氏和穆连成走后,姜灼华就放开了叶适,回到位置上坐下,脸色沉的厉害。 一时间,四人皆陷入了沉默,姜灼风手撑着桌沿,似乎再跟什么人赌着气,姜灼华则一直看着窗外移栽牡丹的张师傅几人发呆,姜重锦不明所以的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姐姐。 叶适看着发呆的姜灼华,心头疑惑,她怎么没了方才要多个男宠时的笑意盈盈? 沉默了一阵,姜灼风率先说了话:“我得去军营了,穆连成和林氏若是再来,别再见了。” 姜灼华点点头:“嗯,你去吧。” 说罢,姜灼风起身下了楼。姜重锦伸手握住姜灼华的手腕:“阿姐,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姜灼华恢复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鬓发:“忽地想起一些事来,你先回林染院吧,午饭时再过来。要是闷得慌,找几个小厮陪着,去相国寺走一走。” 姜重锦点点头应下,行了个礼,便先回了自己住处。 姜灼华又转而对叶适道:“你去补个觉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叶适见她心情不渝,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似乎觉得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知姜灼华心事何来,亦不知如何安慰。踟蹰半晌,他问出了心中疑惑:“在下不解,姜小姐容貌出众,出身高贵,自可选聘高官之主,为何养男宠?” 姜灼华一直看着窗外,听得此话,并未收回目光,她也想有个好姻缘,可惜命不好。 但姜灼华从不是个刨开伤口给人看的人,于是她随口糊弄道:“不想相夫教子伺候人,想别人伺候我,这个理由行吗?” 她语气中的玩世不恭,令叶适心生退避,他只好起身行个礼,便自去卧室补觉。 姜灼华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腰背酸痛,方才回过神来,索性去眠一眠,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念及此,姜灼华起身走进了卧室,刚进卧室,便见外间榻上,叶适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让他的睡颜更显迷人。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看了看他塌边矮柜上自己放下的那一摞子春/宫图,见最上头的那本没有动,便知他还没有看。 想想前世自己那些悲催的经历,这个男人就显得格外安全,毕竟是自己养的嘛。 念及此,姜灼华走到他的塌边,脱了鞋,掀开他身上的毯子,挨着他躺了下来。 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姜灼华甚觉舒适,神色渐渐舒缓了下来,靠着叶适闭目小憩。 见此景象,姜灼华尚未走进,便笑着开口道:“一来就赏着一副美人侍鱼图,小姥姥的日子,过得愈发怡然啦。” 康定翁主闻声抬头,便见姜灼华扶着侍女的手走下桥来,乍见她今日这一身海棠红的齐胸襦裙,康定翁主眸中一亮,笑着上前迎接:“这些鱼见着我都没沉到水底去,一个个闹得欢腾,可见我算不得什么美人。倒是你,少见穿得这般明艳,当真是好看,往日里,委实太素淡了些,就该这样穿,方不负上天给你的这张先脸蛋儿。” 姜灼华在康定翁主面前驻足,恭敬的行了个礼:“给小姥姥请安。” 康定翁主拉了她手,叫她起来,免了礼,笑着说道:“你可算来了,一直等着你,我都没叫传饭。走吧,回屋一起用饭。” 听得此话,康定翁主身边的婢女,不等她吩咐,便伶俐的下去传饭。 姜灼华跟在康定翁主身后,一起进了屋,在窗边围桌坐下。 康定翁主关怀道:“想喝什么茶?” 姜灼华笑笑:“还未到盛夏,一路过来却觉闷得慌。知道小姥姥好酒,府里必定酿了错认水吧,我今日可要一饱口福。” 康定翁主闻言,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婢女,示意去取酒,转而对姜灼华道:“你倒是嘴刁。你记得我好酒,我可是记得你往日只好茶。这两日,你和宋家公子的事我听说了,莫不是心情不大好,才来我这儿躲躲的。平时请你都不来,这回反倒提前一天来陪我。” 86.第 86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风睡了一天,起来后去清风揽月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也来到了姜灼华的耀华堂。 姜灼风刚到楼上,就见到姜重锦在桌上一道道的摆着饭菜。她放下一个盘子, 似乎觉得这么摆不好看,就又端起来和另外的盘子换位置。摆好后, 觉得还是不好,就又和另一个调换位置。 她摆弄的认真, 完全没注意到走近的姜灼风。 姜灼风看着认真给自己姐姐摆弄饭菜的姜重锦,心头不免一软。姜灼华前世因着她娘亲和父亲的事, 一直不待见姜重锦,自己呢, 自是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只不过, 他一直过得比较糙,姜重锦又是极安静的性子, 很多时候, 他都忽略了这个庶妹。 现在看来,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 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 他放低了声音, 关怀道:“没事, 饭菜而已,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带起手下的盘子,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紧张的不得了,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周身自带杀伐之气,在姜重锦的印象里,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可远观、可敬畏,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走着走着,见小姐忽然笑起来,桂荣疑惑之余,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家里要做烤乳猪,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都怪宋公子和思弦,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姜灼华不免感叹,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不然现在,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追出去的几个婢女,就带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见自己被发现,还被带到了姜灼华面前,头垂的下巴都快挨到衣襟,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窘迫的不成样子。 姜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桂荣说道:“带二小姐去换衣服,让她进汤池陪我。” 少女闻言,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灼华,与此同时,眼里竟还藏着丝丝喜悦。 她忙咬住唇,掩饰住唇角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跟着桂荣去了隔间。 见她心里开花的走了,姜灼华笑叹着摇摇头。 整个姜府里,她沐浴时没事儿就跑来偷看,在花园散步时远远跟着偷瞄的,除了她的庶妹姜重锦,还能有谁? 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妹。原因很简单,为母亲不平。 父亲曾有个好友,意外亡故,托他照顾妻儿。 后来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父亲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榻上去了,就有了她这个庶妹,比她小一岁。 父亲从未纳妾,也就栽了那么一回,母亲委实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照顾父亲好友的那对母子,母亲也出了不少力。 有了姜重锦后,父亲本打算将那寡妇纳进门,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跪在母亲面前道了歉,带着和亡夫的儿子回了娘家,只留了姜重锦在姜府。 母亲姓卓,所以姜灼华和哥哥姜灼风名字里的灼字,取得是母亲姓氏谐音,有象征意义,且她兄妹二人,名字连起来,便是‘风华’之意。所以,父亲为避着母亲的姓氏,给姜重锦取名时,就没有跟灼字。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兄妹从不亲近这个庶妹,但也从未苛待过,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六岁那年父亲被贬后,和母亲一起离京,他们三个孩子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留在了京城。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但姜重锦没了父亲,就再无依靠。她似乎知道哥哥姐姐不喜欢她,也从没来烦过他们。 本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下人们,知道姜重锦不得喜欢,就故意苛待,分吃她的饭菜,偷减她的穿戴私藏。后来被姜灼华发现,重罚了一次,毕竟,她可不喜欢干欺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亦容不得下人中饱私囊。 但自那以后,姜重锦就变了,没事儿就偷看她,偷瞄她。好在她有分寸,知道姜灼华不喜欢她,从未到眼前来烦过,姜灼华也就一直当看不见,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然后哥哥做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给嫁出去了。 本来以为,她和姜重锦的缘分算是尽了,但是一直到她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发生了一件事。 娘亲十五岁那年嫁给爹,十七生了她哥,二十时生了她。所以说,姜灼华的这位小姥姥,比她也就大九岁而已,现如今,二十五的年纪。 在姜灼华前世的记忆里,外祖母在四年前过世,之后一直是康定翁主扶持着他们姜家。 但是前世,姜灼华和她这位小姥姥的关系,并不亲近。 在姜灼华十一二岁的时候,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外出公干,在外遇到了当年恭帝登基时,被贬官员之一的刘大人。 刘大人在当地做一名小小县丞,因上头的授意,刘大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白司农丞在按供粮账目,查验当时供粮时,发现账目做的一丝不苟,半点假账错账都没有,且还在帐尾标注了近年来当地百姓的总收成。 白司农丞心下钦佩之余,前去拜会刘大人,就是这一趟,让他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刘大人不服当地水土,上头又苛刻他的俸禄,身染重病而无钱医治,白司农丞见此心下不忍,自掏腰包请医救治,奈何刘大人年事已高,病痛缠绵又久,没多久便过世了。 白司农丞感叹刘大人的境遇,写下了一首悼亡诗: 鹅毛虽轻可做衣, 三九寒冬知民意。 桀诈赵高邻金虎, 却金伯律何展翼? 这诗的前两句,将刘大人比作鹅毛,鹅毛虽轻,但是却可以做成衣服为人保暖。后两句是说,桀诈的贪官赵高始终呆在离皇帝近的地方,享受着荣华,不贪金钱的伯律等清官,到何时才能一展宏图? 诗的内容,无非就是古往今来官场上的老毛病,写诗抨击此现象的诗人,多如牛毛,白司农丞绝不是头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奈何他写得对象,是曾在皇位之争中遭恭帝贬谪的刘大人。 这首诗,给白司农丞惹来了大麻烦,恭帝办他是迟早的事。 恭帝本是没有证据,正准备找个旁的借口收拾了白司农丞,就在此时,康定翁主拿着该诗的原稿,呈给了皇帝,坐实了白司农丞的罪名。 在白司农丞被押入大牢的那一日,皇帝下旨给康定翁主,赞她大义灭亲,有功,不仅保住了她和孩子的性命,且还赐了她一座翁主府,并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 自此,京城里的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无人不唾骂康定翁主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丈夫之举。 白司农丞入狱后,康定翁主没有再嫁,而是过上了纸醉迷金的生活,翁主府夜夜笙歌,何时路过,都能听到高墙内传出的朗朗欢笑。 前世的姜灼华,尚年轻,看事只看黑白,懂事后,知晓了小姥姥的这些事,便渐渐与她疏远了关系。 然而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手里这封烫金的帖子,心里却忽然理解了小姥姥。 恭帝要办白司农丞,无论有没有康定翁主呈上的原稿,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康定翁主不那么做,家中所有人怕是都要一同陪葬。 这世间的事,黑白哪儿就有那么清楚?一个为世人称道的大才人,也许家中就有个被他冷落许久的妻子;一个为世人唾骂的强盗,兴许转头就将抢来的东西,给了村东头的鳏寡老人。 姜灼华低眉笑笑,将帖子放回桌上,对递贴的婢女吩咐道:“你去跟送贴的人说,我提前一晚去翁主府给小姥姥作伴。” 婢女依言下去传话。 婢女下去后,姜灼华喊来了桂荣,解下私库的钥匙递给她:“你去库里,将那些我收起来的贵重头饰、衣衫,全部都取出来晒晒。翁主府端午宴我要用。出去的时候再喊个人进来,帮我收拾下屋里的衣服。” 听到这儿,桂荣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姐,您从前不是最不喜欢那些艳丽的服饰吗?而且,您还要将院里的兰草掘了,那可是您精心养护了许久的。还有今日您说宋公子和思弦的时候……虽然我喜欢您这样儿,但是小姐,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可是宋公子所为让您受了刺激?” 说罢,一副极担忧的模样看着姜灼华。 姜灼华闻言失笑:“嗨,就凭宋照和,他有刺激我的能耐吗?怎么,你以前不是总劝我穿鲜艳点儿吗?现在如了你的愿,你不喜欢?” “喜欢,自然喜欢,只是、只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说着,桂荣不解的挠挠头。 姜灼华无奈的转了个身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怪了。你家小姐我,既没有被人刺激,也没有撞邪,就是觉得以前浪费了上天给我的这幅容貌,以后我都会是现在这样,你慢慢习惯吧,啊。” 桂荣听完,用她那本来就不大会转弯的脑子想了半晌。眼前的小姐,确实还是那个小姐,气色这么好,总不至于会是鬼附身一类的,想来小姐确实是想开了。 念及此,笑容再度回到了桂荣脸上,道一声“好嘞”,飞一般的跑出了姜灼华卧室。 姜灼华看着小雀一般的桂荣,心头不由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不多时,姜灼华让桂荣喊的婢女进来,便同她去整理箱子里的衣裙。 姜灼华手里挑拣着衣服,心里却想着哥哥姜灼风。 哥哥在军中任都尉,前世此时,哥哥去了外地督办一批兵工箭矢,一直到她和宋照和成亲的前两天才回来,算算时间,怎么也还有两个多月。得,慢慢等吧。 一切收拾完毕,姜灼华将那些以后再也不穿的衣服,都让桂荣拿出去分给了耀华堂的婢女们,然后沐了浴,早早便歇下了。 两天后的傍晚,带了换洗的衣物发饰,携了几名婢女,于傍晚时分前往康定翁主府。 林氏一进屋,便含了笑:“哟,吃饭呢?” 姜灼华没作声,目光落在了林氏身后,那身着深衣的成熟男子身上。 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刹那,姜灼华忽就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姜灼风冷飕飕的说道:“嗯,吃饭呢。婶子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林氏忙拉了穆连成近前:“这我外甥,刚到京城,没什么朋友,寻思着引你们见见,你们年纪差不多,打打交道。” 姜灼风冷笑一下:“您这外甥,瞧着快三十了吧,我还年轻,担不起年纪相仿这一句。” 林氏闻言,颇有些尴尬,眼睛乱瞟,正巧落在姜重锦身上,眸中微惊:“哟,二小姐也在啊。”姜灼风兄妹俩,不是不和这个庶妹打交道吗? 姜重锦站起身,乖巧的行了个礼:“给婶子请安。” 礼未行完,姜灼华便伸手拉了姜重锦坐下,压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再起来,转头对桂荣道:“桂荣,给二位看座。” 穆连成走到椅子跟前,行了个礼:“多谢少主、大小姐、二小姐。”说罢,这才坐下。 这时,林氏跟姜灼华道:“你和宋公子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成想那宋公子人五人六的,居然干出那等事,可真是委屈你了。” “呵……”姜灼华笑笑,懒得听她假慈悲,直接说道:“婶子是长辈,有话大可直说。” 林氏看了看身旁的穆连成,说道:“嗨,婶子也是惦记你的事儿。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是些纨绔,怕是寻不到好的。连成是婶子知根知底的外甥,今儿带来给你看看。” 姜灼华抿唇一笑,对穆连成道:“穆公子瞧着年纪不小了。还没成亲吗?” 穆连成施了一礼,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在下这些年心在圣贤书,未曾考虑私事,待惊觉时已耽误了年纪,小姐见笑。” “呵……”姜灼华失笑,前世穆连成来时,她刚结束了一段亲事,他便说发妻早亡,这一世自己尚未出阁,他便说自己未娶,哎,人呢。 姜灼风闻言,笑着讽刺道:“哟,有穆公子这般醉心圣贤书的人,圣贤若泉下有知,死也瞑目!” 穆连成闻言亦笑,摆摆手做惭愧状:“少主说笑了。” 姜灼华敛了敛衣袖,看向穆连成:“穆公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穆连成颇为温和:“小姐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若是你娶了一房妻室,成亲后才发现,这个女人早已成过一次亲,且家中丈夫既未和离,亦未休妻,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穆连成和林氏的神色变得颇为怪异,穆连成干咳一下,答道:“若是真遇此事,在下便会默默退出,选择不再打扰!” 姜灼华意味深长道:“你还真是大度啊……”他这答案,恐怕是希望被他欺骗的人,就像他说得这么做吧。 念及此,姜灼华故意吓唬道:“我就做不到那么大度,换做是我,定会将那骗我之人,扒皮抽筋,再将此人行止编个故事,送去给茶馆说书人,日日讲给众人,叫天下人都看看,此人是有多无耻。” 虽然事情真的发生后,她什么也没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嘴上逞英雄。 姜灼风接过话:“对啊,若是叫我知道有人如此骗我妹妹,我定会在朝堂上下活动,令其举步维艰,受尽排挤。” 前世,姜灼风还真是这么干的,饶是后来穆连成搭上了文宣王保住了官位,但姜灼风确实给了他不少琐碎的折磨。 穆连成的脸色愈发难看,曲起食指骨节搓了搓鼻头,遮掩神色。 林氏虽觉姜灼华这问题问的敏锐,但她料想二人不可能知道穆连成的底子,便笑着打圆场:“嗨,说这么沉重做什么?你们都是一辈人,又都是亲戚,以后相互照应着就是。” 姜灼华站起身,走到叶适身后,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做出很是亲密的样子,对林氏道:“婶子不是消息闭塞的人,怎不知这段时间我们府里来了什么人?怕是现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我行为不检,婶子怎么还敢将自家外甥往我府里送?” “哦!我懂了……”姜灼华做出了然状:“莫不是穆公子家境贫寒,娶不起妻室,也想来府上给我做个男宠吧?那我到是很乐意。” 叶适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姜灼华,见她笑意盈盈,心头不由堵得慌。刚还赞许她的反骨精神,这会儿就有些不大喜欢,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出身有出身,何至于非要将自己弄成一个色中饿鬼? “呵呵呵……”林氏兀自笑了起来,强行圆场:“这是什么话?婶子不过寻思着,你姑娘家家的,总不能一直跟低三下四的男人呆在一起,就想着给你说门亲事。既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叶适抬头看向林氏,微微蹙眉:低三下四?说谁? 说着,林氏拉着穆连成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开。 出了姜府,林氏叹口气,对穆连成道:“姜灼风这条路,怕是搭不上了。若不得举荐,你何时才能出头,想让你在京城谋职,怎就这般难?” 穆连成胸有成竹道:“姨母莫急,姜小姐年纪尚小,我自有法子让她对我死心塌地。” 方才瞧着姜小姐,虽然性格野了点儿,但也就是十六的小少女,到底心里还是会憧憬男女之爱,这样的单纯小姑娘,略施小计便可。 林氏看看他,对他说道:“芸娘那边你可糊弄好,别叫她察觉。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知道了,怕会坏你事。若真和姜小姐成了,实在不行就休了芸娘。” 穆连成摇摇头:“芸娘未犯七出,且晟哥儿尚小,不可没有娘亲。为了孩子,我也不能休她。我想给晟哥儿好的生活,若叫他没了娘亲,他还如何过得高兴?” 林氏点点头:“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成。” 耀华堂里,林氏和穆连成走后,姜灼华就放开了叶适,回到位置上坐下,脸色沉的厉害。 一时间,四人皆陷入了沉默,姜灼风手撑着桌沿,似乎再跟什么人赌着气,姜灼华则一直看着窗外移栽牡丹的张师傅几人发呆,姜重锦不明所以的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姐姐。 叶适看着发呆的姜灼华,心头疑惑,她怎么没了方才要多个男宠时的笑意盈盈? 沉默了一阵,姜灼风率先说了话:“我得去军营了,穆连成和林氏若是再来,别再见了。” 姜灼华点点头:“嗯,你去吧。” 说罢,姜灼风起身下了楼。姜重锦伸手握住姜灼华的手腕:“阿姐,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姜灼华恢复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鬓发:“忽地想起一些事来,你先回林染院吧,午饭时再过来。要是闷得慌,找几个小厮陪着,去相国寺走一走。” 姜重锦点点头应下,行了个礼,便先回了自己住处。 姜灼华又转而对叶适道:“你去补个觉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叶适见她心情不渝,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似乎觉得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知姜灼华心事何来,亦不知如何安慰。踟蹰半晌,他问出了心中疑惑:“在下不解,姜小姐容貌出众,出身高贵,自可选聘高官之主,为何养男宠?” 姜灼华一直看着窗外,听得此话,并未收回目光,她也想有个好姻缘,可惜命不好。 但姜灼华从不是个刨开伤口给人看的人,于是她随口糊弄道:“不想相夫教子伺候人,想别人伺候我,这个理由行吗?” 她语气中的玩世不恭,令叶适心生退避,他只好起身行个礼,便自去卧室补觉。 姜灼华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腰背酸痛,方才回过神来,索性去眠一眠,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念及此,姜灼华起身走进了卧室,刚进卧室,便见外间榻上,叶适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让他的睡颜更显迷人。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看了看他塌边矮柜上自己放下的那一摞子春/宫图,见最上头的那本没有动,便知他还没有看。 想想前世自己那些悲催的经历,这个男人就显得格外安全,毕竟是自己养的嘛。 念及此,姜灼华走到他的塌边,脱了鞋,掀开他身上的毯子,挨着他躺了下来。 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姜灼华甚觉舒适,神色渐渐舒缓了下来,靠着叶适闭目小憩。 叶适收回目光,想了个搪塞的借口,对姜灼华道:“这林子里,素闻有不少野物,想来是出来射猎玩儿的公子哥们,射/艺不精,射/偏了,这才射到宋公子腿上。” 姜灼华点点头,方才忽然射来一支箭,她还以为有人行刺,可转念一想,谁会没事儿行刺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唯有柳公子这个理由可以说得通。 姜灼华看了看宋照和的腿,虽然走不了路,但委实只能算小伤,便不再打算蹚这趟浑水,对宋照和道:“那什么,你听见了啊,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宋公子出门,想来是带了小厮的吧,现下受伤了,就抓紧去跟府里人汇合,我们赶着上香,就不多留了。” 末了,姜灼华还一挑眉,小人得志般的补上一句:“不必相送。” 叶适闻言一笑,这不故意扎人吗?就宋照和现在这样,想送也送不了,这姜小姐,委实是个妙人。 说罢,姜灼华拉着叶适绕过宋照和,接着上山。宋照和手里握着笛子,只觉今日面子丢大发了,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等姜灼华走出去一段后,他方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跟等在山下的家厮汇合。 清幽的山道上,又只剩下姜灼华和叶适两人,林间青草的气息,裹在微风中,一阵阵的拂面而来,耳畔鸟语清脆,时近时远,置身其中,好不惬意。 叶适这才说道:“方才在下无端受其轻视,一时失言,还请小姐勿怪。” 姜灼华闻言一笑:“哈哈,我还得多谢你给我解围呢。不然我说什么,那姓宋的都得往自己身上揽。不过话说回来,你反应倒是挺快。” 叶适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小姐不见怪就好。” 姜灼华抬头看着他,见他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来,委实比这山中景色更加赏心悦目。姜灼华含了揶揄的笑,复又问道:“我记得你方才说,你虽是男宠,但却是我一个人的男宠,你当真的?”还以为他知道后,怎么都得恼火,没想到竟接受的这般平和。 叶适闻言一笑,侧头低眉看向姜灼华,反问道:“小姐方才还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是当真的吗?” 87.第 87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看看康定翁主,抬起酒杯对她对饮,而后道:“成。” 说罢, 放下酒杯,复又将目光移到柳亭之身上。 这人虽只是一名乐师, 但他身上,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 那双冷静的双眸下,似是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叫人看一眼便莫明被吸引,许是长久浸泡在乐曲中所酿出的气质。 真好, 论样貌、论涵养,都远远胜过她前世那四个前夫。只可惜出身贫寒, 入了清音坊谋生, 若是给他出生在官宦之家,怕是迟早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两位乐师又演奏一场, 方才退下, 换了舞伎上场。 叶适拿了自己的箜篌,刚在偏室坐定,便见翁主府负责此次宴会的管事走了进来。 他起身行礼, 管事笑嘻嘻的免了他的礼,笑着说道:“柳公子好际遇, 您就不必再回清音坊了。您的琴技, 入了姜府小姐的眼, 等下宴会结束,就直接随姜小姐回姜府吧。” “啊?这……”这绝对不行。 叶适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便开口搪塞:“在下身份低微,怕是不适合入贵人府上。” 谁知那管事接着道:“嗨,您何必妄自菲薄呢?留在清音坊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前途?姜小姐的兄长,素与太子走得近,若是哪日太子去姜府做客,可不就是您平布青云的机会?日后入皇庭,为皇家演乐,那可就成了御用乐师,各中利益,还用我明说吗?” 叶适听罢,微微蹙眉,旁的乐师,这确实是最好的路子,可他不是真的乐师,无非就是以此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若非今晨文宣王突然来到清音坊,他也不至于顶替本该来翁主府那位暂且躲出来,可谁知,竟被一个莫明奇妙的姜小姐看上。 念及此,叶适行个礼接着道:“您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琴技尚不成熟,还在演练,委实不敢有此妄想。” 管事的见他这般不是抬举,正欲撂狠话,却听得与他同行的另一位乐师,不服气的酸道:“就属你金贵,旁人眼巴巴的盼着入贵人府上,你却推三阻四。还想在清音坊里混到白头不成?赶紧跟人家走吧,也不瞧瞧自个儿身份,装腔作势的样儿看着我就心烦。” 说罢,这位乐师抽出棉布,自顾自的擦琴去了。只是那动作,与其说擦琴,更像是泄愤。 他难得能来康定翁主府上一趟,本想着能被翁主看上后留下,怎知风头全叫柳亭之抢走了,心里头本就憋着一股子怨气,这会儿又见他推三阻四,看着愈发不顺眼,一时没忍住,便酸了几句。 这话说完,管事的顺口接道:“听到人家怎么说了吗?本就是好事,又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人人盼着的,你却不识抬举。怎么?康定翁主的面子还说不动你了是不是?” 话至此处,叶适心知再拒绝下去,怕是会露出马脚,于是便含了歉意的神色,拱手行个礼,赔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只是对自己琴技信心不足,承蒙姜小姐不弃,亭之听从安排便是。” 管事那人神色稍缓,面上又回了笑意:“嗯……就该这样,人往高处走嘛,来了机会就抓住。清音坊那边,翁主会派人去说,银钱数目也会报去姜府,你在这边儿等着,一会儿宴会结束,就随姜小姐回府。” “是。”叶适应下,送了管事那人出去。 他站在偏室门口,望着管事离去的背影,心思渐渐稳下来,随之起了疑。 先是今早文宣王忽到清音坊,紧接着又半路杀出个姜小姐。而这姜小姐的兄长姜灼风,是太子麾下党羽。 这就叫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的身份,已被皇城内的人察觉? 按理来说,以清音坊作为据点,又养着一批不知真相的真乐师,不该被人发觉才是?但是皇城内的人,各有各的手段,做得再隐秘,也难确保没有一丝纰漏被人发觉,万事谨慎为上。 叶适拧眉想着对策:暂且按兵不动,先跟她回府,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姜府里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情形? 若是身份被人察觉,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但是按一直探查的动向来看,姜灼风此时不在京城。若是姜小姐只是单纯的看上他的琴技,过些时日,叫人想法子把他弄出来便是。 叶适心里怀着十分的警惕,回到偏室内,静候宴会结束。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至黄昏,偏室里才进来一位婢女,笑着对叶适道:“柳公子,我们小姐有请。” 这婢女?不就是刚才一直站在那位唤他韩君的小姐身旁的吗?原来,她就是姜小姐。方才在宴会上,还听人指着她说,这几日因退婚闹得满城皆知。 总算是将人对上号了,叶适对姜小姐婢女笑笑,转身拿起箜篌,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一路走到翁主府门前,见门外停着一轿一车,那婢女转身对他道:“小姐醉酒,已上了轿,还请柳公子上马车随行。” 叶适看一眼前方那八宝琉璃盖的轿子,点点头,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帘落下,黄昏暖黄色的光芒被挡在了帘外。听得车夫一声令下,车身便轻微的摇晃起来。 见车内只有自己一人,叶适方俯下身子,撩起衣摆,摸了一下短靴。确定匕首还好生藏在里面,方才重新坐直身子。 他差点儿开口问出来,忽地想到姜重锦和妹子的男宠在,这才把话说模糊了。 姜灼华闻言,恍然惊觉,对啊,险些忘了。 当初她跟宋照和和离后,她的婶子林氏,给她介绍了第二任丈夫——穆连成。 她这个婶子,十足十是个坑起婆家人来不眨眼的,嫁给她二叔这么多年,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刻刻不忘惦记帮衬娘家。 女人嘛,惦记娘家正常,毕竟是生养长大的地方,可帮着娘家坑婆家,这事儿可就办得不地道了。 当初,姜灼华刚跟宋照和和离,宋照和又把她名声弄成那个样儿,她委实低迷了好一阵子。 就是在姜灼华最低迷的时候,林氏带着她姐姐的儿子穆连成,来到了姜府。 这个穆连成呢,比她大十岁,说是发妻早亡,而姜灼华在外人眼里又是个被休妻的,林氏的意思是呢,两个人都成过一次亲,凑一块过正好。 但是那时候的姜灼华心里正不痛快着,委实不想这么快再嫁,哥哥也是有点儿看不上穆连成的身份,是个县令手底下打杂的主薄。 所以第一次见面后,就打发走了。但是这个穆连成呢,在此后的日子里,时不时的就让人给她送些小玩意儿,里面不乏夹着一些安慰人的小花笺,刚开始看没啥感觉,可是看久了,心里慢慢也就挺感动,觉得这个男人在她身上花了心思。 而且那时候,拜宋照和所赐,满京城里都对她指指点点,但穆连成表示,自己不在乎她的过去,只要两个人以后过的开心就好。 所以,姜灼华没出息的动心了,和这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成了亲。 穆连成变成妹夫,作为哥哥的姜灼风,自是不愿意宝贝妹妹跟着他受苦,所以就通过太子的关系,在九卿手底下给穆连成找了个属官的差事,铜印黑绶,俸禄六百石,相当不错。 成亲后,姜灼华在美梦中徜徉了八个月。八个月后的上元节,那天穆连成在宫内轮值,所以姜灼华就带着桂荣一起去逛灯会。 灯会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姜灼华在一盏灯前停下,饶有兴致的看着灯上的谜语。 忽见对面人群中,一个妇人领着个六七岁的小儿直奔她来。 姜灼华以为她们有事相求,当那对母子走到面前,含了笑意正欲发问,不成想,一个冷冰冰的耳光脆生生地甩在了姜灼华脸上。 到如今,她已经忘记了那天那妇人具体说了什么,但是灯会上驻足投来目光的人群她却记得很清,他们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变作嘲笑与指指点点,以及那天,她百口莫辩下只想寻死的念头。 那妇人便是穆连成口中“亡故”的发妻,那小儿便是他们的儿子。 之后,自然是和离,穆连成只言为美色所惑,一时不持。和离后,穆连成搭上与太子作对的文宣王,保住了哥哥给他活动来的官位,然后接了妻儿回府,一家团聚,成了个浪子回头的好男人。 而姜灼华,污点上落污点,继犯“淫”被休后,又添了个勾引有妇之夫的名声,自此京城人说起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初和穆连成在一起时,姜灼华曾想过有朝一日老了后,彼此的模样,那时她还总跟穆连成说:你比我大十岁,肯定老得比我快,可得好好将养自身,莫早早丢下我一个人。 谁成想,幻想中的余生慢慢,不过是匆匆而逝的八个月。她满心里疑惑,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过,怎么就一步步落到了这般田地? 她更想不明白,绝大多数人,成亲后再吵再闹,最后也都安安稳稳的过完了一辈子,怎么就她成了那少数人?一次接一次的遇人不淑? 姜灼华可能是生来就不会恨,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与穆连成和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反省自己,反省自己到底是哪个环节没做对,导致招来的尽是这种人? 后来去相国寺,她问大和尚,为什么遇人不淑的总是她?大和尚跟她说,因果跨越轮回,今生的果,可能是昨天种下的,也可能是前世种下的。就好比花园里一颗刚发芽的种子,这颗种子,可能是昨天飞到花园里的,也可能是春天来临前,就早已到了这里。 姜灼华回去后细细思量,自己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过宋照和与穆连成,成亲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尽心尽力扮演着妻子的角色,那可能便是前世曾对不起过他们,如今来讨债了吧。 如此这般想着,她方才慢慢从自我怀疑中走出来,渐渐忘了心中的惑。 现在回过头想想,当初大和尚的那句话,等于是给了她一条出路,一条放过自己,放过对方恶行的出路。 姜灼华尚沉浸在往事中,叶适坐在一旁,在她的眸中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悲凉。 叶适心头微惑,没心没肺的姜小姐,怎会流露出这般悲凉的神色? 姜灼华夹了菜放进嘴里,咽下后方才对宝如道:“请进来吧。” 经年未见,见见故人也好。 当年,成亲八个月时,正是她对穆连成的感情如火如荼的时候,真相骤然乍现,逼得她不得不将自己心中的感情生生剥离,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被硬生生的抽走。 而剥离这份难舍的人,却是她自己。恨不愿,他不值,爱不得,他不值。她甚至从头至尾没有落一滴泪,因为他不值。唯一能做的就是逼自己忘,终是逼得自己心肠冷硬,心中无恨无爱唯剩空洞。 姜灼风道:“算了,直接打发了。” 姜灼华摇摇头:“我想见见。” 那时的穆连成,在她眼里成熟稳重,有着别样的魅力,爱他之深,远胜宋照和,和离后再未见过。 短短八个月的相处,再加上姜灼华刻意逼自己忘记,他的相貌早就模糊不堪,忽地,姜灼华就很想再看看,那个给了她所有希望,却又亲手毁掉的人,究竟是有着一副怎样道貌岸然的面孔? 他虽身份不凡,却从未在富贵人家住过,傅叔对他的要求自小甚高,从未在口腹之欲上如此用心过,见到这样一桌精心配制的饭菜,看着都觉心情甚美,做的这般好的饭菜,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念及此,叶适笑道:“贵府厨子,若是转行,怕是能做个著名的雕塑师。” 姜灼华莞尔一笑,眉间流转的媚色,叶适竟觉亦如菜色一般秀色可餐,但是念及尊卑,如今他姜府乐师的身份,不该这般看她,便收回了目光。 却听姜灼华道:“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吗?菜品精致,看着舒心,吃着自然也就高兴。”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叶适不由失笑,什么鬼理论?他自小知晓自己身份不同,时时藏着身份,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痛快二字,委实离他甚远。 正想着,姜灼华接着说道:“我好美食,但是又不愿浪费,所以,每顿饭都让他们多些样式,少些数量,你要是吃不饱,我就叫他们再添菜。吃吧。” 说着,桂荣便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开始给他们二人布菜。 漱过口后,姜灼华已开始用饭,但是叶适看看眼前的饭菜,始终未动筷子。 他幼时住的地方,每隔一年就得换。记得也是有次换住处,和傅叔一起上船渡河,掌桨的船家正好买了棱角,放在船内,饱满新鲜的棱角从布袋里淌出来几枚,静静躺在叶适脚边。 他那时是头一回到江南,自是没有见过棱角,不由好奇的问船家,这是什么。 船家听他是外地口音,便知小孩子没吃过,笑着拿了两枚给他,说是买给儿子的,叫他也尝尝。 他觉得船家甚是可亲,便同他边聊边吃了棱角。 回到住处后,和傅叔一起吃了晚饭,结果当晚叶适便腹痛不止,傅叔叫来大夫随行的大夫给他吃了药,待他稍微好些,傅叔方才对他说,他在晚饭里下了少量文殊兰。 叶适惊异不解的问他:“傅叔,你为何给我下药?” 傅叔却道:“给你长长记性。任何时候都要警醒着,哪怕是我,你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害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今日吃了船家的棱角,傅叔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除了这些,在他幼年时,傅叔在他被窝里放过蛇,亦在他常穿的衣物里藏过针。蛇虽无毒,针也是极易发现的大粗针,但是这些,足以让叶适养成衣食住行,所有涉及贴身相关的东西,再用之前先检查一番的习惯。 他发髻簪冠上的簪子,便是银制,可随时试毒,但是现在在姜灼华面前,他没有办法试。 饭菜她已经吃了,可见无毒,但是他眼前的筷子,碗沿都可以抹上毒液。 这顿饭,叶适自是不会吃。 姜灼华吃了几口,见叶适始终没动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叶适笑笑:“我不饿。”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四目相对,瞬间无话。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淡然如仙的面孔,噗嗤笑了出来,明知故问道:“真不饿吗?” 叶适无奈的深吸一口气,今日很早就去了翁主府,一天没吃东西。他抿抿唇,只好道:“小姐身份尊贵,亭之上桌已是逾矩,怎好再与小姐同桌用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给他布菜,宽慰道:“哎呀,无事,都说了在我这儿不用讲什么规矩,怎么痛快怎么来,快吃吧。” 叶适坚持道:“尊卑有别,亭之不敢。” 姜灼华闻言,脸上明显露出有些扫兴的神情:“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啊?都说了不用讲规矩。” 无论如何不能吃,但叶适委实有些摸不准这姜小姐的性子,只得拿出必杀技——沉默。 姜灼华见他抿着唇半天不说话,也不动筷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得,你自个儿吃吧,我去清风揽月楼汤池。” 说罢,起身携着桂荣的手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叶适一人,他方从簪冠上拔下银簪,试了可能下毒之处,方才拿起筷子吃饭。 还别说,姜小姐虽品味不佳,但对美食的要求果然高,道道菜吃起来,都是口感极好。 姜灼华去汤池的路上,跟桂荣掰扯道:“你说柳公子这人,长的跟神仙似的,行事怎么也跟神仙似的?根本拽不展……” 本来看着他不是个闷葫芦,觉着性格还不错,哪知却是个无趣的人,时时惦记着那劳什子破规矩,以后还怎么好好做男宠啊?但是她又有些舍不得他那副皮相,那么一张脸,以后榻上纱帐一放,看着多舒心。 念及此,姜灼华心道:得,花些时间调/教一番吧,实在不行,再去寻个放得开些的男子回来。 桂荣听了姜灼华这话,面上有些臊的慌,以往快舌快语的她,居然有些磨蹭的问道:“那什么……小姐……我瞧着这柳公子似乎还不知道要、要……这等他知道了,以他方才那守规矩的模样,会不会悬梁自尽?” 林氏忙拉了穆连成近前:“这我外甥,刚到京城,没什么朋友,寻思着引你们见见,你们年纪差不多,打打交道。” 姜灼风冷笑一下:“您这外甥,瞧着快三十了吧,我还年轻,担不起年纪相仿这一句。” 林氏闻言,颇有些尴尬,眼睛乱瞟,正巧落在姜重锦身上,眸中微惊:“哟,二小姐也在啊。”姜灼风兄妹俩,不是不和这个庶妹打交道吗? 姜重锦站起身,乖巧的行了个礼:“给婶子请安。” 礼未行完,姜灼华便伸手拉了姜重锦坐下,压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再起来,转头对桂荣道:“桂荣,给二位看座。” 穆连成走到椅子跟前,行了个礼:“多谢少主、大小姐、二小姐。”说罢,这才坐下。 这时,林氏跟姜灼华道:“你和宋公子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成想那宋公子人五人六的,居然干出那等事,可真是委屈你了。” “呵……”姜灼华笑笑,懒得听她假慈悲,直接说道:“婶子是长辈,有话大可直说。” 林氏看了看身旁的穆连成,说道:“嗨,婶子也是惦记你的事儿。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是些纨绔,怕是寻不到好的。连成是婶子知根知底的外甥,今儿带来给你看看。” 姜灼华抿唇一笑,对穆连成道:“穆公子瞧着年纪不小了。还没成亲吗?” 穆连成施了一礼,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在下这些年心在圣贤书,未曾考虑私事,待惊觉时已耽误了年纪,小姐见笑。” “呵……”姜灼华失笑,前世穆连成来时,她刚结束了一段亲事,他便说发妻早亡,这一世自己尚未出阁,他便说自己未娶,哎,人呢。 姜灼风闻言,笑着讽刺道:“哟,有穆公子这般醉心圣贤书的人,圣贤若泉下有知,死也瞑目!” 穆连成闻言亦笑,摆摆手做惭愧状:“少主说笑了。” 姜灼华敛了敛衣袖,看向穆连成:“穆公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穆连成颇为温和:“小姐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若是你娶了一房妻室,成亲后才发现,这个女人早已成过一次亲,且家中丈夫既未和离,亦未休妻,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穆连成和林氏的神色变得颇为怪异,穆连成干咳一下,答道:“若是真遇此事,在下便会默默退出,选择不再打扰!” 姜灼华意味深长道:“你还真是大度啊……”他这答案,恐怕是希望被他欺骗的人,就像他说得这么做吧。 念及此,姜灼华故意吓唬道:“我就做不到那么大度,换做是我,定会将那骗我之人,扒皮抽筋,再将此人行止编个故事,送去给茶馆说书人,日日讲给众人,叫天下人都看看,此人是有多无耻。” 虽然事情真的发生后,她什么也没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嘴上逞英雄。 姜灼风接过话:“对啊,若是叫我知道有人如此骗我妹妹,我定会在朝堂上下活动,令其举步维艰,受尽排挤。” 前世,姜灼风还真是这么干的,饶是后来穆连成搭上了文宣王保住了官位,但姜灼风确实给了他不少琐碎的折磨。 穆连成的脸色愈发难看,曲起食指骨节搓了搓鼻头,遮掩神色。 林氏虽觉姜灼华这问题问的敏锐,但她料想二人不可能知道穆连成的底子,便笑着打圆场:“嗨,说这么沉重做什么?你们都是一辈人,又都是亲戚,以后相互照应着就是。” 姜灼华站起身,走到叶适身后,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做出很是亲密的样子,对林氏道:“婶子不是消息闭塞的人,怎不知这段时间我们府里来了什么人?怕是现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我行为不检,婶子怎么还敢将自家外甥往我府里送?” “哦!我懂了……”姜灼华做出了然状:“莫不是穆公子家境贫寒,娶不起妻室,也想来府上给我做个男宠吧?那我到是很乐意。” 叶适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姜灼华,见她笑意盈盈,心头不由堵得慌。刚还赞许她的反骨精神,这会儿就有些不大喜欢,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出身有出身,何至于非要将自己弄成一个色中饿鬼? “呵呵呵……”林氏兀自笑了起来,强行圆场:“这是什么话?婶子不过寻思着,你姑娘家家的,总不能一直跟低三下四的男人呆在一起,就想着给你说门亲事。既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叶适抬头看向林氏,微微蹙眉:低三下四?说谁? 说着,林氏拉着穆连成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开。 出了姜府,林氏叹口气,对穆连成道:“姜灼风这条路,怕是搭不上了。若不得举荐,你何时才能出头,想让你在京城谋职,怎就这般难?” 穆连成胸有成竹道:“姨母莫急,姜小姐年纪尚小,我自有法子让她对我死心塌地。” 方才瞧着姜小姐,虽然性格野了点儿,但也就是十六的小少女,到底心里还是会憧憬男女之爱,这样的单纯小姑娘,略施小计便可。 林氏看看他,对他说道:“芸娘那边你可糊弄好,别叫她察觉。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知道了,怕会坏你事。若真和姜小姐成了,实在不行就休了芸娘。” 穆连成摇摇头:“芸娘未犯七出,且晟哥儿尚小,不可没有娘亲。为了孩子,我也不能休她。我想给晟哥儿好的生活,若叫他没了娘亲,他还如何过得高兴?” 林氏点点头:“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成。” 耀华堂里,林氏和穆连成走后,姜灼华就放开了叶适,回到位置上坐下,脸色沉的厉害。 一时间,四人皆陷入了沉默,姜灼风手撑着桌沿,似乎再跟什么人赌着气,姜灼华则一直看着窗外移栽牡丹的张师傅几人发呆,姜重锦不明所以的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姐姐。 叶适看着发呆的姜灼华,心头疑惑,她怎么没了方才要多个男宠时的笑意盈盈? 沉默了一阵,姜灼风率先说了话:“我得去军营了,穆连成和林氏若是再来,别再见了。” 姜灼华点点头:“嗯,你去吧。” 说罢,姜灼风起身下了楼。姜重锦伸手握住姜灼华的手腕:“阿姐,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姜灼华恢复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鬓发:“忽地想起一些事来,你先回林染院吧,午饭时再过来。要是闷得慌,找几个小厮陪着,去相国寺走一走。” 姜重锦点点头应下,行了个礼,便先回了自己住处。 姜灼华又转而对叶适道:“你去补个觉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叶适见她心情不渝,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似乎觉得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知姜灼华心事何来,亦不知如何安慰。踟蹰半晌,他问出了心中疑惑:“在下不解,姜小姐容貌出众,出身高贵,自可选聘高官之主,为何养男宠?” 姜灼华一直看着窗外,听得此话,并未收回目光,她也想有个好姻缘,可惜命不好。 但姜灼华从不是个刨开伤口给人看的人,于是她随口糊弄道:“不想相夫教子伺候人,想别人伺候我,这个理由行吗?” 她语气中的玩世不恭,令叶适心生退避,他只好起身行个礼,便自去卧室补觉。 姜灼华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腰背酸痛,方才回过神来,索性去眠一眠,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念及此,姜灼华起身走进了卧室,刚进卧室,便见外间榻上,叶适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让他的睡颜更显迷人。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看了看他塌边矮柜上自己放下的那一摞子春/宫图,见最上头的那本没有动,便知他还没有看。 88.第 88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她回以一笑, 挂着披帛的手臂撑在桌上,以指背拖住侧脸,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叶适依言回话:“十九。”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 不由道:“你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叶适笑笑, 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 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 怕是实际想说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 女子笑不露齿, 要笑也会以袖遮唇, 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微微垂眸, 虽长在外地,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 肯定没有外地口音,念及此,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后来家中出事, 在外地呆过几年, 想来乡音未改, 如今栖身清音坊,无家,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她转头对张师傅说道:“咱们实际点儿好不好?豆绿虽名贵,可开花了看着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吗?” 话音落,张师傅登时一脸苦相,极品豆绿,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开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叶适闻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心下却不由嘲笑,这姜小姐怕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能这般比喻豆绿,倒是个妙人儿。 姜灼华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刚买回的这位男宠公子,分别留下了不讲尊卑,没规矩,没文化的印象。 她只接着跟张师傅说话:“咱们就挑好看的种,你瞧,魏紫、姚黄、二乔、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这些品类不是更好吗?尤其二乔,一花兼红粉两色,既好看又少见,不比豆绿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绿装点门面?” 小姐都这般说了,张师傅还能说个不字吗?先是把一院的兰草给掘了,这会儿又将豆绿编排一番,小姐这品味,怎么越活越俗气了呢? 张师傅只得道一声是,然后将清单接回来,正欲离去,姜灼华又跟着嘱咐道:“记得往土里多施点儿肥,到时候把牡丹种密一点儿,别开花后稀稀拉拉的。” 张师傅闻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艳丽,种密了,那岂不是艳丽娘给艳丽开门——艳丽到家了吗? 想着,张师傅暗自叹了口气,悄么声儿的走了。 叶适看了一眼窗外,但见楼下院里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来,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满院子浓郁且艳丽牡丹的情形,宛如当年住在乡下,隔壁大婶夏天晒在院儿里被单儿,一时只觉窒息。 叶适唇角抽搐两下,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媚气流转的脸上。这小姐的品味,着实堪忧,不由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这院里……从前种的是什么?” 姜灼华未觉其他,随口回道:“兰草。”说着,自己端了茶来喝。 叶适愣了下,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兰草?不由又问:“种兰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这话问的奇怪,姜灼华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种的。” 叶适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种的?以她方才嫌弃豆绿那态度,委实无法想象居然还会喜欢兰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姜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变万化。” 这回姜灼华听懂了,他怕是觉得奇怪,如此艳俗的她,怎么会喜欢兰草?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兰草乃花中君子,韩愈的《幽兰操》里,我记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伤’,可见,君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叶适心里又泛起不解,姜小姐居然通诗词?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现,不像是通诗词的,兴许就是刚好从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但是姜灼华这句话,他同意,君子确实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父亲要做君子,做明君,宽厚对待弟弟,可是最后,却被亲弟夺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么君子。 正在这时,楼梯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来。 叶适眸色一寒,目光转向楼梯口,手在桌下悄无声息的撩起了衣摆,以便随时拔匕首。 若是出事,只好先将姜小姐挟持! 思弦扎着双丫髻,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双精巧的小嘴,腹前那双手,指尖有些泛红,想来是做粗活的缘故,但她现在十五左右的年纪,正是绽放最好的时候,这么一身简单的丫鬟打扮,反而让她颇显出水芙蓉之姿,叫人望之生怜。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姜灼华二十来岁那会儿也喜欢。她自己本身的长相,就从来与可爱不沾边儿。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按小姥姥的说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哟,这是跟她玩儿起了欲拒还迎? 姜灼华不屑的耸肩一笑,心道:小贱人,还治不了你?想着,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驴道:“行吧,那你就在姜府里呆着吧。” 思弦:“……” 她自不是真的要对姜家生死不离,不过就是谦两句,小姐她、她怎么能真的应下?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是表明真的愿意让她走,然后她再顺水推舟的离开吗? 姜灼华这一句话,委实折磨的思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应下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她打心眼里想跟宋照和在一起。可是、可是她真的怕姜灼华这是在诈她。 思弦到底年纪小,藏不住神色,满心的狐疑写在脸上,姜灼华见了,笑得愈发不屑:“你怕不是觉得我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你?实不相瞒,我姜灼华还犯不上和你挣男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说着,她瞥了宋照和一眼,接着道:“再中意一个人,若他与我在一起时心有旁骛,便也同那掉进恭桶里的金锭子无甚区别。这样的男人,我巴不得直接从我记忆里抹得干干净净。放心,我绝不会恨他,我可舍不得将我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谁爱捡捡去,不怕熏着自个儿就成。” 一席话落,思弦脸羞得赤红,按姜灼华刚才的说法,她可不就是那个不怕熏着自个儿的人? 姜灼华这段话说得不紧不慢,偏生如一个壮汉的大嘴巴子,打的宋照和直发蒙。 他们俩这反应算是正常,然而听完这番话最惊讶的却不是他俩,而是姜灼华身边的桂荣。 桂荣站在姜灼华身边,惊得半口微张。她本人没读过什么书,做事欠考虑,说话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只图自己趁口舌之快。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伤人,委实是以她的脑子,当时根本考虑不到,事后别人提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伤了人。 就五六天前,小姐还因此事跟她说:若是以后旁人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儿,记得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肯定有背后的原因,能谅解便谅解,这样你也能轻松些,心里总憋着气儿多累啊? 她当时没忍住问了句:可是小姐,换做是你听着也会生气吧? 小姐却回答她:气归气,可是一站到旁人的角度去想,我说出那些话来,他们心里定会很难受,我便不忍心。 没错,就是这么个善良到连伤旁人一句都不愿的姜小姐,今日居然不紧不慢的将宋公子和思弦怼得脸色青白,这落在桂荣眼里,不可不为惊世骇俗。 可桂荣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姜灼华,早就被经历给打磨皮实了,也自是明白了有的人,不是你对她善良,他就会领情的。 重生回来的姜灼华,别无所求,就想痛痛快快的随自己心意活一回。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让她不爽,能怼的就怼回去,怼不过的就叫哥哥打回去,反正绝不再憋屈自己。 至于怼完、打完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到时候再说嘛,对不对? 反正这一世,她要做个潇洒的人,只看当下! 此时的思弦,那双樱桃唇抿的更紧,满脸写满了委屈,姜灼华见了,不耐烦道:“劳驾直说,到底走是不走?要走赶紧走,不走滚回院里干活去。” 思弦脸胀得通红,指尖拧的更紧,踟蹰好半晌,方厚着脸皮,细不可闻地憋出一个字:“走。” 说罢,忙抬眼去看宋照和的神色,却不见宋照和招手让她过去,毕竟年纪小,脸皮子薄,又有些踟蹰着不敢上前。 姜灼华委实不想再多看宋照和一眼,转头对思弦道:“还杵这儿干什么?等我给你备份嫁妆风光大嫁吗?” 姜灼风“嗞”了一声,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睁开眼睛,蹙着眉看向姜灼华:“我说刚才门口那个人,介绍乐师的时候,又是样貌清俊,又是身体强健。敢情你这是已经买了一个回来?先斩后奏,挺行啊你,翅膀硬了?” 姜灼华离座起身,绕到姜灼风身边,伸手边帮他捏肩膀,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谁还敢娶我啊,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半晌后,眉心蹙的更紧,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哥你放心,我眼光挑剔着呢,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他这做哥哥的,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念及此,叶适转悠到姜灼华的书架前,本想寻一本《贞观政要》出来,这类书籍,但凡有点儿门第的家族,都会备着。 叶适在书架前站定,这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可偏生没有他要的。这也就罢了,连四书五经都没有,更别提史书典籍。 满满一书架,全是话本子,什么《封神演义》、《莺莺传》、《西厢记》、《子不语》都是这些。 叶适不由叹了口气:“玩物丧志。”然后顺手抽出了一本《封神演义》,边翻边往椅子边上走去。 他平时忙惯了,乍一下闲下来,不干点儿什么总觉得难受。叶适在椅子上坐定,临风窗下,翻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从前傅叔从不让他碰这些话本子,斥为低俗之物,他也一直觉得如此,毕竟他读过的那些圣贤经典,确实令他受益匪浅。 可是当他真的打开封神读起来后,方才惊奇的发现,原来书中还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封神第一回便是纣王女娲宫进香的故事,饶是元嘉没事儿就给他绘蓝图,说做了皇帝后怎么怎么好,可是元嘉的那个表达能力,远没有封神书者厉害,只言片语的功夫,就将纣王大殿之上,群臣觐见的宏伟描绘了出来,完完整整的将一幕幕故事呈现在了叶适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入迷了,连姜灼华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完全没有听到。 姜灼华上了楼,就见叶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上午的暖阳斜洒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白皙的脸庞泛着明晃晃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更显清晰,甚至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影子,越看越惹人喜欢。 姜灼华抿唇一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叶适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奈何思绪全在书里,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命令道:“倒茶。” 姜灼华闻言一愣,小男宠这是打算翻身做主人了吗?不过……她确实比较喜欢霸道点儿的。于是便给他倒了一盏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叶适眼不离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后,继续看书。 姜灼华复又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问道:“看到哪儿了?” “陈塘关哪吒出世。”叶适顺口答道,刚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震惊的抬眼看向姜灼华,却见姜灼华笑盈盈的看着他。 所以,刚才是姜灼华给他倒得茶吗?念及此,叶适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离座起身,赔罪道:“抱歉姜小姐,方才唐突了。” 从小到大,叶适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照顾他衣食起居的一直都是黎公公,他从未跟女人这般亲近过,梦里那花香,便是她身上的气息。 他也从未做过这般惬意的梦,往日的梦里,基本都是幼年离宫那晚,通天的火光与慌乱,亦或是梦到傅叔又在他被子里放了蛇,不是惊吓便是逃亡。 他望着姜灼华,一时出了神。女子脸庞的轮廓柔和,侧卧时身姿曼妙,若说他从前的一直呆在满是青灰色的石窟里,那眼前的人,就是石窟里忽然开出的一朵粉嫩花蕾,是冰冷有序的生活中化出一丝温柔。 她往日醒着时,上挑的凤眼尽显媚气,可她睡着了,那微微上挑的眼缝,却好似含着笑意,竟瞧出些清纯的滋味儿来。 许是知道自己是男宠,迟早会和她走到那一步,又许是心底里贪恋她身上令他心安的香气,他忽就鬼使神差的伸手,很想摸摸她的脸颊。 叶适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脸颊上方,他唇边展开一个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捏了一下姜灼华的脸颊。 姜灼华本就没有睡着,饶是叶适动作再轻,还是惊动了她。姜灼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温柔的笑意,以及那只尚未来及收回的手。 那温柔的笑意只存在了一瞬,与姜灼华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适眸中一惊,他万没想到她居然醒了,笑意转瞬即逝,随即便是爬上脖颈和脸颊的大片红晕。 这回换姜灼华笑了,小男宠这么可爱的吗?他也真是有趣,知道自己是男宠,竟然一没寻死觅活,二没自暴自弃。一般男子,若这般被人买回来,无疑会觉尊严扫地,即便不自寻短见,怕是也不会给姜灼华好脸色。 但是眼前的人,居然还会趁自己不知时,偷摸她的脸。 看来,是时候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就挑这几日吧。 叶适看见姜灼华唇角揶揄的笑意,翻过身子躺平,躲开她的目光,忍不住暗骂,明知她对自己心怀不轨,他还主动去摸人家的脸,看来离最后一步不远了,自作孽啊。 俩人就这般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却都洞穿了彼此的心思。 姜灼华睡在外侧,率先坐起了身,她坐在塌边,背对着叶适,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金簪,随口问道:“睡饱了吗?” 叶适“嗯”一了声:“睡饱了。” 姜灼华唤了桂荣进来,去了里间重新更衣梳头。叶适起来喝了点水,坐在窗下看起了书。 姜灼华挑了件緗色三绕曲换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桂荣上前给她绾发。 这时,姜灼华说道:“等下你吩咐下去,给柳公子做几身衣服,夜里穿得袍子也做几件,料子要好些的。颜色别太花哨,素色系,或者玄色系都行。” 毕竟那样一个宛如谪仙的小公子,花花绿绿的与他气质不符。 桂荣神色古怪的应下,给姜灼华梳完头发,便悄么声儿的退下去办事儿了。 中午吃过饭,姜灼华留下姜重锦,又拉了几个比较得脸的婢女,拽着叶适在院里玩儿了一下午投壶。 晚上姜灼风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散了散步,便沐浴休息了。 叶适躺在外间的榻上,他上午睡多了,这会儿了无睡意。将还剩下的封神全部看完,他依旧没有睡意,于是又随手从塌边的矮柜上拿起一本之前姜灼华给他放下的书。 他拿着手里看了看书名,嘀咕道:“《窦娥冤》……” 然后翻开看了起来。这话本子很短,约摸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看完了,看完后,依旧睡意缺缺,于是又顺手拿起了一本。 他看了看书名——《御花宝鉴》,以为是和其他话本子一样的故事,便翻开看了起来。 刚开始看着还好,说是有个富家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却有个癖好,便是搜罗美人。但是再好看的美人,时间一久,便也索然无味。 有一日,这公子听人讲了个书生与女鬼的故事,忽就生了猎奇的心,便半夜三更,独自去了城外后山的废弃破庙,指望着能遇见个貌美女鬼。 小厮们对他几番劝阻,说是故事不可信,但那富家公子也是闲的无事,便非要去试试。 头三天,破庙外除了鬼哭狼嚎,什么也没遇见,就在这富家公子兴致戚戚的第四晚,果然叫他等来了一个貌美女子。 然后,话本就开始写,那女子有多么多么妖媚,多么多么具有人间女子不具备的风情。 叶适越看越觉得这走向不大对劲,但他没往那方面想,心道:这女子总不至于是专程来跟这公子相见的吧? 可接下来,就看那话本写道:女子对富家公子说:“感得郎君苦盼,特来相会。” 叶适更是一愣,心里却还觉得,总不至于描写详尽吧? 可接下来,就见上面写到,一阵香风略过,转瞬那女子已卧倒在公子怀中,伸手拉下了肩头上覆盖的轻纱…… 叶适看愣了,心里隐隐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果不其然,该话本,无边详细的写出了女鬼与富家公子云雨的全过程。 昏黄的烛火下,叶适看得面色赤红,呼吸不稳,一股一股的热浪直往丹田而去…… 叶适看了一段,惊得合上了书。这、这、这居然也能写出来?他忙将那本书放下,想重新拿一本看看洗洗脑子。 于是,他便拿起了第三本,翻开一看,只觉呼吸一滞,好嘛,刚才是文字版,这本直接是绘图版。 他“啪”地一声将其合上,扔在一旁,赌气似的吹灭烛火翻身躺下。这一摞子书都是姜灼华给他放的,不消多说,也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气得他心里直骂:要来就来,又不是不给她睡,给我看这些玩意儿做什么?是怕我伺候不好她嘛?好好一个贵女,不过就是退了一次婚,天下大好的男儿尚在,何必自暴自弃,养什么劳什子男宠?我看她本身就是好美男,退婚不过就是个推波助澜的借口罢了。 心里虽这般骂,但叶适就是气不过,为什么头一个让他见识到生活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人、头一个让他见到明艳色彩的人、头一个让他赞许敢和世俗作对的人,会是这么一个人?今日将这些拿给他看,明日后日,兴许就又会拿给别人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恼火。就像是见到心爱的画作上,被滴上了擦不掉的菜汤子,越看那点菜汤子越难受,可难受却又擦不掉,于是就更难受。 叶适闭上眼睛,眉心蹙得极深,他本欲睡去,可是……白天他的枕头姜灼华睡过,他一躺下,那沁入心脾的香气便隐隐钻入鼻息。 然后……饶是他再恼怒,方才所见画面,却不受控制的换做他和姜灼华,跟着《御花宝鉴》里那些剧情,在他脑海里汹涌翻腾起来。 又听得一名婢女道了一声“是”,随即,便有细碎的脚步声朝他这边走来,车帘被掀起,依然是先前带他上车的那名婢女:“柳公子,到姜府了,请随小姐同去耀华堂。” 见来者是婢女,叶适松开了衣摆,面上得体的笑意盈然,仿佛刚才那个准备时刻拔匕首的人不是他:“好。” 叶适拿了箜篌,走下了马车,前面的姜灼华已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走进了府门,他四下看看,确定无埋伏的可能,方才抬脚跟了上去。 桂荣走回姜灼华身边:“小姐,是否要给柳公子单独安排住所?” 姜灼华闻言,细想一番。这事儿不宜操之过急,毕竟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同床共枕,她觉得有点儿怪。 而且,对于男子来讲,男宠这种事,多少有些伤颜面,也给他个接受的过程,省得到时候给她摆脸色,弄得她跟霸王硬上弓似的,毕竟这事儿,还是两厢情愿的情况下比较享受。 但是要给他单独安排住所,这也不大好,不利于交流。得,就让他住在耀华堂吧,和她一屋,先睡外间,没事儿聊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什么的,等差不多了,再谈旁的。 毕竟,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孤男寡女呆一屋,不出事儿才奇怪呢。 念及此,姜灼华对桂荣说道:“就耀华堂吧,让他住外间。” 桂荣闻言愣了:“小、小姐……这、这不妥当吧?”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有什么不妥当的?你当我买他回来,就是听他弹琴的?我这辈子没打算再嫁人,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姜小姐,你慢慢习惯吧。” 说罢,不再理会桂荣那副见了鬼般的愕然神色。 回到耀华堂,姜灼华在正室的贵妃榻上坐下,婢女们奉上了茶。 叶适随之走了进来,抱着箜篌站在厅内,趁姜灼华喝茶的空档,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埋伏。 姜灼华今日喝了一天酒,这会儿有点儿口干,细喝了一盏茶后,才抬头看叶适。 见他抱着箜篌,直挺挺的站在厅内,神色漠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怕是还未知晓自己即将要做男宠,以为她只是和旁的人家一样,将他买进私养的乐队中,不然这会儿,应当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才对。 姜灼华有意和他培养感情,便笑道:“柳公子,宴会上,我们有吃有喝的,只是难为了你们,你怕是到现在还未进食吧?这样吧,我刚才在宴会上喝多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就叫厨房传饭,你陪我一起用些吧。” 89.第 89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但是现如今的她, 在小姥姥眼里, 就是个尚未经事的少女,房里的事儿,基本只有成婚前夜,才会有家中女辈给言说教导。她方才那句话怎么都不像是个少女问出来的, 所以, 自是否认不得,且若是否认, 还怎么痛痛快快的选男宠? 念及此,姜灼华心头有了主意,放下帕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小姥姥果然阅历丰富,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还真被你猜准了。” 只能甩锅给宋照和了,不然还能说实话不成?怕是接下来, 康定翁主少不了说她不矜持, 不自爱了。得, 忍过去就好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认下,眉宇间漫上浓郁的嫌恶之色,意味深长的讽刺道:“就知这宋公子不是好货色。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 见色起意, 猴急的不得了, 想要你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将你哄到手,扭头就又惦记上旁人。” 编排了宋照和一通,康定翁主叹了口气,嫌恶之色稍减,看向姜灼华的神色里满是心疼:“我刚还奇怪,不就一次婚事失败了嘛,你怎就心灰意冷到连人都不嫁了,原来背后还有这等原因,怕是伤你不浅。你听小姥姥一句劝,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让此事成为你的负担。虽说男人都在意女人的第一次,但那也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占有欲,端着那点子不值钱的自尊心罢了,也不想想自己还三妻四妾的呢。你小姥姥我,素来不耻什么三从四德,咱女人也有自个儿的生活,何必总围着男人转?” 虽然康定翁主心疼的神色让姜灼华微有些无奈,但她一席话慢腾腾的说毕,让姜灼华越听越意外:小姥姥居然没斥责她,且还说出这么一番见解独到的话来。 她不由凤眼一挑,媚色流转,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不矜持,不自爱,狠狠说我一通呢。” 康定翁主佯装嫌弃的白了姜灼华一眼:“嗨,你小姥姥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嘛?你这样的事,放在旁人眼里,少不得会这般说你。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好似男人能得逞,就是女人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又有谁知,女人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本就傻的很,若是遇人不淑,那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花言巧语给你说得天花乱坠,哪个女孩子能不当真?”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神色有些悲哀,接着道:“前些年,我还听了一桩事,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姑娘,叫一个成年男子给欺负了。这莫非也是那三岁小姑娘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见,一个巴掌不仅拍的响,还响得很呢。宋公子若是个负责任的,自会等到成亲后。他诚心诚意要骗你成事,你岂能防得住?所以,不怪你,你只是知人不明罢了。” 一席话毕,姜灼华心里,对康定翁主生起浓郁的好感。她前世真是眼皮子浅,居然没看出来小姥姥是这般脱俗的人,以后定要与她多亲近才好。 倾慕的同时,姜灼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问道:“那当年那个三岁的小姑娘,后来怎样了?就盼着她年纪小,能将此事忘了。” 康定翁主闻言,轻叹一声,道:“她确实记得不怎么清了。那男子得逞后,喝醉酒在外头炫耀,被人听去报了官,被廷尉拿了。在牢里蹲了几年,放出来后,那姑娘也七八岁了。只可惜,她父母觉得自家女儿脏了身子,又受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竟将她许了那男子做童养媳。童养媳,也就对外这般说说而已……”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停下不语。姜灼华却只觉心口一滞,闷得上不来气。她小小年纪,本已是忘了的,可是她身边的人,却再次将她推进炼狱。 与此事上,那男子,她的父母,以及那些每一个说过闲话的人,都是罪魁祸首,一时间,姜灼华竟不知该埋怨谁。 如果外头那些人嘴别贱,她的父母未必会做到那么过分。 见姜灼华沉默不语,康定翁主笑笑:“有些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这个世间就是这样,对女人永远缺些宽容。现在你也知道旁人的闲话有多厉害了,还要养男宠吗?” 姜灼华闻言一笑,自斟了错认水来饮:“养,怎么不养?就许男人三妻四妾的风流,不许女人过痛快日子吗?闲言碎语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杀了我不成?到时候姜府门一关,我自在里头逍遥,旁人管得着吗?” 她前世承包了京城多少年的笑话,闲言碎语的威力自是领教过的,早就皮实了。这一世,怕是还要接着做笑话了,不过无妨,前世是被动,这回她是自己选的。 话及此处,侍女们陆续端上了饭菜,二人便停了闲话,一起用饭。 饭后,俩人屏退了一众婢女,叫她们远远跟着,并肩在花园里信步游走。 姜灼华还惦记着选男宠的事,边散步边问:“小姥姥,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选男宠呢?” 康定翁主暧昧的笑笑,携着姜灼华的手,道出了经验:“个头高的,鼻子挺的,喉结明显的,还有……” 姜灼华忙问:“还有什么?” 康定翁主将她的手拉起来,展开,指着虎口到食指之间的长度,脖颈微侧,低声道:“这长度,就是男子起反应后的长度。” 说罢,暧昧的一笑,将她的手放下,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姜灼华来回看看自己的手,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着康定翁主的背影道:“小姥姥,您可真是咱女人的好榜样啊。哈哈哈……”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还榜样呢?我可是旁人眼里的毒瘤。” 姜灼华走快两步追上她:“以后,我陪你做毒瘤!你想想,日后那些迂腐的夫子,说起咱们,还不知如何咬牙切齿呢。能给他们添些不痛快,实乃我之荣幸。” 两人就这般说笑着,在院里散步到暮色初临,方回房里去,又聊到深夜,姜灼华没去客房,直接和康定翁主一张床上歇下了。 第二日,俩人都起晚了,起来后,又是一番盛装打扮,待收拾好时,客人陆续都到了,一一落座,待她们二人出来后,康定翁主府的端午宴,便开始了。 康定翁主虽在外名声不佳,但身份在这儿放着,且在当今皇帝那里,她是有功之人,旁人心里再不耻,面上还是跟她好生来往着,且趋之若鹜的。 而康定翁主呢,她爱热闹,也不管旁人真心与否,肯来她就请,反正对她这样的人来讲,今日痛饮庆功酒,明日树倒猢狲散嘛。 宴会上,来客各自献礼,随后歌舞上,众人在一片欢笑中,陆续给康定翁主和挨着她坐的姜灼华敬酒。 几支舞下来,姜灼华便觉酒劲上了头,晕得慌,便半倚在椅子上,迷了眼听曲儿,一手支着头,一手里捏着一把雀翎羽扇,缓缓摇动着。 一曲舞停,丝乐声毕,便听旁边的康定翁主,对来客说道:“前些日子,听闻清音坊来了几位男乐师,其中以两位善箜篌者,技艺最为出挑,今日,我请来了府上,各位也都来鉴鉴,看这两位是否名副其实。” 来客自是‘翁主眼光好,我等没能耐’云云的奉承了几句,不消片刻,便听得有两个男子齐声行礼的声音:“给康定翁主请安。” 两人虽是同时开口,但其中一个,声音调高且昂扬,一种欲引人瞩目的感觉。这便衬得他身边的另一个,声音浑雅沉稳,显得不卑不亢。 姜灼华睁开一直眯着眼的,瞧了瞧,奈何醉眼模糊,瞧不清楚,便接着闭上了眼,静候这两位乐师的箜篌技艺。 她虽然被姜灼华说得委实挂不住脸面,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和宋照和在一起,这点子不适,便很快被喜悦取代。走到他面前时,思弦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爱意和激动,羞红着脸,细弱蚊声得开口唤道:“宋哥哥……” 姜灼华见此,便觉这段孽缘算是了结了,委实也不想多跟他们周旋,扶着桂荣的手站起身,对门外的小厮吩咐道:“帮宋公子将聘礼抬出门。” 说罢,转身便往内室走去,多一眼都不想再看宋照和。 眼看着姜灼华就要绕过屏风了,方嬷嬷焦急地看了宋照和一眼,腹热肠慌的冲姜灼华喊道:“姜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塞个婢女给我们家公子,就想把婚退了?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了不起,做女人就不能气度大些?跟个丫鬟置什么气?”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然而,桂荣那厉害的嘴皮子岂会给她狡辩的机会,接着道:“你你你什么你?说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怎么着,觉得你家公子做的有理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你烧柱高香,盼着你家老头子改明儿也让你当个挡奸/情的,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理直气壮?” 姜灼华一笑,未曾转身,开口接道:“桂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像方嬷嬷这般的人物,气度大的很,对人家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了不起。别说理直气壮了,想来人家欢好的时候,她还能给她家那口子守门儿呢。” 桂荣闻言一怔,小姐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训斥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和她一起怼了回去,想来真是气急了。桂荣心头一喜,越发得意,看着姜灼华灿烂的一笑:“小姐说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心胸海量,怕是能装得下百八十个小妾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气的方嬷嬷险些晕厥过去。她卯足了劲儿,正欲骂姜灼华身为世家小姐说话难听,却见宋照和满脸的嫌弃,蹙眉不耐烦道:“嬷嬷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灼华不屑的一笑,头都没回,扶了桂荣的手继续往回走。 宋照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闷得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顺眼、满脸娇羞的思弦,更觉得烦闷。 思弦虽说曾经也是高官之女,可现在却实实在在身在奴籍,这个节骨眼让他带着聘礼和思弦离府,无疑就是坐实了他因与未婚妻婢女有染,而被未婚妻退婚一事。这要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他虽喜欢思弦,若换做是往常,带走也就带走了,但是今日却偏逢姜灼华退婚,一边儿被退了婚,一边儿带个婢女回去,任谁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微妙,怕是会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这个靠举荐为官的大环境里,一个男人的名声威望,与前程紧密挂钩,和其要紧? 且皇帝忌讳强强联手,他身为太子表弟,自是不能娶高官家的小姐,但是太低的门楣又与他身份不符。遍观京城,身为怀瑜翁主外孙女,家中男丁手中又无实权的姜灼华,是他妻子最合适的人选。 取舍明晰,宋照和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个婚,无论如何不能退! 他看了看思弦,即便心头喜爱,但这点子喜欢与自己前程相比,委实微不足道。 念及此,他狠下心,目光从思弦面上移开,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对着姜灼华的背影朗声道:“姜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姜灼华站住脚步,侧头问道:“哦?我误会了什么?” 宋照和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姐方才说思弦是我青梅竹马?这话听得宋某一头雾水,姜府的婢女,宋某能从何处识得?怕不是这婢子故意编造谎言说与小姐听,企图坏你我婚事?” 左右他和思弦的事没有证据,今日抵死不认,旁人又能说什么? 此话一出,思弦咻地抬起了头,看向宋照和,方才还羞红着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尤其那双大眼睛,瞪得宛如见了鬼。 姜灼华闻言,转过了身子,重新上下打量宋照和一番,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宋照和的脸皮,居然能厚到如此地步。 当初将锅甩给她,今日又将锅甩给思弦,这事情做得倒是一脉相承,呵,是他的行事作风。 不等姜灼华开口说话,思弦率先开了口,难以置信的问道:“宋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听思弦又说话,宋照和心头一阵烦闷,将他害的还不够苦吗?居然还敢问。宋照和只得耐着性子,维持着那副不知情受害者的模样,对思弦道: “这位姑娘,在下与你素未相识,你何故要坏我姻缘?在下听闻,素有不少如姑娘身份的女子,想尽一切办法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在下能理解姑娘做婢女的辛苦。但恕在下之言,在我这里,姑娘需得收了这心思。在下心悦之人乃是姜小姐,非她不娶。” 思弦颓然的一笑,这回似是真的接受了宋照和所言,大眼睛里的失望之色,叫人望之心碎。 她反应了片刻,终是难以自抑的落下了泪水,心里莫大的痛叫她忘记了身在何处,恍如这厅里只有他们二人,她自顾自的向宋照和质问道: “我与你自幼相识,十四便委身于你,你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要拉我出苦海,口口声声说娶姜灼华是迫于父母之命,你真爱的人是我!可是为何今日,你不必再娶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带我走了,你却要说这种话?甚至否认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的情意,你怎能说否认就否认?” 宋照和闻言愈气,真是个不开窍的女人,见识短浅,但听他语气微含怒意,话里有话道:“你莫要再瞎编乱造,难道想看着我前程尽毁?” 眼前的变故,姜灼华都看愣了,心潮不由澎湃起来:狗咬狗唉,须得快快坐下看戏。 想着,扶了桂荣的手,走回原前的位置坐下,端起茶盏,喝茶接着看这俩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听着前段这缓而恬静的箜篌乐,以及男子歌唱时略带沙哑的声音,叫姜灼华只觉身心熨帖,不多时,竟陷入了浅睡。 半实半虚的梦里,姜灼华的思绪跟着这曲《东莱不似蓬莱远》渐行渐远。 曲子的流转以及男子唱出的歌词,她的脑海中,竟渐渐勾勒出完整的画面来。 梦里,她时而是看客,时而是韩君惦念的妻子,与他一道经历着这一段求而不得的故事,心也跟着时喜时悲,跌宕起伏。 在浅梦中,姜灼华虽看不清韩君的样貌,但是意识里,知他是仙,便自觉勾画出一个身形颀长,白衣渺渺的男子来,他衣袂翻飞间皆有仙云缭绕,举手投足间亦有蔓华香阵阵袭来,不染尘埃,不落凡俗,有着天上地下的男子,所不及的样貌与气度。 许是奏乐者技艺高超,又许是这词写得字字入心,待一曲毕时,姜灼华的心,彻底沉沦在韩君将妻送入轮回后的悲痛里,情绪低落的厉害,眼角亦是渐渐湿润。 她尚沉浸在那股子难过中回不神来,竟连康定翁主何时将那位,弹箜篌兼歌唱的男子召上前来的都未察觉。 康定翁主见他上前,含了赞许的笑意,示意身旁女婢,将备好的赏礼给了男子,男子伸手接过,垂眸行礼:“多谢翁主。” 嗯?这声音,不就是梦中韩君歌唱的声音吗? 姜灼华醒了过来,睁开了醉眼迷离的双眼。一双墨色云纹短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去,是他素白衣衫熨烫平整的下摆,顺滑无比的流光缎垂至他的脚面,过堂风轻轻一带,便如梦中韩君的衣衫一般有仙云缭绕。 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让姜灼华恍惚以为还在梦里,难以置信的接着抬眼去看,男子清俊眷雅的相貌映入眼帘。 他全程目不斜视,双唇微抿,在两位绝代佳人面前,甚为克己,这让他俊秀的眉宇间,平添一份冷硬。 如此神态,恰如那入地府救妻的韩君,深邃、且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华的目光锁在他的面容上,竟与梦中一直模糊不堪的韩君的面容完全重合。 她本就醉眼迷离,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反将眼前的人衬托的更如韩君临凡。 见此景象,一时间,姜灼华自己竟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由略带疑问的脱口唤道:“韩君?” 话音落,在座女宾有几人以袖遮唇笑了起来,她们固然惊叹于这位乐师的样貌,但是念在女子的矜持,即便喜欢,不会、也不敢流露在外。 见姜灼华目光锁在他的面上,且还唤他韩君,这痴女子的模样,委实惹来她们好一通编排。 男子听姜灼华这般唤他,这才转头去看。目光落在姜灼华面容上的刹那,他呼吸不由微滞,忙又垂下眉眼。 姑且不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明艳的女子,且这女子,斜椅而靠,腰肢恍若无骨,醉酒面颊微红,那双上挑的凤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意,活脱脱一副刚被……委实不敢多看。 只开口解释道:“小姐过誉了,在下柳亭之,清乐坊的一名乐师罢了,如何敢于韩君相提并论。” “哦……”姜灼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很失态,心下暗骂自己几句,方才怎就糊涂到人仙不分了?竟将他认作韩君? 心里虽这般想,却不由的坐直身子,好生匀了匀气息,这才与柳亭之寒暄道:“你的箜篌弹的极好,曲子亦唱得好。” 柳亭之手里捧着赏礼,不方便行礼,便略弯一弯腰,谦道:“小姐过誉。” 说到此处,康定翁主轻轻摆手,示意柳亭之回去。 柳亭之再度对康定翁主行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琴后坐下。 他离开时,姜灼华一直看着他。他手里托着赏礼,腰背挺的很直,不似有些男子,含胸驼背,连衣襟都撑不满。且他走路时,上身不动,很是稳当,即无旁人紧张时的快步,亦无旁人得了赏赐后的得意摇摆,一看便是涵养极好的人。 90.第 90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听着前段这缓而恬静的箜篌乐,以及男子歌唱时略带沙哑的声音, 叫姜灼华只觉身心熨帖, 不多时,竟陷入了浅睡。 半实半虚的梦里,姜灼华的思绪跟着这曲《东莱不似蓬莱远》渐行渐远。 曲子的流转以及男子唱出的歌词,她的脑海中, 竟渐渐勾勒出完整的画面来。 梦里, 她时而是看客,时而是韩君惦念的妻子,与他一道经历着这一段求而不得的故事,心也跟着时喜时悲, 跌宕起伏。 在浅梦中,姜灼华虽看不清韩君的样貌,但是意识里, 知他是仙, 便自觉勾画出一个身形颀长,白衣渺渺的男子来,他衣袂翻飞间皆有仙云缭绕,举手投足间亦有蔓华香阵阵袭来, 不染尘埃,不落凡俗, 有着天上地下的男子, 所不及的样貌与气度。 许是奏乐者技艺高超, 又许是这词写得字字入心,待一曲毕时,姜灼华的心,彻底沉沦在韩君将妻送入轮回后的悲痛里,情绪低落的厉害,眼角亦是渐渐湿润。 她尚沉浸在那股子难过中回不神来,竟连康定翁主何时将那位,弹箜篌兼歌唱的男子召上前来的都未察觉。 康定翁主见他上前,含了赞许的笑意,示意身旁女婢,将备好的赏礼给了男子,男子伸手接过,垂眸行礼:“多谢翁主。” 嗯?这声音,不就是梦中韩君歌唱的声音吗? 姜灼华醒了过来,睁开了醉眼迷离的双眼。一双墨色云纹短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去,是他素白衣衫熨烫平整的下摆,顺滑无比的流光缎垂至他的脚面,过堂风轻轻一带,便如梦中韩君的衣衫一般有仙云缭绕。 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让姜灼华恍惚以为还在梦里,难以置信的接着抬眼去看,男子清俊眷雅的相貌映入眼帘。 他全程目不斜视,双唇微抿,在两位绝代佳人面前,甚为克己,这让他俊秀的眉宇间,平添一份冷硬。 如此神态,恰如那入地府救妻的韩君,深邃、且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华的目光锁在他的面容上,竟与梦中一直模糊不堪的韩君的面容完全重合。 她本就醉眼迷离,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反将眼前的人衬托的更如韩君临凡。 见此景象,一时间,姜灼华自己竟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由略带疑问的脱口唤道:“韩君?” 话音落,在座女宾有几人以袖遮唇笑了起来,她们固然惊叹于这位乐师的样貌,但是念在女子的矜持,即便喜欢,不会、也不敢流露在外。 见姜灼华目光锁在他的面上,且还唤他韩君,这痴女子的模样,委实惹来她们好一通编排。 男子听姜灼华这般唤他,这才转头去看。目光落在姜灼华面容上的刹那,他呼吸不由微滞,忙又垂下眉眼。 姑且不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明艳的女子,且这女子,斜椅而靠,腰肢恍若无骨,醉酒面颊微红,那双上挑的凤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意,活脱脱一副刚被……委实不敢多看。 只开口解释道:“小姐过誉了,在下柳亭之,清乐坊的一名乐师罢了,如何敢于韩君相提并论。” “哦……”姜灼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很失态,心下暗骂自己几句,方才怎就糊涂到人仙不分了?竟将他认作韩君? 心里虽这般想,却不由的坐直身子,好生匀了匀气息,这才与柳亭之寒暄道:“你的箜篌弹的极好,曲子亦唱得好。” 柳亭之手里捧着赏礼,不方便行礼,便略弯一弯腰,谦道:“小姐过誉。” 说到此处,康定翁主轻轻摆手,示意柳亭之回去。 柳亭之再度对康定翁主行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琴后坐下。 他离开时,姜灼华一直看着他。他手里托着赏礼,腰背挺的很直,不似有些男子,含胸驼背,连衣襟都撑不满。且他走路时,上身不动,很是稳当,即无旁人紧张时的快步,亦无旁人得了赏赐后的得意摇摆,一看便是涵养极好的人。 这时,康定翁主说道:“方才两位的曲子,委实动人,引人入胜,竟是没听够呢,不如再来一曲。” 两位应下,商量两句,定下曲子,便开始弹奏。 乐起后,康定翁主看向姜灼华,见她竟还在看柳亭之,不由笑着摇摇头,挑眉问道:“怎么?喜欢这模样的?” 姜灼华一笑,看了康定翁主一眼,眉眼间媚色愈是浓郁:“是呢。”说着,指着一位击缶的男子说道:“你看他,虽看着强壮,但满身肌肉,过于魁梧,缺些美感。” 说着,又指了一位奏笛的乐师:“你再瞧他,容貌清秀,可是过于清秀了,叫人看不出半分男子的气度来,倒像个女孩子扮了男装。” 说罢,又将目光移回奏箜篌的柳亭之身上:“而他就不同了。乍看宛如谪仙,细看却又不失男子气概……” 说到这儿,姜灼华凑近康定翁主,神色愈是暧昧不明,接着道:“小姥姥,他个儿高,鼻梁也挺,你再看他拨弦的那双手……” 思弦扎着双丫髻,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双精巧的小嘴,腹前那双手,指尖有些泛红,想来是做粗活的缘故,但她现在十五左右的年纪,正是绽放最好的时候,这么一身简单的丫鬟打扮,反而让她颇显出水芙蓉之姿,叫人望之生怜。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姜灼华二十来岁那会儿也喜欢。她自己本身的长相,就从来与可爱不沾边儿。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按小姥姥的说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哟,这是跟她玩儿起了欲拒还迎? 姜灼华不屑的耸肩一笑,心道:小贱人,还治不了你?想着,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驴道:“行吧,那你就在姜府里呆着吧。” 思弦:“……” 她自不是真的要对姜家生死不离,不过就是谦两句,小姐她、她怎么能真的应下?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是表明真的愿意让她走,然后她再顺水推舟的离开吗? 姜灼华这一句话,委实折磨的思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应下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她打心眼里想跟宋照和在一起。可是、可是她真的怕姜灼华这是在诈她。 思弦到底年纪小,藏不住神色,满心的狐疑写在脸上,姜灼华见了,笑得愈发不屑:“你怕不是觉得我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你?实不相瞒,我姜灼华还犯不上和你挣男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说着,她瞥了宋照和一眼,接着道:“再中意一个人,若他与我在一起时心有旁骛,便也同那掉进恭桶里的金锭子无甚区别。这样的男人,我巴不得直接从我记忆里抹得干干净净。放心,我绝不会恨他,我可舍不得将我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谁爱捡捡去,不怕熏着自个儿就成。” 一席话落,思弦脸羞得赤红,按姜灼华刚才的说法,她可不就是那个不怕熏着自个儿的人? 姜灼华这段话说得不紧不慢,偏生如一个壮汉的大嘴巴子,打的宋照和直发蒙。 他们俩这反应算是正常,然而听完这番话最惊讶的却不是他俩,而是姜灼华身边的桂荣。 桂荣站在姜灼华身边,惊得半口微张。她本人没读过什么书,做事欠考虑,说话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只图自己趁口舌之快。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伤人,委实是以她的脑子,当时根本考虑不到,事后别人提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伤了人。 就五六天前,小姐还因此事跟她说:若是以后旁人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儿,记得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肯定有背后的原因,能谅解便谅解,这样你也能轻松些,心里总憋着气儿多累啊? 她当时没忍住问了句:可是小姐,换做是你听着也会生气吧? 小姐却回答她:气归气,可是一站到旁人的角度去想,我说出那些话来,他们心里定会很难受,我便不忍心。 没错,就是这么个善良到连伤旁人一句都不愿的姜小姐,今日居然不紧不慢的将宋公子和思弦怼得脸色青白,这落在桂荣眼里,不可不为惊世骇俗。 可桂荣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姜灼华,早就被经历给打磨皮实了,也自是明白了有的人,不是你对她善良,他就会领情的。 重生回来的姜灼华,别无所求,就想痛痛快快的随自己心意活一回。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让她不爽,能怼的就怼回去,怼不过的就叫哥哥打回去,反正绝不再憋屈自己。 至于怼完、打完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到时候再说嘛,对不对? 反正这一世,她要做个潇洒的人,只看当下! 此时的思弦,那双樱桃唇抿的更紧,满脸写满了委屈,姜灼华见了,不耐烦道:“劳驾直说,到底走是不走?要走赶紧走,不走滚回院里干活去。” 思弦脸胀得通红,指尖拧的更紧,踟蹰好半晌,方厚着脸皮,细不可闻地憋出一个字:“走。” 说罢,忙抬眼去看宋照和的神色,却不见宋照和招手让她过去,毕竟年纪小,脸皮子薄,又有些踟蹰着不敢上前。 姜灼华委实不想再多看宋照和一眼,转头对思弦道:“还杵这儿干什么?等我给你备份嫁妆风光大嫁吗?” 正在这时,姜灼华说道:“今儿天好,一会儿陪我去相国寺上香吧。” 叶适知道,这些小姐们,一般不能出门,要想出门,能用的借口便是上香、还愿以及上元节灯会。看来她是呆的闷了,想出去溜达溜达。奈何书刚看到精彩处,现在看不了了,委实心痒难耐,目光不自主的便落在了书上。 姜灼华见此,笑道:“你若喜欢,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正欲说话,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脸上神色万分羞愤,却看到柳公子也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了半晌,对姜灼华道:“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带着桂荣进了卧室,叶适忙趁这个空档,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愤恨道:“小姐,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用帕子擦了擦手,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居然是《御花宝鉴》,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她将这本放下,又看下一本,居然是彩色绘制的春/宫/图。姜灼华随手翻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笑着摇头。 哎,难怪前世宋照和躲在思弦那边不肯来看她,就这能耐,那时候的她,委实望尘莫及!想想她当时,那可是初为人妇,在榻上舒坦了都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想来那会儿宋照和跟她敦伦的时候,跟奸/尸没什么两样。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个儿样貌不差,却留不住人?今日见到这些玩意儿,她可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桂荣愤恨道:“没想到那蹄子这般不要脸,她肯定就是这样勾引到宋公子的。小姐,这些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拿去烧了?”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眸中媚色流转,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然后对桂荣道:“其它的都拿去烧了吧。” 桂荣不解道:“小姐……这些书……不烧吗?” 姜灼华斜了她一眼:“管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桂荣“哦”了一声,拿起匣子,走出了卧室。 姜灼华拿着那一摞子不一般的书与画册,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正常的话本子出来,放在了最上头,然后将这一摞子书,全部放在了叶适床头。 她站在叶适榻前,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的往外溢。 做完这事儿,她走出卧室,见叶适还在看书,便顺口道:“我瞧着你喜欢看话本子,我挑了一些有趣的,都放在你床头了,你可以慢慢儿看。” 叶适抬眼看向她,姜小姐待人倒是挺好,他将书合起来,唇角含了笑:“多谢小姐。现在出门吗?” 姜灼华点点头:“走吧。” 叶适跟在姜灼华身后下了楼,院里,张师傅正带着一堆小厮,移栽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众小厮见姜灼华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行了个礼,姜灼华点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而当叶适路过的时候,明显看到众小厮看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有的羡慕、有的鄙夷、还有人看着他做出看好戏般的指指点点。 叶适扫了那几人一眼,昂首阔步的走过。不就是男宠吗?男宠不是人吗?至于用那么复杂的神色注视他吗? 待他们走出院门,其中一名小厮见叶适态度自若,并无半分男人丢面子的模样,腆着一张脸感叹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有那般美人陪在身侧,做男宠又能如何呢? 张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飞来一记眼刀子,那小厮忙住了嘴,拿起锄头接着干活。 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往相国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便前行,姜灼华和叶适下了马车,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步行上了山。 走上小路,姜灼华转头对跟着的众人道:“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桂荣不放心道:“小姐娇生惯养,上山路无人扶着可怎么行?”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只好挑明道:“无事,我和柳公子同行。” 桂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这种时候,小姐自是要和柳公子一起的,忙自打了嘴巴一下,站在原地等姜灼华和叶适走远。 踏上台阶,姜灼华如往常对待桂荣一般的将手递给叶适,叶适愣了愣,看着她一脸茫然。 “扶我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眼力见儿? 叶适哪里干过扶人这种事儿,当真是没明白她的意图。算了,忍几天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傅叔就会想法子将他弄出去,趁此机会,做个合格的男宠也算是人生体验了。 于是他“哦”了一声,伸出手,托住了姜灼华的手腕。 虽隔着软纱的衣袖,但依然觉得手中的触感恍若无骨,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一般,他不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小心拿捏着力度。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手臂微微后撤,扣住了叶适的手。小臂相叠,姜灼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叶适的手臂上,这才满意的信步朝山上走去。 叶适忽就有些慌张,这就握手了?傅叔再不来救他,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贞/洁不保了!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得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姜灼华寻声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一名男子。 林间独奏,笛声渺渺,是个风雅人。姜灼华忽就来了兴趣,眼睛看着远处那人,对叶适道:“咱们走近点儿看看。” 说着不等叶适答话,就握着他的手,朝那边走了过去。 叶适自是也听到了那笛声,自是也看到了那男子,更是看到姜灼华还一直好奇的看着那人。他不由蹙起了眉,这就想找新人了?他自认外貌出挑,不至于这么快就让她失去兴趣吧? 待走近了些,姜灼华方才看清了那人的身影,眸中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心头骂道: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正准备掉头走人,那男子却也注意到了他们,取下唇边的笛子,向他们看来。 康定翁主,是姜灼华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亲妹妹。虽说是姐妹,但是俩人之间年龄差距极大,安阳公主过世后,康定翁主基本就是姐姐带大的,和姜灼华的娘亲,情同姐妹。 康定翁主出生时,怀瑜翁主的长女,也就是姜灼华她娘都十一了。 娘亲十五岁那年嫁给爹,十七生了她哥,二十时生了她。所以说,姜灼华的这位小姥姥,比她也就大九岁而已,现如今,二十五的年纪。 在姜灼华前世的记忆里,外祖母在四年前过世,之后一直是康定翁主扶持着他们姜家。 但是前世,姜灼华和她这位小姥姥的关系,并不亲近。 在姜灼华十一二岁的时候,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外出公干,在外遇到了当年恭帝登基时,被贬官员之一的刘大人。 刘大人在当地做一名小小县丞,因上头的授意,刘大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白司农丞在按供粮账目,查验当时供粮时,发现账目做的一丝不苟,半点假账错账都没有,且还在帐尾标注了近年来当地百姓的总收成。 白司农丞心下钦佩之余,前去拜会刘大人,就是这一趟,让他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刘大人不服当地水土,上头又苛刻他的俸禄,身染重病而无钱医治,白司农丞见此心下不忍,自掏腰包请医救治,奈何刘大人年事已高,病痛缠绵又久,没多久便过世了。 白司农丞感叹刘大人的境遇,写下了一首悼亡诗: 鹅毛虽轻可做衣, 三九寒冬知民意。 桀诈赵高邻金虎, 却金伯律何展翼? 这诗的前两句,将刘大人比作鹅毛,鹅毛虽轻,但是却可以做成衣服为人保暖。后两句是说,桀诈的贪官赵高始终呆在离皇帝近的地方,享受着荣华,不贪金钱的伯律等清官,到何时才能一展宏图? 诗的内容,无非就是古往今来官场上的老毛病,写诗抨击此现象的诗人,多如牛毛,白司农丞绝不是头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奈何他写得对象,是曾在皇位之争中遭恭帝贬谪的刘大人。 这首诗,给白司农丞惹来了大麻烦,恭帝办他是迟早的事。 恭帝本是没有证据,正准备找个旁的借口收拾了白司农丞,就在此时,康定翁主拿着该诗的原稿,呈给了皇帝,坐实了白司农丞的罪名。 在白司农丞被押入大牢的那一日,皇帝下旨给康定翁主,赞她大义灭亲,有功,不仅保住了她和孩子的性命,且还赐了她一座翁主府,并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 自此,京城里的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无人不唾骂康定翁主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丈夫之举。 白司农丞入狱后,康定翁主没有再嫁,而是过上了纸醉迷金的生活,翁主府夜夜笙歌,何时路过,都能听到高墙内传出的朗朗欢笑。 前世的姜灼华,尚年轻,看事只看黑白,懂事后,知晓了小姥姥的这些事,便渐渐与她疏远了关系。 然而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手里这封烫金的帖子,心里却忽然理解了小姥姥。 恭帝要办白司农丞,无论有没有康定翁主呈上的原稿,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康定翁主不那么做,家中所有人怕是都要一同陪葬。 这世间的事,黑白哪儿就有那么清楚?一个为世人称道的大才人,也许家中就有个被他冷落许久的妻子;一个为世人唾骂的强盗,兴许转头就将抢来的东西,给了村东头的鳏寡老人。 姜灼华低眉笑笑,将帖子放回桌上,对递贴的婢女吩咐道:“你去跟送贴的人说,我提前一晚去翁主府给小姥姥作伴。” 婢女依言下去传话。 婢女下去后,姜灼华喊来了桂荣,解下私库的钥匙递给她:“你去库里,将那些我收起来的贵重头饰、衣衫,全部都取出来晒晒。翁主府端午宴我要用。出去的时候再喊个人进来,帮我收拾下屋里的衣服。” 听到这儿,桂荣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姐,您从前不是最不喜欢那些艳丽的服饰吗?而且,您还要将院里的兰草掘了,那可是您精心养护了许久的。还有今日您说宋公子和思弦的时候……虽然我喜欢您这样儿,但是小姐,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可是宋公子所为让您受了刺激?” 说罢,一副极担忧的模样看着姜灼华。 姜灼华闻言失笑:“嗨,就凭宋照和,他有刺激我的能耐吗?怎么,你以前不是总劝我穿鲜艳点儿吗?现在如了你的愿,你不喜欢?” “喜欢,自然喜欢,只是、只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说着,桂荣不解的挠挠头。 姜灼华无奈的转了个身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怪了。你家小姐我,既没有被人刺激,也没有撞邪,就是觉得以前浪费了上天给我的这幅容貌,以后我都会是现在这样,你慢慢习惯吧,啊。” 桂荣听完,用她那本来就不大会转弯的脑子想了半晌。眼前的小姐,确实还是那个小姐,气色这么好,总不至于会是鬼附身一类的,想来小姐确实是想开了。 念及此,笑容再度回到了桂荣脸上,道一声“好嘞”,飞一般的跑出了姜灼华卧室。 姜灼华看着小雀一般的桂荣,心头不由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不多时,姜灼华让桂荣喊的婢女进来,便同她去整理箱子里的衣裙。 姜灼华手里挑拣着衣服,心里却想着哥哥姜灼风。 哥哥在军中任都尉,前世此时,哥哥去了外地督办一批兵工箭矢,一直到她和宋照和成亲的前两天才回来,算算时间,怎么也还有两个多月。得,慢慢等吧。 一切收拾完毕,姜灼华将那些以后再也不穿的衣服,都让桂荣拿出去分给了耀华堂的婢女们,然后沐了浴,早早便歇下了。 两天后的傍晚,带了换洗的衣物发饰,携了几名婢女,于傍晚时分前往康定翁主府。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按小姥姥的说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91.第 91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风“嗞”了一声, 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睁开眼睛,蹙着眉看向姜灼华:“我说刚才门口那个人, 介绍乐师的时候, 又是样貌清俊,又是身体强健。敢情你这是已经买了一个回来?先斩后奏, 挺行啊你,翅膀硬了?” 姜灼华离座起身,绕到姜灼风身边, 伸手边帮他捏肩膀,边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谁还敢娶我啊, 你说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肯定也不愿意我再像前世那样当牛做马的去给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 你就让我随自己心意过日子呗。” 姜灼风黑着脸看着门外, 半晌后, 眉心蹙的更紧, 跟谁赌气一般的说道:“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府里买,记得查清楚背景。” 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亲哥啊! 姜灼华忙倒了一杯茶给姜灼风奉上:“好嘞, 哥你放心, 我眼光挑剔着呢, 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买的。” 姜灼风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盏,小酌了一口,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世妹子经历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想让自己过高兴点儿,他这做哥哥的,还能拦着不成?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盏问道:“你买回个什么样儿的人?” 姜灼华道:“清音坊的乐师,小姥姥端午宴上买回来的。出身贫寒,是个正经人。” “乐师……”这两个字在姜灼风齿间衔着,随口道:“说起乐师我倒想起来,之前叶适宫变,就是以乐师的身份混进宫的。” 姜灼华“哦”了一声:“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对了哥,你刚说要留意叶适,你见过他吗?” 姜灼风撇着嘴摇摇头:“没见过。他之前藏得深,宫变后就再没出过宫,我上哪儿见去?” 姜灼华点点头,伸手拍拍哥哥肩头:“没事儿,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权有势的娘家,你这一回,也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姜灼风点点头,反正太子是不能再亲近,叶适也不好找,妹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顺道就给自己放个假吧。想到这儿,姜灼风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真是累死我了。你回去吧,我补个觉,睡醒再来找你。” 姜灼华站起身,叮嘱了哥哥几句,便往耀华堂走。 而耀华堂这边,姜灼华走了后,就剩下叶适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她房里瞎转悠。 他平时吃完早饭后,就由傅叔看着读《贞观政要》。傅叔说,此书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读一遍,以铭记且融会贯通于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虽现下来了姜府,也万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后,看到自己松懈的模样,怕是会失望,而他叶适,最不喜让别人失望! 念及此,叶适转悠到姜灼华的书架前,本想寻一本《贞观政要》出来,这类书籍,但凡有点儿门第的家族,都会备着。 叶适在书架前站定,这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可偏生没有他要的。这也就罢了,连四书五经都没有,更别提史书典籍。 满满一书架,全是话本子,什么《封神演义》、《莺莺传》、《西厢记》、《子不语》都是这些。 叶适不由叹了口气:“玩物丧志。”然后顺手抽出了一本《封神演义》,边翻边往椅子边上走去。 他平时忙惯了,乍一下闲下来,不干点儿什么总觉得难受。叶适在椅子上坐定,临风窗下,翻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从前傅叔从不让他碰这些话本子,斥为低俗之物,他也一直觉得如此,毕竟他读过的那些圣贤经典,确实令他受益匪浅。 可是当他真的打开封神读起来后,方才惊奇的发现,原来书中还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封神第一回便是纣王女娲宫进香的故事,饶是元嘉没事儿就给他绘蓝图,说做了皇帝后怎么怎么好,可是元嘉的那个表达能力,远没有封神书者厉害,只言片语的功夫,就将纣王大殿之上,群臣觐见的宏伟描绘了出来,完完整整的将一幕幕故事呈现在了叶适的脑海中。 不知不觉间,他就看入迷了,连姜灼华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完全没有听到。 姜灼华上了楼,就见叶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上午的暖阳斜洒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白皙的脸庞泛着明晃晃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更显清晰,甚至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影子,越看越惹人喜欢。 姜灼华抿唇一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叶适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奈何思绪全在书里,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命令道:“倒茶。” 姜灼华闻言一愣,小男宠这是打算翻身做主人了吗?不过……她确实比较喜欢霸道点儿的。于是便给他倒了一盏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叶适眼不离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后,继续看书。 姜灼华复又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问道:“看到哪儿了?” “陈塘关哪吒出世。”叶适顺口答道,刚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震惊的抬眼看向姜灼华,却见姜灼华笑盈盈的看着他。 所以,刚才是姜灼华给他倒得茶吗?念及此,叶适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离座起身,赔罪道:“抱歉姜小姐,方才唐突了。”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公子正襟危坐,明面上笑意得体,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只得再度上前,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换了个坐姿,方才出神太久,后背有些发酸。 她将身子往后挪挪,直接靠在椅背上,凤眸里的波光在不远处的宋照和面上扫了一圈,目光转而落在正厅内满地的礼箱上。 黑漆的大木箱子,上面是用红丝绸扎挽起来的大红花,一派的富贵喜庆。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落在姜灼华眼里,分明就是那千斤重的石头,将她一个劲儿的往坑里砸呢。 念及此,姜灼华收回目光,一个没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重生也不重生的早一点,偏生重生在她十六岁那年,且还是上辈子头一个丈夫——宋照和,前来送聘礼的时候。 哎! 说来惭愧,姜灼华上辈子,嫁了四回。多年来,凭一己之力,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委实不易! 当初她嫁的头一个,正是眼下坐在厅里,前来送聘的宋照和。 姜灼华又瞥了他一眼,一身云锦鸭卵青直裾,熨得连一条褶子都觅不见,那把正在他掌心轻轻扣动的玉骨折扇上,亦是巧妙的系着一枚东海黑珍珠吊坠,与那玉骨颜色反差相配,再兼那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得体笑脸,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着两个字——讲究! 收回目光时,姜灼华心头不由感慨:他娘的,当初就是这幅人五人六的模样,障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她记得前世嫂子跟她说过,做生意的人,最看重开张的生意,如果开张生意来的是个胡搅蛮缠的客人,那么这一整天,绝对都是胡搅蛮缠的人,如果开张生意是个掏钱痛快的,那么余下的一整天,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客人。 所以,姜灼华一直觉得,自己前世情路坎坷,诸多不顺,大多是因为这宋照和没开好张,但凡当初他不要做的那么难堪,她后来的境遇约莫能好些。 现如今的宋照和,不过十七,脸上却总是挂着个抿着唇的笑意,且他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双眼,不时的缓缓眨动一下眼皮子,再点点头,仪态举止,显得十分老练。 他这做派,让现在的姜灼华来评价,那妥妥就是能装啊,奈何当初年纪小,看不透这实际是一副狗皮膏药,只觉得他成熟稳重。 哎,眼瞎啊。 想当初成亲后,她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为宋照和熨好当天要穿的衣服,每日的早饭,更是精心为他准备将养脾胃的饭菜,每晚他当差回来后,用艾草煮热水给他泡脚解乏。 他娘亲身子不好,她刚嫁过去就担起了府里所有事务,即便从前在姜府里她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大小姐,亦将他母亲和宋府照看的妥妥当当。不会的,为了他逼自己学,不能忍受的,为了他逼自己忍受。 可是结果如何?所以,当初她不仅瞎,还过于单纯……不对,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 现在回头想想,后来她受的所有伤痛,大抵都是为曾经的单纯付出的代价! 姜灼华心内腹诽一阵儿,这才犯起了愁。 这宋照和自是万万嫁不得,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太子的表弟。 而这个时候,哥哥姜灼风正在努力和太子弄好关系,虽然这太子后来也没做成皇帝,皇位被一个叫叶适的先帝遗孤给截了胡,但是眼下哥哥并不知道此事,若是她贸然与宋照和解除婚约,哥哥那边怕是会很伤心为难。 她之所以会重生,就是在三天前那个晚上,新帝叶适继位,而她哥哥作为当初太子的党羽,眼瞅着是性命不保。在叶适下令前,她和哥哥万分神伤的一起去了府内清风揽月楼的屋顶上喝酒。 喝醉后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摔下了楼,再度睁眼时,就是三天前,她已经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印象里,当时哥哥扑上前来救她,也不知哥哥后来有没有跟她一起摔下楼。 反正不管怎么说,老天又给了他们兄妹一次机会,姜灼华自是不能再嫁宋照和,哥哥也自是不能再依附那个没龙命的太子。 前世,姜灼华一心想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白首不相离,和和美美的生活;而姜灼风,一心想让姜家再度繁荣,能成为宝贝妹妹最强的后盾。 可惜老天都不从他们所愿,姜灼华一生颠沛流离,姜灼风一生的努力随着叶适登基尽皆化为泡影。 现如今,姜灼华也算是看开了,什么白首不相离,什么一心只爱一人,什么相夫教子琴瑟和鸣,都是放屁。 还有什么姜家的繁荣也都是扯淡,这一世,只要能和哥哥靠着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余荫把日子过舒坦,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要怎么说服哥哥放弃朝堂之事呢? 姜灼华满脑子都在烦心人生大事,自是顾不上宋照和,他早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 宋照和换了个坐姿,眉心微蹙,神色间似有不解。 前些日子来姜府提亲时,姜灼华看见他,明明是羞得小脸煞红,乖巧的像只温顺的猫,让他心里极是满足。怎么今日会对他这般淡漠?眼睛从他脸上扫过,跟看陌生人无半分区别,且还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念及此,宋照和笑着看向姜灼华,开口问道:“姜小姐今日可是身子不适?” “啊?没……”姜灼华敷衍的回了一句,顺手将那聘礼的单子放回了桌子上。父母不在,哥哥又忙,婚事都得自己出面应付。 她这般的回答,叫宋照和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只得又找了一句话来说:“不知贵府里,准备的如何了?” 姜灼华闻言,凤眼瞥向宋照和,心内做下决定:得,今儿先把婚事回绝了。等哥哥回来再跟他解释,就说自己不喜欢了,哥哥素来疼自己,即便有太子的缘故在,想来也会尊重她的决定。反正这一世迟早要让哥哥疏远太子。 念及此,姜灼华笑道:“没准备。宋公子,你把聘礼抬回去吧,我们姜家……悔婚了。” 话音落,即便姜灼华语气平静,却也宛如平地惊雷,震得厅内众人齐齐看向姜灼华。 饶是宋照和再好的涵养,此时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半晌后,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方才道:“宋某今日才知,姜小姐是个爱调笑的性子。看来今日小姐确实身子不适,无暇过目礼单,不急,就放这儿吧,你等精神好些再看不迟。” “谁和你调笑了?”姜灼华不由失笑,凤眸一瞥,媚色流转:“呵,你看我像在跟你调笑吗?” 姜灼华无视宋照和诧异的神色,笑着开口,问出了那句前世就很想问的话:“宋公子,你为什么娶我?说来听听。”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然而,桂荣那厉害的嘴皮子岂会给她狡辩的机会,接着道:“你你你什么你?说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怎么着,觉得你家公子做的有理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你烧柱高香,盼着你家老头子改明儿也让你当个挡奸/情的,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理直气壮?” 姜灼华一笑,未曾转身,开口接道:“桂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像方嬷嬷这般的人物,气度大的很,对人家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了不起。别说理直气壮了,想来人家欢好的时候,她还能给她家那口子守门儿呢。” 桂荣闻言一怔,小姐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训斥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和她一起怼了回去,想来真是气急了。桂荣心头一喜,越发得意,看着姜灼华灿烂的一笑:“小姐说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心胸海量,怕是能装得下百八十个小妾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气的方嬷嬷险些晕厥过去。她卯足了劲儿,正欲骂姜灼华身为世家小姐说话难听,却见宋照和满脸的嫌弃,蹙眉不耐烦道:“嬷嬷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灼华不屑的一笑,头都没回,扶了桂荣的手继续往回走。 宋照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闷得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顺眼、满脸娇羞的思弦,更觉得烦闷。 思弦虽说曾经也是高官之女,可现在却实实在在身在奴籍,这个节骨眼让他带着聘礼和思弦离府,无疑就是坐实了他因与未婚妻婢女有染,而被未婚妻退婚一事。这要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他虽喜欢思弦,若换做是往常,带走也就带走了,但是今日却偏逢姜灼华退婚,一边儿被退了婚,一边儿带个婢女回去,任谁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微妙,怕是会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这个靠举荐为官的大环境里,一个男人的名声威望,与前程紧密挂钩,和其要紧? 且皇帝忌讳强强联手,他身为太子表弟,自是不能娶高官家的小姐,但是太低的门楣又与他身份不符。遍观京城,身为怀瑜翁主外孙女,家中男丁手中又无实权的姜灼华,是他妻子最合适的人选。 取舍明晰,宋照和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个婚,无论如何不能退! 92.第 92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叶适的情绪绷紧到了极致, 直到楼梯口第一个人冒出头的那一刻,他紧绷的心方才松懈下来,松开了拉起的衣摆, 将手平放在膝。 只见一排婢女, 端着托盘,将饭菜送上了楼。 前来的婢女, 少说也有十位,叶适微愣,一顿饭要吃这么多道菜吗?虽然他知日后事成, 他的饭菜会更多,但现在看着,还是觉得铺张。 当婢女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后,叶适微微挑眉, 菜的样式虽多, 但每个盘子里只有一点点, 还做得甚是美观。 凉菜芙蓉豆花里的豆腐, 被雕成了一朵花, 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花, 零星的小米椒切得细碎,洒在上面,宛如雪中盛开的红梅。玫瑰甜酿, 盛在琉璃碗里, 隔着琉璃碗, 可见甜酿内徐徐上下浮动的玫瑰花瓣。浇汁茄龙里的茄子,如切片一般切开,但是还连着一点点,在盘中一盘,果如龙鳞。 他虽身份不凡,却从未在富贵人家住过,傅叔对他的要求自小甚高,从未在口腹之欲上如此用心过,见到这样一桌精心配制的饭菜,看着都觉心情甚美,做的这般好的饭菜,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念及此,叶适笑道:“贵府厨子,若是转行,怕是能做个著名的雕塑师。” 姜灼华莞尔一笑,眉间流转的媚色,叶适竟觉亦如菜色一般秀色可餐,但是念及尊卑,如今他姜府乐师的身份,不该这般看她,便收回了目光。 却听姜灼华道:“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吗?菜品精致,看着舒心,吃着自然也就高兴。”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叶适不由失笑,什么鬼理论?他自小知晓自己身份不同,时时藏着身份,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痛快二字,委实离他甚远。 正想着,姜灼华接着说道:“我好美食,但是又不愿浪费,所以,每顿饭都让他们多些样式,少些数量,你要是吃不饱,我就叫他们再添菜。吃吧。” 说着,桂荣便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开始给他们二人布菜。 漱过口后,姜灼华已开始用饭,但是叶适看看眼前的饭菜,始终未动筷子。 他幼时住的地方,每隔一年就得换。记得也是有次换住处,和傅叔一起上船渡河,掌桨的船家正好买了棱角,放在船内,饱满新鲜的棱角从布袋里淌出来几枚,静静躺在叶适脚边。 他那时是头一回到江南,自是没有见过棱角,不由好奇的问船家,这是什么。 船家听他是外地口音,便知小孩子没吃过,笑着拿了两枚给他,说是买给儿子的,叫他也尝尝。 他觉得船家甚是可亲,便同他边聊边吃了棱角。 回到住处后,和傅叔一起吃了晚饭,结果当晚叶适便腹痛不止,傅叔叫来大夫随行的大夫给他吃了药,待他稍微好些,傅叔方才对他说,他在晚饭里下了少量文殊兰。 叶适惊异不解的问他:“傅叔,你为何给我下药?” 傅叔却道:“给你长长记性。任何时候都要警醒着,哪怕是我,你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害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今日吃了船家的棱角,傅叔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除了这些,在他幼年时,傅叔在他被窝里放过蛇,亦在他常穿的衣物里藏过针。蛇虽无毒,针也是极易发现的大粗针,但是这些,足以让叶适养成衣食住行,所有涉及贴身相关的东西,再用之前先检查一番的习惯。 他发髻簪冠上的簪子,便是银制,可随时试毒,但是现在在姜灼华面前,他没有办法试。 饭菜她已经吃了,可见无毒,但是他眼前的筷子,碗沿都可以抹上毒液。 这顿饭,叶适自是不会吃。 姜灼华吃了几口,见叶适始终没动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叶适笑笑:“我不饿。”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四目相对,瞬间无话。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淡然如仙的面孔,噗嗤笑了出来,明知故问道:“真不饿吗?” 叶适无奈的深吸一口气,今日很早就去了翁主府,一天没吃东西。他抿抿唇,只好道:“小姐身份尊贵,亭之上桌已是逾矩,怎好再与小姐同桌用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给他布菜,宽慰道:“哎呀,无事,都说了在我这儿不用讲什么规矩,怎么痛快怎么来,快吃吧。” 叶适坚持道:“尊卑有别,亭之不敢。” 姜灼华闻言,脸上明显露出有些扫兴的神情:“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啊?都说了不用讲规矩。” 无论如何不能吃,但叶适委实有些摸不准这姜小姐的性子,只得拿出必杀技——沉默。 姜灼华见他抿着唇半天不说话,也不动筷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得,你自个儿吃吧,我去清风揽月楼汤池。” 说罢,起身携着桂荣的手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叶适一人,他方从簪冠上拔下银簪,试了可能下毒之处,方才拿起筷子吃饭。 还别说,姜小姐虽品味不佳,但对美食的要求果然高,道道菜吃起来,都是口感极好。 姜灼华去汤池的路上,跟桂荣掰扯道:“你说柳公子这人,长的跟神仙似的,行事怎么也跟神仙似的?根本拽不展……” 本来看着他不是个闷葫芦,觉着性格还不错,哪知却是个无趣的人,时时惦记着那劳什子破规矩,以后还怎么好好做男宠啊?但是她又有些舍不得他那副皮相,那么一张脸,以后榻上纱帐一放,看着多舒心。 念及此,姜灼华心道:得,花些时间调/教一番吧,实在不行,再去寻个放得开些的男子回来。 桂荣听了姜灼华这话,面上有些臊的慌,以往快舌快语的她,居然有些磨蹭的问道:“那什么……小姐……我瞧着这柳公子似乎还不知道要、要……这等他知道了,以他方才那守规矩的模样,会不会悬梁自尽?” 宋照和行事是个什么章法,姜灼华可是亲眼见识过,为了避免再将自己陷入那种有口难辨的憋屈里,姜灼华决定,先下手为强。 念及此,姜灼华冲宋照和笑笑:“还请宋公子稍等,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盈盈起身,转头对守在厅外的小厮吩咐道:“给诸位添茶。” 说罢,不顾一室宾客诧异的目光,拖着曳地长裙,扶着婢女桂荣的手,转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宋照和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小厮倒完茶水,便退出了正厅,继续守在门外。方嬷嬷扫了一眼,见厅内都是自己人,这才对宋照和小声儿酸道: “这姜小姐今日唱的是哪儿出?前些日子瞧着,以为是个乖巧的,怎么到了送聘这一步,却要悔婚?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生得就一副妖精相,尤其那双上挑的凤眼,啥时候都一副睁不大的样子,看人一眼都是媚气。不就是有个翁主外祖母吗?爹都被咱们圣上贬谪死在了外头,靠着外祖母这点子余荫,能嘚瑟多久?” 宋照和无奈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毕竟是自己奶娘,不好呵斥,只好出言叮嘱:“嬷嬷慎言。咱们是大户人家,莫学市井妇人碎嘴。” 方嬷嬷闻言,泄气的撇撇嘴,不甘心地朝姜灼华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灼华换了身妃色的明艳襦裙,回到厅内。 落座后,姜灼华再度看向宋照和,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宋公子,方才问你为何娶我,你回答的不老实。” 宋照和听出了姜灼华语气不善,微微一愣。那双望向他的狭长凤眼,神色直率且坦荡,一时间竟逼得他心头有些发虚。 宋照和停下了在掌心轻叩折扇的动作,转而将扇柄握住,笑问:“如何不老实?” 姜灼华冷嗤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身旁的桂荣的说道:“去,将思弦叫来。”说罢,她不再去看宋照和,端起茶盏,轻刮慢饮。 姜灼华依旧端得稳,然而宋照和却无法继续淡定。听到思弦此名,他呼吸一滞,手臂有些发麻,心下不由震惊:她如何知道? 思弦,是他们姜府内一名女婢,管家买回来的。那时姜灼华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婢,思弦此名也是来了姜府后,才给她取的,后来作为陪嫁,跟她去了宋家。 前世,她和宋照和成亲后,宋照和说公务繁忙,每月宿在她房里的日子,只有几天罢了,其余的时日,他都睡在书房。 那时她傻,虽然夜夜饱受苦等的折磨,但决心要做个懂事的夫人,不想在宋照和公务繁忙之余还给他添麻烦。 她就这样忍受了整整两年,没有在宋照和面前抱怨一句,还每日早起将他要穿的衣服熨好送去书房,夜夜着人用艾草煮水给他送去泡脚解乏。 两年后,也不知思弦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她和宋照和之间的事情,被姜灼华身边的桂荣知晓了。 桂荣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且一心为姜灼华好,自是将她听来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姜灼华。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思弦并不是一直都是奴籍。她本名唤作林惠然,是曾经宗正林大人的女儿。 而林大人也和她爹一样,在恭帝登基后,被贬入狱。他们姜家,有外祖母怀瑜翁主护着,是当初被贬官员里为数不多还过着富贵日子的,但林家就没这么好运,林大人入狱,举家没为奴籍。 在林家败落前,林惠然就与宋照和相识,他们是青梅竹马。 宋照和娶她,正是因为思弦是姜府的婢女。 宋照和许是个长情的人,可惜,这份长情不是对着她姜灼华。 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后,姜灼华深切的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一心一意对待的夫君,爱得人根本不是她。 他在和思弦缠绵枕榻时,她却以为他公务繁忙,细心的体谅着他,给了他一个女人所能给的最大包容。 后来回想起来,那两年间,思弦在他书房里睡醒的每个清晨,看到她送去的那些熨好的衣服时,心里该是如何得在嘲笑她? 思弦的遭遇,她同情;宋照和想尽一切办法要和青梅竹马在一起,她也能理解。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拉着她给他们的爱情做保护屏障? 东窗事发后,宋照和曾找她谈过,东扯西扯的说了一堆。具体说了什么姜灼华忘了,但是言下之意,就是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若能理解,以后也会好好待她,叫她安分守己,不要声张。 呵,奈何姜灼华爱的时候虽爱得卑微,却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毕竟那时的她,心里还企盼着能找到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她怎会荼毒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后半辈子都憋屈的活着。 所以,她毅然决然的提出了和离。她提出后,宋照和先是给她讲道理,见讲道理没用,就冲她发火,但无论宋照和对她如何软硬皆施,她都铁了心要跟他和离。 最后,宋照和同意了她的要求。 那时姜灼华还不恨宋照和,毕竟在她看来,爱不爱一个人这种事不能强求,对于宋照和拉她垫背这件事,她也是自认倒霉,就当浪费两年时间,能脱离火坑就够了。 原本以为,和离后,他好好和思弦生活,而她自己也能从夜夜枯等的折磨中解脱出来,然后再觅良人。 然而,事实告诉她,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当时姜灼华急着回府,她委实多一刻钟也不想呆在宋家。她离开那日去找宋照和要原本和离该写的放妻书。 但是她去的那天上午,宋照和正在收拾行李,很急的样子,跟她说要外出公干几日,等他回来就把放妻书送到姜府。 姜灼华没有多想,反正她都要离开宋家了,也不怕宋照和反悔,便应了下来。 93.第 93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见他如此说, 不欲强迫,将目光移向栏外的京城夜色中, 徐徐道:“湘妃竹乃是娥皇女英泣泪所成,此曲不吉。” 叶适随口接过话:“可泣泪也是二妃思念舜帝所至,此情真挚, 可感天地。” 姜灼华闻言一声嗤笑:“呵,帝有二妃,今日喜欢这个多一点,明日喜欢那个多一点, 何来情真?我不信娥皇女英真能分享舜帝,且心无难平之意。我瞧着,这泪倒是为自己流的。” 世人说起湘妃, 便是一段佳话, 这般见解, 倒是头回听说, 叶适来了兴趣,反问道:“哦?为自己而流,此意何解?” 姜灼华接着道:“舜帝不归,是为天下百姓斩恶龙力竭而亡, 二妃依附舜帝,帝亡则无依, 难道不该为自己哭一哭吗?怎么, 难不成你真觉得, 三个人相处,还有真情可言?” 叶适闻言不语,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小傅叔要求苛刻,将他当做皇帝教导,他哪有心思去考虑情之一字。他默了片刻,说道:“在下虽不喜男子集美如云,但世道如此,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女子若有二心,则为人唾骂。莫非,小姐欲求一人真心?那在下先祝小姐心想事成。” 欲求一人真心?姜灼华忽就想起了前世四夫,笑道:“不求,毕竟我心里清楚,求也求不来。来日绾发自梳,不嫁了,只求自己过得高兴。” 叶适闻言愣了愣,从来都是听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姜小姐,居然自言不嫁,这不是摆明了跟世俗作对吗? 不过,姜灼华嫁不嫁人,与他无甚关系,佩服这小姐胆量的同时,他随口道:“那小姐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姑且不说家人催促,过了十八,怕是还要受世人白眼。” 世人白眼?她在乎吗?念及此,姜灼华笑笑:“爱怎么看怎么看吧,我过得开心就好。”念及此,姜灼华轻阖双目:“不如,就弹一曲《逍遥游》吧。” 叶适依言,弹起了《逍遥游》。目光偶尔扫过眼前的姜灼华,心内却是不屑,人如何能只图自己开心? 他生来就背负着使命,从小傅叔就告诉他,让他记住每一次看到的百姓疾苦,让他记住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为当年被贬的所有忠臣义士而活,为天下黎明百姓而活,亦为报仇而活,而他也坚信,自己能肩负起这一切。 夜渐深,姜灼华有了些许困意,从贵妃榻上起来,凤眼瞥了叶适一眼,藏住揶揄的笑意,说道:“我困了,要回去休息。” 叶适闻言,停了弹琴,起身道:“那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对了,不知贵府乐师,住在何处?” 姜灼华佯装为难:“啊……现下也没有合适的住处,你随我来吧。” 叶适点点头,跟在姜灼华两步远的后方,一起下了楼。 一路穿廊过巷,到了耀华堂。叶适越跟着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院儿不是姜小姐住的吗?她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很想叫住她问问,但是又觉人家方才已经说过了,想来有安排,便没有开口。 直到叶适跟着姜灼华来到她的闺房门口,叶适再也忍不住了,停下脚步,问道:“姜小姐,此处看似是小姐闺房,在下跟着进去不大妥当。” 姜灼华道:“别处没收拾出来,今晚你先住在我卧室的外间吧。” 叶适:“……”他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让府里乐师住闺房外间?这小姐要不要这么可怕? 姜灼华见他一脸惊异,猜到他接下来又会说什么尊卑有别,于是先堵死了他这话:“别处没地方,你要是不进来,就在这儿站一宿吧。” 说罢,让桂荣撩起珠帘,自己走了进去。 叶适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珠帘,走也不是,进也不是,站在门口只觉自己里外不是人。犹豫了半晌,掀起帘子跟了进去。 外间与里间,只隔着一道半月门,以一扇屏风做挡。里间摇摇曳曳的烛火,隐隐可见姜灼华换衣服时婀娜的身姿。 见到此情此景,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叶适呼吸微重,很礼貌的硬了一下。随后将目光移开,走到了外间塌边,习惯性的里里外外检查一番,鞋都没敢脱,揭开被子合衣躺下。 过了半晌,里间的灯熄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叶适躺在床上,开始寻思这一晚上姜灼华奇怪的举动。本以为会有埋伏,但是没有,先是让他同桌吃饭,又让人带他去汤池沐浴,竟还让他睡在了闺房。 莫非……姜府知道了他的身份,有意讨好? 可是,没道理姜府会知道啊?姜灼华这一日的举止,委实怪异。 叶适苦思冥想了半宿,假设了各种可能性,却都已然没法解释姜灼华的行止,于后半夜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叶适就被一名少女欢快的声音吵醒:“阿姐!你起了吗?我给你……” 姜重锦珠帘才撩起一半,就看到了躺在外间榻上的叶适,四目相对的刹那,姜重锦愣了片刻,忙拿着手上的食盒退了出去,神色间,大喇喇的写着一句话——对不起,当我没来过。 叶适看着姜重锦那副神情,将头放回枕上叹了一口气:姜小姐这事儿干的,他们两个人名声都不必要了。 姜重锦回到厅内,将她大清早起来,给姜灼华亲手做的早饭食盒放在桌上。心还在噗噗直跳,她昨晚回去时跟阿姐身边的婢女问阿姐平时何时吃早饭,那婢女说阿姐买回了一个男宠,怕是要和他一起吃,于是姜重锦还特意多做了一份,想来就是刚才那位。 本以为还要等等,她才没防备的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希望对于自己刚才的突然闯入,阿姐不要生气才好。 被姜重锦一闹,叶适没了睡意,便坐了起来,这时里间正好听见姜灼华唤桂荣,为了避免再撞上她换衣服的样子,叶适忙起身出了卧室。 正好看见姜重锦站在厅内,刚才听这少女唤阿姐,想来是姜府二小姐。叶适觉得,他得做个合格的乐师,于是主动上前行礼:“给二小姐请安。” 姜重锦闻言,扭过头看着他,犹豫半晌,鼓起勇气撂下一句话:“你、你要好好待阿姐,不可、不可惹她生气!” 说罢,不再理会叶适,扭头检查食盒里的饭菜,生怕有哪处不好,一会儿阿姐看着没食欲。 叶适闻言愣了愣,不要惹她生气?好好待她?怎么说得跟他俩是夫妻似的?莫不是见着他睡在姜灼华闺房里,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点儿啥? 叶适不由轻笑,又不是夫妻,能发生什么?难道睡在闺房里就要发生什么吗?他又不是男宠! 等等,男宠? 这两个字闪过脑海,叶适眼前瞬间一片电光火石,一时间,姜灼华所有诡异的举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叶适半口微张,看着墙角满脸的惊异,原是他把事情想复杂了,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被姜灼华姜大小姐,买回来是做男宠的! 想通此结,叶适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心内由衷的赞叹道:奇女子啊! 对对对,就是害臊。想到这儿,姜灼华脸上再度露出笑容,他出身贫寒又一直呆在清音坊,想来没接触过女子。到时候脸不知道得红成什么样?尤其他还细皮嫩肉的,估计脸红了看起来也是粉粉的,粉红粉红的小乐师,稀罕死个人呢。 “哈哈哈……”想到这儿,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见小姐忽然笑起来,桂荣疑惑之余,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家里要做烤乳猪,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都怪宋公子和思弦,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姜灼华不免感叹,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不然现在,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94.第 94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到最后,思弦的质问变作了怨怼, 宋照和的搪塞也越来越理直气壮。 这期间,倒叫姜灼华看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她一直在疑惑,宋照和既然喜欢思弦, 明明有无数的法子可以得到, 为何偏偏要娶她做得这般麻烦。甚至就在刚才宋照和说心悦之人是她时,她还在疑惑, 她都成全他们了,他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这个问题,她终在这对昔日浓情蜜意、今日针锋相对的爱侣的争吵中,找到了答案。 原来宋照和, 自始至终在乎的, 只有他的前程。这个男人, 自私到只爱自己, 女人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物, 可有可无罢了。 男人在乎前程是对的, 可是真不该为了自己,将旁人拖下炼狱。既然在乎前程,就该好好维护,做好自己的言行举止, 而不是一边立着高洁之士的牌子, 一边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可惜, 宋照和在乎的东西,这辈子,怕是要失去了。 明白了这点,姜灼华心里却又出现了旁的疑惑。 看来,无论是当初还是如今,宋照和是真的想娶她,自然,理由不是因为爱,而是她的身份可以为他装点门面。 既如此,那么前世,宋照和大可以两个都好好对待,为何却偏偏让她夜夜枯等? 那些求而不得的日夜,那些望眼欲穿的日夜,以及,那两年间,将她折磨到近乎疲惫的、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一点一滴,都清晰的在她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烙印,这么多年来,随时都会苏醒,提醒着她——这就是她爱一个人,然后束手就擒的代价! 想到这些,姜灼华忽地没了看戏的心情,耳畔俩人的争论只觉得聒噪。 姜灼华不耐烦的看向俩人,开口道:“行了,别聒噪了。” 声音不大,但语气中那发自内心的嫌恶,让俩人不由自主的闭了嘴。 姜灼华对思弦道:“此时此刻,你还是姜府的人,所以,我还有权力处置你。”说罢,转而对桂荣道:“你去思弦房里,找一个珍珠挂饰。是白珍珠,个头极大,上面的配饰,和宋公子折扇上那枚黑珍珠一模一样,你去取来。” 桂荣行个礼,依言去寻。 听得此物,思弦一愣,此物是宋照和与她的,她藏得极好,保证姜府中无第二人识得,小姐怎会知道? 宋照和的脸色,此时此刻更是黑得没法儿看,姜灼华笑笑:“你不是不承认吗?我这就拿证据给你看。” 前世,桂荣告诉她真相后,她曾去找过思弦。思弦跪在地上苦苦求她成全,并拿出了此物,说是几年前,尚在姜府时,宋照和便以此物与她定了情,证明自己绝非横插一脚,所以,姜灼华记得很清楚。 不消片刻,桂荣便找来了那枚,与宋照和折扇上相同的珍珠挂坠。 比对之下,除了珍珠一黑一白颜色不同,个头大小、绳子颜色、花结的编法、以及珍珠下那赤金镂空雕花的托盘都一模一样。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宋照和,此刻彻底没了声音,心里更是恼怒思弦:定是此女,为了阻他娶姜灼华,故意叫她知晓的。 姜灼华一双眉微挑:“宋公子,你还有何话说?这样贵重的东西,若非你所赠,思弦一个婢女能从哪里得来?我自认不是那么大方的人。你我婚事就此作罢,你可还有异议?” 宋照和立在厅中,胸膛起伏不定,手里的扇柄攥得极紧,半晌后,对宋府众人撂下一字:“走!” 说罢,行步带风的走出了正厅,其余人面面相觑,随后便抬了聘礼,跟在宋照和身后一同离去。 姜灼华长长吁出一口气,似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按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和桂荣一起回了内院。 独留思弦一人,惶恐的站在厅中,去留不定。 出了这件事,姜府不可能再留她,如果不跟宋照和走,她恐怕就要流落街头。 念头刚落,思弦脑海中便出现了自己寒冬腊月流落在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模样。 深切的恐惧漫上思弦心头,忽地,她抬眼看向正厅门外,本能的求生欲,迫使她提裙朝宋照和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即便方才已撕破脸皮,可她却不得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宋照和身上。他们好了那么久,跟他求求情,想来会原谅她。现在她不求能够与他和好,只盼着他能收留自己,哪怕继续做粗使也无所谓。 巷子里,思弦跑得发髻凌乱,额边汗珠顺着脸颊颗颗滚落,追上宋照和等人时,她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急急唤道:“宋哥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姜府我再也回不去了,思弦不求其他,只求你能给我安身之地。” 这般楚楚可怜的声音,叫宋照和心头一软,然而,也只软了那么一下而已。他和姜灼华的婚事,因思弦被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念及此,宋照和对身旁小厮耳语了几句,便带着人自顾自的走了,连头都没有再回。思弦还想再追,奈何得了宋照和吩咐的小厮,将她拦了下来。 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抵得过身强体健的小厮?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照和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她曾是宗正大人家嫡出的大小姐,被没为奴籍后,这样大得落差,叫她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她天生生得乖巧,又因自小的教养,不会与人为恶,受了欺负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被卖入姜府前,就受尽了打骂,来到姜府后,虽无人再打骂她,可是旁人言语上琐碎的折磨,她没少受。 就在那年陪小姐外出踏春时,她找机会落单,准备寻个地方了断自己这无望的生命。就在那时,她再次见到了同样外出踏春的幼时玩伴,她的宋哥哥。 这些年,她能撑下来,都是因为心里想着他、念着他,有他再一遍遍给她活下去的希望。有了和他之间的感情,为奴为婢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后来他告诉她,他要娶姜灼华为妻,娶了姜灼华就能和她在一起。虽然她心里很难受他要娶别人,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感激他为了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她清楚这对小姐不公,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宋照和是她毕生唯一能抓住、也是唯一想抓住的人。同是当初恭帝登基被贬的官员家族,姜灼华还有优渥的生活,庇护她的翁主,疼爱她的哥哥,但她却只剩一个宋照和……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梦,都碎了,渣都不剩。 而她曾经身为宗正大人嫡出大小姐的最后一点尊严,也随着方才追出来的刹那,被她自己抛弃,扔在宋照和脚下,彻底踩得粉碎。 五月的天,初初乍现夏日的暖热,日头在头顶高高地晒着,思弦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心寒犹剩三九天,孤零零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愈显单薄。 姜灼华回到她所居的耀华堂,府里的园丁,正在院里修剪她曾经种下的那一院兰花。 兰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称,曾是她最喜爱的,可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这一院素淡的兰草,心头只觉厌烦。 她松开桂荣的手,自顾自地提裙走向正室,忽地,她在门口驻足,转过头来,对那园丁朗声道:“将这一院的兰草全给我掘喽!改种牡丹,全要上品,越艳丽越好!” 吩咐罢,不顾园丁和桂荣万分诧异的神色,回了屋。 这一世,她要自己的生命绽放,再也不要像前世那般克制自己,就像牡丹一样,热烈浓郁,艳绝京城。 姜灼华本欲回卧房,将那些颜色素淡的衣裙也全收拾出来,奈何才刚进去,就见一名婢女拿着一封帖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递给姜灼华:“小姐,康定翁主递来了请帖,邀您参加翁主府的端午宴。” 给姜灼华都说愣了,天知道,她这种人遇上讨厌的人和事,只会早早脚底抹油,哪儿会闲的没事儿干再去招惹他? 后续便是,哥哥又将他打了一顿,赶出了姜府。 不管怎么说,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姜灼华心里也觉得挺痛快,于是便找人去查了查,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好汉干的。 翻来覆去查了几日,最后查到了姜重锦头上。 得知真相后,姜灼华心下百感交织,满京城的人都只会笑话她,没想到她这个不起眼儿的庶妹,居然惦记着帮她出气,还把那厮打成那样,她这妹妹,委实也是一条快意恩仇的好汉啊。 想起那么多年来姜重锦孤单的生活,姜灼华心里就有些愧疚,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考虑的比以前多,回过头去想想,姜重锦其实是无辜的,却无端端被她迁怒。 这件事后,她本想着哪日去给姜重锦婆家递给帖子,让她回娘家住几日,但是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想等个合适的契机,再将她请回来,但是没过多久,叶适宫变登基,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姜灼华的思绪被隔间的开门声打断,她闻声回头,便见桂荣引着姜重锦走了出来。 小姑娘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小,时不时的抬头瞥姜灼华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显得局促不安。 毕竟那么多年没说过话,姜灼华委实觉得有些尴尬,她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温和起来:“别紧张,过来吧。” 桂荣帮姜重锦褪去纱袍,挨着姜灼华泡进了汤池里,虽然紧张,但是她的小脸儿上却藏着一丝丝笑意。 95.第 95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现在看来, 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 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 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 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他放低了声音,关怀道:“没事, 饭菜而已,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 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 带起手下的盘子, 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紧张的不得了, 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 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 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 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 周身自带杀伐之气,在姜重锦的印象里,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 可远观、可敬畏, 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 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姜灼华闻言一声嗤笑:“呵,帝有二妃,今日喜欢这个多一点,明日喜欢那个多一点,何来情真?我不信娥皇女英真能分享舜帝,且心无难平之意。我瞧着,这泪倒是为自己流的。” 世人说起湘妃,便是一段佳话,这般见解,倒是头回听说,叶适来了兴趣,反问道:“哦?为自己而流,此意何解?” 姜灼华接着道:“舜帝不归,是为天下百姓斩恶龙力竭而亡,二妃依附舜帝,帝亡则无依,难道不该为自己哭一哭吗?怎么,难不成你真觉得,三个人相处,还有真情可言?” 叶适闻言不语,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小傅叔要求苛刻,将他当做皇帝教导,他哪有心思去考虑情之一字。他默了片刻,说道:“在下虽不喜男子集美如云,但世道如此,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女子若有二心,则为人唾骂。莫非,小姐欲求一人真心?那在下先祝小姐心想事成。” 欲求一人真心?姜灼华忽就想起了前世四夫,笑道:“不求,毕竟我心里清楚,求也求不来。来日绾发自梳,不嫁了,只求自己过得高兴。” 叶适闻言愣了愣,从来都是听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姜小姐,居然自言不嫁,这不是摆明了跟世俗作对吗? 不过,姜灼华嫁不嫁人,与他无甚关系,佩服这小姐胆量的同时,他随口道:“那小姐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姑且不说家人催促,过了十八,怕是还要受世人白眼。” 世人白眼?她在乎吗?念及此,姜灼华笑笑:“爱怎么看怎么看吧,我过得开心就好。”念及此,姜灼华轻阖双目:“不如,就弹一曲《逍遥游》吧。” 叶适依言,弹起了《逍遥游》。目光偶尔扫过眼前的姜灼华,心内却是不屑,人如何能只图自己开心? 他生来就背负着使命,从小傅叔就告诉他,让他记住每一次看到的百姓疾苦,让他记住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为当年被贬的所有忠臣义士而活,为天下黎明百姓而活,亦为报仇而活,而他也坚信,自己能肩负起这一切。 夜渐深,姜灼华有了些许困意,从贵妃榻上起来,凤眼瞥了叶适一眼,藏住揶揄的笑意,说道:“我困了,要回去休息。” 叶适闻言,停了弹琴,起身道:“那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对了,不知贵府乐师,住在何处?” 姜灼华佯装为难:“啊……现下也没有合适的住处,你随我来吧。” 叶适点点头,跟在姜灼华两步远的后方,一起下了楼。 一路穿廊过巷,到了耀华堂。叶适越跟着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院儿不是姜小姐住的吗?她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很想叫住她问问,但是又觉人家方才已经说过了,想来有安排,便没有开口。 直到叶适跟着姜灼华来到她的闺房门口,叶适再也忍不住了,停下脚步,问道:“姜小姐,此处看似是小姐闺房,在下跟着进去不大妥当。” 姜灼华道:“别处没收拾出来,今晚你先住在我卧室的外间吧。” 叶适:“……”他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让府里乐师住闺房外间?这小姐要不要这么可怕? 姜灼华见他一脸惊异,猜到他接下来又会说什么尊卑有别,于是先堵死了他这话:“别处没地方,你要是不进来,就在这儿站一宿吧。” 说罢,让桂荣撩起珠帘,自己走了进去。 叶适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珠帘,走也不是,进也不是,站在门口只觉自己里外不是人。犹豫了半晌,掀起帘子跟了进去。 外间与里间,只隔着一道半月门,以一扇屏风做挡。里间摇摇曳曳的烛火,隐隐可见姜灼华换衣服时婀娜的身姿。 见到此情此景,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叶适呼吸微重,很礼貌的硬了一下。随后将目光移开,走到了外间塌边,习惯性的里里外外检查一番,鞋都没敢脱,揭开被子合衣躺下。 过了半晌,里间的灯熄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叶适躺在床上,开始寻思这一晚上姜灼华奇怪的举动。本以为会有埋伏,但是没有,先是让他同桌吃饭,又让人带他去汤池沐浴,竟还让他睡在了闺房。 莫非……姜府知道了他的身份,有意讨好? 可是,没道理姜府会知道啊?姜灼华这一日的举止,委实怪异。 叶适苦思冥想了半宿,假设了各种可能性,却都已然没法解释姜灼华的行止,于后半夜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叶适就被一名少女欢快的声音吵醒:“阿姐!你起了吗?我给你……” 姜重锦珠帘才撩起一半,就看到了躺在外间榻上的叶适,四目相对的刹那,姜重锦愣了片刻,忙拿着手上的食盒退了出去,神色间,大喇喇的写着一句话——对不起,当我没来过。 叶适看着姜重锦那副神情,将头放回枕上叹了一口气:姜小姐这事儿干的,他们两个人名声都不必要了。 96.第 96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现在看来, 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 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 他放低了声音,关怀道:“没事, 饭菜而已,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 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带起手下的盘子, 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 紧张的不得了, 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 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 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 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 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周身自带杀伐之气,在姜重锦的印象里,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 可远观、可敬畏, 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 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康定翁主闻言看去,柳亭之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在箜篌的弦上缓缓拨动,赏心悦目,实属一景。 但是一想到姜灼华看着这双悦目的手,心里头想得是些什么,康定翁主委实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失笑。 她将目光收回,看向姜灼华:“清音坊的乐师,大多都是出身贫寒之人,素有不少出众的乐师,被买回达官贵人府上,放在府里私养的乐队中。你若喜欢他,宴会结束就直接带走吧,清音坊那边我去说。” 姜灼华看看康定翁主,抬起酒杯对她对饮,而后道:“成。” 说罢,放下酒杯,复又将目光移到柳亭之身上。 这人虽只是一名乐师,但他身上,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那双冷静的双眸下,似是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叫人看一眼便莫明被吸引,许是长久浸泡在乐曲中所酿出的气质。 真好,论样貌、论涵养,都远远胜过她前世那四个前夫。只可惜出身贫寒,入了清音坊谋生,若是给他出生在官宦之家,怕是迟早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两位乐师又演奏一场,方才退下,换了舞伎上场。 叶适拿了自己的箜篌,刚在偏室坐定,便见翁主府负责此次宴会的管事走了进来。 他起身行礼,管事笑嘻嘻的免了他的礼,笑着说道:“柳公子好际遇,您就不必再回清音坊了。您的琴技,入了姜府小姐的眼,等下宴会结束,就直接随姜小姐回姜府吧。” “啊?这……”这绝对不行。 叶适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便开口搪塞:“在下身份低微,怕是不适合入贵人府上。” 谁知那管事接着道:“嗨,您何必妄自菲薄呢?留在清音坊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前途?姜小姐的兄长,素与太子走得近,若是哪日太子去姜府做客,可不就是您平布青云的机会?日后入皇庭,为皇家演乐,那可就成了御用乐师,各中利益,还用我明说吗?” 叶适听罢,微微蹙眉,旁的乐师,这确实是最好的路子,可他不是真的乐师,无非就是以此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若非今晨文宣王突然来到清音坊,他也不至于顶替本该来翁主府那位暂且躲出来,可谁知,竟被一个莫明奇妙的姜小姐看上。 念及此,叶适行个礼接着道:“您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琴技尚不成熟,还在演练,委实不敢有此妄想。” 管事的见他这般不是抬举,正欲撂狠话,却听得与他同行的另一位乐师,不服气的酸道:“就属你金贵,旁人眼巴巴的盼着入贵人府上,你却推三阻四。还想在清音坊里混到白头不成?赶紧跟人家走吧,也不瞧瞧自个儿身份,装腔作势的样儿看着我就心烦。” 说罢,这位乐师抽出棉布,自顾自的擦琴去了。只是那动作,与其说擦琴,更像是泄愤。 他难得能来康定翁主府上一趟,本想着能被翁主看上后留下,怎知风头全叫柳亭之抢走了,心里头本就憋着一股子怨气,这会儿又见他推三阻四,看着愈发不顺眼,一时没忍住,便酸了几句。 这话说完,管事的顺口接道:“听到人家怎么说了吗?本就是好事,又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人人盼着的,你却不识抬举。怎么?康定翁主的面子还说不动你了是不是?” 话至此处,叶适心知再拒绝下去,怕是会露出马脚,于是便含了歉意的神色,拱手行个礼,赔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只是对自己琴技信心不足,承蒙姜小姐不弃,亭之听从安排便是。” 管事那人神色稍缓,面上又回了笑意:“嗯……就该这样,人往高处走嘛,来了机会就抓住。清音坊那边,翁主会派人去说,银钱数目也会报去姜府,你在这边儿等着,一会儿宴会结束,就随姜小姐回府。” “是。”叶适应下,送了管事那人出去。 他站在偏室门口,望着管事离去的背影,心思渐渐稳下来,随之起了疑。 先是今早文宣王忽到清音坊,紧接着又半路杀出个姜小姐。而这姜小姐的兄长姜灼风,是太子麾下党羽。 这就叫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的身份,已被皇城内的人察觉? 按理来说,以清音坊作为据点,又养着一批不知真相的真乐师,不该被人发觉才是?但是皇城内的人,各有各的手段,做得再隐秘,也难确保没有一丝纰漏被人发觉,万事谨慎为上。 叶适拧眉想着对策:暂且按兵不动,先跟她回府,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姜府里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情形? 若是身份被人察觉,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但是按一直探查的动向来看,姜灼风此时不在京城。若是姜小姐只是单纯的看上他的琴技,过些时日,叫人想法子把他弄出来便是。 叶适心里怀着十分的警惕,回到偏室内,静候宴会结束。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至黄昏,偏室里才进来一位婢女,笑着对叶适道:“柳公子,我们小姐有请。” 97.第 97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看着此情此景, 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 或许日后,他会和她同榻而起, 她会在他面前这般穿衣打扮, 而不再是隔着模糊的屏风。 念及此, 他心里有些许期待, 可却又希望她放弃养男宠, 只是她若真放弃了,他也就得滚蛋了。 叶适收回目光,抿着唇轻叹一声, 站起身,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衣套上。 姜灼华梳妆好出来,叶适垂下眼眸没去看她:“姜小姐早。” 姜灼华“嗯”了一声, 瞥见他塌边矮柜上乱放的几本书, 不由微微挑眉,这是看过了啊?姜灼华没多说,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 姜灼风和姜重锦就来了耀华堂,一如往常的一起吃了饭。 日子, 就这般无波无澜的过了几天。 这日傍晚, 吃完晚饭, 姜重锦和姜灼风刚走没多久, 府里的婢女就将给叶适做好的几套衣服送了过来。 姜灼华斜倚在贵妃榻上, 正吃着剔了核的荔枝,叶适则在一旁轻弹箜篌,香炉里焚着香,屋内琴声悠扬,甚是悦耳舒适。 桂荣从那婢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姜灼华面前:“小姐,给柳公子的衣服做好了。” 姜灼华将手中带挂链的银签顺手插/进盘中的荔枝肉里,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的料子,柔软光滑,料子不错。 她收回手,对叶适道:“你别弹了,过来试试衣服。”说罢从桂荣手里接过,对众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桂荣领着婢女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 姜灼华将那一摞衣服放在旁边,拿出一套玄色直裰,将其展开,对叶适道:“没见过你穿深色,试试这件,脱吧。” 看来是不让自己回屋里试了,他抿着唇,解开腰封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来,然后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那套玄色直裰,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在姜灼华面前站定。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眸中一亮。即便是玄色衣衫,也依旧遮不住他那宛如谪仙的气质。 他身材适中,既不显单薄,又不显魁梧,颀长如斯,穿白时如眷雅的文仙,穿玄色,又如二郎神一般的武仙。 姜灼华看着喜欢,不由伸手,将他不甚平整的衣领拉好,带起袖间香风,钻入叶适鼻息,他微微垂眸,这若被不知晓实情的看见,还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呢。 姜灼华坐回贵妃榻上,对叶适道:“今日就穿着件吧,还给你做了几件睡袍,一会儿我着人放去我卧房里。” 话音落,叶适心头一紧,懂了,终是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 姜灼华说完这话,接着拿起银签,插了荔枝来吃,叶适见她神色自如,忽就有些好胜之心,她一个女人都如此坦然自若,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念及此,叶适微微一笑:“好啊。” 说罢,他走回箜篌后坐下,悠扬的琴声复又响起。 正在这时,桂荣在门外朗声问道:“小姐,我能进来了吗?” 姜灼华“嗯”了一声:“进来吧。” 桂荣撩开珠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桂荣走上前,从那婢女手里接过礼盒,放在贵妃榻中间的小桌上:“小姐,这是二房府里送来的。说是姜二夫人那位外甥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特送与小姐尝尝。” 姜灼华冷嗤一声,林氏和穆连成?他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些手段。 一听是穆连成,叶适手下虽弹着琴,目光却看向姜灼华那边,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姜灼华将那礼盒打开,果不其然,包裹着牛皮纸的细麻绳处,夹着一枚花笺。 姜灼华将那花笺取下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寒冬已过,陌上百花盛开,盼小姐勿记苦寒,常念春之温暖,夏之绚烂。 多么熟悉的字迹。曾经穆连成写给她的每一枚花笺,她都珍藏着反复看过。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苦笑,这上写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话。当初这张花笺递来时,她正处于“寒冬”,短短几句话,恰如雪中送炭,暖心非常。 那时好长一段时间内,她与穆连成便是以花笺传书。在那一枚枚的花笺里,他给她勾画出了她最想要的生活,最想要的感情。 他说,他很渴望以后吃过饭,能有夫人陪着一起散散步,这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他还说,他会努力做出政绩,给未来的夫人挣个诰命。还要跟夫人一起选宅子,无论做什么,都要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他给她画下了最美的蓝图,她将一生的幸福,毫无保留的全部押在了穆连成身上。可最终,也是他亲手将这一切击为齑粉,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给她这样的生活,处处防她如贼! 姜灼华的手骤然握紧,将那花笺攥在手里,长指甲戳破了花笺薄软的纸,变得破烂不堪。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清晰的落进叶适眼中。叶适惊了一下,听那日那妇人的口吻,她和穆连成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何至于恨到这等地步?那枚花笺上究竟写了什么?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看着手里的花笺,忽地笑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她轻描淡写的对桂荣道:“拿纸笔来。” 桂荣依言取来了纸笔,方才小姐的神色她看在眼里,从未见自家小姐那般厌恶的神色,她不解道:“小姐,那花笺上写了什么?” 姜灼华便提笔沾墨,边说道:“那穆公子,在想法子撩拨我呢。就这点子手段,在我面前委实嫩了些。”焉知就是这点手段,当初哄得她坠入美梦。 桂荣闻言哼了一声:“那公子家世一般,尽也想高攀小姐。” 姜灼华道:“家世如何我不在意,只是这心思龌龊,惹人厌恶。” 说话间,姜灼华已经写好了字条,递给桂荣:“连同这些东西,都给穆公子送回去。” 桂荣好奇道:“小姐,你写了什么?” 姜灼华挑眉笑了下,道:“从苏轼的诗里选了两句,苍苍白发对红妆,一树梨花压海棠。”等穆连成看到这个,怕是得极厚的脸皮,才能做到接着给她写花笺。 桂荣不知何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走了。 叶适听完心道:她是在嘲讽穆连成年纪大,妄想老牛吃嫩草吗?看来那日,她不是真的想让穆连成来做男宠,只是以此为借口,逼退对方而已。 念及此,叶适不由笑了,姜灼华看向他,问道:“你笑什么?” 叶适心情没来由的好,坦然道:“笑穆公子黄鼠狼给鸡拜年,反蚀把米。” 姜灼华心内叹口气,连小男宠都瞧的出来穆连成不怀好意,她当初却沦陷了。姜灼华摇头笑笑,对叶适道:“天色将暮,你陪我去清风揽月沐浴吧。” 叶适止了弦,起身随姜灼华去了清风揽月楼。 待二人回到耀华堂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卧房内点着昏黄的烛火,和往常一样,可不知为何,今日这烛火落在叶适眼中,却觉出些暧昧来。 他两手扶膝,腰背挺直坐在外间的方椅上,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卧室里间,一众婢女正欲帮姜灼华卸头饰,却听姜灼华道:“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行了礼,排成一排出了里间,从叶适眼前走过,不多时,耳边便传来卧室门处珠帘落下的脆响。 正在这时,便听里间的姜灼华开口唤道:“你进来。” 叶适闻言不解:“此话何意?” 元嘉抿抿唇,略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傅叔叫我给您带句话。若姜小姐索要频繁,殿下记得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莫耽于美色而伤了身子。” 此话一出,叶适不由瞪向元嘉,只觉两耳发烫,半晌后,他黑着脸道:“知道了。” 即便叶适脸色难看,却依旧叫眼尖的元嘉看见了他那对耳尖发红的耳朵。元嘉趁叶适不注意挑挑眉,这还是他头回看见殿下害羞。元嘉不由开口问道:“殿下,姜小姐跟你……” “尚未!”叶适趁他后半句话说出来前,给他堵了回去。 元嘉手掌微蜷,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接着道:“既如此,属下还有一句话需要嘱咐。傅叔的意思是,您需要在姜府多避一些时日,他老人家让您主动点儿,别早早失了宠被赶出来……” 话音落,叶适倒吸一口气,多一句话也不想再跟元嘉说,转身就走。 元嘉见他火了,忙跟上两步,在叶适背后匆匆安慰道:“傅叔对这件事也很生气,那天发了好大的火,大伙儿都吓坏了!殿下您别往心里去,反正日后您有三宫六院,要是实在气不过,大不了以后也把姜小姐弄进宫去,往后宫里一塞,让她也尝尝被人召幸的滋味,哈哈哈哈……” 元嘉还没笑两声儿,叶适忽停下脚步,转身瞪向元嘉,神色厉得可怕。 元嘉立时如霜打的茄子,当下闭了嘴,拱手给叶适行了个礼,三下五除二爬回树上,消失在了叶适面前。 叶适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回到了姜灼华身边。彼时,她刚上完香,正在功德箱里添香油钱,见叶适回来,揽起衣袖跨过门栏,对他道:“我拜完了,咱们走吧。” 从相国寺出来,叶适陪着姜灼华在山林间玩了一下午,心头的不渝也渐渐去了不少。 不就男宠吗?不就是男女之事吗?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也不会做一辈子,风声一过他就走。 不过话说回来,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惬意的游山。 98.第 98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思弦闻言, 头垂得更低, 下巴都贴上了衣襟, 强撑着脸皮给姜灼华行了个礼,转身迈着小碎步朝宋照和走去。 她虽然被姜灼华说得委实挂不住脸面, 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和宋照和在一起,这点子不适, 便很快被喜悦取代。走到他面前时,思弦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爱意和激动,羞红着脸,细弱蚊声得开口唤道:“宋哥哥……” 姜灼华见此,便觉这段孽缘算是了结了, 委实也不想多跟他们周旋, 扶着桂荣的手站起身,对门外的小厮吩咐道:“帮宋公子将聘礼抬出门。” 说罢, 转身便往内室走去,多一眼都不想再看宋照和。 眼看着姜灼华就要绕过屏风了,方嬷嬷焦急地看了宋照和一眼, 腹热肠慌的冲姜灼华喊道:“姜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塞个婢女给我们家公子,就想把婚退了?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了不起, 做女人就不能气度大些?跟个丫鬟置什么气?”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 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 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然而,桂荣那厉害的嘴皮子岂会给她狡辩的机会,接着道:“你你你什么你?说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怎么着,觉得你家公子做的有理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你烧柱高香,盼着你家老头子改明儿也让你当个挡奸/情的,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理直气壮?” 姜灼华一笑,未曾转身,开口接道:“桂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像方嬷嬷这般的人物,气度大的很,对人家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了不起。别说理直气壮了,想来人家欢好的时候,她还能给她家那口子守门儿呢。” 桂荣闻言一怔,小姐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训斥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和她一起怼了回去,想来真是气急了。桂荣心头一喜,越发得意,看着姜灼华灿烂的一笑:“小姐说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心胸海量,怕是能装得下百八十个小妾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气的方嬷嬷险些晕厥过去。她卯足了劲儿,正欲骂姜灼华身为世家小姐说话难听,却见宋照和满脸的嫌弃,蹙眉不耐烦道:“嬷嬷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灼华不屑的一笑,头都没回,扶了桂荣的手继续往回走。 宋照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闷得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顺眼、满脸娇羞的思弦,更觉得烦闷。 思弦虽说曾经也是高官之女,可现在却实实在在身在奴籍,这个节骨眼让他带着聘礼和思弦离府,无疑就是坐实了他因与未婚妻婢女有染,而被未婚妻退婚一事。这要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他虽喜欢思弦,若换做是往常,带走也就带走了,但是今日却偏逢姜灼华退婚,一边儿被退了婚,一边儿带个婢女回去,任谁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微妙,怕是会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这个靠举荐为官的大环境里,一个男人的名声威望,与前程紧密挂钩,和其要紧? 且皇帝忌讳强强联手,他身为太子表弟,自是不能娶高官家的小姐,但是太低的门楣又与他身份不符。遍观京城,身为怀瑜翁主外孙女,家中男丁手中又无实权的姜灼华,是他妻子最合适的人选。 取舍明晰,宋照和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个婚,无论如何不能退! 他看了看思弦,即便心头喜爱,但这点子喜欢与自己前程相比,委实微不足道。 念及此,他狠下心,目光从思弦面上移开,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对着姜灼华的背影朗声道:“姜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姜灼华站住脚步,侧头问道:“哦?我误会了什么?” 宋照和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姐方才说思弦是我青梅竹马?这话听得宋某一头雾水,姜府的婢女,宋某能从何处识得?怕不是这婢子故意编造谎言说与小姐听,企图坏你我婚事?” 左右他和思弦的事没有证据,今日抵死不认,旁人又能说什么? 此话一出,思弦咻地抬起了头,看向宋照和,方才还羞红着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尤其那双大眼睛,瞪得宛如见了鬼。 姜灼华闻言,转过了身子,重新上下打量宋照和一番,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宋照和的脸皮,居然能厚到如此地步。 当初将锅甩给她,今日又将锅甩给思弦,这事情做得倒是一脉相承,呵,是他的行事作风。 不等姜灼华开口说话,思弦率先开了口,难以置信的问道:“宋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听思弦又说话,宋照和心头一阵烦闷,将他害的还不够苦吗?居然还敢问。宋照和只得耐着性子,维持着那副不知情受害者的模样,对思弦道: “这位姑娘,在下与你素未相识,你何故要坏我姻缘?在下听闻,素有不少如姑娘身份的女子,想尽一切办法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在下能理解姑娘做婢女的辛苦。但恕在下之言,在我这里,姑娘需得收了这心思。在下心悦之人乃是姜小姐,非她不娶。” 思弦颓然的一笑,这回似是真的接受了宋照和所言,大眼睛里的失望之色,叫人望之心碎。 她反应了片刻,终是难以自抑的落下了泪水,心里莫大的痛叫她忘记了身在何处,恍如这厅里只有他们二人,她自顾自的向宋照和质问道: “我与你自幼相识,十四便委身于你,你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要拉我出苦海,口口声声说娶姜灼华是迫于父母之命,你真爱的人是我!可是为何今日,你不必再娶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带我走了,你却要说这种话?甚至否认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的情意,你怎能说否认就否认?” 宋照和闻言愈气,真是个不开窍的女人,见识短浅,但听他语气微含怒意,话里有话道:“你莫要再瞎编乱造,难道想看着我前程尽毁?” 眼前的变故,姜灼华都看愣了,心潮不由澎湃起来:狗咬狗唉,须得快快坐下看戏。 想着,扶了桂荣的手,走回原前的位置坐下,端起茶盏,喝茶接着看这俩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只见一排婢女,端着托盘,将饭菜送上了楼。 前来的婢女,少说也有十位,叶适微愣,一顿饭要吃这么多道菜吗?虽然他知日后事成,他的饭菜会更多,但现在看着,还是觉得铺张。 当婢女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后,叶适微微挑眉,菜的样式虽多,但每个盘子里只有一点点,还做得甚是美观。 凉菜芙蓉豆花里的豆腐,被雕成了一朵花,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花,零星的小米椒切得细碎,洒在上面,宛如雪中盛开的红梅。玫瑰甜酿,盛在琉璃碗里,隔着琉璃碗,可见甜酿内徐徐上下浮动的玫瑰花瓣。浇汁茄龙里的茄子,如切片一般切开,但是还连着一点点,在盘中一盘,果如龙鳞。 他虽身份不凡,却从未在富贵人家住过,傅叔对他的要求自小甚高,从未在口腹之欲上如此用心过,见到这样一桌精心配制的饭菜,看着都觉心情甚美,做的这般好的饭菜,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念及此,叶适笑道:“贵府厨子,若是转行,怕是能做个著名的雕塑师。” 姜灼华莞尔一笑,眉间流转的媚色,叶适竟觉亦如菜色一般秀色可餐,但是念及尊卑,如今他姜府乐师的身份,不该这般看她,便收回了目光。 却听姜灼华道:“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吗?菜品精致,看着舒心,吃着自然也就高兴。”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叶适不由失笑,什么鬼理论?他自小知晓自己身份不同,时时藏着身份,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痛快二字,委实离他甚远。 正想着,姜灼华接着说道:“我好美食,但是又不愿浪费,所以,每顿饭都让他们多些样式,少些数量,你要是吃不饱,我就叫他们再添菜。吃吧。” 说着,桂荣便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开始给他们二人布菜。 漱过口后,姜灼华已开始用饭,但是叶适看看眼前的饭菜,始终未动筷子。 他幼时住的地方,每隔一年就得换。记得也是有次换住处,和傅叔一起上船渡河,掌桨的船家正好买了棱角,放在船内,饱满新鲜的棱角从布袋里淌出来几枚,静静躺在叶适脚边。 他那时是头一回到江南,自是没有见过棱角,不由好奇的问船家,这是什么。 船家听他是外地口音,便知小孩子没吃过,笑着拿了两枚给他,说是买给儿子的,叫他也尝尝。 他觉得船家甚是可亲,便同他边聊边吃了棱角。 回到住处后,和傅叔一起吃了晚饭,结果当晚叶适便腹痛不止,傅叔叫来大夫随行的大夫给他吃了药,待他稍微好些,傅叔方才对他说,他在晚饭里下了少量文殊兰。 叶适惊异不解的问他:“傅叔,你为何给我下药?” 傅叔却道:“给你长长记性。任何时候都要警醒着,哪怕是我,你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害你!” 99.第 99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她回以一笑, 挂着披帛的手臂撑在桌上,以指背拖住侧脸,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叶适依言回话:“十九。”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 不由道:“你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叶适笑笑,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 怕是实际想说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 女子笑不露齿, 要笑也会以袖遮唇, 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 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 微微垂眸,虽长在外地,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肯定没有外地口音,念及此, 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后来家中出事, 在外地呆过几年, 想来乡音未改, 如今栖身清音坊,无家,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她转头对张师傅说道:“咱们实际点儿好不好?豆绿虽名贵,可开花了看着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吗?” 话音落,张师傅登时一脸苦相,极品豆绿,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开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叶适闻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心下却不由嘲笑,这姜小姐怕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能这般比喻豆绿,倒是个妙人儿。 姜灼华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刚买回的这位男宠公子,分别留下了不讲尊卑,没规矩,没文化的印象。 她只接着跟张师傅说话:“咱们就挑好看的种,你瞧,魏紫、姚黄、二乔、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这些品类不是更好吗?尤其二乔,一花兼红粉两色,既好看又少见,不比豆绿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绿装点门面?” 小姐都这般说了,张师傅还能说个不字吗?先是把一院的兰草给掘了,这会儿又将豆绿编排一番,小姐这品味,怎么越活越俗气了呢? 张师傅只得道一声是,然后将清单接回来,正欲离去,姜灼华又跟着嘱咐道:“记得往土里多施点儿肥,到时候把牡丹种密一点儿,别开花后稀稀拉拉的。” 张师傅闻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艳丽,种密了,那岂不是艳丽娘给艳丽开门——艳丽到家了吗? 想着,张师傅暗自叹了口气,悄么声儿的走了。 叶适看了一眼窗外,但见楼下院里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来,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满院子浓郁且艳丽牡丹的情形,宛如当年住在乡下,隔壁大婶夏天晒在院儿里被单儿,一时只觉窒息。 叶适唇角抽搐两下,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媚气流转的脸上。这小姐的品味,着实堪忧,不由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这院里……从前种的是什么?” 姜灼华未觉其他,随口回道:“兰草。”说着,自己端了茶来喝。 叶适愣了下,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兰草?不由又问:“种兰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这话问的奇怪,姜灼华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种的。” 叶适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种的?以她方才嫌弃豆绿那态度,委实无法想象居然还会喜欢兰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姜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变万化。” 这回姜灼华听懂了,他怕是觉得奇怪,如此艳俗的她,怎么会喜欢兰草?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兰草乃花中君子,韩愈的《幽兰操》里,我记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伤’,可见,君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叶适心里又泛起不解,姜小姐居然通诗词?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现,不像是通诗词的,兴许就是刚好从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但是姜灼华这句话,他同意,君子确实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父亲要做君子,做明君,宽厚对待弟弟,可是最后,却被亲弟夺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么君子。 正在这时,楼梯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来。 叶适眸色一寒,目光转向楼梯口,手在桌下悄无声息的撩起了衣摆,以便随时拔匕首。 若是出事,只好先将姜小姐挟持! 姜灼华看起来似乎是在看聘礼礼单,可是她两眼发直,眸光没有聚点,任谁都瞧得出来,姜大小姐,怕是跑神了。 陪着宋照和,一同前来的奶娘方嬷嬷,方才笑盈盈的对姜灼华说了句“请您过目”后递上的礼单,可眼下方嬷嬷脸上的肌肉都已笑得发僵抽搐,姜灼华还不见回应。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公子正襟危坐,明面上笑意得体,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只得再度上前,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换了个坐姿,方才出神太久,后背有些发酸。 她将身子往后挪挪,直接靠在椅背上,凤眸里的波光在不远处的宋照和面上扫了一圈,目光转而落在正厅内满地的礼箱上。 黑漆的大木箱子,上面是用红丝绸扎挽起来的大红花,一派的富贵喜庆。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落在姜灼华眼里,分明就是那千斤重的石头,将她一个劲儿的往坑里砸呢。 念及此,姜灼华收回目光,一个没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重生也不重生的早一点,偏生重生在她十六岁那年,且还是上辈子头一个丈夫——宋照和,前来送聘礼的时候。 哎! 说来惭愧,姜灼华上辈子,嫁了四回。多年来,凭一己之力,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委实不易! 当初她嫁的头一个,正是眼下坐在厅里,前来送聘的宋照和。 姜灼华又瞥了他一眼,一身云锦鸭卵青直裾,熨得连一条褶子都觅不见,那把正在他掌心轻轻扣动的玉骨折扇上,亦是巧妙的系着一枚东海黑珍珠吊坠,与那玉骨颜色反差相配,再兼那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得体笑脸,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着两个字——讲究! 收回目光时,姜灼华心头不由感慨:他娘的,当初就是这幅人五人六的模样,障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她记得前世嫂子跟她说过,做生意的人,最看重开张的生意,如果开张生意来的是个胡搅蛮缠的客人,那么这一整天,绝对都是胡搅蛮缠的人,如果开张生意是个掏钱痛快的,那么余下的一整天,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客人。 所以,姜灼华一直觉得,自己前世情路坎坷,诸多不顺,大多是因为这宋照和没开好张,但凡当初他不要做的那么难堪,她后来的境遇约莫能好些。 现如今的宋照和,不过十七,脸上却总是挂着个抿着唇的笑意,且他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双眼,不时的缓缓眨动一下眼皮子,再点点头,仪态举止,显得十分老练。 他这做派,让现在的姜灼华来评价,那妥妥就是能装啊,奈何当初年纪小,看不透这实际是一副狗皮膏药,只觉得他成熟稳重。 哎,眼瞎啊。 想当初成亲后,她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为宋照和熨好当天要穿的衣服,每日的早饭,更是精心为他准备将养脾胃的饭菜,每晚他当差回来后,用艾草煮热水给他泡脚解乏。 他娘亲身子不好,她刚嫁过去就担起了府里所有事务,即便从前在姜府里她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大小姐,亦将他母亲和宋府照看的妥妥当当。不会的,为了他逼自己学,不能忍受的,为了他逼自己忍受。 可是结果如何?所以,当初她不仅瞎,还过于单纯……不对,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 现在回头想想,后来她受的所有伤痛,大抵都是为曾经的单纯付出的代价! 姜灼华心内腹诽一阵儿,这才犯起了愁。 这宋照和自是万万嫁不得,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太子的表弟。 而这个时候,哥哥姜灼风正在努力和太子弄好关系,虽然这太子后来也没做成皇帝,皇位被一个叫叶适的先帝遗孤给截了胡,但是眼下哥哥并不知道此事,若是她贸然与宋照和解除婚约,哥哥那边怕是会很伤心为难。 她之所以会重生,就是在三天前那个晚上,新帝叶适继位,而她哥哥作为当初太子的党羽,眼瞅着是性命不保。在叶适下令前,她和哥哥万分神伤的一起去了府内清风揽月楼的屋顶上喝酒。 喝醉后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摔下了楼,再度睁眼时,就是三天前,她已经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印象里,当时哥哥扑上前来救她,也不知哥哥后来有没有跟她一起摔下楼。 反正不管怎么说,老天又给了他们兄妹一次机会,姜灼华自是不能再嫁宋照和,哥哥也自是不能再依附那个没龙命的太子。 前世,姜灼华一心想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白首不相离,和和美美的生活;而姜灼风,一心想让姜家再度繁荣,能成为宝贝妹妹最强的后盾。 可惜老天都不从他们所愿,姜灼华一生颠沛流离,姜灼风一生的努力随着叶适登基尽皆化为泡影。 现如今,姜灼华也算是看开了,什么白首不相离,什么一心只爱一人,什么相夫教子琴瑟和鸣,都是放屁。 还有什么姜家的繁荣也都是扯淡,这一世,只要能和哥哥靠着外祖母怀瑜翁主的余荫把日子过舒坦,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要怎么说服哥哥放弃朝堂之事呢? 姜灼华满脑子都在烦心人生大事,自是顾不上宋照和,他早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 宋照和换了个坐姿,眉心微蹙,神色间似有不解。 前些日子来姜府提亲时,姜灼华看见他,明明是羞得小脸煞红,乖巧的像只温顺的猫,让他心里极是满足。怎么今日会对他这般淡漠?眼睛从他脸上扫过,跟看陌生人无半分区别,且还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100.第 100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在姜灼华前世的记忆里, 外祖母在四年前过世, 之后一直是康定翁主扶持着他们姜家。 但是前世,姜灼华和她这位小姥姥的关系, 并不亲近。 在姜灼华十一二岁的时候, 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外出公干, 在外遇到了当年恭帝登基时,被贬官员之一的刘大人。 刘大人在当地做一名小小县丞, 因上头的授意,刘大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白司农丞在按供粮账目,查验当时供粮时, 发现账目做的一丝不苟,半点假账错账都没有,且还在帐尾标注了近年来当地百姓的总收成。 白司农丞心下钦佩之余, 前去拜会刘大人,就是这一趟,让他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刘大人不服当地水土, 上头又苛刻他的俸禄, 身染重病而无钱医治,白司农丞见此心下不忍,自掏腰包请医救治, 奈何刘大人年事已高, 病痛缠绵又久, 没多久便过世了。 白司农丞感叹刘大人的境遇,写下了一首悼亡诗: 鹅毛虽轻可做衣, 三九寒冬知民意。 桀诈赵高邻金虎, 却金伯律何展翼? 这诗的前两句,将刘大人比作鹅毛,鹅毛虽轻,但是却可以做成衣服为人保暖。后两句是说,桀诈的贪官赵高始终呆在离皇帝近的地方,享受着荣华,不贪金钱的伯律等清官,到何时才能一展宏图? 诗的内容,无非就是古往今来官场上的老毛病,写诗抨击此现象的诗人,多如牛毛,白司农丞绝不是头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奈何他写得对象,是曾在皇位之争中遭恭帝贬谪的刘大人。 这首诗,给白司农丞惹来了大麻烦,恭帝办他是迟早的事。 恭帝本是没有证据,正准备找个旁的借口收拾了白司农丞,就在此时,康定翁主拿着该诗的原稿,呈给了皇帝,坐实了白司农丞的罪名。 在白司农丞被押入大牢的那一日,皇帝下旨给康定翁主,赞她大义灭亲,有功,不仅保住了她和孩子的性命,且还赐了她一座翁主府,并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 自此,京城里的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无人不唾骂康定翁主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丈夫之举。 白司农丞入狱后,康定翁主没有再嫁,而是过上了纸醉迷金的生活,翁主府夜夜笙歌,何时路过,都能听到高墙内传出的朗朗欢笑。 前世的姜灼华,尚年轻,看事只看黑白,懂事后,知晓了小姥姥的这些事,便渐渐与她疏远了关系。 然而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手里这封烫金的帖子,心里却忽然理解了小姥姥。 恭帝要办白司农丞,无论有没有康定翁主呈上的原稿,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康定翁主不那么做,家中所有人怕是都要一同陪葬。 这世间的事,黑白哪儿就有那么清楚?一个为世人称道的大才人,也许家中就有个被他冷落许久的妻子;一个为世人唾骂的强盗,兴许转头就将抢来的东西,给了村东头的鳏寡老人。 姜灼华低眉笑笑,将帖子放回桌上,对递贴的婢女吩咐道:“你去跟送贴的人说,我提前一晚去翁主府给小姥姥作伴。” 婢女依言下去传话。 婢女下去后,姜灼华喊来了桂荣,解下私库的钥匙递给她:“你去库里,将那些我收起来的贵重头饰、衣衫,全部都取出来晒晒。翁主府端午宴我要用。出去的时候再喊个人进来,帮我收拾下屋里的衣服。” 听到这儿,桂荣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姐,您从前不是最不喜欢那些艳丽的服饰吗?而且,您还要将院里的兰草掘了,那可是您精心养护了许久的。还有今日您说宋公子和思弦的时候……虽然我喜欢您这样儿,但是小姐,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可是宋公子所为让您受了刺激?” 说罢,一副极担忧的模样看着姜灼华。 姜灼华闻言失笑:“嗨,就凭宋照和,他有刺激我的能耐吗?怎么,你以前不是总劝我穿鲜艳点儿吗?现在如了你的愿,你不喜欢?” “喜欢,自然喜欢,只是、只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说着,桂荣不解的挠挠头。 姜灼华无奈的转了个身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怪了。你家小姐我,既没有被人刺激,也没有撞邪,就是觉得以前浪费了上天给我的这幅容貌,以后我都会是现在这样,你慢慢习惯吧,啊。” 桂荣听完,用她那本来就不大会转弯的脑子想了半晌。眼前的小姐,确实还是那个小姐,气色这么好,总不至于会是鬼附身一类的,想来小姐确实是想开了。 念及此,笑容再度回到了桂荣脸上,道一声“好嘞”,飞一般的跑出了姜灼华卧室。 姜灼华看着小雀一般的桂荣,心头不由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不多时,姜灼华让桂荣喊的婢女进来,便同她去整理箱子里的衣裙。 姜灼华手里挑拣着衣服,心里却想着哥哥姜灼风。 哥哥在军中任都尉,前世此时,哥哥去了外地督办一批兵工箭矢,一直到她和宋照和成亲的前两天才回来,算算时间,怎么也还有两个多月。得,慢慢等吧。 一切收拾完毕,姜灼华将那些以后再也不穿的衣服,都让桂荣拿出去分给了耀华堂的婢女们,然后沐了浴,早早便歇下了。 两天后的傍晚,带了换洗的衣物发饰,携了几名婢女,于傍晚时分前往康定翁主府。 叶适的情绪绷紧到了极致,直到楼梯口第一个人冒出头的那一刻,他紧绷的心方才松懈下来,松开了拉起的衣摆,将手平放在膝。 只见一排婢女,端着托盘,将饭菜送上了楼。 前来的婢女,少说也有十位,叶适微愣,一顿饭要吃这么多道菜吗?虽然他知日后事成,他的饭菜会更多,但现在看着,还是觉得铺张。 当婢女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后,叶适微微挑眉,菜的样式虽多,但每个盘子里只有一点点,还做得甚是美观。 凉菜芙蓉豆花里的豆腐,被雕成了一朵花,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花,零星的小米椒切得细碎,洒在上面,宛如雪中盛开的红梅。玫瑰甜酿,盛在琉璃碗里,隔着琉璃碗,可见甜酿内徐徐上下浮动的玫瑰花瓣。浇汁茄龙里的茄子,如切片一般切开,但是还连着一点点,在盘中一盘,果如龙鳞。 他虽身份不凡,却从未在富贵人家住过,傅叔对他的要求自小甚高,从未在口腹之欲上如此用心过,见到这样一桌精心配制的饭菜,看着都觉心情甚美,做的这般好的饭菜,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念及此,叶适笑道:“贵府厨子,若是转行,怕是能做个著名的雕塑师。” 姜灼华莞尔一笑,眉间流转的媚色,叶适竟觉亦如菜色一般秀色可餐,但是念及尊卑,如今他姜府乐师的身份,不该这般看她,便收回了目光。 却听姜灼华道:“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吗?菜品精致,看着舒心,吃着自然也就高兴。”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叶适不由失笑,什么鬼理论?他自小知晓自己身份不同,时时藏着身份,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痛快二字,委实离他甚远。 正想着,姜灼华接着说道:“我好美食,但是又不愿浪费,所以,每顿饭都让他们多些样式,少些数量,你要是吃不饱,我就叫他们再添菜。吃吧。” 说着,桂荣便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开始给他们二人布菜。 漱过口后,姜灼华已开始用饭,但是叶适看看眼前的饭菜,始终未动筷子。 他幼时住的地方,每隔一年就得换。记得也是有次换住处,和傅叔一起上船渡河,掌桨的船家正好买了棱角,放在船内,饱满新鲜的棱角从布袋里淌出来几枚,静静躺在叶适脚边。 他那时是头一回到江南,自是没有见过棱角,不由好奇的问船家,这是什么。 船家听他是外地口音,便知小孩子没吃过,笑着拿了两枚给他,说是买给儿子的,叫他也尝尝。 他觉得船家甚是可亲,便同他边聊边吃了棱角。 回到住处后,和傅叔一起吃了晚饭,结果当晚叶适便腹痛不止,傅叔叫来大夫随行的大夫给他吃了药,待他稍微好些,傅叔方才对他说,他在晚饭里下了少量文殊兰。 叶适惊异不解的问他:“傅叔,你为何给我下药?” 傅叔却道:“给你长长记性。任何时候都要警醒着,哪怕是我,你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害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今日吃了船家的棱角,傅叔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除了这些,在他幼年时,傅叔在他被窝里放过蛇,亦在他常穿的衣物里藏过针。蛇虽无毒,针也是极易发现的大粗针,但是这些,足以让叶适养成衣食住行,所有涉及贴身相关的东西,再用之前先检查一番的习惯。 他发髻簪冠上的簪子,便是银制,可随时试毒,但是现在在姜灼华面前,他没有办法试。 饭菜她已经吃了,可见无毒,但是他眼前的筷子,碗沿都可以抹上毒液。 这顿饭,叶适自是不会吃。 姜灼华吃了几口,见叶适始终没动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叶适笑笑:“我不饿。”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四目相对,瞬间无话。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淡然如仙的面孔,噗嗤笑了出来,明知故问道:“真不饿吗?” 叶适无奈的深吸一口气,今日很早就去了翁主府,一天没吃东西。他抿抿唇,只好道:“小姐身份尊贵,亭之上桌已是逾矩,怎好再与小姐同桌用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给他布菜,宽慰道:“哎呀,无事,都说了在我这儿不用讲什么规矩,怎么痛快怎么来,快吃吧。” 叶适坚持道:“尊卑有别,亭之不敢。” 姜灼华闻言,脸上明显露出有些扫兴的神情:“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啊?都说了不用讲规矩。” 无论如何不能吃,但叶适委实有些摸不准这姜小姐的性子,只得拿出必杀技——沉默。 姜灼华见他抿着唇半天不说话,也不动筷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得,你自个儿吃吧,我去清风揽月楼汤池。” 说罢,起身携着桂荣的手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叶适一人,他方从簪冠上拔下银簪,试了可能下毒之处,方才拿起筷子吃饭。 还别说,姜小姐虽品味不佳,但对美食的要求果然高,道道菜吃起来,都是口感极好。 姜灼华去汤池的路上,跟桂荣掰扯道:“你说柳公子这人,长的跟神仙似的,行事怎么也跟神仙似的?根本拽不展……” 本来看着他不是个闷葫芦,觉着性格还不错,哪知却是个无趣的人,时时惦记着那劳什子破规矩,以后还怎么好好做男宠啊?但是她又有些舍不得他那副皮相,那么一张脸,以后榻上纱帐一放,看着多舒心。 念及此,姜灼华心道:得,花些时间调/教一番吧,实在不行,再去寻个放得开些的男子回来。 桂荣听了姜灼华这话,面上有些臊的慌,以往快舌快语的她,居然有些磨蹭的问道:“那什么……小姐……我瞧着这柳公子似乎还不知道要、要……这等他知道了,以他方才那守规矩的模样,会不会悬梁自尽?” 看着此情此景,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或许日后,他会和她同榻而起,她会在他面前这般穿衣打扮,而不再是隔着模糊的屏风。 念及此,他心里有些许期待,可却又希望她放弃养男宠,只是她若真放弃了,他也就得滚蛋了。 叶适收回目光,抿着唇轻叹一声,站起身,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衣套上。 姜灼华梳妆好出来,叶适垂下眼眸没去看她:“姜小姐早。” 姜灼华“嗯”了一声,瞥见他塌边矮柜上乱放的几本书,不由微微挑眉,这是看过了啊?姜灼华没多说,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姜灼风和姜重锦就来了耀华堂,一如往常的一起吃了饭。 日子,就这般无波无澜的过了几天。 这日傍晚,吃完晚饭,姜重锦和姜灼风刚走没多久,府里的婢女就将给叶适做好的几套衣服送了过来。 姜灼华斜倚在贵妃榻上,正吃着剔了核的荔枝,叶适则在一旁轻弹箜篌,香炉里焚着香,屋内琴声悠扬,甚是悦耳舒适。 桂荣从那婢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姜灼华面前:“小姐,给柳公子的衣服做好了。” 姜灼华将手中带挂链的银签顺手插/进盘中的荔枝肉里,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的料子,柔软光滑,料子不错。 她收回手,对叶适道:“你别弹了,过来试试衣服。”说罢从桂荣手里接过,对众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桂荣领着婢女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 姜灼华将那一摞衣服放在旁边,拿出一套玄色直裰,将其展开,对叶适道:“没见过你穿深色,试试这件,脱吧。” 看来是不让自己回屋里试了,他抿着唇,解开腰封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来,然后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那套玄色直裰,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在姜灼华面前站定。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眸中一亮。即便是玄色衣衫,也依旧遮不住他那宛如谪仙的气质。 他身材适中,既不显单薄,又不显魁梧,颀长如斯,穿白时如眷雅的文仙,穿玄色,又如二郎神一般的武仙。 姜灼华看着喜欢,不由伸手,将他不甚平整的衣领拉好,带起袖间香风,钻入叶适鼻息,他微微垂眸,这若被不知晓实情的看见,还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呢。 姜灼华坐回贵妃榻上,对叶适道:“今日就穿着件吧,还给你做了几件睡袍,一会儿我着人放去我卧房里。” 话音落,叶适心头一紧,懂了,终是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 姜灼华说完这话,接着拿起银签,插了荔枝来吃,叶适见她神色自如,忽就有些好胜之心,她一个女人都如此坦然自若,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念及此,叶适微微一笑:“好啊。” 说罢,他走回箜篌后坐下,悠扬的琴声复又响起。 正在这时,桂荣在门外朗声问道:“小姐,我能进来了吗?” 姜灼华“嗯”了一声:“进来吧。” 桂荣撩开珠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桂荣走上前,从那婢女手里接过礼盒,放在贵妃榻中间的小桌上:“小姐,这是二房府里送来的。说是姜二夫人那位外甥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特送与小姐尝尝。” 姜灼华冷嗤一声,林氏和穆连成?他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些手段。 一听是穆连成,叶适手下虽弹着琴,目光却看向姜灼华那边,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姜灼华将那礼盒打开,果不其然,包裹着牛皮纸的细麻绳处,夹着一枚花笺。 姜灼华将那花笺取下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寒冬已过,陌上百花盛开,盼小姐勿记苦寒,常念春之温暖,夏之绚烂。 多么熟悉的字迹。曾经穆连成写给她的每一枚花笺,她都珍藏着反复看过。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苦笑,这上写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话。当初这张花笺递来时,她正处于“寒冬”,短短几句话,恰如雪中送炭,暖心非常。 那时好长一段时间内,她与穆连成便是以花笺传书。在那一枚枚的花笺里,他给她勾画出了她最想要的生活,最想要的感情。 他说,他很渴望以后吃过饭,能有夫人陪着一起散散步,这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他还说,他会努力做出政绩,给未来的夫人挣个诰命。还要跟夫人一起选宅子,无论做什么,都要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他给她画下了最美的蓝图,她将一生的幸福,毫无保留的全部押在了穆连成身上。可最终,也是他亲手将这一切击为齑粉,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给她这样的生活,处处防她如贼! 姜灼华的手骤然握紧,将那花笺攥在手里,长指甲戳破了花笺薄软的纸,变得破烂不堪。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清晰的落进叶适眼中。叶适惊了一下,听那日那妇人的口吻,她和穆连成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何至于恨到这等地步?那枚花笺上究竟写了什么? 姜灼华深吸一口气,看着手里的花笺,忽地笑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她轻描淡写的对桂荣道:“拿纸笔来。” 桂荣依言取来了纸笔,方才小姐的神色她看在眼里,从未见自家小姐那般厌恶的神色,她不解道:“小姐,那花笺上写了什么?” 姜灼华便提笔沾墨,边说道:“那穆公子,在想法子撩拨我呢。就这点子手段,在我面前委实嫩了些。”焉知就是这点手段,当初哄得她坠入美梦。 101.第 101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她回以一笑, 挂着披帛的手臂撑在桌上,以指背拖住侧脸, 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叶适依言回话:“十九。”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 不由道:“你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叶适笑笑,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 怕是实际想说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女子笑不露齿, 要笑也会以袖遮唇, 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微微垂眸,虽长在外地, 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肯定没有外地口音, 念及此, 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 后来家中出事, 在外地呆过几年, 想来乡音未改, 如今栖身清音坊,无家,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她转头对张师傅说道:“咱们实际点儿好不好?豆绿虽名贵,可开花了看着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吗?” 话音落,张师傅登时一脸苦相,极品豆绿,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开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叶适闻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心下却不由嘲笑,这姜小姐怕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能这般比喻豆绿,倒是个妙人儿。 姜灼华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刚买回的这位男宠公子,分别留下了不讲尊卑,没规矩,没文化的印象。 她只接着跟张师傅说话:“咱们就挑好看的种,你瞧,魏紫、姚黄、二乔、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这些品类不是更好吗?尤其二乔,一花兼红粉两色,既好看又少见,不比豆绿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绿装点门面?” 小姐都这般说了,张师傅还能说个不字吗?先是把一院的兰草给掘了,这会儿又将豆绿编排一番,小姐这品味,怎么越活越俗气了呢? 张师傅只得道一声是,然后将清单接回来,正欲离去,姜灼华又跟着嘱咐道:“记得往土里多施点儿肥,到时候把牡丹种密一点儿,别开花后稀稀拉拉的。” 张师傅闻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艳丽,种密了,那岂不是艳丽娘给艳丽开门——艳丽到家了吗? 想着,张师傅暗自叹了口气,悄么声儿的走了。 叶适看了一眼窗外,但见楼下院里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来,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满院子浓郁且艳丽牡丹的情形,宛如当年住在乡下,隔壁大婶夏天晒在院儿里被单儿,一时只觉窒息。 叶适唇角抽搐两下,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媚气流转的脸上。这小姐的品味,着实堪忧,不由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这院里……从前种的是什么?” 姜灼华未觉其他,随口回道:“兰草。”说着,自己端了茶来喝。 叶适愣了下,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兰草?不由又问:“种兰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这话问的奇怪,姜灼华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种的。” 叶适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种的?以她方才嫌弃豆绿那态度,委实无法想象居然还会喜欢兰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姜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变万化。” 这回姜灼华听懂了,他怕是觉得奇怪,如此艳俗的她,怎么会喜欢兰草?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兰草乃花中君子,韩愈的《幽兰操》里,我记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伤’,可见,君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叶适心里又泛起不解,姜小姐居然通诗词?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现,不像是通诗词的,兴许就是刚好从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但是姜灼华这句话,他同意,君子确实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父亲要做君子,做明君,宽厚对待弟弟,可是最后,却被亲弟夺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么君子。 正在这时,楼梯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来。 叶适眸色一寒,目光转向楼梯口,手在桌下悄无声息的撩起了衣摆,以便随时拔匕首。 若是出事,只好先将姜小姐挟持! 姜灼华没作声,目光落在了林氏身后,那身着深衣的成熟男子身上。 看清他五官的那一刹那,姜灼华忽就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姜灼风冷飕飕的说道:“嗯,吃饭呢。婶子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林氏忙拉了穆连成近前:“这我外甥,刚到京城,没什么朋友,寻思着引你们见见,你们年纪差不多,打打交道。” 姜灼风冷笑一下:“您这外甥,瞧着快三十了吧,我还年轻,担不起年纪相仿这一句。” 林氏闻言,颇有些尴尬,眼睛乱瞟,正巧落在姜重锦身上,眸中微惊:“哟,二小姐也在啊。”姜灼风兄妹俩,不是不和这个庶妹打交道吗? 姜重锦站起身,乖巧的行了个礼:“给婶子请安。” 礼未行完,姜灼华便伸手拉了姜重锦坐下,压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再起来,转头对桂荣道:“桂荣,给二位看座。” 穆连成走到椅子跟前,行了个礼:“多谢少主、大小姐、二小姐。”说罢,这才坐下。 这时,林氏跟姜灼华道:“你和宋公子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成想那宋公子人五人六的,居然干出那等事,可真是委屈你了。” “呵……”姜灼华笑笑,懒得听她假慈悲,直接说道:“婶子是长辈,有话大可直说。” 林氏看了看身旁的穆连成,说道:“嗨,婶子也是惦记你的事儿。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是些纨绔,怕是寻不到好的。连成是婶子知根知底的外甥,今儿带来给你看看。” 姜灼华抿唇一笑,对穆连成道:“穆公子瞧着年纪不小了。还没成亲吗?” 穆连成施了一礼,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在下这些年心在圣贤书,未曾考虑私事,待惊觉时已耽误了年纪,小姐见笑。” “呵……”姜灼华失笑,前世穆连成来时,她刚结束了一段亲事,他便说发妻早亡,这一世自己尚未出阁,他便说自己未娶,哎,人呢。 姜灼风闻言,笑着讽刺道:“哟,有穆公子这般醉心圣贤书的人,圣贤若泉下有知,死也瞑目!” 穆连成闻言亦笑,摆摆手做惭愧状:“少主说笑了。” 姜灼华敛了敛衣袖,看向穆连成:“穆公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穆连成颇为温和:“小姐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若是你娶了一房妻室,成亲后才发现,这个女人早已成过一次亲,且家中丈夫既未和离,亦未休妻,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穆连成和林氏的神色变得颇为怪异,穆连成干咳一下,答道:“若是真遇此事,在下便会默默退出,选择不再打扰!” 姜灼华意味深长道:“你还真是大度啊……”他这答案,恐怕是希望被他欺骗的人,就像他说得这么做吧。 念及此,姜灼华故意吓唬道:“我就做不到那么大度,换做是我,定会将那骗我之人,扒皮抽筋,再将此人行止编个故事,送去给茶馆说书人,日日讲给众人,叫天下人都看看,此人是有多无耻。” 虽然事情真的发生后,她什么也没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嘴上逞英雄。 姜灼风接过话:“对啊,若是叫我知道有人如此骗我妹妹,我定会在朝堂上下活动,令其举步维艰,受尽排挤。” 前世,姜灼风还真是这么干的,饶是后来穆连成搭上了文宣王保住了官位,但姜灼风确实给了他不少琐碎的折磨。 穆连成的脸色愈发难看,曲起食指骨节搓了搓鼻头,遮掩神色。 林氏虽觉姜灼华这问题问的敏锐,但她料想二人不可能知道穆连成的底子,便笑着打圆场:“嗨,说这么沉重做什么?你们都是一辈人,又都是亲戚,以后相互照应着就是。” 姜灼华站起身,走到叶适身后,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做出很是亲密的样子,对林氏道:“婶子不是消息闭塞的人,怎不知这段时间我们府里来了什么人?怕是现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我行为不检,婶子怎么还敢将自家外甥往我府里送?” “哦!我懂了……”姜灼华做出了然状:“莫不是穆公子家境贫寒,娶不起妻室,也想来府上给我做个男宠吧?那我到是很乐意。” 叶适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姜灼华,见她笑意盈盈,心头不由堵得慌。刚还赞许她的反骨精神,这会儿就有些不大喜欢,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出身有出身,何至于非要将自己弄成一个色中饿鬼? “呵呵呵……”林氏兀自笑了起来,强行圆场:“这是什么话?婶子不过寻思着,你姑娘家家的,总不能一直跟低三下四的男人呆在一起,就想着给你说门亲事。既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叶适抬头看向林氏,微微蹙眉:低三下四?说谁? 说着,林氏拉着穆连成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开。 出了姜府,林氏叹口气,对穆连成道:“姜灼风这条路,怕是搭不上了。若不得举荐,你何时才能出头,想让你在京城谋职,怎就这般难?” 穆连成胸有成竹道:“姨母莫急,姜小姐年纪尚小,我自有法子让她对我死心塌地。” 方才瞧着姜小姐,虽然性格野了点儿,但也就是十六的小少女,到底心里还是会憧憬男女之爱,这样的单纯小姑娘,略施小计便可。 林氏看看他,对他说道:“芸娘那边你可糊弄好,别叫她察觉。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知道了,怕会坏你事。若真和姜小姐成了,实在不行就休了芸娘。” 穆连成摇摇头:“芸娘未犯七出,且晟哥儿尚小,不可没有娘亲。为了孩子,我也不能休她。我想给晟哥儿好的生活,若叫他没了娘亲,他还如何过得高兴?” 林氏点点头:“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成。” 耀华堂里,林氏和穆连成走后,姜灼华就放开了叶适,回到位置上坐下,脸色沉的厉害。 一时间,四人皆陷入了沉默,姜灼风手撑着桌沿,似乎再跟什么人赌着气,姜灼华则一直看着窗外移栽牡丹的张师傅几人发呆,姜重锦不明所以的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姐姐。 叶适看着发呆的姜灼华,心头疑惑,她怎么没了方才要多个男宠时的笑意盈盈? 沉默了一阵,姜灼风率先说了话:“我得去军营了,穆连成和林氏若是再来,别再见了。” 姜灼华点点头:“嗯,你去吧。” 说罢,姜灼风起身下了楼。姜重锦伸手握住姜灼华的手腕:“阿姐,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姜灼华恢复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鬓发:“忽地想起一些事来,你先回林染院吧,午饭时再过来。要是闷得慌,找几个小厮陪着,去相国寺走一走。” 姜重锦点点头应下,行了个礼,便先回了自己住处。 姜灼华又转而对叶适道:“你去补个觉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叶适见她心情不渝,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似乎觉得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知姜灼华心事何来,亦不知如何安慰。踟蹰半晌,他问出了心中疑惑:“在下不解,姜小姐容貌出众,出身高贵,自可选聘高官之主,为何养男宠?” 姜灼华一直看着窗外,听得此话,并未收回目光,她也想有个好姻缘,可惜命不好。 但姜灼华从不是个刨开伤口给人看的人,于是她随口糊弄道:“不想相夫教子伺候人,想别人伺候我,这个理由行吗?” 她语气中的玩世不恭,令叶适心生退避,他只好起身行个礼,便自去卧室补觉。 姜灼华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腰背酸痛,方才回过神来,索性去眠一眠,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念及此,姜灼华起身走进了卧室,刚进卧室,便见外间榻上,叶适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让他的睡颜更显迷人。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看了看他塌边矮柜上自己放下的那一摞子春/宫图,见最上头的那本没有动,便知他还没有看。 想想前世自己那些悲催的经历,这个男人就显得格外安全,毕竟是自己养的嘛。 念及此,姜灼华走到他的塌边,脱了鞋,掀开他身上的毯子,挨着他躺了下来。 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姜灼华甚觉舒适,神色渐渐舒缓了下来,靠着叶适闭目小憩。 姜灼华接着道:“舜帝不归,是为天下百姓斩恶龙力竭而亡,二妃依附舜帝,帝亡则无依,难道不该为自己哭一哭吗?怎么,难不成你真觉得,三个人相处,还有真情可言?” 叶适闻言不语,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小傅叔要求苛刻,将他当做皇帝教导,他哪有心思去考虑情之一字。他默了片刻,说道:“在下虽不喜男子集美如云,但世道如此,男子三妻四妾是为寻常,女子若有二心,则为人唾骂。莫非,小姐欲求一人真心?那在下先祝小姐心想事成。” 欲求一人真心?姜灼华忽就想起了前世四夫,笑道:“不求,毕竟我心里清楚,求也求不来。来日绾发自梳,不嫁了,只求自己过得高兴。” 叶适闻言愣了愣,从来都是听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姜小姐,居然自言不嫁,这不是摆明了跟世俗作对吗? 不过,姜灼华嫁不嫁人,与他无甚关系,佩服这小姐胆量的同时,他随口道:“那小姐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姑且不说家人催促,过了十八,怕是还要受世人白眼。” 世人白眼?她在乎吗?念及此,姜灼华笑笑:“爱怎么看怎么看吧,我过得开心就好。”念及此,姜灼华轻阖双目:“不如,就弹一曲《逍遥游》吧。” 叶适依言,弹起了《逍遥游》。目光偶尔扫过眼前的姜灼华,心内却是不屑,人如何能只图自己开心? 他生来就背负着使命,从小傅叔就告诉他,让他记住每一次看到的百姓疾苦,让他记住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为当年被贬的所有忠臣义士而活,为天下黎明百姓而活,亦为报仇而活,而他也坚信,自己能肩负起这一切。 夜渐深,姜灼华有了些许困意,从贵妃榻上起来,凤眼瞥了叶适一眼,藏住揶揄的笑意,说道:“我困了,要回去休息。” 叶适闻言,停了弹琴,起身道:“那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对了,不知贵府乐师,住在何处?” 姜灼华佯装为难:“啊……现下也没有合适的住处,你随我来吧。” 叶适点点头,跟在姜灼华两步远的后方,一起下了楼。 一路穿廊过巷,到了耀华堂。叶适越跟着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院儿不是姜小姐住的吗?她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很想叫住她问问,但是又觉人家方才已经说过了,想来有安排,便没有开口。 直到叶适跟着姜灼华来到她的闺房门口,叶适再也忍不住了,停下脚步,问道:“姜小姐,此处看似是小姐闺房,在下跟着进去不大妥当。” 姜灼华道:“别处没收拾出来,今晚你先住在我卧室的外间吧。” 叶适:“……”他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让府里乐师住闺房外间?这小姐要不要这么可怕? 姜灼华见他一脸惊异,猜到他接下来又会说什么尊卑有别,于是先堵死了他这话:“别处没地方,你要是不进来,就在这儿站一宿吧。” 说罢,让桂荣撩起珠帘,自己走了进去。 叶适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珠帘,走也不是,进也不是,站在门口只觉自己里外不是人。犹豫了半晌,掀起帘子跟了进去。 外间与里间,只隔着一道半月门,以一扇屏风做挡。里间摇摇曳曳的烛火,隐隐可见姜灼华换衣服时婀娜的身姿。 见到此情此景,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叶适呼吸微重,很礼貌的硬了一下。随后将目光移开,走到了外间塌边,习惯性的里里外外检查一番,鞋都没敢脱,揭开被子合衣躺下。 过了半晌,里间的灯熄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叶适躺在床上,开始寻思这一晚上姜灼华奇怪的举动。本以为会有埋伏,但是没有,先是让他同桌吃饭,又让人带他去汤池沐浴,竟还让他睡在了闺房。 莫非……姜府知道了他的身份,有意讨好? 可是,没道理姜府会知道啊?姜灼华这一日的举止,委实怪异。 叶适苦思冥想了半宿,假设了各种可能性,却都已然没法解释姜灼华的行止,于后半夜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叶适就被一名少女欢快的声音吵醒:“阿姐!你起了吗?我给你……” 102.第 102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她摆弄的认真,完全没注意到走近的姜灼风。 姜灼风看着认真给自己姐姐摆弄饭菜的姜重锦,心头不免一软。姜灼华前世因着她娘亲和父亲的事,一直不待见姜重锦, 自己呢,自是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只不过,他一直过得比较糙,姜重锦又是极安静的性子, 很多时候, 他都忽略了这个庶妹。 现在看来, 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 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他放低了声音, 关怀道:“没事, 饭菜而已,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 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带起手下的盘子,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紧张的不得了, 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 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 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周身自带杀伐之气,在姜重锦的印象里,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可远观、可敬畏,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思弦扎着双丫髻,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双精巧的小嘴,腹前那双手,指尖有些泛红,想来是做粗活的缘故,但她现在十五左右的年纪,正是绽放最好的时候,这么一身简单的丫鬟打扮,反而让她颇显出水芙蓉之姿,叫人望之生怜。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姜灼华二十来岁那会儿也喜欢。她自己本身的长相,就从来与可爱不沾边儿。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按小姥姥的说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哟,这是跟她玩儿起了欲拒还迎? 姜灼华不屑的耸肩一笑,心道:小贱人,还治不了你?想着,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驴道:“行吧,那你就在姜府里呆着吧。” 思弦:“……” 她自不是真的要对姜家生死不离,不过就是谦两句,小姐她、她怎么能真的应下?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是表明真的愿意让她走,然后她再顺水推舟的离开吗? 姜灼华这一句话,委实折磨的思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应下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她打心眼里想跟宋照和在一起。可是、可是她真的怕姜灼华这是在诈她。 思弦到底年纪小,藏不住神色,满心的狐疑写在脸上,姜灼华见了,笑得愈发不屑:“你怕不是觉得我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你?实不相瞒,我姜灼华还犯不上和你挣男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说着,她瞥了宋照和一眼,接着道:“再中意一个人,若他与我在一起时心有旁骛,便也同那掉进恭桶里的金锭子无甚区别。这样的男人,我巴不得直接从我记忆里抹得干干净净。放心,我绝不会恨他,我可舍不得将我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谁爱捡捡去,不怕熏着自个儿就成。” 一席话落,思弦脸羞得赤红,按姜灼华刚才的说法,她可不就是那个不怕熏着自个儿的人? 姜灼华这段话说得不紧不慢,偏生如一个壮汉的大嘴巴子,打的宋照和直发蒙。 他们俩这反应算是正常,然而听完这番话最惊讶的却不是他俩,而是姜灼华身边的桂荣。 桂荣站在姜灼华身边,惊得半口微张。她本人没读过什么书,做事欠考虑,说话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只图自己趁口舌之快。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伤人,委实是以她的脑子,当时根本考虑不到,事后别人提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伤了人。 就五六天前,小姐还因此事跟她说:若是以后旁人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儿,记得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肯定有背后的原因,能谅解便谅解,这样你也能轻松些,心里总憋着气儿多累啊? 她当时没忍住问了句:可是小姐,换做是你听着也会生气吧? 小姐却回答她:气归气,可是一站到旁人的角度去想,我说出那些话来,他们心里定会很难受,我便不忍心。 没错,就是这么个善良到连伤旁人一句都不愿的姜小姐,今日居然不紧不慢的将宋公子和思弦怼得脸色青白,这落在桂荣眼里,不可不为惊世骇俗。 可桂荣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姜灼华,早就被经历给打磨皮实了,也自是明白了有的人,不是你对她善良,他就会领情的。 重生回来的姜灼华,别无所求,就想痛痛快快的随自己心意活一回。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让她不爽,能怼的就怼回去,怼不过的就叫哥哥打回去,反正绝不再憋屈自己。 至于怼完、打完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到时候再说嘛,对不对? 反正这一世,她要做个潇洒的人,只看当下! 此时的思弦,那双樱桃唇抿的更紧,满脸写满了委屈,姜灼华见了,不耐烦道:“劳驾直说,到底走是不走?要走赶紧走,不走滚回院里干活去。” 思弦脸胀得通红,指尖拧的更紧,踟蹰好半晌,方厚着脸皮,细不可闻地憋出一个字:“走。” 说罢,忙抬眼去看宋照和的神色,却不见宋照和招手让她过去,毕竟年纪小,脸皮子薄,又有些踟蹰着不敢上前。 姜灼华委实不想再多看宋照和一眼,转头对思弦道:“还杵这儿干什么?等我给你备份嫁妆风光大嫁吗?” 他的心骤然紧缩,传递到周身上下,四肢瞬间发麻。 从小到大,叶适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照顾他衣食起居的一直都是黎公公,他从未跟女人这般亲近过,梦里那花香,便是她身上的气息。 他也从未做过这般惬意的梦,往日的梦里,基本都是幼年离宫那晚,通天的火光与慌乱,亦或是梦到傅叔又在他被子里放了蛇,不是惊吓便是逃亡。 他望着姜灼华,一时出了神。女子脸庞的轮廓柔和,侧卧时身姿曼妙,若说他从前的一直呆在满是青灰色的石窟里,那眼前的人,就是石窟里忽然开出的一朵粉嫩花蕾,是冰冷有序的生活中化出一丝温柔。 她往日醒着时,上挑的凤眼尽显媚气,可她睡着了,那微微上挑的眼缝,却好似含着笑意,竟瞧出些清纯的滋味儿来。 许是知道自己是男宠,迟早会和她走到那一步,又许是心底里贪恋她身上令他心安的香气,他忽就鬼使神差的伸手,很想摸摸她的脸颊。 叶适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脸颊上方,他唇边展开一个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捏了一下姜灼华的脸颊。 姜灼华本就没有睡着,饶是叶适动作再轻,还是惊动了她。姜灼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温柔的笑意,以及那只尚未来及收回的手。 那温柔的笑意只存在了一瞬,与姜灼华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适眸中一惊,他万没想到她居然醒了,笑意转瞬即逝,随即便是爬上脖颈和脸颊的大片红晕。 这回换姜灼华笑了,小男宠这么可爱的吗?他也真是有趣,知道自己是男宠,竟然一没寻死觅活,二没自暴自弃。一般男子,若这般被人买回来,无疑会觉尊严扫地,即便不自寻短见,怕是也不会给姜灼华好脸色。 但是眼前的人,居然还会趁自己不知时,偷摸她的脸。 看来,是时候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就挑这几日吧。 叶适看见姜灼华唇角揶揄的笑意,翻过身子躺平,躲开她的目光,忍不住暗骂,明知她对自己心怀不轨,他还主动去摸人家的脸,看来离最后一步不远了,自作孽啊。 俩人就这般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却都洞穿了彼此的心思。 姜灼华睡在外侧,率先坐起了身,她坐在塌边,背对着叶适,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金簪,随口问道:“睡饱了吗?” 叶适“嗯”一了声:“睡饱了。” 姜灼华唤了桂荣进来,去了里间重新更衣梳头。叶适起来喝了点水,坐在窗下看起了书。 姜灼华挑了件緗色三绕曲换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桂荣上前给她绾发。 这时,姜灼华说道:“等下你吩咐下去,给柳公子做几身衣服,夜里穿得袍子也做几件,料子要好些的。颜色别太花哨,素色系,或者玄色系都行。” 毕竟那样一个宛如谪仙的小公子,花花绿绿的与他气质不符。 桂荣神色古怪的应下,给姜灼华梳完头发,便悄么声儿的退下去办事儿了。 中午吃过饭,姜灼华留下姜重锦,又拉了几个比较得脸的婢女,拽着叶适在院里玩儿了一下午投壶。 晚上姜灼风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散了散步,便沐浴休息了。 叶适躺在外间的榻上,他上午睡多了,这会儿了无睡意。将还剩下的封神全部看完,他依旧没有睡意,于是又随手从塌边的矮柜上拿起一本之前姜灼华给他放下的书。 他拿着手里看了看书名,嘀咕道:“《窦娥冤》……” 然后翻开看了起来。这话本子很短,约摸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看完了,看完后,依旧睡意缺缺,于是又顺手拿起了一本。 他看了看书名——《御花宝鉴》,以为是和其他话本子一样的故事,便翻开看了起来。 刚开始看着还好,说是有个富家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却有个癖好,便是搜罗美人。但是再好看的美人,时间一久,便也索然无味。 有一日,这公子听人讲了个书生与女鬼的故事,忽就生了猎奇的心,便半夜三更,独自去了城外后山的废弃破庙,指望着能遇见个貌美女鬼。 小厮们对他几番劝阻,说是故事不可信,但那富家公子也是闲的无事,便非要去试试。 头三天,破庙外除了鬼哭狼嚎,什么也没遇见,就在这富家公子兴致戚戚的第四晚,果然叫他等来了一个貌美女子。 然后,话本就开始写,那女子有多么多么妖媚,多么多么具有人间女子不具备的风情。 叶适越看越觉得这走向不大对劲,但他没往那方面想,心道:这女子总不至于是专程来跟这公子相见的吧? 可接下来,就看那话本写道:女子对富家公子说:“感得郎君苦盼,特来相会。” 叶适更是一愣,心里却还觉得,总不至于描写详尽吧? 可接下来,就见上面写到,一阵香风略过,转瞬那女子已卧倒在公子怀中,伸手拉下了肩头上覆盖的轻纱…… 叶适看愣了,心里隐隐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果不其然,该话本,无边详细的写出了女鬼与富家公子云雨的全过程。 昏黄的烛火下,叶适看得面色赤红,呼吸不稳,一股一股的热浪直往丹田而去…… 叶适看了一段,惊得合上了书。这、这、这居然也能写出来?他忙将那本书放下,想重新拿一本看看洗洗脑子。 于是,他便拿起了第三本,翻开一看,只觉呼吸一滞,好嘛,刚才是文字版,这本直接是绘图版。 他“啪”地一声将其合上,扔在一旁,赌气似的吹灭烛火翻身躺下。这一摞子书都是姜灼华给他放的,不消多说,也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气得他心里直骂:要来就来,又不是不给她睡,给我看这些玩意儿做什么?是怕我伺候不好她嘛?好好一个贵女,不过就是退了一次婚,天下大好的男儿尚在,何必自暴自弃,养什么劳什子男宠?我看她本身就是好美男,退婚不过就是个推波助澜的借口罢了。 心里虽这般骂,但叶适就是气不过,为什么头一个让他见识到生活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人、头一个让他见到明艳色彩的人、头一个让他赞许敢和世俗作对的人,会是这么一个人?今日将这些拿给他看,明日后日,兴许就又会拿给别人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恼火。就像是见到心爱的画作上,被滴上了擦不掉的菜汤子,越看那点菜汤子越难受,可难受却又擦不掉,于是就更难受。 叶适闭上眼睛,眉心蹙得极深,他本欲睡去,可是……白天他的枕头姜灼华睡过,他一躺下,那沁入心脾的香气便隐隐钻入鼻息。 然后……饶是他再恼怒,方才所见画面,却不受控制的换做他和姜灼华,跟着《御花宝鉴》里那些剧情,在他脑海里汹涌翻腾起来。 陪着宋照和,一同前来的奶娘方嬷嬷,方才笑盈盈的对姜灼华说了句“请您过目”后递上的礼单,可眼下方嬷嬷脸上的肌肉都已笑得发僵抽搐,姜灼华还不见回应。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公子正襟危坐,明面上笑意得体,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只得再度上前,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换了个坐姿,方才出神太久,后背有些发酸。 她将身子往后挪挪,直接靠在椅背上,凤眸里的波光在不远处的宋照和面上扫了一圈,目光转而落在正厅内满地的礼箱上。 黑漆的大木箱子,上面是用红丝绸扎挽起来的大红花,一派的富贵喜庆。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落在姜灼华眼里,分明就是那千斤重的石头,将她一个劲儿的往坑里砸呢。 念及此,姜灼华收回目光,一个没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重生也不重生的早一点,偏生重生在她十六岁那年,且还是上辈子头一个丈夫——宋照和,前来送聘礼的时候。 哎! 说来惭愧,姜灼华上辈子,嫁了四回。多年来,凭一己之力,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委实不易! 当初她嫁的头一个,正是眼下坐在厅里,前来送聘的宋照和。 姜灼华又瞥了他一眼,一身云锦鸭卵青直裾,熨得连一条褶子都觅不见,那把正在他掌心轻轻扣动的玉骨折扇上,亦是巧妙的系着一枚东海黑珍珠吊坠,与那玉骨颜色反差相配,再兼那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得体笑脸,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着两个字——讲究! 收回目光时,姜灼华心头不由感慨:他娘的,当初就是这幅人五人六的模样,障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103.第 103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但是现如今的她,在小姥姥眼里, 就是个尚未经事的少女, 房里的事儿,基本只有成婚前夜,才会有家中女辈给言说教导。她方才那句话怎么都不像是个少女问出来的,所以,自是否认不得, 且若是否认,还怎么痛痛快快的选男宠? 念及此, 姜灼华心头有了主意,放下帕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小姥姥果然阅历丰富, 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 还真被你猜准了。” 只能甩锅给宋照和了,不然还能说实话不成?怕是接下来,康定翁主少不了说她不矜持,不自爱了。得, 忍过去就好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认下, 眉宇间漫上浓郁的嫌恶之色,意味深长的讽刺道:“就知这宋公子不是好货色。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 见色起意, 猴急的不得了, 想要你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将你哄到手,扭头就又惦记上旁人。” 编排了宋照和一通,康定翁主叹了口气,嫌恶之色稍减,看向姜灼华的神色里满是心疼:“我刚还奇怪,不就一次婚事失败了嘛,你怎就心灰意冷到连人都不嫁了,原来背后还有这等原因,怕是伤你不浅。你听小姥姥一句劝,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让此事成为你的负担。虽说男人都在意女人的第一次,但那也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占有欲,端着那点子不值钱的自尊心罢了,也不想想自己还三妻四妾的呢。你小姥姥我,素来不耻什么三从四德,咱女人也有自个儿的生活,何必总围着男人转?” 虽然康定翁主心疼的神色让姜灼华微有些无奈,但她一席话慢腾腾的说毕,让姜灼华越听越意外:小姥姥居然没斥责她,且还说出这么一番见解独到的话来。 她不由凤眼一挑,媚色流转,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不矜持,不自爱,狠狠说我一通呢。” 康定翁主佯装嫌弃的白了姜灼华一眼:“嗨,你小姥姥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嘛?你这样的事,放在旁人眼里,少不得会这般说你。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好似男人能得逞,就是女人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又有谁知,女人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本就傻的很,若是遇人不淑,那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花言巧语给你说得天花乱坠,哪个女孩子能不当真?”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神色有些悲哀,接着道:“前些年,我还听了一桩事,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姑娘,叫一个成年男子给欺负了。这莫非也是那三岁小姑娘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见,一个巴掌不仅拍的响,还响得很呢。宋公子若是个负责任的,自会等到成亲后。他诚心诚意要骗你成事,你岂能防得住?所以,不怪你,你只是知人不明罢了。” 一席话毕,姜灼华心里,对康定翁主生起浓郁的好感。她前世真是眼皮子浅,居然没看出来小姥姥是这般脱俗的人,以后定要与她多亲近才好。 倾慕的同时,姜灼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问道:“那当年那个三岁的小姑娘,后来怎样了?就盼着她年纪小,能将此事忘了。” 康定翁主闻言,轻叹一声,道:“她确实记得不怎么清了。那男子得逞后,喝醉酒在外头炫耀,被人听去报了官,被廷尉拿了。在牢里蹲了几年,放出来后,那姑娘也七八岁了。只可惜,她父母觉得自家女儿脏了身子,又受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竟将她许了那男子做童养媳。童养媳,也就对外这般说说而已……”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停下不语。姜灼华却只觉心口一滞,闷得上不来气。她小小年纪,本已是忘了的,可是她身边的人,却再次将她推进炼狱。 与此事上,那男子,她的父母,以及那些每一个说过闲话的人,都是罪魁祸首,一时间,姜灼华竟不知该埋怨谁。 如果外头那些人嘴别贱,她的父母未必会做到那么过分。 见姜灼华沉默不语,康定翁主笑笑:“有些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这个世间就是这样,对女人永远缺些宽容。现在你也知道旁人的闲话有多厉害了,还要养男宠吗?” 姜灼华闻言一笑,自斟了错认水来饮:“养,怎么不养?就许男人三妻四妾的风流,不许女人过痛快日子吗?闲言碎语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杀了我不成?到时候姜府门一关,我自在里头逍遥,旁人管得着吗?” 她前世承包了京城多少年的笑话,闲言碎语的威力自是领教过的,早就皮实了。这一世,怕是还要接着做笑话了,不过无妨,前世是被动,这回她是自己选的。 话及此处,侍女们陆续端上了饭菜,二人便停了闲话,一起用饭。 饭后,俩人屏退了一众婢女,叫她们远远跟着,并肩在花园里信步游走。 姜灼华还惦记着选男宠的事,边散步边问:“小姥姥,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选男宠呢?” 康定翁主暧昧的笑笑,携着姜灼华的手,道出了经验:“个头高的,鼻子挺的,喉结明显的,还有……” 姜灼华忙问:“还有什么?” 康定翁主将她的手拉起来,展开,指着虎口到食指之间的长度,脖颈微侧,低声道:“这长度,就是男子起反应后的长度。” 说罢,暧昧的一笑,将她的手放下,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姜灼华来回看看自己的手,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着康定翁主的背影道:“小姥姥,您可真是咱女人的好榜样啊。哈哈哈……”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还榜样呢?我可是旁人眼里的毒瘤。” 姜灼华走快两步追上她:“以后,我陪你做毒瘤!你想想,日后那些迂腐的夫子,说起咱们,还不知如何咬牙切齿呢。能给他们添些不痛快,实乃我之荣幸。” 两人就这般说笑着,在院里散步到暮色初临,方回房里去,又聊到深夜,姜灼华没去客房,直接和康定翁主一张床上歇下了。 第二日,俩人都起晚了,起来后,又是一番盛装打扮,待收拾好时,客人陆续都到了,一一落座,待她们二人出来后,康定翁主府的端午宴,便开始了。 康定翁主虽在外名声不佳,但身份在这儿放着,且在当今皇帝那里,她是有功之人,旁人心里再不耻,面上还是跟她好生来往着,且趋之若鹜的。 而康定翁主呢,她爱热闹,也不管旁人真心与否,肯来她就请,反正对她这样的人来讲,今日痛饮庆功酒,明日树倒猢狲散嘛。 宴会上,来客各自献礼,随后歌舞上,众人在一片欢笑中,陆续给康定翁主和挨着她坐的姜灼华敬酒。 几支舞下来,姜灼华便觉酒劲上了头,晕得慌,便半倚在椅子上,迷了眼听曲儿,一手支着头,一手里捏着一把雀翎羽扇,缓缓摇动着。 一曲舞停,丝乐声毕,便听旁边的康定翁主,对来客说道:“前些日子,听闻清音坊来了几位男乐师,其中以两位善箜篌者,技艺最为出挑,今日,我请来了府上,各位也都来鉴鉴,看这两位是否名副其实。” 来客自是‘翁主眼光好,我等没能耐’云云的奉承了几句,不消片刻,便听得有两个男子齐声行礼的声音:“给康定翁主请安。” 两人虽是同时开口,但其中一个,声音调高且昂扬,一种欲引人瞩目的感觉。这便衬得他身边的另一个,声音浑雅沉稳,显得不卑不亢。 姜灼华睁开一直眯着眼的,瞧了瞧,奈何醉眼模糊,瞧不清楚,便接着闭上了眼,静候这两位乐师的箜篌技艺。 姜灼风看着认真给自己姐姐摆弄饭菜的姜重锦,心头不免一软。姜灼华前世因着她娘亲和父亲的事,一直不待见姜重锦,自己呢,自是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只不过,他一直过得比较糙,姜重锦又是极安静的性子,很多时候,他都忽略了这个庶妹。 现在看来,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他放低了声音,关怀道:“没事,饭菜而已,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带起手下的盘子,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紧张的不得了,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周身自带杀伐之气,在姜重锦的印象里,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可远观、可敬畏,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第二日一早,叶适被一众服饰姜灼华起床的婢女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清晨的暖阳斜洒在那道屏风上。屏风内,隐见姜灼华展臂,两名婢女将衣衫件件套在她的身上。身姿影影绰绰,甚是美好。 看着此情此景,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或许日后,他会和她同榻而起,她会在他面前这般穿衣打扮,而不再是隔着模糊的屏风。 念及此,他心里有些许期待,可却又希望她放弃养男宠,只是她若真放弃了,他也就得滚蛋了。 叶适收回目光,抿着唇轻叹一声,站起身,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衣套上。 姜灼华梳妆好出来,叶适垂下眼眸没去看她:“姜小姐早。” 姜灼华“嗯”了一声,瞥见他塌边矮柜上乱放的几本书,不由微微挑眉,这是看过了啊?姜灼华没多说,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姜灼风和姜重锦就来了耀华堂,一如往常的一起吃了饭。 日子,就这般无波无澜的过了几天。 这日傍晚,吃完晚饭,姜重锦和姜灼风刚走没多久,府里的婢女就将给叶适做好的几套衣服送了过来。 姜灼华斜倚在贵妃榻上,正吃着剔了核的荔枝,叶适则在一旁轻弹箜篌,香炉里焚着香,屋内琴声悠扬,甚是悦耳舒适。 桂荣从那婢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姜灼华面前:“小姐,给柳公子的衣服做好了。” 姜灼华将手中带挂链的银签顺手插/进盘中的荔枝肉里,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的料子,柔软光滑,料子不错。 她收回手,对叶适道:“你别弹了,过来试试衣服。”说罢从桂荣手里接过,对众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桂荣领着婢女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姜灼华和叶适。 姜灼华将那一摞衣服放在旁边,拿出一套玄色直裰,将其展开,对叶适道:“没见过你穿深色,试试这件,脱吧。” 看来是不让自己回屋里试了,他抿着唇,解开腰封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来,然后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那套玄色直裰,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在姜灼华面前站定。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眸中一亮。即便是玄色衣衫,也依旧遮不住他那宛如谪仙的气质。 他身材适中,既不显单薄,又不显魁梧,颀长如斯,穿白时如眷雅的文仙,穿玄色,又如二郎神一般的武仙。 姜灼华看着喜欢,不由伸手,将他不甚平整的衣领拉好,带起袖间香风,钻入叶适鼻息,他微微垂眸,这若被不知晓实情的看见,还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呢。 姜灼华坐回贵妃榻上,对叶适道:“今日就穿着件吧,还给你做了几件睡袍,一会儿我着人放去我卧房里。” 话音落,叶适心头一紧,懂了,终是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 姜灼华说完这话,接着拿起银签,插了荔枝来吃,叶适见她神色自如,忽就有些好胜之心,她一个女人都如此坦然自若,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念及此,叶适微微一笑:“好啊。” 说罢,他走回箜篌后坐下,悠扬的琴声复又响起。 正在这时,桂荣在门外朗声问道:“小姐,我能进来了吗?” 姜灼华“嗯”了一声:“进来吧。” 桂荣撩开珠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桂荣走上前,从那婢女手里接过礼盒,放在贵妃榻中间的小桌上:“小姐,这是二房府里送来的。说是姜二夫人那位外甥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特送与小姐尝尝。” 姜灼华冷嗤一声,林氏和穆连成?他果然还是前世的那些手段。 一听是穆连成,叶适手下虽弹着琴,目光却看向姜灼华那边,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姜灼华将那礼盒打开,果不其然,包裹着牛皮纸的细麻绳处,夹着一枚花笺。 姜灼华将那花笺取下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寒冬已过,陌上百花盛开,盼小姐勿记苦寒,常念春之温暖,夏之绚烂。 多么熟悉的字迹。曾经穆连成写给她的每一枚花笺,她都珍藏着反复看过。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苦笑,这上写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话。当初这张花笺递来时,她正处于“寒冬”,短短几句话,恰如雪中送炭,暖心非常。 那时好长一段时间内,她与穆连成便是以花笺传书。在那一枚枚的花笺里,他给她勾画出了她最想要的生活,最想要的感情。 他说,他很渴望以后吃过饭,能有夫人陪着一起散散步,这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104.第 104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 不由道:“你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叶适笑笑, 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露出一排皓齿, 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怕是实际想说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 女子笑不露齿,要笑也会以袖遮唇,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微微垂眸,虽长在外地,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肯定没有外地口音,念及此, 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 后来家中出事,在外地呆过几年,想来乡音未改, 如今栖身清音坊, 无家, 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 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她转头对张师傅说道:“咱们实际点儿好不好?豆绿虽名贵,可开花了看着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吗?” 话音落,张师傅登时一脸苦相,极品豆绿,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开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叶适闻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心下却不由嘲笑,这姜小姐怕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能这般比喻豆绿,倒是个妙人儿。 姜灼华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刚买回的这位男宠公子,分别留下了不讲尊卑,没规矩,没文化的印象。 她只接着跟张师傅说话:“咱们就挑好看的种,你瞧,魏紫、姚黄、二乔、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这些品类不是更好吗?尤其二乔,一花兼红粉两色,既好看又少见,不比豆绿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绿装点门面?” 小姐都这般说了,张师傅还能说个不字吗?先是把一院的兰草给掘了,这会儿又将豆绿编排一番,小姐这品味,怎么越活越俗气了呢? 张师傅只得道一声是,然后将清单接回来,正欲离去,姜灼华又跟着嘱咐道:“记得往土里多施点儿肥,到时候把牡丹种密一点儿,别开花后稀稀拉拉的。” 张师傅闻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艳丽,种密了,那岂不是艳丽娘给艳丽开门——艳丽到家了吗? 想着,张师傅暗自叹了口气,悄么声儿的走了。 叶适看了一眼窗外,但见楼下院里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来,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满院子浓郁且艳丽牡丹的情形,宛如当年住在乡下,隔壁大婶夏天晒在院儿里被单儿,一时只觉窒息。 叶适唇角抽搐两下,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媚气流转的脸上。这小姐的品味,着实堪忧,不由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这院里……从前种的是什么?” 姜灼华未觉其他,随口回道:“兰草。”说着,自己端了茶来喝。 叶适愣了下,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兰草?不由又问:“种兰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这话问的奇怪,姜灼华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种的。” 叶适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种的?以她方才嫌弃豆绿那态度,委实无法想象居然还会喜欢兰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姜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变万化。” 这回姜灼华听懂了,他怕是觉得奇怪,如此艳俗的她,怎么会喜欢兰草?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兰草乃花中君子,韩愈的《幽兰操》里,我记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伤’,可见,君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叶适心里又泛起不解,姜小姐居然通诗词?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现,不像是通诗词的,兴许就是刚好从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但是姜灼华这句话,他同意,君子确实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父亲要做君子,做明君,宽厚对待弟弟,可是最后,却被亲弟夺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么君子。 正在这时,楼梯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来。 叶适眸色一寒,目光转向楼梯口,手在桌下悄无声息的撩起了衣摆,以便随时拔匕首。 若是出事,只好先将姜小姐挟持! 姜灼华眼睛其实挺大,奈何是上挑的凤眼,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睁大。半睁不睁,半闭不闭,按小姥姥的说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着一段风情。 论样貌,思弦和她,一个是晓夜涧中月,另一个便是红罗帐中香。 天生就长得成熟,姜灼华也没法子,她还记得前世未成亲前,有次去踏春,遇上个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试图摸她的手,被她拒绝后,那人不怒反笑,对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风情之人,何必佯装矜持? 去你娘的解风情,去你娘的佯装矜持。 姑且不说那时她心思有多单纯,就算她是个解风情的女人,也不该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里龌龊,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荡/妇,各个与他有染才好。 那时的姜灼华,曾一度因这个登徒子那句话,而万分困扰。 她一直在想法子让旁人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情专一、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悦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后,她穿衣尽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绿、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红等这些明艳的颜色,她是万万不敢用的,发饰也是尽量简单,院中所种亦是兰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诉旁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当初真是蠢。人人都爱以貌取人,即便她心灵再干净,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许这世上有那种看得懂旁人内在的人,只可惜,她姜灼华从没遇上过。不然怎么说知己难求呢?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对思弦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我院里洒扫庭院,难为你了。”毕竟曾经也是高官门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闻言一愣,眼风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虽然收回的很快,但姜灼华还是看到了。 她笑着将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宋照和跟思弦说话:“你的青梅竹马就在那儿坐着。他为了你,费劲心思要跟我成亲,为得就是能和你天长地久、花好月圆。实不相瞒,这份心,我瞧着都感动。” 说罢,莞尔一笑,从宋照和面上收回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时俩人的神情有多诧异。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考量着这惊人的消息。 姜灼华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宋照和或者思弦说话,再度抬起了头,不解道:“怎么?你们二人那般浓情惬意,这会儿见了面没话说吗?” 思弦垂头不语,紧抿着双唇,脸色青白,方才看着还泛红的指尖,此时拧得发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姜灼华逼得脸上没了那标志性的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捏紧了手里的折扇。 姜灼华嗤笑一声,叹慨的摇摇头:“宋公子,思弦只是我姜府的一个婢女,你若喜欢,大可以开口要,我姜府还不至于吝啬一个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这般麻烦?娶我夹在你们中间碍事。” 说罢,姜灼华转而看向思弦,尽量让笑容看起来和善些,好让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们,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思弦倏地抬起了头,似是不大相信姜灼华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 毕竟,自说亲开始,小姐日日的欢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心里泛起了狐疑,小姐那么中意宋公子,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后,真会成全她吗?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念及此,即便她心里恨不得飞到情郎身边,却仍旧不敢匆匆应下姜灼华的提议,只佯装悲切的开口:“小姐说笑了,思弦已进了姜家,姜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姜家的人,死便是姜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儿敢高攀?哪怕曾经相识,如今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哟,这是跟她玩儿起了欲拒还迎? 姜灼华不屑的耸肩一笑,心道:小贱人,还治不了你?想着,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驴道:“行吧,那你就在姜府里呆着吧。” 思弦:“……” 她自不是真的要对姜家生死不离,不过就是谦两句,小姐她、她怎么能真的应下?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是表明真的愿意让她走,然后她再顺水推舟的离开吗? 姜灼华这一句话,委实折磨的思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应下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她打心眼里想跟宋照和在一起。可是、可是她真的怕姜灼华这是在诈她。 思弦到底年纪小,藏不住神色,满心的狐疑写在脸上,姜灼华见了,笑得愈发不屑:“你怕不是觉得我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你?实不相瞒,我姜灼华还犯不上和你挣男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说着,她瞥了宋照和一眼,接着道:“再中意一个人,若他与我在一起时心有旁骛,便也同那掉进恭桶里的金锭子无甚区别。这样的男人,我巴不得直接从我记忆里抹得干干净净。放心,我绝不会恨他,我可舍不得将我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谁爱捡捡去,不怕熏着自个儿就成。” 一席话落,思弦脸羞得赤红,按姜灼华刚才的说法,她可不就是那个不怕熏着自个儿的人? 姜灼华这段话说得不紧不慢,偏生如一个壮汉的大嘴巴子,打的宋照和直发蒙。 他们俩这反应算是正常,然而听完这番话最惊讶的却不是他俩,而是姜灼华身边的桂荣。 桂荣站在姜灼华身边,惊得半口微张。她本人没读过什么书,做事欠考虑,说话一向心直口快,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只图自己趁口舌之快。其实她也不是故意伤人,委实是以她的脑子,当时根本考虑不到,事后别人提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伤了人。 就五六天前,小姐还因此事跟她说:若是以后旁人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儿,记得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肯定有背后的原因,能谅解便谅解,这样你也能轻松些,心里总憋着气儿多累啊? 她当时没忍住问了句:可是小姐,换做是你听着也会生气吧? 小姐却回答她:气归气,可是一站到旁人的角度去想,我说出那些话来,他们心里定会很难受,我便不忍心。 没错,就是这么个善良到连伤旁人一句都不愿的姜小姐,今日居然不紧不慢的将宋公子和思弦怼得脸色青白,这落在桂荣眼里,不可不为惊世骇俗。 可桂荣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姜灼华,早就被经历给打磨皮实了,也自是明白了有的人,不是你对她善良,他就会领情的。 重生回来的姜灼华,别无所求,就想痛痛快快的随自己心意活一回。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让她不爽,能怼的就怼回去,怼不过的就叫哥哥打回去,反正绝不再憋屈自己。 至于怼完、打完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到时候再说嘛,对不对? 反正这一世,她要做个潇洒的人,只看当下! 此时的思弦,那双樱桃唇抿的更紧,满脸写满了委屈,姜灼华见了,不耐烦道:“劳驾直说,到底走是不走?要走赶紧走,不走滚回院里干活去。” 思弦脸胀得通红,指尖拧的更紧,踟蹰好半晌,方厚着脸皮,细不可闻地憋出一个字:“走。” 说罢,忙抬眼去看宋照和的神色,却不见宋照和招手让她过去,毕竟年纪小,脸皮子薄,又有些踟蹰着不敢上前。 姜灼华委实不想再多看宋照和一眼,转头对思弦道:“还杵这儿干什么?等我给你备份嫁妆风光大嫁吗?” 姜灼华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忽然有一天,那厮鼻青脸肿的找上门来,说是姜灼华找人打了他。要证据也没有,就说他觉得是姜灼华干的,因为他没得罪别人。 给姜灼华都说愣了,天知道,她这种人遇上讨厌的人和事,只会早早脚底抹油,哪儿会闲的没事儿干再去招惹他? 后续便是,哥哥又将他打了一顿,赶出了姜府。 不管怎么说,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姜灼华心里也觉得挺痛快,于是便找人去查了查,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好汉干的。 翻来覆去查了几日,最后查到了姜重锦头上。 得知真相后,姜灼华心下百感交织,满京城的人都只会笑话她,没想到她这个不起眼儿的庶妹,居然惦记着帮她出气,还把那厮打成那样,她这妹妹,委实也是一条快意恩仇的好汉啊。 想起那么多年来姜重锦孤单的生活,姜灼华心里就有些愧疚,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考虑的比以前多,回过头去想想,姜重锦其实是无辜的,却无端端被她迁怒。 这件事后,她本想着哪日去给姜重锦婆家递给帖子,让她回娘家住几日,但是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想等个合适的契机,再将她请回来,但是没过多久,叶适宫变登基,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姜灼华的思绪被隔间的开门声打断,她闻声回头,便见桂荣引着姜重锦走了出来。 小姑娘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小,时不时的抬头瞥姜灼华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显得局促不安。 毕竟那么多年没说过话,姜灼华委实觉得有些尴尬,她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温和起来:“别紧张,过来吧。” 桂荣帮姜重锦褪去纱袍,挨着姜灼华泡进了汤池里,虽然紧张,但是她的小脸儿上却藏着一丝丝笑意。 其实想想,她没事儿总偷看自己,也是向往亲情的缘故。 姜重锦看看姜灼华,细弱蚊声的解释道:“阿姐……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我就是……想见你……” 姜灼华笑笑:“阿姐知道。”说着,在水下拉了她的手,轻轻捏在掌心中:“以前,是阿姐和大哥不好,你别怪我们。” 姜重锦连忙摇头,宛如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阿姐和大哥没有错,是我娘不好。阿姐肯跟我说话,我很高兴。”说着,又笑着抿唇低下头去。 小姑娘这模样很可爱,姜灼华看着喜欢,伸手轻抚她的发髻。前世没甚交集,只是后来听闻,姜重锦成亲后夫君有纳妾之举,这一世,就让她帮妹妹找个好人家吧,就当弥补这么些年对她的忽视。 “重锦,以后你不要再远远跟着偷看我了。” 姜重锦闻言,吓得小脸儿刷白,怔怔的望着姜灼华,眼睛里瞬间蕴上了一层水汽,姜灼华见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姐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见我,就来耀华堂找我,别再远远跟着。” “阿、阿姐……真、真的可以吗?”姜重锦半点儿藏不住心思,脸上神色很快就转成了惊喜。 姜灼华抿唇一笑,略歪歪头,做出哄小姑娘的模样:“当然是真的。” 姜重锦脸上局促不安的神色一扫而光,反握住姜灼华的手,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边泡澡,姜灼华边又问了些姜重锦这些年的生活,待水温下来,姐妹俩便一同出了汤池,去隔间换衣服。 姜重锦偷着跑出来看她,自是没带婢女,姜灼华安排了一名耀华堂的婢女伺候她穿衣。 边穿衣,姜重锦边盯着姜灼华看,看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阿姐,以前鲜少见你穿海棠红,你现在喜欢海棠红了吗?” 姜灼华这才注意到,姜重锦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对襟襦裙,颜色正是她以前常穿的那些。姜灼华嗯了一声:“对啊,以前穿得太素了,想换换新鲜。” “哦。”姜重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念着,她回去也要做几件鲜艳的衣服,姐姐穿什么样的,她就穿什么样的。 姜重锦的目光一直在姜灼华面上流连,神色里满是向往:“阿姐,你真好看,京城里的小姐,谁也没有阿姐好看。” 姜灼华笑了笑,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梳头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嘴这么甜?” 姜重锦急道:“阿姐,我说认真的。”她的阿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她心里一直得意着呢。 “是,你是认真的,重锦打扮起来,也会很好看。”姜灼华梳好头发,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姜重锦面前:“今儿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想阿姐了,就来耀华堂。” 这么多年来,今儿阿姐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的和她说话,姜重锦自然舍不得早走,但是委实不想惹姜灼华不高兴,于是便点头应下。姜灼华遣了个婢女送她,姜重锦方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林染院。 从汤池出来,姜灼华直接上了三楼的摘星台。 走上楼梯,便见柳亭之已到,依旧是那身素白的流光缎直裾,两手扶膝,腰背自然挺直坐在箜篌后,身旁陪着小厮宝如。 见姜灼华上来,叶适起身行礼:“姜小姐。” 姜灼华笑笑:“不必多礼。” 说着,走到栏边的贵妃榻上坐下,随后敛起衣袖,斜靠在了引枕上,一双上挑的凤眸,含了笑意,看向叶适。 夜幕已临,夜空中满星点点,摘星台上挂着一排昏黄的灯笼,她的身后,便是华灯初上的京城夜色。 如斯良夜,如斯美人,姜灼华斜椅而卧的模样,落在叶适眼里,不可不谓动人。这样的美人居然还会退了一回婚,怕是品位太差的缘故。 非礼勿视,姜府目的不明,叶适可不想叫人揪到小辫子,于是他收回目光,落在箜篌上:“小姐想听什么?” 姜灼华看着叶适那张俊朗的脸,心下有意惹他,眸光媚色流转:“柳公子,你怎么不看我?”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道:“你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叶适笑笑,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怕是实际想说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女子笑不露齿,要笑也会以袖遮唇,这姜小姐,怎会这般……没规矩? 105.第 105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两位乐师所演之乐, 唤作《东莱不似蓬莱远》, 讲得是八仙之一,韩湘子地府救妻的故事。 韩湘子容貌俊朗, 是位不折不扣的翩翩君子,善洞箫。民间有传闻,韩湘子爱妻病逝, 他方飞升成仙。后得知爱妻在阴司受苦, 不顾堕仙之危,只身入地府, 将爱妻救出, 送入了轮回。 全曲皆以韩湘子的视角演唱进行, 分为五段, 他为人时的恩爱生活、爱妻离世时的悲苦、成仙后的思念、知晓爱妻受苦时的悲愤, 以及送她入轮回时面对永恒分离的无奈与痛苦, 演的酣畅淋漓。 曲调亦是随着这故事的走向,从开始的轻快甜美, 渐渐转为低吟浅诉, 至入地府时,转为气势磅礴, 到最后分别时,曲调忽又渐缓, 凄婉无双, 宛如四时变幻, 教人一曲尝尽冷暖。 听着前段这缓而恬静的箜篌乐,以及男子歌唱时略带沙哑的声音,叫姜灼华只觉身心熨帖,不多时,竟陷入了浅睡。 半实半虚的梦里,姜灼华的思绪跟着这曲《东莱不似蓬莱远》渐行渐远。 曲子的流转以及男子唱出的歌词,她的脑海中,竟渐渐勾勒出完整的画面来。 梦里,她时而是看客,时而是韩君惦念的妻子,与他一道经历着这一段求而不得的故事,心也跟着时喜时悲,跌宕起伏。 在浅梦中,姜灼华虽看不清韩君的样貌,但是意识里,知他是仙,便自觉勾画出一个身形颀长,白衣渺渺的男子来,他衣袂翻飞间皆有仙云缭绕,举手投足间亦有蔓华香阵阵袭来,不染尘埃,不落凡俗,有着天上地下的男子,所不及的样貌与气度。 许是奏乐者技艺高超,又许是这词写得字字入心,待一曲毕时,姜灼华的心,彻底沉沦在韩君将妻送入轮回后的悲痛里,情绪低落的厉害,眼角亦是渐渐湿润。 她尚沉浸在那股子难过中回不神来,竟连康定翁主何时将那位,弹箜篌兼歌唱的男子召上前来的都未察觉。 康定翁主见他上前,含了赞许的笑意,示意身旁女婢,将备好的赏礼给了男子,男子伸手接过,垂眸行礼:“多谢翁主。” 嗯?这声音,不就是梦中韩君歌唱的声音吗? 姜灼华醒了过来,睁开了醉眼迷离的双眼。一双墨色云纹短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去,是他素白衣衫熨烫平整的下摆,顺滑无比的流光缎垂至他的脚面,过堂风轻轻一带,便如梦中韩君的衣衫一般有仙云缭绕。 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让姜灼华恍惚以为还在梦里,难以置信的接着抬眼去看,男子清俊眷雅的相貌映入眼帘。 他全程目不斜视,双唇微抿,在两位绝代佳人面前,甚为克己,这让他俊秀的眉宇间,平添一份冷硬。 如此神态,恰如那入地府救妻的韩君,深邃、且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华的目光锁在他的面容上,竟与梦中一直模糊不堪的韩君的面容完全重合。 她本就醉眼迷离,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反将眼前的人衬托的更如韩君临凡。 见此景象,一时间,姜灼华自己竟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由略带疑问的脱口唤道:“韩君?” 话音落,在座女宾有几人以袖遮唇笑了起来,她们固然惊叹于这位乐师的样貌,但是念在女子的矜持,即便喜欢,不会、也不敢流露在外。 见姜灼华目光锁在他的面上,且还唤他韩君,这痴女子的模样,委实惹来她们好一通编排。 男子听姜灼华这般唤他,这才转头去看。目光落在姜灼华面容上的刹那,他呼吸不由微滞,忙又垂下眉眼。 姑且不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明艳的女子,且这女子,斜椅而靠,腰肢恍若无骨,醉酒面颊微红,那双上挑的凤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意,活脱脱一副刚被……委实不敢多看。 只开口解释道:“小姐过誉了,在下柳亭之,清乐坊的一名乐师罢了,如何敢于韩君相提并论。” “哦……”姜灼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很失态,心下暗骂自己几句,方才怎就糊涂到人仙不分了?竟将他认作韩君? 心里虽这般想,却不由的坐直身子,好生匀了匀气息,这才与柳亭之寒暄道:“你的箜篌弹的极好,曲子亦唱得好。” 柳亭之手里捧着赏礼,不方便行礼,便略弯一弯腰,谦道:“小姐过誉。” 说到此处,康定翁主轻轻摆手,示意柳亭之回去。 柳亭之再度对康定翁主行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琴后坐下。 他离开时,姜灼华一直看着他。他手里托着赏礼,腰背挺的很直,不似有些男子,含胸驼背,连衣襟都撑不满。且他走路时,上身不动,很是稳当,即无旁人紧张时的快步,亦无旁人得了赏赐后的得意摇摆,一看便是涵养极好的人。 这时,康定翁主说道:“方才两位的曲子,委实动人,引人入胜,竟是没听够呢,不如再来一曲。” 两位应下,商量两句,定下曲子,便开始弹奏。 乐起后,康定翁主看向姜灼华,见她竟还在看柳亭之,不由笑着摇摇头,挑眉问道:“怎么?喜欢这模样的?” 姜灼华一笑,看了康定翁主一眼,眉眼间媚色愈是浓郁:“是呢。”说着,指着一位击缶的男子说道:“你看他,虽看着强壮,但满身肌肉,过于魁梧,缺些美感。” 说着,又指了一位奏笛的乐师:“你再瞧他,容貌清秀,可是过于清秀了,叫人看不出半分男子的气度来,倒像个女孩子扮了男装。” 说罢,又将目光移回奏箜篌的柳亭之身上:“而他就不同了。乍看宛如谪仙,细看却又不失男子气概……” 说到这儿,姜灼华凑近康定翁主,神色愈是暧昧不明,接着道:“小姥姥,他个儿高,鼻梁也挺,你再看他拨弦的那双手……” 吃过饭后,姜重锦挨着姜灼华,问东问西的腻歪了一会儿,便和姜灼风一起离开了耀华堂。 姜灼华玩了一天,泡了个热水澡解解乏,便也早早休息了。 叶适沐浴完出来时,姜灼华卧室里间的灯已经灭了,他看了一眼,便在外间的榻上躺下。 他往常都是亥时息,卯时起。奈何今日怀着心事,担忧着黎公公,到了亥时也没什么睡意,便起身取过今日看了一半的《封神演义》,借着灯接着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完全没注意到时间流动,等他觉得眼皮抬不动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亮起了朦胧的光线。他不由心里一惊,天都快亮了?往常这个时候,是他起床的时间。 可是手里的封神实在是吸引人,但他现下是真困,只好恋恋不舍的放下书,吹灭几欲燃尽的烛火,拉起被子,合目睡去。 叶适约莫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清晨第一缕阳光,便明晃晃的洒进了房间内。 桂荣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全程目不斜视的忽略叶适,进了卧室里间去服侍姜灼华起床。 里间渐渐热闹起来,叶适被吵醒,他醒来的瞬间,只觉眼皮沉的像是黏了米糊糊,真想不管不顾的接着睡下去,奈何心里还有一点点理智提醒着他:姜小姐都起了,他不能继续睡。 活了十九年,叶适今日这是头一回凭毅力起床,一万个不情愿。 他坐起身,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迷瞪了一会儿,待清醒些了,方才下榻穿衣。 姜灼华洗漱久,洗完还要梳妆打扮,用时就更久。叶适穿好衣服在塌边坐下,看了看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拿起没看完的封神接着看了起来。 姜灼华梳妆完毕,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叶适听见声响,放下书起身行礼:“姜小姐早。” “嗯?”姜灼华看着叶适愣了下,他眼下那两大团乌青是怎么回事? 姜灼华走到他面前,指一指他的眼睛,不解道:“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叶适一愣,她怎么知道?桂荣见叶适不解,快嘟嘟的说道:“柳公子,你今儿怎么跟蜀地的竹熊似的?” 叶适闻言了然,尴尬的笑笑,伸手揉了揉眼睛:“昨晚看封神,忘了时辰,天亮才睡。” 姜灼华闻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有趣?难不成你没看过话本子吗?为了本书把自己弄成竹熊,至于吗你?” 叶适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大喇喇地嘲笑过,姜灼华这话说的,就跟他没见过世面一样。叶适笑得更是尴尬,不自在的解释道:“家叔教导严格,认为读话本易玩物丧志,实不相瞒,在下这是头一回看。” 姜灼华闻言,止了笑,眼里又生出些同情来:“啊……这样啊。你叔叔这话我不赞成,读话本怎么就玩物丧志了?虽说是话本,却也是书者思想的结晶。就以封神里的哪吒而言,虽是编造的神话人物,却处处透露着一个英雄陨落的悲剧,教人唏嘘。” 叶适闻言不解:“哪吒后来莲花重生,位列仙班,小姐为何说其是陨落的悲剧?” 106.第 106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他立刻就觉出不对来, 梦都醒了, 为何香气尚在?他猛然转头,便见姜灼华挨着他正睡得清甜。 他的心骤然紧缩, 传递到周身上下,四肢瞬间发麻。 从小到大,叶适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 照顾他衣食起居的一直都是黎公公, 他从未跟女人这般亲近过,梦里那花香, 便是她身上的气息。 他也从未做过这般惬意的梦, 往日的梦里, 基本都是幼年离宫那晚, 通天的火光与慌乱, 亦或是梦到傅叔又在他被子里放了蛇, 不是惊吓便是逃亡。 他望着姜灼华,一时出了神。女子脸庞的轮廓柔和, 侧卧时身姿曼妙, 若说他从前的一直呆在满是青灰色的石窟里,那眼前的人, 就是石窟里忽然开出的一朵粉嫩花蕾,是冰冷有序的生活中化出一丝温柔。 她往日醒着时, 上挑的凤眼尽显媚气, 可她睡着了, 那微微上挑的眼缝,却好似含着笑意,竟瞧出些清纯的滋味儿来。 许是知道自己是男宠,迟早会和她走到那一步,又许是心底里贪恋她身上令他心安的香气,他忽就鬼使神差的伸手,很想摸摸她的脸颊。 叶适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脸颊上方,他唇边展开一个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捏了一下姜灼华的脸颊。 姜灼华本就没有睡着,饶是叶适动作再轻,还是惊动了她。姜灼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温柔的笑意,以及那只尚未来及收回的手。 那温柔的笑意只存在了一瞬,与姜灼华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适眸中一惊,他万没想到她居然醒了,笑意转瞬即逝,随即便是爬上脖颈和脸颊的大片红晕。 这回换姜灼华笑了,小男宠这么可爱的吗?他也真是有趣,知道自己是男宠,竟然一没寻死觅活,二没自暴自弃。一般男子,若这般被人买回来,无疑会觉尊严扫地,即便不自寻短见,怕是也不会给姜灼华好脸色。 但是眼前的人,居然还会趁自己不知时,偷摸她的脸。 看来,是时候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就挑这几日吧。 叶适看见姜灼华唇角揶揄的笑意,翻过身子躺平,躲开她的目光,忍不住暗骂,明知她对自己心怀不轨,他还主动去摸人家的脸,看来离最后一步不远了,自作孽啊。 俩人就这般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却都洞穿了彼此的心思。 姜灼华睡在外侧,率先坐起了身,她坐在塌边,背对着叶适,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金簪,随口问道:“睡饱了吗?” 叶适“嗯”一了声:“睡饱了。” 姜灼华唤了桂荣进来,去了里间重新更衣梳头。叶适起来喝了点水,坐在窗下看起了书。 姜灼华挑了件緗色三绕曲换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桂荣上前给她绾发。 这时,姜灼华说道:“等下你吩咐下去,给柳公子做几身衣服,夜里穿得袍子也做几件,料子要好些的。颜色别太花哨,素色系,或者玄色系都行。” 毕竟那样一个宛如谪仙的小公子,花花绿绿的与他气质不符。 桂荣神色古怪的应下,给姜灼华梳完头发,便悄么声儿的退下去办事儿了。 中午吃过饭,姜灼华留下姜重锦,又拉了几个比较得脸的婢女,拽着叶适在院里玩儿了一下午投壶。 晚上姜灼风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散了散步,便沐浴休息了。 叶适躺在外间的榻上,他上午睡多了,这会儿了无睡意。将还剩下的封神全部看完,他依旧没有睡意,于是又随手从塌边的矮柜上拿起一本之前姜灼华给他放下的书。 他拿着手里看了看书名,嘀咕道:“《窦娥冤》……” 然后翻开看了起来。这话本子很短,约摸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看完了,看完后,依旧睡意缺缺,于是又顺手拿起了一本。 他看了看书名——《御花宝鉴》,以为是和其他话本子一样的故事,便翻开看了起来。 刚开始看着还好,说是有个富家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却有个癖好,便是搜罗美人。但是再好看的美人,时间一久,便也索然无味。 有一日,这公子听人讲了个书生与女鬼的故事,忽就生了猎奇的心,便半夜三更,独自去了城外后山的废弃破庙,指望着能遇见个貌美女鬼。 小厮们对他几番劝阻,说是故事不可信,但那富家公子也是闲的无事,便非要去试试。 头三天,破庙外除了鬼哭狼嚎,什么也没遇见,就在这富家公子兴致戚戚的第四晚,果然叫他等来了一个貌美女子。 然后,话本就开始写,那女子有多么多么妖媚,多么多么具有人间女子不具备的风情。 叶适越看越觉得这走向不大对劲,但他没往那方面想,心道:这女子总不至于是专程来跟这公子相见的吧? 可接下来,就看那话本写道:女子对富家公子说:“感得郎君苦盼,特来相会。” 叶适更是一愣,心里却还觉得,总不至于描写详尽吧? 可接下来,就见上面写到,一阵香风略过,转瞬那女子已卧倒在公子怀中,伸手拉下了肩头上覆盖的轻纱…… 叶适看愣了,心里隐隐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果不其然,该话本,无边详细的写出了女鬼与富家公子云雨的全过程。 昏黄的烛火下,叶适看得面色赤红,呼吸不稳,一股一股的热浪直往丹田而去…… 叶适看了一段,惊得合上了书。这、这、这居然也能写出来?他忙将那本书放下,想重新拿一本看看洗洗脑子。 于是,他便拿起了第三本,翻开一看,只觉呼吸一滞,好嘛,刚才是文字版,这本直接是绘图版。 他“啪”地一声将其合上,扔在一旁,赌气似的吹灭烛火翻身躺下。这一摞子书都是姜灼华给他放的,不消多说,也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气得他心里直骂:要来就来,又不是不给她睡,给我看这些玩意儿做什么?是怕我伺候不好她嘛?好好一个贵女,不过就是退了一次婚,天下大好的男儿尚在,何必自暴自弃,养什么劳什子男宠?我看她本身就是好美男,退婚不过就是个推波助澜的借口罢了。 心里虽这般骂,但叶适就是气不过,为什么头一个让他见识到生活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人、头一个让他见到明艳色彩的人、头一个让他赞许敢和世俗作对的人,会是这么一个人?今日将这些拿给他看,明日后日,兴许就又会拿给别人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恼火。就像是见到心爱的画作上,被滴上了擦不掉的菜汤子,越看那点菜汤子越难受,可难受却又擦不掉,于是就更难受。 叶适闭上眼睛,眉心蹙得极深,他本欲睡去,可是……白天他的枕头姜灼华睡过,他一躺下,那沁入心脾的香气便隐隐钻入鼻息。 然后……饶是他再恼怒,方才所见画面,却不受控制的换做他和姜灼华,跟着《御花宝鉴》里那些剧情,在他脑海里汹涌翻腾起来。 姜灼华挑眉一笑,示意他坐:“无事,我喜欢你不跟我讲尊卑,以后也这般随意点儿。” 他刚才岂止是不讲尊卑,那可是习惯性的下了令,他忽然就觉得,姜小姐这随和的脾气挺好的,这要换成旁人,恐怕少不了一顿棍打。以后得注意,万不可再这般疏忽。叶适这般想着,复又在椅子上坐下。 正在这时,姜灼华说道:“今儿天好,一会儿陪我去相国寺上香吧。” 叶适知道,这些小姐们,一般不能出门,要想出门,能用的借口便是上香、还愿以及上元节灯会。看来她是呆的闷了,想出去溜达溜达。奈何书刚看到精彩处,现在看不了了,委实心痒难耐,目光不自主的便落在了书上。 姜灼华见此,笑道:“你若喜欢,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正欲说话,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脸上神色万分羞愤,却看到柳公子也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了半晌,对姜灼华道:“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带着桂荣进了卧室,叶适忙趁这个空档,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愤恨道:“小姐,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用帕子擦了擦手,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居然是《御花宝鉴》,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她将这本放下,又看下一本,居然是彩色绘制的春/宫/图。姜灼华随手翻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笑着摇头。 哎,难怪前世宋照和躲在思弦那边不肯来看她,就这能耐,那时候的她,委实望尘莫及!想想她当时,那可是初为人妇,在榻上舒坦了都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想来那会儿宋照和跟她敦伦的时候,跟奸/尸没什么两样。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个儿样貌不差,却留不住人?今日见到这些玩意儿,她可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桂荣愤恨道:“没想到那蹄子这般不要脸,她肯定就是这样勾引到宋公子的。小姐,这些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拿去烧了?”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眸中媚色流转,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然后对桂荣道:“其它的都拿去烧了吧。” 桂荣不解道:“小姐……这些书……不烧吗?” 姜灼华斜了她一眼:“管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桂荣“哦”了一声,拿起匣子,走出了卧室。 107.第 107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上下打量一番, 不由道:“你看着倒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叶适笑笑, 回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风采。” 姜灼华闻言一笑, 露出一排皓齿,将目光转向窗外。他说的倒是含蓄, 怕是实际想说的是, 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葱少女更有风情。 叶适微微蹙眉, 女子笑不露齿, 要笑也会以袖遮唇,这姜小姐, 怎会这般……没规矩? 她将目光转回来:“听你说话没有外地口音,是京城人士吗?家住何处?” 叶适闻言,微微垂眸, 虽长在外地, 可自小身边都是京城里出来的人, 肯定没有外地口音, 念及此, 叶适回道:“是京城人士, 后来家中出事,在外地呆过几年, 想来乡音未改, 如今栖身清音坊, 无家, 亦无亲人。” 姜灼华“哦”了一声:“原来你也没有父母在身旁, 我也没有,不过我运气比你好些,我还有哥哥和别的亲戚。以后,你就将姜府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叶适:“……”拿姜府当做家?这小姐岂非异想天开?从未听说有哪个乐师在一户人家呆到老的,更何况是他。 见他不说话,姜灼华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刚来,哪哪儿都不熟悉,她说这话,操之过急了。正欲再找些话题来聊,却见桂荣带着姜府园丁,以及一名端着茶盏的婢女走上楼来。 桂荣行至姜灼华身边,那位端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她和叶适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桂荣则对姜灼华道:“小姐,张师傅拟好了院中牡丹的品类名目,请您看看,哪里还需要添改。” 说着,张师傅递上清单,姜灼华接过,对叶适道:“你先喝口茶。” 叶适点点头,但是面前的茶盏,他一眼未看。 姜灼华细细看了清单,这才指着其中一项,对张师傅说道:“这豆绿就去了吧,不要。” 张师傅闻言愣了愣,但凡种牡丹的,谁不养豆绿? 豆绿一品,是牡丹中极贵重的品类,奇就奇在它开花后是浅绿色,相当独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尔也会种上几株豆绿,拿来在文人雅士面前装点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适不过。 念及此,张师傅不解的确定道:“小姐,豆绿极为珍贵,你为何不要呢?” 姜灼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要是以前,这等品种,她委实也会称叹一声奇,但是换做现在…… 她转头对张师傅说道:“咱们实际点儿好不好?豆绿虽名贵,可开花了看着跟切开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吗?” 话音落,张师傅登时一脸苦相,极品豆绿,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开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叶适闻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冲动,心下却不由嘲笑,这姜小姐怕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能这般比喻豆绿,倒是个妙人儿。 姜灼华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刚买回的这位男宠公子,分别留下了不讲尊卑,没规矩,没文化的印象。 她只接着跟张师傅说话:“咱们就挑好看的种,你瞧,魏紫、姚黄、二乔、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这些品类不是更好吗?尤其二乔,一花兼红粉两色,既好看又少见,不比豆绿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绿装点门面?” 小姐都这般说了,张师傅还能说个不字吗?先是把一院的兰草给掘了,这会儿又将豆绿编排一番,小姐这品味,怎么越活越俗气了呢? 张师傅只得道一声是,然后将清单接回来,正欲离去,姜灼华又跟着嘱咐道:“记得往土里多施点儿肥,到时候把牡丹种密一点儿,别开花后稀稀拉拉的。” 张师傅闻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艳丽,种密了,那岂不是艳丽娘给艳丽开门——艳丽到家了吗? 想着,张师傅暗自叹了口气,悄么声儿的走了。 叶适看了一眼窗外,但见楼下院里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来,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满院子浓郁且艳丽牡丹的情形,宛如当年住在乡下,隔壁大婶夏天晒在院儿里被单儿,一时只觉窒息。 叶适唇角抽搐两下,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媚气流转的脸上。这小姐的品味,着实堪忧,不由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这院里……从前种的是什么?” 姜灼华未觉其他,随口回道:“兰草。”说着,自己端了茶来喝。 叶适愣了下,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兰草?不由又问:“种兰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这话问的奇怪,姜灼华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种的。” 叶适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种的?以她方才嫌弃豆绿那态度,委实无法想象居然还会喜欢兰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姜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变万化。” 这回姜灼华听懂了,他怕是觉得奇怪,如此艳俗的她,怎么会喜欢兰草?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兰草乃花中君子,韩愈的《幽兰操》里,我记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伤’,可见,君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叶适心里又泛起不解,姜小姐居然通诗词?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现,不像是通诗词的,兴许就是刚好从哪里听来这么一句。 但是姜灼华这句话,他同意,君子确实没什么好下场。他的父亲要做君子,做明君,宽厚对待弟弟,可是最后,却被亲弟夺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么君子。 正在这时,楼梯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来。 叶适眸色一寒,目光转向楼梯口,手在桌下悄无声息的撩起了衣摆,以便随时拔匕首。 若是出事,只好先将姜小姐挟持! 他虽身份不凡,却从未在富贵人家住过,傅叔对他的要求自小甚高,从未在口腹之欲上如此用心过,见到这样一桌精心配制的饭菜,看着都觉心情甚美,做的这般好的饭菜,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念及此,叶适笑道:“贵府厨子,若是转行,怕是能做个著名的雕塑师。” 姜灼华莞尔一笑,眉间流转的媚色,叶适竟觉亦如菜色一般秀色可餐,但是念及尊卑,如今他姜府乐师的身份,不该这般看她,便收回了目光。 却听姜灼华道:“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吗?菜品精致,看着舒心,吃着自然也就高兴。”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叶适不由失笑,什么鬼理论?他自小知晓自己身份不同,时时藏着身份,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痛快二字,委实离他甚远。 正想着,姜灼华接着说道:“我好美食,但是又不愿浪费,所以,每顿饭都让他们多些样式,少些数量,你要是吃不饱,我就叫他们再添菜。吃吧。” 说着,桂荣便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开始给他们二人布菜。 漱过口后,姜灼华已开始用饭,但是叶适看看眼前的饭菜,始终未动筷子。 他幼时住的地方,每隔一年就得换。记得也是有次换住处,和傅叔一起上船渡河,掌桨的船家正好买了棱角,放在船内,饱满新鲜的棱角从布袋里淌出来几枚,静静躺在叶适脚边。 他那时是头一回到江南,自是没有见过棱角,不由好奇的问船家,这是什么。 船家听他是外地口音,便知小孩子没吃过,笑着拿了两枚给他,说是买给儿子的,叫他也尝尝。 他觉得船家甚是可亲,便同他边聊边吃了棱角。 回到住处后,和傅叔一起吃了晚饭,结果当晚叶适便腹痛不止,傅叔叫来大夫随行的大夫给他吃了药,待他稍微好些,傅叔方才对他说,他在晚饭里下了少量文殊兰。 叶适惊异不解的问他:“傅叔,你为何给我下药?” 傅叔却道:“给你长长记性。任何时候都要警醒着,哪怕是我,你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害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今日吃了船家的棱角,傅叔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除了这些,在他幼年时,傅叔在他被窝里放过蛇,亦在他常穿的衣物里藏过针。蛇虽无毒,针也是极易发现的大粗针,但是这些,足以让叶适养成衣食住行,所有涉及贴身相关的东西,再用之前先检查一番的习惯。 他发髻簪冠上的簪子,便是银制,可随时试毒,但是现在在姜灼华面前,他没有办法试。 饭菜她已经吃了,可见无毒,但是他眼前的筷子,碗沿都可以抹上毒液。 这顿饭,叶适自是不会吃。 姜灼华吃了几口,见叶适始终没动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叶适笑笑:“我不饿。”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四目相对,瞬间无话。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淡然如仙的面孔,噗嗤笑了出来,明知故问道:“真不饿吗?” 叶适无奈的深吸一口气,今日很早就去了翁主府,一天没吃东西。他抿抿唇,只好道:“小姐身份尊贵,亭之上桌已是逾矩,怎好再与小姐同桌用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给他布菜,宽慰道:“哎呀,无事,都说了在我这儿不用讲什么规矩,怎么痛快怎么来,快吃吧。” 叶适坚持道:“尊卑有别,亭之不敢。” 姜灼华闻言,脸上明显露出有些扫兴的神情:“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啊?都说了不用讲规矩。” 无论如何不能吃,但叶适委实有些摸不准这姜小姐的性子,只得拿出必杀技——沉默。 姜灼华见他抿着唇半天不说话,也不动筷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得,你自个儿吃吧,我去清风揽月楼汤池。” 108.第 108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对对对, 就是害臊。想到这儿, 姜灼华脸上再度露出笑容, 他出身贫寒又一直呆在清音坊,想来没接触过女子。到时候脸不知道得红成什么样?尤其他还细皮嫩肉的, 估计脸红了看起来也是粉粉的, 粉红粉红的小乐师, 稀罕死个人呢。 “哈哈哈……”想到这儿,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见小姐忽然笑起来,桂荣疑惑之余, 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 家里要做烤乳猪,待宰的小猪到处跑, 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 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 都怪宋公子和思弦, 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 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 姜灼华不免感叹, 前世, 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不然现在,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追出去的几个婢女,就带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见自己被发现,还被带到了姜灼华面前,头垂的下巴都快挨到衣襟,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窘迫的不成样子。 姜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桂荣说道:“带二小姐去换衣服,让她进汤池陪我。” 少女闻言,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灼华,与此同时,眼里竟还藏着丝丝喜悦。 她忙咬住唇,掩饰住唇角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跟着桂荣去了隔间。 见她心里开花的走了,姜灼华笑叹着摇摇头。 整个姜府里,她沐浴时没事儿就跑来偷看,在花园散步时远远跟着偷瞄的,除了她的庶妹姜重锦,还能有谁? 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妹。原因很简单,为母亲不平。 父亲曾有个好友,意外亡故,托他照顾妻儿。 后来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父亲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榻上去了,就有了她这个庶妹,比她小一岁。 父亲从未纳妾,也就栽了那么一回,母亲委实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照顾父亲好友的那对母子,母亲也出了不少力。 有了姜重锦后,父亲本打算将那寡妇纳进门,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跪在母亲面前道了歉,带着和亡夫的儿子回了娘家,只留了姜重锦在姜府。 母亲姓卓,所以姜灼华和哥哥姜灼风名字里的灼字,取得是母亲姓氏谐音,有象征意义,且她兄妹二人,名字连起来,便是‘风华’之意。所以,父亲为避着母亲的姓氏,给姜重锦取名时,就没有跟灼字。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兄妹从不亲近这个庶妹,但也从未苛待过,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六岁那年父亲被贬后,和母亲一起离京,他们三个孩子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留在了京城。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但姜重锦没了父亲,就再无依靠。她似乎知道哥哥姐姐不喜欢她,也从没来烦过他们。 本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下人们,知道姜重锦不得喜欢,就故意苛待,分吃她的饭菜,偷减她的穿戴私藏。后来被姜灼华发现,重罚了一次,毕竟,她可不喜欢干欺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亦容不得下人中饱私囊。 但自那以后,姜重锦就变了,没事儿就偷看她,偷瞄她。好在她有分寸,知道姜灼华不喜欢她,从未到眼前来烦过,姜灼华也就一直当看不见,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然后哥哥做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给嫁出去了。 本来以为,她和姜重锦的缘分算是尽了,但是一直到她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发生了一件事。 现在看来,姜灼华是接受了这个庶妹,他也有心弥补前世对两个妹妹的忽略。 念及此,姜灼风尽量缓和了神色,毕竟这丫头每次见了他都跟见鬼似的,他放低了声音,关怀道:“没事,饭菜而已,随便摆摆就好。” 他忽然出声儿,吓得姜重锦一个哆嗦,带起手下的盘子,散了一点儿汤汁出来。姜重锦忙回头看他,紧张的不得了,都忘了行礼:“大、大哥……”然后忙拿了抹布,似遮掩般的去擦桌上散出来的汤汁。 姜灼风叹口气,还是吓着小丫头了。他在桌边坐下,宽慰道:“你见了我别害怕,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姜重锦这些年跟姜灼风说的话,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姜灼风是武将,周身自带杀伐之气,在姜重锦的印象里,大哥就像殿里供的关公,可远观、可敬畏,就是不可亲近。 姜重锦看看姜灼风,拘谨的点点头:“嗯。” 姜灼风有意缓和气氛,拿起筷子,在满桌的菜上比划了一圈:“这些都是你做的?” 姜重锦点点头:“嗯。” 姜灼风在军营呆惯了,没那么多需要婢女布菜的穷讲究,便自己夹了一筷子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刚出炉的豆腐心里烫的很,且辣味十足,吃得姜灼风直吸溜:“嗯,好吃好吃。” 姜重锦知道姜灼风回来了,所以晚饭也做了姜灼风的份儿,但是眼下姜灼华还没回来,姜灼风已经动筷子了,姜重锦舍不得道:“大哥,不等阿姐回来吗?” 姜灼风伸手按住姜重锦肩头,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递了筷子给她:“我睡了一天,都快饿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咱俩先吃。” 姜重锦哪有胆子忤逆姜灼风,“哦”了一声,便一口一口的陪姜灼风吃起了晚饭。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姜灼华毫无顾忌、破天穿云的笑声。叶适走在她旁边,看着笑得一点儿没大小姐样儿的姜灼华,心道:不就是桂荣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吗?至于笑得这么没章法吗?满京城的贵女,恐怕也就只有姜灼华敢这么放任自己。 他心里嫌弃着,可奈何姜灼华笑的太有感染力,即便笑话他觉得不好笑,却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上了楼,姜灼华看见在她屋里吃饭的哥哥和妹妹,笑着上前坐下,随口道:“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不等我回来,自个儿在我屋里吃起饭来了?得亏我回来的巧,不然怕是只给我留下一屋子的饭香,真是残忍。” 说着,拉了叶适也在她旁边坐下,对桂荣道:“布菜。” 她是玩笑话,姜重锦却当真了,忙解释道:“大哥饿了一天,所以我们就没等阿姐……” 姜灼华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别当真,阿姐逗你的。” 被姜灼华如此亲密地摸了下下巴,姜重锦脸一下就红了,看着姜灼华,咬住下唇遮掩笑意。 姜灼风见此,这才意识到,姜重锦心里有多喜欢姐姐,小模样甚是可爱,一个没忍住,亦是伸手挑了一下姜重锦下巴。 姜重锦愣了下,小脸更红了,下唇也咬得更紧。心里更是开了一大片茂盛的花,啊啊啊啊,她姜重锦以后也有哥哥姐姐疼了! 叶适在此时跟二位打招呼:“少主,二小姐!” 话音落,姜灼风这才注意到叶适,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妹妹买回来的那个男宠?长得确实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人是宝贝妹妹的男宠,心里就不大痛快呢? 姜灼风收回目光,冷飕飕的“嗯”了一声,没再搭理叶适。 姜灼华随意的问叶适:“你爱吃清淡还是爱吃辣?” 叶适以往的饮食,傅叔都是只让吃清淡,怕对他肠胃不好,于是顺口道:“清淡些的。” 姜灼华闻言,看了桂荣一眼,示意布清淡的菜给叶适。桂荣会意,便只选清淡的饭菜夹到叶适面前的食碟里。 姜灼风见叶适爱吃清淡,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就故意夹清淡的菜吃,而且一夹就是一大筷子,基本能夹走半盘子的那种。 男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姜灼华浑然不觉,姜重锦尚沉浸在欣喜中,自是更注意不到。 唯独叶适,心领神会了来自姜灼风的挑衅。照这么下去,很快就没他可以吃的菜了。 叶适从来就不是个爱受欺负的主,于是,他笑言:“原来少主也爱吃清淡。”说着将所有清淡的菜换了位置,全部摆在了姜灼风面前:“少主请多吃,在下今日倒想吃些辣的。” 话音落,姜灼华看着姜灼风不解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今儿尽挑清淡的吃?” 姜灼华看了叶适一眼,眼里满是你小子咱们走着瞧的神色。他转头只好对姜灼华笑道:“啊,那什么,最近肚子不大舒服。” 姜灼华“哦”了一声:“改明儿吩咐厨房给你熬暖脾胃的汤。” 姜重锦傻乎乎的把大哥的话当了真,眨巴着眼睛,天真的说道:“哥哥,你不舒服啊?那你刚才怎么还吃那么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是姜灼风的最爱,自然刚才吃的最多,奈何现在,只能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遮掩道:“因为你做的太好吃了。” 叶适自是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即便少主爱吃,也还是忍一忍,肠胃不适,吃辣不宜。我平时鲜少吃辣,今日尝尝也好。” 说着,不等桂荣布菜,自己就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嗯,二小姐果然做得好吃。”然后挑衅似的接着夹。 姜灼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叶适吃光了一盘他最爱的麻婆豆腐。 他从小吃饭,哪怕最喜欢的食物,傅叔也只让他吃三口,绝不叫他多吃,这么些年,他都习惯了。眼下姜灼华让人将菜夹进他的食碟,他一时间有些为难。想了想,道:“在下虽出身贫寒,但是家叔教导严苛,素来克己,食不过三。” 姜灼华闻言心生同情,连自己爱吃的都不让放开了吃,这当叔的得是有多缺德?念及此,姜灼华劝道:“你又不用做皇帝,你叔对你那么严格做什么?以后你就在姜府了,你叔也看不见,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喜欢什么就敞开了吃吧。” 叶适看着菜尚在犹豫,便听姜灼华催促道:“吃吧,没事儿。皇帝食不过三,那是因为一顿饭菜多。你长得人高马大的,桌上就这几道菜,再讲食不过三的规矩,你肯定吃不饱。” 叶适推脱不过,拿起筷子,对同一道菜,吃下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第四口。他将菜放进口中,咀嚼的很慢,仿佛这第四口,能吃出不同的味儿来。 姜灼华看他一副细细体味的模样,心内同情愈甚,不由好奇的问道:“你说你出身贫寒,你叔还要求你食不过三,你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 “……” 叶适抬头看向姜灼华,她眼里那浓郁的同情是怎么回事?他咽下口中的食物,解释道:“倒也没有,其实……” 姜灼华打断道:“行了,我懂我懂。你不用帮你叔开脱,知道你们男人在乎面子,不打紧,那都是过去得了,你爱吃什么,一会儿都告诉桂荣,让她交代给厨房去。” 男人嘛,背地里再怎么穷酸,在女人面前都爱撑撑面子。 这都哪跟哪儿啊?叶适心里忽就生出那么一丝丝憋屈,傅叔对他是严格,可一直以来却都将他捧在高处。忽地,他就很想跟姜灼华说一句:小姐,其实我真没可怜,您老人家把眼里的同情收一收谢谢! 可憋屈就憋屈在这话不能说,出身贫寒是他自己说的,人家那么想也是顺理成章。叶适皮笑肉不笑的道:“多谢……小姐体谅。” 说罢,化憋屈为动作,埋头吃饭。敞开了吃饭的叶适,一阵风餐云卷,连喝两碗粥,将桌上自己爱吃的两盘菜基本独揽殆尽,刚放下筷子,就听姜灼华道:“怎么样?吃饱的感觉好吧?” 暖暖的粥撑满了胃,口中还残留着小菜的余香,叶适从前吃饭,只吃七分饱,这会儿吃全饱了,忽就觉得内里踏实,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有,他体味着点点头:“嗯,挺好。” 姜灼华闻言笑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忽见宝如上了楼,面带喜色:“小姐,少主回来了,正在往耀华堂走呢。” 姜灼华闻言一愣,哥哥?他不是在外公干,两个月后才回来吗? 姜灼华顾不得想这个问题,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件事:一,跟哥哥解释与宋照和退婚的事;二,绝不能让哥哥知道她买了男宠回来。 念及此,姜灼华忙对宝如道:“你赶紧先带柳公子去你房里。”转头又对叶适道:“委屈你一下,晚上我就给安排住……” 话音未落,姜灼华就看见楼下姜灼风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进了耀华堂。 姜灼华那睁不大的凤眼竟也瞪开了不少,只觉呼吸一滞,一把拉起叶适的胳膊,连推带搡的将他推进了卧室里,让他躲在了里卧的屏风后,千叮万嘱:千万别出来! 姜重锦一听大哥回来了,心也咻地揪起,大哥是武将,身上自带杀伐之气,一看见他姜重锦就害怕。更何况现在姐姐虽对她变了态度,大哥可没有啊。 姜灼华刚才从卧室出来,就听见楼梯上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很快,一个除了眼睛不像她的男版姜灼华,就出现在了姜灼华面前。 姜灼风眼角含了一丝宠溺,一如往常的唤她小名儿:“壮壮。” 姜灼华心虚的紧,她一紧张,就会不由自主的格外热情,上前一把挽住姜灼风的胳膊,将他从卧室门口拉开,往窗边走去:“哈哈哈,哥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啊?哈哈哈,还有啊哥哥,求你了,你把我小名忘了吧。” 姜灼华一生下来就生了场大病,身子一直弱弱的,爹娘就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壮壮,希望她能壮一点儿。后来姜灼华果然没辜负这个名字,身子骨强健了起来,但是这个小名,委实成了她的噩梦。 奈何姜灼风知道她讨厌这个名字,总是故意这么叫她,毕竟在他看来,没事儿逗妹妹多开心是不是? 109.番外之前世(一)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思弦闻言,头垂得更低, 下巴都贴上了衣襟,强撑着脸皮给姜灼华行了个礼, 转身迈着小碎步朝宋照和走去。 她虽然被姜灼华说得委实挂不住脸面, 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和宋照和在一起, 这点子不适,便很快被喜悦取代。走到他面前时,思弦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爱意和激动,羞红着脸, 细弱蚊声得开口唤道:“宋哥哥……” 姜灼华见此, 便觉这段孽缘算是了结了,委实也不想多跟他们周旋,扶着桂荣的手站起身, 对门外的小厮吩咐道:“帮宋公子将聘礼抬出门。” 说罢, 转身便往内室走去, 多一眼都不想再看宋照和。 眼看着姜灼华就要绕过屏风了,方嬷嬷焦急地看了宋照和一眼, 腹热肠慌的冲姜灼华喊道:“姜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塞个婢女给我们家公子,就想把婚退了?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了不起, 做女人就不能气度大些?跟个丫鬟置什么气?” 姜灼华尚未来及转过身, 桂荣便扭头单刀直入的呛道:“你这疯狗不要乱咬人, 是你家公子先干腌臜事。拿我们小姐当什么人?他和思弦奸/情的挡箭牌吗?不退婚等着和一个婢女共侍一夫吗?宋公子什么身份的人都吃得下,我们小姐可不会作践自己。宝子哥你快些,赶紧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多放一会儿都嫌脏。小姐,我们走。” 姜灼华展颜一笑,骂得痛快! 方嬷嬷是宋照和乳母,这些年在宋府颇有资历地位,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呛过。只见她怒目圆睁,指向桂荣的手,气的发颤:“你、你、你……” 然而,桂荣那厉害的嘴皮子岂会给她狡辩的机会,接着道:“你你你什么你?说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怎么着,觉得你家公子做的有理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你烧柱高香,盼着你家老头子改明儿也让你当个挡奸/情的,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理直气壮?” 姜灼华一笑,未曾转身,开口接道:“桂荣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像方嬷嬷这般的人物,气度大的很,对人家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了不起。别说理直气壮了,想来人家欢好的时候,她还能给她家那口子守门儿呢。” 桂荣闻言一怔,小姐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训斥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和她一起怼了回去,想来真是气急了。桂荣心头一喜,越发得意,看着姜灼华灿烂的一笑:“小姐说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心胸海量,怕是能装得下百八十个小妾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气的方嬷嬷险些晕厥过去。她卯足了劲儿,正欲骂姜灼华身为世家小姐说话难听,却见宋照和满脸的嫌弃,蹙眉不耐烦道:“嬷嬷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灼华不屑的一笑,头都没回,扶了桂荣的手继续往回走。 宋照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闷得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顺眼、满脸娇羞的思弦,更觉得烦闷。 思弦虽说曾经也是高官之女,可现在却实实在在身在奴籍,这个节骨眼让他带着聘礼和思弦离府,无疑就是坐实了他因与未婚妻婢女有染,而被未婚妻退婚一事。这要传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日后他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他虽喜欢思弦,若换做是往常,带走也就带走了,但是今日却偏逢姜灼华退婚,一边儿被退了婚,一边儿带个婢女回去,任谁都能猜到这其中的微妙,怕是会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在这个靠举荐为官的大环境里,一个男人的名声威望,与前程紧密挂钩,和其要紧? 且皇帝忌讳强强联手,他身为太子表弟,自是不能娶高官家的小姐,但是太低的门楣又与他身份不符。遍观京城,身为怀瑜翁主外孙女,家中男丁手中又无实权的姜灼华,是他妻子最合适的人选。 取舍明晰,宋照和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这个婚,无论如何不能退! 他看了看思弦,即便心头喜爱,但这点子喜欢与自己前程相比,委实微不足道。 念及此,他狠下心,目光从思弦面上移开,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对着姜灼华的背影朗声道:“姜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姜灼华站住脚步,侧头问道:“哦?我误会了什么?” 宋照和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姐方才说思弦是我青梅竹马?这话听得宋某一头雾水,姜府的婢女,宋某能从何处识得?怕不是这婢子故意编造谎言说与小姐听,企图坏你我婚事?” 左右他和思弦的事没有证据,今日抵死不认,旁人又能说什么? 此话一出,思弦咻地抬起了头,看向宋照和,方才还羞红着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尤其那双大眼睛,瞪得宛如见了鬼。 姜灼华闻言,转过了身子,重新上下打量宋照和一番,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宋照和的脸皮,居然能厚到如此地步。 当初将锅甩给她,今日又将锅甩给思弦,这事情做得倒是一脉相承,呵,是他的行事作风。 不等姜灼华开口说话,思弦率先开了口,难以置信的问道:“宋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听思弦又说话,宋照和心头一阵烦闷,将他害的还不够苦吗?居然还敢问。宋照和只得耐着性子,维持着那副不知情受害者的模样,对思弦道: “这位姑娘,在下与你素未相识,你何故要坏我姻缘?在下听闻,素有不少如姑娘身份的女子,想尽一切办法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在下能理解姑娘做婢女的辛苦。但恕在下之言,在我这里,姑娘需得收了这心思。在下心悦之人乃是姜小姐,非她不娶。” 思弦颓然的一笑,这回似是真的接受了宋照和所言,大眼睛里的失望之色,叫人望之心碎。 她反应了片刻,终是难以自抑的落下了泪水,心里莫大的痛叫她忘记了身在何处,恍如这厅里只有他们二人,她自顾自的向宋照和质问道: “我与你自幼相识,十四便委身于你,你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要拉我出苦海,口口声声说娶姜灼华是迫于父母之命,你真爱的人是我!可是为何今日,你不必再娶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带我走了,你却要说这种话?甚至否认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的情意,你怎能说否认就否认?” 宋照和闻言愈气,真是个不开窍的女人,见识短浅,但听他语气微含怒意,话里有话道:“你莫要再瞎编乱造,难道想看着我前程尽毁?” 眼前的变故,姜灼华都看愣了,心潮不由澎湃起来:狗咬狗唉,须得快快坐下看戏。 想着,扶了桂荣的手,走回原前的位置坐下,端起茶盏,喝茶接着看这俩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康定翁主闻言看去,柳亭之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在箜篌的弦上缓缓拨动,赏心悦目,实属一景。 但是一想到姜灼华看着这双悦目的手,心里头想得是些什么,康定翁主委实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失笑。 她将目光收回,看向姜灼华:“清音坊的乐师,大多都是出身贫寒之人,素有不少出众的乐师,被买回达官贵人府上,放在府里私养的乐队中。你若喜欢他,宴会结束就直接带走吧,清音坊那边我去说。” 姜灼华看看康定翁主,抬起酒杯对她对饮,而后道:“成。” 说罢,放下酒杯,复又将目光移到柳亭之身上。 这人虽只是一名乐师,但他身上,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那双冷静的双眸下,似是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叫人看一眼便莫明被吸引,许是长久浸泡在乐曲中所酿出的气质。 真好,论样貌、论涵养,都远远胜过她前世那四个前夫。只可惜出身贫寒,入了清音坊谋生,若是给他出生在官宦之家,怕是迟早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两位乐师又演奏一场,方才退下,换了舞伎上场。 叶适拿了自己的箜篌,刚在偏室坐定,便见翁主府负责此次宴会的管事走了进来。 他起身行礼,管事笑嘻嘻的免了他的礼,笑着说道:“柳公子好际遇,您就不必再回清音坊了。您的琴技,入了姜府小姐的眼,等下宴会结束,就直接随姜小姐回姜府吧。” “啊?这……”这绝对不行。 叶适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便开口搪塞:“在下身份低微,怕是不适合入贵人府上。” 谁知那管事接着道:“嗨,您何必妄自菲薄呢?留在清音坊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前途?姜小姐的兄长,素与太子走得近,若是哪日太子去姜府做客,可不就是您平布青云的机会?日后入皇庭,为皇家演乐,那可就成了御用乐师,各中利益,还用我明说吗?” 叶适听罢,微微蹙眉,旁的乐师,这确实是最好的路子,可他不是真的乐师,无非就是以此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若非今晨文宣王突然来到清音坊,他也不至于顶替本该来翁主府那位暂且躲出来,可谁知,竟被一个莫明奇妙的姜小姐看上。 念及此,叶适行个礼接着道:“您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琴技尚不成熟,还在演练,委实不敢有此妄想。” 110.番外之前世(二)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冷嗤一声:“婶子总是这样。旁人都是提前一天递拜帖,她可好,每次人都在门口了才递。若是我们正好外出了,她上哪儿找人去?” 姜灼风笑笑, 随手将那做样子的拜帖扔在桌上:“所以她才赶早来啊……” 话到此处,姜灼风忽地想起什么,忙对姜灼华道:“我想起来了, 会不会是那个……那个人……” 他差点儿开口问出来, 忽地想到姜重锦和妹子的男宠在, 这才把话说模糊了。 姜灼华闻言, 恍然惊觉, 对啊, 险些忘了。 当初她跟宋照和和离后,她的婶子林氏, 给她介绍了第二任丈夫——穆连成。 她这个婶子, 十足十是个坑起婆家人来不眨眼的,嫁给她二叔这么多年, 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刻刻不忘惦记帮衬娘家。 女人嘛, 惦记娘家正常, 毕竟是生养长大的地方, 可帮着娘家坑婆家, 这事儿可就办得不地道了。 当初, 姜灼华刚跟宋照和和离, 宋照和又把她名声弄成那个样儿,她委实低迷了好一阵子。 就是在姜灼华最低迷的时候,林氏带着她姐姐的儿子穆连成,来到了姜府。 这个穆连成呢,比她大十岁,说是发妻早亡,而姜灼华在外人眼里又是个被休妻的,林氏的意思是呢,两个人都成过一次亲,凑一块过正好。 但是那时候的姜灼华心里正不痛快着,委实不想这么快再嫁,哥哥也是有点儿看不上穆连成的身份,是个县令手底下打杂的主薄。 所以第一次见面后,就打发走了。但是这个穆连成呢,在此后的日子里,时不时的就让人给她送些小玩意儿,里面不乏夹着一些安慰人的小花笺,刚开始看没啥感觉,可是看久了,心里慢慢也就挺感动,觉得这个男人在她身上花了心思。 而且那时候,拜宋照和所赐,满京城里都对她指指点点,但穆连成表示,自己不在乎她的过去,只要两个人以后过的开心就好。 所以,姜灼华没出息的动心了,和这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成了亲。 穆连成变成妹夫,作为哥哥的姜灼风,自是不愿意宝贝妹妹跟着他受苦,所以就通过太子的关系,在九卿手底下给穆连成找了个属官的差事,铜印黑绶,俸禄六百石,相当不错。 成亲后,姜灼华在美梦中徜徉了八个月。八个月后的上元节,那天穆连成在宫内轮值,所以姜灼华就带着桂荣一起去逛灯会。 灯会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姜灼华在一盏灯前停下,饶有兴致的看着灯上的谜语。 忽见对面人群中,一个妇人领着个六七岁的小儿直奔她来。 姜灼华以为她们有事相求,当那对母子走到面前,含了笑意正欲发问,不成想,一个冷冰冰的耳光脆生生地甩在了姜灼华脸上。 到如今,她已经忘记了那天那妇人具体说了什么,但是灯会上驻足投来目光的人群她却记得很清,他们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变作嘲笑与指指点点,以及那天,她百口莫辩下只想寻死的念头。 那妇人便是穆连成口中“亡故”的发妻,那小儿便是他们的儿子。 之后,自然是和离,穆连成只言为美色所惑,一时不持。和离后,穆连成搭上与太子作对的文宣王,保住了哥哥给他活动来的官位,然后接了妻儿回府,一家团聚,成了个浪子回头的好男人。 而姜灼华,污点上落污点,继犯“淫”被休后,又添了个勾引有妇之夫的名声,自此京城人说起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初和穆连成在一起时,姜灼华曾想过有朝一日老了后,彼此的模样,那时她还总跟穆连成说:你比我大十岁,肯定老得比我快,可得好好将养自身,莫早早丢下我一个人。 谁成想,幻想中的余生慢慢,不过是匆匆而逝的八个月。她满心里疑惑,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过,怎么就一步步落到了这般田地? 她更想不明白,绝大多数人,成亲后再吵再闹,最后也都安安稳稳的过完了一辈子,怎么就她成了那少数人?一次接一次的遇人不淑? 姜灼华可能是生来就不会恨,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与穆连成和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反省自己,反省自己到底是哪个环节没做对,导致招来的尽是这种人? 后来去相国寺,她问大和尚,为什么遇人不淑的总是她?大和尚跟她说,因果跨越轮回,今生的果,可能是昨天种下的,也可能是前世种下的。就好比花园里一颗刚发芽的种子,这颗种子,可能是昨天飞到花园里的,也可能是春天来临前,就早已到了这里。 姜灼华回去后细细思量,自己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过宋照和与穆连成,成亲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尽心尽力扮演着妻子的角色,那可能便是前世曾对不起过他们,如今来讨债了吧。 如此这般想着,她方才慢慢从自我怀疑中走出来,渐渐忘了心中的惑。 现在回过头想想,当初大和尚的那句话,等于是给了她一条出路,一条放过自己,放过对方恶行的出路。 姜灼华尚沉浸在往事中,叶适坐在一旁,在她的眸中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悲凉。 叶适心头微惑,没心没肺的姜小姐,怎会流露出这般悲凉的神色? 姜灼华夹了菜放进嘴里,咽下后方才对宝如道:“请进来吧。” 经年未见,见见故人也好。 当年,成亲八个月时,正是她对穆连成的感情如火如荼的时候,真相骤然乍现,逼得她不得不将自己心中的感情生生剥离,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被硬生生的抽走。 而剥离这份难舍的人,却是她自己。恨不愿,他不值,爱不得,他不值。她甚至从头至尾没有落一滴泪,因为他不值。唯一能做的就是逼自己忘,终是逼得自己心肠冷硬,心中无恨无爱唯剩空洞。 姜灼风道:“算了,直接打发了。” 姜灼华摇摇头:“我想见见。” 那时的穆连成,在她眼里成熟稳重,有着别样的魅力,爱他之深,远胜宋照和,和离后再未见过。 短短八个月的相处,再加上姜灼华刻意逼自己忘记,他的相貌早就模糊不堪,忽地,姜灼华就很想再看看,那个给了她所有希望,却又亲手毁掉的人,究竟是有着一副怎样道貌岸然的面孔? 她手肘支着黑漆木椅的扶手,斜靠着椅子,目光落在手里拿着的聘礼礼单上,这样坐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好似描摹在壁画上的仕女,慵懒又渺远。 姜灼华看起来似乎是在看聘礼礼单,可是她两眼发直,眸光没有聚点,任谁都瞧得出来,姜大小姐,怕是跑神了。 陪着宋照和,一同前来的奶娘方嬷嬷,方才笑盈盈的对姜灼华说了句“请您过目”后递上的礼单,可眼下方嬷嬷脸上的肌肉都已笑得发僵抽搐,姜灼华还不见回应。 方嬷嬷瞥了一眼自家公子,公子正襟危坐,明面上笑意得体,只是手中折扇已经合起来在掌心中轻轻叩打,可见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方嬷嬷无奈,只得再度上前,在姜灼华身侧微微俯身,笑着提醒道:“这是宋家聘礼的礼单,还请小姐过目。” 姜灼华依旧没反应,方嬷嬷提高了音量:“姜小姐请您过目!” “啊!”姜灼华回过神来,似是被惊着般看了方嬷嬷一眼,随即放下支着太阳穴的右手,换了个坐姿,方才出神太久,后背有些发酸。 她将身子往后挪挪,直接靠在椅背上,凤眸里的波光在不远处的宋照和面上扫了一圈,目光转而落在正厅内满地的礼箱上。 黑漆的大木箱子,上面是用红丝绸扎挽起来的大红花,一派的富贵喜庆。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落在姜灼华眼里,分明就是那千斤重的石头,将她一个劲儿的往坑里砸呢。 念及此,姜灼华收回目光,一个没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重生也不重生的早一点,偏生重生在她十六岁那年,且还是上辈子头一个丈夫——宋照和,前来送聘礼的时候。 哎! 说来惭愧,姜灼华上辈子,嫁了四回。多年来,凭一己之力,承包了京城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所有笑话,委实不易! 当初她嫁的头一个,正是眼下坐在厅里,前来送聘的宋照和。 姜灼华又瞥了他一眼,一身云锦鸭卵青直裾,熨得连一条褶子都觅不见,那把正在他掌心轻轻扣动的玉骨折扇上,亦是巧妙的系着一枚东海黑珍珠吊坠,与那玉骨颜色反差相配,再兼那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得体笑脸,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着两个字——讲究! 收回目光时,姜灼华心头不由感慨:他娘的,当初就是这幅人五人六的模样,障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她记得前世嫂子跟她说过,做生意的人,最看重开张的生意,如果开张生意来的是个胡搅蛮缠的客人,那么这一整天,绝对都是胡搅蛮缠的人,如果开张生意是个掏钱痛快的,那么余下的一整天,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客人。 所以,姜灼华一直觉得,自己前世情路坎坷,诸多不顺,大多是因为这宋照和没开好张,但凡当初他不要做的那么难堪,她后来的境遇约莫能好些。 现如今的宋照和,不过十七,脸上却总是挂着个抿着唇的笑意,且他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双眼,不时的缓缓眨动一下眼皮子,再点点头,仪态举止,显得十分老练。 他这做派,让现在的姜灼华来评价,那妥妥就是能装啊,奈何当初年纪小,看不透这实际是一副狗皮膏药,只觉得他成熟稳重。 哎,眼瞎啊。 想当初成亲后,她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为宋照和熨好当天要穿的衣服,每日的早饭,更是精心为他准备将养脾胃的饭菜,每晚他当差回来后,用艾草煮热水给他泡脚解乏。 他娘亲身子不好,她刚嫁过去就担起了府里所有事务,即便从前在姜府里她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大小姐,亦将他母亲和宋府照看的妥妥当当。不会的,为了他逼自己学,不能忍受的,为了他逼自己忍受。 可是结果如何?所以,当初她不仅瞎,还过于单纯……不对,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 现在回头想想,后来她受的所有伤痛,大抵都是为曾经的单纯付出的代价! 姜灼华心内腹诽一阵儿,这才犯起了愁。 这宋照和自是万万嫁不得,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太子的表弟。 111.番外之前世(三)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谁知姜灼华这才刚坐稳,茶盏抬至胸口,尚未来及喝呢,抬眼却见宋照和与思弦齐齐向她看来,皆用一副不明所以的眼神打量着她。 姜灼华:“……” 她看戏的心思那么明显吗?六目相对,尴尬片刻,姜灼华抿唇,娇媚的一笑:“啊, 那什么,你俩继续, 别理我。” 思弦确实无心理她, 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问宋照和, 转头继续与他理论。 一个满心里疑惑,苦苦纠缠;一个百般搪塞, 避之不及。 到最后,思弦的质问变作了怨怼,宋照和的搪塞也越来越理直气壮。 这期间,倒叫姜灼华看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她一直在疑惑, 宋照和既然喜欢思弦, 明明有无数的法子可以得到, 为何偏偏要娶她做得这般麻烦。甚至就在刚才宋照和说心悦之人是她时,她还在疑惑, 她都成全他们了, 他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这个问题, 她终在这对昔日浓情蜜意、今日针锋相对的爱侣的争吵中,找到了答案。 原来宋照和,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他的前程。这个男人,自私到只爱自己,女人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物,可有可无罢了。 男人在乎前程是对的,可是真不该为了自己,将旁人拖下炼狱。既然在乎前程,就该好好维护,做好自己的言行举止,而不是一边立着高洁之士的牌子,一边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可惜,宋照和在乎的东西,这辈子,怕是要失去了。 明白了这点,姜灼华心里却又出现了旁的疑惑。 看来,无论是当初还是如今,宋照和是真的想娶她,自然,理由不是因为爱,而是她的身份可以为他装点门面。 既如此,那么前世,宋照和大可以两个都好好对待,为何却偏偏让她夜夜枯等? 那些求而不得的日夜,那些望眼欲穿的日夜,以及,那两年间,将她折磨到近乎疲惫的、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一点一滴,都清晰的在她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烙印,这么多年来,随时都会苏醒,提醒着她——这就是她爱一个人,然后束手就擒的代价! 想到这些,姜灼华忽地没了看戏的心情,耳畔俩人的争论只觉得聒噪。 姜灼华不耐烦的看向俩人,开口道:“行了,别聒噪了。” 声音不大,但语气中那发自内心的嫌恶,让俩人不由自主的闭了嘴。 姜灼华对思弦道:“此时此刻,你还是姜府的人,所以,我还有权力处置你。”说罢,转而对桂荣道:“你去思弦房里,找一个珍珠挂饰。是白珍珠,个头极大,上面的配饰,和宋公子折扇上那枚黑珍珠一模一样,你去取来。” 桂荣行个礼,依言去寻。 听得此物,思弦一愣,此物是宋照和与她的,她藏得极好,保证姜府中无第二人识得,小姐怎会知道? 宋照和的脸色,此时此刻更是黑得没法儿看,姜灼华笑笑:“你不是不承认吗?我这就拿证据给你看。” 前世,桂荣告诉她真相后,她曾去找过思弦。思弦跪在地上苦苦求她成全,并拿出了此物,说是几年前,尚在姜府时,宋照和便以此物与她定了情,证明自己绝非横插一脚,所以,姜灼华记得很清楚。 不消片刻,桂荣便找来了那枚,与宋照和折扇上相同的珍珠挂坠。 比对之下,除了珍珠一黑一白颜色不同,个头大小、绳子颜色、花结的编法、以及珍珠下那赤金镂空雕花的托盘都一模一样。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宋照和,此刻彻底没了声音,心里更是恼怒思弦:定是此女,为了阻他娶姜灼华,故意叫她知晓的。 姜灼华一双眉微挑:“宋公子,你还有何话说?这样贵重的东西,若非你所赠,思弦一个婢女能从哪里得来?我自认不是那么大方的人。你我婚事就此作罢,你可还有异议?” 宋照和立在厅中,胸膛起伏不定,手里的扇柄攥得极紧,半晌后,对宋府众人撂下一字:“走!” 说罢,行步带风的走出了正厅,其余人面面相觑,随后便抬了聘礼,跟在宋照和身后一同离去。 姜灼华长长吁出一口气,似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按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和桂荣一起回了内院。 独留思弦一人,惶恐的站在厅中,去留不定。 出了这件事,姜府不可能再留她,如果不跟宋照和走,她恐怕就要流落街头。 念头刚落,思弦脑海中便出现了自己寒冬腊月流落在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模样。 深切的恐惧漫上思弦心头,忽地,她抬眼看向正厅门外,本能的求生欲,迫使她提裙朝宋照和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即便方才已撕破脸皮,可她却不得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宋照和身上。他们好了那么久,跟他求求情,想来会原谅她。现在她不求能够与他和好,只盼着他能收留自己,哪怕继续做粗使也无所谓。 巷子里,思弦跑得发髻凌乱,额边汗珠顺着脸颊颗颗滚落,追上宋照和等人时,她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急急唤道:“宋哥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姜府我再也回不去了,思弦不求其他,只求你能给我安身之地。” 这般楚楚可怜的声音,叫宋照和心头一软,然而,也只软了那么一下而已。他和姜灼华的婚事,因思弦被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念及此,宋照和对身旁小厮耳语了几句,便带着人自顾自的走了,连头都没有再回。思弦还想再追,奈何得了宋照和吩咐的小厮,将她拦了下来。 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抵得过身强体健的小厮?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照和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她曾是宗正大人家嫡出的大小姐,被没为奴籍后,这样大得落差,叫她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她天生生得乖巧,又因自小的教养,不会与人为恶,受了欺负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被卖入姜府前,就受尽了打骂,来到姜府后,虽无人再打骂她,可是旁人言语上琐碎的折磨,她没少受。 就在那年陪小姐外出踏春时,她找机会落单,准备寻个地方了断自己这无望的生命。就在那时,她再次见到了同样外出踏春的幼时玩伴,她的宋哥哥。 这些年,她能撑下来,都是因为心里想着他、念着他,有他再一遍遍给她活下去的希望。有了和他之间的感情,为奴为婢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后来他告诉她,他要娶姜灼华为妻,娶了姜灼华就能和她在一起。虽然她心里很难受他要娶别人,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感激他为了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她清楚这对小姐不公,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宋照和是她毕生唯一能抓住、也是唯一想抓住的人。同是当初恭帝登基被贬的官员家族,姜灼华还有优渥的生活,庇护她的翁主,疼爱她的哥哥,但她却只剩一个宋照和……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梦,都碎了,渣都不剩。 而她曾经身为宗正大人嫡出大小姐的最后一点尊严,也随着方才追出来的刹那,被她自己抛弃,扔在宋照和脚下,彻底踩得粉碎。 五月的天,初初乍现夏日的暖热,日头在头顶高高地晒着,思弦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心寒犹剩三九天,孤零零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愈显单薄。 姜灼华回到她所居的耀华堂,府里的园丁,正在院里修剪她曾经种下的那一院兰花。 兰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称,曾是她最喜爱的,可此时此刻,姜灼华看着这一院素淡的兰草,心头只觉厌烦。 她松开桂荣的手,自顾自地提裙走向正室,忽地,她在门口驻足,转过头来,对那园丁朗声道:“将这一院的兰草全给我掘喽!改种牡丹,全要上品,越艳丽越好!” 吩咐罢,不顾园丁和桂荣万分诧异的神色,回了屋。 这一世,她要自己的生命绽放,再也不要像前世那般克制自己,就像牡丹一样,热烈浓郁,艳绝京城。 姜灼华本欲回卧房,将那些颜色素淡的衣裙也全收拾出来,奈何才刚进去,就见一名婢女拿着一封帖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递给姜灼华:“小姐,康定翁主递来了请帖,邀您参加翁主府的端午宴。” 叶适随口接过话:“可泣泪也是二妃思念舜帝所至,此情真挚,可感天地。” 姜灼华闻言一声嗤笑:“呵,帝有二妃,今日喜欢这个多一点,明日喜欢那个多一点,何来情真?我不信娥皇女英真能分享舜帝,且心无难平之意。我瞧着,这泪倒是为自己流的。” 世人说起湘妃,便是一段佳话,这般见解,倒是头回听说,叶适来了兴趣,反问道:“哦?为自己而流,此意何解?” 姜灼华接着道:“舜帝不归,是为天下百姓斩恶龙力竭而亡,二妃依附舜帝,帝亡则无依,难道不该为自己哭一哭吗?怎么,难不成你真觉得,三个人相处,还有真情可言?” 112.番外之前世(四)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两位乐师所演之乐,唤作《东莱不似蓬莱远》, 讲得是八仙之一,韩湘子地府救妻的故事。 韩湘子容貌俊朗,是位不折不扣的翩翩君子, 善洞箫。民间有传闻, 韩湘子爱妻病逝, 他方飞升成仙。后得知爱妻在阴司受苦, 不顾堕仙之危,只身入地府,将爱妻救出,送入了轮回。 全曲皆以韩湘子的视角演唱进行, 分为五段, 他为人时的恩爱生活、爱妻离世时的悲苦、成仙后的思念、知晓爱妻受苦时的悲愤, 以及送她入轮回时面对永恒分离的无奈与痛苦, 演的酣畅淋漓。 曲调亦是随着这故事的走向, 从开始的轻快甜美,渐渐转为低吟浅诉, 至入地府时,转为气势磅礴,到最后分别时,曲调忽又渐缓, 凄婉无双, 宛如四时变幻, 教人一曲尝尽冷暖。 听着前段这缓而恬静的箜篌乐,以及男子歌唱时略带沙哑的声音,叫姜灼华只觉身心熨帖,不多时,竟陷入了浅睡。 半实半虚的梦里,姜灼华的思绪跟着这曲《东莱不似蓬莱远》渐行渐远。 曲子的流转以及男子唱出的歌词,她的脑海中,竟渐渐勾勒出完整的画面来。 梦里,她时而是看客,时而是韩君惦念的妻子,与他一道经历着这一段求而不得的故事,心也跟着时喜时悲,跌宕起伏。 在浅梦中,姜灼华虽看不清韩君的样貌,但是意识里,知他是仙,便自觉勾画出一个身形颀长,白衣渺渺的男子来,他衣袂翻飞间皆有仙云缭绕,举手投足间亦有蔓华香阵阵袭来,不染尘埃,不落凡俗,有着天上地下的男子,所不及的样貌与气度。 许是奏乐者技艺高超,又许是这词写得字字入心,待一曲毕时,姜灼华的心,彻底沉沦在韩君将妻送入轮回后的悲痛里,情绪低落的厉害,眼角亦是渐渐湿润。 她尚沉浸在那股子难过中回不神来,竟连康定翁主何时将那位,弹箜篌兼歌唱的男子召上前来的都未察觉。 康定翁主见他上前,含了赞许的笑意,示意身旁女婢,将备好的赏礼给了男子,男子伸手接过,垂眸行礼:“多谢翁主。” 嗯?这声音,不就是梦中韩君歌唱的声音吗? 姜灼华醒了过来,睁开了醉眼迷离的双眼。一双墨色云纹短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去,是他素白衣衫熨烫平整的下摆,顺滑无比的流光缎垂至他的脚面,过堂风轻轻一带,便如梦中韩君的衣衫一般有仙云缭绕。 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让姜灼华恍惚以为还在梦里,难以置信的接着抬眼去看,男子清俊眷雅的相貌映入眼帘。 他全程目不斜视,双唇微抿,在两位绝代佳人面前,甚为克己,这让他俊秀的眉宇间,平添一份冷硬。 如此神态,恰如那入地府救妻的韩君,深邃、且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 姜灼华的目光锁在他的面容上,竟与梦中一直模糊不堪的韩君的面容完全重合。 她本就醉眼迷离,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反将眼前的人衬托的更如韩君临凡。 见此景象,一时间,姜灼华自己竟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由略带疑问的脱口唤道:“韩君?” 话音落,在座女宾有几人以袖遮唇笑了起来,她们固然惊叹于这位乐师的样貌,但是念在女子的矜持,即便喜欢,不会、也不敢流露在外。 见姜灼华目光锁在他的面上,且还唤他韩君,这痴女子的模样,委实惹来她们好一通编排。 男子听姜灼华这般唤他,这才转头去看。目光落在姜灼华面容上的刹那,他呼吸不由微滞,忙又垂下眉眼。 姑且不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明艳的女子,且这女子,斜椅而靠,腰肢恍若无骨,醉酒面颊微红,那双上挑的凤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意,活脱脱一副刚被……委实不敢多看。 只开口解释道:“小姐过誉了,在下柳亭之,清乐坊的一名乐师罢了,如何敢于韩君相提并论。” “哦……”姜灼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很失态,心下暗骂自己几句,方才怎就糊涂到人仙不分了?竟将他认作韩君? 心里虽这般想,却不由的坐直身子,好生匀了匀气息,这才与柳亭之寒暄道:“你的箜篌弹的极好,曲子亦唱得好。” 柳亭之手里捧着赏礼,不方便行礼,便略弯一弯腰,谦道:“小姐过誉。” 说到此处,康定翁主轻轻摆手,示意柳亭之回去。 柳亭之再度对康定翁主行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琴后坐下。 他离开时,姜灼华一直看着他。他手里托着赏礼,腰背挺的很直,不似有些男子,含胸驼背,连衣襟都撑不满。且他走路时,上身不动,很是稳当,即无旁人紧张时的快步,亦无旁人得了赏赐后的得意摇摆,一看便是涵养极好的人。 这时,康定翁主说道:“方才两位的曲子,委实动人,引人入胜,竟是没听够呢,不如再来一曲。” 两位应下,商量两句,定下曲子,便开始弹奏。 乐起后,康定翁主看向姜灼华,见她竟还在看柳亭之,不由笑着摇摇头,挑眉问道:“怎么?喜欢这模样的?” 姜灼华一笑,看了康定翁主一眼,眉眼间媚色愈是浓郁:“是呢。”说着,指着一位击缶的男子说道:“你看他,虽看着强壮,但满身肌肉,过于魁梧,缺些美感。” 说着,又指了一位奏笛的乐师:“你再瞧他,容貌清秀,可是过于清秀了,叫人看不出半分男子的气度来,倒像个女孩子扮了男装。” 说罢,又将目光移回奏箜篌的柳亭之身上:“而他就不同了。乍看宛如谪仙,细看却又不失男子气概……” 说到这儿,姜灼华凑近康定翁主,神色愈是暧昧不明,接着道:“小姥姥,他个儿高,鼻梁也挺,你再看他拨弦的那双手……” 康定翁主闻言看去,柳亭之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在箜篌的弦上缓缓拨动,赏心悦目,实属一景。 但是一想到姜灼华看着这双悦目的手,心里头想得是些什么,康定翁主委实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失笑。 她将目光收回,看向姜灼华:“清音坊的乐师,大多都是出身贫寒之人,素有不少出众的乐师,被买回达官贵人府上,放在府里私养的乐队中。你若喜欢他,宴会结束就直接带走吧,清音坊那边我去说。” 姜灼华看看康定翁主,抬起酒杯对她对饮,而后道:“成。” 说罢,放下酒杯,复又将目光移到柳亭之身上。 这人虽只是一名乐师,但他身上,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那双冷静的双眸下,似是蕴藏着所向披靡的力量,叫人看一眼便莫明被吸引,许是长久浸泡在乐曲中所酿出的气质。 真好,论样貌、论涵养,都远远胜过她前世那四个前夫。只可惜出身贫寒,入了清音坊谋生,若是给他出生在官宦之家,怕是迟早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两位乐师又演奏一场,方才退下,换了舞伎上场。 叶适拿了自己的箜篌,刚在偏室坐定,便见翁主府负责此次宴会的管事走了进来。 他起身行礼,管事笑嘻嘻的免了他的礼,笑着说道:“柳公子好际遇,您就不必再回清音坊了。您的琴技,入了姜府小姐的眼,等下宴会结束,就直接随姜小姐回姜府吧。” “啊?这……”这绝对不行。 叶适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便开口搪塞:“在下身份低微,怕是不适合入贵人府上。” 谁知那管事接着道:“嗨,您何必妄自菲薄呢?留在清音坊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前途?姜小姐的兄长,素与太子走得近,若是哪日太子去姜府做客,可不就是您平布青云的机会?日后入皇庭,为皇家演乐,那可就成了御用乐师,各中利益,还用我明说吗?” 叶适听罢,微微蹙眉,旁的乐师,这确实是最好的路子,可他不是真的乐师,无非就是以此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若非今晨文宣王突然来到清音坊,他也不至于顶替本该来翁主府那位暂且躲出来,可谁知,竟被一个莫明奇妙的姜小姐看上。 念及此,叶适行个礼接着道:“您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琴技尚不成熟,还在演练,委实不敢有此妄想。” 管事的见他这般不是抬举,正欲撂狠话,却听得与他同行的另一位乐师,不服气的酸道:“就属你金贵,旁人眼巴巴的盼着入贵人府上,你却推三阻四。还想在清音坊里混到白头不成?赶紧跟人家走吧,也不瞧瞧自个儿身份,装腔作势的样儿看着我就心烦。” 说罢,这位乐师抽出棉布,自顾自的擦琴去了。只是那动作,与其说擦琴,更像是泄愤。 他难得能来康定翁主府上一趟,本想着能被翁主看上后留下,怎知风头全叫柳亭之抢走了,心里头本就憋着一股子怨气,这会儿又见他推三阻四,看着愈发不顺眼,一时没忍住,便酸了几句。 这话说完,管事的顺口接道:“听到人家怎么说了吗?本就是好事,又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人人盼着的,你却不识抬举。怎么?康定翁主的面子还说不动你了是不是?” 话至此处,叶适心知再拒绝下去,怕是会露出马脚,于是便含了歉意的神色,拱手行个礼,赔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只是对自己琴技信心不足,承蒙姜小姐不弃,亭之听从安排便是。” 管事那人神色稍缓,面上又回了笑意:“嗯……就该这样,人往高处走嘛,来了机会就抓住。清音坊那边,翁主会派人去说,银钱数目也会报去姜府,你在这边儿等着,一会儿宴会结束,就随姜小姐回府。” “是。”叶适应下,送了管事那人出去。 他站在偏室门口,望着管事离去的背影,心思渐渐稳下来,随之起了疑。 先是今早文宣王忽到清音坊,紧接着又半路杀出个姜小姐。而这姜小姐的兄长姜灼风,是太子麾下党羽。 这就叫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的身份,已被皇城内的人察觉? 按理来说,以清音坊作为据点,又养着一批不知真相的真乐师,不该被人发觉才是?但是皇城内的人,各有各的手段,做得再隐秘,也难确保没有一丝纰漏被人发觉,万事谨慎为上。 113.番外之前世(五)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闻言, 脑海里登时冒出柳亭之站在椅子上, 手里握着悬在房梁上的白绫, 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模样。 念及此,她脚步不由顿了下,心里一阵恶寒。 不至于吧, 虽说成了男宠, 传出去确实有点儿丢人, 但也犯不着寻死,过段时间,习惯了,过去心里那道坎儿就好了,刚开始顶多害臊。 对对对, 就是害臊。想到这儿,姜灼华脸上再度露出笑容, 他出身贫寒又一直呆在清音坊,想来没接触过女子。到时候脸不知道得红成什么样?尤其他还细皮嫩肉的, 估计脸红了看起来也是粉粉的,粉红粉红的小乐师, 稀罕死个人呢。 “哈哈哈……”想到这儿,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 见小姐忽然笑起来, 桂荣疑惑之余, 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 家里要做烤乳猪,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都怪宋公子和思弦,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姜灼华不免感叹,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不然现在,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追出去的几个婢女,就带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见自己被发现,还被带到了姜灼华面前,头垂的下巴都快挨到衣襟,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窘迫的不成样子。 姜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桂荣说道:“带二小姐去换衣服,让她进汤池陪我。” 少女闻言,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灼华,与此同时,眼里竟还藏着丝丝喜悦。 她忙咬住唇,掩饰住唇角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跟着桂荣去了隔间。 见她心里开花的走了,姜灼华笑叹着摇摇头。 整个姜府里,她沐浴时没事儿就跑来偷看,在花园散步时远远跟着偷瞄的,除了她的庶妹姜重锦,还能有谁? 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妹。原因很简单,为母亲不平。 父亲曾有个好友,意外亡故,托他照顾妻儿。 后来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父亲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榻上去了,就有了她这个庶妹,比她小一岁。 父亲从未纳妾,也就栽了那么一回,母亲委实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照顾父亲好友的那对母子,母亲也出了不少力。 有了姜重锦后,父亲本打算将那寡妇纳进门,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跪在母亲面前道了歉,带着和亡夫的儿子回了娘家,只留了姜重锦在姜府。 母亲姓卓,所以姜灼华和哥哥姜灼风名字里的灼字,取得是母亲姓氏谐音,有象征意义,且她兄妹二人,名字连起来,便是‘风华’之意。所以,父亲为避着母亲的姓氏,给姜重锦取名时,就没有跟灼字。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兄妹从不亲近这个庶妹,但也从未苛待过,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六岁那年父亲被贬后,和母亲一起离京,他们三个孩子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留在了京城。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但姜重锦没了父亲,就再无依靠。她似乎知道哥哥姐姐不喜欢她,也从没来烦过他们。 本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下人们,知道姜重锦不得喜欢,就故意苛待,分吃她的饭菜,偷减她的穿戴私藏。后来被姜灼华发现,重罚了一次,毕竟,她可不喜欢干欺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亦容不得下人中饱私囊。 但自那以后,姜重锦就变了,没事儿就偷看她,偷瞄她。好在她有分寸,知道姜灼华不喜欢她,从未到眼前来烦过,姜灼华也就一直当看不见,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然后哥哥做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给嫁出去了。 本来以为,她和姜重锦的缘分算是尽了,但是一直到她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发生了一件事。 念及此,姜灼华冲宋照和笑笑:“还请宋公子稍等,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盈盈起身,转头对守在厅外的小厮吩咐道:“给诸位添茶。” 说罢,不顾一室宾客诧异的目光,拖着曳地长裙,扶着婢女桂荣的手,转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宋照和看着姜灼华离去的背影,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小厮倒完茶水,便退出了正厅,继续守在门外。方嬷嬷扫了一眼,见厅内都是自己人,这才对宋照和小声儿酸道: “这姜小姐今日唱的是哪儿出?前些日子瞧着,以为是个乖巧的,怎么到了送聘这一步,却要悔婚?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生得就一副妖精相,尤其那双上挑的凤眼,啥时候都一副睁不大的样子,看人一眼都是媚气。不就是有个翁主外祖母吗?爹都被咱们圣上贬谪死在了外头,靠着外祖母这点子余荫,能嘚瑟多久?” 宋照和无奈地看了方嬷嬷一眼,毕竟是自己奶娘,不好呵斥,只好出言叮嘱:“嬷嬷慎言。咱们是大户人家,莫学市井妇人碎嘴。” 方嬷嬷闻言,泄气的撇撇嘴,不甘心地朝姜灼华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灼华换了身妃色的明艳襦裙,回到厅内。 落座后,姜灼华再度看向宋照和,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宋公子,方才问你为何娶我,你回答的不老实。” 宋照和听出了姜灼华语气不善,微微一愣。那双望向他的狭长凤眼,神色直率且坦荡,一时间竟逼得他心头有些发虚。 宋照和停下了在掌心轻叩折扇的动作,转而将扇柄握住,笑问:“如何不老实?” 姜灼华冷嗤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身旁的桂荣的说道:“去,将思弦叫来。”说罢,她不再去看宋照和,端起茶盏,轻刮慢饮。 姜灼华依旧端得稳,然而宋照和却无法继续淡定。听到思弦此名,他呼吸一滞,手臂有些发麻,心下不由震惊:她如何知道? 思弦,是他们姜府内一名女婢,管家买回来的。那时姜灼华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婢,思弦此名也是来了姜府后,才给她取的,后来作为陪嫁,跟她去了宋家。 前世,她和宋照和成亲后,宋照和说公务繁忙,每月宿在她房里的日子,只有几天罢了,其余的时日,他都睡在书房。 那时她傻,虽然夜夜饱受苦等的折磨,但决心要做个懂事的夫人,不想在宋照和公务繁忙之余还给他添麻烦。 她就这样忍受了整整两年,没有在宋照和面前抱怨一句,还每日早起将他要穿的衣服熨好送去书房,夜夜着人用艾草煮水给他送去泡脚解乏。 两年后,也不知思弦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她和宋照和之间的事情,被姜灼华身边的桂荣知晓了。 桂荣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且一心为姜灼华好,自是将她听来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姜灼华。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思弦并不是一直都是奴籍。她本名唤作林惠然,是曾经宗正林大人的女儿。 而林大人也和她爹一样,在恭帝登基后,被贬入狱。他们姜家,有外祖母怀瑜翁主护着,是当初被贬官员里为数不多还过着富贵日子的,但林家就没这么好运,林大人入狱,举家没为奴籍。 在林家败落前,林惠然就与宋照和相识,他们是青梅竹马。 宋照和娶她,正是因为思弦是姜府的婢女。 宋照和许是个长情的人,可惜,这份长情不是对着她姜灼华。 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后,姜灼华深切的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一心一意对待的夫君,爱得人根本不是她。 他在和思弦缠绵枕榻时,她却以为他公务繁忙,细心的体谅着他,给了他一个女人所能给的最大包容。 后来回想起来,那两年间,思弦在他书房里睡醒的每个清晨,看到她送去的那些熨好的衣服时,心里该是如何得在嘲笑她? 思弦的遭遇,她同情;宋照和想尽一切办法要和青梅竹马在一起,她也能理解。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拉着她给他们的爱情做保护屏障? 东窗事发后,宋照和曾找她谈过,东扯西扯的说了一堆。具体说了什么姜灼华忘了,但是言下之意,就是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若能理解,以后也会好好待她,叫她安分守己,不要声张。 114.番外之前世(六)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 忽然有一天,那厮鼻青脸肿的找上门来,说是姜灼华找人打了他。要证据也没有, 就说他觉得是姜灼华干的, 因为他没得罪别人。 给姜灼华都说愣了, 天知道,她这种人遇上讨厌的人和事, 只会早早脚底抹油,哪儿会闲的没事儿干再去招惹他? 后续便是, 哥哥又将他打了一顿, 赶出了姜府。 不管怎么说,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 姜灼华心里也觉得挺痛快, 于是便找人去查了查,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好汉干的。 翻来覆去查了几日, 最后查到了姜重锦头上。 得知真相后,姜灼华心下百感交织, 满京城的人都只会笑话她,没想到她这个不起眼儿的庶妹, 居然惦记着帮她出气, 还把那厮打成那样, 她这妹妹, 委实也是一条快意恩仇的好汉啊。 想起那么多年来姜重锦孤单的生活, 姜灼华心里就有些愧疚,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考虑的比以前多,回过头去想想,姜重锦其实是无辜的,却无端端被她迁怒。 这件事后,她本想着哪日去给姜重锦婆家递给帖子,让她回娘家住几日,但是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想等个合适的契机,再将她请回来,但是没过多久,叶适宫变登基,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姜灼华的思绪被隔间的开门声打断,她闻声回头,便见桂荣引着姜重锦走了出来。 小姑娘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小,时不时的抬头瞥姜灼华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显得局促不安。 毕竟那么多年没说过话,姜灼华委实觉得有些尴尬,她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温和起来:“别紧张,过来吧。” 桂荣帮姜重锦褪去纱袍,挨着姜灼华泡进了汤池里,虽然紧张,但是她的小脸儿上却藏着一丝丝笑意。 其实想想,她没事儿总偷看自己,也是向往亲情的缘故。 姜重锦看看姜灼华,细弱蚊声的解释道:“阿姐……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我就是……想见你……” 姜灼华笑笑:“阿姐知道。”说着,在水下拉了她的手,轻轻捏在掌心中:“以前,是阿姐和大哥不好,你别怪我们。” 姜重锦连忙摇头,宛如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阿姐和大哥没有错,是我娘不好。阿姐肯跟我说话,我很高兴。”说着,又笑着抿唇低下头去。 小姑娘这模样很可爱,姜灼华看着喜欢,伸手轻抚她的发髻。前世没甚交集,只是后来听闻,姜重锦成亲后夫君有纳妾之举,这一世,就让她帮妹妹找个好人家吧,就当弥补这么些年对她的忽视。 “重锦,以后你不要再远远跟着偷看我了。” 姜重锦闻言,吓得小脸儿刷白,怔怔的望着姜灼华,眼睛里瞬间蕴上了一层水汽,姜灼华见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姐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见我,就来耀华堂找我,别再远远跟着。” “阿、阿姐……真、真的可以吗?”姜重锦半点儿藏不住心思,脸上神色很快就转成了惊喜。 姜灼华抿唇一笑,略歪歪头,做出哄小姑娘的模样:“当然是真的。” 姜重锦脸上局促不安的神色一扫而光,反握住姜灼华的手,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边泡澡,姜灼华边又问了些姜重锦这些年的生活,待水温下来,姐妹俩便一同出了汤池,去隔间换衣服。 姜重锦偷着跑出来看她,自是没带婢女,姜灼华安排了一名耀华堂的婢女伺候她穿衣。 边穿衣,姜重锦边盯着姜灼华看,看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阿姐,以前鲜少见你穿海棠红,你现在喜欢海棠红了吗?” 姜灼华这才注意到,姜重锦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对襟襦裙,颜色正是她以前常穿的那些。姜灼华嗯了一声:“对啊,以前穿得太素了,想换换新鲜。” “哦。”姜重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念着,她回去也要做几件鲜艳的衣服,姐姐穿什么样的,她就穿什么样的。 姜重锦的目光一直在姜灼华面上流连,神色里满是向往:“阿姐,你真好看,京城里的小姐,谁也没有阿姐好看。” 姜灼华笑了笑,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梳头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嘴这么甜?” 姜重锦急道:“阿姐,我说认真的。”她的阿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她心里一直得意着呢。 “是,你是认真的,重锦打扮起来,也会很好看。”姜灼华梳好头发,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姜重锦面前:“今儿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想阿姐了,就来耀华堂。” 这么多年来,今儿阿姐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的和她说话,姜重锦自然舍不得早走,但是委实不想惹姜灼华不高兴,于是便点头应下。姜灼华遣了个婢女送她,姜重锦方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林染院。 从汤池出来,姜灼华直接上了三楼的摘星台。 走上楼梯,便见柳亭之已到,依旧是那身素白的流光缎直裾,两手扶膝,腰背自然挺直坐在箜篌后,身旁陪着小厮宝如。 见姜灼华上来,叶适起身行礼:“姜小姐。” 姜灼华笑笑:“不必多礼。” 说着,走到栏边的贵妃榻上坐下,随后敛起衣袖,斜靠在了引枕上,一双上挑的凤眸,含了笑意,看向叶适。 夜幕已临,夜空中满星点点,摘星台上挂着一排昏黄的灯笼,她的身后,便是华灯初上的京城夜色。 如斯良夜,如斯美人,姜灼华斜椅而卧的模样,落在叶适眼里,不可不谓动人。这样的美人居然还会退了一回婚,怕是品位太差的缘故。 非礼勿视,姜府目的不明,叶适可不想叫人揪到小辫子,于是他收回目光,落在箜篌上:“小姐想听什么?” 姜灼华看着叶适那张俊朗的脸,心下有意惹他,眸光媚色流转:“柳公子,你怎么不看我?” 姜灼华挑眉一笑,示意他坐:“无事,我喜欢你不跟我讲尊卑,以后也这般随意点儿。” 他刚才岂止是不讲尊卑,那可是习惯性的下了令,他忽然就觉得,姜小姐这随和的脾气挺好的,这要换成旁人,恐怕少不了一顿棍打。以后得注意,万不可再这般疏忽。叶适这般想着,复又在椅子上坐下。 正在这时,姜灼华说道:“今儿天好,一会儿陪我去相国寺上香吧。” 叶适知道,这些小姐们,一般不能出门,要想出门,能用的借口便是上香、还愿以及上元节灯会。看来她是呆的闷了,想出去溜达溜达。奈何书刚看到精彩处,现在看不了了,委实心痒难耐,目光不自主的便落在了书上。 姜灼华见此,笑道:“你若喜欢,晚上回来随便你看。” 叶适点点头,正欲说话,却见桂荣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脸上神色万分羞愤,却看到柳公子也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了半晌,对姜灼华道:“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姜灼华起身,带着桂荣进了卧室,叶适忙趁这个空档,翻开书接着看起来。 姜灼华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坐定,看向桂荣:“怎么了?” 桂荣将手里那个木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愤恨道:“小姐,这是在思弦从前住的房间里找见的。” 姜灼华不解的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只绿檀木制成的棍装物体。 她将那木棒拿起来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了。这、这、这不是男人裆/内那物件的模样吗?哟嗬,思弦玩儿的还挺大。 她将那木质的玩意儿放回去,用帕子擦了擦手,又随手拿起了一本册子翻开。哟嗬,居然是《御花宝鉴》,这书可神了,好几个朝代的禁品,可谓是一等一的房/事技巧大全。 她将这本放下,又看下一本,居然是彩色绘制的春/宫/图。姜灼华随手翻着匣子里的东西,不由笑着摇头。 哎,难怪前世宋照和躲在思弦那边不肯来看她,就这能耐,那时候的她,委实望尘莫及!想想她当时,那可是初为人妇,在榻上舒坦了都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想来那会儿宋照和跟她敦伦的时候,跟奸/尸没什么两样。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个儿样貌不差,却留不住人?今日见到这些玩意儿,她可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桂荣愤恨道:“没想到那蹄子这般不要脸,她肯定就是这样勾引到宋公子的。小姐,这些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拿去烧了?”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眸中媚色流转,她将匣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然后对桂荣道:“其它的都拿去烧了吧。” 桂荣不解道:“小姐……这些书……不烧吗?” 姜灼华斜了她一眼:“管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桂荣“哦”了一声,拿起匣子,走出了卧室。 姜灼华拿着那一摞子不一般的书与画册,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正常的话本子出来,放在了最上头,然后将这一摞子书,全部放在了叶适床头。 她站在叶适榻前,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的往外溢。 做完这事儿,她走出卧室,见叶适还在看书,便顺口道:“我瞧着你喜欢看话本子,我挑了一些有趣的,都放在你床头了,你可以慢慢儿看。” 叶适抬眼看向她,姜小姐待人倒是挺好,他将书合起来,唇角含了笑:“多谢小姐。现在出门吗?” 姜灼华点点头:“走吧。” 叶适跟在姜灼华身后下了楼,院里,张师傅正带着一堆小厮,移栽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众小厮见姜灼华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行了个礼,姜灼华点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而当叶适路过的时候,明显看到众小厮看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有的羡慕、有的鄙夷、还有人看着他做出看好戏般的指指点点。 叶适扫了那几人一眼,昂首阔步的走过。不就是男宠吗?男宠不是人吗?至于用那么复杂的神色注视他吗? 待他们走出院门,其中一名小厮见叶适态度自若,并无半分男人丢面子的模样,腆着一张脸感叹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有那般美人陪在身侧,做男宠又能如何呢? 张师傅闻言,停下手里的活飞来一记眼刀子,那小厮忙住了嘴,拿起锄头接着干活。 出门上了马车,一行人往相国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便前行,姜灼华和叶适下了马车,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步行上了山。 走上小路,姜灼华转头对跟着的众人道:“你们远远跟着就行。” 桂荣不放心道:“小姐娇生惯养,上山路无人扶着可怎么行?” 姜灼华白了桂荣一眼,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只好挑明道:“无事,我和柳公子同行。” 桂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这种时候,小姐自是要和柳公子一起的,忙自打了嘴巴一下,站在原地等姜灼华和叶适走远。 踏上台阶,姜灼华如往常对待桂荣一般的将手递给叶适,叶适愣了愣,看着她一脸茫然。 “扶我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眼力见儿? 叶适哪里干过扶人这种事儿,当真是没明白她的意图。算了,忍几天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傅叔就会想法子将他弄出去,趁此机会,做个合格的男宠也算是人生体验了。 于是他“哦”了一声,伸出手,托住了姜灼华的手腕。 虽隔着软纱的衣袖,但依然觉得手中的触感恍若无骨,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一般,他不由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小心拿捏着力度。 姜灼华唇角勾起一个笑,手臂微微后撤,扣住了叶适的手。小臂相叠,姜灼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叶适的手臂上,这才满意的信步朝山上走去。 叶适忽就有些慌张,这就握手了?傅叔再不来救他,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贞/洁不保了!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得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姜灼华寻声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站着一名男子。 林间独奏,笛声渺渺,是个风雅人。姜灼华忽就来了兴趣,眼睛看着远处那人,对叶适道:“咱们走近点儿看看。” 说着不等叶适答话,就握着他的手,朝那边走了过去。 叶适自是也听到了那笛声,自是也看到了那男子,更是看到姜灼华还一直好奇的看着那人。他不由蹙起了眉,这就想找新人了?他自认外貌出挑,不至于这么快就让她失去兴趣吧? 待走近了些,姜灼华方才看清了那人的身影,眸中一惊,不由停住了脚步,心头骂道: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正准备掉头走人,那男子却也注意到了他们,取下唇边的笛子,向他们看来。 姜灼风连喝完两盏茶,站起身,随手将桌上的盔甲和剑拿在手里,对姜灼华道:“你陪我回濯风堂,我先换个衣服,有要紧事跟你说。” 姜灼华连忙应下,跟着姜灼风一起下了楼,毕竟她屋里藏了个人,巴不得哥哥赶紧挪地儿。 一路跟着姜灼风到了濯风堂,他进屋去换衣服,姜灼华则坐在正厅等他,挖空心思的在想法子,该怎么让哥哥同意她养男宠? 这事儿不能瞒着,本来就是图痛快,要是偷偷摸摸的养,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哪儿还能过得舒坦? 她还没想好法子,姜灼风已经换了一身苍色束袖的箭装走了出来。 姜灼风今年二十,除了眼睛和姜灼华不一样,其余长得极像,自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英俊,再兼是习武之人,举手投举都透露着浓浓的男子汉气度,叫人看一眼都觉得心跳,怎一个俊字了得? 姜灼风在姜灼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边佯装整理袖口,边对她道:“那什么……宋家聘礼已经送完了吧?” 姜灼华拖了个长音:“嗯……” 就在姜灼华踟蹰着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听姜灼风道:“我急着赶回来就是为这事儿。那什么,我知道你很中意宋公子,但是我听说了他一些不好的事儿,不是个良人,若不然……” 说到这儿,姜灼风看向姜灼华,眸色里满是小心翼翼,生怕伤着妹妹,只听他试探着问道:“若不然,把这婚退了?” 姜灼华闻言,震惊的看向姜灼风,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哥哥怎么知道宋照和不是个良人?没道理啊,前世这桩婚事,他很赞成的啊? 姜灼风一见她这模样,便以为她接受不了,忙安抚道:“不急,不急,先缓缓,先缓缓。” 说罢,心下叹了一口气,看来得把那什么思弦叫来,把她和宋照和的关系给妹妹好好交代交代,要是她咬死不说,自己只好扮个黑脸,以长兄身份,勒令妹妹退婚。 姜灼华吃惊了半晌,紧着道:“不不不,不用缓不用缓。不瞒哥哥,前些日子,我凑巧发现府里的思弦和宋公子私相授受,所以,送聘那日,我自己做主把婚事退了。” “退了?”这回换姜灼风愣住,没道理啊?前世宋照和跟思弦藏的很好,自己那单纯又傻乎乎爱慕着宋照和的妹妹,怎么可能发现? 话谈到此处,兄妹二人皆觉出不对来,不由转头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之下,总觉得对方哪里有些不正常。 对视了半晌,姜灼风犹豫着开口问道:“小壮壮,有个叫叶适的人你听说过吗?” 姜灼华闻言,一时眼里含满热泪,一把扣住姜灼风放在桌上的小臂:“哥,你也摔死了啊?呜呜呜……对不起……” 115.番外之前世(七)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自是不能告诉她自己是重生回来的, 她不仅是过来人, 还有四人对比,能辩出个好坏高低来。 但是现如今的她, 在小姥姥眼里, 就是个尚未经事的少女, 房里的事儿, 基本只有成婚前夜,才会有家中女辈给言说教导。她方才那句话怎么都不像是个少女问出来的,所以,自是否认不得, 且若是否认, 还怎么痛痛快快的选男宠? 念及此,姜灼华心头有了主意, 放下帕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小姥姥果然阅历丰富,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 还真被你猜准了。” 只能甩锅给宋照和了, 不然还能说实话不成?怕是接下来, 康定翁主少不了说她不矜持, 不自爱了。得,忍过去就好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认下, 眉宇间漫上浓郁的嫌恶之色, 意味深长的讽刺道:“就知这宋公子不是好货色。这种男人, 我见得多了,见色起意,猴急的不得了,想要你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将你哄到手,扭头就又惦记上旁人。” 编排了宋照和一通,康定翁主叹了口气,嫌恶之色稍减,看向姜灼华的神色里满是心疼:“我刚还奇怪,不就一次婚事失败了嘛,你怎就心灰意冷到连人都不嫁了,原来背后还有这等原因,怕是伤你不浅。你听小姥姥一句劝,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让此事成为你的负担。虽说男人都在意女人的第一次,但那也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占有欲,端着那点子不值钱的自尊心罢了,也不想想自己还三妻四妾的呢。你小姥姥我,素来不耻什么三从四德,咱女人也有自个儿的生活,何必总围着男人转?” 虽然康定翁主心疼的神色让姜灼华微有些无奈,但她一席话慢腾腾的说毕,让姜灼华越听越意外:小姥姥居然没斥责她,且还说出这么一番见解独到的话来。 她不由凤眼一挑,媚色流转,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不矜持,不自爱,狠狠说我一通呢。” 康定翁主佯装嫌弃的白了姜灼华一眼:“嗨,你小姥姥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嘛?你这样的事,放在旁人眼里,少不得会这般说你。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好似男人能得逞,就是女人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又有谁知,女人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本就傻的很,若是遇人不淑,那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花言巧语给你说得天花乱坠,哪个女孩子能不当真?”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神色有些悲哀,接着道:“前些年,我还听了一桩事,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姑娘,叫一个成年男子给欺负了。这莫非也是那三岁小姑娘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见,一个巴掌不仅拍的响,还响得很呢。宋公子若是个负责任的,自会等到成亲后。他诚心诚意要骗你成事,你岂能防得住?所以,不怪你,你只是知人不明罢了。” 一席话毕,姜灼华心里,对康定翁主生起浓郁的好感。她前世真是眼皮子浅,居然没看出来小姥姥是这般脱俗的人,以后定要与她多亲近才好。 倾慕的同时,姜灼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问道:“那当年那个三岁的小姑娘,后来怎样了?就盼着她年纪小,能将此事忘了。” 康定翁主闻言,轻叹一声,道:“她确实记得不怎么清了。那男子得逞后,喝醉酒在外头炫耀,被人听去报了官,被廷尉拿了。在牢里蹲了几年,放出来后,那姑娘也七八岁了。只可惜,她父母觉得自家女儿脏了身子,又受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竟将她许了那男子做童养媳。童养媳,也就对外这般说说而已……”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停下不语。姜灼华却只觉心口一滞,闷得上不来气。她小小年纪,本已是忘了的,可是她身边的人,却再次将她推进炼狱。 与此事上,那男子,她的父母,以及那些每一个说过闲话的人,都是罪魁祸首,一时间,姜灼华竟不知该埋怨谁。 如果外头那些人嘴别贱,她的父母未必会做到那么过分。 见姜灼华沉默不语,康定翁主笑笑:“有些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这个世间就是这样,对女人永远缺些宽容。现在你也知道旁人的闲话有多厉害了,还要养男宠吗?” 姜灼华闻言一笑,自斟了错认水来饮:“养,怎么不养?就许男人三妻四妾的风流,不许女人过痛快日子吗?闲言碎语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杀了我不成?到时候姜府门一关,我自在里头逍遥,旁人管得着吗?” 她前世承包了京城多少年的笑话,闲言碎语的威力自是领教过的,早就皮实了。这一世,怕是还要接着做笑话了,不过无妨,前世是被动,这回她是自己选的。 话及此处,侍女们陆续端上了饭菜,二人便停了闲话,一起用饭。 饭后,俩人屏退了一众婢女,叫她们远远跟着,并肩在花园里信步游走。 姜灼华还惦记着选男宠的事,边散步边问:“小姥姥,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选男宠呢?” 康定翁主暧昧的笑笑,携着姜灼华的手,道出了经验:“个头高的,鼻子挺的,喉结明显的,还有……” 姜灼华忙问:“还有什么?” 康定翁主将她的手拉起来,展开,指着虎口到食指之间的长度,脖颈微侧,低声道:“这长度,就是男子起反应后的长度。” 说罢,暧昧的一笑,将她的手放下,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姜灼华来回看看自己的手,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着康定翁主的背影道:“小姥姥,您可真是咱女人的好榜样啊。哈哈哈……”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还榜样呢?我可是旁人眼里的毒瘤。” 姜灼华走快两步追上她:“以后,我陪你做毒瘤!你想想,日后那些迂腐的夫子,说起咱们,还不知如何咬牙切齿呢。能给他们添些不痛快,实乃我之荣幸。” 两人就这般说笑着,在院里散步到暮色初临,方回房里去,又聊到深夜,姜灼华没去客房,直接和康定翁主一张床上歇下了。 第二日,俩人都起晚了,起来后,又是一番盛装打扮,待收拾好时,客人陆续都到了,一一落座,待她们二人出来后,康定翁主府的端午宴,便开始了。 康定翁主虽在外名声不佳,但身份在这儿放着,且在当今皇帝那里,她是有功之人,旁人心里再不耻,面上还是跟她好生来往着,且趋之若鹜的。 而康定翁主呢,她爱热闹,也不管旁人真心与否,肯来她就请,反正对她这样的人来讲,今日痛饮庆功酒,明日树倒猢狲散嘛。 宴会上,来客各自献礼,随后歌舞上,众人在一片欢笑中,陆续给康定翁主和挨着她坐的姜灼华敬酒。 几支舞下来,姜灼华便觉酒劲上了头,晕得慌,便半倚在椅子上,迷了眼听曲儿,一手支着头,一手里捏着一把雀翎羽扇,缓缓摇动着。 一曲舞停,丝乐声毕,便听旁边的康定翁主,对来客说道:“前些日子,听闻清音坊来了几位男乐师,其中以两位善箜篌者,技艺最为出挑,今日,我请来了府上,各位也都来鉴鉴,看这两位是否名副其实。” 来客自是‘翁主眼光好,我等没能耐’云云的奉承了几句,不消片刻,便听得有两个男子齐声行礼的声音:“给康定翁主请安。” 两人虽是同时开口,但其中一个,声音调高且昂扬,一种欲引人瞩目的感觉。这便衬得他身边的另一个,声音浑雅沉稳,显得不卑不亢。 姜灼华睁开一直眯着眼的,瞧了瞧,奈何醉眼模糊,瞧不清楚,便接着闭上了眼,静候这两位乐师的箜篌技艺。 当婢女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后,叶适微微挑眉,菜的样式虽多,但每个盘子里只有一点点,还做得甚是美观。 凉菜芙蓉豆花里的豆腐,被雕成了一朵花,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花,零星的小米椒切得细碎,洒在上面,宛如雪中盛开的红梅。玫瑰甜酿,盛在琉璃碗里,隔着琉璃碗,可见甜酿内徐徐上下浮动的玫瑰花瓣。浇汁茄龙里的茄子,如切片一般切开,但是还连着一点点,在盘中一盘,果如龙鳞。 他虽身份不凡,却从未在富贵人家住过,傅叔对他的要求自小甚高,从未在口腹之欲上如此用心过,见到这样一桌精心配制的饭菜,看着都觉心情甚美,做的这般好的饭菜,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念及此,叶适笑道:“贵府厨子,若是转行,怕是能做个著名的雕塑师。” 姜灼华莞尔一笑,眉间流转的媚色,叶适竟觉亦如菜色一般秀色可餐,但是念及尊卑,如今他姜府乐师的身份,不该这般看她,便收回了目光。 却听姜灼华道:“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吗?菜品精致,看着舒心,吃着自然也就高兴。” 人活着就图个痛快?叶适不由失笑,什么鬼理论?他自小知晓自己身份不同,时时藏着身份,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痛快二字,委实离他甚远。 正想着,姜灼华接着说道:“我好美食,但是又不愿浪费,所以,每顿饭都让他们多些样式,少些数量,你要是吃不饱,我就叫他们再添菜。吃吧。” 说着,桂荣便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开始给他们二人布菜。 漱过口后,姜灼华已开始用饭,但是叶适看看眼前的饭菜,始终未动筷子。 他幼时住的地方,每隔一年就得换。记得也是有次换住处,和傅叔一起上船渡河,掌桨的船家正好买了棱角,放在船内,饱满新鲜的棱角从布袋里淌出来几枚,静静躺在叶适脚边。 他那时是头一回到江南,自是没有见过棱角,不由好奇的问船家,这是什么。 船家听他是外地口音,便知小孩子没吃过,笑着拿了两枚给他,说是买给儿子的,叫他也尝尝。 他觉得船家甚是可亲,便同他边聊边吃了棱角。 回到住处后,和傅叔一起吃了晚饭,结果当晚叶适便腹痛不止,傅叔叫来大夫随行的大夫给他吃了药,待他稍微好些,傅叔方才对他说,他在晚饭里下了少量文殊兰。 叶适惊异不解的问他:“傅叔,你为何给我下药?” 傅叔却道:“给你长长记性。任何时候都要警醒着,哪怕是我,你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害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今日吃了船家的棱角,傅叔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除了这些,在他幼年时,傅叔在他被窝里放过蛇,亦在他常穿的衣物里藏过针。蛇虽无毒,针也是极易发现的大粗针,但是这些,足以让叶适养成衣食住行,所有涉及贴身相关的东西,再用之前先检查一番的习惯。 他发髻簪冠上的簪子,便是银制,可随时试毒,但是现在在姜灼华面前,他没有办法试。 饭菜她已经吃了,可见无毒,但是他眼前的筷子,碗沿都可以抹上毒液。 这顿饭,叶适自是不会吃。 姜灼华吃了几口,见叶适始终没动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叶适笑笑:“我不饿。”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四目相对,瞬间无话。 姜灼华看着叶适依旧淡然如仙的面孔,噗嗤笑了出来,明知故问道:“真不饿吗?” 叶适无奈的深吸一口气,今日很早就去了翁主府,一天没吃东西。他抿抿唇,只好道:“小姐身份尊贵,亭之上桌已是逾矩,怎好再与小姐同桌用饭。” 姜灼华示意桂荣给他布菜,宽慰道:“哎呀,无事,都说了在我这儿不用讲什么规矩,怎么痛快怎么来,快吃吧。” 叶适坚持道:“尊卑有别,亭之不敢。” 姜灼华闻言,脸上明显露出有些扫兴的神情:“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啊?都说了不用讲规矩。” 116.番外之前世(八) 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不够时显示。  姜灼华闻言,脑海里登时冒出柳亭之站在椅子上, 手里握着悬在房梁上的白绫,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模样。 念及此, 她脚步不由顿了下, 心里一阵恶寒。 不至于吧,虽说成了男宠,传出去确实有点儿丢人,但也犯不着寻死,过段时间,习惯了,过去心里那道坎儿就好了,刚开始顶多害臊。 对对对, 就是害臊。想到这儿,姜灼华脸上再度露出笑容, 他出身贫寒又一直呆在清音坊,想来没接触过女子。到时候脸不知道得红成什么样?尤其他还细皮嫩肉的,估计脸红了看起来也是粉粉的,粉红粉红的小乐师,稀罕死个人呢。 “哈哈哈……”想到这儿, 姜灼华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着走着,见小姐忽然笑起来, 桂荣疑惑之余, 不由打了个寒战。过年回家探亲时, 家里要做烤乳猪,待宰的小猪到处跑,拿刀的伯父,好不容易将那小猪仔逮到后,也是像小姐这么笑得。 桂荣心里愈发愤恨,都怪宋公子和思弦,做的什么腌臜事儿?把他们小姐伤的,整个人都变了。 不多时,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姜灼华来到了清风揽月楼下。 看着这高高耸起的楼,姜灼华不免感叹,前世,她和哥哥就是在这楼顶上喝酒,然后摔下来死掉的。 幸好当时喝多了,没太感受到摔死是什么滋味,不然现在,肯定对这楼有阴影。 姜灼华轻轻捏起裙摆,走上了清风揽月楼的台阶。 这楼是当年母亲嫁给爹后,外祖母怀瑜翁主送给母亲的陪嫁,前前后后建了三年有余。 一楼便是汤池,左右两个大房间,一边儿家里男丁用,一边儿女子用,中间用一副极大的绘制着完整婕妤卻撵图的屏风隔开。 二楼是殊音阁,里面常备笔墨纸砚,以及各类乐器,无事可在此作画演乐。 三楼的是摘星阁,整层无窗,放置了几张贵妃榻,隔挡不用屏风,皆以水绿色的轻纱挂起,且纱上熏有防蚊虫的香料,清风一吹,纱随风动,香气盈盈,如梦如幻。 清风揽月楼是京城里少有的高建筑,坐在三楼的贵妃榻上,可观京城全景,夏日的夜里,来此消暑,赏星的同时,亦能赏万家灯火,是姜灼华最爱来的地方。 汤池里已经放好热水,随行的婢女在水中洒上了花瓣和香粉,姜灼华在隔间换好沐浴常穿的纱袍,赤足走近了汤池,桂荣从她肩上拉下纱袍,她便小心的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气,夹杂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全身只觉万分舒展。姜灼华享受的闭上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在肩颈处轻轻按压,声线带些慵懒的跟桂荣吩咐道:“叫人去耀华堂看看,柳公子吃完饭没有?如果吃完了,也带他去隔壁泡泡。让宝如那小子去伺候他,箜篌也带上,晚点儿让他陪我去摘星阁坐坐。” 桂荣行个礼,走到门口,指派了一个婢女回了耀华堂。 就在桂荣转过身子往回走时,忽见汤池连着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处,躲着一个人影。 桂荣见此,眉心一蹙,指着窗户,厉声骂道:“大胆,谁在那边偷看小姐沐浴?你们几个人,赶紧出去看看。” 那人影见被人发现,咻的躲了起来,门口几个婢女紧着便追了出去。 桂荣这一喊,姜灼华睁开了眼睛,看向桂荣警惕看着的那扇窗。 那边连着后花园,走几步就是林染院。 姜灼华听到被人偷看沐浴,也没什么惊慌,能没事儿偷看她的,整个姜府里,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追出去的几个婢女,就带着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见自己被发现,还被带到了姜灼华面前,头垂的下巴都快挨到衣襟,两只白皙的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窘迫的不成样子。 姜灼华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桂荣说道:“带二小姐去换衣服,让她进汤池陪我。” 少女闻言,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灼华,与此同时,眼里竟还藏着丝丝喜悦。 她忙咬住唇,掩饰住唇角谁都能看出来的笑意,跟着桂荣去了隔间。 见她心里开花的走了,姜灼华笑叹着摇摇头。 整个姜府里,她沐浴时没事儿就跑来偷看,在花园散步时远远跟着偷瞄的,除了她的庶妹姜重锦,还能有谁? 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庶妹。原因很简单,为母亲不平。 父亲曾有个好友,意外亡故,托他照顾妻儿。 后来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她父亲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榻上去了,就有了她这个庶妹,比她小一岁。 父亲从未纳妾,也就栽了那么一回,母亲委实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照顾父亲好友的那对母子,母亲也出了不少力。 有了姜重锦后,父亲本打算将那寡妇纳进门,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跪在母亲面前道了歉,带着和亡夫的儿子回了娘家,只留了姜重锦在姜府。 母亲姓卓,所以姜灼华和哥哥姜灼风名字里的灼字,取得是母亲姓氏谐音,有象征意义,且她兄妹二人,名字连起来,便是‘风华’之意。所以,父亲为避着母亲的姓氏,给姜重锦取名时,就没有跟灼字。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兄妹从不亲近这个庶妹,但也从未苛待过,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六岁那年父亲被贬后,和母亲一起离京,他们三个孩子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留在了京城。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但姜重锦没了父亲,就再无依靠。她似乎知道哥哥姐姐不喜欢她,也从没来烦过他们。 本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是下人们,知道姜重锦不得喜欢,就故意苛待,分吃她的饭菜,偷减她的穿戴私藏。后来被姜灼华发现,重罚了一次,毕竟,她可不喜欢干欺负人这种没品的事儿,亦容不得下人中饱私囊。 但自那以后,姜重锦就变了,没事儿就偷看她,偷瞄她。好在她有分寸,知道姜灼华不喜欢她,从未到眼前来烦过,姜灼华也就一直当看不见,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然后哥哥做主找了个不错的人家,给嫁出去了。 本来以为,她和姜重锦的缘分算是尽了,但是一直到她和第四任丈夫和离后,发生了一件事。 这回换姜灼华,险些被刚入口的错认水给呛着,忙将桌上的帕子取过,捏在指尖,边擦拭唇上的酒渍,边挖空心思的想搪塞康定翁主的法子。 自是不能告诉她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她不仅是过来人,还有四人对比,能辩出个好坏高低来。 但是现如今的她,在小姥姥眼里,就是个尚未经事的少女,房里的事儿,基本只有成婚前夜,才会有家中女辈给言说教导。她方才那句话怎么都不像是个少女问出来的,所以,自是否认不得,且若是否认,还怎么痛痛快快的选男宠? 念及此,姜灼华心头有了主意,放下帕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小姥姥果然阅历丰富,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还真被你猜准了。” 只能甩锅给宋照和了,不然还能说实话不成?怕是接下来,康定翁主少不了说她不矜持,不自爱了。得,忍过去就好了。 康定翁主见姜灼华认下,眉宇间漫上浓郁的嫌恶之色,意味深长的讽刺道:“就知这宋公子不是好货色。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见色起意,猴急的不得了,想要你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将你哄到手,扭头就又惦记上旁人。” 编排了宋照和一通,康定翁主叹了口气,嫌恶之色稍减,看向姜灼华的神色里满是心疼:“我刚还奇怪,不就一次婚事失败了嘛,你怎就心灰意冷到连人都不嫁了,原来背后还有这等原因,怕是伤你不浅。你听小姥姥一句劝,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让此事成为你的负担。虽说男人都在意女人的第一次,但那也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占有欲,端着那点子不值钱的自尊心罢了,也不想想自己还三妻四妾的呢。你小姥姥我,素来不耻什么三从四德,咱女人也有自个儿的生活,何必总围着男人转?” 虽然康定翁主心疼的神色让姜灼华微有些无奈,但她一席话慢腾腾的说毕,让姜灼华越听越意外:小姥姥居然没斥责她,且还说出这么一番见解独到的话来。 她不由凤眼一挑,媚色流转,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不矜持,不自爱,狠狠说我一通呢。” 康定翁主佯装嫌弃的白了姜灼华一眼:“嗨,你小姥姥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嘛?你这样的事,放在旁人眼里,少不得会这般说你。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好似男人能得逞,就是女人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又有谁知,女人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本就傻的很,若是遇人不淑,那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花言巧语给你说得天花乱坠,哪个女孩子能不当真?”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神色有些悲哀,接着道:“前些年,我还听了一桩事,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姑娘,叫一个成年男子给欺负了。这莫非也是那三岁小姑娘不矜持不自爱的缘故?可见,一个巴掌不仅拍的响,还响得很呢。宋公子若是个负责任的,自会等到成亲后。他诚心诚意要骗你成事,你岂能防得住?所以,不怪你,你只是知人不明罢了。” 一席话毕,姜灼华心里,对康定翁主生起浓郁的好感。她前世真是眼皮子浅,居然没看出来小姥姥是这般脱俗的人,以后定要与她多亲近才好。 倾慕的同时,姜灼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问道:“那当年那个三岁的小姑娘,后来怎样了?就盼着她年纪小,能将此事忘了。” 康定翁主闻言,轻叹一声,道:“她确实记得不怎么清了。那男子得逞后,喝醉酒在外头炫耀,被人听去报了官,被廷尉拿了。在牢里蹲了几年,放出来后,那姑娘也七八岁了。只可惜,她父母觉得自家女儿脏了身子,又受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竟将她许了那男子做童养媳。童养媳,也就对外这般说说而已……” 说到这儿,康定翁主停下不语。姜灼华却只觉心口一滞,闷得上不来气。她小小年纪,本已是忘了的,可是她身边的人,却再次将她推进炼狱。 与此事上,那男子,她的父母,以及那些每一个说过闲话的人,都是罪魁祸首,一时间,姜灼华竟不知该埋怨谁。 如果外头那些人嘴别贱,她的父母未必会做到那么过分。 见姜灼华沉默不语,康定翁主笑笑:“有些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这个世间就是这样,对女人永远缺些宽容。现在你也知道旁人的闲话有多厉害了,还要养男宠吗?” 姜灼华闻言一笑,自斟了错认水来饮:“养,怎么不养?就许男人三妻四妾的风流,不许女人过痛快日子吗?闲言碎语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杀了我不成?到时候姜府门一关,我自在里头逍遥,旁人管得着吗?” 她前世承包了京城多少年的笑话,闲言碎语的威力自是领教过的,早就皮实了。这一世,怕是还要接着做笑话了,不过无妨,前世是被动,这回她是自己选的。 话及此处,侍女们陆续端上了饭菜,二人便停了闲话,一起用饭。 饭后,俩人屏退了一众婢女,叫她们远远跟着,并肩在花园里信步游走。 姜灼华还惦记着选男宠的事,边散步边问:“小姥姥,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选男宠呢?” 康定翁主暧昧的笑笑,携着姜灼华的手,道出了经验:“个头高的,鼻子挺的,喉结明显的,还有……” 姜灼华忙问:“还有什么?” 康定翁主将她的手拉起来,展开,指着虎口到食指之间的长度,脖颈微侧,低声道:“这长度,就是男子起反应后的长度。” 说罢,暧昧的一笑,将她的手放下,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姜灼华来回看看自己的手,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着康定翁主的背影道:“小姥姥,您可真是咱女人的好榜样啊。哈哈哈……”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还榜样呢?我可是旁人眼里的毒瘤。” 姜灼华走快两步追上她:“以后,我陪你做毒瘤!你想想,日后那些迂腐的夫子,说起咱们,还不知如何咬牙切齿呢。能给他们添些不痛快,实乃我之荣幸。” 两人就这般说笑着,在院里散步到暮色初临,方回房里去,又聊到深夜,姜灼华没去客房,直接和康定翁主一张床上歇下了。 第二日,俩人都起晚了,起来后,又是一番盛装打扮,待收拾好时,客人陆续都到了,一一落座,待她们二人出来后,康定翁主府的端午宴,便开始了。 康定翁主虽在外名声不佳,但身份在这儿放着,且在当今皇帝那里,她是有功之人,旁人心里再不耻,面上还是跟她好生来往着,且趋之若鹜的。 而康定翁主呢,她爱热闹,也不管旁人真心与否,肯来她就请,反正对她这样的人来讲,今日痛饮庆功酒,明日树倒猢狲散嘛。 宴会上,来客各自献礼,随后歌舞上,众人在一片欢笑中,陆续给康定翁主和挨着她坐的姜灼华敬酒。 几支舞下来,姜灼华便觉酒劲上了头,晕得慌,便半倚在椅子上,迷了眼听曲儿,一手支着头,一手里捏着一把雀翎羽扇,缓缓摇动着。 一曲舞停,丝乐声毕,便听旁边的康定翁主,对来客说道:“前些日子,听闻清音坊来了几位男乐师,其中以两位善箜篌者,技艺最为出挑,今日,我请来了府上,各位也都来鉴鉴,看这两位是否名副其实。” 来客自是‘翁主眼光好,我等没能耐’云云的奉承了几句,不消片刻,便听得有两个男子齐声行礼的声音:“给康定翁主请安。” 两人虽是同时开口,但其中一个,声音调高且昂扬,一种欲引人瞩目的感觉。这便衬得他身边的另一个,声音浑雅沉稳,显得不卑不亢。 姜灼华睁开一直眯着眼的,瞧了瞧,奈何醉眼模糊,瞧不清楚,便接着闭上了眼,静候这两位乐师的箜篌技艺。 在姜灼华前世的记忆里,外祖母在四年前过世,之后一直是康定翁主扶持着他们姜家。 但是前世,姜灼华和她这位小姥姥的关系,并不亲近。 在姜灼华十一二岁的时候,康定翁主的丈夫白司农丞外出公干,在外遇到了当年恭帝登基时,被贬官员之一的刘大人。 刘大人在当地做一名小小县丞,因上头的授意,刘大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117.番外之前世(九) 姜灼华看着这样喜欢孩子的叶适, 不知为何,心头忽地一软,他身份再尊贵,此时此刻,却也只是一个期待孩子出生的父亲。 姜灼华撑着床面坐起身, 叶适也跟着坐直了身子,眼睛从她面上移开,手平放在腿面上,神色间微有些尴尬。 姜灼华正欲下榻行礼,却见自己的鞋子被脱了放在一边, 心头不由一怔,谁脱得?皇帝?不会吧。 叶适觉察到姜灼华要下来,阻止道:“不必,你睡吧,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姜灼华:“……”他自称我,不是朕, 她没听错吧? 说罢, 叶适站起身, 准备出门,姜灼华起身跪在榻上, 行礼道:“恭送陛下。” 叶适闻言, 站住了脚步, 有些话, 还是早些跟她说明白的好。想着, 他回过身子来,对姜灼华说道:“我骗你,是我不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我以为,你听完也就作罢了,却不知你上了心,之后只能继续顺着之前编造的谎话演下去。” 姜灼华闻言垂眸,也对,他大抵当时只是不想暴露身份,才承认了自己的猜测,后来自己会说帮他,他也不可能预知。 如此这般看来,并不存在存心戏耍,且现在他一直自称“我”,大抵是真心道歉,身为皇帝做到这一步,也算难得了。 说到此,叶适顿一顿,接着道:“我明白你帮我,是因为羡慕我编造的感情,你也清楚地告诉过我,你想要个一心一意的人共度一生,我理解你抗拒入宫的原因,毕竟皇帝是天下最难一心的人。但是现在你有了身孕,你和我之间,这一生都会有扯不清的牵绊。” 他看着姜灼华,神色里是恳切,他承诺道:“你是因我的谎言失去了选择的机会。既然意外将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的你拖进宫廷,我便会承担起后果。我会立你为后,也向你承诺,后宫除你之外不会再有别人,我会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陪着你们母子。” 姜灼华闻言一愣,这话何其熟悉,就仿佛叶适曾经跟他说过一般,可她嫁过四回,如何能做皇后?还说不纳妃,朝臣如何会容许? 念及此,姜灼华忙道:“可是陛下,我嫁过四……” “好了。”叶适打断她,接着说道:“既已入宫,前尘往事便不要再提。你安心留在宫里养胎便是,其余的事情我会处理妥当。” 说罢,叶适冲她抿唇一笑,而后离开了寝殿,朝着门外走去,其实他方才很想亲一下她,但不知为何,俩人之间虽然已经有了孩子,可总觉得还隔着些什么,不能很自然的与她亲密。 姜灼华目送叶适离开寝殿,坐在龙榻上,伸手摸了摸小腹。 皇帝说得没错,只要有这个孩子在,他们之间这辈子都扯不清,但是让她拿掉孩子,她肯定舍不得,所以只能接受孩子的父亲是皇帝。 其实仔细想想,自己从一开始,都接受叶适是孩子的父亲,且父亲能在身边陪着孩子长大,也是她最理想的未来,若非如此,她也不必写信给柳乐师,叫皇帝知道她有了孩子,她无法接受的,只是孩子父亲皇帝的身份。 她不想留在宫里,无非就是因为皇帝三宫六院,她经不起争斗,也不愿和那么多女子共侍一夫。 但是方才叶适说,他会为了她不纳后妃。 这种话,按她姜灼华现在的性子,她肯定是不信的,打死也不信。可不知为何,他方才说出那番话时,叫她深感熟悉,直觉告诉她,可以信!且心间还有另外一个感觉,倘若自己若是一直不信他,似乎会发生很严重的事情。 如果他真的不纳后妃,只陪着她和孩子,和她最初预想的也没有差别,只不过就是从买他回姜府,变成了她进宫做皇后,换了个地方而已,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想着,姜灼华耸耸肩,复又躺会了榻上,手放在了身边。谁知,手刚放下去,姜灼华却摸到被单有些凹凸不平,好似下面有什么东西。 她不解地坐起来,然后拉起了枕边的床单,只见,自己当时给叶适的那枚簪子,静静的躺在单子下。 她愣了愣,伸手将那枚簪子拿了起来。皇帝、皇帝怎么会把她的簪子放在枕边?莫非……对她动心了?不会吧,开什么玩笑? 姜灼华看着簪子,正在愣神间,却听寝殿的门开了,她抬头一看,便见黎公公带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黎公公来到姜灼华面前,行个礼,陪笑着道:“娘娘,这是几套换洗的衣服,陛下说您先将就穿穿,改天让尚衣局的人来给娘娘量了尺寸,然后再好好订做四季的常服。” 姜灼华点点头,下榻行礼:“谢陛下赏赐。” 黎公公又命小太监将另一个托盘放在桌上,然后说道:“这些是陛下命太医院送来的胭脂水粉,都是不伤胎的东西。陛下还吩咐,日后娘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便是。” 姜灼华笑着行了礼:“陛下费心了。多谢公公跑这一趟。” 黎公公笑了两声,忽地注意到姜灼华手边放着的簪子,便指着簪子笑着道:“哟嗬,这簪子,莫不是娘娘的?” 姜灼华不解地点点头:“是我的,怎么了?” 黎公公忙道:“哎哟,娘娘您不知道,这些时日陛下的魂儿都叫这枚簪子给勾跑了。两个月前,陛下刚回来的那一个月,日日对着这枚簪子傻笑,去书房就拿到书房,会寝殿就拿到寝殿,除了上朝,总之是到哪儿都不离身。过了一个月后,陛下似乎派人去了康定长公主府上两回,问有没有娘娘的消息,但是娘娘没有信儿给陛下,陛下就又苦闷了起来,后来跟自己赌气似的将这簪子藏在了床单底下,一直到听说娘娘怀孕,将娘娘接进宫之前,陛下的眉头啊,就没舒展过。” 姜灼华愣愣地听完,复又拿起了手边的簪子。按照黎公公方才说的话,叶适的所有表现,分明就是对她动心了呀,且还很上心,难怪他愿意为自己不纳后妃。 不知为何,这一刻,知晓了叶适一番真心的姜灼华,心间再次冒上强烈的熟悉之感。 忽地,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姜灼华抬头看向黎公公,试探着开口问道:“陛下小名叫什么?是不是阿阳?” 黎公公眨巴眨巴眼睛,疑惑着点头道:“没错啊,陛下字正阳,太后在陛下小时候就唤他阿阳,娘娘如何得知?” 姜灼华闻言委实愣了,她记得那晚在姜府,叶适叫她华华,听到这个叫法儿,她竟然很习惯,面对他的亲密,分明是陌生人,却一点儿抵触都没有,且她还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阿阳。 她当时还疑惑,她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没想到他真的小字叫阿阳,可自己从未听过,他更是从未说过,自己是如何得知的? 奇怪,当真奇怪,自从与皇帝见了面,总是会时不时的出现这种奇怪的熟悉感,关于他的小字,更是诡异。 黎公公见姜灼华发愣,关怀道:“娘娘怎么了?” 姜灼华闻言思绪被拉回现实中,干笑两下,道:“哦,没什么,公公您回去伺候陛下吧。若是可以,不知您能否给陛下带个话,问问陛下,晚上能不能陪我用晚膳?”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如果和皇帝一起吃饭,会亲自给她夹菜,她想再确定一下,那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即便很荒唐,她也不得不信缘分这一说。 黎公公打个千儿应下,留下那两个小太监在这里伺候姜灼华,自己出了门,去书房找叶适。 黎公公进了尚书房,上前行礼跟叶适说道:“回禀陛下,娘娘托老奴问问您,晚上您能不能陪娘娘一起用晚膳?” “好啊!”叶适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眸色间藏着丝丝欣喜。 可没笑两下,他忽地想起一桩事来,对黎公公吩咐道:“对了,娘娘不爱吃御膳房的饭菜,你现在就派人出宫去接姜府里的厨子,着人在御乾宫里开小厨房。” 黎公公行个礼笑道:“老奴领旨,陛下真是心疼娘娘,这么一会功夫,就摸清了娘娘的喜好。” 说罢,黎公公行礼离去,独留叶适一个人手里拿着朱砂笔发愣,他怎么会知道华华不爱吃御膳房的饭菜,她分明是第一天进宫,他之前绝没问过她,他怎么知道的? 叶适正疑惑着,却听门外通传的太监来报:“都尉姜灼风求见。” 叶适放下笔,说道:“传。” 姜灼风正在门外焦急的等着,府里小厮前来找他,说是妹妹被陛下宣进了宫,已经这么久了,妹妹没有半点消息,无论如何得进宫来问问。 姜灼风被小太监带进尚书房,一见叶适,姜灼风跪地行礼:“微臣给陛下请安。” 叶适抬抬手,直接道:“起来吧。” “多谢陛下。”姜灼风站起身,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叶适抢先一步说道:“朕知道,你是为你妹妹而来。朕之前出宫,以乐师的身份与她相交,现在她有了朕的孩子,她得留在宫里。” “什么?”姜灼风闻言,就好似头顶响了一个冬季炸雷,既响又觉得不可能。 叶适离座起身,缓缓踱步到姜灼风面前,笑着道:“朕理解你的心情,朕有些事情需要解决,解决后自会有立后的圣旨到姜府,大婚之期,朕打算安排在孩子出生后。” 姜灼风愣了好久、好久,脑子方才一点点儿地转过弯儿来,开口道:“家妹嫁了四回,如何能伺候陛下?” 叶适笑笑,说道:“前尘往事不要紧,朕自有法子。有了她,朕日后也不会再纳妃,这是朕对她的承诺,天子一言九鼎。” 说到这儿,叶适看向姜灼风,眸色中有丝丝烈焰,他开口问道:“朕听闻,当初她的第一个丈夫,故意败坏她的名声,以至于她后路都万分坎坷。这些年,关于她的事,你详详细细地跟朕说一遍。” 说罢,叶适复又走回了书桌后,在椅子上坐下,指了小太监给姜灼风看座看茶,一副要长谈一番的做派。 姜灼风看了看叶适,而后抱拳行礼:“微臣遵旨。” 说罢,姜灼风依言坐在了侧面的椅子上,而后,将姜灼华这些年所有的经历,都给叶适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叶适静静地听着,面上看似神色如常,但是被桌子挡住的地方,他那双修长的手,十指相交放在腹前,原本虚交的手指,早已渐渐扣紧,拧得骨节发白。 听罢后,叶适问道:“确无虚言?” 姜灼风起身抱拳行礼:“微臣不敢欺君。” “好。”叶适点头应下,说道:“你妹妹在朕的寝殿,朕派人带你去看看她。” 说罢,叶适指了一名太监,带着姜灼风去见姜灼华。 姜灼风离开后,叶适眸色间的寒意越发明显,他想黎公公问道:“宋照和现于何处?” 黎公公回禀道:“他是前太子表弟,现收监天牢,等查办。” 叶适“唔”了一声,吩咐道:“即刻将宋照和、穆连成、魏少君、樊池四人带进宫,朕在御花园见他们。” 黎公公领命下去,谁知尚未走到门口,忽听叶适接着道:“还有魏少君的母亲。” 黎公公再度躬身,出门派人去传旨。 叶适阁下朱砂笔,带着人,一同去了御花园。 皇帝传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宫门口。宋照和以为皇帝终于要问罪,一直吓得瑟瑟发抖。 穆连成当初攀附文宣王,但是在叶适登基后,捅了几个文宣王的事给查办的官员,故免了罪,他后期更是不留余力的配合清查文宣王党羽,这次被宣召进宫,他以为是要升迁,颇有些春风得意之态。 魏少君和他娘则满是不解,魏少君自和姜灼华和离后,便觉耗尽了心力,无论母亲怎么催促,都没有再娶。 一来,在他心里,姜灼华始终是他的妻子,分开是迫于无奈,他心里还有她。二来,每每见到母亲,就会想起她对姜灼华的为难,还有那个失去的孩子,他恨,却不得不继续行孝道,日日都是煎熬,根本没有再娶的心思。 而樊池,没心没肺,身为商户,听到进宫只是惶恐和茫然。 除了已经收监需要被押送的宋照和,其余几人在宫门外相遇,他们虽互不相识,但没说几句话,却都发现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娶过姜灼华。 意识到这点后,几人就都默契的不说话了,默默地各怀心思,跟着领路的太监去了御花园。 魏少君的娘看看众人,心下冷嗤,姜灼华那样的女人,居然做过她的儿媳妇,说起来就觉得丢人,像她那般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指望有好归宿。 不多时,几人就跟着太监来到了御花园,叶适坐在一处小亭里,看着几人被带进来,他不由嫌恶地移开了目光。 几个人跪地行礼:“给陛下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礼毕,叶适并不叫起来,让他们接着跪着。几人看着眼前的情形,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后,叶适开口向宋照和问道:“朕问你,当初姜灼华一事,真相究竟是什么?” 宋照和闻言松了口气,原是问这事,还好不是太子表哥的事,这事不要紧,于是开口道:“是休妻,她犯了‘淫’。” 叶适瞪了宋照和一眼,问穆连成:“你呢?” 穆连成道:“微臣早已成家,是姜小姐勾引在下在先。” 叶适复又问魏少君:“你呢?” 魏少君正欲开口,谁知被他母亲接下话:“民妇的儿子傻,被那女人蒙了心智,方才娶了。” 魏少君闻言蹙眉:“娘。” 叶适冷声道:“朕没问你,再多嘴拔舌。” 魏夫人眉心一跳,忙抿唇垂下头去,魏少君行礼道:“回禀陛下,我们分开,非灼华的过错,是微臣无能,护不住妻儿。” 叶适听罢,深深看了魏少君一眼,而后看向樊池。 樊池见皇帝目光投来,自然知道是问他,磕巴道:“当、当时娶她,是赌钱输了,债主为了羞辱我,说只要我娶了名声最差的女人,就免债。所以、所以,便想尽一切办法求娶。事后便和离了。” 叶适听罢,再次看向宋照和,说道:“朕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要不要朕给你提个醒?思弦。” 宋照和闻言不解,陛下总揪着姜灼华的事不放干什么?他和姜灼华和离,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总不至于皇帝会看上那个嫁了四次的女人吧? 宋照和根本没当回事儿,既然皇帝提起了思弦,那就说实话呗,念及此,宋照和道:“其实当初,是罪臣看上了她身边的婢女,但是她身为主母,不仅不替罪臣收人管家,还闹着要和离,罪臣怕那个偏执的女人伤及罪臣名声,便将和离说成了休妻。” 叶适闻言,闭目深吸一口气,不打算再跟这几人纠缠。 叶适再度睁开眼,看向几人,说道:“朕要立姜灼华为后。” 话音落,几人齐齐抬眼看向叶适,宋照和惊异,毕竟他已是半天腿迈进阎王殿的人。而穆连成,面上则露出慌乱之色,一阵凉意渗透全身。 魏少君的眸色,惊讶中带着凄凉,魏少君的母亲更是如中了邪一般全身颤抖了起来,低声呓语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樊池听罢,将头磕地哐哐作响,道:“陛下,陛下明鉴,是那几个债主胁迫我的,我不是故意要侮辱皇后,陛下明鉴。” 叶适被吵得蹙眉,冲身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见此,领会了叶适的意图,拿起早已备好的木板,拉起樊池就重重掌了十个嘴,而后道:“陛下说话,容不得你插嘴。” 樊池的脸,当即红肿起来,却抿着唇,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叶适这才缓缓开口道:“朕要立姜灼华为后,但是有你们四人在,朕和皇后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且宋照和、穆连成,你们二人干过什么事儿,心里应当有数。朕且问你们,朕若想没有后顾之忧的娶华华,你们该如何做?” 宋照和愣了好半晌,忽而道:“罪臣、当初是罪臣诬陷皇后,因为她发现了……” 话未说完,却被叶适打断:“因为她发现了你私通敌国的证据。她是奉朕的命,嫁你取证据。” 宋照和闻言,当即瞪大了眼睛,唇色惨白,脖颈上青筋绷起,冷汗淋漓。他心中明白,陛下娶姜灼华是娶定了,现在要替她洗白,那么就得有人担罪,本来还有一线生机的他,怕是再无活路。 宋照和重重吞了口吐沫,而后脱力道:“是,她发现罪臣私通敌国的证据。罪臣心怀恨意,故诬陷嫁祸,毁她名声。” 叶适听罢,目光略过宋照和,落在穆连成脸上,穆连成碰上叶适目光的那一刹那,身子跟着一跳,忙匍匐在地,说道:“回、回陛下,是微臣骗了她,骗她没有家室,错都在微臣,还请陛下责罚。” 魏少君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他那个娘,此时此刻已经惊异的不行,若是这两个人对姜灼华都是诬陷,你那么她当初干得事情,日后的皇后如何容得下她? 坏华华名声的,主要是宋照和与穆连成,叶适看向他们俩,说道:“明日太阳落山前,朕要听到京城转风评。穆连成,你听好,你欺骗姜灼华,原因在于你知道了姜灼华,她手里握着太子身边的人私通敌国的证据,你为了帮文宣王取证扳倒太子,方才骗她娶她,期间未有夫妻之实,记下了吗?” 穆连成忙磕头应下,至于魏少君,叶适对他娘道:“老太太,你必须外出说明,你不喜欢儿子的媳妇,所以从来不让他们夫妻同房,记住了吗?” 魏夫人忙叩首应下,只余樊池,叶适指着他道:“你是宋照和的心腹,为了给主子报仇,故意羞辱姜灼华,你可记下?” 樊池战战兢兢地应下。 交代至此,一行人被带离了御花园,他们前脚刚走,叶适便叫来了元嘉,吩咐道:“待京城里对姜灼华的风评转向,这四个人,加上魏少君的母亲,一个不留,做得干净些。” 说罢,叶适看了一眼天色,见日已西沉,转身往御乾宫而去,他还答应,要陪姜灼华用晚膳。 魏少君扶着母亲离开皇宫,回头看了一眼层峦叠嶂偌大的深宫。唯有他是清醒的,他知道,这些事情做完,皇帝不会放过他们。 他眼眶微有些泛红,看了一眼西方天际如血色的残阳,也罢,自己护不住她,给了她承诺和希望,却又叫她失望至极,他这辈子只爱过姜灼华一个人,是他对不起她,只盼着日后,皇帝能好好待她。他是皇帝,无论怎么说,都会比他有能力护住她吧? 想着,魏少君扶着失魂落魄的魏夫人,上了回府的马车。 叶适回到御乾宫,直接去了寝殿,姜灼华已经换了一身他给送去的衣服,叶适看到后,不由一愣。 也不知是知道他对自己用心的缘故,还是心里那些奇怪的熟悉之感的缘故,姜灼华再次见到叶适,心中竟觉得很亲切,她抿唇笑笑,上前行礼:“给陛下请安。” 叶适伸手将她拉住,笑容颇有些局促,道:“你有身孕,以后行礼就免了。我陪你用膳。” 说着,他拉起姜灼华的手,和她一起在桌边坐下,对黎公公道:“传膳吧。” 不多时,饭菜一一端了上来,姜灼华不由一愣,说道:“这些菜品,倒和姜府的做法很像。” 黎公公在一旁笑着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知道娘娘不爱吃御膳房的饭菜,所以特意派人去接了娘娘母家的厨子进宫。” 叶适尴尬地笑笑,姜灼华却不由一愣,自己下午是吃了几口御膳房的糕点,确实不合胃口,但是念及身在宫里,她没有流露出半分不喜之色,叶适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姜灼华看向叶适,心间涌上一个强烈的念头,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有那种诡秘的熟悉之感? 叶适看她用这般眼神看着自己,颇有些不自在,忙拿起筷子夹菜给她,温和道:“吃饭吧。” 说罢,他复又夹了几道菜给她,把周围准备布菜的小太监们都给吓着了。 姜灼华看着他给自己夹菜的动作,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忙眨巴两下眼睛,藏住泪意,而后拿起筷子,笑着吃下了饭菜。 吃过饭,叶适喊了太医令来给姜灼华把脉,然后又重新给她开了安胎药,命小厨房给她煎熬。 药熬好,叶适看着姜灼华吃了,方才回尚书房批折子。 叶适前脚刚走,敬事房的公公便派了一位嬷嬷来到寝殿,给姜灼华教服侍皇帝的规矩。 姜灼华不耐烦地听了,等叶适回来时,她已经沐完浴换了睡袍。 叶适进屋后,强忍着不去看姜灼华那身轻薄的睡袍,目光一直在别处,姜灼华按照今日嬷嬷的教导,上前去服侍叶适更衣。 她刚一走进,叶适鼻息内便钻入一股清淡的女儿香,他心头不由一紧,看着姜灼华给他宽衣解带。 叶适换上睡袍,知道按规矩,她还得服侍自己沐浴,于是便对姜灼华道:“你先睡,不用等我,我沐过浴就来。” 姜灼华行了个礼,目送叶适进了汤池后,便先上了榻,钻进了被窝里。 躺在皇帝的龙榻上,她当真是一点儿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完全没觉得不舒服,好似很习惯,依旧是那奇怪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而后身侧的被子被拉起,紧接着,一个潮湿且温热的气息将她席卷,想来是刚沐完浴的叶适回来了。 他躺下后,外面服侍的太监放下了卧室外的帷幕,而后盖熄了寝殿里的灯火。 姜灼华在黑暗中清晰地听得到他的呼吸声,犹豫半晌后,她转过身子,伸手抱住了身旁叶适的腰,终是没忍住,在他耳畔问道:“陛下,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话问出的瞬间,姜灼华的眼泪也随之滑落,她自己完全控制不住,这眼泪流得毫无理由。 叶适闻言,身子一怔,原来有这感觉的,不是他一个人。他忽然转身,将姜灼华紧紧搂进怀里,在她耳畔说道:“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认识你……” 还有什么好别扭的呢?说罢,叶适捧起姜灼华的脸,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下去。 果然、果然他也有这种感觉。姜灼华承受着他激烈的吻,他时而温柔,时而啃咬,仿佛要将藏了两个月的思念和见不到她的苦闷,都要用这个吻展示给她看。 紧贴着他的唇,那种熟悉之感更加强烈,已经叫姜灼华分不清,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还是那晚缠绵后残留下的熟悉,不管怎么样,相信他,相信他就够了…… 118.番外之前世(十) 姜灼华有孕, 叶适自然管得住自己,只是抱她吻她,没有任何过格的行止,亲吻过后,叶适抱着她, 在黑暗中,和她说了很多话。 从那日在牡丹园里的梦,一直说到见到她后,每一个似曾相识的感觉,比如牡丹不爱豆绿, 比如不爱吃御膳房,等等好多这样的怪事。 姜灼华边听边笑,觉得神奇的同时,也将自己那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都告诉了他,比如知道他叫阿阳,比如知道他会给自己夹菜。 漆黑的夜里, 时不时就会传出一阵阵笑声, 原本那么陌生的两个人, 竟然都在此刻觉得他们是相识很久的爱人,是相伴很久的夫妻。 若是不去想他皇帝的身份, 姜灼华当真觉得他就是寻常人家的丈夫, 与自己妻子说话, 玩笑。 已渐入冬, 夜里越发的寒, 但是叶适的怀抱很暖,就好似那夜在清风揽月三楼,刚被他脱了衣衫觉得冷,可被他一抱,什么寒冷都会尽皆散尽。 怕碰到姜灼华的小腹,叶适特意让她转过身子去,从身后抱着她。姜灼华窝在他的怀里,头微微一侧,额角便贴上了叶适的脸颊,她唇边抿开一个笑意,问道:“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你想好了吗?” 叶适抿唇一笑,修长的手盖上她的小腹,在她额角印下一吻,说道:“我可得好好想想。我们的孩子,名字一定得好听,寓意又好。” 他混雅的声音夹杂着热腾腾的气息,缭绕在姜灼华耳边,说罢,他复又在姜灼华脸颊上亲了一下。 姜灼华闻言失笑,道:“那你慢慢想,等孩子出生得有些时日。明日你还要上早朝,快些睡吧。” 叶适顿一顿,语气间有些委屈,道:“可你在怀里,我怎么睡得着?”说着,他本来盖在姜灼华小腹上的手,伸进她的睡袍里,从她肚兜底下钻了上去。 姜灼华隔着衣衫,在自己胸前握住他的手,然而说道:“你别,摸着摸着擦/枪/走/火,别不小心伤了孩子。” 叶适闻言,脸埋进姜灼华的颈弯儿里,就着她身上的女儿香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抽/出了自己的手,老实地抱着她,闷声说道:“孩子两个月了,还得等八个月,产后你得休息一两月……” 算到这儿,叶适重叹一声,疲惫道:“天呢,得近一年的功夫……” 姜灼华听罢此话,抿唇一笑,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伸手抓住了他紧窄腰际的衣衫,揶揄道:“还有旁的法子……” 说着,手下移解开了他中裤上的束绳,而后伸了进去,强烈的刺激叫叶适身子一怔,随后便觉姜灼华摸索着吻住了他的唇。 叶适的呼吸渐重,手在她身上游走,而后拉起她的袍子,亦学她那般将手探了进去。 半晌后,就听姜灼华呼吸紊乱地引导他,比如什么“往前些”、“快一点”一类的。 事后,叶适抱着她,不知是不是方才没有切实缠绵的缘故,心里始终不太满足,总觉得少点儿什么,便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亲她,咬着她的唇不放。 不知过了多久,俩人方才相拥在浓情切意中睡去。 姜灼华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睁眼时,天已大亮,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转过身子去。 谁知刚转过去,便见叶适已经换了常服,在被子外面合衣躺着,面带笑意地看着她,见她睡醒,问道:“醒了?饿了吗?” 姜灼华抿唇一笑,从被子里抽出手臂,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而后道:“你已经下朝回来了吗?有些饿,我先去梳洗。” 叶适“嗯”了一声,从榻上起来给她让了道,而后命宫女以及姜灼华的贴身婢女桂荣进来伺候她。 待她们进去,叶适对她道:“我在外面等你。” 姜灼华点点头,进了净室梳洗。 叶适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两个月前姜灼华作为“补偿”给他的簪子,唇角带着笑意在手里把玩。 不多时,姜灼华梳洗妥当从里间走了出来,正欲行礼,却见叶适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将那枚簪子复又带回了她的发上,而后握着她的两只手腕,说道: “要补偿皇帝,一个簪子可不够,得是无价之宝。比如……你和孩子。” 说罢,冲她笑笑,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命人传膳。 一起用过早膳,叶适对姜灼华道:“要是有事就来尚书房找我,寝殿呆得闷,就喊人带你去御花园转转,你想要什么,就着人去准备,别拘着自己。” 姜灼华点点头,她怎么可能拘着自己,正欲说你去忙吧,却见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跟叶适行个礼说道:“回禀陛下,元侍卫递来告假的折子。” “元嘉?”叶适闻言蹙眉:“他怎么了?”说着,接过了折子,叶适将其打开,但见上面写道: 回禀陛下,微臣老马失前蹄,今早出门时被人打了,现在满脸伤,委实不敢进宫面圣,容微臣在宫外处理娘娘的事。 看到此,叶适一愣,以元嘉的功夫,居然还会被人打?怀着疑惑,叶适接着往下看,但见元嘉写明了原因: 实不相瞒,陛下,微臣这是替您背了锅。今天一大早,微臣刚出门,就见迎面走来一位貌美的夫人,欣赏美人之余,却没注意到美人手里的棍子,照着微臣脑袋就是几下,碍于对方是女子,微臣没敢还手。最后问明白,原来这位夫人是娘娘的妹妹,见娘娘进宫不回,便找到了御前侍卫门上,威胁微臣,若不说出娘娘的下落,必与微臣同归于尽,大有为姐姐视死如归之态,现下微臣是在娘娘妹妹的看守下,写下此折子的,不知是否要告知娘娘妹妹真相。恭祝陛下圣安。 叶适看完后,手里拿着折子,脑袋不由后仰,眼睛瞪得还挺大。姜灼华见此,不由开口问道:“陛下,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叶适摇摇头,而后对姜灼华道:“是你妹妹。昨日我召见了你哥哥,但是碍于很多事尚未处理好,所以便叮嘱你哥哥,暂时不要声张要立后的事。你哥哥约莫是连你妹妹也没告诉,她见你进宫后音信全无,就去找了我最亲近的御前侍卫,把他给打了,让交代你的下落,不然要同归于尽。” “啊?”姜灼华惊得伸手捂住了嘴,重锦约莫是一位自己活不成了,所以破罐子破摔,找皇帝最亲近的侍卫,若是打听不到下落,就打算同归于尽? 惊了半晌,姜灼华忙问道:“那那位御前侍卫,伤得重不重?” 叶适摇摇头:“应该没事。这样吧,别叫你家人担心,等下我派人去接他们入宫,今日晌午,在宫里摆个小家宴,我也见见你的亲人。” 姜灼华想了想,而后点头应下,确实得叫重锦安心,不能总叫她这般担忧。 和姜灼华商量妥当,叶适便派人去给姜重锦和姜灼风传旨,叫他们赶晌午时分进宫。 吩咐完毕,叶适捏捏姜灼华的手,温言道:“我先去批折子,晌午过来找你。” 叶适正欲松手,却被姜灼华反握住,叶适不解地看向她,姜灼华笑笑道:“若不然,我陪你?” 求之不得!叶适唇边绽开一个笑意,而后捏紧姜灼华的手,挑眉笑道:“你不嫌无趣就好。走吧,一起。” 说着,叶适牵了姜灼华的手,和她一起往尚书房而去。 尚书房内,叶适在书桌后批折子,姜灼华则斜靠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翻着手里的话本子,此情此景,依旧是那般的熟悉再熟悉。 晌午时分,叶适在御乾宫暖阁设家宴,先和姜灼华一起去了暖阁等着,不多时,姜重锦便被接进了宫。 原本一路担忧的她,进到暖阁,便见身着龙袍的皇帝和自己阿姐坐在一起,委实愣了,看着他们呓语道:“阿姐……” 姜灼华忙迎上前,提醒道:“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哦、哦。”姜重锦这才反应过来,忙跪地给叶适行礼:“给陛下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适不由侧头看了看这位打了元嘉的小妹,而后笑着道:“起来吧。” “多谢陛下。”姜重锦谢恩后站起身,转身握住了身边姜灼华的手,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说道:“阿姐,你进宫一夜未归,他们都说是大哥开罪了陛下,您被捉拿进宫做人质,定是活不成了。” “哈……”一旁的叶适闻言失笑,拍了一下腿面。 姜灼华亦笑,看了看已经端起茶盏掩饰笑意的叶适,对姜重锦道:“阿姐没事,陛下宣阿姐进宫,主要是阿姐有了身孕。” “嗯?”姜重锦闻言,面上尽是茫然之色。 姜灼华正欲解释,却听叶适放下茶盏,说道:“是朕的。”说这三个字时,他语气间隐有炫耀之意。 “嗯?”姜重锦更愣了。姜灼华只好继续解释道:“陛下之前出宫,与阿姐意外相识,现如今我们已经有了孩子,阿姐以后大抵都会呆在宫里。” “哦。”姜重锦这才听明白,但面上茫然之色未减。 叶适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姜重锦道:“朕还有些事需要处理,等处理好,就会立你姐姐为后。今日叫你和你哥哥来,一来是叫你们安心,二来朕也见见家人。” “哦。”姜重锦又愣愣的应下,神色依旧茫然,似乎还在反应。 叶适指了指椅子道:“坐。” 姜灼华拉了姜重锦在椅子上坐下,姜重锦手不安地放在腿面上,手指拧着帕子。 叶适命人给姜重锦倒上茶,而后向姜灼华随口问道:“你哥哥怎么还没到?” 姜灼华亦是奇怪,只好摇摇头说道:“不知道,哥哥素来守礼,没道理到现在还不来啊。” 叶适点点头:“兴许路上耽误了,不打紧。” 姜灼华见叶适不介意,心底反而生出丝丝愧疚,他是皇帝,无须迁就旁人。她伸手握住叶适小臂,说道:“陛下莫要见怪,哥哥从前不这样的。” 叶适闻言失笑,看着她道:“在你面前我都不称朕,你又何必如此战战兢兢的跟我说话?妹夫等等大哥,无所谓的。” 姜灼华闻言,心头一暖的同时,亦对叶适心生钦佩,他是真正有能耐的人,所以他无须摆架子彰显身份,更愿意在适当的场合,对别人随和。 俩人说了好几句话,姜重锦才忽然插话道:“阿姐,你和陛下在一起了?那你日后就是皇后,你的孩子就是皇子帝姬?”说罢,姜重锦神色间满是震惊,完全不敢相信阿姐和皇帝坐在了一起。 显然,茫然了半晌的姜重锦,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家阿姐要嫁什么人。 叶适被这话问愣了,不由失笑,指着姜重锦对姜灼华道:“哈哈,你这妹妹……”怎么这么有趣? 姜灼华亦是无奈失笑,安抚姜重锦道:“是。” 姜重锦看了姜灼华一眼,又看了叶适一眼,忙伸手摸着心口,道:“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就在这时,外面有太监进来通报:“回禀陛下,姜都尉求见。” 叶适点点头:“传。” 不多时,姜灼风走了进来,率先跪地行礼:“微臣给陛下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适抬抬手道:“平身。今日家宴,无须多礼,过来坐吧。” 姜灼风抿唇,行个礼走上前,在椅子上坐下。叶适命人传膳,姜灼华向哥哥问道:“哥,今儿怎么误了时辰?” 姜灼风脸色不大好,看了看姜重锦,迟早都得告诉她,还是说吧。 想着,姜灼风站起身,给叶适行个礼,说道:“今日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叶适亦觉察到姜灼风脸色不大好,蹙眉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姜灼华亦看着姜灼风:“对啊哥,你往常不这样的,今日怎么了?” 现在说似乎不大合适,但是皇帝已经开口,不说不好,且今日来迟,得给陛下一个交代。 想着,姜灼风从怀里拿出一封《放妻书》,放在桌面上,说道:“重锦的夫家……得知家妹被陛下宣进宫,而后再没出来,以为是因微臣一事被陛下降罪,姜家凶多吉少……方才微臣出门时,重锦夫家送来《放妻书》,说要和离,臣与他们争辩,这才耽误了时间。” 姜灼华闻言蹙眉,忙将那封放妻书拿过来细看,看罢后,心头忽地窜上一股火气,恼怒地将放妻书拍在了桌面上。 姜重锦忙伸手将姜灼华的手拉过来,怕她疼一般揉搓她的手掌,而后说道:“阿姐,别这么生气,疼不疼啊?没关系,和离就和离呗,这些年他小妾没少纳,我也不在乎他,阿姐和离过四次,我才一次,我不怕,阿姐别恼。” 她对她那丈夫,一开始就感情浅淡的很,后来他纳妾后,她就完全没感情了,和离什么的都无所谓。 姜灼华闻言哭笑不得,分明是重锦和离,为何成了她安慰自己?这个傻姑娘啊。想着,姜灼华伸手摸了摸姜重锦的发髻。 叶适倒是挺喜欢这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说道:“对,像这般甜就吃,苦就吐的丈夫,不要也罢。” 姜重锦忙点头:“陛下说的对。他现在和离,不就是怕我们姜家连累他吗?等日后陛下给阿姐下了立后的圣旨,只有他后悔的时候,咱理他做什么?” 站在一旁的姜灼风忙蹙眉道:“重锦,别乱讲话。” 叶适却笑着道:“你妹妹说的对,你阻止她做什么?” 说着,他又对姜重锦道:“日后朕给你出气。给你阿姐下了圣旨后,朕会赏赐皇后娘家,到时候朕安排人带着礼物,去你这夫家走一趟,然后再找个人提醒已经和离,把赏赐原样抬出来,你瞧着如何?” 那到时候他们得多后悔啊?想着,姜重锦咬唇一笑,忙站起身行礼:“多谢皇帝姐夫。” 叶适笑笑,指了指椅子,对姜灼风和姜重锦道:“都坐下吧,咱们开宴。” 姜灼风依言落座,酒过三巡后,桌上的气氛便慢慢松了些,姜灼风和姜重锦刚开始的拘谨散去不少,这时,叶适看着姜重锦,对她道: “你将朕的御前侍卫打破了相,朕罚你去元嘉府上,照顾他,直到他痊愈为止,记下了吗?” 姜重锦不好意思地起身,行个礼尴尬地说道:“民女记下了,一会儿出宫就去给侍卫大人赔罪。” 叶适笑笑,示意她坐,不知为何,他觉得元嘉和这小丫头挺配,若是华华见过元嘉,兴许也会有这般感觉。 四人一起吃了一顿温暖的家宴。席间,叶适和姜灼风聊了不少,将自己对他和姜灼华未来的打算,都一一说了一遍。 原本一直担心妹妹的姜灼风,随着叶适说出打算,一点点的放下心来,若是陛下都能按照他说得那般做,兴许这一回,妹妹的终身幸福就有着落了。 万没想到,最后给妹妹理想中感情的人,居然是当初叫他们兄妹只听名字便闻风丧胆的人。 席后,姜灼风回了姜府,姜重锦则直接去了元嘉府上,奉皇帝姐夫的命,照顾被自己误伤的侍卫大人——元嘉。 他们走后,叶适叫来了尚衣局的人,叫他们给姜灼华量尺寸,命他们按照皇后服饰的规制,去给姜灼华裁做衣衫,打造首饰,并命他们着手开始缝制婚服。 随着时间的日渐流失,姜灼华的身孕已有七个月,而立后的圣旨,也在前几天昭告了天下。 怀孕七月,再度迎来了暖夏,这些时日,叶适每天都会抽出一个时辰的功夫,扶着她的手,陪着走路不便的她,在御花园里散步。 这期间,偶尔遇见来禀报国事的大臣,临走时,都不忘赞一句皇后高义,且他们眼里的诚恳,叫姜灼华看着都觉心虚。 这也就罢了,妹妹上次来探望她的时候,还说民间都在说帝后伉俪情深,都在赞誉陛下不纳后妃、爱民如子的美德。 对此些事件,姜灼华那叫一个想不通,群臣为何不劝皇帝纳妃?百姓为何赞誉帝后伉俪情深?大臣又为何屡屡赞她高义? 难道他们对她这个嫁过四次的女人为后,不该是百般阻止吗?怎么到现在,一点儿反对的声音都没听见? 对此,姜灼华夜里也问过叶适,奈何他每次都是笑而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就是不给她说实话。 刚开始,姜灼华好奇,但是后来慢慢也就不问了,总之,她心里明白,京城里不会毫无理由就对她转风评,大臣们更不会出于理解不劝他纳妃。 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他们,果然,最初心里的直觉是对的,信他没错! 在宫里待产的姜灼华,当真是一点儿糟心事都没有,唯一一直挂心的,就是孩子的名字,当爹的那位爷居然还没定下来。 名字,皇子帝姬,叶适是想了一个又一个,写了一个又一个。每次刚想出来,都觉得不错,可是看两天,他就又不满意了,只好重新再取,总之,姜灼华怀孕多久,名字一事就将他为难了多久。 一直到姜灼华临产,叶适给孩子的名字还是没有取出来。 怀胎十月,姜灼华终于顺利产下了一个小皇子。 目睹了全程惊险的叶适,怀里抱着儿子的那一刻,叶适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想把这起不出来名字的臭小子扔出去,毕竟叫他心爱的华华受了那么多的罪。 叶适从前的愿望,是想儿女双全,但是真的见识过一次后,才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可怕、多受罪。 所以,他决定,不再生了,有一个儿子继承皇位就好。也幸好第一个孩子就是男孩儿,不然华华还得受罪,若不然就是他从叶家旁支过继一个过来。 姜灼华生完后就睡着了,几个时辰后醒来时,见叶适抱着一坨棉被坐在自己塌边,正万分关怀欣喜的看着她。 看着这笑脸,大概是生了一会儿儿子气的叶适,终于意识到这是亲生的,开始心疼和喜欢了。 那一团棉被,想来就是孩子,姜灼华忙问叶适:“皇子还是帝姬?快给我看看。” 叶适忙让宫女将姜灼华扶起来,给她后背垫上枕头,小心得将孩子放到她的怀里。 姜灼华扒开襁褓,细细一瞧,但见粉嫩的小皇子,长得像极了叶适,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果然孩子随父亲多一点。 姜灼华看着叶适笑笑,两人头挨在一起,一直在逗襁褓里的小皇子,本来万分的开心,直到孩子睁开眼睛后,姜灼华笑不出来了。 这臭小子,怎么眼睛长得像她啊? 姜灼华蹙眉道:“天呢,一个男孩子,长了一双如此媚还上挑的凤眼,这可怎么好?” 什么都像叶适,偏生就眼睛随了她,哎,愁不愁人? 叶适笑着抿抿唇,安抚道:“华华,别怕,只要性格硬气就好。” 姜灼华只好点点头,转头看向叶适:“名字取好了吗?” 叶适:“……” 叶适干笑两下,搓搓鼻头道:“咱们的儿子,名字一定得独一无二,我还得再想想,若不然先取个小名,大名等我慢慢想。” 姜灼华只好点点头:“也成。” 说罢,姜灼华复又看向叶适,问道:“那取什么小名儿?” 叶适:“……” 俩人再次陷入了为难,商量了好几个都不太满意,这时,一旁的黎公公见帝后取个小名都这么艰难,便出主意道:“若不然,殿下的小名,就从陛下和娘娘的小名里各取一个字,多好?” “不不不!”夫妻俩异口同声,面色万分惊恐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黎公公看着神色惊恐的帝后,疑惑着打了个千儿,没再多话。 叶适想了半晌,伏在姜灼华耳畔说道:“那夜和你在清风揽月楼,正值十五月圆的前夕,月色皎皎之际有了他,不如,小名就叫皎皎。” 姜灼华一听,寓意不错,便点头应下:“行,就叫皎皎。” 夫妻俩一拍即合,抱着儿子,皎皎、皎皎地唤个不停。余下的时日,姜重锦进了宫,一直贴身照顾着姜灼华。 就这般,一直到姜灼华出月后,姜灼风进宫看望姜灼华,终于打破了自孩子出生后的喜乐安宁。 姜灼风抱着自己小外甥,问姜灼华:“小壮壮,小殿下叫什么呀?” 姜灼华正好吃了一块香茶饼,含糊说道:“皎皎。” 姜灼风闻言蹙眉:“娇娇?你和陛下,怎么给小殿下起这么个名字啊?” 说罢,姜灼风摇着怀里的小外甥,哄了起来:“娇娇,娇娇。” 这一刻,姜灼华的那个脸色啊,别提多难看。 当天晚上,叶适就收到了皇后身边的大长秋递来的消息:“回、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娘娘回宫了!” 正在批折子的叶适,闻言愣了。 大长秋看着陛下的脸色,忙抹了一把汗。 这满皇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娘娘一直和陛下住在御乾宫里,每次回耀华宫,必然是和陛下闹别扭了啊。 记得上次皇后娘娘回宫,陛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们,都没好日子过,不是被陛下训斥,就是叫他们想法子送东西去耀华宫,讨皇后娘娘高兴。 总之,在他们英明神武的永熙帝的皇宫里,皇后娘娘回宫了,这七个字绝对是噩梦般的存在。 此时此刻,姜灼华正在耀华宫里看变戏法,边看心里边编排,给儿子取的什么破名字,要不是今日哥哥来,她都没反应过来皎皎谐音是娇娇,本来儿子眼睛长得像她这点已经很叫她糟心了,现在还取个这样的小名,十天半个月别指望她回去。 叶适知道,华华一般不生气,一旦生气就不好哄。 现在怎么办呢?幸好儿子在乳母处,没被抱回耀华宫里。 于是,叶适批完折子后,就去了乳母处,抱着儿子坐在贵妃榻上,静静等着姜灼华来看儿子。 果不其然,现如今有了儿子,姜灼华就不会一直呆在宫里不出来。 叶适一听到门外姜灼华的声音,忙让儿子在他胸膛前趴好,边哄,边哭丧着语气跟儿子说话:“儿子,你母后不来看咱们俩,你说怎么办啊?要是你母后一直生气,不原谅父皇,父皇只能自己陪着你了。” 姜灼华抱臂站在门处,侧身靠在门框上,看着叶适可怜兮兮的蜷缩在贵妃榻上,儿子则好似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他父皇胸膛上,俨然一对被狠心妻子抛弃的可怜父子。 饶是姜灼华看破了叶适的伎俩,依旧控制不住心底一软,架不住她就吃这一套啊,她不由失笑,朝着父子俩走了过去。 姜灼华在贵妃榻的边缘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儿子露在外面的小手,叶适见有戏,忙问:“华华,你怎么忽然回宫了?” 姜灼华白了叶适一眼说道:“还不赖你,给儿子取的什么小字啊?皎皎,谐音是娇娇你知不知道?” 叶适闻言一愣,干笑着道:“疏忽了……” 姜灼华撇撇嘴,说道:“小名就这样吧,反正我的也不好听。大名你可得好好取,千万别再这样了。” 叶适忙点头应下:“华华放心,我一定用心。” 然而,越用心,名字就越难取。 也不知是太在意儿子,还是取太多早已花了眼,反正,一直到儿子能稳稳站住,名字也没起出来。 叶适本打算姜灼华产后就大婚,但是姜灼华舍不下年幼的儿子,毕竟一出宫,就得好些时日不能见面,想等儿子大一点儿再说。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小殿下一岁半能稳稳走路的时候,一口一个父皇,一口一个母后,叫得那叫一个顺溜。到这会儿,姜灼华才放心暂时放下儿子,出宫待嫁。 于是,帝后大婚的这一天,在宫门处,是父子俩手牵手,一起把姜灼华迎进宫的。 而他父皇的洞房花烛夜,只有他这么一个“闹洞房”的,叶适费了好大劲,才把兴奋了一天的儿子哄睡着。 将睡着的儿子交给乳母后,叶适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寝殿,杠起刚摘完头饰的姜灼华,就将她扔进了榻里,这一晚,叶适再次叫姜灼华回味了一下当年的清风揽月之夜。 然而,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叶适万没想到,给儿子取名字,会变成他的一个心病,始终选不好名字,他还找了玄门中人前来算过,然而那些名字,虽然配合命理,但是念起来总觉得缺点儿啥,于是他还是决定自己想。 一来二去,就到了小殿下两岁多的时候,叶适的名字依旧没取出来。 这日端午节,叶适和姜灼华带着小殿下在御花园吃粽子,吃完粽子后,叶适给小殿下讲了端午节的来历,并讲了屈原的故事。 故事讲罢后,叶适又顺势叫人拿来屈原的楚辞集,给儿子教念楚辞,念到《东君》时,坐在叶适怀里的小殿下忽然抬头看着叶适,眨巴着自己那双凤眼,奶声奶气地问道:“父皇,儿臣有名字了吗?” 姜灼华闻言,白了叶适一眼,叶适颇有些心虚,而后笑着对儿子道:“父皇……还没想好。” 小殿下眨巴眨巴眼睛,伸出白嫩的一截小手指,指着《东君》里的一句话,说道:“父皇,母后,你们看,夜皎皎兮既明。儿臣小名叫皎皎,大名不如就叫既明,叶既明。” 叶适:“……” 姜灼华:“……” 姜灼华听罢后,想了想,说道:“这个名字当真不错呢,先不说出处是屈原的楚辞。既明有天既明之意,象征着希望,且叶姓谐音为夜,夜既明,读起来寓意更好。” 叶适也不由点头:“是,确实极好。”但他心里就是有点儿不舒坦,为什么儿子的名字,是儿子自己取的? 姜灼华看出来叶适心头别扭,抿唇一笑,伸出食指刮了他脸颊一下,说道:“行啦,儿子的名字总算落定了,也算是解了你一个心病,就叶既明啦。” 叶适见姜灼华喜欢这个名字,便也没什么不畅快的了,一手抱紧手里拿着书本的儿子,一手揽过姜灼华,坐在阳光斜洒的梧桐树荫下,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而后哄道: “是,你说什么是什么,我是天下人的皇帝,你是我的皇帝,好不好?” 姜灼华唇边抿开一个笑意,看着身边的父子俩,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洒在他们身上,流光锦缎折射着太阳的光芒,叫他们看起来更加明媚。 父子俩就好似黎明时东方第一抹光芒,渐渐扩散,驱散她人生中,过去所有黑暗无边的夜…… 皎皎给自己选名字叫叶既明……夜既明,夜既明,想来也是缘分吧?想着,姜灼华侧头枕在了叶适肩头。 耳畔,叶适念一句诗,叶既明就跟着念一句,父子俩的声音,一个浑雅,一个奶气,在她耳边是那般的和谐动听。但愿,这样的生活,永远,永远的长久下去…… 119.番外之叶适的美梦 番外之小叶子的男宠梦 这日, 天清气爽,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 叶适正坐在二楼靠窗的太师椅上小憩,正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爆吼:“叶适,偷懒呢?” 叶适被这一声爆吼, 给惊得险些三魂出窍,当即心里就窜上一股子起床气,哪个够胆包天的东西敢惊扰他? 叶适冷眼抬头看去,正见元嘉手里甩着一条挂萧的长穗,一脸不快地看着他。 叶适站起身, 压着心头的火气,冷眼看着他,沉声道:“不要以为,朕不会拿你问罪。” 谁知元嘉听罢此话,不仅没有害怕的神色,反而一脸的不可思议, 跟看二傻子一样的看着叶适, 皱眉道:“什、什么?朕?你睡傻了吧?” 元嘉说罢, 白了叶适一眼,说道:“坊主叫你明天去骠骑将军府演乐, 赶紧准备去, 该擦琴擦琴, 该练习练习, 你当清音坊白养你呢?” 说罢, 元嘉转身离去,独留一脸惊讶的叶适。 看着犯上造次的元嘉离开后,叶适忽地觉出不对来,忙抬头四处查看。 他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身处清音坊。 他若是没记错,清音坊在他登基后便关门了,现在他又怎么会在清音坊内,且元嘉还对他那么一副态度? 叶适神色愈发的警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嘛,居然穿的是当初做乐师时的直裰。 叶适手摸着自己身上的流光缎,茫然地看着地面,细想这期间发生的事。 这些时日黄河泛滥,梁朝边境又有蛮夷进犯,为处理这些事,他已经足足在尚书房关了好几个月,也足有好几个月没好好陪过华华和儿子。 他记得,他分明是在处理蛮夷进犯边境的军事,怎么忽地就睡着了,醒来后居然还出现在早已没了的清音坊里?委实古怪。 莫非……他也像华华一样重生了? 念及此,叶适心底一寒,那他是怎么死的?难道当时在尚书房不是睡着,而是劳累过度,猝死? 如果是重生,清音坊还在,那就证明回到了夺位前,他还是殿下。想着,他忙伸手去摸脖子里的镶金蟒篆名玉佩。 这一摸不要紧,摸完叶适更慌,忙七手八脚地拉开自己的衣领低头看去,但见脖子上空空如也,玉佩不见了踪迹。 叶适心头一慌,不成,这玉佩是证明他身份的要紧之物,怎么能不见了?得赶紧叫所有暗卫去找。 想着,叶适三步并作两步,向门口疾步走去,他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快步下楼,直奔后院去找傅公公。 然而,就在叶适推开后门的刹那,被院里的情形惊呆了。 但见院里,一个上了岁数的男子,和自己妻子一起,在院中一颗沙枣树下,一起逗着两个垂髫小儿玩儿。 两个小孩口里祖父、祖母的叫个不停,嘻嘻哈哈的笑声逗得那对夫妇直笑。 叶适委实傻眼了,这哪儿还是当年始终阴云密布的清音坊?分明是个其乐融融的民家小院儿啊。 叶适尚在反应,院里的那名中年男子正好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他。 那男子站直身子朝他看来,严肃问道:“来我后院做什么?说了多少回?后院是我家,你们不能进。” 叶适看着眼前的人,登时瞪大了眼睛,嘴张得塞得下一个鸡蛋。 眼前的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傅公公,且还是没有毁容,嗓音没坏的傅公公。 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续着胡须,居然还有孙子。 叶适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傅公公,问道:“您、您不是太监吗?” 话音刚落,傅公公照着叶适的肩头就是狠狠一巴掌,骂道:“你才是太监!我有孩子,我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饶是如此,叶适还是不信如此恐怖的事,忙一把抓住傅公公的肩膀,急急问道:“你再好好看看,我是正阳王殿下。你怎么会有孩子?我们不是要夺皇位吗?” 话刚说话,傅公公一把将叶适拉进院里,重重关上了门,照着叶适小腿就是一脚:“不要命了?居然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还正阳王殿下?你做梦呢吧?看清楚,我是买你进清音坊的傅坊主!撞了什么邪?” 叶适听罢,更加难以置信地看着傅坊主。 见叶适挨了一脚,傅坊主的夫人朝他们走了过来,对傅坊主道:“行啦,这孩子无父无母的,你踢他做什么?” 叶适这才看清傅坊主夫人的样貌,眼睛瞪得更大,这不是黎公公吗? 叶适用力挤了下眼睛,再次看去。 不对,她不是黎公公,虽然长得很像,但是眼前的“黎公公”五官线条更加的柔和,身材、身材也分明是女人的身材,根本不可能是黎公公。 叶适愈来愈糊涂,不由蹙眉闭目,伸手用力揉了一阵太阳穴,努力在反应这些奇怪的事情。 傅坊主听了自家夫人的话,上下打量叶适一样,没好气道:“若是哪里不舒服,记得叫大夫,别拖出大毛病来。去吧,准备明天将军府的演出去。” 叶适就这么被轰出了后院,但他还是觉得不对,于是便又跑去找元嘉,奈何元嘉对他的态度依旧如方才,并说他自己是清音坊的打手。 叶适被元嘉拖去房间,但见里面是大通铺,一人一个隔断,元嘉叫他好好准备明日的演出,而后便走了。 叶适坐在屋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琴,渐渐的反应过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变了,傅公公真的成了清音坊坊主,元嘉也不是他的贴身护卫,而他自己,也不再是皇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师。 这些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就是担心华华是不是也变了,若是华华变了,那可怎么好? 现在似乎离不开清音坊,等找到机会,就逃去姜府找她。 想着,叶适继续擦琴。 第二天一早,叶适和另外两个乐师都被早早叫了起来,沐浴梳洗,好生打扮了一上午,才被清音坊内管事良翰带着前往骠骑将军府。 叶适和良翰,以及其余两个乐师,一起坐在马车里,往骠骑将军府而去。 叶适看着身为清音坊管事的良翰,心里头别提多别扭。经过一夜的功夫,叶适虽然依旧困惑不解,但是他基本已经确定,现如今,他什么也不是,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真乐师。 他昨晚也跟别人旁敲侧击的问了,他们都说,他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小时候落到了人贩子手里,后来被傅坊主买回清音坊,培养做了乐师。 他本来是不信的,怎么好好的,就从皇子变成了普通人,但是自他醒来后,种种奇怪的事情,叫他不得不信。 比如,玉佩不见了,傅公公变成了真坊主,且没有毁容破音,还没有净身,和变成女人的黎公公生儿育女。现在,他自己也辨不清,究竟是别人傻了,还是从前的种种,才是一场梦。 叶适正在出神,忽地,车外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一派的喜庆,叶适不解地将车帘掀起来,但见不远处,一队送聘的队伍走来,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宋照和。 叶适当即一愣,宋照和,他这是去给谁送聘礼? 叶适忙仔细的去看,但见队伍从他车边走过,往记忆中姜府的方向去了。 叶适见状,心头一慌,不成,如果现在的华华,没有前世的记忆,一定会被骗的,他必须得去解救他的华华。 想着,叶适放下车帘,对良翰道:“良管事,我落了曲谱在清音坊,容我回去取一趟。” 良翰嫌恶地看了叶适一样,仿佛再说这么要紧的东西你怎么能忘?而后掀起车帘,对车外的人说道:“停车。” 马夫勒马,马车停了下了,叶适道了声谢,而后下了马车。 站在街道上,叶适眼见着宋照和送聘礼的队伍消失在街头,他没有犹豫,直接追了上去。 这时,车内另外一个一直与叶适不大对付的乐师,多事地掀起了车帘,见叶适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他心中一喜,忙细细观察。 待他确定叶适去的不是清音坊的方向后,对良翰道:“良管事,不好了,叶适没回清音坊,往别的方向去了,怕别是要逃。” 良翰闻言,眸色一寒,问道:“去了哪里?” 那乐师忙给良翰指了方向,良翰紧着便下马车追了过去。 叶适一路跑到姜灼华府门外,送聘礼的队伍已经进了姜府。 叶适紧着就要往里冲,谁知却被姜府家丁拦下:“哎哎哎,谁啊谁啊?姜府是你随便闯的吗?” 叶适赔笑着道:“这位小哥儿,我有要紧事要跟姜大小姐说。让我进去。” 说着,叶适作势就要往里冲,那家丁又将他拦下,说道:“今日是宋公子给我们大小姐送聘的日子,你有什么事,改天再来。” 叶适蹙眉急道:“我就是为此事而来,你快让我进去,再晚来不及了。” 那家丁拦着叶适,就是不让他进,那家丁见叶适这般执着,委实恼了,照着叶适肩头用力一推,便将他推下了门前的小台阶。 叶适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待他站稳后,复又往姜府门里冲,那家丁接着拦,正在这时,叶适身后传来一声怒骂:“叶适,你胆敢哄我。” 叶适心底一凉,扭头一看,正是良翰追了上来,他眸中一惊,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那家丁掀翻在地,朝姜府正厅跑了进去。 良翰神色更冷,随后便追了进去,独留那家丁哎呦呦叫唤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后腰,一瘸一拐地追了进去:“你们不能进,再不出来我报官了啊。” 叶适已经见到姜府正厅门内乌压压的人,以及一地扎着大红花的聘礼红漆木箱,而姜灼华,他心心念念的姜灼华,正坐在上座的椅子上。 叶适唇边刚露出一个松快的笑意,谁知后背忽然一疼,身子失重,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忍着疼,手撑着地面扭头一看,正是良翰追了上来,往他后背上重重踹了一脚。 他没空理会良翰,忙爬起来想接着往里跑,却不知良翰从哪里抽出来一条鞭子,挥舞着,重重抽在了叶适身上,疼得叶适当即只觉眼前一黑。 良翰连抽几鞭子,叶适素白的流光缎袍子已变得破烂不堪,还夹杂着丝丝血迹,良翰看叶适疼得没了往前冲的力气,上前提了叶适的肩头,冷声道:“随我回去领罚。” 谁知叶适奋力挣扎,怒吼道:“我不去。”而后和良翰扭打在一起,逮着机会就要往正厅那边冲,奈何良翰抓着他的衣服一直不撒手,叶适想挣脱也费点儿劲。 眼看着被良翰往外拖出去几步,叶适便着急冲正厅的方向大喊道:“华华,华华,大小姐,不能嫁,你不能嫁!” 这几嗓子,声音浑厚有力,正厅里的人,都不约而同朝叶适的方向看去。 姜灼华看着外头院里费力撕扯的两个人,蹙眉道:“怎么回事啊?出去瞧瞧。” 说着,便带了桂荣出去,宋照和蹙着眉,也跟了出来。 姜灼华来到叶适面前,上下打量一番,但见此人,长得格外出众,就是形容有些狼狈,身上还带着伤。 叶适一见姜灼华出来,面上露出欣喜的笑意,顾不上还在撕着他的良翰,急忙对姜灼华道:“大小姐,你不能嫁给他。此人早已与你婢女思弦有染,绝不能嫁他。” 宋照和闻言眸色一寒。 姜灼华嘴角却含了一丝笑意,再次好好打量叶适一番,问道:“你伤成这样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叶适喘着气,忙点点头:“小姐信我,在下所言非虚,你大可叫思弦出来问问。” 宋照和冷声道:“哪里来的东西,竟敢诬赖与我?赶出去。” “慢着。”姜灼华斜睨了宋照和一眼,说道:“这是姜府,轮不到宋公子来做主。” 说罢,姜灼华看了良翰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良翰自知他们不能得罪显贵,于是松开了叶适,叶适趁机整理了下被他扯乱的衣衫。 良翰行礼回道:“在下清音坊管事。此乃清音坊一名乐师,今日却不知撞了什么邪,跑来坏小姐喜事,我这就带他回去。” “慢着。”姜灼华再次出言阻止,向叶适问道:“你如何知晓宋公子和思弦的私隐?” 叶适干笑两下,只得瞎编道:“在下是在清音坊,听客人说的。今日得知他来祸害小姐,便急着前来报信。” 姜灼华抿开一个笑意,打量着叶适,颇觉得眼前的人很有趣。其实不用他来报信,重生回来的她,自是不可能再和宋照和成亲。 但是这个人又是谁?为了给她报信,居然害自己伤成这样。关键是,长得当真不差,正是她梦想中谪仙公子的模样。 姜灼华对良翰道:“你们清音坊的这个乐师,我买了,让他留下吧。多少银两?” 良翰是管事,自有做主买卖乐师的权力,他行个礼道:“三十两。” 姜灼华道:“十五两,一般都是这个价。” 良翰又道:“但是叶乐师,我们养了很久。二十五两不能再低。” 姜灼华不是没钱,但是不喜花冤枉钱,像这样有一技之长的,撑死过不了二十两。想着,姜灼华坚定道:“十七两,不能再多。” 良翰想想道:“二十两。” “成交。”姜灼华应下,而后对良翰道:“人给我留下,明日我会派人送银两去清音坊,你们准备好契。” 良翰行礼应下,将军府就再喊人顶上吧,他看了叶适一眼,好似摆脱个麻烦,而后自离开了姜府。 姜灼华对桂荣道:“带他回耀华堂,请个大夫来给他治伤。” 叶适忙道:“不要紧,我不要紧,小姐,要紧的是您,万不能嫁给这个登徒子。” 说着,叶适看向宋照和,眸色中隐带怒意,宋照和盯着叶适,面色别提多难看。 姜灼华忍不住去看叶适,心头不由起了好奇,他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这么在意她?这人……似乎从未见过啊。 想着,姜灼华对叶适道:“你放心,我今日原本就是准备和他退婚的,你先进去疗伤,待我事情解决完,再和你说话。” 此话一出,惊讶的不止是叶适,更有宋照和及一众来客,叶适终于松了口气,看来,她还是有前世记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叶适这才点头应下,和桂荣一起进了耀华堂西厢房,不多时,大夫便也来了,给叶适处理了身上的鞭伤。 待叶适的伤都处理好时,姜灼华基本也解决了宋照和的事,这才来了西厢房看叶适。 叶适见姜灼华进来,笑着起身,行礼道:“小姐万福。” 姜灼华打量他一眼,问道:“伤都处理好了?” 叶适伸手摸了下胳膊上的白纱布,不好意思地笑笑:“处理好了,小姐见笑了。” 姜灼华在椅子上坐下,说道:“你衣服都破了,一会儿我就让人给你量尺寸,做几身新的。” 听得此话,叶适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她身边做男宠的日子,心里既感怀又温暖,这一回,她又买了自己,是不是会让他继续做男宠啊?这一次,他真的就是个普通乐师,应该能顺顺利利的和她在一起。 如此想着,叶适脸上绽开笑容,道:“多谢小姐。” 姜灼华指指旁边的椅子,道:“坐,我有话问你。” 叶适依言坐下,姜灼华问道:“你叫什么?为何会特意跑来通知我?甚至不惜受伤……” 叶适抿抿唇,说出了方才疗伤时就找好的借口:“回小姐的话,在下姓叶名适。说来……小姐可能不信,在下曾经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对小姐一见钟情,但是自知身份低微,不能与小姐相配,故只能将感情埋藏于心。” 叶适顿一顿,接着道:“但是在下却无意间知道了宋照和与小姐婢女的事,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所托非人,所以前来告知。” 姜灼华闻言,目光逡巡在叶适俊朗的面容上,唇边渐渐有了笑意。看他方才的表现,那般奋不顾身,想来这话不假。 正好,她这一回也不打算再嫁,就想安安静静的养个男宠过痛快日子。谁知男宠还没来及选呢,就有这么一个长相合她心意的自己送上门来。偏生还对她有情,再好不过啦。 如此想着,姜灼华冲叶适挑眉笑道:“说来,我不打算嫁人了,且我看人素来也不看身份,若不然,你就留在我身边陪我,可好?” 叶适生怕这一次和从前不同,再出类似于傅公公元嘉等人那般的变故,便想确定她是不是要他做男宠,于是探问道:“在下心悦小姐已久,小姐不嫁旁人,也是在下的心愿。在下自是愿意陪小姐一辈子,只是不知,小姐要在下如何陪?” 姜灼华闻言失笑,她挑眉道:“随我去我房里,以后你就知道了。” 去她房里?好!看来还是男宠!叶适忙点头应下,喜滋滋地跟着姜灼华回了耀华堂。 余下的几日,成为普通人的叶适,心里再无夺位的负担,也再无国事的烦忧,整个人就好似卸下了几千斤重的担子,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轻松过,太好了,这样的生活,这一次,他能过一辈子。 没了那些挂心的大事,叶适就将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了他的华华身上,殷勤讨好,悉心关怀,以便早日再次与她缠绵缱绻。 果然,这一回,在他不懈的努力下,五六天后,姜灼华便将他叫进了卧室里间。 自然,这次他的脖子上,没了那个坏事的玉佩,顺利的和他的华华进行了下去。 现如今的叶适嘛,早就不是当初得靠她引导靠她教的生手,念及姜灼华会疼,叶适每一个动作都万分的小心,且深浅控制非常得当。 谁知他这般熟悉的动作,叫姜灼华渐渐觉出不对来,姜灼华扣住身上叶适的肩头,蹙眉问道:“你是不是和旁人在一起过?”一般男人第一次,都会找不准位置,他倒好,能耐的不得了。 叶适闻言一愣,忙辩解道:“没有,我发誓,你是我第一个!” 姜灼华素来只看行动,怎么可能信他说得话,冷声道:“是就是,我不爱听人撒谎。” 叶适这下慌了,急得解释道:“华华,你信我,你真的是我第一个。” “华华,你真的是我第一个。” “华华,你真的是我第一个。” “陛下?陛下?陛下醒了,太医,太医。” 耳畔传来姜灼华焦急的声音,叶适费力地睁开眼,但见姜灼华一身皇后服饰坐在他身边,面上的神色又焦急又欣喜。 “华华……”叶适脱力地朝她伸出手去,姜灼华赶忙握住,安抚道:“我在,我在。” 叶适看看给他诊脉的太医,向姜灼华问道:“我怎么了?” 姜灼华擦了下眼下的泪,说道:“你太累了,精力透支晕过去了,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 叶适长舒一口气,敢情之前是做了一场梦,难怪梦到自己不再是皇帝了,看来他心里也想逃避这些劳累。 叶适忙问道:“边境战事如何了?” 姜灼华摸着他的脸,温柔地说道:“你忘了?你是听到捷报后才晕过去的。” “捷报?”叶适这才想起来,对,他是听到捷报后才不省人事的。 姜灼华扶了他坐起来,给他背上垫上枕头,端了补气养生的汤来,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 喝了没几口,就听殿门处传来小孩子带着哭腔的哭喊:“父皇——父皇——” 俩人闻声看去,但见小殿下满脸泪水,张开手臂朝他们两个飞奔了过来。 姜灼华忙起身将四岁的儿子抱起来,放到了叶适身边,叶适怜爱的将儿子揽进怀里,边给擦眼泪,边哄道:“父皇没事,皎皎不哭。” 叶既明撇着嘴,起身跪在榻上,给叶适磕了个头,而后奶声奶气的道:“父皇,太医说您是太累了才病倒的,明日父皇就教儿臣批折子,儿臣给你分忧。” 叶适和姜灼华闻言失笑,叶适伸手将儿子揽进怀里,姜灼华则伸手摸着儿子的后脑勺,叶适自然是希望儿子能多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别像他一般,便开口哄道:“皎皎最乖,那……皎皎跟父皇做个约定,好不好?” 小殿下忙点头,叶适道:“皎皎好好读书,快快乐乐的长大,父皇就让皎皎帮父皇分忧。” 小殿下闻言,眨巴着一双上挑的凤眼,看了看父皇,而后点头道:“儿臣一定会好好读书,每天都过得快快乐乐的。” “嗯!这就是咱们父子间的君子协定,皎皎一定要遵守。”叶适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将儿子和姜灼华一同揽进了怀里。 太医说,叶适是过度劳累,晕过去也算是修补元气,只需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儿。 两天后,叶适已经完全恢复了气力,这日晚上,姜灼华帮他换了睡袍,而后问道:“你那天醒来时,嘴里一直喊着,说你真的是第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适闻言,嘴边绽开了一个笑意,弯腰将她抱了起来,而后伸着脖子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说道:“上榻,上榻我就告诉你。”说着,将姜灼华压进了榻里。 叶适抱着她万分的满足,好在,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他的华华从未丢下过他,无论怎么变换,该在一起的,还是他和他的华华,只盼着,他们白头偕老,一辈子都能像现在一样,感情始终如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