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小杂|种,真可怜,天天走路不长眼,走一步,摔一步,早晚变成二百五!” 白雪皑皑的凡间小村落,一群黄毛小儿唱着胡编乱造的顺口溜,站在一户破茅草屋跟前,嘻嘻哈哈的同时,弯腰团起偌大的雪球,往那已经破了好几个豁口的茅草屋上砸。 茅草屋破极了,屋顶的茅草早叫积雪压得支撑不住,泥土砌的墙因今日太阳雪融,显出大片潮湿,这种屋子根本不能住人,寒冬一夜,能要人性命。 由于小孩子们不停地丢雪球,原本便破破烂烂的窗棱终于“咔”的一声宣告罢工,黑漆漆的窗口像一个小洞,小孩子们笑骂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里头的人还活着没活。 住在这破败茅草屋里的是一对母女,母亲姓李,人称一声李娘子,女儿叫小丫,按说附近几个村子,大家伙都是一样的穷,可这对母女之所以叫人瞧不起,那是有因可循。 李娘子是未婚先孕,当年险些叫她爹把腿给打断,随后便抱着襁褓中吃奶的孩子被从家中赶了出来。流落到本村,被好心的失独老妇人张老太收留后,便与张老太一同居住在村尾这间破旧茅草屋中,茅草屋经年失修,李娘子又赚不了几个钱,两年前张老太病死,李娘子染上一场风寒,怎么都不见好,几个月前也死了,只留下个六岁的李小丫。 这李小丫天生走路有点跛脚,村里的小孩子最爱学她,又因为她个头矮小头发稀疏泛黄,常常被人欺负,她是奸生子,大人们向来不许小孩同她玩,因此长到六岁,李小丫都很少出门,她长得又瘦又小还跛脚,便愈发怕人。 不过现在,她永远都不会害怕了。 村头,一位白衣如雪容貌俊美的青年御剑而来,他眉心有一点朱砂红痣,愈发衬得霞明玉映,清隽俊朗,不似凡尘中人,连这贫瘠的冰天雪地都因他增添了几分颜色,也令吃过晌饭在村头聚集侃大山的村民们目瞪口呆。 凡人不曾见过修士,便将青年误认为是仙人下凡,纷纷跪地叩首。青年面色冰冷,宛如玉雕,他从雪地走过,竟不留足印,目标明确地往村尾走去。 原本正在攥雪球丢茅草屋的孩子们笑啊闹啊骂啊,笑话里头的李小丫不敢出来,窝在屋子里当缩头乌龟,一个口无遮拦的男童大声道:“我娘说昨晚这样冷,她肯定是冻死了!” “没冻死也饿死了!从她娘一死,她就没饭吃了!” 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声音,在青年到来后戛然而止,小孩子们欺软怕硬,缩作一团,青年目光淡漠,抬脚走进了眼前破旧阴暗的茅草屋,只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并没有见到想象中脏污懦弱的小孩,屋子里虽然落满积雪,但却意外的干净。 大抵是因为雪覆盖了屋内的一切,将一切好的坏的黑的白的,全都遮掩住。 一个小小的女孩坐在雪中,安静地像一尊冰雕,青年望着她,“你是李小丫?” 小女孩望着他,目光竟比他还要冰冷,也不说话。 青年掐指算了算她的命格,确认自己并没有找错人,便对她道:“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师父,随我一同离开这里,去你该去你的地方。” 小女孩却坐在雪上动也未动,她似乎感觉不到冷,也并未因被仙人选中而欣喜若狂。 青年走上前去,将她抱起,这一抱,饶是他亦觉冰寒刺骨。 这孩子不知于雪中坐了多久,不过倒是乖顺不吵闹,只这一点,便胜过同龄人数倍。 村民们又是敬畏又是艳羡,他们也曾听闻,天上的仙人会收徒,只是这些徒儿大多天资过人,绝非普通人能比拟,难道那村头的李小丫竟有这般造化? 老天可真是瞎了眼,李小丫都能当神仙了! 青年没有与凡人多言,带着小女孩御剑而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天上不知不觉再度飘雪,这次的雪下得极大,将茅草屋彻底压塌,待到日后放晴,茅草屋已腐烂入泥土之中,不复存在。 “吾名太离,乃是无上宗修者,因你与我有一段师徒缘分,方下界寻你。” 小女孩依旧安静不说话,太离仙君发觉即便自己以法术为她暖身,她的身体仍旧没有温度,越抱越觉寒意透骨,好在他御剑而行,很快便离开凡间回到宗门,无上宗上上下下都知道太离仙君今日去往凡间收徒,甫回座峰,一个穿着粉白衣裙的小姑娘便兴冲冲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容貌出色的少年郎。 “师尊!师尊你回来啦!” 小姑娘满心满眼只有师尊,太离仙君将怀中的小女孩放下,她看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高兴地说:“这就是师尊从凡间带回来的小师妹?师尊,你给她取名了吗?” 两位俊秀少年郎同时向太离仙君行礼:“恭迎师尊。” 太离仙君淡淡点了下头,他对小女孩说:“跟师姐去玩吧。” 又叮嘱小姑娘:“你是师姐,要好好照顾师妹。” 随后道:“元景,玉书,你二人随我来。” 两人一听,便知师尊是要考教功课,遂恭敬跟上,独留凌波与小女孩,凌波是个嘴巴不停的小姑娘,她对小女孩非常好奇,可小女孩几乎不说话,凌波说得口干舌燥,小女孩才缓缓问道:“为何你不跟过去?” “什么?” “像他们那样,跟过去。” 凌波恍然大悟,而后偷笑,想要凑近小女孩耳边说悄悄话,结果这个小女孩却往后避开,活似她是洪水猛兽,凌波有点不开心,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嘿嘿,师尊疼我呢!他对师兄们无比严苛,却从不要求我,我想修炼就修炼,不想修炼就到处玩儿,反正师尊跟师兄们会保护我!” 说完,忙对小女孩道:“你放心,以后你是小师妹,师尊跟师兄们也会保护你的!” 想想不对,又添一句:“师姐也一样保护你!” 小女孩没有再开口,她静静地望着远方,无论凌波邀请她玩什么,她都没有兴趣,不知过去多久,洞府门开,太离仙君与两名弟子走出来,凌波立马飞奔过去诉苦水:“师尊!小师妹她不爱说话,也不爱跟我玩!” 大师兄元景笑话她:“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成天只爱玩闹,一到修炼,便是头疼脚疼肚子疼,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 小师兄玉书则温声道:“想必小师妹在凡间吃了不少苦,初来乍到,自然感觉陌生,你我好好待她,慢慢地便亲近了。” 凌波抱住大师兄的胳膊闷闷不乐,在她看来自己的热情没有得到回应,是件很令人伤心的事。 其实他们师兄妹三人都很不明白,等着拜入师尊门下的弟子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天资卓绝者,可师尊却偏偏选择一个凡人女童,难道这小丫头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太离仙君缓步走到小女孩身旁,师兄妹三人随后跟上,方才没仔细瞧,靠近了,元景与玉书才发现这个小女孩若只从外貌来看,倒真不似凡人。 即便是在女美男俊的无上宗,亦不显平庸,莫非是因她生得玉雪可爱,师父才将她抱回? 一阵清风吹过,凌波打了个哆嗦,“怎么突然这么冷?” “你们看。” 玉书指向远处,“下雪了。” 无上宗已有好些年不曾下雪,今日却忽地降雪,且雪越下越大,几乎要将群山淹没。 元景作为大师兄,向来较为照料师妹师弟,他蹲下去,要伸臂去抱小师妹,小女孩却避开他的手,凌波鼓了鼓脸颊:“小师妹不喜欢别人碰。” 太离仙君离成仙只一步之遥,自然无畏冷热,不过年幼的小徒弟拒绝了大师兄,也不要他,自己迈着步子便往洞府走去。 进了洞府,她自己寻了个小凳子坐下,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上,看着极为乖巧,虽性子独了些,可这样不吵不闹的小孩,总归是令人喜爱的。 太离仙君道:“李小丫这个名字不好,你既拜我为师,便要如师兄师姐一样改名。” 于是凌波率先举手:“我!我给师妹取名字!” 元景戳戳她粉嘟嘟的脸颊:“先前你养的那只小火鼠,给人取名叫阿三,还是算了吧,谁家小姑娘名字叫阿三阿四的?” 对于凌波的取名功力,大家都不怎么看好,凌波被两位师兄一同笑话,小脸涨红,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那始终安静不语的小女孩却突然开口:“我叫了了。” 所以无需给她取名,即便取了她也不会叫,从她诞生于世开始,这便是镌刻在她记忆中的名字。 了了。 太离仙君沉吟片刻,道:“明明金鹊镜,了了玉台前,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名字,既然如此,你便叫作了了吧。” 了了歪了歪头,虽面无表情,却由于年岁稚嫩,即便如此亦显得天真可爱。 她很不明白,人类为何可以如此虚假,他明明就不是真心收她为徒,却作出一副给足恩惠的姿态。 2 第一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春光明媚,又是一年好时节,已出落成大姑娘的凌波站在无上宗门口翘首盼望,远远瞧见两位年轻修士御剑而来,她开心地直挥舞双手:“大师兄!小师兄!” 她像只欢乐的小鸟展开双翅向元景与玉书奔去,毫不掩饰喜悦与想念,元景摸了下她的头,凌波立马护住:“不行不行,不可以摸头,这可是我花了快两个时辰才梳好的呢!” 花两个时辰梳头……无论元景还是玉书都很难理解,不过小姑娘家家爱漂亮,倒也不意外。 凌波满怀期待地问:“有吗?有给我买吗?” 玉书含笑:“你想要的东西,哪有不给你买的道理?” 凌波欢呼一声,她很少下山,师父跟师兄们都怕她遇到危险,所以大多数时候,凌波只能留在座峰,但她又眼馋凡间的漂亮衣裙和胭脂水粉,于是每次元景玉书下山时,便会为她采买带回。 她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发觉比以往更沉一些,问道:“这次怎么买了这么多呀?” “还有一部分是给小师妹的。” 凌波闻言,不由得噘起嘴,“了了才不喜欢呢,我上次跟她分享好看的簪子,她全程一个字都没说。” 她家小师妹真是奇奇怪怪,从拜入无上宗迄今已过十年,但凌波听了了说话的次数十根手指头就数得出来,女儿家喜欢的裙子胭脂,了了通通不喜欢,不过即便如此,凌波还是要分享,因为师尊闭关,大师兄小师兄下山历练,座峰便只剩下她们师姐妹相依为命啦! 不跟了了说话,那她要跟谁说呢? 师兄妹三人回到座峰,果不其然,了了对于元景与玉书带回来的礼物毫无兴趣,看都没看一眼,也没有表示感谢。 虽说已做了十年师兄妹,但元景玉书对了了并不十分了解,毕竟他们俩岁数比她长,了了又是小女孩。 两位师兄的归来对了了而言无甚特别,她不爱说话,总是冷冰冰的,面上也从来没有表情,凌波常说她是冰雪化身的人儿,不然怎会没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全无? 了了确实不在乎师门中人,太离仙君说是收她为徒,实则并未给予教导便已闭关,迄今为止,了了只见过他两回,一回是在凡间被抱回,另一回便是太离仙君告知自己要闭关——所以上次见面,已是十年之前。 师姐学艺不精,师兄们倒是愿意教她,不过由于了了是女孩,他们对两个师妹的态度便是疼爱宠溺,从不要求她们刻苦用功,更怕太过严厉会伤到师妹们的心,因此只教了了入门的心法与一些普通剑招,亦从不检查功课。 “师尊应当快要出关了。”玉书道,“十年一度的宗门大比在即,师兄,今年你可一定要拿魁首。” 元景轻捶他一下:“咱们宗门藏龙卧虎,天骄不计其数,你给我扣这样大一顶帽子,万一我拿不到魁首,岂不是贻笑大方?” “大师兄肯定可以!”凌波握着拳头喜笑颜开,“小师兄也可以!” 元景便开玩笑:“凌波,让你选一个做魁首,你是选大师兄,还是选小师兄?” 凌波顿觉这个问题危险无比,她眼珠一转,“了了,你选大师兄还是小师兄?” 了了歪了下头,说:“选我。” 此言一出,凌波扑哧一声笑了,元景同样放声大笑,玉书则轻咳两声,怕伤到小师妹的心,强忍笑意,想伸手摸摸了了的头,被毫不意外地避开,他温声道:“了了,宗门大比可不是过家家,各大座峰各大长老的得意弟子都会参加,竞争十分激烈,像你师姐,十年前她在外围圈便被淘汰了。” 忽地被提起黑历史,凌波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怒道:“那、那我是让着他们的!” 元景说:“原来如此,可又是谁哭着跑回来要我给她报仇拿第一?” 凌波气得直跺脚,玉书也被她逗笑,师兄妹三人笑作一团,然后就看见了了静静地看着他们,仍旧没有表情,但似乎在奇怪他们为何如此开心。 早在了了拜入师尊门下后,他们便发现她是个很奇特的孩子,没有正常人的情感,不会高兴也不会生气,用凌波的话来讲,若非她会说话呼吸,真要当她是冰雪做的人儿。 正说间,元景忽道:“师尊出关了。” 话音刚落,太离仙君已出现在四人面前,元景玉书凌波连忙下跪行礼:“弟子拜见师尊。” 随后凌波悄悄伸出手拽了拽了了的裙摆,了了低头看她一眼,又看向太离仙君,虽十年未见,此人却不见丝毫变化,依旧丰神俊朗,俨然有仙人之貌。 太离仙君落座后方让弟子起身,他让凌波与了了先去做自己的事,随后便要考教元景与玉书,闭关之前他曾为他们定下目标,若是没有完成,是要受罚的。 话音落下,凌波乖巧转身,走到门口却发现小师妹没有跟上,一回头,了了站在原地未动。 太离仙君眉头微蹙:“了了,出去。” 了了却问:“不用考我吗?” 闻言,太离仙君有些讶异,元景玉书对视一眼,由玉书开口道:“小师妹,你先出去,等到师尊考教完我与师兄再说。” 了了说:“你让我拜你做师父,整整十年,却什么都不曾教我,我不明白,这也算师父吗?” 她鲜少一口气说这样长的句子,听得凌波额头冷汗直冒,她小心翼翼瞥了眼师尊,“了了别说了,师父自有考量,你先随我出去吧。” 了了也不再多言,转身跟在凌波身后离开。 元景对太离仙君道:“师尊勿要在意,了了年幼,还有些孩子气,并非有意冒犯。” 片刻后,太离仙君缓缓问:“元景与了了感情很好?”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有些奇怪,元景迟疑数秒,回答道:“弟子年长了了许多,与了了只是兄妹之谊。” 太离仙君没有再问,元景却有股心惊肉跳之感,他垂下眼眸不敢多言,只是师尊考教功课时,似是比从前更加严厉了。 外头,凌波惊魂未定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跟师尊讲话?好生不礼貌。” 没等了了回话,她又继续道:“师尊对你我恩重如山,若是没有师尊,还不知你我此刻身在何处,做人应有感恩之心,下回你可不能这样了。” “……师妹,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了了转头望她,凌波被这冰冷的目光一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怎、怎么?我又没说错。” “给你吃喝给你地方住,便是有恩,我看凡间养猫养狗也是如此。” 凌波一时语塞:“这怎么能相提并论?了了,你……你得知道感恩,否则与喂不熟的白眼狼有何区别?” 了了定定凝视凌波,说:“两位师兄从来不会这样说我。” 凌波顿觉伤心:“你,明明平日都是你我在一起,你心中却觉得大师兄小师兄比我对你还好?你小时的衣服,都是我给你做的!” 了了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他们没有你忠诚。” 不知为何,凌波总觉得小师妹不是在夸赞自己,她在了了身边坐下,好一会儿后,忽然问道:“了了,你是不是讨厌师尊?你对他,似乎从无尊敬爱戴。” 了了不答反问:“师姐很喜欢师尊?” 凌波微怔,随后整张脸倏地涨红,耳朵尖尖几要滴出血来,慌忙摆手:“不不,当然不,你在胡说什么?你还这样小……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哎呀,我,我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你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小孩子一样,你、你都没开窍呢!师尊他啊……可是太离仙君!能成为他的徒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我不跟你说了!” 望着凌波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了了不大懂,不过她也不关心凌波喜欢谁讨厌谁,她甚至不关心自己为何要作为人类生活——即便她自己清楚,自己并非活人,只是冰雪所化。 “小师妹。” 元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了了转过身,元景道:“师尊让你进去。” 了了进去时,太离仙君正在打坐,双目闭合,睫毛卷翘纤长,眉心一点朱砂红痣更是美貌杀人,洞府中略有清风,黑发微微拂起,愈显道骨仙风,但在了了眼中,如此美人与路边一棵杂草一块石头无甚区别。 她无法欣赏人类外表的美丽,他们是美是丑,对了了而言没有区别。 太离仙君不开口,了了也不急着说话,不知过去多久,太离仙君才慢慢睁开眼睛,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淡漠一个冰冷,简直像是两块寒冰相撞,互不动心,互不融化。 最终还是太离仙君先开口,他问:“你对为师是否有所不满?” 了了干脆道:“是。” 她的声音冷淡而平和:“你对我,和对大师兄小师兄不同,我不高兴。” 如此坦诚,反倒令太离仙君不知说些什么好,他难得放软语气:“此话从何说起?” 3 第一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了了:“你明知故问。” 太离仙君即便闭关,也为元景玉书两名弟子留下功课,可对凌波与了了,虽有所关怀,却从不像对待两位师兄那般严格。了了迄今为止所学到的,都是师姐教授的皮毛,凌波是个半瓶子水,自己都学艺不精,又能教了了什么?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与师姐会得到与师兄截然不同的待遇,了了不喜欢被当作猫狗养育,她既然作为“人”活着,那么就要得到应得的。 别人有的,她要有,别人没有的,她仍要有。 太离仙君问她:“你想修炼?” 了了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将我自凡间带来此处,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不愁吃穿?” 俊美仙君淡声道:“为师知道了,既然你想修炼,那么无论怎样艰难,都不得喊苦喊累,修士想要得道,便要付出足够多的心血与努力,没有捷径可言。” 了了得到想要的回答,转身便走,毫无规矩可言,亦不知何为尊师重道。 太离仙君不甚在意。在他眼中,了了只是他为所爱之人准备的容器,她修炼强身健体,能使容器更加稳妥,不至于彻底崩坏,即便她不提,他也决定在出关后教她如何塑造完美的躯壳。 李小丫命格特殊,极其适合成为容器,同时也因这得天独厚的体质无法修仙,她很快就会明白,人与人的不同,生来便有。 了了刚回房不久,凌波便找上门,迫不及待地问:“师妹,师尊都跟你说什么了?” 问完这话,她惊觉自己暴露了小心思,粉面微红,忙解释“我只是关心……没有别的意思。” “师尊说从明日开始,我可以跟两位师兄一起修炼。” 凌波垮下肩膀,她在了了对面坐下单手托腮:“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何一直执着修仙?多累,多苦哇!” “师姐,你既然爱慕师尊,便应当与我一同修炼。” 冷不丁被戳破小女儿情思,凌波差点恼羞成怒:“你你你,不许胡说!师尊是长辈,是恩人,我怎么能……我才不会那样!” 对于她苍白无力的辩解,了了置若罔闻,她自顾自道:“你勤奋修炼,师尊必定要予以指导,这样你才能与他多多亲近。” 凌波听不下去了,夺门而出! 向来是她聒噪了了,这还是头一回被了了说得坐立难安,凌波这一逃,一个略带不服气的女声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帮忙撮合凌波跟太离?我,我可不答应!” 仔细看去,才会发现,说话的,是摆在窗台上的一个小小雪人。 那是了了在刚来无上宗时捏的,元景为哄她开心,特意施了法术,令无论春夏秋冬,雪人不化,然而除了了外无人知晓,只要灵魂寄于冰雪,即便三伏酷暑,亦不会融化。 元景以为能令了了展颜,殊不知他不过是做无用功。 雪人中的灵魂只有了了能看见,这十年里,她已听腻了雪人聒噪,因此只视线一动,雪人的嘴便被封住。 她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为何李小丫的灵魂会化为小雪人跟随在自己身边,又为何总是这样多嘴,即便早已身死,却还是对太离仙君一往情深。 小雪人木木呆呆立在窗台,能够开口后还是有些不服气,她死后魂魄飘荡无依,只能跟着了了,这人代替自己拜太离仙君为师,不知感恩便罢,竟还对师尊如此不敬,怎能不教她着恼? 拜入无上门的李小丫改名真仪,一腔深情厚爱尽数赋予师尊,枉顾伦理不念道德,最终如愿以偿,与师尊结为夫妻双双飞升,堪称修仙界一段佳话。打那之后,修仙界多出许多结为道侣的师徒,亦不再有人批判这种关系畸形与错误。 了了不懂人间情爱,也不在意谁爱谁,谁又恨谁。做了十年“人”,她依旧不明白凌波与真仪为何会对太离仙君一往情深。 于是她问:“你既然爱慕他,为何不好好修炼?” 真仪:“我爱慕师尊,跟我修不修炼有何关系?我的体质根本就不能修炼,我不过是他……是他选中的容器,能够拥有他短暂的注视,便足够了。” 了了嗯了一声:“所以你明明可以逃走,却还是穿上嫁衣与他拜堂,自欺欺人。” 雪人里的灵魂发出震惊的声音:“你、你怎么知道!” 她只是想着,横竖自己无法修仙,早晚要死,倒不如成全了他,也好在他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了了朝雪人看去一眼,说道:“既然你如此喜欢他,待到合适的时机,我便将他做成雪人,让他长长久久陪伴于你。” “不行!” 真仪想都没想立刻否决:“这等残忍之事,万万不可为!” 了了缓缓歪头,“他将你灵魂驱逐,将你肉|身制成容器,只为与他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为何我就不能将他做成雪人?” 真仪还是否决:“不可不可,你不能这样做,我是自愿的!” 了了面无表情地说:“当我将他做成雪人时,我向你保证,他也会是自愿的。” 真仪被她这话吓得头皮发麻——虽然她已经只剩灵魂,根本发不了麻。自她死后,发觉自己竟回到当初在凡间的茅草屋,而原本面黄肌瘦的自己,则被一个雪人般的小女孩替代,真仪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被裹入冰雪之中,成了一个小小雪人。 这十年她只能跟了了说话,她搞不懂此人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几次三番想向师兄们示警,却又发觉只有了了看得见自己,如今听了了说要把师尊制成雪人,真仪如何舍得?她都能心甘情愿为他去死,将身体献予她人做容器,自然见不得太离仙君出事。 于是她语重心长地对了了说:“你还太小,你不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爱是牺牲,是奉献,是义无反顾,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仍旧无怨无悔。” 了了内心毫无波动,她有很多问题,常常将师姐师兄们问的哑口无言,于是他们便会说“了了还小,了了不懂”,可她已经做了十年“人”。 “太离为了凡间的妻子精心准备容器,将她从天魔手中夺回,他爱她么?” 虽然每每想起仍旧心痛,但真仪还是点头:“她是师尊至爱。” 为那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为那人不顾世俗眼光炼制容器,还为那人推迟飞升境界,自然是爱极了。那样淡漠无情的师尊,愿意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如果这不是爱,那什么才是? 她只遗憾自己不如那女子幸运,却也庆幸是自己的身体陪伴在师尊身边。 了了冷淡道:“可他杀了他心爱之人,回归无上宗后却又后悔,你焉知他飞升之后,不会再次后悔杀了你?” 真仪闻言,竟露出喜悦之色:“你,你说真的?” 了了看着她,不曾言语,真仪却喜出望外,她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爱我,他爱我!我怎么能不爱我?他抱过我,吻过我,与他朝夕相处的是我的身体,在他耳边萦绕的是我的声音,他时时刻刻都要看着我想着我,他爱我,他爱我!” 了了还小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因此身边常常下起大雪,无上宗的人感到奇怪,常年不下雪的座峰,为何连着数月都浸润于冰雪之中?直到了了开始尝试掌控身为“人”的身体,无上宗的雪才停止。 真仪还沉浸在被爱的幸福中,了了没有管她,有人敲门,是玉书。 他跟元景为凌波跟了了带了礼物,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胭脂首饰,还有零嘴布偶之类的小玩意儿,满满当当装了一大箱。 可了了不爱红装,对师兄们送的礼物也从不珍惜,送来时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玉书在了了面前颇有几分拘谨,他不知要如何与性格冷淡的小师妹相处,因为时常他说十句,了了也不一定回一句,于是努力寻找话题:“师尊要教你修炼了,这可真好。” 了了看着他,不说话。 “呃……师尊教导时有些严厉,不过都是为了我们好,若是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跟大师兄……” 了了还是不说话。 玉书俊秀的脸庞出现一滴汗,他轻声道:“小师妹,那我便先行一步,明日见。”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小师妹的房里很冷很冷,冷得连铜皮铁骨的修士都有些招架不住。 玉书一走,真仪才感慨:“小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亲,他待我可好,只是我辜负了他。” 了了说:“你不必难过,你死后,玉书也有了道侣。” 真仪顿时无言以对,他们师徒四人之间的关系是一团乱麻,她与师姐凌波对师尊太离仙君一往情深,大师兄元景与小师兄玉书却对她情根深种,而被她和师姐爱慕的师尊,则另有所爱。 小时她们感情还很好,可随着年岁增长,师姐恨她得师尊另眼相待,彼此便渐行渐远,到最后反目成仇,师姐几次三番陷害于她,最后更是害到了那位身上,被师尊废除修为丢回凡间,变回了凡人。 人人放不下,人人求不得。 4 第一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真仪近乎感慨地说完后,发觉了了又在看自己,她只觉莫名其妙,难道她说错了? 谁不是放不下,谁不是求不得? 次日,了了与师姐师兄共同聆听师尊教诲,不过凌波的心思显然已飘出十万八千里,她只顾偷觑美貌师尊,根本无心修炼。 “万物有灵,相生相克,我等修士便以五行为依据,寻求运转之道……” 敛聚,生长,浸润,破灭,融合,天地万物的力量存在于五行之中,五行各有阴阳两道大分支,这两大分支又延伸出无数小分支,这些分支,被称为“道”,如太离仙君便是水支霞道,元景是金支风道,玉书是木支芽道,凌波则与太离仙君同为水支,至于道……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 关于五行大道如何修炼,各大门派的修炼方式也不尽相同,除却门派之分外,剑修与医修,丹修与器修等等从类别来看,各不相同,而人修与妖修,鬼修与魔修,由于种族不同,亦有极大区别。 修仙并无捷径,端看修者是否足够刻苦,道心又是否坚定。 如何选择自己的道,是修仙入门的第一个问题,了了听得很认真,太离仙君纵有一万种不是,在修仙一道上,他的确担当得起师尊这个称呼。 当着了了的面,玉书为她演示了自己的能力,他仅仅是将一把种子洒向地面,种子沾土即疯长,瞬间生成无数高草,草叶边缘锋利如锯齿,令人胆寒。 随后他又操控高草变回种子,略有忧心:“是不是吓着小师妹了?” 凌波说:“她连个表情都没有,便是吓着也瞧不出来。” 确认了了约莫明白了这些理论,太离仙君才缓缓开口:“现在你可以选择修哪一种运转之道,至于你自己的道,要你自己去寻,旁人帮不了你。” 凌波提醒她:“你要谨慎选择啊,一旦入门,便不能更改,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了。” 了了静静地没有说话,她抬起手,放在面前的书案上,紧接着众人顿觉周围升起一阵刺骨寒意,那张书案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生出厚厚一层寒冰,将其与地面牢牢冻住! 不仅如此,寒冰还在往四下蔓延,座峰的土地、树木、建筑……只眨眼间,尽数挂上冰霜! 了了收回手,寒冰便又开始缓缓退去,凌波元景玉书目瞪口呆,饶太离仙君见多识广,亦是始料未及。 他自己便是世无其二的天才修士,择道时曾有霞光映天,可这片寒冰显然要比他当年的霞光更加绵长霸道,师徒五人一时间竟无人开腔,直到凌波拍起手:“了了,你好厉害!这就是你的道?!” 玉书也反应过来:“师尊,冰道应当属于水系吧?” 太离仙君慢慢点了下头,他看了了的目光有些疑惑,命格还是那个命格,然而甲子之身的容器应当不能修仙才对。 真仪的命格便是传说中的“甲子之身”,十分特殊,无论神、鬼、人、魔,都能容纳,并且可以完美融合,是再好不过的夺舍之躯,且甲子之身在被夺舍后便会失效,获得这具身体的人恍若新生,是再好不过的容器。 太离仙君原本应该疑心了了是否是夺舍后的人,可从命格来看她仍是甲子之身,这说明她并非被人夺舍,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波很是羡慕,大师兄小师兄择道也就算了,比自己入门晚了好些年的小师妹现在也先一步择道,她难得生出斗志,握紧拳头发出壮语豪言:“等着瞧吧,我很快也能择道了!” “杂念太多,难。” 了了的话令凌波瞬间泄气:“你、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 了了没有回应,因为即便是在真仪死后,凌波也一直没能择道,直至太离与心爱之人飞升渡劫,凌波真正死心,断情绝爱,才终于寻到了自己的道。 绝大多数的道都隶属于各自的五行派系,惟独无情道,五行之下各有其分支,即便如此,真正修无情道的修者仍旧少之又少,人生在世,难以断情,囿于情爱不得解脱之人,无法择道。 这时,太离仙君道:“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便随为师修炼。” 比如择道,显然是朝夕陪伴在师尊身边更令凌波羡慕,因此一下课,她便跟在了了身后念叨,了了说:“你可以随我一起。” “我不行。”凌波垂头丧气,“我又没有择道。” 不择道便永远是在临门一脚徘徊,从前凌波自觉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她却心中堵得慌,师尊、大师兄小师兄,小师妹,大家都在往前走,惟独她还原地踏步。 了了看着她,那眼神冷淡无比,凌波只觉心中最隐蔽的小心思被她看明白,一时间又羞又愧,只想逃避,却在转身时被了了一把抓住。 只一下,便让凌波冻得狠狠打了个哆嗦,她抱住双臂心有余悸:“你怎么这么冷……每次靠近你,我都觉得自己快结冰了。” 了了阻止她离开后瞬间松手,没有人能够靠她太近,因为她总是这样冷,每个试图拥抱她的人,都将被冰雪吞噬。 即便共同生活十年,即便这十年都是由凌波在照顾对人世间一无所知的她,了了仍旧不懂凌波,她问:“你要如何才能斩断杂念?” 凌波见她小小年纪,说话却老气横秋,扑哧一声,开玩笑道:“等哪天你比师尊还厉害,我说不定就能找到自己的道。” 她是随口一说,了了却颔首:“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什么一言为定?” 凌波呆滞地站在原地,直到了了的背影消失,她才跳起来:“不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你就跟我一言为定呀?了了、了了——” 虽然做了太离仙君的徒儿,但了了并不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她总是有自己的想法,被太离仙君带在身边教导后,了了对任何兵器都没有兴趣,因为这十年间,她看了许许多多的书,有修仙界的,也有凡间的,看来看去,大道理她通通没记住,反倒是产生一个疑虑。 她不记得是谁创造了自己,但她知道在拥有灵魂与心脏之前,她只是漫无边际的冰雪,没有生命也没有性别,可是在成为“人”之后,冰雪成为了“她”。 早在五年前,了了便对无上宗藏书阁那堆得小山高的书籍彻底失去兴趣,大师兄小师兄从凡间带来的书,了了也不爱看,她讨厌任何教导她应该如何做“人”的文字,她生来如此,不会为任何言语任何事物改变。 真要说哪里不同,大概只剩下凌波。 在了了看来,凌波脑子不大灵光,也认不清楚现实,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给她梳头发,教她穿衣服,将她从崖边抱回房中,总是锲而不舍哄她开口说话——了了想要更了解她一点,因为她们很相似,她们都是“她”。 了解凌波就是了解自己,了了想知道自己诞生的来由与意义,因此她总是想将夺走师姐全部注意力的师尊做成雪人,放在太阳下一遍一遍融化。 挡在面前的全部除掉就好了,暴风雪足以掩盖世间一切,无论高尚还是低贱,干净还是污秽,最终都将沉寂于冰雪之下。 修士在未择道之前,大多练剑习武,择道之后则以感悟闭关居多,引天地灵气汇聚,佐以道术,能够发挥更强大的威力,但了了的剑法学都是照本宣科,剑谱上怎样讲,她看一遍就能记下,缺陷是招数不够精准。 太离仙君让她展示,了了随意拔出一把剑,一遍剑法下来,太离仙君起身行至她身边,“手要抬得再高一些。” 他从背后伸手搭在了了腕上,眉目间并无动情之色,然而靠得这样近,却似是无形中将她圈在怀里,倘若真是怀春少女,哪个能够顶住诱惑? 了了反手就是一剑,太离仙君蹙眉,拂袖将剑甩开,长剑刺入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了了冷冰冰地说,“请你自重。” 太离仙君一时间竟哑口无言,他沉声道:“凌波没有教会你尊师重道?” 了了不不喜欢别人碰,也不喜欢跟人说话,她觉着跟在太离仙君身边学不到什么,凌波总是吹捧师尊厉害,那么这样厉害的人,会察觉不出凌波的心思么? 明明知道却还是放任,不纠正也不教导,他如此对待凌波,自然也如此对待真仪,两个女徒都爱慕师父,你争我抢头破血流,偏偏师父另有所爱。 这样不在意女徒,任由她们葬送前程,了了觉着自己也得不到多好的待遇,既然如此,又何必对他礼遇? 见了了这样快便出来,凌波连忙迎上:“你怎么现在就出来了?师尊教导大师兄小师兄的时候,少则两三日,多则十天半个月,你这也就一个时辰!” “小师妹,小师妹?” 臭丫头又不理她! 凌波气呼呼提起裙摆追上去:“小师妹!了了!了了!” 跑没几步正好撞上大师兄,元景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才没让凌波摔个趔趄。 5 第一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跑这么快,摔了不疼啊?” 凌波吐吐舌头:“我追了了呢,她又不好好听我说话。” 元景忍住想笑的冲动撒开手:“慢点走,别跑那么快。” 凌波正要拔腿再追,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师兄,你……” “嗯?” “没,没事。” 凌波干笑两声,又提起裙摆继续跑,这回速度显然慢了不少,她在房间没找到了了,就知道了了肯定又去了座峰崖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了喜欢崖边胜过任何地方,她刚被抱回来时,在屋子里待了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当时师尊闭关,大师兄小师兄都不在,凌波被吓得一边哭一边找,结果她嗓子都喊哑了了了也不回应,臭丫头明明听见她的声音了! 也是从那时起,凌波才发现了了的性格是乖巧又叛逆,安静又古怪。 座峰壁立千仞,崖边山风呼啸,稍微站不稳便可能被卷走,站在崖边往下望,深不见底,凌波可不敢看,她总担心要掉下去。 “师妹,你过来,别站在那儿。” 毫不意外没有得到回应,凌波无奈叹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呀?我可是师姐!别以为你择道了,就能没大没小,只要我活着一天,喘一天的气,我就永远是你师姐!死了也是!” 了了缓缓回头:“干什么?” “你随我来呀,宗门大比不是要到了吗?这次角逐胜出的三人将代表咱们无上宗参加三个月后的门派大比,那可是年轻一代出人头地打响名号的好机会!” “……跟你有关系吗?” 凌波怒道:“当然有关系!要穿得漂漂亮亮,不能给无上宗丢人!你随我来!” 她原想拖着了了走,手一伸开,刚碰到衣袖,便感到彻骨寒意,冻得凌波打了个哆嗦:“快点快点,随我来!” 了了被她吵得受不了,只好随她回房,凌波很快抱来一大堆新衣裙,她不大喜欢师兄们买回来的衣衫,男人的审美着实太差,因此她都是要布料自己裁剪缝制,凌波虽在修仙一途无建树,可包括太离仙君在内,所有人的衣食住行,全是靠她一手打点。 “这是我新给你做的,快换上我看看。” 凌波兴冲冲地对了了说,抬手拿起一件红色长裙,“你皮肤白,红色正衬你,鲜艳又喜庆,到时定能一鸣惊人!” 听她说自己能一鸣惊人,了了自动忽略了前面的话,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到时咱们用美貌杀死他们!”凌波愈发兴奋,“你穿红的我穿白的,大杀四方,成就修仙界第一第二美人之名,当然我是第一你是第二!” 了了原本还点头,甚至没阻止凌波往身上挂裙子,闻言立刻把裙子拽下来丢回桌上,凌波眼睛快速眨了数下,怒:“你这是什么态度,这可是我呕心沥血、夜以继日给你做的裙子!你敢不穿,以后我就再也不烧菜给你吃!” 了了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破天荒流露出接近困扰的神色,如果说做“人”有什么比身为漫天风雪时好,那就是“人”可以吃东西,酸甜苦辣,人生百味,了了喜欢吃甜的,越冰越甜越好。 凌波得意,“我还治不了你了。” 说着逼了了把红裙换上,又捋起衣袖,“这布料垂坠感十足,走起路来无比飘逸,如仙女一般。” 了了试着走了两步,差点踩到过长的裙摆上,她心念一动,裙摆立刻结起冰霜,变得如同铁板,了了很是满意,这样不绊脚,还很坚硬。 凌波受不了,用力跺脚:“你给我撤了、撤了!你这是在糟蹋这么好看的裙子!” 谁走路带一块铁板还能像仙女? 了了顿觉师姐好难伺候,这不行那不行,不如她的意不行,如她的意也不行。 她最不喜欢师姐拿自己当娃娃摆玩,幼时便是如此,座峰只有她们二人相依为命,师姐便做了一套又一套小衣服,将了了当作娃娃更换,不换就不给糖吃。 在凌波的威胁下,冰霜消退,凌波心疼的蹲下去检查时才发觉,结了那样大一块冰又散去,布料竟无一丝濡湿。 她记得大师兄择道后好长一段时间根本无法控风,常常把他自己弄伤,小师兄也一样,他们二人根骨奇佳,算是罕见的天才修者,饶是这般,也花了数年才能像如今这样随心所欲使用自己的道,可了了…… 说起来,了了这孩子,从小时候便不大正常。 “师姐,我也要参加宗门大比。” 凌波正在检查裙子,随口道:“参加啊,按照宗门规定,所有人都要参加,不过你知道的,大部分人都跟我一样,划划水就完了,拿什么跟大师兄小师兄,还有其他仙君的得意弟子相比?” 反正也赢不了,那就平常心对待。 了了眼眸微垂,“我不比他们差。” “我没说你比他们差。”凌波站起身,决定把这条裙子再改一改,“大师兄小师兄他们就不提了,光是第七座峰的天机仙君,他的大徒弟臧缈,便是天生剑骨,你以为这样体质的人能有多少?我同你讲,几千年下来都不一定能出一个,了了,你要知道,大部分人生来平庸,没必要与皓月争辉,知足常乐,难道不好么?” 了了重复:“我不比他们差。” “是是是小天才,我知道你厉害,可你才修炼多久,这十年不过是练些宗门人人都会的功法,师尊正式教导你的第一天,你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拿什么跟已经修炼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师兄们比?” “……他教不了我。” 从来都针锋相对彼此敌视的凌波与真仪,此刻一个活人一个雪人,居然达成共识,异口同声:“大言不惭!” 了了回头看一眼窗台上的雪人,雪人不能动但能说话,正因了了瞧不起太离而怒不可遏,同时凌波一巴掌拍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咬牙切齿威胁小师妹:“跟你说了多少回,不许对师尊不敬!你总是待在座峰所以不清楚,不信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太离仙君究竟是什么人物!还教不了你,是你学不会吧!” 了了冷冷地回嘴:“是你学不会。” 凌波与真仪同时被戳到痛处,再次异口同声:“不许你说话!” 了了心想,“人”真奇怪,她不说话,她们总是缠着她要她说,她说了,她们又要她闭嘴。 凌波先调整了下愤怒的心情,语重心长告诉了了:“知道为何师尊明明还是修者,却能被称为仙君吗?” 了了摇头。 “当然是因为他离成仙只差一步之遥!不知道哪天渡劫飞升,咱们便再也瞧不着他啦。”说到这里,凌波很是惆怅,“修士们修炼入门,选择五行分支,寻找自己的道,择道后才算正式有了成仙的机会。根据五行分支派系不同,修者们所属阴阳也不同,其中阳属以十天干为等级,每个大等级又分为三个小等级,阴属则以十二地支为等级,大等级同样分为三个小等级。” “能被称为仙君者,阳属须得修为到达九天干玄黓,阴属须得到达十一地支阉茂,你以为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行的么?师尊看似在玄黓,实则早已是第十天干的昭阳境!是当之无愧的修仙界第一人!” 凌波滔滔不绝半天,一扭头发现了了根本没在听,这回她双手拍桌:“师妹!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懂了。” 凌波一头雾水:“你懂什么了?” 真仪也觉得奇怪,这对从前的师姐妹,终于难得有了点默契。 “师姐。” 凌波还记恨了了不听自己说话,哼哼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姐,叫我也没用,不会给你糖吃了。” “那条裙子,能改成大师兄小师兄的衣服样式吗?” “你要穿男装?” “我想要走起路来方便一些,能跑能跳。” 了了没多余的想法,她不大喜欢穿长裙,也难以理解凌波为何如此爱美,在她看来,倘若她能成为第一强者,那么她就是美。 这是她在无上宗十年得出的结论,师姐也好师兄也好,大家都近乎虔诚的崇拜着师尊,即便是宗中普通弟子,提起太离仙君亦是赞不绝口,人人都想做他的徒弟,就连心甘情愿为他而死的真仪,死后居然也对他念念不忘。 因为他真的很强,于是他的喜好便是众人的喜好,他的厌恶也是众人的厌恶,但凡他在,即便鲍鱼之肆亦令人如闻幽兰,是蓬荜亦可生辉——他就是这样尊贵,这样令人敬仰,因为他是当之无愧的修仙界第一人。 他在凡间渡劫杀妻证道,是心性坚定;他与女徒相恋结为道侣,是两情相悦;他为凡间发妻与魔族宣战,是情深义重;他将女徒作为容器与妻子长相厮守,是鹣鲽情深。 哪怕杀人放火,亦可歌功颂德,这样一呼百应的本事,了了也想要。 她想将师尊踩在脚下,用冰雪覆盖那张不符合她审美的脸,了了不能接受自己所在的地方,居然有人比她更强。 若非师尊,师姐不会总是找她抱怨唠叨,吵得她脑仁疼,更不会克扣她的糖,这一切自然要算在师尊头上,毕竟师姐手里还攥着了了的好多糖。 还有真仪,同样是因为迷恋师尊整日聒噪不停,嘴巴没有闲着的时候,她们越是爱慕越是痴情,了了越是讨厌。 从这天开始,一直到宗门大比,了了每日都跟师姐师兄一起聆听师尊教诲,除此之外她根本不朝太离仙君面前凑,元景玉书好歹还有许多修炼上的问题要请教,她是听完教诲就回房关门,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宗门大比前一晚,跟了了冷战的凌波拉着脸送来了衣服,还是那套红裙,她嘴上不饶人,但仍旧按照了了的要求将红裙改为方便行动的样式,同时她又坚持自己的审美,因此整体改动其实不大,繁赘的裙摆却已去掉,送完裙子后,凌波在房间站了半天不走。 见师妹一如既往是颗石头心,凌波重重哼了一声,又白了了一眼,走的时候还摔门。 小雪人里的真仪无语道:“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对她说声谢谢?” 了了问:“你说过吗?” 真仪正想反驳,却觉言语无比苍白。 她不由得想起生前,刚到无上宗时,她与凌波关系并不差,那时她才六岁,娘亲刚死,又因跛脚,自幼被人瞧不起,村里小孩也多有欺凌,师尊将自己带回无上宗,其实真正照顾她,给她梳头洗澡做衣服的……不是她爱慕的师尊,也不是爱慕她的大师兄与小师兄,却是后来反目成仇的师姐凌波。 她刚到无上宗时自卑又胆小,还怕黑,晚上不敢一个人睡,是师姐陪她。 她头发干枯发黄无比稀疏,是师姐从丹修长老那里求来了养颜丹。 她走路有点跛脚,也是师姐给她纳了新的鞋子,穿着才知,跛的那只鞋的鞋底,竟比另一只厚了三分之一,这样再走起路来便不会深一脚浅一脚了。 …… 可后来为何会变呢? 生前这些属于师姐妹之间的回忆早已模糊不清,被忘得干干净净,一切都在对师尊的爱意中烟消云散,只剩下彼此敌视与竞争,谁能得师尊夸赞,谁能被师尊看重,谁能对师尊有用……她们争啊抢啊,都以为自己才是师尊最宠爱的人,直到最后才知道,原来师尊他另有所爱。 她怪了了不跟凌波道谢,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真仪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她嘴硬道:“你少说我,我跟你又不同……我跟你不一样,你是怪物,我又不是!我只是个普通人!” 这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想道歉又拉不下脸,了了却像是没听到般不在意,她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朵晶莹剔透的六边形雪花,而后她将雪花丢出去,咔嚓一声,将不远处的椅子分尸。 真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怪物。” “随便你怎么说。” 了了站起身,蜡烛散发着温暖的光晕,但她周身却像是笼罩着一片寒雾,朦胧不清,“当我成为最强之人时,人人都会渴望变成我这样的怪物。” 次日一早,凌波就来敲门:“了了,你醒了没?该出发了!” 下一秒房门向两边打开,吓凌波一跳,随后穿戴整齐的了了出现在她面前,她狐疑道:“……你不是说大话要拿魁首?干嘛带着雪人?我告诉你,试炼台人很多,所有座峰的年轻弟子都会参加,会把你的雪人热化,到时即便大师兄再为你捏一个,也不是原本这个了。” 她一直以为了了喜欢大师兄,否则不会把大师兄施法后的雪人当作宝贝保存至今。 了了却看着她:“……你的白裙子呢?” 凌波没有穿她那飘飘欲仙的华丽白裙,而是跟了了一样的红裙。 凌波赏了了一个白眼:“所有的师姐妹都穿正常衣裙,只有你穿得男不男女不女。不伦不类,我要是不跟你穿一样,到时别人肯定笑话你。” 了了没说话,也不领情,好在凌波已经习惯她这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快走吧,大师兄小师兄正等我们呢。” 了了依旧单手捧着雪人,真仪待在雪人里闷声不吭,此时她心中又激动又期待,因为这十年她只在了了被带回无上宗时见过师尊,溢满心中的思念早已不受控制,一想到能够见到他,甚至他到最后可能认清楚爱的人是她,真仪便有无数的话想说。 无上宗宗门大比是在主峰试炼台,试炼台根据高低,自半山腰一路往上,峰顶试炼台最大,宗门仙君位于上座,只有最强的新一代才能脱颖而出来到这里,前三名还将代表无上宗参加不久后的修仙界门派大比,于门派大比中获胜的前十名,可以得到进入昆仑秘境的机会。 秘境中物华天宝,里头修炼一日,能比得上修仙界十年,传说昆仑秘境乃是上古大神留在修仙界的神迹,因此修为越低,成长越大,反倒太离仙君这样离成仙只差一步的修士进去会一无所获。 满打满算,主峰共有三十一层试炼台,像了了这样没参加过宗门大比的人,要从最低一层开始试炼,一路打上去,而元景玉书在十年前位列前五,因此只需等待下面的师姐妹兄弟打上来挑战,十年前获得无上宗大比魁首的是上虞仙君座下大弟子元覃,作为魁首,他的目标是守住擂台,捍卫自己年轻一代第一人的称号。 不过今年劲敌不少,尤其是元景玉书,宗门大比只允许五天干及六地支以下的弟子参加,十年前元覃仅以一招险胜元景,此次大比,元景对魁首之名亦势在必得。 两位大弟子在顶层试炼台相见,面上友好,不见内里汹涌,由于他们要等待下面的人打上来,落座时,元覃问道:“听说太离仙君新收的小徒弟,今年也参加了大比?” 元景自顾自斟了杯茶,颔首:“正是。” 元覃轻笑:“小姑娘家家的,十六岁能练出什么来?可别有些师兄弟不懂得怜香惜玉,将她弄哭了。” “有劳元覃师兄挂念,小师妹已择道,想来再差也能打到前十层。” “哦?”元覃讶异挑眉,随后又笑,“原本见凌波十年如一日,我还当太离仙君不会教女徒弟,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太离仙君的四个徒弟,除了了了外,其他三人都将他视为神祇,决不许人说师尊一句不是,好脾气的玉书将手中茶碗重重放下,“元覃师兄慎言,你我在这试炼台上说的话,可瞒不过殿内诸位仙君。” 他们前十名位于一层试炼台,从这里俯瞰山下,可以将剩余三十层试炼台看得清清楚楚,同样的,位于主峰殿内的九名仙君手眼通天,也能清晰听见第一层试炼台弟子们的话。 谨言慎行,虚怀若谷,这是无上宗的门规。 元覃遂不再多言。 凌波一如既往没有梦想,她划水成习惯,还想带了了一起划,了了却不听她的话,当凌波还在三十层划水时,了了已经顺利通过前十层,到达了二十一层试炼台。 她那一身红裙十分显眼,凌波情不自禁去看,被人一掌从试炼台打了下去,她气愤不已:“没长眼睛啊!出手这么重做什么!” 要不是她躲得快,差点儿磕到脸! 将她打下试炼台的年轻弟子忙不迭道歉,凌波腰间的玉牌啪的一声断裂,昭示着她已出局,身为太离仙君的徒弟,她可以去到一层试炼台,那里有视野极佳的观战位置,了了的小雪人就放在那里。 凌波从边上山道往上走,此时了了已至第十五层试炼台。 她拿不准自己的上限在哪里,因此出手时并未使出全力,同时,在前面十六层试炼台中,了了摸清楚了对手的实力,直至当前,她依旧游刃有余,完全不需要兵器,赤手空拳打到十五层。 凌波就停在十五层试炼台的观战位置,这里还有其他出局的弟子,大家都对年幼却又超强的了了充满好奇,太离仙君收了个小徒弟人尽皆知,可谁也没见过,因为了了从不出座峰。 “这小师妹,生得可真好看。” “身段也不错,瞧那腰,那腿。” “修炼十年就能打到十五层,我看下面的师兄弟啊,不是被她打败的,是叫她的美貌给蛊惑的。” “嘿嘿,好男不跟女斗,让让美人小师妹嘛,换我我也让,可惜刚才我没能跟她打。” “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就想跟小师妹交手时顺便揩揩油是吧?” “这话我可不爱听,那怎么能叫揩油?大家切磋武艺,碰到手啊肩啊腰什么的多正常?” …… 凌波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她原本觉着师妹打到了十五层已经很厉害,就算现在被淘汰也没什么,划水嘛,胜负不重要,可周围师兄弟的窃窃私语却令她打心眼里窝火。 于是她放声大喊:“师妹!你要是能打到第一层!我就给你一百颗蜜果子!” 6 第一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裙子胭脂了了不喜欢,美男子她也没兴趣,但蜜果子…… 原本还在研究面前对手招数的了了听见师姐这一声,顿时回头朝声音来源看,凌波声音清脆嘹亮,不仅是了了,周围的人也都被吸引,见师妹看自己,凌波非但不高兴,反倒跳脚:“你看什么看!别回头!小心偷袭!” 不争馒头争口气! 凌波这一出声,方才那些笑嘻嘻讨论了了容貌身段的师兄弟们顿觉心虚理亏,一时之间不敢多言,这可是太离仙君的女徒,若是被仙君知晓他们口无遮拦…… 那跟了了交手的男修已感到极为吃力,事实上他觉着自己早就该败了,对方却像抓到耗子的猫一般,在猎物死前尽情玩弄,明明一招一式都能将他逼至试炼台边缘,却偏偏会在临门一脚放他一马,害得他不得不使出全力。 眼见紧要关头,了了竟敢回头走神,他心下大喜,认定是自己翻盘的绝佳机会,于是气凝于拳,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朝了了头上砸去! 凌波修为再低也能看出这位师兄的实力,她吓得双手抬起捂嘴,生怕自己叫出声引师妹分心,试炼台允许参与者使用兵器及法术,但严禁法宝,在上台前,便要将身上超出修为境界的法宝交出,并且宗门内部大比,要求点到为止,不可肆意伤人,可这人出手未免太重了! 这一刻,凌波竟觉得先前那些人口中所说,因了了貌美而怜香惜玉不下狠手的行为不坏,她可不想看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妹脑袋被捶烂! 一层试炼台的元景玉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两人齐齐站起,元覃抬手以剑身阻挡:“二位师弟,这是宗门大比,不是小姑娘过家家,请二位师弟冷静,门规不允许有人插手。” 那人以为自己速度很快,这一击必定能将了了打下试炼台,殊不知在他挥拳之前,了了已感受到他调动修为导致的周身气息变化,沙包大的拳头没能打在了了脸上,了了还维持着回头看凌波的姿势,她只是随意偏了下头,便躲过了这一拳。 然后她说:“太慢了。” 话音未落,已抓住男修手腕,男修顿觉一阵冰寒刺骨,冷得他浑身修为瞬间凝固,就连呼吸间都只剩下冰冷寒气,随后心腹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了了一脚将他踹飞出去,这人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路冲破试炼台栏杆,最后重重与岩壁相撞,再摔落地面,岩壁上则留下个清晰的“大”字,可见这一脚有多狠。 原本还嘀咕着美人小师妹要惨了的师兄弟们瞬间噤若寒蝉,了了在他们眼中不再是可以随意逗弄揩油的小可爱,而是心狠手辣的女煞星。 唯有凌波兴奋不已,随后了了一改之前慢悠悠挨个试探的出手风格,凌厉而迅速的解决掉了十五层试炼台上的所有人,一跃而至十四层。 元覃已是瞠目结舌,他下意识问:“太离仙君……都是这样教徒弟的?” 元景道:“元覃师兄何出此言?若非那位高个师弟下狠手在先,我师妹也不会反过来还手,你看她对其他人,不是没有对高个师弟狠?” 比起一层试炼台的年轻一代佼佼者,仙君们都更关注底层试炼台是否会有黑马闯出,一个宗门若是想要屹立不倒,就不能故步自封,更不能打压人才,他们原本并不期待了了,这孩子满打满算不过修炼十年,在修仙界,连皮毛都算不得学会。 可她居然一路从三十一层打上来,无往不利,未尝败绩,甚至越打越快,越打越轻松,如今已至第十层! 天机仙君赞叹道:“太离师兄好眼光,这孩子可真是个好苗子。” 太离仙君容颜淡漠,众人也习惯了他这副脾气,惟独他自己知晓,除去每日一个时辰的讲课,他不曾教过了了什么,剑法确实教过,但只教过一回,还被嫌弃靠得太近,叫他自重。 甲子之身究竟是怎么修炼的这样快的?容器之所以能够成为容器,正是因为体质特殊,这种特殊体质无法被摧毁与改变,同时也无法修炼,除非换了灵魂,而了了迄今仍是甲子之身,不曾换过灵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太离仙君迄今仍旧未曾想明白的事。 他有些担心了了修炼太顺,导致修为增长过高,容器太强,脆弱的凡人灵魂根本经受不住。 强者夺舍弱者,弱者的身体会因为承受不了这份力量而龟裂、腐烂;同样的,弱者获得强者的身体,灵魂则会因为无法承托身躯而渐渐消散。无论哪一种太离仙君都不想看见,了了可以修炼,但必须在可控范围内,任何会对他的妻子造成伤害的可能,太离仙君都会将其掐灭于萌芽之时。 此时了了已来到第五层,到了前十层试炼台,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一层试炼台的两位师兄,同时还有锲而不舍爬试炼台的聒噪师姐。 凌波此时已忘了要好好表现在师尊面前出风头,她激动不已,这可是她的师妹!她一手带大的师妹! 第五层!了了打到了第五层! 元景与玉书同样没想到了了能打到第五层,原本他们对她的预期是前十,当然,就算了了在三十一层就被淘汰,也依旧是他们可爱的小师妹,做师兄的,怎么能嫌弃师妹太弱? 随着试炼台层数增高,了了感觉到面前的对手逐渐有了点真本事,可她应对起来依旧游刃有余,甚至于冥冥之中她有一种感觉——倘若她想要这世界彻底冰封,只留下冰雪,也不是做不到。 蕴含在她身体里的强大力量神秘而幽深,永无止境。 在打败前四层对手后,了了最终到达了一层试炼台,她身上的红裙随着山风轻轻摇曳,脸上没有一滴汗珠,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看在元景玉书眼里,真是毫不意外。 两人齐齐站在一层等待,恭喜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小师妹无视,了了找到凌波,走到她身前手一伸。 凌波:“……你干嘛?” 了了不说话,目光冷冷,言下之意是:明知故问。 凌波:“我要是没记错,昨天桌上那盘蜜果子全是你一个人吃的,大师兄小师兄一口都没尝,你怎么好意思问我要?” 了了没想到师姐居然想赖账,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凌波得意极了:“放心,师姐我可不是出尔反尔之人,给你一百个蜜果子,但我没说立刻给,更没说一起给,我每天给你一个,一百天后,我就给清啦!” 大殿内,仙君们将了了的表现尽收眼底,这绝对是近百年来除了元景玉书臧缈外,最出色的弟子! 众人不由自主羡慕起太离仙君,只收了四个徒弟,其中三个都是天才,太离到底是在哪里收的徒? 一层试炼台一共有上次大比的前十,以及如了了这般打上来的十九人,说来还要多亏了了,她一路秋风扫落叶打到一层试炼台,其他人跟在她身后简陋,反正从第十层开始,每一层都有两个名额,了了一路向上,其他人自由替补。 这二十九人,将角逐无上宗十年一度宗门大比的魁首,一层试炼台的观战位置早已是人山人海,仗着自己是太离仙君的女徒,凌波占据了极好的位置,她感到很紧张,因为这前二十九人,只有五名师姐妹,其他都是男修。 她想给大师兄小师兄加油,也想给师妹加油,纠结来纠结去,她举起双手扩在嘴边大喊:“师妹!你要是能拿魁首!我再给你一百个蜜果子!立刻给!马上给!” 了了闻言,虽还是面无表情,却握起了拳。 除却上一任魁首元覃外,其余二十八人各自抽签决定自己的对手,胜者进入下一轮,再度抽签,如此直到最后,可以说元覃完全是以逸待劳,而了了是打的最多的人,她从三十一层打到第一层,还要面对新的车轮战,凌波有点担心。 她坐立难安,身边又没有个可说话的知心人,惟独了了的小雪人孤零零待在桌子上,于是凌波只能找它说话:“师妹那么喜欢你,连宗门大比都要将你带在身边,你可要保佑她啊,说起来,我们无上宗还从没出过女魁首呢……大师兄小师兄对不住了,我祝你们俩争二夺三。” 真仪在雪人里听凌波念叨不停,只想把耳朵堵起来,她可不像凌波这样不安,没好气地回答:“你少在这里瞎操心,小怪物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凶神恶煞厉害得很,大师兄小师兄怕根本不是她对手,还用你担心?” 连珠炮般说完,发觉凌波根本听不见,真仪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十年里了了做什么都不曾瞒她,所以她知道了了厉害,却又不大愿意相信了了真的能拿魁首。 一样的命运……明明两个人是一样的命运,为何换作了了,就又能修炼,又能参加宗门大比一鸣惊人? 即便她拿不到魁首,这番表现也足够无上宗将她当作重点继承人培养,这是真仪从未有过的待遇。 了了运气不错,抽到了一位不知名师兄,这位师兄高高瘦瘦笑容很腼腆,跟了了对上时还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那个,师妹……手下留情啊。” 他可是看到她是如何将那位可怜师弟嵌入岩壁的,如果他输了,他想输的体面一点。 随后他关怀了了:“师妹,你不用兵器么?若是没有专属兵器,可以去器峰挑选的。” 了了只觉得他很吵,要比就比,她已经受够天天烦人的师姐跟真仪了,任何话多的人都会让她想把对方做成雪人。 谁知就在了了扭头不想搭理时,这人却忽地出手,缠绕于他衣袖中的九节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了了攻去! 九节鞭属软兵器,毒辣狠厉,相当难缠,观战席上的凌波跟桌上的雪人真仪同时破口大骂:“不要脸!” 哪有上一秒彬彬有礼说话,下一秒就偷袭的?忒不讲理、忒厚脸皮! 一旁的元覃轻笑:“凌波师妹言过了,若是遇到敌人,敌人难道也会给你反应时间?” 凌波跟真仪一同朝他看去,再次异口同声:“强词夺理!” 说什么遇到敌人,宗门大比的规矩就是点到为止,无上宗既然是修仙界第一门派,那名门正派就得有名门正派的风骨,修为再高,却是背后偷袭的小人,根本得不到他人尊重! 元覃仍旧笑笑,悠哉地欣赏着场上师姐妹兄弟的交手,他这副高傲模样看得凌波真仪牙痒痒,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要说所有仙君座下大弟子哪个最讨人厌,元覃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但他狂妄自有狂妄的资本,修为境界身手资历,都远超旁人,能够与他相匹敌的元景玉书及臧缈,偏偏又是师弟。 无上宗注重规矩,尊师重道、兄友弟恭是每个弟子都必须谨记的道理。 凌波没工夫骂元覃,她紧张地盯着试炼台上的局势,修士手中的兵器与凡人不同,更灵活更厉害,威力更强,因此更难招架。 凌波可是知道的,师妹剑法不行,万一…… 但了了从底层试炼台一路打上来,对于这些男修的手段已有了很深的认知,他们瞧不起她,这是她感受最明显的一点。 原因仅仅是性别。 因为她不是男人,所以天然被认为成弱者,他们跟她交手时是那样漫不经心,甚至于礼让与怜惜,都令了了感到被羞辱。 等他们意识到她并不弱小时,突然又不再礼让怜惜,而是升起了奇怪的好胜心,一定要将她打败,甚至不惜代价。在二十九层试炼台时,有一名男修在出手时,次次朝了了胸脯进攻,每次进攻口中必定不干不净,说些了了听不懂的话。 眼前这位笑眯眯的师兄也没好到哪里去,上一刻言笑晏晏,这一刻登时翻脸动手,想要打了了个措手不及。 九节鞭很厉害,挥舞之处风声呼啸,连带了了的头发都因风拂动,她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九节鞭却咄咄逼人步步挺进,直到了了伸手去抓! 凌波倒抽了一口气,笨蛋! 真仪也大叫不好,此人的九节鞭看似光滑,实则暗藏机关,鞭身尽是倒刺,用手去抓太不明智,要被捅成刺猬了! 男修则大喜过望,他知道今日大比最受瞩目的弟子是谁,不是上一任魁首元覃,也不是天生剑骨臧缈,更不是元景玉书,而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厉害的小师妹! 打败她,自己就能取而代之! 当然,他不会真的要了小师妹的命,顶多就是给她点颜色瞧,让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过程中怕是要弄伤她,但切磋比试,沉浸其中,哪能不受伤呢? 就在他自命不凡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结冰之声,咔嚓咔嚓,坚硬无比的九节鞭竟顺着了了抓住的手指蔓延而来,那坚冰极为迅猛,寒气逼人,男人潜意识里感觉到了不安,催动修为想要震碎坚冰无果后,眼看坚冰便要冻住他的手指,他当机立断松开九节鞭,整个人往后退开! 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九节鞭就这样到了了了手中,她一个用力,连带坚冰与九节鞭,顿成齑粉! 男人目眦欲裂,这九节鞭乃是他心爱之物,无比珍贵,她怎么敢?! 了了想,果然她还是喜欢男人不笑也不说话吵她的模样,至少眼前这人发怒原形毕露时,远比方才虚伪的笑容可爱。 她每次出手,都会在男人身上留下冰霜,男人很快发现没有武器跟了了动手是极为不明智的选择,因为她还没有触碰到自己的皮肤,那股寒意已令他修为结冰手脚僵硬,一旦碰到,身体部位会立刻变为冰雕动弹不得! 在这样的能力下,男人行动愈发迟缓,别说还手,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见了了如此凶悍,凌波这才知道平日自己胡乱拉扯了了,拽她耳朵捏她脸拍她脑袋时……自己有多幸运才没被变成冰雕。 她决定,待会儿就把蜜果子给付了!绝对说话算话! 见凌波一脸怕怕,真仪很是瞧不起:“真是没见过世面,你以为那些年座峰的大雪是怎么来的,笨死了!” 了了只将那人踢下试炼台,锁住对方手脚的坚冰便瞬间融化,连带体内寒意都一并消失。 男人手忙脚乱爬起来,再看了了时,不由得心生恐惧——只修炼十年,就能将寒冰控制到如此随心所欲的地步,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了了把人踢下去后,手指动了动,才克制住将对方做成雪人的冲动。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第一轮结束,一层试炼台还剩下十四人,其中有两名师姐已被淘汰,加上了了,场上共有三名女修。 第二轮了了抽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师兄玉书。 与前面遇到的虚伪男修相比,玉书对了了是当真没有恶意,也无法对她出手,他原本想要直接弃权,了了却不许,她说:“小师兄想下去,只有一个可能。” 玉书不解,随后了了缓缓道:“那就是躺着下去。” 玉书:…… 十年兄妹情,真就如此稀薄? 还真就如此稀薄,了了对两位师兄,跟对路边的蚂蚁感观差不到哪里去,甚至因为太离仙君的差别对待,她常常想把这两人一并埋了。 师兄们有的,凭什么她没有?她又不比师兄们差。 玉书手中折扇暗藏玄机,他是木系阳属芽道,操控草木能力极强,宗门大比自然不是只比身手,也拼法力与修为,更考验临场应变的能力,这一点,经常下山历练的玉书,远比了了经验丰富。 可了了胜在有着压倒性的实力,她没经验无所谓,她不怕疼不怕死,不怕缺条胳膊少条腿,这种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肯输给他人的狠劲儿极为少见,看得观战席的凌波与真仪又怕,又目不转睛。 玉书一开始还不想跟了了动手,即便被了了攻击,他也是防守多于进攻,原本他想,既然小师妹要动手,自己佯作不敌,与她过几招败下阵来也就是了,可一交手玉书才发现,跟了了比试,根本没有伪装的可能,因为她出手不是“点到为止”,而是要人命! 不全力反击,就会死。 他顾念兄妹之情,了了却全不在意,或者说她早就想打两位师兄了,今天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错过? 玉树临风的小师兄被揍成猪头,苦笑着从试炼台上栽倒摔了下去,凌波尖叫着来扶他:“小师兄,你没事吧?没事吧?!” 玉书正想安慰她别担心,凌波就舒了口气:“还好还好,了了手下留情了。” 玉书抚摸疼得要命的眼眶,他现在的眼睛肯定黑了一圈,心想这还叫手下留情? “她都没冻你呢。” 玉书想想,还真是,交手时虽然感受到了刺骨寒意,但了了确实没有用冰对付自己,他咳嗽两声:“冰克芽,天生属性压制,是我不敌小师妹。” 五行相生相克,连带着修士之间也有属性相克问题,不过……玉书低声道:“元覃师兄是火支阳属炎道,天生克制了了,我担心……” 这么一说,凌波也惴惴不安起来:“小师兄,你不知道元覃师兄刚才都说了什么,我感觉他肯定会使阴招。” 两人四目相对,都感觉不妙,此时台上又结束一轮,从十四人变成了七人,这七人将要展开大乱斗,赢到最后之人才是上任魁首的对手。 一层试炼台上的七人都是新一代的佼佼者,原本了了的位置应该属于玉书,没想到玉书却被她击败,这让仙君们更加期待她的表现,惟独身为了了师尊的太离仙君心情不愉,他不希望了了变强,他想要她乖乖做个好女孩,不要这样争强好胜。 可天不遂人愿,他越不想要什么,越是要来什么,大概这位天命之子,也终于迎来了一帆风顺的尽头。 7 第一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大乱斗没有规则可言,除却不许恶意伤人外任由发挥,可以结盟也可独善其身,元景与了了是师兄妹,他自然第一时间选择与了了联手。 可了了却拒绝了他,除了元景之外,天生剑骨的臧缈也选择独身一人,身为剑修又是仙君座下大弟子,臧缈的剑并非凡物,宗门大比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因此他并未用自己本命宝剑,而是随意选了一把。 在场七人,人人都有兵器,惟独了了没有,凌波跟玉书在台下急得团团转,玉书用的是扇子,凌波没有择道,两人无兵器可借。 元景问了了:“师妹,你可需要剑?” 了了摇头。 最强的三人拒绝结盟,剩下一女三男却不然,他们四人若是单打独斗,谁也打不过了了元景臧缈,可大家联手,却有机会一战,更何况这三人不结盟,他们可以各个击破,等解决掉这三人,再彼此内斗也不晚。 七人的道各不相同,元景抬手结出法印,试炼台上顿时狂风大作,周围的弟子们被狂风迷了眼睛,只知道台上现在是有风有雷有电有水还有剑光,不同的道击在一起卷起剧烈旋涡,引起的战意令人几乎无法睁眼。 惟独玉书元覃还能清晰可见,凌波早就瞧不出试炼台上的情况,她连连拽小师兄的衣袖:“怎么样啦,小师兄,怎么样啦?了了怎么样啦,大师兄呢?” 玉书安抚她:“没事,你不用担心。” 凌波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焦急不已,此时此刻,她已完全忘却了自己一心爱慕的师尊,忘却了自己原本想要在一层试炼台为师兄们大声加油让师尊注意到自己的打算,就连她今日特意早起准备的精致妆容,她也通通忘却了。 她只知道,她想让了了拿魁首,哪怕台上还有大师兄,她也想了了赢! 电闪雷鸣风起云涌之间,瞧不出究竟谁更厉害一点,直到一阵熟悉的寒气侵蚀皮肤,凌波的胳膊上甚至因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神奇而又笃定的念头——师妹赢了。 果然! 试炼台上空的黑色旋涡中,闪耀着的雷电也好,狂风也好,周围的水柱、剑光——通通被这蔓延的寒意冻住,冰蓝色的美丽霜花无边无际,试炼台周围的温度降至冰点,待到旋涡散去,台上只余了了一人。 她自己身上也结了一层冰霜,红色的衣裙似是披上一层冰蓝透明的外衣,绮丽而冰冷,甚至她的长发、她的睫毛,都结着淡淡的白色雪花,随后,四下寒冰渐渐消退,原本还在蔓延的冰雪停止生长,一切又回到最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位仙君激动地从座上站起:“好!好!好啊!” “太离师兄好福气!这等天才也被你收入门下,我无上宗后继有人了!” 众仙君不约而同给予了了最高级别的评价,惟独太离仙君薄唇微抿,却并不像其他人这样激动,他淡淡地说:“还需她打败元覃,阳属炎道天克冰道,她是否能够出头,要看她能否反抗克制属性。” 太离仙君这样一说,众仙君顿觉有理,纷纷落座,这话倒是不假,虽说了了表现亮眼,可修士之间一旦出现属性克制,甚至可以越级挑战,这是十分不利的事。 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元覃,此时心情已不如最初轻松,十年前他与元景便不相上下,自己以一招之差赢走魁首,十年过去,他在成长,元景也一样,同时还有天生剑骨的臧缈,这两人都被元覃认定为最强也最危险的对手,所以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元景与臧缈,其他人并不被他放在眼中。 了了的出现令人意外,元覃不曾忌惮,直到她将其他六人击败,顺利成为唯一胜者,得到了挑战自己的机会,元覃才终于开始正视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 见到了她之前的表现,元覃不得不承认,心里有些慌。 他与元景玉书臧缈都交过手,彼此知根知底,可了了却不然,他不知道她修的什么道,如今又是什么修为,面对未知的敌人,谨慎必然放在第一位。 了了也发现这位表面谦逊实则狂妄傲慢的师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不再高高在上俯瞰她,而是将她视为对手。 了了喜欢这样的眼神,这令她的心脏开始跳动,她想把这个人踩在脚下,让他承认不如自己。 元覃上了试炼台后,凌波紧张极了,一手拽着一个师兄的袖子,嘴里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她念叨不停,令原本还算平和的元景玉书也感到不安,虽说他们输了很遗憾,可若是小师妹拿到魁首,自然比元覃蝉联令人开心。 师兄弟都被了了揍成猪头,抹了药虽消肿得快,但眼角隐隐还有乌青色,不过凌波顾不得关怀,她大声喊:“师妹!你一定要赢啊!我保证会把蜜果子全部给你!” 了了往台下看了一眼,没说话,反倒元覃轻笑:“凌波师妹对你很好。” 了了想着,怎么又来一个动手前非要说话的男人。 她不想再听,于是直接出手,元覃已知她寒冰厉害,根本不与她有肢体接触,一旦了了靠近,便立刻掌心生火,巨大的火焰形成火龙,张开咆哮大口,要将了了吞噬! 元景看得紧张,他之所以会在上次大比输给元覃,也是因为彼此属性克制,风会加大火势,因此元覃险胜于他,可比起来,冰根本就是被火压着打! 由于台上两人缠斗作一团,凌波元景玉书都分不清了了究竟是没有用冰,还是用了,却被火克制了?! 大殿内的仙君们看得更仔细些,虽说两人之间属性相克,但了了全程不曾用冰,而且她根本不怕火! 她在试探、在学习,在从元覃的一举一动中汲取知识,并且将其运用到了自己的实战中!一旦她弄清楚了元覃的路数,恐怕会立刻反杀! 可元覃不明白,他还以为了了怕了自己,否则为何只守不攻?于是愈发加大火势,甚至恶意地想要灼烧了了的头发,小姑娘都喜欢长头发,这要是烧秃了,她恐怕会哭得很大声吧? 今年没机会虐待元景,那么欺负一下元景的小师妹,也未尝不可。 元覃愈发得意忘形,他太自信了,属性克制以及了了的行为令他志得意满,他知道仙君们及师尊都在大殿中观看,于是愈发止不住想要炫技,除却火龙外,还展示了火剑火兽,可见已将火支属性修习的炉火纯青。 但了了也全都学到了。 在又一条火龙冲至眼前时,她不再闪避,脚下一停,站定原地,元景低声道:“师妹要出手了。” 凌波此刻又急又气,急了了究竟要怎么办,气自己什么都看不明白,大师兄小师兄通通看得懂,惟独自己看不懂! 如果平日里她好好修炼,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两眼摸黑什么都看不明白?! 当火龙扑面,了了冰冷的面容都因此被映衬出了淡淡的红,但她并未融化,反倒是她身后自地面迅速结出坚硬冰墙,拧成麻绳状与火龙正面相冲! 同时她也与元覃再次交手,这一回她开始使用武器,冰雪凝结而成了无数短剑利刃,以不容反抗之势,朝元覃压下! 元覃控火并不如了了精心,因为她本身便是冰雪所化,她即是冰雪,冰雪即是她,随心所欲,摧枯拉朽,庞大的火龙在冰柱面前显得那样弱小可怜,相冲接触的瞬间,冒出阵阵冷烟,与此同时,了了将元覃从试炼台上甩了下去。 当啷清脆一声,被冻成冰雕的元覃在地上滚了两圈,玉牌亦碎成齑粉。了了走到试炼台边缘,她望着一动不能动的冰雕,算着时间,要不了多久,这个人从肉身到灵魂,都会彻底被寒意吞噬。 “师妹!”凌波忍不住叫了一声,“快把元覃师兄放了!你已经赢了!” 喊出这句话后,凌波拿不准了了究竟会不会听自己的话,但出乎意料,元覃身上的冰碎裂开来消失不见,已在冰块中窒息很久险些丧命的元覃终于能够大口大口喘气,他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再看了了的眼神,竟不像先前傲慢,也不像对元景那样充满战意,反倒满是畏惧。 好一会儿后,凌波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喃喃:“赢了?了了是魁首?了了是魁首?无上宗有史以来第一位女魁首?!” 她尖叫一声,也不管什么形象,拔腿就往试炼台跑,结果由于裙摆过长过于飘逸,一脚踩在上头险些摔跟头,好在她自己反应快抓住栏杆,随后什么淑女形象通通抛到九霄云外,一边叫一边笑,冲到台上后一个猛扑抱住了了! 然后,瞬间石化,嘴唇发青脸色惨白:“你、你快松、松开……” 竟是被冻得四肢僵硬说不出话。 了了没有温度,她控制不了自己的体温,凌波抱住她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短暂感觉到了一点点暖意,随后便消失不见。 她将凌波推开,凌波连忙搓手呵气:“我以前就在想,你怎么这么冷啊,身上跟冰块似的,现在想想,兴许就是因为这样冷,才这样强。” 了了站在一层试炼台俯瞰山下,无上宗上上下下所有人却无一人敢抬头直视,从今以后,他们将不再记得上任魁首元覃,不再崇拜天才修士元景玉书,亦不再追捧天生剑骨臧缈,因为在这天才之上,有能够将这天撕碎之人。 她是了了。 桌上的雪人真仪,此时此刻,竟无法描绘心中那份震撼。她看着立于试炼台上万众瞩目的了了,一时间,生出无限向往——那样的荣耀,那样的赞美,谁不想要呢? 被金屋藏娇有什么好,成为人人艳羡的强者,掌控自己的命运,远胜无怨无悔等待他人偶尔的垂怜。 “咦。” 玉书察觉到奇怪,“了了的雪人怎么开始化了?” 雪人的脸上有两道沟壑,滑落雪水,看起来简直像是雪人在悔恨哭泣,无论玉书怎样施法都无济于事,雪人一直在化。 真仪后悔了,她忍不住要想,倘若自己没有沉溺情爱,没有总是追逐师尊,而是将心思用在修炼上,哪怕无法成为了了这样的强者,是不是也能拥有另一种人生?不去想女爱男欢,只要出人头地。 可现在已经晚了,她死了,再也回不去了,永远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也许了了正是因此而生,她察觉到了自己隐隐的不甘,察觉到了她想知道另一种人生的模样,所以才会来到这里,代替自己存在。 雪人不停地融化,真仪的泪水滚烫而又炽热,她早该承认的,她怎么可能不后悔?怎么可能不害怕?把自己的命献上,用自己的身体做容器,不顾一切的自我糟践,只为了虚无缥缈的爱。 可她不能承认,因为一旦承认,就意味着她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师妹!你的雪人,快看你的雪人!” 凌波欢天喜地想拉了了下来,却见小师兄手中雪人正在汩汩融化,她大惊失色,“大师兄,你怎么不管管?” 元景委屈不已,他跟玉书试过了,根本无法阻止雪人融化,不是他不管呀。 了了从玉书手中接过小雪人,在她掌心,小雪人停止了融化,不仅如此,重新恢复了原本模样,又是白白胖胖憨态可掬,见状,凌波意识到自己仿佛误会了什么,了了可能并不是爱慕大师兄……亏她一直以为她如此珍爱这个雪人,是因为大师兄所赠。 大师兄太弱了,都被打成猪头,了了还是不要喜欢他的好。 真仪还在哭,了了也不知道她哭什么,她托着雪人进入大殿,真仪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师尊,可这一回,她顾不上心动心痛,她眼前还回荡着了了站在一层试炼台的模样,她还在幻想着如果自己当初也拼命修炼,是否能够得到相同的荣耀。 她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痛苦,泪水止不住咕嘟咕嘟。 一直到回去座峰,又被了了摆到窗台,真仪还在哭。 了了把她嘴巴封住,她就无声的哭,反正灵魂也不会哭瞎眼,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爱我,他爱我。他怎么能不爱我,他抱过我,吻过我,与他朝夕相处的是我的身体,在他耳边萦绕的是我的声音,他时时刻刻都要看着我想着我,他爱我,他爱我。” 原本还哭哭啼啼的真仪猛地抬起头,了了正面无表情语气冷冰冰地说着话,这话令真仪感觉无比耳熟,半晌,她哭不下去了。 这、这不是她之前说的话吗?那时了了不过随口一句“后悔”,她便自顾自认为自己才是师尊真爱,发出一阵壮语豪言,怎么了了全都记住,还一个字不带差?! 要是雪人能脸红,现在可能又化了,脸太红,烧化的。 此时,一个犹豫的声音试探着问:“……谁?谁爱你?你在说谁?” 凌波抱着装着蜜果子的纸袋站在门口,她将了了那段话尽数听了个清楚,当时感觉青天白日的似乎有道惊雷劈在脑门,随后又来了一阵狂风,否则她怎么会听到无情无义的石头心小师妹说那么恶心的话? 了了的视线停在纸袋上,凌波打了个寒颤:“你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谁抱过你吻过你?我可警告你啊,你今年才十六岁,千万别被男人骗!这种肉麻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了了还在看纸袋,凌波说话算话:“喏,答应给你的蜜果子,全在这儿了,你可别一个晚上全吃完啊!一天只能吃五个,不能再多了,不然牙疼!” 了了懒得理她,自己是冰雪所化,怎么可能会牙疼? 她剥开一颗送入口中,又剥开一颗,又送入口中,当着凌波的面恶意挑衅,一气吃了五个还要再继续,凌波劈手夺过,把纸袋抱起,“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了了失去蜜果子,也不再嚼嘴里的,蜜果子把她一边腮帮撑得鼓鼓囊囊,她就这样看着凌波,仿佛在说她言而无信。 “我就出尔反尔怎么了?谁让你不听话,我跟你说过,一日师姐,终身师姐,我就是死了,我也是师姐,师妹就得听师姐的话,说不许你吃这么多,就不许你吃这么多!” 凌波气势十足,了了选择沉默。 真仪有点佩服凌波,居然敢这样跟小怪物讲话,真不怕小怪物出手教训她啊? 了了似是知道真仪在心里说自己坏话,扭头看来,吓得真仪躲进雪人里闭上眼假装看不见。 她开始慢慢嚼嘴里的蜜果子,凌波原本被她气得要命,见她吃东西的模样乖巧安静,无端觉得可爱,想想小师妹可是今年魁首,连元覃都被她打趴了,此刻却老老实实坐在这儿挨骂,她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 “哦……差点忘了要跟你说什么。” 凌波在了了对面坐下,“门派大比的名单出来了,你,大师兄,元覃,还有小师兄跟臧缈,你们五人将作为无上宗弟子参加大比。” 了了不在意跟谁一起去,她问:“你去吗?” 凌波没好气:“我去干什么,我又没打到第一层。” 了了的视线再度落到纸袋上,凌波无情打碎妄想:“我会把蜜果子交给大师兄,让他一天给你五个,多一个都不行,我会用传音符每天询问的。” 了了不再说话,凌波逐渐怅惘:“师妹,你难道没有一点不舍吗?亏我对你那么好。” 了了冷淡地说:“我跟你不一样。” 这话很伤人,凌波本就因大比之事感到自卑,她讷讷:“是啊,你跟我不一样,你那么厉害……随随便便就能择道,简直是为修仙而生……” 了了疑惑,她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于是她补充道:“我不会把情感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凌波从发愣到恼怒也就眨眼间:“你说我是不值得你浪费情感的人?!” 了了真心觉得跟师姐说话很累,“你对师尊,我对你,大家一样。” 结果凌波突然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她不生气了,还挠头:“说得也是……我居然一整天都没想过师尊了……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我说说都不行?” 了了望着装了蜜果子的纸袋,漫不经心地说:“师姐把最多最珍贵的情感给了师尊,只留给我一点点,我不稀罕。” 别人有的她要有,别人没有的她也要有,但别人有了大半的,她不要剩下的。 凌波羞怒交加:“说了多少次,我对师尊……我对师尊……” 她咬死了不想承认,可望着了了那双冰雪般洁净而清澈的眼眸,一切冠冕堂皇的谎言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她低低道:“我就不能爱慕师尊吗?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别人可以,偏偏我不行,这是何道理?” 真仪此时已恢复冷静,她待在雪人里静静地听凌波说心里话,可能是因为了了不爱说话,更不会跟人告密,再加上了了拿了魁首过于震撼人心,总之无论真仪还是凌波,她们都被触动了,凌波忍不住想将心里话说与了了听,也不知是想说服了了,还是想说服她自己。 “有错吗……我又没有做出格之事,我只是,只是想多看看他,多跟他说说话,这有什么错呢?” 8 第一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凌波的话令雪人里的真仪也想起自己那些女儿心事,怦然心动的、甜蜜的、苦涩的、痛苦的……甚至与凌波产生了共鸣,她跟师姐为了师尊反目成仇,最后却谁都没能得到,那么这为爱所苦的过程,还有意义吗? 这份爱并没有令她们成长,反倒令她们彻底迷失自我,一个死去,一个被贬凡间。 凌波如泣如诉地说完,却发现了了在走神,几经挣扎才说出心里话,臭丫头根本没在听! “你问我,我跟你说了,你又不搭理我!” 了了问:“得不到很难过吗?” “当然!” “你没拿过魁首,却不见你难过。” 凌波与真仪双双被扎心,了了很不理解:“你也没有成为过修仙界第一人,你没有得道,你没有飞升,这些都是你得不到的。” 了了不懂:“就算你得到了师尊这个人,他长了双脚,还是会自己跑掉,他的心鲜活,还是会为旁人跳动。你把追逐他的心思用在修炼上,便是不能做神仙,也比做痴儿好。” “为何要舍本逐末?” 凌波说:“感情跟修炼怎能一样?” 她怕了了不懂,就换了种方式循循善诱:“师妹,你想想看,如果是你,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你喜欢他,想要他,可他却偏偏不爱你,你难道不会失落,不会痛苦?这样你总该理解了吧?就好比你爱吃糖,却没有钱,买不起,只能看着旁人当你面吃,你气不气?” “我不气。” 凌波正想说师妹嘴硬,了了却道:“我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我会杀了那人,抢走他的糖,若是我喜欢的人,我会将他做成冰雕,那才叫永恒。” 凌波惊恐地望着面无表情说出恐怖言语的师妹,战战兢兢:“师妹,你……你不喜欢我,对吧?” 了了慢慢看向她,冰冷的目光把凌波吓得尖叫一声拔腿就窜,数秒后又一阵风般刮进来,抓起装着糖果子的纸袋再次撒腿跑,了了歪了歪头,不大明白师姐究竟是怕,还是不怕? 她以掌风将门关上,雪人里的真仪同样魂不守舍,魂儿飘出了雪人抖得像波浪:“你你你你……你不要喜欢我!” 了了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没等真仪松口气,她又缓缓道:“但我想要的,也都会做成冰雕。” 真仪立刻钻进雪人里,再也不敢出来。 了了不理解人类的爱恨情仇,她做了十年“人”,所感受最多的情绪就是“烦”,人多了烦,话多了烦,得不到想要的烦,师姐跟真仪在耳边唠叨烦,看见太离也烦。 不过细细想来,方才她对师姐说的话不对,倘若她没钱,却有人敢在她身边吃糖,被吃过的糖了了不会要,她只杀人,不抢糖。 修仙界每十年举办一次的门派大比,由各大门派最优秀的年轻一代弟子出战,对境界与辈分皆有要求,今年大比场地在距离无上宗千里之外的天照宗,凌波名次靠后,没有同行资格,当她望着师妹等人离去,心中怕是要再次感受到何谓差距。 大师兄小师兄也是门派中的佼佼者,元覃师兄与臧缈师弟更不用提,可她对他们只有赞赏亲近,不曾生出这样的落差与遗憾。在这之前,从未有女徒拿过魁首,凌波潜意识中便认为女人做不到,有朝一日,突然有个女人做到了,凌波既觉高兴,又觉失落,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 了了做到了,凌波一方面在心里安慰自己,她与了了不同,了了生来天资绝佳,一方面又忍不住要想,假如自己从拜入师门后便刻苦修炼,是否也能像师妹一样,站在一层试炼台,令所有人仰望? 那份说不出的怅惘,便是来自对过往时光荒废的悔恨与遗憾。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门派大比,了了的储物戒几乎被凌波塞得满满当当,她对了了比对两位师兄更加细致,衣食住行样样考虑周全,将储物戒交给了了,了了却似是脚下生根,站在原地不动。 元景疑惑道:“了了?” 了了没有搭理师兄,而是看向凌波,看得凌波莫名其妙,下意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了了没说话,一缕寒气缠绕住凌波的手腕,这寒气简直像是有生命一般灵巧而柔软,缠住凌波后便将她往前拖拽,凌波踉跄了下:“干什么呀?” 因为身体冰冷,了了从不主动去碰别人,她说:“一起。” “啊?”凌波想都没想,摇头拒绝,“不行,这不合门规,此次门派大比,前去的弟子都有境界要求,我不能去。” 玉书也劝:“是啊小师妹,等咱们回来,你给凌波讲讲外头的所见所闻。” 了了无比坚持,任凭师姐师兄怎样劝都没用,她认定的事情,没人能够改变,凌波差点哭出来:“小祖宗,你就别为难我了,师长们都在等你,你赶紧去吧!” 了了又重复道:“一起。” 凌波这下是真拿她没辙:“你让我去有什么用?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人家知道了,肯定会说师尊徇私,再说了,我没资格去呀!” “你有。” 凌波被师妹气得已经没劲儿说话,有气无力道:“我有,我有什么?违反门规,你不怕受罚?” “他们不会罚我。” 了了语气冷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我的价值远超其他人,有价值的人可以随心所欲。” 就算她带师姐一起,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因为她不爱听,因为她比所有人都强,强者做什么都可以。 就像太离那样,在凡间杀妻证道也好,跟徒弟修成正果也好,他是修仙界第一人,那么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无比正确。 很快她会成为修仙界第一人,那么她所做的任何事,也将无比正确,带师姐参加门派大比又有何不可? 凌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面对师妹这份信心,她想数落几句,却又可悲地发现自己无力反驳——如果这话是从了了口中说出,那么她一定做得到。 凌波不想去吗? 她自然是想的! 她修为不够,即便想也去不成,就算去请求师长加上自己的名额,亦会被客气拒绝,客气是因为她师尊是太离,拒绝是因为她弱小又欠缺自知之明。 凌波没有底气要求同去,了了却有,她们师姐妹之间相差的从来都不是年纪或容貌,了了的存在令凌波意识到,规矩由强者制定,却由弱者遵守,强弱之间就是如此不平衡。 果然,当凌波跟在了了身后去到队伍中时,领队的师叔瞧见凌波,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显然在他看来,身为魁首的了了带上一个稍弱的女修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她有足够的实力来撑起她的要求。 强者为尊,这是修仙界亘古不变的规则。 门派大比十年一办,各大门派是挖空心思展现实力,无上宗也不例外,他们白衣飘飘乘坐仙鹤前往天照宗,凌波头一回出远门,很快便将短暂的怅惘情绪抛到九霄云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待到了天照宗,更是兴高采烈出去闲逛。 了了将雪人摆到新房间的窗台上,说:“不愧是师姐妹。” 真仪忿忿道:“你跟她不也是师姐妹!” 凭什么只说她? 了了转身走到桌边,天照宗将各大门派的人分别安排在不同院落,天上鸟鸣不绝于耳,一家比一家派头大,还有的门派人未至花瓣先落,丝竹弦乐不绝于耳,力求排场拉满,吵得了了只想堵住耳朵。 凌波无需参加大比,自然没什么心理负担,不过她担心师妹师兄到时吃亏,于是主动肩负起打探敌情的责任,虽说她修炼不用功,可四处找人闲聊划水,怕是没人比得上。 三日后大比尚未开幕,她已将各大门派魁首了解的差不多了,可惜向了了介绍时被了了赶出房间,气得凌波直跺脚:“现在我跟你讲你不听,到时吃亏可别怪我!哼!” 说完去寻大师兄小师兄,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细细与他们说了一遍,令两人心中有所防备。虽说都是名门正派,可宗门魁首与门派魁首毕竟不同,谁都想拿个第一回去,因此在比武台上下狠手的大有人在,出身名门正派,不代表品行也光正伟岸。 “……我问过了,大家有志一同的认为飞羽剑派的柴献出手最为狠辣,还有五毒门的唐静安,修为与体术不怎么样,一手毒术却是出神入化,万一与他对上,可千万小心!还有还有……” 凌波说得口沫横飞,根本停不下来,元景与玉书听得很认真,问:“这些消息,你告诉小师妹了么?” 凌波脸一沉:“不要跟我提她,我不想跟她说话!” 得了,这是两人又闹矛盾,要冷战了,或者说是凌波单方面冷战,一开始元景跟玉书还担心两个师妹会反目成仇,后来发现小师妹似乎天生便是师妹的克星,要不了多久,师妹就会主动去和好。 他俩不插手最好,一旦插手,反倒令两人冷战更久。 用凌波的话来讲,那就是女人的事情男人少管。 9 第一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见自己一句话竟将大师兄小师兄齐齐震住,凌波微微昂起头颅,展现风采:“我可不是厚此薄彼的人,倘若小师妹跟我端茶送水赔礼道歉,那么我愿意纡尊降贵、勉为其难的再与她说上一遍。怎么说都是师姐妹,就当做是我提点她了,你们可不要误会我想主动求和,每次我们吵架,都是了了先哭着求我,我才搭理她的!我……大师兄,你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 玉书:“咳咳咳——” 凌波狐疑:“小师兄,你怎么咳嗽的这样厉害?是不是嗓子不舒……” 一股熟悉的寒意从后背袭来,原本说得兴高采烈只差没手舞足蹈的凌波顿时石化,她慢吞吞地问:“……小师妹一定不在我身后,对吧?” 元景玉书不约而同地低头玩手指,女人的事情男人可不敢管。 凌波百般不愿转身,可身后寒意愈发浓烈,她哭丧着脸扭头:“师妹……” 了了面无表情,凌波看不出她究竟有没有生气,反正她长年累月都是这副模样,毫无喜怒哀乐,亦无七情六欲,可当众造谣被逮住,总归是不好。 她扭扭捏捏走过去,拽拽了了的衣袖,讨好一笑:“对了对了,我正要跟你说呢,三日后门派大比,有好几个人你可得注意着,别让他们算计了去……” 了了问:“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 “谁说的?”凌波怒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你我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定是大师兄小师兄对你说我坏话了,男人的话可不能信,他们最爱捕风捉影污蔑人!” 元景玉书双双伸手指向自己,目瞪口呆听着师妹行云流水地给他俩泼脏水,了了还真瞥了他们一眼,二人正要解释,凌波已一边被冻得甩手一边拉着了了离开,边走还边说:“走走走,我与你细细说道说道,届时若真技不如人也还罢了,最怕有人背地里出阴招。那个飞羽剑派的柴献,手段极为狠辣,我可听说了不少有关他的丑事,这人为了赢不择手段,你一定要小心,万一抽签抽中了他,可怎么办呀!” 结果一语成谶,凌波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为了转移了了注意力随口说的话居然会成真,第一轮大比抽签,了了真就抽中了飞羽剑派的柴献! 得知抽签结果后,凌波心虚不已,她总认为是自己害了小师妹,因此对了了百般温柔,即便了了不肯穿她特意准备的薄粉水袖留仙裙,凌波也没生气。 对于师姐突如其来的温柔,了了浑然不觉,对她而言抽到谁都一样,反倒是师姐总在耳边唠叨的几个人名,她是一个都没记住。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即到门派大比,凌波忧心忡忡,越是打听到那柴献的为人,她越是担心,比武试炼,虽说规则是点到即止不得伤害同门,可有些人就是会“控制不住”,比如这位飞羽剑派的柴献。 十年前的门派大比中,与柴献比试的是一位女修,修为比他更高,剑法也更精进,见自己将要取胜,便给了彼此台阶下,及时收手不曾伤到柴献,结果柴献却趁此机会偷袭于她,害得她身受重伤灵台碎裂,如今早已泯然众人。 “不然,这位师姐一定是极其出色的修士,要知道近千年来,咱们修仙界只有两人天生剑骨,一个是我们无上宗的臧缈,另一个便是这位都山派的辛翎师姐。” 四人正朝大比场地而去,元景叹息道:“是啊,那柴献出手狠毒,又惯会伪装,害了人后佯作无意,又是下跪又是道歉,连带飞羽剑派的掌门真人也来赔礼请求原谅,都山派就是再恨,又能如何?总不能挑起门派纷争,因此,此事最后,竟是不了了之了。” 玉书接过话茬说:“可惜辛翎师姐陨落,都山派从此一蹶不振,不知道今年他们宗门,是否还有能够前来参加大比的弟子。” 了了静静地听着,问:“她死了?” 凌波摇头:“没有,辛翎师姐虽灵台碎裂不能修炼,但她剑法造诣极高,如今依旧留在都山派,专门教导弟子剑术。” 可如果没有柴献暗下毒手,辛翎又何至于默默无闻?十年前,她才是修仙界年轻一代的首席强者,连带着都山派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剑派都跟着声名鹊起,也正因如此,都山派的掌门真人才不得不接受飞羽剑派的赔礼道歉——否则仅凭他们,连为辛翎疗伤的上好丹药都没有。 “飞羽剑派势大,柴献才敢这样做,无非是忌妒心起,仗势欺人。” 元景瞧不上这样的小人,“上次大比他虽用阴招赢了辛翎,却输给了我们无上宗的元覃师兄,如此处心积虑,也不过拿了第五的名次,却因这一己私心,害得一位天才剑修陨落,实在是令人不齿。” 凌波小声嘀咕:“说不准是他阴不过元覃师兄呢。” 元景:…… “是谁在说我?” 凌波深深觉着自己在走霉运,说师妹坏话,师妹就在身后,说师兄坏话,师兄也突然冒出来。 元覃目光灼灼:“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说我,是谁?” 背后说人被逮现行,师兄妹几人都有些尴尬,了了道:“是我。” 元覃一跟了了对视,难得结巴两声:“你?你、你说我什么?” 了了却不理他,径直往前走,凌波与元景、玉书连忙跟上,元覃不乐意了,他追上去再问:“背地里说人非君子所为,你到底说我什么?” 他还想伸手拉了了,可尚未碰到她衣袖,指头便已被寒冰冻住,元覃瞬间想到宗门大比时自己是如何输给了对方,这也是他跟了了说话有些打怵的原因,他有种感觉,那日若非凌波在台下叫了了放开,自己怕是真的会死。 远离元覃后,凌波惊奇不已:“元覃师兄那样难缠,怎地就不敢开口了?” 不仅是元覃师兄,就连大师兄跟小师兄,现在说话也都很谨慎,凌波想了又想,发现这一切都是在了了拿到魁首之后开始的。 因为她强,所以没人敢无视她的意见,也没人敢为她做决定,甚至没人敢仗着比她年长就对她摆架子。从前大师兄小师兄对了了也好,可那种好就像对小孩子一样,现在却不同了,他们开始尊重她、正视她,会听从她的意见与决策……凌波从来都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她喜欢被师兄们宠爱的感觉,也对他们抚摸自己头发感到幸福,但这种感觉就像了了说的,像是凡人养猫养狗,凌波曾经养过一只普通小猫,她好喜欢它,一日三餐都亲自煮熟了鱼肉,细心地剔掉刺,再将鱼肉撕成细细的小条,才放心喂给小猫。 闲暇无事时,她便抱着小猫在秋千上晒太阳,摸摸小猫的头,挠挠小猫的下巴,从脑袋撸到尾巴根儿,小猫也总是很享受的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可凌波不会跟小猫诉说心事,做决定也不会征求小猫的意见,只要给小猫点吃的,无聊的时候摸摸它就够了。 小猫不会想太多,小猫有这样的生活便很幸福。 但人不是。 人会忌妒,会不甘,会愤怒,还会怀疑。 凌波从来没有怨恨过了了的出现,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凌波爱慕的师尊,了了却不,所以凌波无法与真仪和睦相处,却能一直对了了好。从了了拿到魁首那一日起,有个古怪的念头便在凌波脑海回荡,那就是:师尊真的这么重要吗?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凌波也不清楚,但她已经荒废了太久太久,努力又怎样,一定能得到回报吗?若是得不到回报,她为何要离开舒适区,逼着自己去做了了那样的人? 她没有了了的天赋,也不像了了一心向道,她只是个普通的……普通的,安于现状的人。 元覃师兄是何等傲慢之人,谁得罪了他,他要记仇到地老天荒,惟独对了了,连多说了几句话都神色躲闪,凌波不想承认了了的话是对的。 美貌与温柔是无用之物,只配做强者的点缀,了了不用华丽的裙子也能万众瞩目,凌波从未听过有人夸赞了了的美貌,无上宗的弟子们提起了了,也总是用敬畏而艳羡的语气赞美她的强大,宗门大比那一日,蔓延至无上宗所有座峰的冰霜令人胆寒,了了亦从“女人”,一跃而至成了“人”。 凌波一路胡思乱想,直到场地,发觉师妹师兄都在看自己才回神,原来他们都已坐下,惟独凌波还站着,她连忙摆出一副骄傲模样:“看什么看,刚吃过东西,才走了几步就坐,也不怕坏了肠胃!”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在了了身边坐下,然后打了个哆嗦,好冷…… 前来参加大比的共有七十二个门派,了了身为无上宗魁首,自然引人注目,毕竟无上宗魁首不少,女魁首还是头一回。 一些小门派试图与无上宗攀上关系,因此格外殷勤。 10 第一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周围的吹捧赞美于了了彷如云烟,她根本就没听进去,反倒凌波高兴地像是在夸自己,连连致谢欣喜不已,与有荣焉。 “这位师妹真是年轻有为啊!无上宗的女魁首,真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是啊是啊,了了师妹着实厉害,我等真是甘拜下风!” “说出来简直叫人不敢相信,最开始我听说今年无上宗是位女魁首,真是大吃一惊!” …… 了了依旧不动如山,直到一位年轻男修走到她面前,双手拱起笑意吟吟:“这位想必便是无上宗的了了师妹吧?在下飞羽剑派柴献,听闻与师妹抽到一组,到时还望师妹手下留情。” 他容貌英俊,笑起来时格外叫人心情舒畅,嘴也很甜,若只从外表看,当是那种极受欢迎之人,会给首次见面留下极好的印象。 凌波如临大敌,警惕十足地问:“你过来做什么?!” “这位师妹何必如此防备?我只是与了了师妹说几句话罢了,毕竟这是无上宗头一回出女魁首,想必是太离仙君教导有方吧?” 再温柔的态度再英俊的容貌,得不到回应也依旧免除不掉尴尬,柴献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周围其他人也纷纷注目,柴献为人如何,但凡听过他名字的皆有了解,此人胜负欲极强,又的确天资过人,于是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格。 今年无上宗的魁首年仅十六,别说是飞羽剑派,其他门派一样感到不可思议,小门派想要攀附无上宗因而大肆赞美,如飞羽剑派这样的大门派,却只会轻视。 十六岁,十六岁意味着连修仙的门槛都没有摸到,天生剑骨的辛翎当年作为都山派魁首参加大比时二十一岁,那已是迄今为止修仙界最年轻的魁首记录,同样天生剑骨的臧缈今年首次参加门派大比的岁数则是二十三。 但凡天才者,必定才名远扬,都山派从默默无闻的小门派一夕成名,靠得便是辛翎,臧缈虽是首次参加大比,却也早有美名,而无上宗这位女魁首,不仅年岁稚嫩,从前更是寂寂无名,无人知晓!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无上宗将门派大比当作儿戏,若是拜太离仙君为师就能做魁首,那为何比她先入门的凌波元景玉书没有?既无往日才名,亦无过人之处,莫非是太离仙君老房子着火,心疼新入门的小女徒,于是竭力捧她与各大门派魁首同台竞技,相较争锋? 表情语气,都挑不出柴献毛病,只是他把女魁首的女字咬得极重,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暗示感,凌波顿觉如同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她分不清自己气得是师尊被诋毁,还是师妹受辱,柴献的话将了了的强大彻底否定,仿佛师妹是被师尊偏爱,才拿了魁首这个称号来镀金,事实明明不是这样! 元景玉书双双沉下脸,没等他们为了了出头,了了自己开口,却不是讽刺也非怒骂,而是夸赞:“这位师兄好生厉害。” 柴献没想到了了看着冷若冰霜,实际上性子却这样软,被人欺负到了头上还反过来溜须讨好,看似温和的面容终于浮现出几分得意,正在他要接话茬儿时,了了又说:“这位师兄真是年少有为啊,飞羽剑派的男魁首,真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柴献师兄着实厉害,我等真是甘拜下风。” “说出来简直叫人不敢相信,最开始我听说今年飞羽剑派是位男魁首,真是大吃一惊。” “柴献师兄以一介柔弱男儿身,登顶飞羽剑派男魁首,着实不容易。” “飞羽剑派能出柴献师兄这样一位男魁首,想必是掌门真人教导有方,日夜与柴献师兄同吃同住。” 原本面露怒色的凌波此时已是无话可说,了了鲜少说这样一长串的话,她重复的全是别人夸她的,只有最后一句来自柴献的阴阳怪气,但不会有人把了了的话当作赞美。 她言语冷淡不见丝毫情绪起伏,更何况女魁首为人夸赞,众人只觉理所应当,可“男魁首”这三个字一出来,便听着无比奇怪。 所有人齐刷刷看着了了所在之处,她冷冷地望着柴献:“男魁首,请回。” 男魁首柴献哪里被人这样轻视过,优雅的面具瞬间迸裂,众目睽睽下不来台,他对了了可以说是彻底怀恨在心。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凌波惊奇地说:“真神奇,你这种完全没有语调的话,居然比抑扬顿挫的说更阴阳怪气。” 了了:“若是以后你再称我为女魁首,那么便要称其他人为男魁首。” 她不介意自己的话被周围的人听见,也不明白“谦虚”两个字怎样写,了了就是了了,不会伪装不会示弱,她天生如此,即便来自外界的言语与训导一直想要她成为“正常”的女人。 凌波原本想说师妹小题大做,可在这样多的瞩目中,她忽然觉着,自己要真是说了这句话,才是愚鲁。 于是对了了保证:“好,你是魁首,他是男魁首。” 了了看向师姐,不明白凌波为何若有所思,她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等待大比开始。 柴献虽见人下菜碟,可了了着实欺人太甚,他咽不下胸中这口气,暗暗卯足了劲儿,准备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点颜色看。 七十二位魁首两两抽签为一组,与宗门大比攀登试炼台不同,门派大比只有一座比武台,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坐在台下,力求最终排名公正。 分成三十六组后,依旧是由抽签决定上台顺序,大比时间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几日,据说曾有人在台上战了三天三夜,打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由于除了台上的魁首之外,任何人不得出手,所以虽说是点到即止,但时常有打到忘我后误伤对手的情况发生,柴献也正是以此为借口请求都山派原谅。 不原谅又能如何?都山派自辛翎陨落便日益式微,不过今年还是争取到了参加大比的机会,只是位卑言轻,位置也被安排在不起眼的角落,掌门真人的视野估计连无上宗替补弟子都不如。 了了不关心这个,她抽到了第七组,前面六组比试时,她看得聚精会神,直到凌波用力戳她后背,了了没怎么着,她自己手指头都快冻僵了。 “马上就轮到你了,看今天这架势,估计能比完前十五组,等会儿你跟柴献交手,可一定要小心。” 了了点了下算是回应,凌波接着说:“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即便柴献认输,你也必须在确认他掉下比武台后才能收手,否则他冷不丁给你来一下子,那可够受的了。” 两位师兄同样想关心小师妹,但压根插不进嘴,凌波唠唠叨叨有说不完的话,了了左耳听右耳冒,她发现第六组获胜的那位女修虽修为不足,剑法却极为精妙,与她对战的男修显然比她年长许多,最终却还是输给了她。 女修获胜领到牌子后,高兴地跳下比武台,一位年长的绿衣女修笑着将她接住,一边摸头一边说着什么,看口型像是在夸赞。 “咦,那是辛翎师姐吗?” 凌波伸头盯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绿衣女修的确是辛翎,不由得感慨万千:“十年过去了,辛翎师姐变了许多。” 灵台碎裂无法修炼,外表自然也不能再像其他修者一般青春永驻,三十一岁的辛翎沉稳而内敛,与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她判若两人,这一切都要归咎于手段阴险的柴献。 马上第七组将要商场,凌波尤其担心小师妹会吃亏。毕竟在她心里头,师妹一直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孩子,饿了不知道吃饭,冷了不知道添衣,在崖边一坐就是一天,在座峰还好,有她看着,倘若下了山,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了了并不知晓自己在师姐心目中是这么个傻孩子形象,吃东西只是因为她想吃,事实上她并不会饿,更不会冷。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了了起身,正欲向比武台走去,却被人一把拽住,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师姐,凌波快速把剥好的糖塞进了了嘴里,然后火速松开被冻得发麻的手:“一定要赢,输给谁都不能输给柴献那种卑鄙的家伙,你要是赢了,今天我许你吃十个蜜果子。” 了了一口将嘴里糖块咬碎,是清甜的橘子糖,她没有应声,脚尖一点便飞身上了比武台,无上宗的弟子人人都穿白底绣银色祥云花纹的衣衫,了了也不例外,她的黑发被风吹拂而起,愈发显得皮肤几近透明。 柴献先是装模作样向了了拱手作揖,随后关切询问:“师妹没有兵器?” 了了不说话。 柴献又温和解释:“师妹是不了解大比规则么?只要不使用超出修为的法宝,其他都可以使出来。” 柴献的武器自外表看只是一把好剑,实际上这把剑内含机关,长短软硬由使用者自由变化,剑身经由特殊金属锻造,柔软度与弹性极为惊人,进可攻退可守,是飞羽剑派的专用剑。 比武台下,第六组赢下比试的年轻女修握紧拳头:“要是我抽到了第七组就好了。” 辛翎正认真观看台上的两人,听闻这稚气的话,顿时莞尔:“好大的气性,说了你多少回,剑修要平心静气,心中有剑,胜似手中有剑。” 年轻女修气恼道:“我只想一剑捅死柴献,再平心静气修炼!” 她还不算傻,这话是压低了嗓音说的,否则叫飞羽剑派的人听到,非起冲突不可,都山派如今势微,可不敢同大门派结梁子。 辛翎摇头说:“我看这位师妹未必会输。” 年轻女修闻言,也向台上看去,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了了有哪里厉害,“她兴许天资过人,可岁数小了些,经验不足。而且这是柴献第三次参加门派大比,听说他的修为早已过了大比要求,此次参加也是想要问鼎众魁首,真是恬不知耻!” 柴献今年可都五十多岁了,这个年纪在修仙界算不得什么,然而能够参加大比的多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岁数再大,也不过在三十徘徊,柴献这年纪,在凡间一条腿都要入了土。 因柴献害辛翎灵台损坏,从此仙缘断绝,只能如凡人一样老去,都山派提起此人,皆是恨之入骨。惟独辛翎,十年光阴过去,她早已淡然看待此事,与其成日活在仇恨之中,不如尽可能地教导年轻女修,让都山派出现更多的“辛翎”,至于柴献那等小人,终究会遭到报应。 师姐妹两人的谈话压得很低,并无外人听到,台上柴献还在彬彬有礼地说话,试图问出了了用什么兵器。 凌波急得团团转:“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动手?是不是柴献做了什么手脚?” 了了觉着此人比师姐还烦,比试开始前,双方会互相告知彼此自己的道,由于是抽签决定对手,倘若真的出现属性相克,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柴献修的是土支阳属岩道,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属性,土克水,但属性并非一成不变,比如元覃,不照样输给了了? “原来师妹修的是冰道。”柴献轻叹,作出关心模样,“女儿家柔弱,常年与冰雪为伍,怕是要体寒受损,日后若是有了道侣,也……” 了了实在不想听他继续说话,手中凝出冰剑,向柴献刺去! 台下的年轻女修惊了:“这不是辛翎师姐的独门剑法吗?无上宗的人怎么会?!” 辛翎惊讶道:“她用的剑招,与你之前比试时用的一模一样。” 都山派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难道只是看了一遍,就学会了?都山派的剑法精妙深奥,不下苦功夫根本无法发挥其威力,这位无上宗的魁首怎地学得这样快? 辛翎说:“她看你与人比试学的剑法,还能迅速调整,令剑法更适合自己使用……” 说着,她的眼睛已闪闪发亮,都山派中不乏曾目睹十年前辛翎风采之人,恍惚中竟以为看到了那位天生剑骨、意气风发的剑修师姐。 11 第一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辛翎灵台碎裂后,便醉心于研发新剑谱,她本就是天才,写出的剑谱也深奥无比,而师妹师弟们虽勤加练习,却无人能够发挥其真正威力,辛翎自己明白个中奥妙,又因灵台碎裂无能为力,如今见了了只看过师妹比试的那几招,便融会贯通,将剑招绝妙之处展现的淋漓尽致,心中激动喜悦兼而有之。 她所创的四象剑法,需要极高的修为与悟性才能施展,两仪生四象,四象涵盖阴阳,因为修仙界阴阳两属向来水火不容,阳属修士无法修习阴属道术,阴属修士也对阳属道术束手无策,这令辛翎感到困惑,倘若不能彼此学习,又怎能达到新的高度? 四象剑法既轻且沉,强调心中有剑胜过手中有剑,剑招兼具力与美,看似点到为止潇洒飘逸,实则变化多端敏捷灵活,可一人挡千军。 了了不像辛翎想得那样多,她只是觉得这剑招妙极,于是记下再施展出来,正如当初她在一层试炼台看着元覃的招数现学现卖,不过四象剑法比元覃的火龙更加深奥难懂,她与柴献交手几个回合后,竟突然站在原地发呆! 凌波在台下看得目眦欲裂,她又不敢大声叫嚷,怕惊吓师妹,玉书急道:“小师妹这是在做什么?比试之时怎能随意走神?” 柴献可顾不上那么多,他只知道那两剑十分危险,稍不注意便可能葬送于此,见了了忽地站定不动,他心下大喜,好机会!只要将其拿下,自己便赢定了! 想起之前在了了跟前受的气,柴献眼神一凛,长剑瞬间柔软弯曲,顺着冰剑一路蜿蜒,竟是要刺了了丹田! 凌波再也忍不住,正要尖叫提醒师妹,有人比她喊的更大声:“力运灵台,寸寸金花!” 原本还在发呆的了了闻言,目光一动,柴献的剑正对她面容,阳光折射在剑身,削铁如泥的宝剑上映衬出了了冰冷的脸,她随即改换位置,右足抵地,双手震碎冰剑,将其化为无数细小冰锥,不仅挣脱了柴献软剑的束缚,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柴献周身大穴攻去! 剑身上映出来的光芒将透明的冰锥印出金色,恰如朵朵金花。 柴献只觉命不久矣,他脑子转得极快,知道自己讨不了好,大叫道:“师妹住手!你作弊!” 已经逼近他面容,与柴献眼球只差毫厘的冰锥倏地停下,了了低下头看他,“何谓作弊?” 柴献冷汗涔涔,那冰锥极为尖锐,了了操控自如,他忍住劫后余生的害怕,颤抖着声音道:“诸位师长在上,了了师妹身为无上宗魁首,怎能用其他门派的剑法?如此岂非作弊,岂非胜之不武?” 此时凌波与都山派那位年轻女修异口同声:“真不要脸!” 两人都听到了彼此的声音,对视一眼后,因为柴献这个共同的敌人,迅速生出好感,友好一笑。 飞羽剑派的掌门真人缓缓道:“柴献说得不无道理,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倒也是,既然代表自家门派前来参加大比,那用别人门派的剑法又是什么道理? 长久的僵持中,最终天照宗给出结论,要求了了收手重新比过,且不得再用都山派剑法。 得到命令后,了了没有说话,围绕柴献周围的冰锥瞬间散去,她以为重新比过是要二人各自回到站位再次等待发号施令才能开始,谁知柴献却趁了了转身,凶相毕露,长剑缩短,朝了了灵台狠狠刺来! 这不是要赢,他分明是想要了了从此以后再无法修仙,就此陨落! 凌波倒抽了一口凉气,了了浑然未觉,只是比武台下众修士的叫声令她感觉不对,在短剑刺入之前,她抬起右手随意一握,空中四面八方顿时布满冰箭,没等柴献的短剑靠近,他自己就先被戳成了刺猬,周身大穴尽数为冰箭所封,短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惨叫着倒了下去。 飞羽剑派的掌门真人见状,立刻飞身而出,向了了拍出一掌,口中怒斥:“黄毛小儿焉敢下此毒手!” 他这随手一掌能令山川迸裂江海倒流,用在了了身上,显然是要她的命,只是他出手太快,没人想得到这样一位大能竟会对十六岁女修出手,一时间只听无数人惊呼,更有人掩面不敢细看,怕这一掌令了了粉身碎骨! 然而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了了竟站在原地,硬生生受了这一掌,随即空气中迸发出惊人寒气,从掌风到飞羽剑派的掌门真人,竟瞬间被冻结成冰! 若是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掌门真人跃在空中的姿势与这凌厉掌风,被冰块完美冻结之后,还挺像一尊艺术品。 柴献倒在地上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扎入他大穴的冰箭带来了刺骨寒意,此时柴献整个人皮肤惨白唇色青紫,细看甚至会发现他身上开始结出一层薄薄冰霜,要不了多久,便会死于这恐怖冰寒。 宗门大比时,了了打到一层试炼台拿到魁首,凌波只知道她厉害,却不曾像现在这样,真真正正意识到她的强,她几要看痴了,情不自禁走了两步,剧烈的寒气席卷整座山头,再热烈的阳光也无法将其驱散。 但她没有在意太多,只是转头对台下的凌波说:“师姐,我的蜜果子。” 也是她开口说话,众人才敢呼吸,先前竟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凌波想哭又想笑:“知道了知道了,都给你,都给你。” 了了还记得师姐的话,她将柴献踢下比武台,问记录人:“我赢了,是吗?” 飞羽剑派的掌门真人还被冻在空中呢,她不赢谁赢? 于是了了飞身下了比武台,朝凌波伸手,凌波说话算话,数了十个蜜果子给她,她便坐下自己剥开自己吃,可掌门真人还冻着呢,眼瞅着要不行了。 凌波发现周围这样多的人,竟无人胆敢开口要求了了放人——他们畏惧她。 作为东道主的天照宗自然不能任由一位大能被冻结,他们先是试图把对方搬下来,发现做不到,又尝试将冰块打碎,这就更做不到了,最后无计可施,只得来请了了放人。 了了吃完最后一个蜜果子,正望着指尖的甜出神,想着要不要舔一口,正在她思索之时,凌波眼疾手快用帕子裹住她的手指擦干净,免得大庭广众之下傻孩子出丑。 指尖的糖没了,了了才有心思回话:“为何要放?” 无上宗年轻一辈俨然已将了了视为领袖,她不开口,其他人都不说话,哪怕是最心高气傲的元覃,此时也对了了心服口服,再无质疑。 天照宗的人被了了问得愣了下,结结巴巴回道:“好歹、好歹也是大能……” 了了摇头:“他要杀我,我不放。” 那一掌分明没有留情,若是换作其他人,定然血溅当场,既然如此,她也不放,杀人者技不如人便活该被杀。 “这……” 了了不肯放,其他师姐妹兄弟,自然也都听她的,这时,太离仙君淡漠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虽平静,却清晰可闻:“了了,放人。” 天照宗的人顿时大喜,心说连观战的太离仙君都发话了,你总不能还不放吧?! 结果了了真就不放! 元景低声道:“小师妹听话,师尊让你放人,没必要引起两派纷争。” 了了置若罔闻,众人议论纷纷,没想到这女修连太离仙尊的话都不听,然而见她轻轻松松接住飞羽剑派掌门真人的一掌,又令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将其冻住,想来自身修为也十分厉害,难道跟柴献一样,刻意压低修为没有突破,为的就是取得大比魁首的称号? 柴献已变成了一个雪人,除却两个眼珠子间或还能动一动,已看不出活人气。 周围窃窃私语不绝于耳,了了全不在乎,元景玉书轮番上阵,谁都不能让她改变想法,她就是要这两人痛苦死去,他们怎么对她,她就怎么还回去,弱者本该被如此对待,不是么? 凌波坐立难安,她心知最好不要跟飞羽剑派结下仇怨,弄死个柴献算不得什么,可若是将人家掌门真人也弄死,那两家从此必定势不两立。 但师尊师兄还有天照宗的话师妹都不听,她来说……有用么? 思来想去,凌波还是决定试一试,她轻声唤道:“师妹。” 了了听别人说话向来不给眼神,也不在意,惟独凌波找她,她总是会看她一眼。 凌波抿了下唇,在众目睽睽之中试探着说:“师兄们说得对,我们没必要引起两派纷争,那柴献下手狠毒,活该如此,但飞羽剑派的掌门真人……他都要死啦,也吃过苦头了,你放了他,好不好?” 了了定定望着凌波,随后冰雪散去,掌门真人重重摔落地面,飞羽剑派的人连忙上前将其扶起嘘寒问暖,这会儿已无人在意同样倒地的柴献,他为人如此,在门派中也是积怨甚深,陨落了旁人不拍掌叫好已是最后一点同门之谊。 ……了了谁的话也不听,只听她的。 众人望着凌波的眼神都有些崇拜了,这令凌波感到飘飘然,内心满是喜悦意满。 就算是师尊也无法让了了听话,她却可以,师尊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儿。 12 第一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飞羽剑派的掌门真人与柴献虽捡回一条性命,却从此不能再修炼,尤其是柴献,他修为不如掌门真人,寒气入骨,灵台被彻底摧毁,只一瞬间,脸上竟生出几道细纹,与此同时他不停地喊冷,飞羽剑派的其他人念在同门之谊,匆匆将他抬走,不敢再在了了跟前碍眼。 飞羽剑派的掌门真人,修为至少也在八天干,虽说比不得门派中的仙君,但也绝对是叫得出名号的大能,众人看了了的眼神充满敬畏,甚至有人私下议论,说她会不会是被大能夺舍,才有这样厉害的手段。 这些话不叫凌波听见还好,一旦被她听见,必然要挨个骂回去,逼得对方承认她师妹的强。 其他尚未登台的魁首见识过了了的本事,个个心下黯然,知晓今年的第一怕是要花落无上宗,他们再如何争斗,也顶多是去抢个亚元。 因此不少人已失去斗志,第一日比试结束的很快,若说有哪家笑容挂在脸上,那当属无上宗。 这大魁首是谁的显而易见,其他七十一人根本无力招架,无上宗依旧是修仙界第一大门派,无人能与之争锋!想想了了刚现身时,那些看客对她指指点点的不信任,再与今日她打败柴献差点弄死飞羽剑派掌门时,看客们的呆若木鸡,对比起来显得过于好笑。 本来根据安排,了了会跟师姐睡一间屋子,可她体质特殊,凌波打死都不要跟了了共处一室,她怕自己直接在睡梦中被冻死。 真仪待在小雪人中不发一语,她再次认识到自己与了了之间的差距,又想起自己早已死了,悲从中来,不停地抹眼泪,灵魂的泪水几乎将小雪人融化,了了正捧过雪人加固,忽闻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师姐,转念一想,师姐哪里会敲门? 寒风卷过木门,访客是令了了意料之外的人。 辛翎颇为忐忑地站在门口,又抬手敲了敲:“了了师妹,我是都山派的辛翎,我可以进来么?” 了了点了下头,辛翎走进屋子里,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关心道:“师妹,你不冷吗?” 了了没回话,冷淡地看她,辛翎知道这姑娘性子冷淡,今日在比武台上她已见识过了。于是不再委婉,开门见山地取出一本剑谱,放在了桌上,怕了了拒绝,她连忙道:“这是我自创的四象剑法,只可惜我灵台损毁无法修炼,我想,你应该是最适合它的人。” 见了了没有反应,辛翎再次解释说:“都山派只是小门派,剑谱必然比不得无上宗,但这四象剑法十分奥妙,你——” “为何送我?” 了了知道这剑法精妙无比,她亲眼所见,又亲手所用,她不明白的是,彼此素不相识,辛翎为何要将如此珍贵的剑谱送给她? 辛翎有点自嘲地笑了:“此话说出,师妹可能觉着我异想天开,但我始终觉得,如果不能彼此学习互相交流,那么修仙界的剑修也将止步于此。” 所以她将四象剑法赠与了了,这是她自创剑谱,无需征得掌门真人同意。 了了得到答案后便不曾开口,辛翎朝她点头示意后起身离开,迎面正好碰上凌波,打了招呼后,凌波果然门都没敲便闯了进来:“怎么辛翎师姐会从你的房间走出去?她来找你做什么?” 没等了了回答,凌波瞧见了桌上的剑谱,惊奇不已:“辛翎师姐果然是辛翎师姐,大气又谦虚,这就是她能够在一众剑修中脱颖而出的原因吧?” 除却天资与勤奋,辛翎从不藏私,可惜凌波剑法练得很是糟糕,不曾有幸向对方请教。 凌波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习惯性没得到任何回应,一扭头发现今天让她大大长脸的师妹正在摆弄她那化了的小雪人,“哎呀,你怎么还在玩雪呀,了了,你快看我。” 了了抬起头,从头到脚将师姐打量一番,继续加固雪人,意思是看完了。 凌波总是能轻易被她气得直蹦,她劈手夺走小雪人,默默垂泪的真仪努力挣扎:“放开我!” 凌波听不见雪人的声音,强调师妹仔细瞧自己,昂首挺胸地问:“怎么样?” 了了不明白什么怎么样,便回答:“就那样。” 什么叫就那样?! 凌波气呼呼的,连手上冷飕飕的雪人都被她抱住,“我是认真跟你说呢,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鲜少见到师姐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凌波,凌波努力了好一会儿,终于羞答答、扭扭捏捏地问:“教我……” “教你什么?” 后面几个字咬得很轻,声如蚊蚋,本就没认真听的了了更是听不明白。 凌波脸涨得通红:“教我修炼!” 随后她发现师妹没有回答自己,而是探头朝窗外看去,似乎是想看看今天的太阳究竟有没有从东方升起,这行为可比言语更伤自尊,“你说句话嘛!教不教!” 她原本已做好了被师妹羞辱的准备,谁知臭丫头居然很爽快地点了头,这出乎凌波意料,她奇怪道:“你就这样答应了?问都不问我一句?” 了了不理她,反倒凌波自己,最难开口的话一旦说了,剩下的话匣子便一股脑打开,再没个收敛时候。 当初在宗门爬试炼台,从最底层到一层不休息,了了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如今却被凌波念得头疼,她真想把师姐冻到雪人里,可是自己的蜜果子还在对方手中攥着。 凌波不好意思去寻大师兄跟小师兄,他们是男人,到底不如师妹亲近,而且,她不想被师尊知晓,了了话少,决不会告密。 如何引气入体,如何收心吐纳,凌波都懂,在了了看来,师姐若是将花在外貌跟师尊身上的心思用到修炼上,早就找到了自己的道,何至于浪费这样多的时间? 她的第一个要求,便是不让凌波再管师尊等人的衣食住行,凌波一听,下意识道:“那怎么行?大师兄看似沉稳睿智,实则丢三落四,常常下山忘记带符咒跟法器,小师兄更不必说,一旦读书就会沉迷其中,连饭都忘记吃。还有师尊跟你,一个比一个话少,一个比一个嘴刁,我不管你们,你们还活不活了?” 了了慢吞吞地说:“你又不是仆人。” 凌波怒道:“这怎么能一样?” 了了心想,有什么不一样? 她说:“若是做不到,就别修仙。” 凌波本来想怼臭丫头两句,想到什么,顿时眼珠一转:“好哇,这可是你要求的,我做得到,但你可别后悔,到时哭着来找我,师姐我的衣服放哪里啦师姐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可不会管你!” 了了冷冰冰地说:“我不会那样说话。” 师姐学得是小孩子不成,了了可不曾用这种甜腻腻的语调喊师姐撒娇。 凌波:“哼!” 她说话算话,果然不再管师妹师兄还有师尊的日常琐事,了了还好些,大师兄小师兄离了凌波是真不成,出门在外,连自己的东西放在哪儿都找不着,要来问凌波,凌波谨记师妹要求,拒绝帮忙,翌日,大师兄顶着黑眼圈出现,他昨晚找梳子找了半宿,小师兄也没好到哪里去,呵欠连天,看书看到天亮,刚眯了会儿就被叫起来。 只有了了一如既往,她其实更喜欢短头发,但师姐总说女儿家要留长发才好,修仙界无论女男皆是长发,了了便也入乡随俗,她平日从不琢磨怎样梳头才好看,师姐不管她了,她随意用一根发绳将头发束在脑后,清爽又简洁。 可凌波只是嘴上说说,她能不管大师兄小师兄,那是因为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外头,而师尊常常闭关,唯有和了了共度的这十年,朝夕相伴从不分离,衣食住行一日三餐,哪样不要她管? 当了了坐下,凌波习惯性就解开她的发绳,嘴里数落,手上却利索快速给了了编了条麻花辫,发尾还打了个蝴蝶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都做完了才意识到,说好了不管师妹的。 随即恼羞成怒:“看什么看,你自己要是好好梳头,我用得着亲自动手吗?不许看!” 了了从善如流别过头不再看凌波,兴许是睡了一夜的缘故,各大门派的魁首们今日看起来总算是有些精神,不似昨日萎靡,了了目不转睛看着比武台,凌波看了没多久便直打瞌睡,她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也不爱同人争斗,看久了就犯困。 由于凌波的异常,元景玉书二人只能寻了了问个明白,趁着凌波单手托头小鸡啄米,元景悄声问:“小师妹,师妹究竟是怎么了?我昨日问她将我的梳子收到了何处,她竟不搭理我。” 玉书一边附和一边打了个呵欠,眼角还因困意泛起点点泪花。 “自己的梳子自己找。” 在小师妹这也碰了一鼻子灰,元景不敢多言,玉书见大师兄吃瘪,更是三缄其口,生怕惹了两位师妹不快。 小雪人真仪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也许一开始,大家感激凌波的付出,可随着时间过去,便没有人肯定她所贡献的价值,因为这一切在众人看来,已是天经地义,倘若凌波不做了,反倒叫人接受不能。 13 第一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凌波师姐为何会因师尊变得歇斯底里,屡屡针对自己?难道真的只是爱而不得? 真仪失神地想着,因为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的付出,却又否定她的价值,师尊也好,大师兄小师兄也好,甚至包括自己,都是这样。 她看不上了了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实际上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为了师尊,她可以无视自幼爱护自己的两位师兄,将他们的爱意视为筹码,为了师尊,她与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师姐反目成仇,她只觉着自己无辜,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总是被师姐怨恨,可她潜意识中,从来不曾留恋过与师姐共度的时光,甚至因师姐的崩溃沾沾自喜——看啊,我跟师姐不一样,我更柔弱,我更天真,我更值得你来爱。 “师妹,你的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凌波用手戳了戳,展示给了了看:“又化了,要不扔了吧。” 见了了没答话,以为是舍不得,补充道:“等再下雪的时候,让大师兄小师兄帮你堆个更大的。” 了了摇头,手在雪人身上拂过,原本已在融化的雪人重新塑形,真仪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她就是后悔了,后悔为了师尊付出性命,也后悔生命的最后,没有再跟师姐多说几句话。 她死后,被废去根基流放凡间的师姐怎样了呢? 真仪待在雪人里静静地看着师姐,凌波若有所觉,她四下看看,疑惑道:“好奇怪,感觉有什么怪人盯着我,难道是看上了我的美色?” 了了朝她伸手,凌波警觉道:“干什么?” 了了没说话,手又伸了伸。 凌波摇头:“你不说要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蜜果子。” 凌波哈了一声:“你的东西找我要?我可不管你的事,别忘了咱们说好的,你不会是要食言吧?” 了了不傻,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她全部的蜜果子都在师姐手里攥着,现在师姐不许她找她,就是要赖账,那怎么能行?“全都给我,我自己保存。” 凌波很遗憾地说:“不行,你不能问我要东西,你自己说的。” 了了转过头去不再搭理凌波,凌波自认为掰回一局,心下暗喜,谁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她自认为拿捏了师妹,却不曾想,她始终要跟了了修炼,了了睚眦必报,谁让她不好过,她定然千百倍奉还。 看在师姐给她糖吃的份上,她手下留情,却已足够凌波叫苦不迭,再加上了了房间如冰天雪地寒冷,几次三番想要放弃,了了干脆将她冻了起来,与对付飞羽剑派掌门真人的冰不同,只让凌波维持标准姿势动弹不得,却不会伤害到她,凌波毫无骨气再三告饶,了了都不为所动。 不是什么时候拿糖诱惑她都有用的。 经此一事,凌波总算明白师妹的报复心有多强,她一瘸一拐地摸到桌边坐下,生平头一回吃这样的苦,眼泪狂飙,边哭边指责:“我跟你是仇人吗?师姐妹一场,就算没点真感情,好歹走走场面,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 她感觉骨头好像都被冻碎了!呜呜呜,明天起来会不会废了呀!本来就不算天资卓越,这下得了老寒腿,以后老了怕不是要一身病痛! 抱怨一大堆仍旧没得到师妹回应,凌波气得起身就走,再不想跟了了说话,明儿她也不来了,不跟这臭丫头学了! 谁知了了却在背后冷冰冰提醒:“明日继续。” 凌波嘶了口气,回头就想拒绝,与了了四目相对后,陡然打了个哆嗦,怂耷耷道:“……哦。” 这一夜,凌波睡得无比痛苦,她接连盖了三床被子,却还是感受到刺骨寒意,双脚如冰块一般怎么也捂不热,要知道现在可是八月下旬!秋老虎秋老虎,这几乎是一年之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可她却冻得像个筛子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连灌几杯热茶都不顶用,凌波欲哭无泪,怎么这么冷,怎么这么冷! 不就是跟师妹练了几招,又盘腿吐纳,难道是因为师妹房间里太冷了,她吸入太多寒气? 不知不觉中,凌波哆哆嗦嗦睡去,第二日一早醒来时,惊觉自己不冷了! 她火速掀开被子坐起身,发觉屋内结了一层薄薄冰霜,就连被子跟枕头、手指跟头发上都是,凌波吓坏了,赶忙下床,被子冻得梆硬,她盖着这样的三层被睡了一夜早起居然不觉得冷,难道是已经冻死了?! 她赶紧出门想去找了了问个究竟,谁知这一走动立刻察觉异状,身体怎地如此轻盈? 凌波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过往那些沉重的束缚都自身上脱落,房间里的冰霜在她醒来后缓缓化去,她感觉自己好像抛去了某些重负,同时也拨开了眼前迷雾,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原地发了会呆后,凌波想也不想便去找师妹,了了正在练剑,剑光所到之处皆为寒冰吞噬,见冰剑厉害,便又回到原样,她对于冰雪的控制简直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凌波忍不住拍起手:“这剑法好看!” 不仅实用性高,观赏性也很足,了了投来一个眼神,冰剑散去,凌波快步走到她身前:“师妹,我跟你说,昨天晚上我冷得睡不着,足足盖了三床被子……” 师姐讲话永远要东扯西扯一大堆,说不到重点上,了了想。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呀!我、我刚才偷偷想了师尊,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了了回答说:“因为你的杂念被冻住了。” 凌波愣住:“杂念?” “你做什么都想师尊,杂念超越了你的本能,冻住之后,自然就不会再想。” 凌波听得云里雾里,换作昨天的她,必然要义正词严告诉师妹自己对师尊的念头绝非杂念,而且出自一腔真情,但眼下一听,竟觉有道理得很,遂点头肯定:“你说的是,若是闭关修炼时心猿意马,定会走火入魔葬送仙途,诶,师妹,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早点用在我身上?” 然后凌波脸色一变:“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了了:“你自甘沉沦不愿清醒,关我何事?” “那现在你怎么又用了?” “试验罢了。” 试验? 凌波没听懂师妹这话,还以为了了只是嘴硬心软不好意思承认关心自己,直到她们到达比武场,了了没有像往日坐下便不再动,而是径直去寻辛翎,开门见山:“我可以助你重塑灵台,你可愿意?” 原本见她走来,都山派其他人还以为是来找茬,此女凶名在外,可不敢随意得罪,结果了了的话,比来找茬更叫人震惊! 什么叫重塑灵台?灵台也能重塑? 对修士而言,灵台便是支撑修炼的本心,正如没有双腿便不能走路,没有鼻子便不能呼吸,没有灵台,便失去了修炼的可能,所以比试切磋毁人灵台,那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了了不知低调,除却都山派外,周围其他门派的人将她的话尽数听进,众人只觉可笑,便是天才修士,也不能说这样的大话,无上宗若是有这等本事,早飞升得道了,还至于留在修仙界苦苦修炼? 更何况她才十六岁,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张口大放厥词,说能助人重塑灵台,简直荒谬至极! 更荒谬的还在后头,议论纷纷嘲笑讥讽中,辛翎不假思索一口答应:“我愿意!” 若是能够重塑灵台,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了了点了下头:“今晚来我房间。” 凌波在后头不停拉扯师妹,等回到座位也率先发难:“你疯了是不是,你在胡说什么呢?重塑灵台?你是神仙啊?当着这样多的人你说出这种话,若是你做不到,就要沦为笑柄了!” 元景玉书亦想不通,小师妹哪里来这样的本事?灵台重塑,这在修仙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哪怕是师尊太离仙君也无能为力! 了了并没有回答师姐的问题,反倒是发飙的凌波猛然明白了什么:“……你、你拿我做试验?为了辛翎?!” 这可比师尊不回应她的爱慕伤人多了,凌波不能接受在师妹心里,一个给了她一本剑谱的辛翎,竟比养她长大的自己还重要! 了了本不打算搭理凌波,但凌波显然深感受伤,她转头对师姐说:“骗你的。” 凌波皱着眉:“什么骗我?是冻住杂念骗我,还是试验骗我?” “不是试验。” 凌波知她惜字如金,有点想笑,却又逼着自己矜持,“那你还故意跟我说试验,是不是怕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地位很高?” 了了:…… “哈,我就知道,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回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凌波喜滋滋露出笑容,还连连催促了了:“快转过头去,今天可是第二轮比试,你要是掉链子输了,看我饶不饶你。” 说着,愉悦地取出一颗蜜果子递给了了,了了沉默着接过,心想,既然这样想叫师姐开心,那就这样吧。 14 第一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第二轮比试毫无悬念可言,与了了交手的是一位女修,她见识过了了手段,飞羽剑派那位柴献伤得可不轻,从今以后再也不能修炼,怕是没多久好活。她生怕了了也这样对待自己,互报家门时还小声说了句手下留情。 女修的道十分霸气凶猛,召唤出的雷电蕴含着强劲无比的力量,可一交手了了就感觉到,对方与柴献截然不同,柴献出手狠毒,恨不得自己的对手血溅当场,这位女修却在明知自己不敌了了的情况下,依旧全力以赴,同时又点到为止,可谓是大女子风范。 “我输了。” 她很干脆地承认自己输给了了,向了了抱拳,心服口服道:“师妹好身手。” 说完便主动跳下比武台,风度身姿皆潇洒飒爽,实非柴献能比。 第三日共有两轮比赛,了了轻松脱颖而出,对于众门派而言,他们关心了了是否真的能够为辛翎重塑灵台,已超越了这次门派大比的大魁首是谁——还用说么?今年这一批魁首,哪个是无上宗了了的对手? 辛翎是期待不安兼而有之,好在她灵台损毁十年,师门为了她遍访医修,用尽了灵丹妙药亦不见好转,她自己早已做好了如凡人那般生老病死的准备,即便了了无法为她重塑灵台,辛翎亦不怨恨。 再差也不过是继续这样生活,那么,何妨一试? 终于挨到第三日大比结束,辛翎正要去寻了了,却发现自己多了数条小尾巴,师妹们跟在身后一个个可怜巴巴的,辛翎摇头:“不成,不能带你们去。” 女修们还想在心软的师姐面前耍赖,辛翎很坚持,她送对方剑谱,是出自本心,并非要了了回报,更不能带师妹们同去。倘若了了真有秘法,她带了人去,要人家如何施展?于情于理都无比冒犯。 劝住师妹们后,辛翎往身上多套了两件外衣,师妹们不明所以地问:“师姐,天气这么热,你穿冬衣做什么?” 她们出门在外,储物戒里基本用品齐全,可现在是八月底,哪里用得着穿冬衣?瞧师姐都出汗了! 辛翎热得满头冒汗,苦笑:“自我灵台碎裂,尤为畏冷,靠近了了师妹,便觉窒息,仿佛呼进的气都结了冰。” 女修们仔细回想,好像确实如此,了了的同门师姐师兄,都穿得比常人多。 辛翎就差把自己裹成球,她怀揣着期待与紧张,止不住雀跃,又不停告诫自己不要表现的太过明显,会给了了带来压力,能不能成,自己都不可得失心太重,人家不欠自己的。 了了自打在无上宗拿了魁首后便不再压抑自己的力量,所以她住了三日的屋子,一眼看上去便与其他人区分开来,八月底这样的高温,从屋顶瓦片到窗棱门槛,都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一众深色中,了了冰蓝色的房间格外引人注目。 辛翎发现房间附近有不少人或坐或站,一问才知道,由于了了房间太冷,嫌风符不好用冰盆不够爽快的师姐妹师兄弟们,不约而同聚集到此处,因为这里,真的很凉快! “……只要不靠太近就不会被冻坏,披个小毯子正正好。” 一位师妹美滋滋地说着,她面前放了个小木桶,里头是冰镇的羊角蜜,她拿起一根咔嚓一声掰开,热情地递给辛翎:“这位师姐,你尝尝吧,这羊角蜜可甜了!” 辛翎呆滞地接过半根羊角蜜,敲开了了房门,发现她正坐在桌边,见自己来了,随意瞥来一眼,而后视线竟定住不动。 辛翎想,莫非自己穿得太厚,惹了了不开心?又或者是她仪容不整?扣子扣错?腰带系偏? 思来想去得不到结论,正要问,了了冷冰冰地问:“甜吗?” “啊?” 好一会辛翎才意识到,了了是在问自己手中的半根羊角蜜,她递过去,试探道:“要不,你尝尝?” 了了还真就接过来咬了一口,冰镇后的羊角蜜格外鲜甜,汁水四溢,比蜜果子又是另一种好吃,“哪里来的?” “外面一位师妹给的。” 了了知道有不少人靠在自己屋子附近乘凉,她对此并不在意,可她想不明白,于是困惑地歪着头,问辛翎:“怎么只给你,不给我?” 辛翎发现了了真的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在比武台上展现的手段,以及本身自带的这股冰冷气息,也就凌波敢跟她耀武扬威大声说话,旁人谁见了她不是点头哈腰,严重些直接退避三舍,哪个敢靠近? 所以更不会有人跟她分享食物,修士到了一定的境界便会辟谷,像了了这样的,必然早已辟谷——大家定然是这样想的。 “你喜欢吃啊?我们都山派挺穷的,不像其他门派一样有钱,所以我们包了很多荒山种果树,赚些日常花销,不过储物戒无法保鲜,所以我这里只有蜜饯……你要不要尝尝?” 片刻后,辛翎懂了,聪明人无需多言。 她的储物戒里放了几百斤各色蜜饯,原本是想要借此次机会卖掉——对于穷得叮当响的都山派来说,大家很努力想着怎样搞钱,这不门派大比,机灵的师妹师弟们正四处兜售瓜子蜜饯呢! 了了顿觉辛翎是自己在这个世界迄今为止所见,最令自己舒服的人,她承诺道:“我会为你修复灵台。” 辛翎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了了的目光在辛翎掏出的蜜饯上流连,这时凌波再度破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盘蜜饯,“师妹!看我给你买了什……怎么这么多蜜饯?辛翎师姐来啦?” 两人打过招呼,巧了,凌波的蜜饯就是从辛翎一位师妹那买的,对方说是给她友情价,结果要了两个灵石一斤! 一个灵石抵得上凡间一百两银子,都山派的蜜饯往凡间卖时,只要三十文一斤,但在修仙界……这样多的肥羊,十年一届的门派大比,不可着劲儿薅羊毛,难道还要放过不成? 凌波怒道:“两个灵石也算友情价么!” 辛翎颇有些心虚,清清嗓子:“我们卖其他人都是五灵石一斤的。” 师妹想必是看在凌波是了了师姐,而了了又要为自己重塑灵台的份上才大降价,这可真是友情价,不骗人。 随后凌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辛翎掏出来的小山高蜜饯尽数收起,了了正在考虑先吃哪一种,见师姐如此恶行,正要说话,凌波对辛翎道:“辛翎师姐求你了,千万别一次性给她这么多,了了不知饱饿,你给她多少她吃多少,跟金鱼一样!我真怕她会把肚皮撑破!” 辛翎吓了一跳,连忙道:“是我不好,还请凌波师妹见谅。” 两人都是师姐,还都有很难搞的师妹,凌波是一个,辛翎却有一群,她非常想跟辛翎师姐请教请教,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不听话的臭师妹乖乖听自己的? 了了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她人还在这儿,当众大声谋划真的有用? 原本只有辛翎与了了,二人之间气氛尴尬,辛翎想说话,了了却不应答,更不捧场,凌波一来则不一样,大家很快熟络起来,了了在辛翎心目中的形象也从高冷强大的修士,变成了爱吃糖又不知节制很可能在未来某一天长蛀牙的傻师妹。 师姐们看待了了的角度永远如此清新。 寒暄结束,凌波找了地方坐下,双腿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我在这里没关系吧?万一出什么岔子,我还能搭把手。” 了了示意辛翎坐下,辛翎按捺住躁动情绪,问道:“师妹,我需要做什么吗?” 了了摇头,“坐下。” 了了的手指无比冰冷,在她触碰到自己后颈的瞬间,辛翎狠狠打了个寒颤,心想怎会有人的体温低到这种程度?她认识几位冰道师妹,不曾见有谁如了了这样冷,难道是因为她修为太高,所以更冷? 比苦寒之地的千年寒冰还要冷! 这种冷一直深入骨髓,辛翎能够感觉到,随着了了手指所到之处,一股寒意自天灵盖被引入,一点点缠绕识海,原本碎裂的灵台被寒冰吞噬,冰蓝色的灵台正在重塑。 了了所说的重塑灵台,不用灵丹妙药,也无需奇珍异草,她只是用冰为辛翎重新铸就灵台,这样辛翎不仅可以继续修炼,还会拥有比从前更优秀的天赋。 从凌波视角来看,她家师妹就是拿手指摸辛翎师姐后颈,没一会儿便收回了手,她不大敢出声,因为不能确定是否已完成。 辛翎同样不确定,于是跟凌波一样坐着不敢动,好一会儿,了了奇怪地看她们:“……好了。” “好、好了?” 辛翎尝试着引气入体,随即狂喜,她的灵台竟真的完好如初!她又可以拿剑了! “了了师妹!” 千言万语道不出辛翎感激之情,她眼圈通红,不怕冷直接捧住了了双手,几近哽咽:“谢谢你,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了了把手抽出来,冷淡地说:“寒冰重塑灵台,你修炼的速度会是过去的数倍,同时,寒冰会渐渐冻结你的杂念。” “杂念?”凌波插了一嘴,“跟我一样的杂念?” “七情六欲,贪嗔痴怪,皆为杂念,须得断绝。” 15 第一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辛翎尚未开口,凌波便惊道:“那、那我!师妹,你是把我的七情六欲也冻住了吗?” 现在想想,她从前想起师尊,甜蜜苦涩兼而有之,可自从跟随师妹开始修炼,短短两日,她再想起师尊,便不觉心动,难道是因为师妹? 小雪人真仪表示不满:“为何不把我的也冻住?我,我也不想再念着那个人了!” 了了没有回答,辛翎却问:“我会渐渐地失去一切情感,变成……变成行尸走肉么?” 凌波听了,连忙对了了说:“不行不行,我不要做行尸走肉,你快给我改回来!” 了了奇怪地说:“只是让你的脑子保持清醒,是冰,不是蛊,你还是你,不过耳清目明,去除掉了不必要的杂念。” 凌波的杂念是对太离仙君的爱慕,辛翎的杂念则是她那过于泛滥的柔软心肠,若是这两人能够清醒一些,前者不至于拜入无上宗二十余年迄今还没择道,后者也不会轻信柴献葬送自己一身好前程。 “是你们有求于我,既然如此,我认为什么是杂念,什么就是杂念。” 了了理直气壮,凌波辛翎哑口无言,最终辛翎还是选择信任了了,她天生便是剑痴,倘若去除杂念能够继续练剑,那么她愿意,人世间的情爱,她本就无心沾染。 凌波原本想骂师妹两句,说都不说一声直接给她冻结杂念,转头一想,比起一年里见面屈指可数的师尊,自然是朝夕相处的师妹更值得信任,横竖杂念冻结后她对师尊没了感觉,就那么着吧,不值得为此与师妹吵架。 不过她还是对着了了指指点点:“我可告诉你,不许有下一回,你要是再在我身上做手脚,必须得提前告诉我,征得我同——啊!你怎么又在吃!” 指点江山的凌波一回头,本想强调师姐的地位,却发现了了快把她端来的那盘蜜饯吃光! “不许再吃了!你是真的不怕生蛀牙?等整个修仙界知道你无上宗了了背地里是个吃糖吃到蛀牙的笨蛋,那样你就开心了?” 了了:“我不会生蛀牙。” “嗯嗯嗯,我信。” 嘴上这么说,凌波还是将蜜饯全部收走,每日定时定量给,她是真的担心师妹生蛀牙。 了了眯了眯眼睛,既然师姐这样待她,她也不是好相与的。 凌波不给师妹吃甜的,师妹就逼她修炼,最后累到一瘸一拐回房,可因为杂念冻结,连带偷懒耍滑的想法都不好使了。 不过即便如此,凌波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道”。 到了最后一日大比,已成功重塑灵台的辛翎亲去寻仇,当着飞羽剑派其他人的面,斩杀废人柴献,众人见她竟真能重新执剑,灵台亦恢复如初,尽皆惊得瞠目结舌。 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剑修似乎逐渐活了过来,辛翎一口承认无上宗的了了师妹并未说大话,对方当真是为她重塑了灵台,于是这最后一日大比尚未开始,了了的座位前后便已挤满了蹲守之人,其中便有飞羽剑派的弟子。 柴献已死,他们前来是为了向了了请求她帮忙救治被冰雪所伤的掌门真人,灵台重塑,这四个字太过吸引人,以至于部分门派中人为了争抢位置大打出手,硬生生将这威严公正的门派大比变成闹市。 “了了师妹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众人翘首看去,却不见无上宗了了,顿时怒斥:“心机深沉!想用假消息迷惑人?我可不上你这恶当!” 那人叫屈道:“你们不觉着冷么?这寒意一靠近,不就证明了了师妹来了?” 点谁谁到,此人还真不是放烟雾弹,很快了了与师姐师兄便出现在比武场入口,众人对她是趋之若鹜,一窝蜂地挤上前去,“了了!了了师妹!在下有事相求!” “了了师妹!我们惊天门有一法宝名为赤霞奇羽,倘若师妹能够为我派师叔重塑灵台,我派愿将此宝双手奉上!” “了了师妹!在下门派有一本极为精妙的剑谱,相传是天上仙人所创!只要了了师妹愿意——” 他们拼了命往了了身边凑,殊不知了了最不喜欢陌生人靠近,尤其这些人凑成一群,各种各样的气味掺杂其中,元景与玉书用剑鞘奋力抵挡想要靠近了了的人,凌波一开始把了了护在身后,可有些人过于“热情”,她只好将其推开。 见师姐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了了眸光微动,四下争抢之人顿时如同倒掉的玉瓶,“哎哟哎哟”的摔倒在地,原来是地面不知何时生出一层寒冰,众人站立不能,脚底打滑,通通摔了个底朝天。 了了目不斜视从中间走过,寒冰随即消失,对于这些人的哀求,了了不为所动。 她帮师姐,是因自己的蜜果子攥在师姐手中;她帮辛翎,是因辛翎送的四象剑法确实奥妙无比。她看这两人顺眼,才愿意出手,旁人的死活与她何干? 尤其是那飞羽剑派的掌门真人,能捡回一条性命全靠凌波劝说,眼下竟敢恬不知耻前来请求了了助其重塑灵台,也不怕笑掉他人大牙! 无上宗愿意卖这个面子,也得看了了愿不愿意。 最后一日大比,她便是年轻一辈中万众瞩目之人,见了了在台上轻松取胜,元覃不得不服气:“短短数日,小师妹成长迅速,若是现在的她,我恐怕在她手下走不了几招。” 了了像是一块干瘪的海绵,疯狂地汲取着战斗经验,元景与玉书亦看得入神,只有凌波得意叉腰:“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带大的小孩。” 元景看向师妹,没戳穿她曾多少次被冥顽不灵的小师妹气哭,并且发誓再也不管对方。 最后站在了了面前的是另一位女修,本届门派大比女修比男修略少,但整体实力却高出一大截,因此到了终赛,留在台上的七人里,只有一位是男修,并且第一个被淘汰,了了打败了其余四人,只剩下这最后一位。 巧的是,对方的道与了了一样,不过显然没有了了得心应手,毕竟了了是冰雪所化,她甚至能够反过来操控这位女修召唤出的冰层。 眼见胜负即分,四下忽地响起一声男人轻笑,笑声清朗动听,带着邪气,众修士即刻亮剑,左右戒备,随后一阵大风刮起,将比武台上的旗帜唰的一声自中间撕裂,风沙散去不再迷眼,没等询问来者何人,一道白光自天照宗殿内击出,而另一道黑光与白光在空中碰撞炸裂,引起的巨大冲击,令许多修为中等及以下的修者连站都站不稳,更有甚者竟被这斗法激起的余威掀到了空中! 凌波连忙叫了了:“师妹!快下来,别傻站着,是魔族!” 天上黑云滚滚,闪电在黑云中翻滚放大,一条金爪黑龙于云海现身,若隐若现中,了了看见一个黑衣男子潇洒坐于龙头之上,他容貌生得极为俊美,一双细长而风流的桃花眼此时盈满笑意,“许久不见,太离,你是越来越护短了。” 那道黑光正是他对了了的偷袭,太离仙君单手背在身后,淡漠地说:“你却没什么长进。” 男子笑道:“听闻你这位小徒弟很有些本事,我想借她一用,不知太离意下如何?” 太离仙君反手就是一击,金爪黑龙发出一声龙吟,男子随意以长袖拂开太离仙君的攻击,低头朝比武台上的了了看去,依旧笑容满面:“你便是太离的小弟子吧?若严格算起,你应当唤我一声师叔才对。” 太离仙君冷喝:“住口!宿锦,你堕落为魔,早已被逐出无上宗,怎敢在此大放厥词!” 宿锦笑起来:“你我怎么说也算同门一场——” 他还待再说些激怒太离仙君的话,忽觉座下黑龙有些异样,低头一瞧,金爪黑龙身上,竟有冰蓝色寒冰快速冻结! 宿锦笑意微顿,飞身而起,单脚踩在金爪黑龙头上,“你的小徒弟,本事还不小。” 他原本要云淡风轻去除黑龙身上的冰,谁知运气而行,却发觉这冰古怪得很,自己竟无法将其破坏,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爪黑龙自空中直直摔落地面! 众修者四下逃窜,黑龙将地面砸出偌大一个巨坑,原本站在了了对面的女修生怕自己倒霉被碰着,脚尖一点飞下比武台,走时还不忘喊了了一声,可了了纹丝不动,直到女修落地,了了才道:“我赢了。” 先下比武台的人算输,女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命跟赢,究竟哪个重要? 金爪黑龙发出声声惨叫,不复先前在天上的嚣张跋扈,没了如此威风的坐骑后,魔王宿锦瞧着,显得寒酸了许多。 这下他总算开始正视了了,不再将她视为太离的所有物,了了站在比武台上,冷冷地问他:“谁是短?” 宿锦目露错愕,这小姑娘在说什么? 殊不知他先前那句太离护短令了了耿耿于怀,谁是短,谁要他护?此人有眼无珠,真该做成雪人放在炉火上炙烤,让他尝尝融化之苦! 16 第一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太离仙君怕了了不知天高地厚惹怒宿锦,甲子之身容不得半点闪失,于是低头向了了看去,沉声命令:“了了,退下。” 一身白衣光风霁月,伫立于云端之上,当真飘飘欲仙,哪怕真正的仙人下凡,想必也不过如此。 比武场的修士们抬头望着空中对峙的两人,为气度不凡的太离仙君所折服,就连早已被冻结杂念的凌波与小雪人真仪,亦目露赞叹。 这并非爱慕迷恋,单纯是对美丽强者的感慨与艳羡。 直到这美好的一幕被了了打破。 她不管谁是好的谁是坏的,这世上从没人能叫她做事。 一条冰龙自了了手中生出,由小而大,向半空中的宿锦呼啸扑去! 寒意夹杂着雪花,以不容分说之势将魔王笼罩其中,宿锦原本不会将冰龙放在眼中,但就在不久前,他的黑龙被冻住跌落地面,迄今依旧奄奄一息,黑龙生性凶猛强悍,千年前为了降服它,宿锦可花了不少力气。 他抬脚向冰龙踢去,按照他的想法,一脚下去,这条冰龙必定会彻底碎裂,可诡异的一幕随即发生,坚硬无比的冰龙,竟绕过了他的腿,重重撞击在他背上,随后扭头就是一口! 了了面无表情地抬起另一只手,又是一条冰龙凭空而起,这一回目标不是宿锦,竟是她的师父太离仙君! 修士们发出不敢置信的惊呼与质疑,了了师妹这是在做什么? 真仪此时已从震撼中回过神,她低声说:“了了可不管你正邪黑白,惹她不快,总要吃苦头。” 太离仙君正处于惊讶之中,他完全不知这个小女徒竟已厉害如斯,她究竟是在哪里学来的本事,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法力? 被冰龙咬在嘴里的魔王宿锦正在拼命挣扎,冰龙死不撒口,他挥拳打去,却连个掌印都未能留下,想要化作黑气脱身,冰龙口中的寒气却又将他冻住! 一道冰梯缓缓出现,了了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到半空,这回换她居高临下俯视魔王宿锦,此时,她再度冰冷地问了那个问题:“谁是短?” 宿锦那漂亮的桃花眼露出不敢置信,“就因为我说了一句护短,你便要我在人前如此出丑?!” 咔嚓咔嚓声渐起,宿锦感觉自脚底生出一股凉意,他忙低头去看,竟发现自己在结冰!了了告诉他:“很快你就会像那条黑龙,被活活冻死。” 宿锦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不是死在宿敌太离手中,而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太离的小徒弟!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坐以待毙,然而冰龙死咬不放,他就是想逃也逃不掉,除非…… 舍弃这具肉|身! 下一秒,魔王猛地张开嘴巴,从他七窍中迅速冒出一个黑色光团,流星般疾驰而去,眨眼间便已销声匿迹。 冰龙张开大口,将魔王肉|身彻底吞入腹中,随后于众目睽睽下化为冰霜散去,同时另一边的太离仙君也正被第二条冰龙缠的狼狈不堪,什么谪仙风度,什么光风霁月,被一条打不碎杀不死的冰龙疯狂攻击,通通都已消失不见! 身为修仙界第一人,找不到能与之匹敌的对手,哪怕是魔王宿锦,比起他也要略低一筹,因此无论与何等强敌交手,太离仙君总是淡然视之,游刃有余,谁知今日却在这冰龙身上栽了大跟头! 了了踩着冰梯回到比武台,随手一挥,原本正要把太离仙君吞了的冰龙瞬间炸开消散,此时整个比武场的修士,已无人再去关心太离仙君,人人的视线都驻足于了了,她所展现出的空前绝后的强大,令强者为尊的修仙界都感到恐怖。 了了并不是心善才放过太离仙君,而是因为师姐与真仪,一想到直接把太离仙君喂给冰龙,会让她们俩喋喋不休地在自己耳边念叨,她便觉得不值。 而半空中的太离仙君,即便是在冰龙消失后依旧心有余悸,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过于真实,他不明白自己怎地连个小女孩都比不上! 元景连忙出声打圆场,为师尊找补:“诸位见谅,师尊素日里便经常陪小师妹玩耍,教她修炼,今日因那魔王宿锦,怕是忘了场合,诸位见谅、诸位见谅。” 修士们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一个个打着哈哈,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能撕破脸,太离仙君即便刚才丢丑,修为也高过他们太多。 凌波一听大师兄这么说,暗道不好,她不敢讲自己对师妹了如指掌,但好歹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正常人会顺着台阶下,了了…… “他何时陪我玩耍,又何时教过我修炼?” 了了冷冰冰地质问元景,对这位大师兄本就没多少的情谊,此时更是降至谷底,好感一点不剩。“既然你这样说,那就让师尊再陪我玩一会。” 太离仙君在天上刚调整好呼吸与表情,听见大徒弟为自己找补,心中甚慰,还没来得及下去,这一回,竟有数条冰龙自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朝他袭来! 一条便足够难缠,何况四条?! 于是便出现了一幅有些滑稽的场景,四条冰龙灵活凶猛,宛如有了人的智慧,竟学会了联合攻击!太离仙君的折扇被咬碎,衣袖也不翼而飞,露出两条雪白的胳膊,头上金冠更是被龙尾扫落,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很诡异的给地上的修士们一种感觉,那就是冰龙们早就能将他撕碎,却故意玩弄,正如猫抓耗子,总不能一口吃掉,未免无趣,必然要先玩个尽兴。 元景傻了眼,他怎么也想不到小师妹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讲情面,还是玉书回神最快,他比大师兄有自知之明,连忙催促凌波:“师妹,你快劝劝了了,快!” 可此时的凌波正处于全方位的幻想破灭中,她看着天上那个被撕扯的连亵裤都要掉了的神仙师尊,只觉得所有的少女情怀都在离自己远去,小雪人中的真仪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已经捂住双眼不敢再看,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很想要捅死生前的自己。 玉书喊了凌波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请求了了:“小师妹,家丑不可外扬,你对师尊若是有什么意见,总不好在这样多的耳目下……你看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 “那又如何?” 了了并不在意,如果她没有代替真仪,那么太离仙君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师姐一巴掌,斥责她蛇蝎心肠,他也会在无数人围观时,无情地推开真仪不顾她的哭泣请求,他对两个女徒从来不假辞色,不见温柔。 由此可证,假若有一天了了变弱,他亦会毫不犹豫当众将她作为容器,换取与妻子的长相厮守。 难不成了了还要为他考虑? 此时太离仙君已是彻底颜面尽失,而了了手中,忽地多出了一个奇怪的小泥俑。 这泥俑是从何而来,元景与玉书都不晓得,真仪也是头一回见,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了了没心思再去管天上的太离仙君,她拿着泥俑左看右看,好一会儿看不出什么来,便拽了拽师姐,凌波仍旧处于极度震惊中,好一会儿回过神,“什么事?” 了了举起泥俑:“这个是什么?” 凌波接过来看了半天:“这不就是个普通泥俑,有什么特殊?你要是喜欢,我那有很多。不过你这个看着好劣质,应当不值什么钱,哪儿来的?” 了了回答:“那个短身上的。” 冰龙吞掉了魔王宿锦的肉|身。他身上的一切也随之消失,惟独留下了这个泥俑,出现在了了手中。 真仪盯着那个泥俑看,总觉得自己像是见过,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这时凌波总算回神,她连忙叫了了住手:“快快快,快让你的龙停下,再这样下去,师尊就彻底走光了!” 了了满不在意,继续观察泥俑,凌波急得跳脚:“他丢人就是你我丢人,你想以后出门在外,被人指点说是那个太离仙君的徒儿么!” 这话比说一万句好听话有用,了了可不愿自己的名字与师尊被人共同提起,于是冰龙瞬间消失,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太离仙君自空中坠落,元景玉书连忙上前查看,即便是对师尊敬重无比的他们,此时也倍觉尴尬。 真仪忽地叫起来:“我想起来了!” 她伸手指向了了手中泥俑:“师尊曾经有过一个一模一样的泥俑,他无比看重,时刻带在身边!” 凌波听不见真仪的话,却见了了又开始翻来覆去看泥俑,她想不明白,如此平平无奇的泥俑究竟是哪里特殊,能让了了这样喜欢,除了糖,头一回瞧见了了对身外之物的看重。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这不就是个泥俑,你去凡间几文钱就能买到,难不成里头还装了个人?” 破天荒的,了了回答了。 “说不定。” 凌波无法理解师妹的想法,十年相处让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永远别试图去了解了了。 17 第一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被两位男徒围绕搀扶的太离仙君受此奇耻大辱,原本意欲发怒,却忽地瞧见了了手中泥俑。 只见他瞬间变幻了表情:“阿阮……” 不顾身上被冰龙撕咬出的伤,他似是着魔般朝了了走去,劈手就想夺走泥俑,了了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在师尊出手的一瞬间,她便将泥俑高高举起:“这是我的。” 泥俑到哪里,太离仙君的目光就追随到哪里,嘴里甚至一直念叨着阿阮这个名字,了了不愿后退,所以她选择用另一只手将太离仙君推开,不喜他靠自己太近,而后继续把玩手中泥俑。 众人皆被这桩变故惊得目瞪口呆,那泥俑上看下看,皆无过人之处,太离仙君为何如此痴缠? 小雪人中的真仪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她自嘲般笑了笑:“我就说……我可真是愚蠢到了家。” 那时她见师尊如此喜爱泥俑,爱到随身携带,便偷偷去山下找人学习,笨拙地做了一女一男两个你娃娃,想要送与师尊留作定情信物。 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 这两个泥娃娃师尊的确是收下了,却随手摆至一旁,直至落灰,那时真仪隐秘的爱恋未曾敢诉说出口,随后不久,她见师尊那个心爱的泥俑也和自己的泥娃娃们一同被摆在窗台,还以为是他将自己的心意与泥俑一同珍视,私下悄悄窃喜。 如今才知道,当真是自作多情,他对她那点若有所无的暧昧,温柔缱绻的偏爱,不过是想要哄她的甲子之身,要她心甘情愿奉献出身体,供泥俑中的爱妻重生。 他只成全他的爱情,才不管真仪死活。 了了若有所觉,慢慢看向小雪人,里头的真仪魂魄因怒火与怨恨散发出令她不喜的高温,于是正想化作厉鬼朝太离仙君扑去的真仪顿时冰雪盖头,成功将她的愤怒压灭,了了朝她竖起一根食指,意思是不许胡闹。 “了了……把它给我,快把它给我。” 元景不解地看向师尊,试探着道:“师尊,这只是个普通泥俑,是小师妹的玩具,您……您就别拿走了吧?” 凌波搭腔:“是啊是啊,了了不怎么喜欢玩具,这泥俑虽丑,好歹她喜欢,师尊就别生气了,了了还小呢,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生怕太离仙君处罚了了,疯狂暗示了了今年只有十六,还是个孩子呢,做什么都值得被原谅。 太离仙君压抑住澎湃情潮,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了了说:“那是魔王宿锦身上之物,说不定会有危险,你先将它交予为师,倘若为师检查过后一切无恙,再送还与你。” 了了那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几乎可以称为“匪夷所思”的神态,她不大明白,师尊在把她当傻子糊弄? 了了就这样盯着太离仙君看了许久,她的目光很古怪,太离仙君甚至觉得,她不像在看一个活物。 良久,了了才冷冷地提醒:“你还是先穿条裤子吧。” 众人:…… 她不再注意太离仙君,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到天照宗的人,问道:“此番大比我是魁首不是?” 哪里有人敢说不是,毕竟这位可是连太离仙君都敢动手的人,四下左右有人拍了了马屁,夸她是修仙界有史以来第一位门派大比女魁首,这回不必了了不开心,凌波抢先一步纠正:“魁首就是魁首,前面加个女字做什么,瞧不起谁呢?” 她已完全不去关心师尊太离仙君,谁叫天上那衣衫四散的狼狈一幕太过惊人,以至于被冻结杂念的凌波觉得好丢人,她宁可别人说她是“了了的师姐”,也不想听人说她是“太离仙君的女徒”。 太离仙君身上披着元景的外衫,方才在天上是仓皇了些,可如今他金冠落地,黑发散乱,愈发衬得皮肤雪白,露在外头的双腿皮肤光滑皎洁,有种碎裂瓷人的脆弱美感。 他知道当务之急是快些修正衣冠,可那个泥俑,他亲手所制的泥俑,以及泥俑中沉睡的阿阮,若是不能将她带回身边,他这些年苦心孤诣,为的又是什么? “了了。” 太离仙君的语气带了点乞求,“把泥俑给我。” 他一而再再而三问了了要一个普通泥俑,甚至因此不顾形象,着实令在场众人想不透,那泥俑难道是什么特殊法宝,才引得师徒二人几近反目成仇? 太离仙君这等高岭之花,如此脆弱而卑微,又是以师父的身份向徒弟请求,很快便有人代替了了心软,劝她将泥俑交给师尊,“……一个泥俑而已,何必惹师父不快?” “是啊是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徒弟的,怎能违背师父命令?” “魁首应有才者居之,可有才无德者,不配为魁首!” 在一片质疑声中,传来一个坚定的女人声音:“诸位此言差矣。” 辛翎自人群中走到了了身边,她态度温和地说:“太离仙君比了了年长千岁,哪有长辈同小辈争抢玩具的道理?这泥俑便是魔王宿锦之物又如何?方才那宿锦可被了了打得抱头鼠窜,一个小小泥俑,哪里值得如此戒备?” “尊师重道不假,可师者若不慈,徒弟何需事事依从?师徒之间可以是亲人,也可以是朋友,却决不会是主奴,了了喜欢这个泥俑,她不愿意给,这是她的自由。” 凌波看辛翎的眼睛都在发光,她连忙帮腔,说了了好话:“对对对,诸位千万不要误会,我家师妹性子是古怪些,不爱说话又冷冰冰的,实则傻得很,除了吃糖万事不上心,大师兄小师兄给她买的礼物,她通通不感兴趣,好不容易得了个喜欢的泥俑,怎么忍心让她让出来呢?她才十六岁,十六岁啊!” 说着用力掐了把大腿,疼得眼泪狂飙:“你们不知道,我家师妹刚来无上宗时有多可怜,父母双亡,被村子视为不祥之人,瘦得是皮包骨,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这样一个孩子,谁能忍心抢她的东西?对不对,大师兄,小师兄?” 元景玉书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对对对。” 了了沉思,自己当初……有皮包骨吗? 不过她还是出声纠正了师姐的话:“我不喜欢这个泥俑。” 凌波:? 她险些想骂了了两句,喜不喜欢的,回去再说,大庭广众的说这些做什么? “但这是我的东西,谁都不能拿走。” 接着,当着众人的面,泥俑身上渐渐爬上一层冰蓝色的寒冰,将泥俑彻底冻住后,在太离仙君震惊的视线中,了了一把将其捏了个粉碎! “你从没教过我什么,又想从我这里抢东西,既然如此,我不认你做师父了。” 了了冰冷而傲慢地昂起头。 这话简直称得上骇人听闻,从来只有师父将徒弟逐出师门,哪里见过徒弟反过来不认师父?在尊师重道的修仙界欺师灭祖,等同于公然反叛,怕是要成为修士们的公敌! 凌波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捂住了了的嘴,“大家别听小孩子乱说!她什么都不懂,才敢这样胡言乱语!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了了把师姐的手拽下来,重复道:“我不需要一个教不了我,却总是摆架子的师父。” 随后,她说出了让人更觉恐怖的话:“我要与他平起平坐。” 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彰显了了实力的冰霜,在这一年四季中最热的八月底,无尽寒冻席卷天照宗。在这极度冰冷之中,万物停止生长,空气不再流动,修士们发现自己呵出去的热气瞬间被冻结成冰,寒意从头顶贯穿,连大脑都因此无法思考。 “若是无上宗不答应,我就去都山派。” 了了问辛翎,“可以么?” 辛翎与凌波体内都有了了的寒气,因此不像其他人冻得僵硬,她二话不说便点头:“求之不得!你若是来我们都山派,我替掌门真人答应请你做首席长老!” 原本被冻得打哆嗦的都山派众人险些欢呼出声!向来都是大门派在小门派挖掘人才,这回终于轮到她们小门派挖大门派墙角了! 凌波想都没想:“不行!你去都山派了,我怎么办?” “凌波师妹,我们都山派还缺一个长老!” 凌波心脏狂跳!不是吧,她可以直接跳到长老这一等级?! 都山派一位机灵的女修说道:“凌波师姐,俗话说得好,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我们都山派虽然平平无奇,可我们有好多个山头的果树啊!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而且都山派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姐妹兄弟亲如一家,掌门真人毫无架子,是个非常和谐的大家庭!你们来了决不会后悔!” 凌波动没动心没人知道,了了的心是绝对动了。 无上宗的人见状不好,慌忙挽留:“了了师妹,掌门真人说答应你跟太离仙君平起平坐,以后你就是我们无上宗的了了仙君!” 了了扭头询问:“我师姐呢?” 言下之意是,都山派为了我,请我师姐做长老,那无上宗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无上宗愿意让了了成为仙君,是因为她将魔王宿锦与仙君太离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年纪虽轻,实力却不输这两人,但凌波……? 凌波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她敢做梦当都山派长老,却绝不敢做无上宗仙君,她连自己的道都没有,异想天开做的哪门子仙君? 18 第一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一听说掌门真人答应了了做仙君,凌波迅速变脸。 “我不想当仙君!”她连连摆手,“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即便成了仙君,也是德不配位。” 比起让师妹去都山派当首席长老,凌波更愿意她留在无上宗做仙君,这两个门派,无论名气还是能力,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既然掌门真人松口,何必舍近求远? 了了惦念着都山派的果树,她说:“如果不让师姐也做仙君,那我不会留下。” 凌波怒视她一眼,正想打圆场,却见那位师长顿了几秒,似是在听谁说话,道:“此事掌门真人还要再考虑考虑,恐怕不能立刻答复。” 了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无人敢招惹于她,她如何将魔王宿锦杀死,又如何令太离仙君当众出丑狼狈不堪,众人看在眼里惧在心中。连养育她十年的师尊都会被如此对待,何况旁人?了了越强就越危险,谁敢保证放她走了,她不会闯出祸事? 由她目前的行事风格来看,可能性极大,无上宗身为修仙界第一大门派,决不会让此事发生。 于是通过掌门真人与诸位仙君快速商议,决定满足了了要求,不就是仙君,一个称号而已,给了她们师姐妹又如何?日后门派大事该由谁管依旧由谁管。 简而言之,仅有虚衔而无实权。 凌波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做无上宗仙君,辛翎很遗憾了了不能随自己同回都山派,发出热情邀请:“待到今年果子熟了,第一批腌制好的果脯,我定然早早给你送来!” 了了点了下头,她还有要求跟师门提,比如,她要一个单独的座峰,而不再跟太离仙君住一起,同样的,别的仙君有的,她要有,师姐也要有。 无上宗掌门真人见她年幼,原本还想哄她两句,可了了态度坚定,且不爱听老头子们车轱辘的废话翻来覆去地说,她从始至终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这不是其他人花言巧语哄骗她,便能令她改变心意的。 而眼睁睁看着泥俑被捏碎的太离仙君痛彻心扉,他无比后悔十年前将了了自凡间带回,早知有今日之悲,他宁可以身替代,也不愿见爱妻就此死去! 了了还以为师尊对妻子这般深情厚爱,会不管不顾向自己出手报仇雪恨,却不曾想太离仙君只是盯着她看了两眼,终究在元景与玉书的劝慰下先行离去——如了了所说,至少先穿条裤子吧? 被天上掉馅饼砸中的凌波迟迟无法回神,她兴奋且惶恐,跟在了了身后不停问东问西自言自语,“我真成仙君啦?仙君,凌波仙君?!天哪……我、我竟能有这样的造化!” “不,不行啊……师妹,我连道都没有,我,我凭什么服众?大家肯定会瞧不起我,太丢人,那就太丢人了!” 了了照常左耳听右耳冒,小雪人里的真仪哭丧着脸,“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喂,我说了这么久,你该不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吧?!” 她向了了讲述师尊太离仙君有多爱他那位妻子,努力警告了了,你将藏着那女子魂魄的泥俑毁去,也就表明那女子已灰飞烟灭,师尊一定恨你入骨,他那人杀人从不用刀,会叫你痛彻心扉,才告诉你只是报复。 了了通通没有听进去,凌波絮叨半天,真仪也叭叭不停,两人异口同声对了了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这一喊,才注意到了了不知何时手里捧了一块寒冰,正用手指一点一点推染,捏出一个人形娃娃模样,专心致志的,压根没听人讲话。 凌波被熟悉的师妹气到熟悉的跳脚,了了才回她一句:“谁瞧不起你,你就杀了谁。” 凌波:“……干嘛总是喊打喊杀?别人说我一句又不会掉块肉。” “那你抱怨什么。” “我——” 她一时语塞,跺脚道:“还不都怪你!” 这下了了停了手中动作,十分不解,凌波理直气壮道:“我本来就没有当仙君的才能,你却非要我跟你平起平坐,先不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光是以后咱们跟师尊见面,那场面得多尴尬啊!” 了了懒得理她,用指腹轻轻擦拭冰雕小人,凌波愁苦满面:“师妹,你说话呀,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她的确感到无比迷茫,诚然当上仙君令她窃喜,这种好事换谁不要?可与此同时,她也的的确确没有足以撑起这个身份的实力,她就是个学艺不精的女修,一个连自己的道都没有,凭借“太离仙君女徒”身份才为人所知的女修。 了了听出师姐话语里的迷茫与失落,虽然她不爱搭理师姐,常常觉得师姐烦,可了了觉得,师姐像太阳一样,是唠唠叨叨却又从不停止散发热意的太阳。 有温度的东西令了了不喜,她冷淡地说:“你喜欢什么,什么就是你的道。” 在她看来,道并非高不可攀,万物皆可为道,端看择道之人如何使用。 凌波不解地重复:“我喜欢什么,什么就是我的道?” 了了没有回应,凌波想了好久,开始扒拉手指头:“可是我喜欢好多东西……我喜欢漂亮裙子,胭脂水粉,喜欢甜的跟辣的,喜欢小猫小狗,还喜欢看热闹……难道这些都是我的道?” 她感觉师妹骗人,“你喜欢蜜果子,怎么不见你修蜜果子道?” 了了依旧没有回应,她静静地望着凌波,“万物皆可为道,无道亦是有道。” 凌波摇头:“听不懂。” 了了不再说什么,只是她一如既往的冰冷目光,却像是能看透凌波自欺欺人的不安与惶惑,凌波被师妹看得无所适从,想要说点话转移话题,了了却将未完成的冰雕放至桌面。 “女人很软弱。” 凌波没想到师妹会冷不丁说出这种话,她下意识反驳道:“女人哪里软弱?辛翎师姐软弱吗?咱们无上宗那些个师姐妹软弱吗?你也是女人,你软弱吗?” 了了只是将自己做了十年“人”所看到的事实陈述清楚,“你们的软弱,来自于灵魂中的自我否定与不自信,男人不会这样。” 凌波惊了:“你在说什么呀,谁自我否定了,谁不自信了?” 了了看着她:“你。” “我哪里不自信了?我这是有自知之明,我认得清现实才会这样说,这怎么能叫不自信?” “我要求师姐跟我一起做仙君时,大师兄小师兄都很羡慕。” 凌波一愣:“什么?” 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温度,了了总是能察觉到他人情绪的变化,“如果是大师兄或小师兄,他们也会如你一般推辞,但那只是客套,绝非本意。修仙界这样多的长老仙君,无人会认为自己德不配位。” “男人对权力的渴望与追寻,正如女人的软弱,一样根深蒂固。” 这是了了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师姐总是在座峰待着,为了几件漂亮衣服神魂颠倒,拿着两盒胭脂水粉对镜自怜,却从不好奇大千世界,也不贪心权势地位。她像被家养的小猫,只要有个线团玩耍便会知足,大师兄与小师兄却不这样。 “师姐什么都想要,但最想要男人的爱,又对权力不屑一顾,真是本末倒置。” 男人命中注定追名逐利,女人却只会追逐男人,真仪如此,师姐亦如此,辛翎虽无心男女情爱,却也在灵台损毁后失去锐气,所以了了才说女人软弱。 凌波只觉面上火辣辣,却还死鸭子嘴硬:“那你呢,你不也是女人?难道你也软弱?” “我不软弱。” “哈!”凌波顿时像是抓住师妹把柄,得意地说,“那你难不成不是女人?” 了了想了想,回答道:“现在的模样确实是女人,但我与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你说说,哪里就不一样了?” 见师妹答不上来,凌波得意地双手叉腰:“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知不知道?我是你师姐,能容忍你,能不生气,可换作旁人——” 话没说完被了了打断:“若是师尊对你说,你与其他女人不一样,你会生气么?” 不用凌波回答了了也知道答案,当男人对一个女人说她与其他女人不一样时,他和她都认为这是赞美,然而当女人对女人说出这句话,便成了羞辱。 “若是师尊对你说,你才应当生气。”了了重新拿起小冰人,头也没抬。“师姐,你原本应与我一样。” 在了了看来,人类女性已被驯化的失去本性,没有本性,才会软弱,而她自冰雪中诞生,不曾受到教化,也因此才与师姐不同。 凌波不知要怎样回应师妹,她想反驳,又觉言语苍白无力,因为她发现,直到师妹说出这样的话后,自己想要回的,居然是——难道不可以软弱吗?难道不能淡泊名利吗?她、她只是认得清自己,仅此而已…… 脑海中另一个声音似是在嘲笑她:算了吧,到底是淡泊名利还是没有自信跟人争,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你心中最清楚。 无上宗的仙君,是她不想当吗? 修仙界的第一人,是她不想做吗? 择道修炼成仙,通通是她不愿意吗? 自欺欺人做什么呢?明明就是得不到,明明就是不敢去争,明明就已经意识到却又只想粉|饰|太|平,假装岁月静好——我不跟男人争,我安守本分温柔体贴,男人才会爱我。 再看看依旧心无旁骛做小冰人的师妹,凌波心中忽地涌起无尽羡慕,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无法再在了了面前待,于是招呼也没打一声便转身跑开,了了望着师姐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冰寒之气只能冻住杂念,无法消除杂念,只有拥有杂念的人自己愿意醒来,才能寻回本性。 小雪人中的真仪也在发呆,了了的话是对凌波说的,也是对她说的,她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娘还活着,她们在村子里过得很不容易,被人欺负了,娘总是一边哭一边抱着她,说:小丫,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于是当她渐渐长大,爱上师尊又得知他另有所爱后,真仪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抱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真仪,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爱而不得可以忍,痛失所爱可以忍,被利用被欺骗被背叛通通可以忍,一切忍耐都只有一个目的:得到师尊的爱。 就算是短暂的虚假的也可以,只要被爱就好了。 现在想想,何其可笑?她为了得到师尊的爱,蹉跎光阴,学艺不精,所以临了连逃走的能力都没有,除了心甘情愿赴死,还能怎么样呢? 一切为爱牺牲,都是别无选择。 了了做好了小冰人,放在了小雪人旁边,小冰人里也有个灵魂,真仪震惊地说:“你、你不是将泥俑捏碎了么?” 当时她以为了了连带着泥俑里的魂魄也毁掉了,否则师尊怎会露出那般痛不欲生的表情? 了了没有搭理真仪,小冰人里头的灵魂懵懵懂懂,她想了想,说:“阿阮这个名字不好听。” 她听见师尊喊阿阮,想必这就是小冰人的名字,了了思索片刻,对小冰人说:“从今日起,你就叫阿映。” 原本还在感伤的真仪瞬间震惊:“这也太难听了!哪有姑娘家叫阿硬的!” 阿映与真仪一样,都只能在小冰人里活动,无法离开太远,了了无视掉真仪对于阿映名字的抗议,手指刚从小冰人身上拿开,房内忽地多出一人,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整个天照宗安静无比,突然出现在了了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被冰龙咬碎的魔王宿锦。 当时他金蝉脱壳,总算保全了性命,只是回去后越想越是忿忿,从来只有他恶意玩弄他人命运,今日却栽在一个女人手中,这女人还是太离的徒弟! 宿锦冲了了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师父的债,徒弟来还。你最好祈祷自己在太离心中的地位不太低,否则,我可不懂怜香惜玉怎么写。” 直到现在,他都认为白日里了了的所作所为一定是太离授意,毕竟他吃亏吃得早,丢人也丢得早,逃命时太离仙君的裤子还好端端穿在身上,自然不知之后发生了什么。 撂了狠话,发觉了了眼都不眨地望着自己,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袭上心头,宿锦这才察觉,房里的温度有些过于冷了,他对此不是很在意,这小姑娘修的冰道,想来是天赋好,却又无法完美控制能力,才会把房间弄成一片冰天雪地。 随后他冲了了露出神秘笑容:“你叫了了,对吧?你师父太离对你的确不错,可你知道这是为何?” 原本想要吊了了胃口,他最喜欢打碎少女芳心,看见她们痛苦纠结,便会感到快乐,这就是魔。了了越是绝望悲痛,宿锦越是兴奋,他都等不及小姑娘崩溃大哭与太离决裂啦! 谁知了了却回答:“因为我是甲子之身,他要我的身体做他妻子的容器。” 宿锦英俊的面孔连带笑容一起僵化,他见鬼般瞪着了了:“你怎么知道!” 了了说:“我还知道,你爱慕太离。” 这话比一刀砍死宿锦还让他恶心!他原地起跳,指着了了的鼻子:“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你小小年纪怎地如此爱造谣?我就是爱慕一条狗,也不可能爱慕太离!” 真仪已经看傻了,在她印象中,宿锦是世上最恶劣的坏种,没有之一!他频繁捣乱坏事没有任何目的,就是好玩,以他人苦难为乐。 他欺骗善良的人,背叛真诚的人,杀害正直的人,将爱意、善良、信任当作烂泥践踏,毁去一颗又一颗坦诚美好的心,真仪也不例外。 宿锦也并不是真的讨厌太离,他就是想搞破坏,他就是喜欢看正义凛然的人跪地求饶,忠贞不渝的人生出二心,慷慨赴死的人苟且偷生。 他存在便是为了毁灭。 真仪原已陷入过去的回忆,哪怕变成了小雪人,她骨子里依旧残留着对宿锦的畏惧,谁知了了冷不丁一句话令宿锦暴怒,真仪也当场呆若木鸡。 宿锦非要逼着了了把这话收回去:“我给你一次机会,要么把泥俑还给我,要么现在立刻马上跪下向我认罪,否则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你就替你师父去死吧!” 了了:“你像苍蝇一样。” 正如凌波常常被了了气个半死,她这种面无表情说的话,即便并无恶意出自真心,也会被认为是在阴阳怪气,宿锦毫不例外,被气个仰倒。 真仪却恍惚地想,魔王像个苍蝇,那被魔王死死缠着的师尊……是个什么呢? 宿锦指着了了鼻子:“听到我的话没有,把泥俑还来!我——” 一阵咔咔声自他脚底响起,他低头一看,发觉自地面生出坚冰,眨眼间便将自己双腿冻住动弹不得。 这场面熟悉的令宿锦立刻想起自己那条威风凛凛的黑龙,被冻成冰龙后直接砸地上,抠都抠不出来! 19 第一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驯服黑龙时,宿锦确实是多花了不少心思,一朝危险来临,他只顾自己活命,直到眼下自己再次被冻结,他才想起关心黑龙的死活,质问了了:“太离都教了你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快把这冰解开!” 修士到了一定修为,便能抵御酷暑严寒,冷热不畏,身为魔王的宿锦更是生来便有滔天魔力,否则也不能在修仙界如此兴风作浪,最终还能全身而退。 可了了的冰不一样,宿锦暗暗运起魔力,试图将冰块震碎,却是徒劳无功,他使劲想要抬脚,双腿却宛如生根,被冰霜冻于地面,除非他愿意自断双腿,否则绝无可能逃走。 真仪双手握成拳摆在胸口,她望着仓皇的魔王,再一次认识到从前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弱小。 魔王宿锦曾假作凡人在无上宗拜师学艺,与当时还不是仙君的太离是师兄弟,对于喜好鲜血与杀戮的魔王来说,太离这种正气凛然的天命之子,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因此屡屡对其暗下杀手。 而天命之子之所以被称为天命之子,便是因为他较之常人,不仅天赋绝佳,还有旁人无法比拟的好运气。 宿锦不仅没令太离身败名裂,反倒是自己一败涂地,被揪出真实身份不说,还身负重伤,只能逃窜离开,从此他便对太离怀恨在心,绞尽脑汁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当太离仙君自凡间历劫归来,宿锦很快便制定出新的计划,在计划实施过程中,太离收了真仪为徒。堂堂仙君,何必纡尊降贵亲至凡间收一个身有残缺的小丫头做徒弟?对此感到不解的宿锦稍加调查,即得知真仪乃甲子之身,正是太离收养来为妻子准备的容器。 正常些的坏种害人,会设计令真仪“无意”得知真相,从而联合真仪一同对太离下手,这样省时省力又能令太离仙君的如意算盘落空,可魔王的脑子许是跟常人不大相同,他的选择是,把真仪抓走囚禁,让真仪爱上自己再狠狠将其抛弃——他玩腻了的女人,却是太离仙君不能舍弃的。 以此来羞辱太离。 同时他还抢走了太离仙君从不离身的泥俑,自以为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真仪在他手上可吃了不少亏,她的腿天生有点跛,宿锦最爱以此嘲笑于她,看到她本就不多的自信心被打压的愈发稀少卑微,他便能从中获得无与伦比的快|感。 他越是如此对待真仪,真仪越是想逃,哪怕被铐上脚链关进笼子,她依旧想要离开宿锦。 宿锦这一番强迫,并未获得真仪芳心,反倒令真仪愈发爱慕太离,对其死心塌地,以至于最后,心甘情愿奉献身体,成全太离与阿阮。 真仪回过神,望着眼前被逐渐冻结的魔王宿锦,忽地感到可笑,她清楚地意识到从前的自己究竟有多么软弱,以及那至死都被忽略的不甘。 凭什么太离要她生,她就得生,凭什么宿锦要她死,她就得死,凭什么她的命要拿来成全他人? 凭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她不能修仙,凭什么她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生前的她没有勇气直面这些问题,只能用爱做幌子自欺欺人,其实她从未得到过爱,她只是感动了自己,因为如果不这样自我欺骗,她那短暂的人生便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任由宿锦如何抓狂大声吼叫,了了都不为所动,她沉默地盯着宿锦,随后说出了一句令真仪险些下巴脱臼的话:“我很喜欢你,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东西了。” 宿锦不可置信,黑眸瞪得溜圆:“你、你说什么?!” 魔王不懂得洁身自好,但他也曾有过特别喜欢某个女人,甚至想要对方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可惜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青春靓丽的佳人要不了几年便会年华逝去,寿命长的女修看久了又难免会腻,只有破坏与摧毁才能带来永无休止的快乐。 真仪莫名觉得了了的话很熟悉,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这不是当初她被魔王掳走后,对方向她说的话么! 了了没有再搭理自己,宿锦怒道:“你说喜欢我,怎地这样对我?还不快把我放开!” 了了却冷淡地说:“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男人,你要学会保持安静。” 伴随她话音落下,宿锦只觉唇舌一阵剧痛,原来是了了用寒冰将他下半张脸紧紧冻住了! 这样,他就不会再说出她不爱听的话。 真仪默默地抬起双手捂住嘴巴,现在她才知道,了了对自己跟凌波究竟有多容忍,她俩再怎样唠叨不停,了了也不曾这样收拾她们。 随后宿锦周身缓缓浮现一道一道坚冰,坚冰汇聚而成一只冰笼,将他关在其中,东南西北四个角分别生出一条冰蓝色锁链,扣在了宿锦手腕与脚踝上,这样,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笼子里,哪儿都去不成。 真仪从小雪人里一蹦三尺高:“干得漂亮!” 可惜宿锦瞧不见她,不然她真想大肆嘲笑对方,终于也让他感受一回被人锁起来关进笼子,是种什么感觉! 兴奋劲儿过去后,她小声对了了道谢:“多谢你给我出气。” 了了抬眼,“谁给你出气?” 她只是觉着宿锦烦,但长得又很漂亮,所以勉强还算有用。了了不喜欢会说话的东西,她希望它们美丽而安静,并且永远保存永远不变。宿锦对待真仪的方式,令她有样学样,她认为宿锦既然把真仪关起来,一定是他自己喜欢被这样对待。 真仪嘟囔道:“我不管,反正我觉着心里舒服许多,要是能揍他一顿,就更舒服了。” 了了不明白怎地都到了这般地步,真仪还只想着揍宿锦,而不是将对方挫骨扬灰,令其彻底消失。 难怪成不了大器。 被关在冰笼里的宿锦正在用力挣扎,被困住越久,冰寒之气在他体内侵蚀越深,他感觉得到,那股刺骨的寒冷正在入侵自己的大脑与灵魂,强迫自己主动敞开,不许在她面前有一丁点秘密。 真仪问了了:“以后我是不是有伴儿了?” 她说的不是宿锦,而是小冰人里的阿映,这十年来真仪每天都只能同了了说话,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看得见她听得见她,有时她觉着自己快要寂寞疯了,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睡也不能睡,了了又很少回应,若是能多个伙伴,真仪会很高兴。 至于这个伙伴是她的情敌,这根本不重要,她对太离仙君的爱慕,早已在一次又一次打击中消化为乌有。 “她不是你的伴。” “可是……” 了了冷淡地看着小雪人,“她会作为人,再一次活过来。” 冰笼里的宿锦见房内明明除了他俩外空无一人,了了却自顾自不知跟谁说话,还以为是在和自己搭讪。 真仪却不明白:“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只有通过甲子之身……难道你要牺牲自己,助她复活?” 了了也不明白,“你是真的只长岁数,不长脑子是吗?” 真仪气得凭空跺脚:“我说错什么了!师——太离复活她时,便是需要甲子之身做容器,如此才令她死而复生的!你刚才说她会作为人再一次活过来,难道除了给她找肉|身之外,还有旁的复活之法?” “不需要肉|身。”了了说,“有冰就够了。” 原本放在窗台上的小冰人摇摇晃晃飞到了了手中,她把玩着小冰人,“明天早上她便可重生,到时候,以冰雪为身,自然不需要人类皮囊借尸还魂。” 真仪下意识道:“那我……” “你不可以。” “为什么我不可以?” 真仪脱口而出这样一句问话,没等了了回答,随即摇头:“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是在质问你,对不起,我、我……我就这样就足够了,就足够了……” 了了说:“你与她不同,你已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了。” 言下之意便是,真仪已彻底死透,不可能再活过来。 真仪的嘴唇翕动数下,最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小雪人中,再没开口。 这些话全叫宿锦听了去,他呜呜着发出声音,拼命撞向笼壁以吸引了了注意,殊不知了了不避讳他,便是没想过放他走。再说这也算不得秘密,除却她之外无人知晓真仪的存在,宿锦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在同谁说话。 门派大比落下帷幕,了了无疑是这次大比的话题中心人物,然而她远比预料中难缠。无上宗答应给她与凌波仙君身份,原本只是为了安抚她,并不打算将她容纳进权力中心,可了了是个“别人有的我要有,别人没有的我也要有”的孩子,既然她成了仙君,那么其他仙君拥有的,也必须给她一份,并且只许多,不许少。 恰逢没资格参加大比的弟子出了事,一个名叫匡明的弟子下山除魔时与凡人女子互生情愫,他不敢承担责任,回到师门后背信弃义,不敢将此事告知,因为无上宗门规严禁弟子生凡心,违者将要被逐出师门。 结果那被他抛弃的姑娘不辞万里找到了无上宗,这才将事情闹大。由于此事行为恶劣,掌门真人及诸位仙君正在共同商议如何处理,他们没想过要寻了了与凌波,了了却不请自来。 跟她一起的还有凌波,比起理直气壮的了了,凌波无比心虚,低头不敢看他人。 宗中大小事务皆由掌门真人负责,只有发生大事,才会将仙君们请来。凌波爱瞧热闹,宗中发生这种事,她消息灵通,于是随口说给了了听,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本了了并未强迫凌波跟来,是她自己担心师妹出言不逊,万一惹怒诸位师长,那可不妙。 掌门真人只得请了了落座,并简要向她表明此番商议结果,匡明虽违背门规有错在先,然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又天资过人,若是废去修为逐出师门,未免太过可惜。 至于那凡人女子的诉求,掌门真人轻叹一声:“我们愿意予她赔偿,也希望她能见好就收,不要过多纠缠,凡人与修士之间,本就没有结果。” 凌波想要生气又不敢,她感觉这样处置不好,门规就是门规,倘若可以轻易打破,那门规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轻描淡写让那凡人女子见好就收不要纠缠,不知道的还以为匡明清清白白,是凡间女子恶意污蔑给他泼脏水。 “……既然诸位仙君也认可这个处置,那么我这便吩咐下去——” “不行。” 了了冷冷地说,“我不认可。” 掌门真人皱了下眉:“了了……” “你应当称我为了了仙君。”了了看向他,“像你称呼旁人那样。” 掌门真人修为比仙君们低,在强者为尊的修仙界,仙君的实力不容置喙,即便是掌门真人也必须尊重。 一位仙君道:“此事我们已商议出结果,不可朝令夕改。” 太离仙君见状,缓缓开口:“诸位,既然了了有话要说,不妨等她说完,你我再从长计议。” 了了诧异地看他一眼,她摧毁泥俑,害得他痛失所爱,怎地他不恨她入骨,反倒替她说话? “既然如此,了了仙君有何话要说?” “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了了一一看过众人,“你们听不懂么?” 凌波想偷偷附耳劝说两句,又担心被听见,掌门真人眉宇间浮出怒色:“此事我等已有决策,哪里轮得到你来置喙?你——呜!呜呜!” 了了随手封住掌门真人的嘴,起身走了出去,凌波慌忙朝仙君们鞠了个躬,随后去追了了,凡人女子还在山脚下等待,连山门都没资格踏入,至于匡明,他是掌门真人亲传弟子,早已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己不会有事,此时还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 凡人女子并非独身前来,她怀中还抱着个小小的襁褓,未婚先孕后,她被娘家赶了出来无处可去,只能来寻苦等不归的情郎,却不曾想对方不肯见她便罢,好不容易有了联系,却是要她离开,还说了许多绝情的话。 正沉浸于美梦中的匡明忽觉无比寒冷,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后,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已不在床上,而是身处山脚下,衣衫不整之余,更有许多门中弟子在左右,他慌得赶忙爬起,正巧与抱着婴儿的女子四目相对,一时间不敢直视,竟只能别过头。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女子心知自己此行必定不得善终,她望着怀中孩子,峨眉紧锁泪痕满面,对匡明说:“事已至此,我也不难为你,这孩子……跟着我怕是没有好日子过,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女儿,请你尽起做父亲的责任,将她抚养长大。我对天发誓,决不再纠缠于你。” 匡明哑口无言,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修士与凡人生下的孩子有极大概率无法修仙,周围师兄弟们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似乎每个人都在讥讽他,等着瞧他笑话。 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我们已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你家爹娘又一直想要你嫁去富贵人家,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尚未可知。” 此话一出口,众人尽皆哗然,原本凌波不想让了了插手此事,听见匡明这无耻至极的言论,恼怒不已。 凡人女子同样想不到日思夜想的情郎竟会说出这等羞辱人的言论,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她将襁褓放到地上,摇头后退了几步,而后一个发狠,就朝旁边山壁撞过去! 谁都没想到她竟如此烈性,为证贞洁以死明志,惟独匡明悄悄松了口气,谁知这口气他松早了,原本坚硬的山壁上陡然浮现出大片积雪,女子并未撞死,而是一头栽进了雪堆之中。 凌波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 她与周围几位师姐妹赶忙上前查看女子情况,女子身上沾了不少雪,她们给她拍干净,有心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凌波说:“你、你别哭啊,有什么事我给你做……我师妹给你做主!” 她原本想说自己做主,转念一想她的话可能没什么用,还是师妹厉害。 了了冷淡地望着女子,虽然两人容貌截然不同,可她还是在这女子身上瞧到了真仪的影子,连死都敢毫不犹豫,那为何不在死前,将仇人一同拖下地狱? “师妹,师妹!” 凌波冲了了挤眉弄眼,“你快跟她说,你会帮她啊!咱们刚才不是都跟掌门真人他们争执了吗?按照门规处置匡明。” 匡明一听,吓了一跳,师父明明说他不会有事,怎么又要以门规处置? 可原本确实想要杀鸡儆猴树立威信的了了,此刻却一改态度转身就走,凌波慌了,大步上前拦她:“了了!你去哪儿?这事儿你不管了?” “师姐不是不让我管?” “那、那是刚才,又不是现在!你也看到了,那姑娘有多惨,她还抱着个吃奶的孩子呢,总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吧!我怕她一走,又要寻死了!” “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凌波知道了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比起求她,还不如直接利益引诱:“你要是管了这事儿,我给你一百个蜜果子。” 了了摇头:“我不管。” 她离去的步伐没有片刻减缓,凌波气急交加,对着了了的背影大喊:“你不管!我管!” 了了依旧没有回应,望着师妹的身影消失不见,凌波不知所措,她脱口而出我管后便立时后悔,她管什么呀她管,她哪里有这个本事!连仙君的身份都是靠师妹才当上的,师妹的话,掌门真人他们都不肯听,何况自己? 最终,她只能回到女人身边,这场闹剧终究要收尾,最终,匡明毫发无损,而凌波偷偷把女子和婴儿带回了她的座峰,得知这名叫夏月的女子今年才十九岁,母亲早逝,父亲早早娶了继室,城中闹妖魔时与匡明相识,匡明离开前许诺她回到宗门便向师父禀报,言明两人两情相悦,再来娶她。 谁知却一去不回,而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再瞒不住,父亲震怒之下将她赶出家门,继母见她可怜,悄悄给了她点钱,夏月便以此为盘缠,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一路长途跋涉来到无上宗。 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整个人精神也差,几位师姐跟凌波一起忙里忙外,总算是把夏月母女俩安顿下来,凌波知道自己这样做,势必会引起掌门真人不满,可她就是看不爽! 她害怕,不安,又因了了不肯帮忙,凌波生气,再度开始单方面冷战,她先去寻了元景与玉书,希望两位师兄能够站在自己这边。 凌波虽已成了仙君,但就是个挂名的,元景玉书待她还和从前一样,得知她将夏月留下,生性谨慎的元景沉吟片刻,对她说:“师妹,你可知你这样做,会为自己带来麻烦?” 凌波可怜兮兮地点头:“我知道啊,所以才来找你们帮忙。” 玉书说:“可掌门真人与众仙君已有决策,你我要恪守门规才行。” “凭什么我就要守门规,匡明就不用?要是怕人说,他就别做这种事!” 凌波气呼呼地说完,发觉两位师兄眼神有些微妙,她不大懂,这是什么意思? 元景不愿让单纯的师妹知道太多,可不说明白,又怕凌波冲动闯下祸事,半晌,他才委婉道:“师妹,像是这样的事,其实不仅我们无上宗,其他很多宗门也有,这是很正常的。” 20 第一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20 凌波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力出了什么毛病,否则怎会听见大师兄说,修士与凡人女子发生情爱纠葛,又将其抛弃,是很正常的事? 玉书犹豫道:“此事……确实常见,人世间诱惑无数,甫下山的修士鲜少把持得住,这也是为何各大门派都要求弟子下山历练的缘故。见识过人间烟火男|欢|女|爱,才明白一切皆为虚妄,要出世,便要先入世。” 元景:“凡人寿命短暂,修士与她们生下孩子,大多无法修炼,只能过上平凡生活,因此,一般都会提前说清楚,要个你情我愿,匡明行为虽过,其实严格说起来,并不算触犯门规。” 凌波懂大师兄的意思:“你是说,动了凡心才算触犯门规,匡明只是跟凡人女子有了首尾,并未动心,依旧一心向往大道,因此……不算触犯门规?” 玉书迟疑片刻,对凌波说:“……他没有处理好此事,令凡人女子找上门,令无上宗声明受损,所以还是触犯了门规。” 听着两位师兄的话,凌波竟恍惚不知,自己对他们竟是这样知之甚少,“那,凡人女子所受的苦,被欺骗的感情,怀胎十月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子……这些都可以无视吗?匡明不需要为此负责吗?” “师妹,我知道你生气,但你要认清现实。”元景叹了口气,“掌门真人处罚匡明,并非因他与凡人女子有了孩子,而是他没有做好善后,吃一堑长一智,想必日后匡明不敢再这样了。” 凌波越听越是脑瓜子嗡嗡响,她看着两位师兄理所当然毫不意外的模样,在心底问自己,这还是大师兄跟小师兄吗?他们的正直善良,都到哪里去了? “凌波,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样的事,但你要记住,修士与凡人不同。你也不必感到难过,凡人女子的事,决不会发生在你身上,谁若是敢欺负你,我与你小师兄决不会放过对方。” 凌波茫然,她该感到骄傲吗?还是自豪?在大师兄小师兄眼里,她比凡人女子高贵? 可她怎么骄傲不起来,她怎么感觉有口气在胸腔不上不下,难受的她想要大吼大叫? 大师兄一如既往疼爱她,小师兄也一如既往温柔,可他们对夏月命运的理所当然与冷眼旁观,让凌波齿冷,浑身发寒。 她傻傻地站了会儿,拔腿就跑! “凌波,凌波!” 小师兄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凌波奋力用双手堵住耳朵,等她狂奔到双腿宛若灌铅般沉重不已,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来到了师妹的山头。 了了不爱其他人靠近,因此只她一人居住,整座山头早已被大雪掩盖,冰寒刺骨,与其他绿意盎然的山头截然不同,凌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这样鬼使神差往前走,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哪怕是如此冷淡,总是嫌自己烦的师妹,凌波也不想再去面对两位师兄。当她看见了了的那一刻,连凌波自己都未曾注意,她在大师兄小师兄面前伪装出的坚强与平淡,瞬间土崩瓦解,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看着了了。 小雪人里的真仪不由自主探头来看,她从未见过师姐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曾经即便得知师尊另有所爱,师姐也向来鲜活,今日这是怎么了? 凌波不管师妹是否搭理,坐在地上絮絮叨叨地说:“你知道吗,师妹,方才我去找大师兄跟小师兄,我想请他们帮帮我,帮帮夏月,至少……至少要让匡明受到惩罚吧?凭什么夏月这么惨,他却还能美滋滋做自己的掌门真人弟子,可大师兄小师兄,他们、他们却说,说这是很正常的,要我不要多管!” 了了看向她时,凌波也正巧抬头,两人对视间,凌波鼻头一酸:“他们还说,我跟凡人女子不一样,他们绝不会容忍有人欺负我……可,可我怎么一点都感动不起来?” “师妹……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真仪静静地待在小雪人里听凌波说话,光鲜亮丽的修仙界,撕开表面那一层虚伪面纱,留存多年的腐朽规矩与制度,早已将修士们的心僵硬化,想要面对,就必须做足准备。 凌波并不需要了了义愤填膺地安慰自己,她只是想要找个方式宣泄,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无比残酷的事实,那就是,每个人都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美好,他们自私、贪婪、擅长遮掩,并将一切不平等视作理所当然。 在她想明白的这一刻,灵魂里被冰寒之气冻住的杂念瞬间烟消云散! “师妹!” 凌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冲到了了跟前,不顾她双手冰冷一把握住:“我要你帮我!我要你站在我这边!” 原本凌波已做好像白日一样被推开的准备,或是刚才向大师兄小师兄那样被了了拒绝,谁知了了却说:“好。” 这下换凌波愣住了:“你,你就这样答应我?你都不问我想做什么?” 了了望着她,凌波发现这是朝夕相处十年以来,师妹的眼神最亲近的一回,“你找回了本性。” 凌波不懂什么是本性,她没工夫去想,“明天我就要去找掌门真人,让他处置匡明!” 了了说:“没用的。”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没用?就算我说的没有用,你说的他们总不能也置若罔闻吧?到时候你吓唬吓唬他们,我不信掌门真人还愿意继续包庇匡明!等这件事一了结,我就修书一封寄给辛翎师姐,让都山派在卖果子的时候到处宣扬,我倒要看看,有匡明这个例子在先,哪个不要脸的男人还敢在凡间到处留情而不负责任!” 说着,凌波仿佛已看见胜利的曙光,此时了了却泼了她一盆冷水:“你在做无用功。” “谁说的?” “你的话,没人会在意。” “这不是有你吗,你答应了帮我的呀!” 了了摇头:“我只帮你打退那些想要阻拦你的人。” 言下之意是,其他的她不会插手。 即便是元景玉书死在了了面前,她都不一定多看一眼,何况懦弱的凡间女子夏月?遇事不决便自尽以显贞烈,了了不喜欢这样的人。 可是让凌波自己决策,凌波又能如何? 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太弱了,弱的连帮助一个凡人女子都要思前想后,如此顾虑,不就是因为自己人微言轻,即便说再有道理的话,强者也不会听从。 如果自己能够很强就好了,像师妹那样。 凌波离开后,真仪开口道:“你不该这样说师姐,她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很敏感很细腻,你的话伤到她了,怎么就不能委婉些说呢?” 了了却说:“你不了解师姐。” “我不了解?” 真仪愣是被了了气乐了,“我跟她认识好几十年!你跟她相处的时间根本没法和我比,我比谁都了解她!” 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说完却是真仪自己愣住,是啊,那几十年相依为命的时光,彼此心心相印的信任与情分,怎地就比不过师尊? 她潜意识中,更加肯定与男人的爱,认为那才是高贵的,值得不顾一切的。事实上,真正值得的,从来都只有师姐一人。 在那漫长的虚假的“爱”中,她们彼此竞争互相伤害,连最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那就是她们天生亲密无间,她们应当站在一边,而不是内部分化,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已经死了,彻底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就算能跟师姐说上话,对方也不会认得出来。 想到这里,真仪只觉得眼眶阵阵酸疼,说不出的悲愤悔恨打心底油然而生,她再次意识到“活着”,是件多么值得珍惜的事,轻而易举将生命献给他人的自己,又是多么愚蠢——看看吧,她得到了什么? 她跟师姐,谁赢了? “了了……” 真仪带着哭腔向了了请求,“让我跟师姐说说话吧,好吗?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我想跟她说说话,只要一句就好了,只要一句!” 面对真仪的痛哭失声,了了并未心软,直到她感觉真仪早已被磨平的本性再度重生,于贫瘠而苍白的灵魂中,渐渐生出一点萌芽。 先前她并未欺骗真仪,阿映能够从冰人化人,一是有冰雪塑身,二是因为阿映虽死,灵魂却依旧存在。 而真仪的的确确已被了了彻底替代,她本该彻底消失在世间,却因为了了的特殊,得以以雪人的形态存活,可失去本性的女人,灵魂无法支撑冰寒之气所造就的身体,除非找回本性,否则真仪永远只能待在这个小雪人中。 正在真仪哭泣不止,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无法同师姐道歉时,了了捧起了小雪人,眨眼间便出现在凌波的山头,此时凌波还在同夏月说话,小小的婴儿刚吃了奶,正躺在襁褓中睡得香。 “师妹,你怎么来了?” 凌波连忙拉着了了向夏月介绍,“这是我师妹了了,也是无上宗的仙君。” 夏月忐忑地向了了行礼,了了不喜欢她,自然不会搭理,她将手里的小雪人放到凌波掌心,凌波捧着雪人不明所以,“这是要干什么,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雪人吗?” 从了了刚来无上宗时便带在身边直到现在,凌波不懂师妹把雪人给自己做什么。 了了说:“送给你。” 凌波啊了一声:“可这不是你最喜欢的……” “我现在不喜欢了。” 小雪人里的真仪有点愤怒,好歹在一起十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而且哪有人送东西,是这样说话的,送的理由不是割爱,而是不喜欢? 凌波随手把小雪人放到桌上,拉着了了跟夏月说话,就是想让了了近距离与夏月相处,从而看清楚这是个多好的姑娘,要是了了能帮忙惩治匡明,那就更好啦! 夏月有点怕了了,了了也不想听夏月的事,只有凌波夹在中间操碎了心,最后她发现徒劳无功,垂头丧气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总行了吧?” 说着,她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给夏月熬药,凡人女子的身体怕是承受不住仙丹,凌波没敢直接给夏月服用,而是将丹药用水稀释再熬开,这样夏月能够更好的吸收药性。 她风风火火的跑了,房内便只剩下了了跟夏月,还有个呼呼大睡什么都不懂的婴儿。 夏月紧张地说:“是我不好,给凌波姑娘添麻烦了……” 她就说了一句话,便不敢再说,因为了了正抬眼看她,眼神冷淡,面无表情,夏月立刻明白对方不喜欢自己,她愈发不敢多言,恨不得地上能多出条缝隙叫自己钻进去,也好过在这里局促恐慌。 了了说:“你还要死吗?” 夏月一愣,又听了了道:“若是要死,现在就去吧,别浪费我师姐的时间。” 夏月心中痛苦不堪,只要一想起匡明便肝肠寸断,她的确心存死志,可人真的离鬼门关跑了一回,被拉回来再去寻死,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凌波飞快赶回来,发现房中气氛有些压抑,她连忙对夏月说:“你别看我师妹性格很冷淡,其实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真的!” 夏月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凌波只好转头问了了:“这是怎么了?我就是去端个药,你俩打架了不成?” 她是开玩笑呢,了了却诚实回答:“我问她还想不想死。” 凌波瞬间震惊,她不敢相信师妹怎能如此冷酷,在这样一个可怜的姑娘面前,问人家想不想死! 要不是顾及夏月的情绪,凌波真想把师妹好好教训一顿,她赶紧对夏月说:“你别听我师妹胡说啊,她这人就是这样,一张嘴保不齐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其实没有坏心眼的,对了对了,她才十六,还是个孩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夏月羞愧道:“……是我不好,跟了了姑娘无关。” 凌波不是很会应付夏月这种软绵绵性格的人,别人一哭她就没辙,抓耳挠腮的干着急,夏月忍住泪意对凌波说:“谢谢姑娘救命之恩,我……” “不不不,不是我,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我。”凌波慌忙摆手,“要谢你就谢我师妹好了,当时是她救了你,我什么都没做。” 这令夏月始料未及,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是面前这位看自己很不顺眼的了了姑娘出手相救。 了了说:“我救你,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凌波扭头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人家都这么惨了,你怎么还能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若是你要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在杀了匡明之后。” 夏月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别说是杀人,她连鸡都没杀过,做过最可怕的杀生是夏天时拍蚊子,除此之外甚至不曾见过血。 凌波说:“可是按照门规——” 她原本想说,按门规匡明顶多是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转念一想,真要严格抠字眼,人家压根没犯错! 了了问:“你能做到么?” 夏月慌乱摇头:“不,不,我、我从没杀过人,杀人犯法……” “在凡间的确犯法,在修仙界并不,杀人寻仇天经地义,只看你敢或不敢。” 夏月依旧不敢,她有些惶恐地说:“我只是想让匡明好好抚养我的孩子,没有别的想法啊,我不想报复,我不想报复的,真的!” 她这副不停重复的模样,令凌波脱口而出:“你是不想报复,还是没能力报复,只能自欺欺人?” 夏月呼吸猛地漏了一拍,凌波见状,认真地对她说:“我师妹没骗你,杀人寻仇天经地义,在修仙界,只要你足够强,你说的话就是真理,到时候,就算你去寻仇,也没人敢说你什么。” 她想了想,又说:“夏月,你知道吗?你的女儿,她很有可能无法修仙,你把她留下来,匡明一定不会对她多好,只会把她当作烫手山芋,你真的舍得吗?他又没有十月怀胎,他又没有日夜照料,他怎么会对孩子有感情?你放心把孩子送给匡明吗?想想看,他是怎么对你的!” 如果连对有过情分的夏月都能这般狠毒,那么对待孩子,又能慈爱到哪里去? 夏月从小到大都安分守己乖巧听话,唯一一次出格,便是与匡明相恋,她原以为自己能够得到一段崭新的人生,却不曾想,这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如果她自己不肯醒来,那么没有人能够帮她。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太没用了,我太没用了!” “谁说你没用?”凌波打断她的话,“说实在的,我真的很佩服你!” 她认真地望着夏月,“你从凡间一路找到修仙界,真的真的很厉害!不像我师妹,出门在外东南西北不分,常常走错路,我说她她还不服气。光是这份果决跟勇气,你已经超级厉害了,比我都厉害!” 被师姐讽刺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了了冷冰冰地说:“师姐修仙几十年,到现在都不曾择道,你再差也差不过她。” 师姐妹俩瞬间开始冷战,凌波气恼师妹在人前不给自己面子,怒道:“要你管!我马上就能择道了!绝对的!马上就能!” “要是不能呢?” 凌波气急败坏,怒火攻心,一时不管不顾脱口而出:“那我从此以后就不睡觉不吃饭了,直到我择道为止!” 人一上头,冲动说出口的话,想后悔都来不及,只听凌波当众倒抽一口冷气,而了了点头:“很好。” 凌波连忙找补:“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说完——你别走,师妹!你别走!别走啊!谁让你走了!” 奈何她叫得再大声,了了也不管她,凌波顿时绝望,夏月见她这副模样,赶紧安慰,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只有凌波哭丧着脸:“我忘了,我还在跟她修炼呢,有了这句话,她肯定要折腾我,我师妹看着大气,实则心眼极小,谁要是得罪她,那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夏月听她这样说,有些想笑,心头的悲伤痛苦似是也减轻几分,她轻声说:“你们两人感情可真好。” 凌波立刻否认:“谁说的,我跟她之间能有什么感情?我们不熟!” 嘴上这么说,回去歇息时,却还是把了了给的小雪人带上。 这小雪人,凌波看了十年还多,她始终不明白师妹喜欢这小雪人什么,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浑身上下除了两个圆不溜秋的雪球,粗糙的要命,而且动不动就要化。 之前下大雪,她让大师兄小师兄给师妹堆了雪人,师妹看了两眼便兴致缺缺,怎么就对这个小雪人如此上心? 凌波怀揣着好奇,趴在桌上打量小雪人,把小絮儿里的真仪看得紧张不已。 她有很多话想跟师姐说,可是对方看不见自己听不见自己也感觉不到自己,再多的想说的话,在死后似乎都已失去意义,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了一句话: 对不起,师姐。 凌波伸手摸摸小雪人,现在外面天热着呢,她担心雪人会化,就找了个盘子把真仪放进去。 21 第一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21 凌波看着了了长大,头一回收到师妹的礼物,虽然是师妹不喜欢的旧物,但怎么说也算师妹的回报,凌波先是用盘子把真仪放进去,自言自语:“……万一化了怎么办呢,要不,我晚上把你放到屋子外头,白天再拿进来?” 真仪乖乖坐在雪人的头上,小小的灵魂望着既陌生又熟悉的师姐,她其实都不大记得那些跟师姐反目成仇的时候,只有幼时被她抱在怀中,被她牵着手,被她在不安的深夜哼着摇篮曲的记忆愈发清晰,在那已宣告终止的短暂生命中,真仪意识到,她并不是没有被人爱过。 师姐爱过她。 这个意气风发鲜活快乐的师姐,与真仪记忆中的师姐渐渐重合,真仪想,自己本也可以像了了那样,让师姐一直这样快乐下去。为何要因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和师姐决裂?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连师姐也被废去修为赶回凡间,那浪费在太离身上的光阴,哪怕拿来一半潜心修炼,也不至于落得一死一废的结局。 凌波望着突然间开始流泪的小雪人,吓了一跳:“别别别,你可千万别化呀!师妹要是问起,我怎么交代?” 真仪泪眼婆娑,“师姐,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凌波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见小雪人并未融化,这才奇道:“咦,没化,那这水是哪里来的?” 她跟自己开玩笑:“总不至于是雪人流泪了吧?” 最终她没舍得把小雪人放到屋外,夜晚外头气温虽低,凌波还是担心万一刮风啊下雨啊之类的自己来不及察觉,会令小雪人受到损伤。 她把盛着小雪人的盘子放到枕边,真仪在了了身边只能待窗台,不免有点激动,虽然她感受不到被褥的柔软,但就这样与师姐靠得这么近,好像彼此之间的龃龉从未发生,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随后,她看见靠墙的床里边,有一块巴掌大的长命锁,已经模糊的记忆瞬间回笼,真仪想起来自己也有一块这样的长命锁,她不记得是谁给的,一直习惯性带在身上,直到身体成为容器,她看见被废的师姐离开时,手里正攥着这块长命锁。 凌波掀开被子上床,正好看见自己的长命锁,她想了想,拿过来给小雪人戴上,眼眸弯弯如月:“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你戴上,比了了合适。那臭丫头,一点都不爱打扮,让她戴个镯子发簪,比登天还难,还是你戴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小雪人的脑袋,“这可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你要好好保护,不可以化掉哦,不然会生锈的。” 真仪再也忍不住,想要抱住凌波,双手却从师姐身体中穿过,她怔怔地望着自己这双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的手,忽然对太离仙君产生了怨恨。 她本可以不过那样的人生! 凌波并不知道小雪人中藏有一个灵魂,由于夏月母女被她留下,她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匡明的所作所为令人不齿,自己的话旁人又不会听,她想,干脆教夏月修炼,想法很好,实施起来却不容易。 首先她自己学艺不精,全靠跟随了了才有进步,凌波想过去求师妹,连着夏月一起教,但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师妹不可能答应。 自己来的话,凌波心里没底,所以才要早起抱佛脚。 了了不关心师姐会为了夏月做到何种程度,无论凌波怎样选择,她答应会帮她,就一定会为她兜底,眼下,她对魔王宿锦的兴趣超过一切。 有个问题了了始终想不明白,她本是漫无边际的冰雪,创造她的人给予了她神智与灵魂,又让她成为女人,可在修仙界的这十年,了了发现,女人并不是世界的主宰,她们通通失去本性,无比软弱——她不明白,为何要让她成为女人? 在权力被男人瓜分,以男为尊的世界,男人理所当然占据了支配者与统治者的身份,了了不是傻子,她感觉到了诸多古怪之处,比如师姐常常会指责她不爱穿裙子不爱打扮没个女儿家模样,却从来不会要求两位师兄去妆扮的花枝招展,无上宗对女徒的要求永远比男徒宽松,一些师姐认为这是师门偏爱,了了却认为这会加重她们的软弱。 受到严格教导的师兄弟们被委以重任,师姐妹们则绞尽脑汁地思考要如何才能变得更美,男人一心想飞升得道,女人却一心一意渴盼良人。 在了了模糊不清的记忆中,创造自己的,似乎也是女人。她拥有如此强大,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万物唾手可得,为何还要听师姐的,去做乖巧甜美的小姑娘? 所以无论师姐怎样数落,了了都不为所动,她对权势地位并没有野心,但她看明白了一件事,男人们为之争抢的才是宝物,而宝物应当属于强者。 所以她可以不喜欢,但不能没有。 宿锦已在冰笼中被锁了两日,他试过各种办法想要打破牢笼,可那看着并不厚重的冰链,就是能将他困住,令他逃脱不能。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忿忿地扯着冰链质问了了:“要杀要剐,好歹给个准话,这样耍人好玩吗!” 了了望着他,反问:“你生什么气?” 宿锦怒道:“换作你被人当狗一样锁在笼子里,你难道不生气?” 了了面无表情,心里却想不明白,宿锦怎么会懂这个道理? 她又问:“笼子很大,并不拥挤,还很安全,你为何不喜欢?” 若非自己的性命攥在对方手中,宿锦真是想要用尽毕生脏话辱骂了了,他忍着怒气,一字一句语调阴森:“再大的笼子,也是笼子!既然你说笼子宽敞又安全,你自己怎么不进来试试?” 了了说:“因为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宿锦又开始抓狂,“你放我出去!” 他的答案无法令了了满意,所以了了决定要给宿锦一点惩罚。 扣在手腕上的冰链猛地生出尖锐冰刺,扎入宿锦皮肉,鲜血染红了坚冰,很快便凝固成型,宿锦只觉灵魂都要被这极寒之气冻结,他的身体表面迅速结出白霜,吐气成冰,可这番痛苦模样却无法让了了动容。 宿锦不喜欢笼子,也不喜欢被关起来,了了只关了他两日,他反应便这样大,显然他很清楚笼子不是好东西,被关起来也不会感到幸福。 那么了了想不通,既然宿锦懂,为何还要用笼子关住真仪? 人可真奇怪,女人爱男人,是为他生子为他牺牲,连命都不要也要成全默默退让;男人爱女人,却是把她杀了,再把她的灵魂做成泥俑带在身边,不然就是把她关在笼子里用铁链锁住。 她还有话要问,因此留了宿锦一命,宿锦受了教训后也学乖了,他本就是能屈能伸之人,且极会伪装,否则当初也不能混进无上宗,还跟太离做了师兄弟。 现下他沦为阶下囚受制于人,倒不如放下|身段与其周旋,宿锦不信自己斗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他迅速制定了新的计划,开始诱哄了了:“你说过喜欢我,这话可还当真?” 了了望着他,很不走心地说:“是啊。” “那你怎么可以把我关起来?” “怎么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宿锦语气温柔,他模样极美,一双黑眸若是不憋着坏,稍加动情便显真心,专注凝视一个人时,很容易叫人感觉他的柔情万千,“你若喜欢我,便应当尊重我理解我,将我关起来,我要怎样抱你亲你?” 了了却摇头:“我只喜欢你现在这副模样。” 宿锦继续哄骗:“那是因为你从未尝过何谓两情相悦,两个人若是爱慕彼此,便会自然而然想要看见对方高兴,你把我关在笼子里,我怎么会高兴呢?” “可我很高兴。” “你只能待在笼子里的模样,比你说太离护短的模样漂亮多了。” 宿锦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记仇之人,今日才知,比起了了自己还差得远,虚假的温柔一扫而空,他惊疑问道:“你!你这样对我,难道就因我那日说了一句护短?” 了了没有回答他,宿锦怎么想得到自己遭这样的罪,竟是因为随口一句话!他感到无比荒谬,想要指责了了又担心将其惹怒,冻得失去血色的脸青白交加,这让观察他变化的了了恍然明白了什么。 成为人之后,她生出了好奇心,开始有求知欲,对于一切无法理解的难题都想要寻找答案,以此来弄明白,自己由冰雪化人的意义。 看着宿锦绞尽脑汁试图蒙骗自己却又失败,了了想,这个世界女人什么样,男人什么样,根本与自己无关,女人与男人相爱也好,相杀也罢,并不妨碍她作为“人”,作为“女人”去活,她是什么样,“人”就是什么样,“女人”就是什么样。 因为她生来自由。 22 第一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22 床上的被子动了动,一个头发毛茸茸乱糟糟的小女孩儿冒出脑袋,两只小手抓住被子盖在头顶,眼神胆怯望着了了。 方才宿锦在那里又吼又叫把她吓到了,她便一骨碌钻进被子里。 窗台上空荡荡,原本摆放在那里的小雪人已送给凌波,小冰人同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躲在被子里的小女孩。她有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眼珠子又圆又亮,因为身体由了了创造,她天生想要亲近于她,却又畏惧于了了的冷淡。 “……师父。” 阿映外表是五六岁的小女孩,本质上也差不多,被困在泥俑中的灵魂受尽折磨终于重生,了了将她过往的记忆尽数冻结,她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更不会为太离仙君心痛。 了了不会教小孩,她问:“今日练得怎么样了?” 阿映还裹着小被子,粉嘟嘟带着婴儿肥的脸蛋透着慌张,她没有完成师尊布置的课业,可她不是故意的,笼子里的人一直哄她说话,想要她帮忙打开笼子,她听得快长茧子,只好藏进被子里把耳朵堵住。 “既然他吵得你不能修炼,为何不教训他?” 阿映不安地绞扭着手指头,飞快瞥了眼笼子中的魔王宿锦,而后摸着心口对了了说:“我怕……” 她在凡间被太离仙君杀妻证道,谁知她死后,太离反倒不舍,遂将亡妻灵魂困于泥俑之中,做泥人是多痛苦的事情,不能说话不能动,意识却始终处于清醒状态,长了七窍一窍不通,泥人啊,泥人能有什么快乐可言? 后来被魔王宿锦得到,在他身边又待了好些年,宿锦杀人不眨眼,谈笑风生间便用极为残酷的方式取人性命,作为小冰人重生的阿映即便失去记忆,灵魂深处仍旧残存着对他的畏惧与战栗。 阿映跪坐在床上,两手撑着床面,胖乎乎的脚丫子动了动,不敢抬头。 紧接着宿锦一声闷哼,小女孩战战兢兢,双手捂住脸蛋,悄悄透过指缝才敢看,只见宿锦像是被撕扯破碎的人偶,四肢以极为古怪的角度耷拉着,她怕这血腥场面,顾不得身上的被子,尖叫一声往了了身上扑,两只又短又胖的胳膊环着了了的腰,像小动物一样拼命朝她怀里挤。 作为被了了创造出的小冰人,阿映不像辛翎凌波她们不敢碰她,可了了不苟言笑,阿映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要不是宿锦流了好多血,她是决计没胆子往了了怀里扑的。 了了头一回被人这样抱住,她下意识举起双手,好一会儿才扯着阿映,将这小女孩从自己身上撕开,丢回床上。 “师父,你不要生气。” 了了低头望着阿映,问:“你为何叫我师父?” 阿映说:“你养着我,还教我修炼,不是师父吗?” 了了可没想过收徒,她教阿映修炼是因为阿映乃她第一次雕琢出的小冰人,至于原因也很简单,了了觉得那个泥俑又丑又脏无比劣质,比不上冰雕通透干净。 了了想了想,“可我是个女人,你怎么能称我为父?” 阿映只是个小女孩,她仰着小脑袋等了了做决定,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泪花荡漾:“你……你不要我?” 了了弯下腰,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互相对视。 “你叫我作师母吧。” 阿映一听便明白,自己可以留下来,立马响亮地叫了一声,了了说:“我创造了你,于情于理,你叫我一声师母,也算理所应当。” 晚上她们两个睡一张床,虽然是两个被窝,阿映半夜却睡得四仰八叉,不知怎地滚进了了被窝中。这对了了是种很新奇的体验,因为她小时候,师姐担心她一个人睡害怕,也曾想过来陪她一起,只是待不了多久就会冷得直打哆嗦。 两个人贴着并不会感到温暖,了了只觉得这个小孩特别不老实。 次日一早,凌波便来了,经过一夜苦思冥想,她做了个大胆决定,那就是她要收徒! 了了嗯了一声。 “师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我要收徒!” 阿映从被子里钻出来,凌波惊讶地瞪大眼睛:“这这这,这是谁?你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孩?” 阿映奶声奶气地对凌波喊了声姐姐,凌波惊得说不出话,了了见她如此,问:“很奇怪吗?你也有。” 凌波以为师妹说夏月的女儿,“我的那个不奇怪吧?夏月是我从山脚下带回来的,孩子有来路,你这个孩子是打哪儿来的?我可告诉你,咱们无上宗不兴偷人家小孩的!” 了了却不回答她,只说:“你回去看看。” 凌波摇头:“我板凳都没坐热,而且我这次来是想让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说真的啊,我收夏月当徒弟行吗?” 了了:“随你的便。” “不要随便!你要认认真真帮我想!” 凌波本想拍桌子,又怕吓到那小女孩,硬生生按捺住这冲动,“门规不许外人暂住,可夏月的身体很不好,还有个吃奶的孩子,要是她成了我的徒弟,就不用走了,你说呢,师妹?” 这又不关了了的事,她说:“随你的便。” “不要随我的便!”凌波双手轻轻拍桌,动作到位气势不足,她来找了了就说明她没有底气,“要是掌门真人知道了,肯定以为我在跟他对着干,万一他给我穿小鞋怎么办呀!我、我打不过他!” “我来打。” 凌波要的就是这个回答,她转怒为喜,总算是跟了了透了底:“师妹,你别看我张牙舞爪的,其实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昨天晚上一宿没睡,我净想这事儿了。要是不处理好,我能后悔一辈子。” “那人的死活,与你有关系吗?”了了不解,“她自己寻死,你却非要拉她回来。” “要是不管干什么你都要想和自己有没有关系,那你是不会有朋友的!” 凌波对于师妹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很不满意:“夏月比你大没几岁,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没有用,但我想做,就先做了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匡明不管她们母女俩吧?” 了了:“此番她来无上宗,并非来讨公道,而是希望能够留下,与匡明结为夫妻。师姐,你要收人家当为徒,可问过人家是否愿意?” 凌波不信:“怎么可能,那匡明都不肯认她,掌门真人更是要赶她离去,她在家中等了那么久匡明未归,她肯定知道自己是被抛弃了。事已至此,难道还要跟匡明和好?我不相信!” “师姐,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夏月有个继母,且父亲不慈。” “是啊,那又怎样?” 了了说:“我在人间生活时间虽短,却知晓,世人重男不重女。” 凌波:“你想说什么?” 了了目光冷淡:“师姐,你不如先去问问那女子,是否愿意做你徒弟。” 凌波没来由地有点慌张,她不想再跟了了争辩,转身回了自己山头,夏月还在房中休养,看见凌波到来,格外感激,凌波见她温婉乖巧,心想怎么可能不答应?于是便询问夏月,是否愿意拜自己为师。 “……我现在修为还不怎么样,不过我一定会努力把你教好!” 凌波信心十足握起拳头,“等你变厉害了,再去找匡明寻仇!他是怎样对你的,你就十倍百倍返还到他身上!” 谁知夏月却露出错愕之色,连连拒绝:“不,不,凌波姑娘,我从未想过要报复!” 凌波:“啊?” 夏月带着悲伤摇头:“我自幼看见父亲继母与弟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因此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匡 明他答应过会回来接我……他虽食言,我却不能忘记。” “不是,他骗了你,抛弃了你,你、你却要以德报怨?”凌波茫然了,“你昨天都想着要撞墙自尽,这难道不是血海深仇?你不想报仇?” 夏月眼中泪水涟涟,“我真的不想报仇,这世上已再无令我牵挂之人,匡明这样对我,我便是死,也要在他心里留下属于我的位置!” 凌波哑口无言,她想劝夏月两句,嘴一张不知从何说起,她还想破口大骂匡明,可她觉得,要是自己真骂了,夏月说不定会反过来劝她,甚至护着匡明不让骂。 正在凌波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回复时,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声音传来:“女人做到你这个份上,真可以说是下贱了!” 凌波吓了一跳,一扭头,发现是个大眼睛苹果脸的小女孩,此时小女孩一手叉腰,一手直指夏月鼻子:“我师姐好心帮你,饭做好了喂到你嘴里,你都不肯咽是不是?说什么要在匡明心里留下属于你的位置,到时你都死啦!谁还记得你区区一个凡人?你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为你的女儿想想!” 夏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得头晕眼花,下意识又想哭,小女孩气势十足:“不!许!哭!” 凌波震惊:“小妹妹,你哪位?” 苹果脸小女孩深谙变脸绝技,扭头冲向凌波! 然后抱着她的腿撒娇:“师姐,师姐~” 凌波更觉摸不着头脑:“你到底是谁呀,是门中哪位师长的徒弟?” “我是小雪人呀!” 真仪死死抱住师姐的腿,凌波被冻得打了个哆嗦,“雪,雪人?” 她晕乎乎地想,什么雪人,师妹送的雪人?雪人怎么可能变成人? 真仪骂完了夏月,又于心不忍,她从夏月身上看到了那个愚蠢的自己,“命是你自己的,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条,你挥霍完了便没了,你想让匡明记住你,直接把他的腿打断绑在身边,我保证他到死都忘不掉你!” 凌波被这小不点的虎狼之词震惊的下巴几乎掉到地上,她顾不上跟夏月说话,火速提起真仪,一到门外赶紧把人丢下,猛地呵气:“冻死了冻死了冻死了!你身上怎么这么冷,你到底是谁?” “我是小雪人呀。”真仪刻意睁大眼睛撒娇说话,她知道师姐吃软不吃硬。 果然,这一招非常有效,凌波不大相信雪人能够变成人,于是两人回房一看,放在枕边盘子里的小雪人居然真的不翼而飞了! 凌波还是不大敢信眼前这个小女孩就是师妹送的雪人,她不大懂,师妹送她个小孩是想干什么? 原本打算劝服夏月,如今因这一出,凌波只得带上真仪去找了了,阿映正在练剑,真仪被凌波带来时,两个小女孩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那一瞬间,似乎世界都已为此停止,一种似曾相识却又恍如隔世的感觉从心头冉冉升起,真仪想,是在哪里见过吗? 阿映想,她好眼熟。 凌波随口让真仪去跟阿映玩,质问了了这孩子是不是她送的。 了了点头,凌波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你从哪儿弄来的小孩?要是被人知道你偷孩子,咱们无上宗就彻底颜面扫地了!” “我没有偷。” 凌波不信:“那你再给我捏个雪人出来,我看看它是怎么变成小孩的!” “没有灵魂,制造不出活人。” 了了知道自己拥有极为可怕的灭世之力,与此同时她也知道,冰雪只能造就躯壳,没有灵魂的身体不过是行尸走肉。 她这么一说,凌波更加不信,这时真仪跟阿映竟手拉手走过来,“师姐,让我跟你解释。” 凌波指着真仪:“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这么点大的小屁孩,管我叫师姐!还有没有点规矩,讲不讲究辈分了?!” 阿映想起自己也管凌波叫姐姐,辈分似乎真的出了问题。 真仪扒拉凌波,又跟小松鼠一样缠住她,“了了从魔王宿锦那里抢来的泥俑,里头藏着太离妻子的灵魂。” 凌波的声音戛然而止:“……什么?” 真仪拉着她的手指让她坐下,然后轻车熟路爬到她腿上坐下,还要抱住凌波一只手放自己脑袋上摸摸头,凌波哆嗦道:“好冷……” 阿映见真仪热情似火,也蹭到了了身边想往了了身上爬,被了了直接冻在原地,双脚生根哪儿也去不成。 凌波勉强揉揉真仪的头,小女孩便自己下去,不让凌波为难,瞬间告诉了她阿映的身份。 阿映的眼神天真又无辜,现在的她像是一张未经污染的白纸,不懂什么是杀妻证道,也忘记了身为泥俑时的经历。其实凌波已经有些信了,这两个小女孩最大的特点便是像师妹一样浑身冰冷,绝不是常人会有的温度。 而且,师妹有什么必要说谎呢? “所以,她真的是……是……” 看着阿映稚嫩的脸蛋,凌波艰难地叫出了两个字:“……师母?” 阿映好奇地说:“师母?” 随即露出憨憨的笑,拉住了了的衣袖,大声叫:“师母!” 凌波:“你冻结我的杂念,不许我对师尊痴心妄想,该不会是你自己……” 随即她荣获了了冰冷的眼神,连忙道:“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师尊。” 阿映的身份得到解答,那真仪呢?真仪又是怎么来的? 听到凌波的问话,真仪拼命朝了了使眼色,求她别说,尤其是别说在原本的命运轨迹中,自己会跟师姐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的事,她已经知道错了,不想师姐与自己生出龃龉。 “了了?” 了了说:“……捡来的。” “捡的?” “这世上多得是孤魂野鬼无家可归,见她合眼缘,我就捡了回来,放进了雪人里。” 真仪低着头扯凌波衣服:“师姐,你不会不要我吧?了了不喜欢我,嫌我话多。我在雪人里的时候,她从不听我讲话的。” 这下师姐妹俩立刻有了共同语言,凌波挺喜欢小孩儿,得知了了没有偷孩子,真仪又嘴甜可爱,便答应她留下。 不过…… “师妹,你收阿映为徒,是有什么想法吗?师尊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杂念消失后,凌波不再沉溺于没有可能的情爱,大脑变得冷静后,很快便明白,师尊并非是不动凡心,而是他所有的心意,都已给了凡间的妻子。如果是这样,师妹把泥俑里的魂魄据为己有,也怪不得那日师尊失控索要。 了了:“我没什么想法。” 凌波正要松口气,了了却又说:“我只是想,师徒结为道侣,勉强算是一段佳话,可爷爷跟孙女,应当不美吧?” 凌波:…… 真仪:…… 太损了吧?! 这师父跟徒弟结道侣的事虽不常见,却不是没有,一般只要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旁人也说不得什么,毕竟修士寿元漫长,像太离仙君这样千岁之龄依旧保持年轻俊美的比比皆是,所以哪怕师徒二人站在一起,年龄差距也不明显。 可中间要是差个辈分,那就不是美事一桩,是鬼故事。 师徒恋兴许能为修士们接受,但爷孙恋绝不可能! 真仪现在想想,这十年来,了了顶多就是在自己聒噪时把她嘴堵住,实在是太善良、太仁慈、太有人情味了。 23 第一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23 信息量太大,凌波离开时脚步脚步飘浮,多亏真仪拉着她的手,而什么都没听懂的阿映软绵绵地问:“师母,什么是爷孙恋?” 了了思索片刻,回答道:“是很恶心的东西。” “那什么是恶心?” “看到或是想到,就能让你吃不下饭。” 阿映似懂非懂,了了见她靠在自己腿边,也算可爱,便分了一个蜜果子,阿映还是小孩,两只手不大灵巧,了了便帮她剥开,甜蜜蜜的蜜果子塞进嘴里,带来的是满足与幸福,于是阿映记住了,什么时候嘴里的蜜果子不甜了,什么就是恶心。 了了虽不再插手匡明之事,但无上宗其他事务,她通通要知晓。她不喜欢有人说谎,更不喜欢被欺瞒,面对如此蛮横的了了,掌门真人头疼不已。 他看似公正廉明,实则私心不小,仙君们大多潜心修炼,除非必要不插手门派琐事,了了却不然,她总有无数的问题要问,年岁尚小却不好糊弄,每每令掌门真人冷汗涔涔,怀疑自己当初是否过于冲动,不如让她随都山派而去。 万般无奈下,掌门真人只得寻上太离仙君,请求他出面约束了了,太离仙君只略作沉吟便答应下来,当元景奉师命前来传唤时,了了很不解,师尊是仙君,她也是仙君,凭什么他要见她,她就得跑过去?这是什么道理? “我不去。” 她这样回答大师兄,“你告诉师尊,若是有事找我,就亲自前来。” 可怜元景只能做这两人的传声筒,他有心劝诫了了尊师重道,了了却听不进去,最后元景叹了口气:“小师妹,我不知道你跟师妹两人究竟是怎么了,竟变得这样反常,师兄希望你记得,无论发生何事,你我终究是一家人。” 一家人。 了了将这三个字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疑惑道:“我们是一家人?” “当然。” “既然是一家人,为何你与小师兄有的,我跟师姐没有?” 元景不解地问:“什么东西我与玉书有,你与师妹没有?” 了了望着他,试图从元景的神情中寻找到心虚,但她失望了,因为元景真的没有察觉任何异样,无论是太离对他们师兄弟二人修行的看重,还是严格的教导,又或者是师门屡屡委以重任,元景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 了了问:“为何你跟小师兄能够频繁下山,我与师姐却不行?” 元景没想到了了是因此事生气,他柔声道:“小师妹,你误会了,师门并非瞧不起女修,更不是针对你跟师妹,是想要保护你们才这样做。更何况师妹的水平你还不晓得?我哪里放心让她单独下山?”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可了了总觉得不对,她摇头:“你们不用心教,也不严厉要求,于是她才弱小不堪重任,然而她之所以无能,正是因为无上宗不管。” 元景不解:“师妹,你这是在责怪师门吗?” “不可以吗?” 她这样理直气壮,反倒令元景哑口无言,“师门待你我恩重如山,怎能如此不敬……” “倒也没有恩重如山。”了了表情冷淡,“大师兄的意思是,师门在收我为徒时,便是盼我回报,否则即为叛徒?” “自然不是!”元景连忙否认,“师门施恩不图报——” 在了了面无表情的注视中,元景自己也觉言语前后矛盾,究竟是恩重如山,还是施恩不图报? 他原是奉师尊之命来请了了,结果却无功而返,太离仙君得知后,只让元景下去休息,自己捻了手诀去寻了了。 按照太离仙君原本的习惯,大比之后必定会开始闭关,可承载着爱妻魂魄的泥俑被了了捏碎,太离仙君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等闲视之,再加上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丢尽脸面,他心中对了了的不满愈发深厚。 太离仙君本质上是个极为自私之人。 他要杀妻证道,妻子便需为他而死;他留恋红尘情爱,妻子就得死而复生;他要甲子之身,则要真仪成人之美;他担心真仪不愿牺牲,便以师尊的身份拨弄少女芳心,事后拂衣而去遗世独立,似乎从未做过令真仪误会他对她另眼相待之事。 真仪与凌波从亲密无间的师姐妹变成仇敌,中间不可能没人推波助澜,一定是有人刻意激化矛盾,才会导致两人决裂,否则真仪有师姐疼爱,凌波有师妹依赖,她们都不会视师尊为唯一的神,更不会为了争夺神更爱谁互相陷害。 只有瓦解她们的感情,才能得偿所愿。若是太离仙君恪守师者本分,了了不认为真仪会芳心暗许,这一点从太离教她练剑时可见一斑,根本没有必要靠得那样近,更不必手把手纠正姿势,哪怕她再蠢,身为师者也应保持距离。 当太离仙君见到了了时,正要同她说话,却瞧见了挥舞着小木剑的阿映,那熟悉的面容令太离瞳孔一震,“阿阮……” 他立刻要往阿映走去,面前却原地生出一面坚硬冰墙挡住去路,太离仙君心急如焚,“让我过去!那个孩子……” 阿映被这边声音吸引,与太离对视后,小女孩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往屋子里跑,还摔了一跤,一只鞋子也跑掉了,活似太离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旦靠近就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太离仙君还想往前去,冰墙却死死挡住他,他知道自己不该露出破绽,可时隔百年再见,教他如何不想念,如何不激动? 几经克制,太离仙君终于冷静下来,他按捺住激动,问了了:“刚才那个孩子……” “是我从泥俑中捡来的。” 太离仙君没想到了了不曾隐瞒,一时间,他只想把爱人从了了手中要过来,于是说:“你年岁尚小,想必不知如何照料孩子,不如把那孩子交给为师……” “师姐会,就不牢师尊操心了。” 太离仙君时不时便往房间看,一颗心如油 煎火烧,盼着阿映能再出来让他瞧瞧,以解相思之苦。 “既然这孩子是从泥俑中而来,她可曾有名字?叫阿阮怎……” “她叫阿映。”了了像是没听见太离说话,直接将其打断并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分别数百年,一朝重逢,太离仙君怎么舍得离开?甲子之身完好,阿阮怎地会拥有肉|身?了了在这其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他有许多地方想不明白,然而此刻相见的喜悦超越一切,了了看着太离仙君这副久别重逢的欣喜神情,心里浮现起阿映如今又白又胖话都说不全乎的模样,一个活了几千岁的老男人,竟对着五六岁的小女孩露出这种表情。 哪怕那是他命中注定的爱人,是他亏欠的妻子,如今阿映以冰雪之身重生,便与过去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师尊从前与阿映见过?” 了了的问话令太离仙君自意乱情迷中清醒,他自然是不能承认的,泥俑在魔王宿锦手中,倘若了了得知泥俑中的灵魂与自己有关,难免胡思乱想。现在太离迫切想要确认妻子阿阮的身体究竟是否真实,是否真的不再需要甲子之身。 可阿映躲进了屋子里不肯出来,太离仙君再急切也无法强迫,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他一走,悄悄躲在屋子里从门缝往外看的阿映便冲到了了身边,抱着她的腿瑟瑟发抖。 “你怕什么?” 小女孩哭唧唧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怕。” 她明明没有见过那位叔叔,但是当对方出现在面前时,阿映恨不得立刻藏起来永远不要现身。 了了说:“那你以后可能要经常见到他了。” 小女孩吓得胖脸蛋刷白,了了告诉她:“以后你见到刚才那个人,记得叫他师爷爷,他比你大了好几千岁。” 话虽如此,阿映还是紧靠了了不肯离开她半步,对此了了并不意外,阿映若是对太离感到亲近她才要不高兴,那样的话,她就把阿映再塞回泥俑里,她不要这样没用的人留在身边。 阿映作为小冰人重生,不像真仪保有记忆,行为逻辑与思维模式就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她身上绝对找不到一点属于成年女性的特征,可想而知对她痴迷思念的太离仙君是个什么东西。 真仪寻回本性后,杂念随之彻底消失,对太离仙君的爱意也烟消云散,阿映虽是情敌,可说实话,阿映从未害过她,她们俩一样,都没有过自主选择的机会。阿映被迫夺舍重生,真仪被迫献出甲子之身,就算重生后的阿映跟随太离飞升成仙,那么她还是凡人时,被太离杀死的恐惧与怨恨,难道也能一笔勾销? 留在那样的爱人身边,真的能够得到幸福吗?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但真仪认为,这一次要给阿映自己做选择。 见识过了了大发雌威,真仪知道,想要得到话语权,就必须有足够的实力,不然弱者的声音不会被人听见。如果她不想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就必须潜心修炼,没有任何事比修炼更重要。 除了师姐。 夏月不肯拜凌波为师,盖因她心中始终对匡明还有几分期盼留恋,门规不许外人长住,全靠凌波的山头没什么人,又做了假样子装作已把夏月母女送走,这才能让夏月安心留下休养身体。 可夏月的冥顽不灵让凌波很苦恼,好话赖话都说了,对方死活不肯听,还很有骨气地要把小婴儿一起带走,自己抚养女儿长大。 凌波叹了口气,她继续试图说服夏月:“你知不知道,留在无上宗意味着什么?哪怕不为你自己,只为了孩子,把她留下来,日后说不定也能踏入修仙一途,从此脱离生老病死。” 夏月坚定摇头:“她的父亲是匡明,倘若她父亲不要她,那么她便不配留在这里。做个凡人,也没什么不好。” 真仪攥着拳头,真想撬开夏月脑袋看看里头装了些什么,她总算是明白自己被师尊迷得神魂颠倒时,屡屡臭骂自己的师姐当时是何种心情。 她憋着一口气,答应了师姐不再口没遮拦,但夏月要是再继续说不明白……她就要失信于师姐了! 凌波也是百般为难,一念之差留下夏月,原想帮她一把,可凌波没想到夏月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死心眼,怎么说都不行。这种烈性跟骨气,凌波也不知是该夸呢,还是该骂。 见话唠的师姐都被夏月折磨的颓唐下来,真仪忍不住说:“你口口声声要独自养大女儿,又说什么有骨气,我且问你,你问过你女儿愿不愿意吗?” “等她长大成人,像你一样被男人骗身偏心挺着大肚子艰难度日时,得知自己曾经有机会成为修士,你说她会不会恨你?” “我女儿不会被男人骗!” 真仪的话刺痛了夏月的心,可真仪却说:“有你这样的母亲,你的女儿也必定不得善终。” 这话委实残忍,凌波连忙制止,真仪却心一横,说都说了,大不了待会儿被师姐打屁股,那她非要一次说个够! “我又没说错!你这种母亲,只会教出和你一样的女儿,一生不想着自己活,只盼能有个好男人依靠,离了男人就要死要活,除了教女儿忍让什么都不会,不得善终都是好的!” 真仪也不知自己是在指责夏月,还是借此指责自己的娘,忍一忍吧,忍一忍,过去了就好了。 忍是忍了,过去也过去了,可灵魂从此留下屈辱与懦弱的烙印,再无法解脱。 “你要走,你自己走!把这孩子留下,我跟师姐来养,我们绝不会让她变成第二个你,第二个我!” 真仪对夏月非常不满,她不懂要怎样做才能让这个女人明白,命只有一次,不好好珍惜就会失去,以德报怨也只会换来敌人的变本加厉。所谓的骨气与贞节,究竟有哪里好,令她这样奋不顾身也要遵循? 为了不值得的人献上生命,是世上最愚蠢的行为。:,, 24 第一朵雪花(二十四) - 了了 - 哀蓝 24 真仪忘了,现在她是不到师姐腰的小豆丁,这样义愤填膺地指着夏月鼻子骂,只显得威风不足滑稽有余,凌波把她捞起来,满是歉意地冲夏月点了下头,赶紧把这小丫头带出去,数落真仪:“年纪不大,气性却不小。” 听得出师姐话中的不赞同,真仪咬嘴不说话,心里却很清楚,夏月是劝不动的,正如当初自己明知太离只想要甲子之身,却还愚蠢地认为只要他需要她,就证明她在他心里有着一席之地。 问题是,即便有,又如何?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关注,值得她拿命去换吗?值得她慷慨赴死吗? 凌波见真仪还在生气,说:“好了好了,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操什么心,我有办法。” 凌波的办法是什么暂且不提,太离仙君似是忽然找回了为人师表的责任心,被了了赶走后隔日便再度造访。 了了曾嫌太离剑法平庸,为了投其所好,这次他带来了无上宗最精妙深奥的剑谱,想要以此讨得了了欢心,至少能给他一点时间,同阿阮说话。 小女孩贴在了了身边,大眼睛骨碌碌转,对太离满怀戒备,她怕这个人,怕到看见对方就想赶紧逃开,却又觉得无论逃到哪里,都不如留在了了身边安全。 了了快速翻了一遍剑谱,推了回去,无上宗这几本剑谱堪称不错,只可惜和四象剑法一比便相形见绌。 太离仙君问道:“可是有哪里不懂?” 了了说:“你又打不过我,凭什么教我?” 太离仙君勉强维持着淡漠的表情,他对了了还不够了解,了了软硬不吃,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以施恩的姿态驾临势必要落空,跪下磕头求她垂怜,反倒有点可能。 遑论离仙君身上没有了了想要的东西,于她而言价值寥寥,多搭理他几句,已是对他格外开恩。 “你身边的这个孩子……”他克制住情绪,尽量问得温和而慈爱,“你自己尚且需要凌波照顾,又要如何照顾她?” “这就不劳师尊操心了,总归饿不死。” 了了不让凌波再管日常琐事,自己也无需师姐再来操心,看样子师尊真是不关心她。 太离无论如何都想把阿映从了了身边要来,他幻想着可以亲手把她抚养长大,这一次一定不让她再受到伤害,一定让她快快乐乐地活着,两人一起飞升得道,至于前尘往事,都忘记也没什么不好,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可了了不想放人,也不想成全太离仙君这感人至深的深情,她只觉得他聒噪令人厌烦,还不如师姐,唠叨完好歹会给自己一块糖。 几经思量,四下又无外人,渴望与思念终究超越一切,太离仙君决意向了了诉说过往,期望她能够在听完这个故事后,将他的阿阮还回来。 “了了,你可知晓,要受仙缘,便需斩断尘缘?” 了了摇了摇头。 太离仙君尽量不去看阿映,他抬眼望向远方,云烟雾霭之间,隐约可闻仙鹤清鸣,如此人间仙境,他却觉着自己的心无比苍老,或许在失去阿阮的那一日,这颗心便已不再跳动。 “在成为修士之前,我曾是凡人,还有一位相濡以沫的妻子,她叫阿阮。” 说来太离仙君也不明白,为何情缘斩断,自己却止不住将对方想起,日思夜念,无法释怀。他曾怀疑自己是生了心魔,可这颗心就是不会再跳动,他想,如果不能让阿阮常伴己身,即便如愿以偿位列仙班,他依旧不能展颜。 “……无论她是否轮回转世,是否已将我忘却,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想要寻她回来,与她再做夫妻。” 太离仙君望着了了,期盼她能明白妻子对他有多么重要,可了了冷冷地说:“人间爱恨情仇富贵荣华虽迷乱人眼,却终究抵不住长生不老的诱惑。师尊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不就是不想死。” 修士们追逐成仙,为的难道不是长生不老?怕死才要成仙,成仙才能不死,可见他们有多珍惜自己的命。 “师尊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天都重要,却能将所爱之人杀死。” 了了的语气并无波澜,依旧冷淡,太离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讥讽之意,“可见爱是廉价之物,师尊若是后悔,大可自刎殉情,与阿阮做对鬼夫妻死鸳鸯,可师尊偏偏不肯。” 杀了人家便罢,还将灵魂制成泥俑,即便朝夕不离,又有什么用? 在成为“人”之前,了了 是漫天冰雪,酸甜苦辣不曾品尝,七情六欲通通不懂,寒风吹向哪里,雪花便飘往哪里,干净也好污秽也罢,作为冰雪永远只能覆盖其上。 “人”不一样,人是鲜活的,像师姐那样喜怒哀乐形于色,像辛翎那样灿烂后归于沉寂,再自沉寂中重新迸发光彩,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与失去。 “师尊至少还有爱情可以失去,而你的妻子命都没有,谈何爱情?” 美男子诉说深情本应令人心软爱怜,换作从前的真仪,怕是早已感动的一塌糊涂,甚至会因太离对亡妻的念念不忘爱上他,可了了只觉得他这些话没一句能听,因为她只听见他在重复失去妻子有多么痛苦,却对妻子为自己亲手所杀轻轻带过。 先是被杀,又是被制成泥俑数百年,换作了了,大概只想将对方挫骨扬灰。 太离仙君似是被戳中痛处,他生得俊美,再加上生性淡泊,蹙眉悲伤便显得尤为动人,甚至流露出几分柔弱,从来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也没人会把这层名为深情的遮羞布撕下,他试图为自己辩解,证明他的爱并非空穴来风:“所以我才想要她回到我身边,这一次,我……” 话音未落,身体已结满冰霜,两条张牙舞爪的冰龙凭空现身,虎视眈眈,寒气逼人。 了了拎起阿映,小丫头瞪着圆圆的眼,也不挣扎,她告诉太离:“是你死,还是她死,你选一个。” 太离瞳孔骤缩,“你怎能——” “现在你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是要妻子活命自己去死,还是继续成就仙缘。” 太离立刻道:“我要她活。” 了了点了下头,太离只觉一阵剧痛,低头瞧去,竟是被了了以冰剑刺穿了灵府!不仅如此,他的修为正流水般迅速散去,太离甚至能够听见每一根血管的倒退,每一条毛发的衰老。 生命不断逝去,他的脸上终于显现出惊恐之色,了了歪头问他:“你以为我是同你开玩笑?” 不,她可不是开玩笑。 被了了拎在另一只手的阿映抬起两只小胖爪捂住眼睛,再从指缝偷觑,她这天真清澈而又懵懂的眼睛,没有一丝丝对太离的怜悯,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 就算太离在两人的性命之间选择牺牲自己,阿映也感受不到他的情意,难道他要指望一个小孩子理解自己的爱意? 但破碎的灵台、失去的修为是真实的,如果为这样的爱人而死,他在这世间什么都不会留下。 “不……不……停下,快停下——” 太离以为自己在嘶吼,实际上却声如蚊蚋,了了在他认输的瞬间停手,两条冰龙也随即消失,她什么都没说,却比直言辱骂还叫太离感觉羞耻。 之所以毫不犹豫选择让阿映活,是他赌了了不会如此不讲理,也不会下此毒手,顶多是为了考验他是否诚心,然而了了是认真的。 已经活了数千年的修士,离成仙仅差临门一脚,谁舍得去换一个凡人性命?哪怕从前夫妻恩爱相约白首,如今阿映也已将他忘得干干净净,这样的牺牲毫无意义! 俊美的面容爬上淡淡皱纹,青丝白发不过眨眼之间,太离便从丰神俊朗的仙君成了老者。灵台虽没有完全被毁,却也令他元气大伤,修为少说倒退千年,他那被爱情冲昏的头脑似乎清醒过来,如果要把妻子要回身边的代价是这样,那么太离已经开始后悔了。 阿映从太离变老后就盯着他猛看,不复之前畏惧,而后忽地响亮叫了一声:“师爷爷!” 白头发白胡子的才能叫爷爷,先前太离瞧着比了了都大不了多少,现在这副模样才符合他的年纪。 师……爷爷? 太离如遭雷击,阿映虽只叫了一声,可他脑海里这三个字却在疯狂盘旋,师爷爷师爷爷师爷爷……他的妻子,管他叫爷爷! “师尊可以走了。” 了了把阿映放到地上,很是随意地对太离说:“以后也不必再来。” 阿映仰着小脑袋,视线在了了跟太离之间来回转动,太离似是不甘心,他问了了:“我虚假伪善,那你呢,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她是什么性子,宗门内无人不知,掌门真人更是请他以师尊的身份将了了约束,太离不懂,了了怎么有资格指责他?他们俩谁能算得上清清白白的圣人? 了了回答道:“我与你的不同,便是我伤人时,从不说爱他。”:,, 25 第一朵雪花(二十五) - 了了 - 哀蓝 25 了了说过女人软弱,也曾疑惑自己为何以女人的身份降世,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向往另一种性别,事实上比起虚伪,她宁可接受软弱。 她坦然向太离承认自己的“坏”,绝不为证明自己真心诚意而剖开胸膛取出心脏。太离不敢多待,他感觉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飞速衰老,必须早些回到洞府想办法,再在这里耗下去,怕是数千年修为将要毁于一旦。 阿映欢天喜地挥舞小胖手同他告别:“师爷爷一路走好!” 太离胸腔一阵气血翻涌,好在理智克制住冲动,才没有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饶是如此,今日他所受的打击也足够大了,想必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需要闭关静养,没精力再来儿女情长自我感动。 被关在笼子里的魔王宿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后,对了了愈发畏惧,没想到她竟对太离都舍得下此狠手,那身为阶下囚的自己,稍不讨她欢心,岂不是要灰飞烟灭?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丈夫就是要能屈能伸,一时的屈辱与服从算得上什么? 只是被冰链锁住手脚,任是宿锦有一百零八般武艺傍身也无法施展,光是说些甜言蜜语无济于事,反倒令了了觉着他聒噪烦人,而了了养了阿映,小女孩双手短短,自己穿衣梳头都很费劲,了了给她编辫子时,宿锦自笼子里试探着说:“……了了,不如让我来?” 了了捏着梳子,难得给了宿锦一个眼神:“你会?” 宿锦连忙点头:“会。” 阿映捂着脑袋,黑葡萄的大眼睛里泪花直打转,了了梳头太疼啦! 了了低头打量阿映,她不如师姐手巧,不会梳好看的小孩儿发髻,要是宿锦真的会…… 扣住宿锦双手的冰链随即消失,了了并没把他从笼子里放出来,只是给他双手自由,然后把阿映连带小板凳拎到笼子前面,再将梳子交给宿锦。 宿锦有心在她面前表现,以期降低了了戒心,自己好随机逃走,很快便给阿映梳了可爱的包包头,而后乖巧地松开双手坐回笼子里,对了了说:“我不会闹,你别再把我关起来,好吗?” 单轮容貌,他是不输给太离仙君的美男子,且两人从长相到气质都截然不同,宿锦这双细长桃花眼专心凝视一个人时,通常会给对方一种错觉——他一定是真心爱我,我在他心中,与其他女人不一样。 而当邪气傲慢的魔王忽然放下|身段温柔耳语,更是叫人心跳加速,他实在是太会骗人,毕竟他向来喜欢玩弄他人感情,越真诚的心,破碎的声音才越动听。 阿映圆嘟嘟的脸蛋配上包包头格外可爱,这都是宿锦的功劳,他满心以为自己如此真心,甚至带了乞求意味,不该有女人能拒绝,但随着手臂重新环绕的冰链却告诉他,了了不吃这一套。 她还是那句话:“你关在笼子里的样子最顺眼。” 所以只要他活着,就不要想从笼子出去。 宿锦没有生气,他早已做好与了了长期对抗的准备,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年轻姑娘,不曾沾染情爱,眼下能将他拒绝,可随着时间增长,他不信她不动心,于是温顺笑道:“既然你想要我留在笼子里,好,那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了了根本没听他说话,手在阿映的包包头上轻轻拂过,漂亮的冰花顿时凝结其上。同为冰雪之身的阿映不惧寒冷,冰花晶莹剔透,她喜欢的不行,笑容天真无邪。 宿锦并不知道阿映就是自己从太离手中抢来的泥俑,眼下最重要的已不是继续和太离别苗头,而是如何从了了手中逃脱,当初自己若是再谨慎些,也不至于受这样的罪。 他被了了关起来已有数日,平时了了一不在,宿锦便想方设法挣脱束缚,然而无论他怎样挣扎都是徒劳。他想过哄骗那名叫阿映的小女孩放自己出去,可小丫头看着笨呼呼,实则死脑筋,了了说不行就是不行,怎么哄都没用。 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最开始宿锦以为她是太离收的小女徒,是太离为凡人妻子准备的容器,并未将其放在眼中,如今宿锦却拿不准了,甚至猜测她该不会是位夺舍的仙家? 越想越有可能,甚至止不住要往深了想——自己被囚,也许并非表面这样简单 凭借优秀的脑补能力,宿锦成功将自己吓个够呛,当再次见到了了时,他甚至毕恭毕敬唤她“前辈”。 了了只以为这人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压根没往心上去,殊不知她愈是这样冷淡,宿锦愈是感觉她深不可测。 在了了和阿映平静度日时,凌波已为夏月操碎了心,看夏月的态度,她知道对方依旧放不下匡明,可谓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若是将夏月留下,保不齐哪一天她又要去寻匡明,因此凌波决计下一剂狠药,彻底打醒夏月。 她的计划很简单,就是等夏月身体稍好一些,便放夏月离开,甚至连小女婴都没留下。夏月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凌波会强硬地将孩子自自己身边抢走,如今除了女儿她一无所有,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度日,再把女儿抚养长大。 对于凌波这段时间的帮助,夏月感激涕零,临别时再三向凌波道谢,望着夏月抱着孩子远去的背影,被师姐牵着手的真仪仰起脑袋:“这样真的可以吗?” 凌波说:“我已经大师兄去跟着了,夏月不会有事。” “那……万一匡明没有动杀心呢?” 真仪问的一针见血,凌波叹气道:“他会去的,他不将夏月母女俩灭口,了了就会杀他。” 真仪头顶瞬间冒出一排问号,这跟了了又有什么关系? 太离仙君一夜苍老之事,迅速传遍无上宗,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可据小道消息,正是了了所为,反正无论是不是,了了现如今在无上宗所有人心里都是个不能招惹的煞星,她说要杀你,那就是要杀你,绝不是在开玩笑。 凌波摸清楚了匡明的生活作息,假装与人闲聊,“无意中”向匡明透露了了仙君对他起了杀心一事,原因正是夏月母女。匡明早被了了吓得够呛,生怕夏月哪一天反悔再来山门寻他,因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夏月杀了一了百了! “ ……师姐,一夜夫妻百夜恩,难道他当真狠得下心肠?夏月从来没有对不住他,明明是他辜负夏月在先。” 凌波想起两位师兄的话,告诉真仪:“在修仙界,凡人的命最不值钱,也无人会在意。如夏月,连她生身父亲都不关怀她,那么还有谁会管她的死活?死了一个夏月,大抵不如一场暴雨来得令人在意。” 在修仙界,这很常见,但凌波接受不了。 “所以你要好好修炼,不能偷懒,这样以后才不会被人欺负。” 真仪乖巧点头:“师姐,我会努力的。” 正如凌波所说,匡明得知了了对自己不满,吓得彻夜难眠,想尽办法也没能成功见了了一面,他吃不下睡不好,谁知正在这时,却叫他得知,夏月根本没有离开无上宗,而是一直被凌波藏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也就是说,如果他铤而走险,将其杀死,那么从今以后再也没人能拿这件事做把柄要挟于他! 匡明心中对夏月其实有愧,只是这点子愧疚就像是一滴落在泥土地的水珠,眨眼间蒸发消失。他在心中宽慰了自己一通,什么无毒不丈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类的,要成就大事,难免需牺牲一些,强如太离仙君,不也杀妻证道?更何况夏月还不算他的妻。 如此一想,匡明便觉心安理得,他悄悄埋伏数日,终于等到夏月离开,又亲眼见凌波目送,确认没有危机后,匡明摸了摸袖中短匕,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元景虽被师妹叫来跟踪匡明,却也不愿相信匡明师弟竟能狠毒至此,可事实摆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当夏月瞧见情郎时,还以为是情郎回心转意,若是放在她自尽之前,想必心中无尽欢喜,但眼下她已决意与此人一刀两断,所以除却欢喜外,更多的是遗憾与痛心。 匡明神色复杂,言语哄骗夏月,说自己并非恶意,只是想来亲自送她,又提出要求,要最后抱她一抱。 夏月鼻头一酸,想起往日恩爱,终究心软答应,告诫自己过了今日便再无以后,匡明将她拥入怀中,只见寒光映眼,短匕刀刃闪着厉色,正要从背后扎入夏月心口,由脚底而生一层薄薄的冰,瞬间便将匡明冻成了个只有两颗眼珠子能转一转的冰人。 夏月吓了一跳,仓皇后退,才发现以匡明的姿势,怕是要杀自己灭口! 她想起凌波苦口婆心劝自己留下,那时她自觉不能依靠旁人,只要自己清清白白有手有脚,到哪儿不能活,谁知她已下定决心不再纠缠,匡明却不肯善罢甘休,竟出手加害! 不远处的树后,元景悄悄收起手中暗器,原本见匡明要杀人,他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只是这口气还未来得及放松,就连那柔弱的凡人女子,竟一把从匡明手中拔出短匕,要往匡明心口扎去! 元景心跳几乎漏了一拍,赶忙出手阻止,短匕跌落一旁,夏月身体并未完全康复,饶是元景极力收敛力道,她还是被后劲震得跌倒在地,看见元景后,她忽地嘲讽一笑:“你也是来杀我灭口的,对吗?” “不,我不是。”元景连忙解释,想要上前扶起夏月,夏月却将他当作恶鬼。 小女婴也在此时哇哇大哭,望着女儿哭泣的模样,夏月也默默垂泪,元景见状,实在难以启齿,半晌,干巴巴道:“方才我阻止你,只是不想你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那他要杀我的时候,你怎地不阻止?还是说只有我杀他才算大错,他杀我就是天经地义?” 夏月性格温顺,鲜少如此激动,元景自知理亏,面对夏月的质问,他自觉无脸见人,却又不得不为匡明说话:“待我回去禀报掌门真人,想必他一定会秉公处理……” “呵。”夏月讽刺一笑,“谁不知道他是掌门真人的徒弟,秉公处理……秉公处理,不就是给我几个钱,再把我赶走?” 元景顿觉无地自容,只是天性令他下意识要去维护匡明,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夏月摇着头:“都是一样的,你们都一样,我不问你们要公道,我不配要这公道。” “那你就自己去讨!”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夏月一震,元景循声望去,黑眸微瞠:“辛翎师姐?” 背着剑的辛翎竟独身一人出现在此处,此番她前来无上宗,便是为了了送最新一季的果脯,原本见这附近群山盎然,想着山中说不定有果子,谁曾想刚靠近就听见这一番话。 “这位姑娘,你要不要来我们都山派?十年,顶多十年,我包你有本事来找这人寻仇!” 辛翎作势拔剑,“或者我替你杀了此人,也不是不行。” “不!”夏月阻止,她忍住泪意,“这个人,该我来杀。” 她抱紧了怀中的女儿,小婴儿还在哇哇大哭,可是当母亲的泪水滴落时,小婴儿竟奇迹般停止了哭泣,反倒咿咿呀呀地哼唧起来。 匡明之所以会变成冰人,是因为凌波给了夏月一张了了随手画的符,让她带在身上自保,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夏月想过许多自己日后生活会遇到的困难与危险,但从未想过最大的危险便是从前的情郎,他竟连放她走都不肯,非要杀她才能安稳,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顾念往日情分? 既然遇到了元景,辛翎便将送给了了的果脯一股脑儿全给了他,原因很简单,她要带夏月回都山派,就不会再让夏月去无上宗,免得触景伤情。 夏月连忙说:“我可以在山脚下等。” 辛翎嘲讽地看了眼元景:“那可不成,万一再来个人要杀你,我可照顾不着。待到回了都山派,我会与了了联系,向她详细说明此事。” 元景叫辛翎臊得脸通红,“辛翎师姐若是不放心,我在山脚下陪夏月姑娘等待便是。” “可比,那哪儿担待得起,万一你们无上宗的掌门真人发火要拿夏月问罪,我看你是不会阻止,只会很抱歉地跟我说你没办法。” 这些名门正派的繁文缛节,以及根深蒂固的阶级思想,早在柴献毁自己灵台时,辛翎便一清二楚。:,, 26 第一朵雪花(二十六) - 了了 - 哀蓝 26 元景没有阻拦辛翎,而是沉默地将匡明带回无上宗,掌门真人得知匡明竟去截杀夏月,对此大发雷霆,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徒弟为何会如此愚蠢,原本此事已到此为止,可匡明这样做,岂不是将他摆在风口浪尖?若是不处置,自己身为掌门真人的威严往哪里搁置? 饶是这样,掌门真人终究是心疼徒弟,轻飘飘杖责两百下,这对修士不过皮肉外伤,将养数日便能好全乎,又不伤及根骨,可匡明的所作所为令人齿冷,他敢这样对夏月,谁能保证跟他交好之人能全身而退? 这其中少不了凌波在推波助澜,她喜欢瞧热闹,消息灵通,人缘也很不错,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凌波仙君与了了仙君走得近,捧着她还嫌不够,谁敢触霉头? 魔王宿锦经过不懈努力,终于获得了了恩准,从笼子里被放了出来,只不过手脚上仍然铐有冰链,他无法离开了了太远,之所以放他出来,是因为了了发现自己实在是不喜欢处理日常琐事。 她只说不让师姐再照顾自己,又没说不要别的仆人,宿锦模样漂亮,嘴巴又甜,会弹琴会唱歌还会洗衣做饭,这几千年的岁数总归不像是太离活到了狗身上。 宿锦心底恨得牙痒痒,只是不敢表现出来,他有些瞧不起了了,修士入道,最关键的一件事便是辟谷,凡间食物难免蕴含杂质,吃下去对于修行并无帮助,可见此女天赋虽是前所未有,修行方式却愚蠢至极。 不过宿锦当然不会提醒,她吃下去的食物化为杂质沉淀于仙骨之中,如今看不出什么,等到她突破渡劫便会发现异样,到时他再来笑话也不迟。 为了早日看到了了丢人现眼,宿锦变着法样做菜,了了喜欢甜口,他便绞尽脑汁做给她吃,等着她发觉异样的那一天。 得知自己仙缘断绝,最终只能衰老死去时,了了还能像现在这样维持住这张不会哭不会笑,永远没有表情的脸吗? 越是天赋惊人的修士,对于体质要求便越高,杂质堆积过多,注定无法成仙,到时的场景一定会非常美妙——宿锦认为那将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满足,因此他愿意纡尊降贵留在了了身边,毕竟了了并不难伺候,大多数时候宿锦都得不到她的注意,她每日除了练剑,便是按照无上宗藏书阁的秘籍研究术法,其天资之优越,连宿锦这样的天生魔种都觉可怕。 冰链拖在地上,叮当作响清脆动听,每当这个声音响起,便是宿锦进房,他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壶微甜的橘子茶与一盘蜜橘饼,阿映坐在小书桌前捏着毛笔学画符,看见宿锦进来,开心地蹦到他身边:“宿锦叔叔,今天我们吃什么点心呀!” 宿锦露出笑容,“今天是橘子茶和蜜橘饼,都是用都山派送来的果脯做的。” 他的双手纤细美丽,一个茧子都没有,斟茶时无比优雅,堪称一幅极美的画,但了了并没注意,直到现在她都还不能够适应人类的审美,宿锦再美,在她面前献殷勤,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阿映举起一只手,摸走一块蜜橘饼,宿锦发觉了了一直在往外看,问:“姑娘在看什么?” 换作平时了了不会理他,今日却破天荒回了一句:“师姐择道了。” 宿锦心想,该不会是在说大话吧?修士择道再正常不过,很多人甚至是一觉醒来便有所感悟,凌波远在其他山头,即便真的择道,了了也不该感应到,多半是在吹牛。 他笑着说:“姑娘品品这橘子茶,酸甜可口,你一定喜欢。” 橘子茶倒进琉璃杯中,了了不喜欢热食,这壶橘子茶宿锦也是放凉了才敢拿过来,见了了端起琉璃杯,他心头竟生出些许忐忑,说起来他也不是没试过在食物里做手脚,但第一次便被了了发现,随即她好好教训了他一番。 不仅将那份加料的食物灌进了宿锦肚子里,还无情地折断他的四肢,而后他颈上扣了一条冰链。那种屈辱感,宿锦此生不想再尝试,被锁住的手脚不算什么,可冰链扣在脖子上,难道他是畜生不成? 打那之后宿锦再不敢动小心思,了了没有警告过他什么,是他自己投鼠忌器,总觉着要是真敢再下毒手,了了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命。 他没有察觉的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他已经渐渐忘记自己当魔王时是如何呼风唤雨无恶不作,反倒开始适应身为奴仆的身份。 毕竟无上宗的日子寡淡又寻常,宿锦无事可做,只能将全部心神倾注于了了,阿映太小,他可不像太离,会对这么点大的小丫头有兴趣。 & nbsp;了了没有将一壶橘子茶喝完,她看着并不像大胃王,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能吃多少,每回宿锦送来的食物,但凡和她心意,从不剩余。 “橘子茶不好喝?还是蜜橘饼不合胃口?是不够甜?” 宿锦接连问了数个问题,他想自己在烤蜜橘饼时,已经特意额外多加糖,不该不够甜才对。 了了没理他,大约半柱香后,宿锦明白了了为何留了一半,因为凌波来了,还带着真仪。 她激动地向了了讲述自己择道的经过,自门派大比至今共有三月,凌波不敢偷懒,每日辛勤修炼,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道,杂念消除后,她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是持之以恒继续修炼,尤其是真仪这个小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却天赋极佳,凌波真怕自己被赶上,愈发绷紧。 结果就在今日,她给真仪缝补刮破的衣服时,忽地有了灵感,心念一动,便择道成功。 “师妹你看!” 凌波开心地向了了展示自己的道,她摊开手心,让了了看见牛毛般的细长银针及穿在针上的线,“我喜欢做衣服,并不只是单纯地爱漂亮,了了,你能明白吗?我就是喜欢,就像你喜欢吃甜的,真仪喜欢睡懒觉一样。” 随着凌波话音落地,细针以极为霸道之势钉入墙面,一根丝线连接两根针,眨眼间织出一张针网,寒光微动,尖锐无比。 真仪非常捧场,叼着嘴里的蜜橘饼鼓起掌来,阿映跟着她学,两个人四只巴掌拍的啪啪响。 谁知下一秒,针网便被冻住,瞬间变得脆弱无比,碎成一片。 凌波丧气极了,以为师妹瞧不起自己的道,毕竟以针线为道,修仙界怕是前所未有,似乎有点小家子气。 “修为不够,略显寒酸。” 宿锦暗忖,这只是“略显”?这根本就是非常寒酸,两根细针能起到什么用,修为稍高的修士便有罡气护体,这点细针怕是连皮肉伤都造不成。 了了是想让师姐不要得意忘形,可凌波神情失落,她想了想,又接了一句:“还算不错。” 这倒也不是安慰,刚择道便能大杀四方者少之又少,了了觉得师姐很有潜力。 凌波问:“真的吗?你不是在骗我?我……我真的还不错?” 阿映握着拳头说:“要有自信!我就是最强的!我一定不会输给别人!我最厉害!” 这么个小豆丁,喊出如此有气势的口号,难免叫人觉得她盲目自信,凌波不敢想象师妹这样的人收徒,会教出什么样的小孩,而真仪看着阿映却是若有所思。 在献出甲子之身前,她曾在太离身边见过名叫阿阮的女子数次,阿阮跟她还有师姐都不一样,是个温柔羞怯,甚至有些胆小拘谨的女子,有点像含羞花,哪怕一阵风轻轻吹过,也会将花瓣闭合。 说话细声细气,以夫为天,美丽且任人摆布,别说是自信,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曾。 若非知道阿映就是阿阮,真仪不敢相信同一个灵魂,竟能养出截然不同的性格。 转念一想,好像不只是阿阮,她跟师姐虽是修士,却也缺乏自信,遇事总要想自己有没有能力,配不配,是否应该让给旁人,不跟旁人抢,师长们不给,她们也决不主动去要,一是觉得自己本事有限受之有愧,二则是,骨子里有种天生的自卑,不敢去跟师兄弟们争,只想安分守己。 但这种自卑真的是天生的么?如果是,阿映为何性情大变? 明明刚从泥俑里出来时,还是个怯懦的小女孩,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变化就这样大? 凌波弯腰点点阿映的鼻子:“做人要谦虚,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太嚣张可不好。” 阿映一溜烟跑到了了身边,抱住她的腿,了了说:“等到为人忌惮恐惧时再谦虚也不迟。” 强者才有谦虚的资格,师姐这样弱小,连嚣张的本钱都没有。 宿锦站在旁边不敢出声,他的表现自然被凌波真仪看在眼中,魔王宿锦修仙界谁人不知?这是最为跋扈邪恶之人,可眼下他却恭顺乖巧,比从前站在黑龙头顶睥睨万物的模样顺眼多了。 真仪打心底有种不真实的魔幻感,了了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实不相瞒,她也想学。:,, 27 第一朵雪花(二十七) - 了了 - 哀蓝 27 眼见宿锦忙前忙后端茶倒水,不必了了开口便事无巨细伺候周到,真仪已从最初的震惊渐渐平静,由于蜜橘饼太好次,她还悄悄摸了两个塞进兜里,准备回去之后和师姐一人一个。 凌波牵着真仪的手,嘴里来回念叨着,还不忘叮嘱真仪:“要自信啊真仪,你就是最棒的!” 真仪问:“那我跟了了谁更棒?” 凌波发誓,这辈子她都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的问题,真要比,当然是了了更重要,毕竟她们之间共度了十年时光,臭丫头虽然气人,在外人跟前却总是护着她,大师兄小师兄有什么,了了自己去争抢,也会给自己再要一份。 但可不能当着真仪的面这么说啊,孩子还小呢,于是凌波脸不红气不喘道:“你更棒。” 虽知晓师姐要是在了了跟前一定说了了更棒,无非是见人下菜碟,真仪却还是瞬间心花怒放,靠着凌波撒娇,“那我晚上要跟你一起睡。” 凌波苦恼不已,了了是过分独立不要人陪,真仪与了了相反,太过黏人,而且这丫头比了了体温高不到哪里去。 正在凌波想着要怎样哄真仪时,不知从哪里猛然袭来一道掌风,幸好她早已跟着了了一同修炼,这点反应还有,真仪吓得抽了口气,姐妹俩朝掌风来源处看去,发现竟是许久不见的太离仙君! 他一夜衰老,法力受损,一直闭关不出,凌波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师尊要如此对付自己。 她试探着问:“师尊,我……” “真仪,到师尊这里来!” 太离视凌波为无物,只喊真仪上前,他的语气神态都很古怪,真仪莫名感到不安,捉紧师姐衣角躲到她身后。 凌波反手摸了下真仪的头,再度发问:“师尊,你——” 她虽奇怪太离攻击自己,却还是以晚辈身份毕恭毕敬,不曾提起戒心,谁知太离见真仪与她靠得这样近,瞬间脸色大变,不管不顾又是一掌。他可是离成仙只一步之遥的昭阳境强者,即便修为大损,也不是凌波这样认真修炼不到一年的女修能比拟,因此这一掌正中凌波肩头,将她整个人打飞出去,竟将一棵大树拦腰撞断! “大胆孽徒!” 太离指着凌波的鼻子,“你又包藏祸心要害真仪,是也不是?” 真仪尖叫:“师姐!” 她拔腿就要冲上去,却被太离从地上捞起,真仪拼命又抓又咬又挣扎,可无论她如何反抗,太离依旧死死抱她不撒手,就这样,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哭喊着师姐,却不受控制被太离抱走,而躺在地上的凌波则生死未知。 太离一路把真仪带回了自己的洞府,随即满是柔情地望着她,可他忘了自己眼下已不是俊美出尘的仙君,而是皮肤老化容颜消残的老者,恐怕鬼被这种眼神凝视都要毛骨悚然,何况早已对他不再爱慕的真仪? “真仪,是师尊不好,不该那样对你,如今师尊知道错了,从今以后再不会伤害于你,给师尊一个机会,让师尊补偿你好不好?” 太离那张脸靠得好近,真仪瞪大了眼满是仇恨:“你杀了我师姐!我要给师姐报仇!” 可她这点小胳膊小腿儿哪里能撼动太离,太离柔声哄道:“凌波心机深沉性格歹毒,几次三番陷害于你,为师定会好好罚她,真仪,你放心,有师尊在,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真仪心急如焚,她被太离不由分说带走,她怕师姐真的死了,因此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不管太离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直到太离抱住她,泪水滴落在真仪脸上,她才察觉不对。 ——她现在是个小女孩外表,虽然和成年后的自己相差不大,但和当年初来无上宗的李小丫可谓是天差地别,不黑不干脚也不跛,而且这一世无上宗根本没有真仪,只有了了! 太离捧着她的小脸,语气温柔至极:“都是师尊不好,师尊辜负你的心意,直到最后才明白自己爱的人是谁,真仪,你别生师尊的气,好不好?” 真仪上下两排牙直哆嗦,这样一张脸说再深情的话都很瘆人,她忍不住啪的一巴掌打了过去,把太离的脸打偏一半,原本她是怕的,可一想到躺在地上的师姐,真仪只想骂他! “谁稀罕你爱,滚啊!你这老变态离我远一点!我是瞎了狗眼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能不能请你有多远滚多远,真觉得对不起我请你去死好不好?你死了我就开心了!” 太离闻言,更加癫狂,真仪怎么都逃不出去,她又怕又恨,崩溃大哭:“师姐!师姐救我!师姐——” “不许你再叫她!”太离低斥,“为师已经告诉过你,凌波一心想要害你,你怎么这样傻,还和她交好!” 真仪听不进去太离的话,只不停地呼唤:“师姐!师姐!了了!了了救我!了了!” 太离不知了了是谁,但从真仪口中叫出任何除了他之外第二个人的名字,都会令他对那人产生疯狂的嫉妒,他紧紧抱住真仪,迫切想要真仪乖巧听话,毕竟她向来安静而沉默地爱着他,为他不顾一切。 于是便显得这个不停反抗还大吼大叫的真仪格外陌生。 太离急切地问道:“真仪,难道你不记得了?你曾经说过,为了师尊,你愿意做任何事,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好,总是误会你错过你,现在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自己真心爱着的人是谁,真仪——” 话没说完,他感觉到一股极为冰冷的杀气,想也不想挥手去挡,随即发出一声惨叫! 一根细细的冰锥刺透了他的手掌,力道之大,直接将太离往后推,也使得真仪重获自由,而太离的手则被冰锥钉在了墙上! 俗话说得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太离乍见了了,尚未来得及去想这是何人,便被了了身后的魔王宿锦吸引去了注意力。 真仪连滚带爬跑到了了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指着太离开始告状:“ 他杀了师姐!他杀了我们师姐!了了杀他给师姐报仇!” 魔王宿锦笑了两声:“小丫头,凌波还没死呢。” 真仪闻言,整个人软了下去,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随后委屈如潮水般涌来,叽里呱啦向了了诉说自己被太离这个老变态捉来,对方还说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话,听得她鸡皮疙瘩掉一地。 宿锦在旁边拱火:“姑娘,这可不能饶了他,要不是我出去收果干发现凌波,说不定凌波早就死了!这太离向凌波下手时,可一点没犹豫,分明是存心要她死。” 真仪怒道:“要你管!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了了根本没听宿锦说话,她一如以往神情冰冷,宿锦本想再叨叨两句,不知为何嘴一张开,却一个字没敢说,他只能凭感觉来猜测了了的情绪,总觉得这个冷冰冰的女人,此刻大约是处于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中。 太离对宿锦道:“你待如何?真仪的心在我身上,我决不会把她让给你!无论你和她之间有过什么,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她是我的!” 宿锦被当头一顿喝斥,先是茫然,随后发怒:“就算修士辟谷我劝你还是多喝点水!看看自己如今什么德性!谁会对这种小孩子有兴趣啊,只有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才会一边标榜自己清高,一边对小女孩动手动脚吧!” 了了不爱看男人之间扯吊,此刻她只想把太离浑身骨头敲碎,因此没等太离回话,她已经攻了过去! 太离本就不是了了对手,修为受损的情况下更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咔嚓咔嚓的冰霜结冻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骨头碎裂声,同样也是咔嚓咔嚓,看得人寒毛直竖。 宿锦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对了了感到恐惧,下意识后退两步,真仪却冲了上去,抬脚对太离一顿狠踹,她对他已是恨之入骨,师姐被打飞那一幕挥之不去,真仪不懂从前的自己怎么会爱慕这样的人,她真是瞎了眼! 太离先是闷哼,大约是想要维持气节,后来实在太疼便想大叫,却被冻住了嘴,了了没有杀他,头也没回:“你知道应当怎样做。” 说着,束缚宿锦的冰链瞬间消失,宿锦惊愕地问:“你、你要放我自由?” “随时都可以再抓你回来。” 了了冷淡地说,“去做你该做的事,否则我连你一块杀了。” 宿锦不敢久留,眨眼间化作一团黑气消失,随后了了拎起太离将他拖了出去,元景玉书听闻动静赶来查看,见了了如此对待师尊,俱是错愕不已,连忙劝慰,可平日还算听劝的了了却说:“闭嘴。” 真仪一路小跑跟在了了身后,了了就这样拖着太离一路招摇过市到了无上宗大殿,当着掌门真人的面把太离如死狗般丢了进去,冷声命令掌门真人:“去将其他仙君叫来。” 掌门真人素来不喜欢了了,却又因她本领强悍不得不捧着,见太离这般惨状,下意识要先数落了了此举是欺师灭祖,可视线刚跟了了对上,他便感到颤栗,当下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讪讪低头照办。 了了要将此事闹大,不仅请来无上宗诸位仙君,还有门中数千弟子,真仪把太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讲述出来,众人尽皆惊骇,只觉耸人听闻。 太离仙君是谁? 他是修仙界第一人,是昭阳境界的大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是神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这样的人,说他……对年幼的小女孩有企图,还将小女孩抢走意图不轨?这、这实在是太离谱了、太不真实了! 元景玉书二人已被事情走向弄得彻底懵圈,就在无上宗众人议论纷纷时,了了终于开口了。 她没有强调真仪话里的真实性,也没有想要说服在场诸人,她只是冰冷地问:“你们在质疑我?” 伴随这短短六字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冰霜,整个无上宗迅速被冻结成冰蓝色,刺骨寒意侵袭,可见了了虽面上不显,心中却并不开心。 这漫天冰霜便代表她此时心情。 诚然她觉得师姐总是唠唠叨叨很烦,又浪费光阴爱偷懒,可在这个修仙界,如果说真的有谁,能够在冰雪上留下一点点痕迹,那么也只有凌波。 不可以动了了的人,否则便是不将了了放在眼里,这是对她的怀疑与挑衅。 她不需要说服这些人,也不需要他们信任她,因为她说的话必须服从,她的意志就是正确。 大殿鸦雀无声,安静地仿佛掉根针都清晰可闻,了其实此时的太离早已衰老,哪里还有曾经风范,但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修士逆天而行,将原本短短数十年的寿命延长至数千年,可惜这并没有让他懂得慈悲,反倒让他更加贪婪。 太离完全没摸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哪怕是刚拜入师门,他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冷遇白眼,卓绝的天资令他自出生起便成为世人瞩目的中心,从修炼到成仙,他总是一帆风顺,男人们追随他,女人们爱慕他,而他最为难的,是自己要去爱谁。 他先是爱阿阮,为了阿阮停留人间,成仙后发觉自己还是最爱真仪,于是又想要把真仪寻回身边——直到现在太离才感到奇怪,名叫了了的少女是何许人也?怎地掌门真人及仙君们都对她唯唯诺诺? 了了扫视一圈,发觉无人提出异议,道:“既然如此,便将太离按照门规处置,残害同门,该当何罪?” 真仪第一个举手回应:“该杀!” 掌门真人急了:“了了,这、这恐怕不妥啊!” 在座的其实除了了了跟真仪,没人相信太离仙君会做出这等腌臜事,且了了身为太离女徒,即便师尊当真做错了事,徒弟也不该落井下石,她这样咄咄逼人,反倒更令人不满。 真仪纠正掌门真人:“你应该叫她了了仙君。” 她坚定不移地站在了了这边,太离不问青红皂白对师姐出手,害得师姐生死未卜,难道不该付出代价?:,, 28 第一朵雪花(二十八) - 了了 - 哀蓝 28 掌门真人因匡明一事,一直对了了颇有微词,眼下她无缘无故要杀太离仙君,怎么可能同意? 而了了在人间待得越久,对人也就越了解,很多时候人会因为私心无视原则,哪怕这是他们自己定下的。 “掌门真人是要无视门规,包庇太离?” 掌门真人额角青筋直跳,隐忍地对了了说:“了了仙君,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此事仅是你一面之词,怎能当真?太离仙君向来洁身自好,怎会做出这等有悖人伦之事?” 说着,他瞥向活蹦乱跳的真仪,轻哂:“这小丫头瞧着精神头挺足,也不像是被欺负了的模样。” 真仪一听,顿觉荒谬,从前她很敬重掌门真人,现在却只想冲过去给这老东西来一脚,不然呢?她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吓得钻进床底瑟瑟发抖不敢出声,才算是正常反应? “我告诉过她,被人欺负了不要害怕,只要找准时机千百倍报复回去。” 了了视线轻抬,“怎么,掌门真人觉得我教的不对?” 这下就连元景玉书都认为了了有些得理不饶人,元景劝道:“小师妹,先不说此事是否真乃师尊所为,即便他做了,也仍旧是我们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怎能如此不顾旧情?” 了了不接他的话茬,反问:“太离若念旧情,为何还对师姐狠下杀手?” 究竟是谁不讲旧情? 真仪怒道:“太离行凶在先,你们却非要为他说话,这是什么道理?不先提他的错,反倒指责了了,少在这里转移话题!太离杀师姐在先,对我不轨在后,凭什么要别人体谅?” 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看你这活蹦乱跳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该不会是在诬陷太离仙君吧?哪有被欺负的女孩像你这样凶。” 一句话成功将真仪的怒火挑到顶点,可恨她修炼时日不久,否则叫她知道是何人所说,定要让其付出代价! 谁知人群中迅速传来一声尖叫,一名男修拼命伸手去抠冻住口舌的坚冰,眨眼间舌头便被冻坏,凸出的眼球充满恐惧,下半张脸已彻底麻木,再叫不出声。 “了了!” 玉书一看便知是了了所为,“不要伤害同门!” 了了很不懂,他们为何总是喜欢命令她,她并没有听玉书的话,而是很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不见一丝浑浊,因此当她盯着人看时,总令人感到自惭形秽。 “他的嘴巴不会好好说话,留着有什么用?” 真仪知道这就是那个背地里嚼舌根子的,她怒道:“他说我诬陷太离,说我活蹦乱跳像个没事人!难道是我自己跑到太离洞府去的吗?凭什么被欺负了我就要哭?我偏不哭!谁敢欺负我,我就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我再也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忍气吞声了!” 她心中原本对两位师兄都抱有歉意,曾经自己爱慕太离,而两位师兄对自己也暗自倾心,真仪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能回应,但现在她突然觉得——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喜欢她,她不回应就应该心怀愧疚?了了也说了,在自己死后,大师兄小师兄最终都结了道侣,所以他们是死是活是喜是怒,关她什么事?同为太离的徒弟,元景玉书要什么有什么,厉害的功法、珍贵的兵刃、防身的法器……而她和师姐,她们俩又有什么? 一个待在山上负责衣食住行之类的琐事,一个连修炼都没资格只能乖乖做容器……师兄们轻声细语,从山下带来胭脂水粉跟几件裙子,这样的小恩小惠,就能将她们那浅显的眼皮子填满……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么? 真仪真是气极了,她质问玉书:“太离对师姐下毒手,你怎地不去劝他别伤害同门?这人对我言语羞辱践踏尊严,你怎地不生气?你就知要求了了忍让,凭什么忍,凭什么让?” 了了跟真仪相处十年,头一回见她气成这样,甚至一边骂一边哭,这让了了感到不解,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弱者再怎样表示不满,强者都不会在意,顶多是做得太过分时,随意给个三瓜两枣堵堵弱者的嘴,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就像魔王宿锦及掌门真人,他们在了了面前无能狂怒,了了也从不会听。 事情闹到这地步,一心想着真仪的太离仙君总算察觉到问题所在,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真仪不是真正的真仪,他记忆中的真仪永远安静而乖巧,无论他去到哪里,只要回头就总是能够看见她,她是他心中最隐蔽也最无法割舍的牵挂,可恨直到失去她之后他才明白。 了了对掌门真人说:“我可以先不杀太离。” 没等掌门真人松口气,几道尖锐冰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刺入太离紫宫、气海、天府等几处大穴,其出手之快之狠,令掌门真人及其他几位仙君阻拦不及! 她的确是没有杀太离,可此举与废他灵台有何区别?令一位修士修为尽失,不如杀了他干脆! 可谁敢上去阻拦呢? 了了说:“倘若我师姐平安无事,太离的命便暂且留着,倘若我师姐死了。” 她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视过宗门中人,包括元景玉书在内,“那么你们便都为她陪葬吧。” 换作任何人说这样一句话,难免都惹人发笑,可这话从了了口中说出,只令人毛骨悚然。掌门真人此时肚肠悔青,早知如此,倒不如让这煞星去祸害都山派!好过如今哑巴吃黄连! 真仪还在生气,了了也不管她,起身便走,还想再骂两句的真仪跺跺脚追了上去,而躺在地上的太离下意识想要留住她,那眼神那神情,看得掌门真人心里直咯噔,他宁肯相信太离是爱上了了,也不能接受太离竟是对个小女孩生出绮念! 这可算不得什么佳话,这要是传出去…… 很快,掌门真人最坏最坏的设想成真了,明明他已三令五申,不许宗门弟子泄露此事,可“无上宗太离仙君猥|亵五岁稚女并将重伤阻拦女徒”一事还是在修仙界传得沸沸扬扬,各大门派纷纷致帖询问掌门真人预备如何处置,他们羞于与太离这等人为伍! & nbsp; 掌门真人捧着书信的手都在颤抖,他不懂这件事自己明明封锁了消息,为何还会流传如此之快,难道是了了从中搞鬼? 别说是掌门真人想不通,连真仪也不懂怎么这么快便闹得人尽皆知,可要说了了做了手脚她是不信的,不是怀疑了了的本事,而是以她的性格根本没有迂回转折的必要。 直到魔王宿锦归来,真仪才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宿锦被关进笼子时,真仪还是小雪人,了了如何对待宿锦她很清楚,宿锦极为记仇睚眦必报,对他有恩他不一定偿还,可谁要跟他有仇,他绝对千百倍报复回去。所以当了了放宿锦走时,真仪认为这是放虎归山,没曾想这人竟自己回来了! 宿锦心里还盘算着等会儿做点什么菜,一低头瞧见那被太离抢走的小女孩仰着胖乎乎的脸蛋嘴巴大张看着自己,恶劣心起,随手摸出一颗糖豆丢进真仪嘴里,吓唬她说:“嘴巴张这么大,等人给你下毒是不是?这可是吃了以后会肠穿肚烂的毒药,别怪我没提醒你。” 霎时间,真仪凉气倒抽,她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了了!了了救命!有人给我下毒!有人给——” 话没说完,叫宿锦从身后一把捞起捂住嘴,“叫什么叫,谁给你下毒了?吃着糖也堵不住你嘴是不是?” 可惜为时已晚,了了听见真仪鬼哭狼嚎后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宿锦一脸邪恶还掐着真仪小脸,宿锦暗道一声不好,想开口解释却为时过晚,熟悉的冰链穿透他的肩胛骨,再次将四肢连同脖颈锁住,寒冰带来的疼痛令人难以忍受,却又在意识到这是了了给予时,放弃了反抗。 真仪好险落地,还不忘踩宿锦一脚,之后火速奔跑至了了身边。 “你果然回来了。” 没想到了了会主动与自己说话,宿锦心头大喜,正要回应,了了却不再搭理他,他不敢追上去讨嫌,真仪则扯着了了一只衣袖,不解地问:“什么叫果然回来啊,你放他走时,就知道他会回来么?” 了了低头看她,“习惯锁链的狗,即便主人为它解开,它也不会逃走。” 宿锦最初并非自愿留下,而是被了了强制关进冰笼,她对他从无一丝温情,若非他的确会做些伺候人的活,怕是还在笼子里没出来,两人的实力天差地别,为了活命为了不受苦,宿锦只能低头讨好,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习惯了。 正如真仪,即便为太离死过一回,了了将她的灵魂放入小雪人时,她还是下意识要为爱牺牲。 “爱与恐惧,是最好的控制手段。” 了了没有爱,但她可以制造出无尽恐惧。 真仪听得迷迷糊糊,她靠在了了腿上,问:“你不理他也不喜欢他,还把他关起来,怎么他还是乖乖回来啦?” 了了说:“太离不怎么理你也不爱你,还欺骗你利用你,你在得知真相后,不也依旧献上甲子之身?” 破天荒的,她摸了摸真仪的头。 真仪只觉得了了的手无比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哪怕是同样由冰雪造就的自己也感到不寒而栗,“疼痛产生了恐惧,无法反抗的恐惧在自我欺骗中演化成了情感上的依赖,恐惧就是爱,爱就是恐惧。” 真仪摇着头:“我不懂。” 了了忽然低头,两人额头相抵,不知是否错觉,真仪恍惚中看见了了的眼睛变成没有瞳孔的一片雪白,她吓得浑身寒毛炸起,再定睛一看,了了的眼睛却是正常的,只是比常人更加清澈,眼白没有丝毫杂质,干净的如冰雪一般。 “人类世界充斥着谎言与贪婪,我不喜欢。” 真仪讷讷道:“可,可你也是人类……” 了了重复着她的话,意味不明:“是啊,我也是人类。” 眼下是,未来兴许还是,但了了在这个世界感受到的丑恶远远大过美好,她并没有觉得做人比做漫天风雪要好,至少现在没有。 “姑娘。” 宿锦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手中托盘上放着几道菜:“这是我刚学会的菜式,你要不要尝尝?” 真仪也得此从恐惧中清醒,她抬起拳头敲敲脑袋,心想自己肯定是因为师姐重伤的缘故急坏了,不然怎么会觉得了了很可怕? 因为宿锦表现乖顺,了了解开了他脖颈上的冰链,手脚则一如从前,宿锦很高兴,他对了了说:“我已经按照姑娘的意思将事情办好了,无上宗不可能将此事遮掩过去……” 了了睨他一眼:“你在说什么?” 要说这宿锦也算一等一会看人眼色,他立马道:“此事是我自愿所为,与姑娘无关,更不是遵姑娘的吩咐!” 真仪花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这两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她咬着筷子,不可思议道:“太离的事情,是你传出去的?” 宿锦才不想搭理这个小不点,真仪继续惊奇:“可是那些名门正派怎么会相信魔王的话?” “小丫头,多吃点赶紧长个子,顺便把脑子也长聪明点。”魔王隐忍地翻了个白眼,“光明正大的传播是流言,无意中泄露的那叫机密,懂吗?” 他早看太离不爽,能落井下石再美妙不过,什么叫墙倒众人推呀,如今太离真可谓是过街老鼠,甭管消息是真是假,当所有人开始批判,任何唱反调的都将被视为异类。 真仪气呼呼道:“你才没有脑子呢!你最没脑子!” 转念一想,这样骂宿锦,好像把从前的自己也给骂了进去,反正大家一样没脑子,谁都不比谁高贵。 了了看过来一眼,两人齐齐闭嘴,不敢多言。 宿锦精心烹制出的几道菜肴,了了浅尝辄止,没给予任何评价,从她如此冷淡的反应,宿锦知道她怕是不满意,老老实实滚回厨房继续钻研,真仪则抱着没吃完的小碗进了内室,凌波已经醒了,当日她被太离重伤,真仪又被捉走,幸而宿锦发现将她带回,否则怕是真的要一命呜呼。 经过此事,她对太离最后几分师徒情谊也尽数化为乌有。 29 第一朵雪花(二十九) - 了了 - 哀蓝 29 了了虽不讲旧情,元景玉书却不能置太离于不顾,可他们很快发现师尊竟对自己充满敌意,这令两人十分不解。 原因其实很简单,原本的命运轨迹中,这对师兄弟都对真仪一往情深,虽最终未能修成正果,但算算时间,这会儿正是爱慕她的时候,太离怎能不将这两人视为眼中钉? 最初的激动过后,太离逐渐冷静,意识到事情超出自己想象,真仪性格大变,还多出个了了,他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他按压下焦急的情绪,询问元景玉书,同时也在镜子中看见了衰老丑陋的自己——自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去寻真仪,这还是太离第一次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他瞪着一双眼珠子,不敢置信,略带癫狂,“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会变成这样?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 元景被他的指甲刺入皮肉,玉书连忙上来阻拦:“师尊,师尊冷静些,师尊!” 太离修为损失大半,又被了了几乎废掉,力气薄弱,玉书轻而易举将他摁回床上,师兄弟交换了个眼神,他们倒是没往别处想,自师尊苍老后便一直闭关不出,好不容易出关,却又变成这样,两人想当然便认为太离走火入魔,因此细细将这些年的事情掰碎了讲给他听。 太离越听越是震惊,这跟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真仪不再是他的徒弟,那个叫了了的才是?怎么可能!甲子之身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一个人也不可能彻底将另一个人代替! 他又惊又怒,认为了了图谋不轨,怕是妖孽,立刻命令元景玉书二人前去将其铲除。 “去啊!还愣着做什么,难道为师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元景尴尬地说:“师尊,是这样的,了了她……乃是举世无双的天才修士,别说是我跟师弟,就连魔王宿锦,还有……您,都不是她的对手。” “是啊师尊,了了如今是无上宗仙君,我与师兄不能对她出手,且她脾气并不坏,只是性子冷了些,还请师尊原谅则个。” 无论两人如何劝解,太离都不肯点头,非要他们去杀了了,元景玉书无奈,只能暂时离开,走到门外对视一眼,双双叹气,拿太离没辙。 太离试了好几次,都无法控制灵气在体内游走,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这和他原计划不同,他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和真仪一起活下去,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成功,即便是以自己的灵魂作为代价! 元景跟玉书正在商量如何劝解师尊,头顶忽地响了个炸雷,似是上天发怒。这雷声近的仿佛贴着耳边,师兄弟两人尽皆受惊,连忙抬头看去,却见黑云滚滚,金色雷电翻转其中若隐若现,一道又一道雷声响起,越来越近。 “这,这是怎么回事?”玉书惊了,“难道是师尊要渡劫?” “不,这不是渡劫天雷!”元景紧紧盯着云层,“这、这是诛神雷!” 难道说—— 两人不约而同朝太离洞府望去,一道巨雷由上而下,以雷霆之势怒吼着将洞府掀了个底朝天! 如此大的阵仗,整个修仙界都为之震惊,诛神雷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修士们还是第一次见,传说诛神雷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诛神雷起,必定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诛神雷象征着修仙界的陨灭,人间势必也会因此掀起一场巨大浩劫。 风起云涌之中,一道又一道巨雷狠狠劈向太离洞府,诛神雷可不管周围有没有无辜之人,只要能将罪神劈死,整个世界与之一同消失也在所不惜! 元景还想冲进洞府去救太离,玉书死死拉住他:“师兄,别过去!太危险了!” “可师尊他——” 眼见一道诛神雷将大地劈成两半,元景心惊肉跳,玉书连忙拉着他逃走,两人不明白,师尊明明已经修为大损,又是怎地与这诛神雷扯上关系? 掌门真人与诸位仙君御剑立于空中,修士想要对抗诛神雷,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轰隆隆!轰隆隆! 暴雨倾盆,狂风大作,随之而来的是无数花草树木的枯萎,谁都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天劫发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诛神雷将无上宗的山头劈了个遍,众人只能四下逃窜,诛神雷天生克制邪物,法力极强且无比霸道,修仙界的妖魔鬼怪们吓得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露,修士们也没好到哪里去,未能成仙,便是肉|体凡胎,哪怕是渡劫之人,也有不少死于天雷,何况这是比天雷厉害千百倍的诛神雷? “掌门真人!掌门真人!了了仙君的山头无恙!”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无上宗众人顿时扭头看去,果然,一片狼藉毁灭之中,惟独了了的山头依旧矗立不变,皑皑冰雪覆盖着整座山峰,给这漆黑的世界增添了唯一一抹亮色。 甭管从前有什么矛盾,这会儿都是活命更重要,掌门真人一声令下,宗门弟子拼命朝那座雪山拔腿跑去,诛神雷越劈越急、越劈越快,元景跟玉书回头看去时,太离的山头已化为乌有,可诛神雷依旧未停,也不知是何原因。 阿映有点怕打雷,正裹着小被子藏在床上,魔王宿锦更是惧怕诛神雷,自己主动钻进了笼子里,而真仪与凌波则是极度不安,惟独了了面色冰冷不为所动,仿佛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与她无关。 凌波受伤极重,太离当时分明是想要她性命,了了用极寒之气为她重塑心脉,虽然能够将其救活,却也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凌波的身体无法支撑过多的极寒之气,想活下去便要拼命提高修为,以此来与极寒之气相抗衡,否则早晚有一天会冻成雪人。 凌波自己没有任何感觉,她已不疼了,也不知到底哪里受了伤,只有当真仪与阿映靠近她时,她才明白自己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她不再觉得她们体温低到难以忍受。 见凌波呆呆地也不说话,真仪难掩心疼,她小小声劝道:“师姐,没事的,只要你努力修炼,修为跟得上,压制得住体内的极寒之气,就还跟正常人一样。” 谁知凌波脸上却突然焕发光彩,她伸手就去拽了了的脸,两只手在了了脸上又捏又掐,满脸兴奋:“早就想这样做了!臭丫头,叫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了了被她搓得难受,抬手把凌波推到一边,凌波一脸新奇,又对着真仪跟阿映蠢蠢欲动,两个小丫头心有余悸,火速捣住脸颊以免遭到凌波毒手。 凌波还偏要逗他们玩,一时间一大两小是又叫又笑闹得不可开交,直到外头传来第一声诛神雷,凌波才停手,“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打雷了?” 阿映捧着脸蛋,“天也黑了。 ” 疾风骤雨势如破竹,打在屋顶与窗棱,听得人心里发慌,不应该啊,这都要冬天了,哪里来的雷?难道是宗门中哪位仙君要渡劫? 雷声越来越急,连真仪都有点怕的靠在凌波身边,凌波把两个小女孩搂在怀里,原本她也挺害怕,可了了一直没反应,这让凌波莫名心安,想安抚两个孩子时,她猛地笑起来:“真好,现在抱你们,不觉得冷了。” 真仪闻言,顿时愣住,她总爱缠着师姐想要一起睡,但其实真正睡在一起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由冰雪造就,温度异于常人,跟师姐靠得久了,怕是对师姐身体不好。 现在听师姐感慨真好,她真是想哭又想笑,在心底偷偷骂了凌波一句笨蛋。 宿锦缩在冰笼一角,没人管他的死活,外头雷声震天,凌波带着真仪阿映抱在一起,总感觉下一道雷就会在头顶,她真的好担心屋顶会被掀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里来这样大的雷声? 无上宗的人拼命朝了了山头而来,只有这里最安全,了了对外头的雷声不害怕也不恐惧,一点兴趣都没有,因此当掌门真人鼓足勇气前来求救时,她的态度也很明确:关我何事? 掌门真人眼睁睁看着偌大的无上宗被一道又一道巨雷劈的面目全非,心中又怕又疼,无上宗上上下下几千号人,也不是人人都能不食人间烟火,别的不说,光是这些被劈坏的房舍,得花多少钱才能修好啊?无上宗的钱不是大风刮过来的,他们也要过日子! “了了仙君,了了仙君!” 掌门真人眼看就要哭出声,“您想想办法吧,可不能再继续劈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咱们无上宗就要无家可归了!” 真仪说:“那正好改名叫无钱宗。” 掌门真人一口气嘎在喉咙是上不去下不来,换作今日之前他早开口喝斥,可眼下有求于人,也只能忍住。 不必真仪提醒,他也知道要称了了为仙君,一口一个您可谓是礼数做到极致,半点毛病挑不出。 看在真仪阿映与凌波眼中,便有种说不出的爽快。 了了冷淡地说:“是你不肯杀太离,要留他性命。” 掌门真人愣住:“什、什么?此事跟太离有什么关系?” 元景玉书两人心头顿时咯噔一下,不知要怎样开口解释,掌门真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了仙君!了了仙君,求您了,话别只说一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他催成这样,了了还是不动如山,她想说才说,不想说谁求都没用。 掌门真人磨破了嘴皮子,了了依旧不开口,其他几位仙君轮流上阵通通没用,就连元覃跟臧缈都来试了试,最后没办法只能求助于元景玉书,盼着他们好歹与了了师出同门,又有十年兄妹情谊,能劝了了开口,最好是出手解决这个麻烦。 元景跟玉书心里还是有数,真要想让了了说话,还得靠凌波。 掌门真人收到暗示,于是接下来凌波首次得到身为仙君应有的待遇,掌门真人与仙君们的热情谄媚令她受宠若惊,他们把她捧成了救世主,求着她去劝了了开口呢! 凌波有点迟疑:“可是,我也不敢保证了了会听我的……她的脾气你们知道的,真要不想开口,谁说都没用。” 掌门真人带着哭腔:“没事没事,辛苦凌波仙君了,无论了了仙君是否开口,凌波仙君都是居功甚伟!求求您了凌波仙君,千万要劝了了仙君一回啊!” 凌波清清嗓子:“了了……” 了了没有看她,而是走到了门边,“错误的人回到了错误的时间,不肯消失,自然要死。你们不用怕,等到诛神雷结束,一切自会恢复正常。” 元景忍不住道:“可是了了,诛神雷几乎要将修仙界给毁了,还有人间百姓——” 了了反问他:“与我何干?” 这世上有浩劫也好,能美满也罢,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从来都是静静地看着,不插手也不干涉。 “但我们还想要活下去呀!” 真仪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对了了这样喊,“我们还想活呢,了了,我们想活。” 了了并不在意真仪的想法,她歪着头问凌波:“师姐,你也想活么?” 不知为何,凌波下意识感觉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回答,也许关乎着修仙界是否还有明天,她坚定地冲了了点头:“是的了了,师姐也想活,不只是我,辛翎师姐,夏月母女……这世上数不清的凡人,大家都想活。” “阿映呢?” 裹着小被子的阿映乖乖回答:“阿映想晒太阳吃点心。” “我早同你说了,太离该死。” 掌门真人涕泪横流:“是是是,小的是悔不当初啊!” 早知这诛神雷是因太离而生,他哪里还敢包庇对方? 了了说:“此番事了,你便退位让贤吧,让师姐来做掌门。” 掌门真人一听,答不出话,了了低头看他:“难道你不肯?” 凌波连忙说:“不不不,我不行,我——” 阿映跟真仪不约而同地一起拽凌波衣袖,异口同声:“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结在掌门真人身上,他是否愿意放下名利,昭示着他们是否能够得到拯救,没有人会去怀疑了了的话,她说可以救世,就一定可以。 在这样无声的催促中,掌门真人冷汗涔涔,暗道了了太过狠毒,竟趁火打劫,要自己退位,他不舍这掌门之位,却又不能不答应,最终表情扭曲地开口,正要说几句大度场面话,了了却不爱听,她只要掌门真人回答一句肯还是不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众人只觉一阵寒风拂过,身体不受控制变得冰冷而僵硬,同时在空中炸开的雷声也瞬间凝固,冰蓝色的寒冰迅速蔓延至无上宗各个角落,这样诛神雷便无法将其破坏。 太离所在的山头早已变成一片焦土,可诛神雷依旧不曾停止,到了最后,甚至逐渐微弱,那处焦土似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将诛神雷作为力量纳为己用。 “天哪!那是什么!” 一位仙君有千里眼,将远处看得清清楚楚。“是、是太离?还是别的什么?!” 在已化为废土的巨大黑色坑洞中,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狰狞,一头白发闪耀着金色雷电的可怕怪物。 30 第一朵雪花(三十) - 了了 - 哀蓝 30 无论强大的修士怎样克制气息,都可从其眼神、体态及气场中见端倪,比如了了,即便站着不动,也无人胆敢轻视,这个怪物也一样。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便令人打心眼里感到恐惧,而怪物似乎知道无上宗的活人身在何处,正逐步往这里走来,距离极远,却眨眼即到,身形如鬼魅般不可捉摸。 随着他的靠近,无上宗的仙君们竟不由自主往后退去!至于修为低的弟子更是早已打起摆子,上下牙嗑的咔咔响,有些个胆小的,竟站立不能,一屁股跌坐于地! 凌波紧紧将阿映真仪抱住,心头发慌,胳膊上寒毛乍起,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怎么都无法发出声音。 这是怎样令人恐惧的力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人都害怕的后退,纹丝不动的了了便更显特殊,往日她面无表情,众人不敢靠近,今日见她还是这副模样,却无端令人心生希冀——了了仙君一如往常,是不是代表大家有救? “砰”的一声! 是房门被一拳捶开的声音,这个高大魁梧且危险的怪物完全看不出长相,五官虽然还安在脸上,却狰狞无比,像穷凶极恶的魔鬼,那一头白发中闪耀着的金色雷电,伴随着他的每一步行走,肆意妄为地摧毁着周围一切。 掌门真人结结巴巴地问:“敢、敢问可、可是太、太离仙、仙君?” 怪物的眼珠子在房内僵硬地扫视一圈,最终停在了凌波怀里的真仪身上,眼里瞬间迸发出无限光彩,伸手便要去抓,可还没碰到,便感到刺骨寒意,若非他收手快,恐怕手臂已被斩断。 这下,怪物渐渐将视线转移,寒意令他混沌的大脑似乎记起了某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看到了了的瞬间,他便知晓这是最大的敌人,想要带走那个女孩,就必须将敌人杀死! 两人毫无征兆地动起手来! 原本还算坚固的屋子瞬间四分五裂,怪物虽已不再是人类模样,还保留着太离仙君的肢体记忆,同时从他出招的身法来看,掌门真人等人也确定了这就是太离仙君,凌波急得大叫:“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帮了了啊!难道你们认为了了死了,他就会放过你们?!” 几位仙君如梦初醒,忍住内心惧意亮出兵刃,御剑而上,加入战局! 只是他们跌落的未免太快,别说是帮了了,不拖了了后退便是对她最大的帮助,这两人打起来光是气场便足以令修士们退避三舍,想靠近都不能,遑论加入? 了了从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从参加宗门大比开始,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酣畅淋漓,不必管对方会不会被打死,师姐会不会着急,只要出招就好了。 冰龙腾空咆哮,吼声震天,将怪物环绕其中,漫天冰锥锋利迅疾,永远不哭不笑的了了立于冰龙头上,她的衣衫在空中猎猎作响,为这昏天暗地增加了唯一一抹亮色,怪物眼中已看不见旁人,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她!杀了她!把自己所受的屈辱尽数还给她! 吸收诛神雷的怪物堪比神祇,这已完全不是修仙界能承受得住的力量,整个修仙界甚至都因此摇摇欲坠濒临崩塌,两人越打越厉害,最后天空居然因此出现了一条裂缝! 凌波在下面看得快要急死了!连掌门真人跟仙君都帮不上忙,要怎么办才好? 真仪握紧了拳头松开,再握紧再松开,来回几次反复,她不知这两人究竟谁更厉害,可记忆中太离不曾输给过任何人,他是真真正正的天命之子,从修炼到成仙皆是一气呵成,无论如何,她得想办法帮助了了! 想到这里,真仪突然大声叫道:“师尊!师尊你回来是找我的吗?师尊!” 原本正与了了交手的怪物猛地一顿,一时不察被了了一掌打飞,她冷冷地说:“不要走神。” 真仪继续叫道:“师尊!你说你发现最爱的人还是我,是真的吗?你真的爱我吗?那你为何不多看看我,不跟我说话?!” 真仪这些话真是说到了怪物心坎子里,他不受控制地因真仪分心,在了了手中便愈发受挫,一开始勉强能打个平手,随着真仪一次又一次喊话扰乱他心弦,整个人已现颓势。 真仪喊了半天,眼珠一转,悄悄在阿映耳边说了几句,阿映随即喊道:“夫君告诉我,究竟爱我还是爱真仪?” 若非正值生死存亡之际,无上宗众人怕是要被这两个小丫头的口无遮拦吓死,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难道太离仙君真的是个,是个……禽兽?! 这两人,一人是太离发妻,一人是太离挚爱,是他的白月光与朱砂痣,是他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是他午夜梦回得道成仙后依旧无法割舍的爱情,他得到其中一个,必然会去怀念另一个,他总是摇摆不定,不知道自己爱谁,因此在面对两人同时诘问,怪物心绪大乱! 冰龙一口咬住怪物的身子,与此同时,了了一腿扫在怪物脸上,将他的脑袋踢得在脖子上转了十几个圈才停下! 她向来觉得太离唯有这张脸能看,叫诛神雷劈成这副模样,连仅有的优点也失去了。 怪物发出阵阵怒吼,奈何他此刻心神紊乱,根本不是了了的对手,众人仰头看着那吓死人的怪物只能被动地任由了了狠揍,纷纷咽了口口水,以后,还是不要招惹了了仙君的好。 即便吸收了诛神雷,成为强大的怪物,太离依旧不配与了了为敌,这令怪物无法接受,从来都是他在交手中碾压旁人,如今却在了了手中一再吃败,无尽的愤怒将理智吞没,他想要杀死了了,又不可自控去听底下真仪与阿映两人的质问。 若说他活了数千年,最对不住的两个人,那么非此二人莫属。 了了一脚踹在怪物心口,踩着他往下坠落,怪物直直跌落地面,只听一声巨响,山头被凿出一条巨大深坑,了了低头看着怪物,语气冰冷:“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怪物说话很奇怪,一字一顿无比僵硬:“你,是,谁。” 了了没有回答,她不觉得这个人值得自己浪费唇舌多说话,怪物心有不甘,怎么也不肯就此死去,他留恋地向四周看去,试图寻找真仪的身影,此时真仪也跑到了巨坑边缘,大声喊:“了了!了了!” 一看见真仪,怪物忽地又有了生机,他不停呼唤真仪的名字,仿佛一切都已遗忘,惟独这个名字没有。 可真仪早已不在乎太离究竟爱谁,他的爱太危险太廉价,没有一点价值。 “别再叫我了!”真仪对怪物说,“你最爱的人从来都只有你自己!重来一次不用再认识你真是太好了,请你下地狱去吧!” 世间有谁会毫无保留地爱他,即便为他而死也甘之如饴?太离认为只有真仪,真仪是个傻姑娘,正是因为她傻,所以才令他在成仙后依旧念念不忘,可现在,傻姑娘不傻了,傻姑娘说不认识他真好,傻姑娘还想他下地狱。 这对怪物的打击远超身体所遭受的疼痛,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两个字:灭世! 既然真仪不识好歹,那么这个世界不要也罢!所有人都该为他陪葬! 从怪物身体里逐渐迸发出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天上甚至隐隐又有雷云翻滚,了了抬头看去,此时魔王宿锦出现,他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诛神雷竟连续出现!” & nbsp;“了了!” 一声呼唤传来,不是旁人,正是辛翎,不只是她,还有其他门派中的大能,大家见天生异象,都已朝无上宗赶来。 怪物再度发出嘶吼,猛地向了了攻击,了了敏捷地避开,一道诛神雷立时朝怪物劈去! 可第一回都没能将他劈死,何况第二回? “不好,他在吸收诛神雷的力量,这是天道之力,不能让他得逞!” 辛翎当机立断向怪物攻来,奈何怪物神魂强大,辛翎的剑招斩过来顿如泥牛入海无事发生,宿锦虽爱找乐子,可他不想死,然而他的攻击同样无效,只有了了与众不同,她隐约明白了什么,以冰雪冻结黑云雷电,令诛神雷不再劈下,这样怪物便不能吸收其神力。 怪物怒吼着,他瞪向了了,又瞪向真仪,向她倾诉自己的愤怒,此时他的言语能力较之先前又有进步,已可以顺畅说出完整的话语:“真仪!我为了你,连神仙都不做,只想回到过去弥补你!你却不领我的情,践踏我的心意!” 真仪听他这样说,茅塞顿开,她就想不明白,太离怎地突然对自己一往情深,还说出那些很奇怪的话,原来这是已得道后的太离! 她忍不住感到恶心,骂道:“你少在这里装深情!你现在说爱我,那和你一同成仙的阿阮呢?你把她置于何地?!” 一个曾经对发妻念念不忘的男人,突然口口声声说爱另一个人——他怎能如此无耻? 怪物哑口无言,了了歪歪头:“消失了吧?” 在怪物震惊的目光中,她说:“世界重新构建,你应该跟着旧世界一同消失。” 了了并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平行时空之中,她所在的世界就是真仪原本的世界,所以当她替代了真仪,世上便不会有真仪,那么原本的命运也会随之改变,真仪消失,太离便失去了甲子之身,无法复活亡妻。 同时宿锦被抓,也无法暗中使坏,爱来爱去的当事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好讲? 既然真正的世界发生了改变,那么真仪记忆中的前世便会渐渐消失,包括已成仙的太离——世界在了了出现在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就已向全新的方向转动。 真仪立刻明白了了的意思,她嘲笑道:“我说呢,怎么突然有这迟来的深情,居然都愿意为了我冒大不韪回到过去,原来是你所在的世界消失了,而你不想消失,所以装什么是为了我才这样做,你根本就是为了自己活命!” 已位列仙班,又是天道宠儿,旁人兴许不能,但太离若想扭转时空回到过去,恐怕并不难。 在这种情况下,阿阮是必定会消失的,而太离显然没有带阿阮一起回来。 自己曾经爱到死去活来的,就是这么个薄情冷酷又现实的人,虽然他爱你,但一旦威胁到他本身,那么你便会被立刻舍弃,就是这样虚伪又可有可无的爱,他回报给你的,永远不足你付出的百分之一。 怪物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注定将要消失,想到这里,了了飞身而起,这一次她不再阻挡诛神雷,却也不曾解开霜冻,任由被冰雪冻结的诛神雷一道一道劈下去——怪物无法吸收了了的力量,只能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被劈成黑灰焦炭,最终化为灰烬消散于山风之中。 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诛神雷,一直劈到最后才停下,从此之后,太离这个人不复存在。 宿锦较为倒霉,诛神雷对魔物天生厌烦,他好端端站在一边,愣是也被劈了一道,神魂险些消散殆尽,真仪拍手叫好的同时还很遗憾,怎么不给他劈的魂飞魄散呢? 这一场灭世之灾,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此事一了结,掌门真人不得不退位让贤。凌波远没有她自己说的那样无能,相反地,她天生具有这方面的才能,正如当初在山上,她总是为师父师兄师妹打点日常起居,门中事务也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令原本还盼着她出差错的掌门真人不得不甘拜下风。 人得到权力,就能得到自信,在师姐身上,了了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样的日子约莫过去十年,夏月终于登门复仇,拜入都山派门下的她与十年前判若两人,她只求一个机会,若是技不如人,便从此不提复仇之事,匡明满心以为自己修炼百年,不可能输给夏月,谁知一动手才明白夏月已今非昔比,眼见自己性命堪忧,匡明故技重施,又像从前向夏月表达爱意乞求原谅。 这一次,夏月笑了。 匡明见状,大喜过望,可夏月却是笑着毁去他的灵台,又将他手筋脚筋挑断,留是留了一条命,但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师妹,师妹!” 凌波抱着夏月送来的今年新晒的果脯冲进了了山头,却遍寻不着了了踪迹,她心头莫名有些发慌,这种感觉,近几年一直都有,凌波心知肚明原因,却始终避而不谈。 最终,她在悬崖边找到了人,“师妹?” 了了静静地看向她:“师姐,我要走了。” “要渡劫了吗?!”凌波瞬间紧张起来,“我还奇怪呢,按照你的修炼速度,早该得道了!结果却拖了这样久,什么时候啊?我是不是得提前帮你做准备?” 她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心想渡劫可是大事,这十年得亏有了了坐镇,无上宗才能欣欣向荣,成为修仙界第一门派,而了了也成了当之无愧的修仙界第一人。 因为了了的出现,修仙界有了越来越多的厉害女修,无上宗如今也是女修人数远远超出男修。 “我都打听过了,虽说渡劫要靠你自己,但其实也是能作弊的,那天雷劈下来可不好玩,我早就备好了,到时候——” 了了说:“不用。” 凌波忽然就停了下来,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她声音发闷:“……我来是想告诉你,夏月送了好多果脯来,有跟去年完全不一样的口味,你应该会爱吃。对了对了,她还寻仇来了,匡明那小子总算是遭了报应,夏月跟我道歉呢,哎呀我又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师尊死后,大师兄跟小师兄入世苦修,今年的平安信还没回来呢,不过我也懒得管,反正死不了。” “那个魔王宿锦据说被诛神雷劈了之后一直没有痊愈,他给你写的信全叫我拦下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是觉得他很烦人,而且心眼又坏,不想你跟他好。” “真仪现在是咱们无上宗年轻一代的大师姐了,阿映跟你待久了性子也变得冷冰冰,我问她十句她不一定回我一句……我是不是天生欠你们师徒俩的呀!” “门派大比即将到来,真仪很有信心今年要拿魁首,阿映也不甘示弱,你看好谁啊?我觉得这俩谁拿魁首都成,说起来我这阵子忙得很,都没工夫给你做蜜果子……” 说着说着,凌波的气息紊乱几分,她忍住发酸的眼睛,努力用平静而寻常的语气问:“师妹,你还会回来吗?” 了了并没有离愁别绪可言,她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也没有回答师姐的话。当凌波转头看向她时,却已不见了了踪迹,刹那间,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山头眨眼间春花烂漫枝叶吐新芽,微风习习暖意融融——了了留给师姐的是一个春天。 凌波的眼泪忽地落下,她喃喃道:“我真是欠了你的……臭丫头。” 31 第二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金碧辉煌的巍峨宫殿中,几个小太监聚集在一起嚼舌根子,这个说:“听说六公主救回来啦!” 那个答:“可不是,还等着她去和亲呢,她要是死了,岂不是得四公主去?” “四公主才不会去,皇后娘娘可舍不得这个宝贝女儿,还得是咱们德妃娘娘,大义凛然,主动向圣上请求让六公主前去和亲,只可惜六公主辜负了德妃娘娘一腔心意,宁可投湖自尽也不愿为国和亲,这母女之间,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唉,别说母女,你说这都是公主,怎地区别都这样大?人家四公主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请圣上更改主意,送她去和亲,六公主却为了逃避和亲投湖,反倒惹怒圣上,说哪怕是她死了,也要将她的尸体送去陇北,嫁给弘阔可汗!” “我若是圣上,我也舍不得四公主,要六公主去。” 小太监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悄悄话,望风的那个突然嘘了一声,几人立刻四下散开,扫地的扫地,剪枝叶的剪枝叶,忙碌不已,只见那雍容华贵的妃子风风火火匆匆忙忙率人进了内殿,几人这才重新聚集,再度小声嘀咕。 “德妃娘娘来了,希望她能劝动六公主,可别再惹怒圣上了,到时龙颜大怒,怕是嫁妆又要减少几成。” “谁说不是呢,横竖都要嫁,弘阔可汗岁数虽大些,却有战神之名,六公主嫁过去便是可敦,能与皇后娘娘平起平坐呢!” “唉,这陇北近年来实力愈发壮大,如今弘阔可汗请结秦晋之好,正是消弭战争的好时机,六公主真是太任性了,倘若弘阔可汗得知她这样不情愿,心里怎么能舒服?到时别结亲不成反结仇。” 小太监们窃窃私语时,素来有贤名的德妃娘娘已进了内殿,刚踏进去便打了个哆嗦,心说这春寒料峭,自己还是该多穿一件衣服,春衫虽美,未免太薄。 唯一令她比较满意的是,死活不肯和亲的女儿今日竟起了床,正坐在窗前背对着自己。 德妃摒退左右,走了过去:“小六?” 说话间,她忍不住举起双手呵了呵气,怎么越来越冷了? 了了没有理会德妃,德妃亦不需要她回应,今日上门便是告知女儿,和亲一事已是板上钉钉,圣意已决,决不会再更改,横竖都要去和亲,高高兴兴地去,还能讨圣上欢心,愁眉苦脸,圣上见了怎么会喜欢?小六本就不会讨好人,不得圣上喜爱,德妃常常感慨自己怎地生了个锯嘴葫芦女儿。 “小六啊,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母妃,主动请缨让你代替四公主去和亲?” 德妃先是叹了口气,等待女儿回应,她知道女儿虽性子沉闷,却十分孝顺,所以德妃并不担心女儿会反对,“你父皇对你投湖自尽一事龙颜大怒,你若再做傻事,你哥哥还有我,都要受你牵连,难道你忍心见哥哥跟母妃被人踩在脚下不能翻身?” 了了不想理会这人,奈何德妃却聒噪不停,她冷冷地看向对方,“哥哥那么有出息,还需要我来帮忙?” 德妃完全没注意到了了手中的小雪人,她苦口婆心地劝:“这说得是什么话,你哥哥对你哪里不好了?小六,你哥哥走得越远,你日后的日子就越好过,旁人是靠不住的,你明白么?” 了了说:“为了不知何时的日后好过,就要我去和亲过不好过的日子,我不明白。” 德妃被堵得拉下脸:“母妃的话你都不听了?你看人家四公主,陇北一说和亲,她便主动请缨,在你父皇那里可是赚足了怜爱!你可倒好,一句话都不会说,就知道寻死,差点害得我被圣上训斥!” 她希望以此引起女儿的愧疚,了了却说:“是你活该。” 德妃恼了,她噌的一下站起身,指着了了鼻子:“你怎么跟母妃说话的?我十月怀胎将你生下,含辛茹苦把你抚养长大,你就是这样对待母亲的?” 了了的回应是扭过头看向窗外不理会,德妃险些被气出个好歹,其实和亲这事儿原本跟六公主无关,陇北想要和亲,皇帝便想着从大臣家中挑个才貌双全的千金封为公主送过去,可皇后所生的四公主却表明自己愿往陇北为国分忧,登时将皇帝感动坏了,接连半个月都宿在皇后宫中,并对太子屡屡夸赞。 这看在德妃眼中,怎能不急?于是她也去见皇帝,把女儿六公主抛出去,这两个女儿一对比,皇帝自然更喜欢善解人意的四公主,谁知六公主得知后,为表抗议竟选择自尽! 皇帝可不会认为六公主是真心想死,他认为这个女儿竟敢用死来威胁自己,堂堂九五至尊,怎能屈从?当下拍板定案下了圣旨,六公主刚从春寒水冷的湖里捞出来,身子尚未休养好,圣旨已定,她即将代替四公主前往陇北和亲,嫁给陇北的弘阔可汗。 弘阔可汗今年正正好四十岁,而六公主尚未及笄,十五岁生辰是在今年冬至。 德妃却早已想到女儿乖乖去和亲后,自己和儿子能得到的好处。圣上为了弥补自己,必然多有雨露,儿子成奕势必也能得到更多机会,说不定未来能与太子分庭抗礼,日后大宝之位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至于女儿是否愿意,德妃没想过,反正嫁谁不是嫁? 她先是被了了激怒,随后调整情绪,试图说服了了:“小六,你知道,母妃出身民间,娘家势微,你哥哥能依靠的人只有你。此番你嫁去陇北,圣上必定不甘愿这几年吃的败仗,倘若你能助你哥哥拿到陇北金印……” 德妃按捺住激动之情,“我的儿,母妃知道陇北乃是常年风沙的苦寒之地,你吃苦,做娘的怎能不心疼?可只要你帮你哥哥在朝中站稳脚跟,顶多年,你哥哥便能接你回来,到时再为你挑选合你心意的夫婿,岂不美哉?” 了了左耳听右耳冒,她连跟德妃说话都懒,而德妃还在喋喋不休试图将她说服,小雪人中的六公主听着听着,不由得抱头痛哭起来。 德妃对着了了再三叮咛,她真是粗心大意,竟完全没意识到女儿换了个人,沉闷与冰冷不同,原本的六公主虽不爱说话,却很是孝顺乖巧,从不跟德妃顶嘴,了了则与六公主相反,她没有母父手足的概念,即便是母亲,也无法左右她的想法。 见了了不回话安静地听,德妃想,反正事情已成定局,权当女儿还没想开,一个月后送亲使团前往陇北,小六去了,不想过日子也得好好过日子。 这殿内太冷了,德妃待不住,对着自己亲女儿,也不必像在圣上或儿子面前那样温柔矜持,起身便走,而等德妃走后,了了冷淡地说:“她进殿至今,冷得环臂搓手,不曾问一句你身体如何。” 六公主闻言,更加肝肠寸断。 由于了了已“醒”,前来看望她的人不少,真心探视者少有,幸灾乐祸者常见,了了直接闭门谢客,六公主待在小雪人里忧心忡忡:“这样好吗?太子殿下的人你都拒绝啊?” 了了说:“无论如何都要去和亲,说不定此生不复相见,难道还要给他们好脸色?” 说话间,她望着自己的手,在离开修仙界后,她的力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的了了与常人无异,并没有腾云驾雾摧毁一切的本领,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好在法力虽没了,脑海中的记忆却没有消失,关门只剩自己,了了便会练武,没有剑,就从外面随意折一根树枝,她的这些行为看在六公主眼中,格外无法理解。 “宫中有皇家内卫,和亲还有使团与军队,你这样练,会把身体练得很难看。” 了了没有理会她的话,六公主也习惯了,她想起自己凄惨而无助的一生,内心充满绝望,唯一庆幸的便是重来这一回,自己的人生被了了替代,那些苦楚煎熬,再不用受了。 了了甩手将一根簪子射了出去,正中红心,她不想受制于人,也不想等人拯救,至少从六公主的人生来看,不会有人来。 不过她拒绝得了旁人,拒绝不掉亲生兄长,当朝三皇子成奕,毕竟这是亲哥哥,妹妹即便闭门谢客,他也能直接闯进来。 话术跟德妃是同一套,劝了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老老实实去和亲。 只不过德妃打亲情牌,成奕从家国方面把道德底线直接拉到制高点,用大道理批评了了:“你身为公主,食君之禄,受万民敬仰,自出生起便是金枝玉叶,皇家锦衣玉食将你养大,你应当负起自己的责任。和亲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妹妹应当对此感到自豪,天下百姓会因你这番大义永远将你铭记,史书上亦不会少了你的名字!” “母妃数次劝你,你却不识好歹,小六,别让哥哥对你失望。” 说着,打了巴掌又给个枣儿,想要握住了了的手,却被了了避开,成奕真心实意地说:“小六,哥哥向你保证,不会让你永远待在陇北,早晚有一天,会把你接回来,鹿都永远是你的家,你永远都是我丰国公主!” 六公主摇头落泪:“哥哥说谎,直到我死,你也没有来接我。” 了了不说 话,成奕得不到回应,还想继续劝时,了了冷不丁问:“听说哥哥前不久纳了户部侍郎的千金为侧妃。” 成奕点头:“是啊,可惜妹妹当时因落水卧床不起,没能来喝哥哥这杯喜酒。” 了了:“我为何不能像哥哥一样,娶好几个丈夫?” 成奕闻言,震惊地瞪大双眼,想都不想便斥责道:“一派胡言!姑娘家家的,怎能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 了了不懂:“哥哥可以,我为何不可以?” “女人怎么能和男人比?” 若眼前这不是自己的妹妹,成奕定要将她治罪,“男主外女主内,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古以来,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哪有女人要多嫁几个丈夫?这话传出去,看旁人笑不笑话你,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话里话外,了了感觉对方似是为自己好,可这种好跟师姐不一样,了了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但她知道,她不需要这样的好。 “你说我食君之禄,可我又不像你,有官职在身,常常被派遣去办差。我也不像你,可以抛头露面肆意行走,我甚至不能多娶几个丈夫,更不能当太子。” 说到这里,了了不解地问:“既然什么都不可以做,那打不打仗,死不死人,两国是否和平,与我何干?” 小雪人里的六公主愣住了,滔滔不绝教育妹妹的成奕也愣住了,他不知如何反驳,结结巴巴地说:“可、可你是公主……” “你还是皇子。”了了打量着他,“你有自由还有权势,甚至有去争那个位子的资格,你得到的比我多得多,若要和亲,该送你去才是。” 成奕觉得妹妹怕是疯了,竟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他站起身:“我看你是落水后病还没好!否则不会这样满口胡话!” 了了发觉他这语气有些熟悉,仔细想想,不正与无上宗的掌门真人一模一样?一旦理亏,立刻改变策略岔开话题,将错处归咎于旁人,这样便显得自己理直气壮。 成奕说不过了了,觉得她无药可救,而六公主震撼地问:“你、你怎么敢那样跟哥哥说话?哥哥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不能得罪他的!” 了了说:“当了皇帝也没接你回来,可见得不得罪他,结果一样。” 六公主顿时哑然,随后无比惆怅,是啊,她在陇北的日子可不好过,最开始哥哥说,小六乖,你帮哥哥拿到可汗金印,哥哥便想办法接你回来。 她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终于为哥哥办成了事,哥哥也因此得到父皇青睐,最终成功拉太子下马取而代之,又在父皇重病驾崩后登基为帝,可此时哥哥又说,小六乖,陇北愈发壮大,朕刚登基地位不稳,还要你留在陇北稳住两国姻亲。 可直到她偷盗金印之事被弘阔可汗发现,哥哥也没有来接她。 她十五岁离开丰国,二十二岁时死在草原,再无魂归故土之日。 “你说得对。”六公主对了了说,“得不得罪都一样,反正他们也不在乎,我只是个自私自利不肯去和亲的公主罢了。” 说着说着,六公主突然变脸,眼神流露出怨恨的神色:“了了,这一次,你决不要再为哥哥偷盗金印!弘阔可汗虽年长又好战,却并非淫|虐妻子之人,你同他好好过日子,日后生个儿子稳固后位,怎么都比客死异乡强!” 了了缓缓看了小雪人一样,六公主不明所以:“怎、怎么了?” “没出息。” 六公主被骂得一窒,想反驳又觉得了了说得没毛病,垂头丧气地说:“我就是没出息,那又怎么办呢?我也没办法呀,谁让我是个女人……” 了了选择把小雪人的嘴巴封上,小雪人是灵魂依附之物,封住小雪人的嘴,六公主也就不能说话了。 了了不能理解,六公主虽说是被母父兄长推入火坑,可这三人只能说是间接凶手,真正将她处死的是弘阔可汗,那人将她杀了,她却还劝自己跟弘阔生儿育女,依附对方生活。 公主所能想到的最大程度就在这里了么? 哥哥能当皇帝,她不能,凭什么? 如果不给了了相同的待遇,那么她不会为对方做任何事,反倒还要去抢。原本一人一半最好,可一旦属于了了的一半被克扣,她就必须要拥有全部。 德妃与成奕说得冠冕堂皇,所谓的父皇更是专横独断,以至于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小太监——傲慢的人资本来自于皇权,卑微的人恐惧也来自于皇权,哥哥们头破血流都想当皇帝,这说明皇帝是好东西。 了了想要。 世上的好东西,都该任由她挑选,不该有旁人胆敢对着她耀武扬威厉声呵斥。 母亲与兄长纷纷铩羽而归,第三个见到了了的不是旁人,正是原本请缨前去和亲的四公主。 她是宫中有名的解语花,自幼为皇帝所喜爱,又是皇后所出,自然受尽帝后宠爱,此番前来见了了,四公主心虚愧疚兼而有之,她也没想到最后会是六妹代替自己去和亲,可要怎样道歉才能让六妹相信自己是真心,而并非冷嘲热讽? 最终,四公主嗫嚅道:“……我为你准备了一些嫁妆……” 说完立马后悔不已,心说六妹为了不去和亲甚至投湖自尽,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表明了自己是在落井下石? 谁知了了却点头:“多给我一点。” 四公主头顶冒出一个问号,她望着了了,半晌,担忧道:“皇妹,你还好吗?怎么感觉你……跟平时很不一样?” 被封住嘴巴无法说话的六公主眼睛圆睁,母妃跟哥哥无人察觉的事,却叫平日来往甚少的皇姐洞察,这难道是巧合? 她想提醒了了不要相信四皇姐,这位四皇姐可是厉害人物,惯会用楚楚可怜的模样欺骗旁人。 了了说:“我没事。” 四公主犹豫片刻,对了了说:“关于和亲一事,我并未想过祸水东引,我也是真心想要去和亲的,只是……皇妹,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要害你!” 了了再度点头,嗯了一声,这反倒让四公主震惊起来:“皇,皇妹,你、你相信我?” 六公主恨不得跳起来大喊不许了了相信,可了了还是点头。 四公主握紧了拳头,内心被愧疚填满,她有心向了了说出真相,却又碍于某种原因无法坦白,只能任由种种复杂情绪充盈心头,最终,她有些难堪地向了了道别,提起裙摆迅速离去,不像是有急事,反倒像是无颜面对妹妹。 等嘴上的封印解除,六公主马上警告了了:“千万不要相信她!我这位四皇姐可是厉害人物,最终赢家!她、她、她——” 支吾半天没能说出原因,似是难以启齿,了了淡淡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六公主警觉不已,“你知道什么?” 了了看向她:“是不是不封住你的嘴,你就不会安静?” 这话吓得六公主火速捂住嘴巴,冲了了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再说话,了了将小雪人摆在窗台上,她发觉自己并非失去全部力量,对于冰雪之力的掌控隐隐有些松动,原因是什么呢? 她明明如此强大,在修仙界甚至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地步,因为她不飞升,修仙界便承受不住她的力量,同时她也感应到新的世界在召唤,可谁知到了新世界却力量尽失。 否则那些人哪里来训斥她的机会?怕不是尚未开口,便叫了了冻成雪人放到太阳底下晒到融化。 六公主和亲一事,金口玉言不再更改,了了没有像六公主那样再次寻死,由于她安分守己,且出嫁在即,皇帝总算是对这个平日忽视良多的女儿生出几分父爱,离送亲使团出京还有三日时,皇帝召见六公主。 德妃闻言,连忙跑来了了寝宫,叮嘱她见了皇帝要如何说话如何讨他喜欢,一再告诫了了,嘴一定要甜,无论圣上说什么都要应下,最好表明自己是为国和亲,暗示皇帝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母妃与哥哥,若是能因此将母亲娘家加官进爵再好不过。 了了完全不听她的! 为了儿子成就大业要求女儿牺牲奉献,了了认为德妃根本没有把六公主当作成自己的孩子,母亲与父亲倘若偏心,那么无论他们的爱与关心是真是假,都将毫无价值,了了只接受自己成为被偏爱的那个。 为了不去和亲而投湖自尽,六公主声名大噪,其中不乏有人推波助澜,皇帝为此事大发雷霆,甚至削减了六公主的嫁妆,若非这一个月了了很安静不惹事,怕是直到送亲使团出京,皇帝都不会心软。 他有太多女儿,多一个少一个,都不算什么。 32 第二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皇帝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很是清瘦,容貌虽不丑,却也说不上好看,他的儿女中有相貌出众者,大多肖母,然而权势会给人带来独特的气质,将他与普通人区分开来。 “怎么,见到父皇,连礼数都忘了?” 了了歪了歪头,没有答话,也没下跪,她观察着面前这个男人,试图看出他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一众后妃勾心斗角,人人趋之若鹜。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老男人并没有哪里特别突出,他苍老、平庸、自私,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容貌不美丽,身体也不强壮。如果将皇帝的身份剥夺,那么他便一文不值,真正吸引人的,是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尊贵皇权。 所以了了并不怕他,权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令他发光,而权力可以被抢走。 见女儿不说话,皇帝叹了口气:“小六,你终究是朕的女儿,做父亲的,又怎么舍得叫你远嫁陇北那苦寒之地?” 如果是从未在皇帝身上得到过父爱的六公主,听到这样的关怀,应当已经感动到泪流满面了。可了了却想,上下嘴皮子轻松碰一碰说出的话,有什么意义? 于是她说:“不舍得,就别让我和亲。” 谁知皇帝瞬间脸色一沉:“事已至此,你怎地还如此不懂事,说出这样贻笑大方的话来?两国和亲之事已成定局,若是现在反悔,天子颜面何存?” 了了更觉奇怪:“你没有娘吗?” 皇帝没想到女儿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一时之间竟忘记震怒,而了了并不是在讽刺他,她是真心不解:“为何皇帝要自称天子,你被女人生出来,对此感到很可耻么?既然如此,又为何还要提倡孝道?” 她的眼睛像初生婴儿般纯净,皇帝一时间竟哑口无言,不知该作何回答。 无法回答,皇帝只得重新说回和亲一事,他见了了,说是心软怜惜,倒也不全然作假,但更多的是想要避免这个女儿生出怨恨,以免结亲变结仇,否则她到了陇北不安分,弘阔可汗再度宣战,那将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他语重心长地对了了说:“此番你嫁去陇北,切莫再耍小孩子脾气,安心侍奉夫君,若是有什么难处,随时遣人通禀,父皇永远站在你身后。” 了了说:“别站在我身后了,挡在我身前吧。” 皇帝简直比掌门真人还要虚伪,掌门真人也惯会说漂亮话,虽不肯给了了实权,但仙君的名号至少不吝啬,可皇帝?他竟只出一张嘴。 短短数日,了了已从德妃成奕等人口中大约了解了弘阔可汗,此人嗜杀好战,性格暴躁豪快,自尊心极高。既然六公主作为和亲公主已无法更改,那么无论六公主是病死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只要这前去和亲的人不是她,弘阔可汗都会认为这是丰国对自己的侮辱。 既然如此,了了便理直气壮同皇帝谈条件,她不爱演戏,最烦啰嗦,“你想我去和亲,我可以去,并且保证不会怨恨。” 皇帝眉头一皱,正要教训她本就不该怨恨,了了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别说什么我该为国牺牲的大话,真要表现诚意,我看你才该去和亲。” “我要你表明我是最尊贵的丰国公主,我的嫁妆只可多不可少,别人有的,我通通都要。” 皇帝没料到她竟敢狮子大开口,想都不想就要拒绝,谁知了了却说:“你也可以不答应,但那样的话,去往陇北,我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她倾身靠近皇帝,“你给的不多,丰国人知道你是不喜欢我,可弘阔可汗会怎样想呢?” 她甚至无需言语表达,便能令弘阔可汗认为这是丰国皇帝的羞辱。 皇帝怒道:“两国一旦开战,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了了直起身,冰冷地看着皇帝:“死我一个,和死数万将士,你自行选择。” 皇帝冷笑,“你以为朕会受你威胁?朕——” “我有一个好哥哥。”了了看着他,“为了让我死心,他告诉我,他已将我的画像派人送至陇北,交由弘阔可汗过目。” 皇帝原想说他女儿这样多,直接将六公主赐死换其他听话的公主冒名也是一样,结果叫了了气得浑身发抖,心中立刻迁怒成奕,谁叫他这样多事?未经允许与陇北联系,莫非是有不臣之心? 还有德妃,又是怎样教的女儿?! 总之皇帝是不会有错的。 次日成奕便因出了一点小差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皇帝劈头盖脸地痛骂一通,显然皇帝是在借题发挥,他却不知自己究竟哪里惹了父皇不快,下朝后诚惶诚恐前去认罪,皇帝见他乖巧,心头气稍顺,可想起自己竟被女儿威胁,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问成奕:“你妹妹不肯去和亲,你有何主意?” 成奕连忙道:“父皇,小六只是一时糊涂,其实早已想通,为了避免自己反悔,她还请我将她的画像送至陇北——” 后面成奕说了什么,皇帝已不想再听,他勃然大怒,心想这一个两个全将自己当成傻子糊弄!小六为了不去和亲又是自尽又是要挟,成奕却将私联陇北的罪名推到小六身上?此子难成大器! 连带着德妃也被迁怒禁足,如此直到送亲使团出京,她都没机会见到了了,皇帝恶意惩罚这对母女,就是要了了与母亲生离,却不知了了压根不在乎。 六公主是德妃向皇帝邀宠讨好的工具,代替六公主的了了也是。 最终皇帝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封了了为静安大长公主,嫁妆在原定基础上翻了数倍,一位和亲公主,竟给了静安二字作封号,可见皇帝对了了有多么不满。 临行前,宫中内务府送来精心准备的凤冠头面,虽说此行是要去嫁一位素未谋面、比父亲年纪还大的老男人,但没有人对此感到荒诞,人人欢欣雀跃,宫中更是喜气盈盈,这多是件值得称颂的美事啊! 唯一为了了去和亲感到伤心的,恐怕只有四公主了。 她悄悄自自己的私库中为了了添了许多嫁妆,更是亲自前来送行,见了了依旧素面朝天,四公主勉强露出笑容:“皇妹,我来帮你梳妆吧。” 了了摇摇头,她头上连根簪子都瞧不见,更没着婚服,她讨厌累赘的打扮,更厌恶涂脂抹粉,不仅浪费时间,还很难清理。 四公主微怔,劝道:“你是丰国公主,代表着皇室的尊荣与天家颜面……” “尊荣与颜面这样重要,怎么不将陇北吞入版图,反倒要我一个不能出门不能读书更不能继承皇位的公主去和亲?” 了了随手把凤冠嫁衣推到一边,“可见皇室尊荣也好,天家颜面也罢,比尘土还要轻贱。” 四公主讷讷看着她,“我知道你心里苦……” “我不苦。” 四公主长长叹息,说:“你不打扮,到了陇北,弘阔可汗看见,怕是认为你故意给他下马威,难道你不过日子了?不得夫婿欢心,你如何在陇北立足?” 了了说:“不用你管。” 四公主局促地握了下手,她迟疑片刻,委婉地提示了了:“此番送亲使团,由大将军孟拓及其长子孟玉堂带领,拢共人数约在五千左右。” 她担心了了不肯穿婚服也不愿梳妆是存了逃婚的念头,这是决不可为的!且不说皇妹不可能逃脱,便是成功逃走,也势必会引起两国交战,还会连累德妃娘娘与三皇兄。 小雪人里的六公主没好气道:“谁要你来假好心,我代替你去和亲,你心里就偷着乐吧!” 了了对六公主的话充耳不闻,同时告诉四公主:“我是去和亲的,这一点你不必怀疑。” “但终有一日我会回来,那一日不会太久。” 四公主望着她,嘴唇微动,似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归于沉默。她想说,每一位和亲的公主,都朝思暮想能够回到故土,但真正能够回来的屈指可数,她们大多在花一样的美好年华里去往蛮夷之地,也在花一样的美好年华逝去。 人人都对皇妹说弘阔可汗的好话,可四公主却夸赞不出一句来。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去嫁比自己父亲年岁都大的男人,对方不缺妻妾,儿女成群,图的便是故国不将她忘怀,可她们都知道,在她离开故国那一刻,便注定要被遗忘。 如果不这样欺骗自己,内心的怯弱不甘要如何抑制? 不敢承认自己自私,不敢质问所遭遇的不公,更不敢坦然认为自己不应该牺牲,这就是丰国公主。 四公主不忍告诉了了真相,她逼迫自己露出笑容:“嗯,父皇一定会接你回来的。” 谁知了了却奇怪地看她一眼:“谁要他接?” “倒是你,最好不要嫁给孟玉堂。” 一提起孟玉堂的名字,四公主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她甚至不敢直视了了,低着头唯唯诺诺,了了说完后,想了想,又道 :“不过赐婚圣旨已下,恐怕你不嫁不行。” 六公主气得狠狠攥紧拳头:“你在胡说什么!她怎么可能不嫁?她比谁都想嫁孟玉堂!” 了了歪了歪头,发现自己的话让四公主情绪变得很差,不过没等她想明白,吉时已到,和亲公主该要出发了。 四公主下意识抓住了了的手,随即被冻得抽了口气,了了没管她,径直出了宫殿,一位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的青年将军正守候在殿门口,见到她后竟忘记行礼,了了也没注意,直接上轿。 直到轿子走远,四公主才颓然地坐到地上,她望着这空荡荡的宫殿,喃喃地说:“对不起,皇妹,对不起……” 小雪人里的六公主几乎被气个半死:“你在说什么啊你,你究竟在站哪一头的?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六公主猛地捂住脸哭起来,小雪人渐渐出现融化的迹象,了了挑开帘子往外看,那青年将军便打马而来,温声询问:“公主可有事吩咐?” 了了立刻把帘子放下,徒留孟玉堂眼神怅惘。 他定然是时刻注意着轿子,否则不会帘子刚挑便靠过来。 六公主呜呜呜哭个没完,了了说:“我知道。” 六公主还在哭。 了了又说:“你皇姐日子也不好过。” “她日子怎么不好过了!”六公主哭着反驳,“她抢的是我的心上人,嫁的是我的情郎,她身在故土不必背井离乡,她日子都不好过,那我呢!” 了了很疑惑:“你怎么非要跟她比,不跟你哥哥比?” 六公主想起来,还是又气又恨,她无法原谅四公主的原因,并非只是单纯地被替代前去和亲,之所以投湖自尽,实是绝望所致。 六公主自幼嘴笨,不像其他姐妹兄弟会讨好父皇,再加上母妃娘家势微,在宫中如透明人一般,一年前丰国与陇北休战,大将军孟拓率领孟家军回朝卸印,皇帝为表仁义,令其长子,即人称玉面阎罗的镇远将军孟玉堂入宫担任内卫统领,机缘巧合下,六公主与孟玉堂相识,很快两人便互生情愫。 但对孟玉堂情根深种的不止六公主,还有四公主。 她本性磊落且深明大义,做不来横刀夺爱之事,而两国休战后进入谈判阶段,弘阔可汗则请求与丰国永结秦晋之好,以此来维系和平,公主们得知后人心惶惶,谁都不想去和亲,于是四公主主动请缨,皇帝大为赞赏。 可她忘了,她的母亲是当朝皇后,女儿的小心思,怎么瞒得过一国之母? 六公主虽也惹人怜惜,但皇后自然将自己的女儿放在第一位,当朝太子生母早逝,虽自小养在她名下,可到底不是亲生,隔着一层。 于是皇后暗中引诱德妃,身为六宫之主,她了解后宫每一个女人。果然,德妃为了儿子,立马将女儿推出去与四公主争锋,六公主有了心上人,怎么愿意嫁去陇北?只需稍加挑拨便心存死志,当然,皇后不会让六公主死,否则要去和亲的岂不是要变成她的女儿? 她只想要六公主死心,乖乖去和亲,而孟玉堂这样一位乘龙快婿,自然将属于她的四公主。 事实也的确如此,六公主在得知皇帝指婚孟玉堂与四公主后彻底放弃挣扎,只是难免怨恨。 四公主得知皇后的所作所为后,有心阻止,又无法说实话。她对皇妹愧疚,但不能和盘托出,父皇最厌恶心机深沉的女人,向来端庄大气的皇后私下竟做出这等事,一旦为父皇所知,母后必定遭殃。 而四公主的愧疚与不安,根本瞒不过六公主,姐妹俩之间原本就不甚熟悉,此事一发生,隔阂更深,待六公主和亲陇北,四公主也与孟玉堂成了婚。 所以六公主根本不信了了的话,皇姐的日子不好过?她的母亲是皇后,她的哥哥是太子,她还嫁了如意郎君,自己更是尊贵的公主,她怎么可能不好过?! 再不好过,难道能比身在陇北如履薄冰的自己更痛苦? 了了不懂六公主在恨什么,她认为皇帝太子等人远比四公主过得更好,一个男人而已,皇帝后宫可足足有百来号人,太子东宫更是美人不绝,他们有权有势佳人在怀,哪个都比四公主更让人怨恨吧? 可六公主偏要去埋怨四公主。 “难道我不应该生气么?” 了了:“你确实应该生气。” 没等六公主高兴一下,了了接下来的话就让她恨不得当场失聪:“别人的母亲为了女儿能够百般算计,事事为她考量,而你的母亲,直到你随和亲使团离京,还在不停地叮嘱你不能没良心忘记她,更不能不帮哥哥的忙,最好拉拢住弘阔可汗,好为日后哥哥与太子相争增添助力。” 真是字字诛心,六公主觉得自己又要被气死了! “还有你的情郎,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了了话未说完就被六公主打断:“你不许污蔑他!他说过要带我逃走的!他说过的!” “哦,那他带了么?” 六公主一窒。 了了冷冷地说:“你真是个蠢货,有无数次翻身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却一次也抓不住,知道为何孟玉堂不带你逃走么?” “因为他知道,你一定不会跟他走,你心疼他,不舍得他为你背上罪名令大好前程毁于一旦。” 直到现在了了都不懂,不要去听一个人说了什么,而是要去看他做了什么,自己又从中得到了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女人就是不明白?真仪是,师姐是,六公主也是。 占了十分之九的男人看不到,只争剩下这十分之一,关键这十分之一,还是男人不要的。 “他若真心爱你,便该对你忠贞不二,即便你远嫁陇北,已有丈夫儿女,也应当一生为你痴等。” 六公主用力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太自私了!他没有办法才会娶四皇姐,是圣旨!因为圣旨!自尽也是违抗圣意,他是不得已!他不得已才会跟四皇姐成婚!” “一个人若是想死,方法数也数不清。” 了了毫不留情地撕开六公主最后一点幻想,“他可以婚前大喜醉酒溺死,可以办差时被犯人捅死,还可以毒死摔死噎死烧死,我想皇帝一定不会因此怪罪孟家,反倒会因大将军痛失长子,对孟家多有照拂。” “他为什么不呢?” “明明死了即可两全其美,为什么不?” 六公主:“哇!!!!!” 她放声大哭,所有残余的美好幻想都被了了撕开,六公主真可以说是肝肠寸断。了了冷眼看着她,由于太吵,她把六公主的嘴封了个严严实实,直到此刻,了了才发现,自己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口气甚至能说这样长的句子。 是这个世界太荒唐,还是她被师姐传染了聒噪的坏毛病? 了了破天荒皱了下眉。 不过很快了了就发现,自己话多话少,主要还是看对面的人是谁。 六公主身在小雪人里与自己朝夕相处,又跟自己一样是女人,犯蠢的时候还很像真仪,于是她便会多搭理几句,可换成旁人,便另当别论。 孟玉堂眼见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却不能拥她入怀,真可谓是心如刀绞,好在他是使团副统领,平日负责公主的安全,即便人多口杂,他还是能日日看着她。 和亲使团从京城出发,一路走官道,约莫要三个月才能抵达与陇北的边境,孟玉堂费尽心思,总算是在出发后半个月的晚上找到了与心上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孟拓下令就地安营扎寨,公主住最好的帐篷,了了不需要人伺候,便自己待在帐篷里,趁着还没到陇北,她每日都在练武,四象剑法虽不能像在修仙界那样练到极致便可毁天灭地,可以一敌百绝对绰绰有余。 了了感觉到随着自己的练习,力量在渐渐恢复,不过她并没有逃走的打算。随后在她要求六公主一起修炼时,六公主只会摇头,她说自己都死了,人生已经完全被了了替代,还有什么练武的必要呢? 了了只说这一次,六公主不愿意,她便不再提。 深夜,孟玉堂避开他人耳目潜入了了帐篷,一见面便露出与平日严肃正经截然不同的温柔神情,甚至还想来抱了了。 他激动愧疚兼而有之:“公主,都是我不好,你、你怪我么?” 了了没说话。 孟玉堂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他克制道:“这几日公主茶饭不思,瞧着清减不少,我实在担心……” 了了还是没说话。 “若是我再有勇气一些,主动向圣上表明已与公主两情相悦……” 了了依旧没说话。 她想,孟玉堂今年二十一,六公主却只有十五,一年前甚至将将十四,豆蔻年纪的少女芳心懵懂,二十岁的男人也会么? 33 第二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公主……” 始终得不到了了回应,孟玉堂简直心如刀绞。此刻他认为自己是最没用的男人,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保不住,更是要眼睁睁送她另嫁他人,此生都不知是否能够再见。 一时间真是意乱情迷,情不自禁想拥她入怀,不过被澎湃爱意冲昏的头脑迅速恢复冷静——那是一根锋利至极的金簪,此刻正抵着他的咽喉,并且还在继续往里陷入。 孟玉堂一腔深情顿时降至冰点,他眼神惶惑,表情受伤,仿佛不敢相信心上人会如此残酷地对待自己,“公主,你,你是在怪我么?” 了了说:“是。” 孟玉堂张口结舌,很明显,这不是他预料中的答案。 他试图解释:“公主,你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圣上有令,臣子不可不受,我心中绝不比公主轻松,公主所有的痛苦,我皆能感同身受。若公主认为是我不好,那便杀了我吧!能死在公主手里,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荣幸。” 了了二话不说,抬起簪子向他颈动脉用力刺去,孟玉堂始料未及,幸而自幼习武身强体健反应极快,这才惊险躲过,现在他清楚认识到,公主并非随口说说,而是真的想杀他! 了了面无表情地问:“你躲什么?” 孟玉堂努力想要调整出正常表情,可五官却不听使唤,英俊的面孔也变得略显扭曲,他惊恐中带了点愤怒的眼神,与他极力上扬的嘴角形成鲜明对比,这表情可不怎么好看。 “公主,难道你当真恨我至此?” 了了发觉孟玉堂在转移话题,明明先前他还说愿意死在她手里,现在她要杀他,他却反倒怪罪到她头上,“我想杀你,就是想杀你,并不是恨你。” “公主可是得知了圣上为我赐婚一事?” 孟玉堂思来想去,认为只有这件事是最可能令公主性情大变的原因,他对了了解释道:“我在天发誓,心中只有公主一人,这桩婚事绝非我所愿!” 了了哦了一声:“那你怎么不拒绝皇帝?” “圣上赐婚,我怎敢拒绝?不过我向公主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过去多久,我心中永远只有公主,再不会进入第二个女人!” 小雪人里的六公主双手捧心,已感动的无复以加,若说她人生中有什么是真正值得留恋的,那么只有这个心上人,对方一直坚贞不渝地爱着她,即便最后两人没有缘分,但只要曾经爱过,便已胜过一切。 了了歪了歪头:“我不需要你在心里记着我,我要你发誓,不会碰任何女人,哪怕是你的母亲与未来妻子。” 只说心里有她,有什么用?了了宁可孟玉堂心里全是别人,身体却为她守贞。 果然,孟玉堂脸色变了,他早到了成亲生子的年纪,家里催得厉害,了了要求他守身如玉,这怎么可能? “四公主是金枝玉叶,即便我答应,四公主也不答应啊!” 了了说:“这有何难,四公主对你情深一片,你只消告诉她,你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能人道,她自然会为你隐瞒。” 孟玉堂:…… “难道,你竟然不肯?”了了把玩着手中金簪,“我就知道,你说爱我,只是骗我。” 六公主听到孟玉堂那番话的感动此刻已被了了毁了个七七八八,她想,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 孟玉堂无法答应了了,又不能拒绝,他立刻转移话题开始要求了了:“那公主呢?公主嫁去陇北,是否也愿为我守身?” 了了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孟玉堂被她打得整张脸都偏过去,他生到这样大,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竟是被一个女人掌掴! “你为我守身是理所当然,谁许你这样要求我?” 六公主小小声说:“可是你让他守身,自己却不守身,这、这不公平啊,你这样做,不是跟男人一样坏么?” 孟玉堂脸色是青了白白了红,变幻莫测十分精彩,此时他已完全忘了今晚来找公主是为了能在分别前最后相拥,至于公主是否会被感动地献身,两人万一有了首尾,弘阔可汗发觉公主并非处子身会如何震怒——他可没想过。 “公主,你变了,变得这样陌生,还是说你本性即是如此,以往是我错看了你?” 孟玉堂伤心欲绝,他记忆中的六公主胆怯害羞又善解人意,总是偷偷与自己相会,从不要求他为她做什么,现在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今夜我来寻公主,只是想带公主逃走,我一心为公主着想,不舍公主大好年华葬送于陇北这苦寒之地——” “好哇。” 孟玉堂一愣,打断他话的了了又重复了一遍:“好哇,咱们现在就逃。” 六公主想阻止,却被了了封住了嘴,她紧张地望着孟玉堂,在心里祈祷他一定不要答应,这太糊涂了!他大好的前程,怎能葬送于此?若真的带了了逃走,不仅是他要遭殃,就连整个孟家都没好果子吃! 孟玉堂点头:“好,无论事后圣上会如何处罚,今日我都愿与公主同生共死!” 了了瞬间从床上抽出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孟玉堂才发现,她的穿着打扮无比轻便,怎么看怎么像早做好了准备。 不仅如此,她还不耐烦地催促:“愣着做什么,不是说要逃?” 孟玉堂:…… 他正要跟上,忽地一个荷包自怀中落下,孟玉堂连忙将其捡起,露出温柔之色:“这是我临行前,母亲为我绣的荷包,她叮嘱我一定要平安归家……” 了了慢条斯理把小包袱又解开放回去,“不敢就不敢,装什么呢?” 她才不信孟玉堂会放弃这高贵的家世与富贵,转而带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逃婚,先不说两国因此大动干戈的代价他是否能承受,关键他在其中得不到任何好处。从修仙界纸巾,了了发现男人天生便懂得趋利避害,再低贱再卑微,他们都能立刻分辨出怎样做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而女人是有情饮水饱,只靠情就可以什么不要。 孟玉堂此刻敢说一起逃吗? 他不敢。 他不敢违抗赐婚圣旨,不敢带六公主逃走,将来他还会不敢不跟四公主圆房,不敢不跟四公主生儿子,他不敢的事情可太多了喔,关键这每一件不敢做的事,他都能从中获利。 换了了,了了也会选择“不敢”。 六公主已无话可说,她呆呆地坐在雪人里,她想,一定是了了太冷淡,说话太直接,不给孟玉堂留面子,否则他怎么会—— 她绞尽脑汁为孟玉堂开脱,但她根本无法解释,为何孟玉堂口口声声说带了了逃走,却在了了要跟他走时,他的双脚却宛如生根,纹丝不动。 他根本没想过一起逃走,他只是下意识说这样温柔的谎言,来骗她死心塌地,芳心暗许。 最终孟玉堂受不住了了的冷淡,只能仓皇离去,离开的背影一点都看不出“玉面阎罗”的气势,甚至像是落荒而逃。 了了没管他,身为公主,很难获得武器,所以她让四公主给嫁妆时,特意叮嘱对方,最好为她打造几根长簪子,簪头一定要尖利,四公主心中有愧也不敢多问,如今这几根除了簪头处雕着图案的簪子,成了了了最衬手的兵器,长度近一尺,平时了了将它们绑在腿上,外面裙裾一罩,谁也瞧不出来。 当然,以六公主的审美来看,这种光秃秃的金簪根本不漂亮,直到刚才了了把金簪戳进孟玉堂的脖颈,六公主才明白这簪子了了拿来做什么用,她之前一直说,哪有这样长这样尖的簪子,根本派不上用场嘛! 这晚过后,孟玉堂再没敢深夜爬窗,两人平日里表现的素不相识,了了是真没把他当回事,孟玉堂则是刻意不理会,但这种若即若离,对于爱慕他的少女来说才会患得患失辗转反侧,了了却根本没注意到。 直到离陇北只剩下三百里路程,隐忍了两个多月的孟玉堂,才再次来见了了。 了了感到奇怪,他表现的像是两人之间从无龃龉,前不久,她不是刚打了他?怎么现在又能深情地凑上来? 因为想不通,所以她很安静地听孟玉堂说话,试图从他的言语中找出原因,毕竟她不是生而为人,对人类的了解还不够透彻。 眼见分别在即,孟玉堂发现自己还是爱着公主,从前爱她羞怯可怜,如今爱她傲慢冷漠,就算公主对自己无比冷淡,他依旧爱她,甚至此生不会再爱第二个女人。 了了还以为孟玉堂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话,她打断他:“既然爱我,就做到我要求你做的事。” 孟玉堂为难地看着她:“公主,若是可以,我也愿一生为你守候,可我常年在外,无法侍奉与母亲膝下,为了我的婚事,母亲几乎操碎了心,我、我不能对不起她!” 六公主麻木地听着,跟在了了身边让她学到一件 事,那就是不要去听充满苦衷的过程,只去看结果。 孟玉堂这些话说的的确是情真意切,可无论他表现的多么痛苦,事实上他就是做了驸马,并且因此飞黄腾达,除了痛失所爱,权势地位美人他样样都有,在这样的前提下,六公主忍不住要想,那点求而不得的悲伤,真有这么大的威力么?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了了没有再提过分的要求,她那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令孟玉堂着迷,“没关系,我知道你并非不愿为我守身,这不是你的错,毕竟身体发肤,受之母父,若是传出去你有隐疾,怕是令慈更要为你操心。” 孟玉堂闻言,不由露出了感动的神情,只是没等他感动完,胯|下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感觉很快,疼痛姗姗来迟,孟玉堂甚至迟钝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了了把一根金簪随手一丢,幸好她问四公主多要了几根,用过的这根就丢了吧。 “啊!!!” 惨叫声响彻云霄,惊醒了四周守卫,听闻是公主营帐传来的声音,守卫立刻向大将军孟拓禀报,孟拓大惊!公主若是出事,两国必定再次开战! 可是当他赶到公主营帐时,却只看见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了了,以及捂着下|体弓着腰,整个人几要昏死过去的长子孟玉堂。 “玉堂!玉堂!” 孟拓一眼瞧清楚了儿子受伤的部位,心中大为惊恐,慌忙上前,又扭头吼叫着传御医,圣上隆恩,未免公主在和亲过程中生病,特意派遣御医随行,没想到公主是吃嘛嘛香,最先受伤的反倒是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 “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孟拓久经沙场,杀人无数,气势惊人,当他厉声呵斥询问时,令人打心眼里发寒。 了了冷冷地说:“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大将军再厉害,终究是皇家的奴才,谁给他的脸,敢当着她的面大呼小叫? 孟拓猛地握住拳头,知晓是自己理亏,可长子受此重伤,他已恨得牙痒痒,哪里冷静得下来? “公主,还请公主如实说出我儿是如何受的伤,凶手此时又在何处?” 了了说:“深更半夜,有人擅闯公主营帐,我以为是歹人,便拔了簪子刺过去,谁曾想,竟是孟小将军。孟拓,你不妨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的儿子会在未经传召时,闯入我营帐?” 没等孟拓回答,了了又施施然说,“不知弘阔可汗若是知晓,会是什么反应?” 孟拓的拳头攥得嘎吱嘎吱响,他咬紧牙关威胁了了:“公,主!弘阔可汗一旦得知此事,公主就别想在陇北站稳脚跟!” “哦。”了了点点头,“那孟玉堂呢?还能站稳脚跟吗?” 弘阔可汗是什么人物?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和亲公主被人夜探香闺,不当场砍了孟玉堂都算孟玉堂造化,了了能不能在陇北呼风唤雨另说,孟玉堂不死也得脱层皮。 孟拓气恨交加,又不能拿了了怎样,最后只能撂下狠话:“公主今日之恩,我孟拓记下了!” 他一走,六公主急得骂了了:“你疯了是不是?你怎么敢的呀!孟家世代镇守边疆,到时你在陇北,少不得要孟家军撑腰,你得罪了孟拓,他决不会放过你的!” 孟拓再是忠君爱国,精心培养的继承人遭此大罪,他必定恨了了入骨,孟家人最是护短,从此后,了了在陇北真就是再无靠山! 了了掀开被子躺下,因为六公主一直念叨,她回了一句:“除了四公主,迄今为止没有人发觉你我之间的区别。” 一句话令六公主彻底沉默。 了了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孟玉堂不是说爱她?既然爱她,又左右为难,不得不当驸马,不得不跟妻子生儿育女,既然如此,了了帮他一回也就是了。想必从此以后,他应当真的能够永远记住她,在他心里最特殊的女人只有她,不仅如此,他还能后半生为了了守身如玉,堪称两全其美。 孟拓见长子失了做男人的资格,心痛无比,若非了了是和亲公主,他真是杀人的心都有! 孟玉堂与六公主两情相悦,孟拓早已得知,他明明能向皇帝请求为长子与六公主赐婚,可德妃贪得无厌,三皇子更是城府深沉,他担心长子娶了六公主,会被迫上了三皇子的船,因此只作不知。 皇后算计六公主去和亲,期间也少不了孟拓推波助澜,可以说,前朝后宫同时完成了和亲人选的转变。 现如今报应到头上,孟拓却不觉自己有错,他望着陷入昏迷面如金纸的长子,真可谓是肝肠寸断,可他还是此次和亲使团的大统领,他不能为一己私仇便枉顾大局,更不能以下犯上去伤害公主! 孟玉堂醒来后,得知自己以后可以入宫做太监,彷如晴天霹雳响,将他整个人打懵。 他再不用为难这为难那,可以认认真真为公主守身,谁说这不是一件美事呢? 弘阔可汗明日将至,了了一点不着急,一边磨金簪,一边朝嘴里塞甜食,凡间的食物比不得修仙界灵气充沛,果脯也好糖块也好,味道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所以了了都不怎么爱吃了。 天不亮,侍女便捧着凤冠嫁衣进来要为了了梳妆,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弘阔可汗,了了让她们将衣服放下出去,几个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欲劝又止,了了:“需要我再说一遍么?” 谁管那可汗不可汗的来,没人能让了了去穿那累赘繁复的嫁衣,更没人能让她戴十几斤重的头饰,她的簪子磨得锋利无比,能刺穿每一个意图掌控她的人的脖子。 孟拓见了了不着嫁衣,正要开口,转念一下,横竖与自己无关,若是惹得弘阔可汗震怒,也是她自作自受。 想到这里,他不再多言,和亲使团会将公主及陪嫁送至两国交界处,由前来迎亲的弘阔可汗将公主接走。 只是事情超乎孟拓想象,因为弘阔可汗根本没有来! 来的是弘阔可汗的长子塔木洪王子,他们也没有带来陇北可敦应有的仪仗,仅有几人几马,这俨然是对公主,甚至是对丰国的侮辱! 塔木洪王子面色冰冷不苟言笑,孟拓曾在战场上与其交过手,此人极为骁勇善战,身强体壮力大无穷,乃是陇北第一勇士,一看到他,孟拓的左臂便隐隐生疼——这里曾被塔木洪的刀背砍下来过,伤虽已痊愈,阴天下雨时却疼痛难忍,两人虽差着辈分,却有种男人间特有的惺惺相惜与默契。 “塔木洪王子,我丰国公主在此,却不见弘阔可汗迎亲,这是何意?” 塔木洪回答说:“大汗身体抱恙,因此命我前来代他迎亲,公主何在?请上马。” 随后,一名勇士牵过一匹高头大马,孟拓脸色难看,陇北擅产宝马,再加上陇北无论女男尽皆身材高大,因此马儿也较中原马更魁梧强壮,公主养在深宫,身娇肉贵,怎么可能会骑马? 一名梳了满头小辫子的陇北将领嘲笑道:“不会骑马也配做我们大汗的女人?你们丰国女人太没用!” 孟拓问:“塔木洪王子,两国共结秦晋之好本是约定之事,如今弘阔可汗缺席,亦不见可敦仪仗,陇北这是想要反悔不成?” 塔木洪回答道:“我已说过,大汗身体抱恙,因此命我代为迎亲,我乃弘阔可汗长子,难道这还不算对丰国公主礼遇?” 孟拓虽怨恨公主出手狠毒,可事关丰国国威,他不能就此罢休,否则岂不是将圣上的脸面丢在脚底踩踏?和亲事关重大,万不可有闪失。 说弘阔可汗抱恙,孟拓并不信,只是塔木洪由不得他不信,横竖他来了,大汗没来,孟拓就是再不信,还能去往陇北亲自检查? “吉时已到,孟将军究竟叫不叫公主出来?”小辫子将领不耐烦地问,“若是错过时辰,我们与大王子便打马回去了!” 这要真把和亲公主撂在这儿不闻不问,孟拓就是长了十八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他说:“公主尊贵娇弱,不如将轿子……” “哪有那么费事?”陇北勇士说,“我们陇北女人个个能骑马,连马都不会骑,风一吹就倒,你们丰国女人究竟有什么用?” 轿子里的六公主听到这些熟悉的话,已难堪地躲进雪人里不肯出来。 她知道,最终孟拓还是会妥协,因为他不可能把和亲公主再原封不动地带回去——那样的话,父皇也好,丰国也好,都将成为笑柄。 至于留在陇北的她会被怎样对待,从来无人在意。 想到这里,六公主简直心灰意冷,可是当她看见面无表情的了了时,又不由得感到心虚,自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现如今了了虽代替自己成了公主,可前面十五年锦衣玉食只享受了没几天,便要沦落陇北,她都有点不敢跟了了对视,觉得自己是在推人进火坑。 这时孟拓轻敲窗棱:“公主,请下轿。” 看样子最终结果已经出来,对于孟拓的无能,了了一点都不意外。 34 第二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陇北的勇士们坐于马背,见孟拓去叫公主,顿时吹起轻佻的口哨,面上也尽是轻浮之色,在他们眼中,哪怕是丰国公主们,也得不到丝毫尊重,别说了了将是可敦,他们甚至没有把她当成“人”。 他们只想知道她的脸蛋美不美,她的身段软不软,她的声音是否好听姿态是否妩媚,这是丰国女人在陇北男人眼中仅有的价值。 孟拓委婉地问了了:“公主,你应当穿上嫁衣,戴上凤冠与盖头,否则便不合规矩。还是说,要臣命侍女前来服侍?” 了了讥讽道:“弘阔可汗不守规矩不来迎亲,不见你质问,我只是不穿嫁衣,你话倒不少。” 孟拓额角青筋跳了几跳,此时他已暗下决心,日后无论六公主在陇北是生是死,他都决不插手! 心里这样想,表面功夫却还得做,不仅如此,连不满之色都得压抑在心中,还要恭恭敬敬为公主掀开轿帘。 见丰国公主出现,马背上的勇士们口哨声更加响亮,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从她的容貌到身体,目光露骨,小雪人中的六公主灵魂都在发抖,当初她便是被这些人吓到,还以为自己连陇北都到不了便要丧命,但实际上这些人只是恶意吓唬,要给丰国一个下马威,毕竟丰国公主再没用,也是弘阔可汗的女人,除非可汗发话,否则他们不敢对公主如何。 虽然勾起了不美好的回忆,但六公主还是结结巴巴提醒了了:“你、你别怕他们,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塔木洪性格严肃,所有人中只有他没有笑,同时他看了了的眼神,便如看石头树木,因为他并不喜欢柔软娇嫩的丰国女人,她们体弱多病多愁善感,根本无法在陇北生存,甚至连健康的儿子都很难生下。 大王子不制止,众勇士更加嚣张,孟拓面色冰冷,深觉受辱,却又不能做什么,身为丰国大将,岂能与这等茹毛饮血的蛮夷民族一般见识?这未免有损大国国威。 “公主,你会骑马吗?我们陇北可没有那种摇摇晃晃的轿子!” “要是不会骑马,到我切瓦这儿来,我带你回陇北!” “公主你别听他的,还是到我马上来,我的胸膛,可比切瓦更加厚实!” 了了最厌恶这种将她当作肥肉的目光,她下轿子不是为了让这些人更好的以语言或表情调戏自己,所以她直接朝那名为切瓦的勇士马前走,勇士们见状,笑得愈发猖狂轻佻,根本没将了了放在眼里,更不会对她有所防备,说时迟那时快,男人们怎么都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柔弱公主,竟有力气拔走塔木洪的佩刀! “锵”的一声!塔木洪低头一瞧,自己缀着宝石,足有二十斤重的佩刀已被丰国公主夺走,她丝毫不惧比她个头还要高的宝马,以及骑在马上高大魁梧的陇北勇士,挥刀直砍切瓦小腿!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原本还开着公主玩笑的切瓦发出惨叫,随即坠马下地,而了了个头不及陇北男人,眼前又无马凳,她正好踩着切瓦的脸据鞍上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如一条蛆虫般打滚的切瓦。 切瓦的出事令众人始料未及,了了在上马后,随意将金刀丢到地上,仿佛那是什么腌臜东西,弄脏了她的手。 孟拓看得目瞪口呆,这六公主怎敢如此妄为?!这、这不是要挑起两国争端?! 断了一只脚的勇士,还能称为勇士么?砍断马背勇士的脚,比杀了他还要令他痛苦! 可她是公主,是丰国送来嫁给弘阔可汗的公主,没人能当着孟拓的面将她杀死,除非是想要立刻掀起两国战争,严寒将至,陇北也需修生养息,不宜宣战。 了了攥着马缰,身下的高大马儿并不反感她,她甚至轻轻摸了摸马儿油光水滑的鬃毛,这更令陇北勇士们感到震惊!陇北的马性子极烈,一旦认主便绝无可能被驯服,更不许主人之外的人骑,切瓦是弘阔可汗的心腹,他的马自然也是宝马,眼下这匹宝马对倒在地上的主人无动于衷,反倒谄媚地偏头蹭着了了的手。 了了问:“怎么?” 她微微扬起头,这个姿势显得她格外冰冷傲慢,“我突然变得不好看了?继续笑啊。还是说你们哪位的胸膛,想要借我靠一靠?” 陇北勇士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这丰国公主下手忒地狠毒,谁敢让她靠? 塔木洪沉声质问:“你可知切瓦乃是大汗账下猛将?” 了了:“你可知我是你娘?” 塔木洪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脸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缝,陇北没有这规矩,但他知道,丰国有,父亲再娶的妻子,儿女应当称其为母亲,可这丰国公主年纪比他还小! “放任手下将士对母亲出言不逊,这就是陇北勇士?” 了了把玩着缰绳,“我养的狗都比陇北人有礼貌。” 孟拓赶紧出来打圆场,可不能再让公主将塔木洪激怒,此人虽性格沉稳,然而一旦震怒,便如杀神上身无比残暴,还是赶紧让公主往陇北去,甩掉这烫手山芋才是正经! 他嘴一张,话没来得及说,了了瞥他一眼:“让你开口了?” 孟拓被堵得张嘴无言,了了则以马鞭指向塔木洪,冰冷而平静地叙述:“我记住你了。” 塔木洪征战沙场刀头舔血,九死一生不知多少回,无数敌人死前都曾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他,他却从不放在心上,惟独这一回,年幼的丰国公主的马鞭,与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令他止不住心惊肉跳,仿佛自己已命悬一线。 就这样,了了带着自己的嫁妆,骑马与塔木洪等人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孟拓才松了口气,心想好歹算是送走了这座瘟神,如今她嚣张跋扈,日久见真章,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写信前来求助,到时他定要好好出口恶气! 先是在心里想了一番了了的惨状,孟拓止不住犯愁,玉堂坏了身子,这、这还如何尚公主? 对了了的恨便又加深几分。 孟拓没多想了了为何会骑马,甚至瞧着还有几□□手,他知道长子在宫中任统领时便与六公主心意相通,想必是长子教的,不过这点子花拳绣腿,唬唬人还行,上不得什么台面。 一个和亲公主,能平安诞下儿子便已顶了天,能掀起什么风浪?只等着她遭报应就是了。 陇北由碧野万顷的草原与黄沙滚滚的戈壁共同组成,与地处中原的丰国截然不同,这里的人以牛羊肉为主食,因此大多身材高大,马儿也是膘肥体壮,陇北王宫则坐落于草原与沙漠交界处的苏克津城。 弘阔可汗已娶了两位可敦,更是儿女双全,毕竟陇北不可能一直打仗,每年约莫有一半的时间要留在苏克津城,除了日常政务外便是不停地生孩子。这两位可敦一共为弘阔可汗生下了八个孩子,此外还有几名妾侍,有的是陇北女人,有的则是抢来的丰国女人,儿女数量之多,怕他自己都认不清楚。 不过在这一群儿女中,最为厉害的便是大王子塔木洪,他的母亲是弘阔可汗第一位可敦,再加上是弘阔可汗第一个孩子,自然比旁人更得弘阔可汗看重。 所以明面上是求娶丰国公主做可敦,实际上公主顶多算是三房,好听点叫平妻,难听点就是妾。 可怜的六公主直到进了苏克津城才知道,丰国上下将弘阔可汗的事迹传得沸沸扬扬,惟独对他已有两名可敦一事隐瞒至深,无外乎若是为人 所知,皇帝难免要被笑话,国威有损。 只要他们不宣传,只要他们将事实摁下,那么便可当作无事发生。 吞并中原一统为王乃是弘阔可汗毕生梦想,他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渴望和平。请求和亲也是拿捏住了丰国皇帝的性格,讲究礼义廉耻的大国最好面子,常常是陇北一求和便应允,随后还会以“赏赐”的名义,送来许多好东西,表面上服个软就能不劳而获,正值寒冬将至,何乐而不为? 待到来年春季,随便想个由头开战即可,至于和亲公主,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玩意儿。 从两国边境到达苏克津城,约莫需要五天时间,了了可以骑马,陪嫁侍女们却不行,她们自丰国长途跋涉跟随而来,本身体质便较为柔弱,其中还有几个水土不服的,大大降低了速度。 “公主,这已经是第三日了!” 塔木洪王子忍着怒气找到了了,“照这个速度,我怕再过十日也到不了苏克津城!” 了了捧着一盏茶,掀开盖子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她不喜欢喝茶。 只听刺啦一声,滚烫的热茶就这样泼向塔木洪,弄得他满头满脸尽是茶叶茶水,不仅如此,了了泼完茶后,还连带着茶盏砸过去,塔木洪反应敏捷躲过,勃然大怒:“公主!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对你再三忍让,你却不知好歹,如此跋扈,我要禀报大汗,请他惩罚你!” 侍女适时递上一张帕子,了了将沾了茶水的手擦了擦,眼皮都没动一下,“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塔木洪握紧了拳头,此时已是真心被了了惹怒,若非理智尚存,真要动手教训她,他明明已给出最优方案,将这些侍女集中塞进一辆车,或是分开交由陇北勇士带领骑马,她却通通不答应,再这样下去,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苏克津? 塔木洪不能打了了,于是一拳砸在桌案之上,上好的黄花梨案应声而裂,塔木洪一字一句地警告了了:“公主,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 “弘阔可汗在你心中原来只是畜生,那你也是小畜生了?” 这下别说塔木洪,就连他身后的几名陇北勇士都勃然大怒,这丰国女人,竟敢辱骂大汗与大王子是畜生?! 几人纷纷亮出兵器,侍女们难掩惊慌,侍卫们更是在心中埋怨公主不安分,他们在陇北人的地盘上,此时韬光养晦才是关键,怎能屡次与塔木洪起冲突? 可没等他们腹诽结束,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感到恐惧的不是了了,反倒是塔木洪。 他的咽喉处正抵着一根锋利金簪,了了往前走,他便只能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了了瞥了眼边上蠢蠢欲动的陇北勇士们,面无表情地将金簪刺入塔木洪咽喉,没有取走他的命,但鲜血已喷薄而出,她问:“是你们的刀快,还是他死得更快?” 三日前她是如何砍掉切瓦一只脚,众人还历历在目,此时他们总算想起眼前这位丰国公主是个狠角色,这也是塔木洪与死亡离得最近的一回,他的注意力全在那根簪子上,方才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脖子便是一阵剧痛!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催促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塔木洪倒是能屈能伸,不过了了并未因他示弱便放过他,而是抓住他编成许多小辫子的头发狠狠往后扯,逼迫塔木洪仰头露出颈项,然后以手中金簪,在他脖子上刺出一个“了”字,即便日后伤口痊愈,疤痕也会永远留存。 就像是被插上草标的牛羊猪狗,总得认清楚主人。 刺完后,了了一脚将其踹开,她个头虽不及塔木洪高,力气却不比他小,绝非柔弱可欺的娇软美人,塔木洪捂着脖子,鲜血自他指缝流淌,沾染了干净的衣服。 他惊魂未定,却又不觉向了了看去,她正把玩着手中细长金簪,眼神冰冷嘲弄。 经此一事,塔木洪总算是老实下来,了了再放慢行程他也一言不发,这样的不作为令与他同行的其他陇北勇士极度不满,毕竟他们乃是弘阔可汗手下,并非塔木洪亲兵,对这位大王子是尊敬大过畏惧,见大王子被区区丰国女人吓破了胆,便想着要给了了一点颜色看。 公主不能玩,那些同样身娇体柔的美貌侍女,总能碰吧?等公主察觉,生米也已煮成熟饭,她又能把他们怎样?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了了早已从六公主口中得知此事。 六公主刚来陇北时,连自己都保不住,更别提身边的侍女,她们背井离乡来到陇北,此生便注定无法回归故土,只是太多事情并非她们能够改变,连公主都要委屈度日,何况侍女? 所以刚启程,六公主便已提醒了了,请她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侍女们,这些陇北人根本不将丰国女人当人看,一旦落到他们手中,绝对没有好下场。 这种时候便显出公主身份的好来,侍女们无比听话,了了让她们练武,她们虽面有难色,却也不敢不从。 无上宗的入门功法浅显易懂,虽不能腾云驾雾,但自保却绰绰有余,了了可不想去管这么多人的死活。 六公主对此感到忧愁:“她们年纪都不小了,现在才开始练武,能有用吗?陇北人又高又壮,再怎么练,恐怕也比不过人家。” 她还是希望了了能随时看着侍女们,这样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在六公主看来,这根本就是临阵磨枪,练这么些个花拳绣腿有什么用?还是安安分分待着不要落单才安全。 所有人似乎都不看好普通女人的身体,认为她们生来柔弱需要呵护,可了了不这么看——她们明明拥有强壮又柔韧的身体,为何不能加以锤炼,去锻造强健的体魄? 想要恣意去抢夺资源与权力,就需要健壮的身体作为支撑。丰国兵力乃是陇北数倍,又有孟拓这样的悍将,为何迄今仍无法将陇北吞并?是人数不够,还是孟拓太蠢? 从两方军士身上便能看出端倪,陇北人都是大块头,无论身高体重还是肌肉都远胜丰国将士,最明显的对比便是身为两军主帅的孟拓与塔木洪。 孟拓在丰国算得上是魁梧,可跟塔木洪一比,便显单薄,他手下的将士比他还要矮小瘦弱,陇北则完全相反,他们又高又壮——这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说女人天生弱于男人,那么为何丰国男人天生弱于陇北男人?何况女人天生弱于男人也并不属实,辛翎就比大多数男人高,更比男人强。 而在朝苏克津出发的过程中,了了偶尔会看见放牧的陇北人,让她惊讶的是,陇北女人很高大健壮。 修仙界的女人,哪怕是还未择道时的师姐,也不是纤细娇小的类型。 想到这里,了了扭头去看六公主,六公主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怎、怎么了?” 了了问:“你为何这样矮?” 六公主:? 她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可定睛一瞧,了了不像是在骂人,而是真的感到疑惑。 “可能是因为皇帝不算高,拖累了德妃。” 德妃在女子中其实算比较高挑的,但六公主跟三皇子都不高,除了怪皇帝,了了想不出还能怪谁。假如六公主的父亲像陇北男人一样高,她肯定也不会矮。:,, 35 第二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六公主被了了的大胆所震惊,说:“你怎么敢在背后这样编排父皇?” 了了没说话,瞥了六公主一眼,六公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反正皇帝又听不着。 她原本还想规劝了了,免得了了口无遮拦,万一落入有心人的耳朵里会惹来麻烦,毕竟从没有人敢批评皇帝模样生得不好,六公主对他更是敬畏有加,跪地聆听教诲时头都不大敢抬。 了了的话却令她却忍不住回想父皇究竟生了一副什么模样,了了方才提到了身高,好像确实是不怎么高,尤其是行走时,身边有高挑的侍卫做衬托,愈发显得矮小。 不过她连抬头去看都不敢,又怎么会意识到这一点呢?皇权的光芒强横耀眼,能够遮盖所有缺点。 容貌也只能说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多余的要夸,实在夸不出口,但六公主不止一次听过父皇批评母妃,今日的衣着有些不妥善,妆容太过显嫩,笑起来时会露出大片牙龈……六公主忍不住想,父皇自己有没有对着镜子照一照? 一名侍女端着水盆走进营帐,对了了说:“公主,大王子说今晚便在此处安营,待到天亮再出发,公主可要先净手,而后用膳?” 另一名侍女已准备好净手用的香胰子,乖顺地站立一旁,她们都是被皇帝赐给静安大长公主,随同陪嫁的宫女,聪明的人早已暗中打点,惟独她们这些出身贫寒又无本事的,只能听从吩咐,来了陇北,此生想必是再无归期。 好在公主虽不爱说话,又总跟陇北人对着干,对她们却并不苛刻。只要公主身体康健,那么跟随在公主身边的她们,日子便不会苦到哪里去,只盼陇北与丰国不要再开战,能平平安安到老就再好不过了。 了了点了下头,“人齐么?” 她知道陇北人一直觊觎她身边的貌美侍女,想要借此给她颜色看,了了想起从前在无上宗,每次师姐点人时,都会让她们自己报数,便给侍女们每人分发一个数字,而后每五人分成一个小组,每隔半个时辰确认彼此安全。 侍女恭敬答道:“公主请放心。” 了了并不喜欢做人,也不喜欢人类,可她既然成为了“女人”,那么同性在她这里天生便比另一种性别高贵。唯一的不同点在于,她所见到的大多数同性都已失去本性,师姐、真仪、阿映,六公主也是,她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公主,让婢子来服侍您吧?” 侍女见了了自己拿起香胰子,连忙说道。 了了慢慢转头,看着她,“你为何总想伺候我?” 侍女一愣,心想这能有什么原因?公主是公主,奴婢是奴婢,奴婢伺候主子,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你不觉得屈辱么?” 了了是真心询问,毕竟在修仙界没有奴隶可言,但设身处地想一想,她决不愿意向人下跪,更不愿去伺候人,谁对她讲话时大声一句,了了都会感到被冒犯,创造她的人没有为她植入奴性,她也不会被驯养出奴性。 侍女却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了了问:“你为何不敢?” 侍女不懂公主究竟想要什么,她战战兢兢抬起头朝了了看去,了了也正看着她,眼眸清澈,“这有什么不敢?” 有时她会想,究竟是人类不正常,还是她不正常?奴隶应该反抗,应该怨恨,甚至应该报复,但决不该温顺,更不该接受。 六公主不懂了了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她说:“难道她不愿意,就能不做?” 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金枝玉叶,布衣黔首,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生来自有,不认命又能如何?除非是不想活了。 了了没有搭腔,侍女则愈发惶恐:“公主,可是婢子哪里做得失了差池?婢子能被派遣跟随公主,已是三生有幸,怎敢有叛逆之心?求公主明察!” 了了伸出手,侍女吓得不敢乱动,直到了了的手摁到了她头顶,被冻得一哆嗦的同时,她连忙问:“公主可是受了寒?是否要传唤随行医女?” 强者自由制定规则,弱者只能遵守规则,这是了了在修仙界学到的道理,在这之前她她隐约感觉得到,却说不清楚真仪阿映她们所失去的本性是什么,而在侍女身上,了了想,也许本性是一点点不甘,一点点愤怒,一点点清醒再加上一点点反抗。 她收回手,忽地向营帐外看去,随即起身,侍女们不知道发生何事,赶忙跟在了了身后,营帐一掀开,就看见一名陇北勇士正双手将一名侍女高高抛起又接住,他与他周围的男人们因她的惊慌尖叫而哈哈大笑,即便瞧见了了也没收手。 为首的男人豪迈地询问:“公主!这个丰国女人很漂亮,腰很细!我喜欢,不如你将她送给我吧!” 另外几名侍女连忙上前,“公主,这几人方才忽地闯入婢子们之间,不由分说便抢走秋霞,婢子们求他们住手,他们却不肯,还求公主救救秋霞!” “公主!反正你们丰国女人都是要嫁人的,与其日后找不着男人,还不如现在就便宜我们!哈哈哈哈哈!” “公主,是否要奴婢现在便去禀报塔木洪王子,请他制止?” 了了没有理会侍女的请求,因为她已经向那狂笑不止的男人射去一根金簪! 淫|邪狂妄的笑声戛然而止,正中眉心的金簪竟将他整个脑袋穿透,整个人轰然倒下的同时,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变化! 这人一死,秋霞总算得以逃脱,她面上满是泪痕,拎着裙摆往了了这边跑,由于裙裾过于厚重,她跑得又太急,还狼狈地摔了一跤。 了了并没有安慰她,此时她虽面无表情,心中却满是被冒犯的不悦。 塔木洪未尝不知这几人在做什么,他脖子上的伤口尚未好全,对于其他人挑衅了了一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成了,他能出一口恶气,若是失败,那也不能怪罪到他身上。 死去的这人名叫木罕,同样是弘阔可汗亲信,同时他还是弘阔可汗第二位可敦的亲哥哥,再加上他和切瓦关系不错,因此对了了怀恨在心,拿她侍女开刀这个法子便是木罕所想,当然,究竟是他自己心怀不轨,还是像他说的那样,想为妹妹及兄弟出气,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死人不能开口讲话。 外头闹了这样大阵仗,塔木洪怎么还坐得住?他一出来便看见木罕横死当场,沉声质问了了:“公主何以下此毒手?木罕乃是陇北大将,公主难道就不怕大汗降罪?!” 了了说:“他碰我的人,我要他的命,很奇怪吗?” 塔木洪几乎被她气笑了:“一个侍女,怎配与我陇北勇士相提并论?” 了了没说话,目光缓缓下降,停在塔木洪的颈项处,那里还有她刻下的字,这字对塔木洪而言有如附骨之疽,永生永世无法消除。 在了了冰冷的目光中,那个字寒透骨髓,塔木洪忍不住以掌心压住,姿态语气随之变弱,“即便他冒犯公主,公主也该大人有大量,好生说他几句也就是了,何必要他性命?公主先是废了切瓦的脚,又杀了木罕,待面见大汗,可想过如何解释?” 此时陇北的男人们已彻底认识到这位丰国公主的厉害,她用自己的实力证明,谁敢违抗她的意愿,不经她允许动她东西,必然是死路一条,以至于他们在看着了了时,轻佻与傲慢荡然无 存。 “下一次。” 了了语气冰冷地警告,“你们无人能活着回到苏克津。” 塔木洪的手颤抖着,他是最凶猛的勇士,此刻却被一个丰国女人吓成这样,担心部下看见,他将手握成拳头藏进了袖子里。 经此一事,陇北人总算是彻底安分,再不敢对了了身边的人下手,去往苏克津城的一路还算一帆风顺,只是比原本的行程慢上不少,但又有谁敢催促了了,叫她不要停留?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与探索欲,创造了了的人赋予了她无穷尽的知识,记忆告诉她,草原无边无际,沙漠人迹罕至,而人类是充满智慧与灵性的生物,但没有亲眼所见,没有亲身感受,了了就无法理解。 苏克津城与丰国首都截然不同,中原建筑大多以砖瓦为主,但苏克津城坐落于草原与沙漠交界处,这里的土壤不适合建造房屋,因此放眼看去,便是一座又一座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营帐,最中央那最大最华丽的一座,便是弘阔可汗的居住之处。 陇北苦寒,想在这里生活下去,没有强健的体魄绝对不行,所以无论女男,尽皆身材高大,城中有规划出的完整道路,道路两边还有许多摊位,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很是热闹。 寒冬将至,草原一片枯黄,总目所视,荒凉中自有一股大气壮阔,了了不喜欢夏天,天气越冷她越自在。 她骑在马上,与塔木洪并肩前行,苏克津城的陇北人看见塔木洪便知这位就是丰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反倒是丰国侍女与侍卫,见陇北人身材如此魁梧,难免慌张,了了却很欣赏,当她的马儿经过一位挑着筐子的陇北女人身边,她甚至从自己随身的小荷包里抓了一把糖递过去。 四肢粗壮皮肤黝黑的陇北女人受宠若惊,糖可是好东西,她连忙接过,双手合十向了了道谢。 塔木洪将那女人看了又看,也没看明白了了对其另眼相待是什么原因。 陇北王宫位于苏克津城正中央,由许多个华丽营帐共同组成,与外围的平民明显区分开来,王宫外则由守卫看守,塔木洪率先下马,他牵过了了的马儿,要扶她下来,了了却目不斜视:“让弘阔可汗出来迎接我。” 塔木洪本想说话,转念一想,怕是说了公主也不会听,遂道:“我进去禀报。” 弘阔可汗正坐在营帐中看着羊皮地图,他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头发像大多数陇北男人一样梳成了许多小辫子,再绑在脑后。 听了塔木洪的话,他竟没有动怒,反倒笑起来:“哦?没想到那懦弱的老皇帝,竟也生得出这样胆大的女儿。” 塔木洪欲言又止,他想说那丰国公主可不仅是胆大……弘阔可汗目光如炬,“塔木洪,你想说什么?” “回大汗,切瓦和木罕……” 这下子,弘阔可汗拧起了眉头,他一动怒,营帐中其他人纷纷战栗不已,就连单膝跪地的塔木洪也只能将头压得更低,随即弘阔可汗沉声道:“前面带路!” 六公主焦躁不已,她劝了了不要与弘阔可汗为敌,了了却充耳不闻,这让六公主想起自己在陇北生活的那些年。 弘阔可汗与父皇不同,他从不插手女人间的事,也不对任何女人上心,连他前两位可敦都不在意,何况对他毫无用处的丰国公主?陇北人厌恶丰国人,两国之间势如水火,短暂的和平无法维系,夹在中间的和亲公主必然要吃苦头。 六公主没有独自生活下去的能力,亦无反抗的勇气,她受了罪便下意识向夫君寻求帮助,正如她在丰国时依靠父亲与兄长。 但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最终她只能成为父兄与夫君争夺权力的牺牲品。 弘阔可汗没想到丰国皇帝会送来这样一位完全超出他预料的公主,看见了了的第一眼,他颇为吃惊,心头怒火也不似方才那样旺盛,“……丰国皇帝送你来和亲,是他的损失。” 了了却说:“你看起来不怎么爱干净。” 陇北缺水,天气又冷,即便是大汗也不会天天沐浴,看见他那满脸的大胡子,满头的小辫子,了了已经倒尽胃口。 弘阔可汗没有被了了激怒,反倒放声大笑,“你像一匹烈马!而烈马需要能驯服她的勇士!” 了了同样没有被激怒,她歪了歪头,问:“你刷牙吗?” 六公主已躲进雪人里捂住耳朵,她怕下一秒看见了了血溅当场。 弘阔可汗大笑不止,抬手想把了了从马上抱下来,周围众目睽睽却无人看清,只听一声脆响,定睛一瞧,一根金簪正与弘阔可汗的宝刀击在一起,原来是弘阔可汗伸手时,了了以金簪相刺,而弘阔可汗在马背上打天下,天生神力武艺超群,一察觉危险,瞬间拔出金刀抵挡! 细细的金簪在了了手中坚硬无比,她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弘阔可汗也一样,半晌,了了突然松手,金簪在她指间转了几圈消失不见,谁也没看明白她是如何将其收起。 弘阔可汗有一对极为珍贵的金刀,一把被他赐给了长子塔木洪,另一把则被他留在身边,不过他依旧没将了了放在眼里,因为他刚才抵挡时并未用力,了了又是主动收手,所以弘阔可汗将了了当作是会些花拳绣腿的公主,之所以能杀死木罕,怕也是出其不意。 塔木洪没有告知父亲自己脖子上被刺了字,这对他而言是种耻辱,如果大汗知道,很可能会对他彻底失望,甚至于剥夺他的继承资格。 弘阔可汗说:“木罕太过无能,死了也要怪他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了了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弘阔可汗只是称号,并非名讳。 “你是第一个敢问我名字的人。” 弘阔可汗越看了了越是喜欢,同时愈发唾弃丰国皇帝眼瞎目盲,竟将这样的公主拱手送人,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丰国皇帝会刻意送一位不受宠的公主过来,没想到来的不是一只小兔子,反倒是一匹桀骜不驯的小马驹! “我叫斯日遮。” “了了。” “斯日遮在陇北语中,是天神的意思,你的名字呢?” 了了缓缓看向弘阔可汗,“终结。” 弘阔可汗对中原文化了解不深,原本他打算随意安置丰国公主,可现在他已改变想法,他喜欢这种冷冰冰又傲慢的女人,就像草原上的勇士永远会为烈马着迷,男人永远会为战争热血沸腾。 了了并不知道弘阔可汗的打算,她在想,如果就这样将弘阔可汗杀死,自己能够得到陇北吗?倘若弘阔可汗死去,而陇北人拒绝效忠投诚,要将他们全部杀光吗?如果全杀了,即便得到权力,又如何行使? 弘阔可汗与皇帝拥有的,了了全部都想要。 她想要成为比他们更强大、更可怕的统治者,而统治者不能没有子民。 如果说修仙界令了了明白个人力量的重要,那么在这个世界,她开始渐渐懂得,有时权力可以胜过个体的强大,而她不曾拥有过,所以非常想要得到。 在了了思考时,耳边忽地响起几声清脆铃响,她低下头,发现是弘阔可汗,他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颗铃铛,正巧了了坐在马背上,他便将这颗铃铛系在了她左脚脚踝。 ——只有狗才会戴铃铛。 36 第二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这铃铛与公主很相配。” 弘阔可汗大抵是笑着说的,不过他胡子那样厚实也没人看见他笑或不笑,而了了压根没听弘阔可汗在说什么,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颗铃铛上。 平心而论,这是一颗很是小巧,甚至有几分精致可爱的铃铛,系在了了脚踝上也并不丑,在修仙界时,师姐还曾经用鲜花给她编过花环,了了戴在头上从不感到讨厌。她不喜欢首饰,项链也好手镯也好,一切身外之物都令了了感到被束缚。 但这颗铃铛是个例外。 师姐会给她套上一只镯子,了了感觉累赘,也会给面子带上一会儿,而这颗铃铛,它令了了感到被羞辱。 奇怪的是了了虽不喜欢,却并未取下,她轻轻晃了晃腿,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响声,了了想,比起来还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更好听。 她翻身下马,问:“我住哪里?” 弘阔可汗将安置丰国一事交给了大可敦,大可敦为了了准备了一座很是气派的新营帐,侍女们捧着生活用品鱼贯而入,很快便将东西一一安置,了了还戴着那颗铃铛,其实她更喜欢弘阔可汗的营帐,不过眼下恐怕难以得到,只好勉强将就。 她走路时,铃铛几乎不作响,这并不是因她仪态美好,仔细看就会发现,铃铛的缝隙处已被细细的冰霜所冻结,六公主不解又不敢问,以了了的性格,怎么都不该默认这颗铃铛的存在,可她为何不自己摘下?难道是害怕? 在六公主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陇北的侍女在大可敦的安排下送来了新衣裳,陇北人的衣着服饰与丰国截然不同,换上这身衣裳,则代表丰国公主从此之后便成了弘阔可汗的人,将要在陇北度过一生。 了了把手中衣服丢到一旁,侍女小心观察着她的神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试探着问:“公主,可要婢子服侍您更衣?” 了了摇摇头,她不穿,随行的侍女侍卫们自然也不能穿,弘阔可汗来时,见她并未换上陇北服饰,沉声问道:“你不愿留在陇北?” 他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侍女们虽畏惧他,双脚却似在地里扎根,动也不动。 从离开两国交界处至今,她们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除了公主,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命令她们。 弘阔可汗没想到普通的丰国宫女竟敢无视自己的命令,不待他面露怒色,了了已朝侍女们点了下头,意思是她们可以退下。 营帐内很快只剩下了了与弘阔可汗,短暂的交锋过后,弘阔可汗对了了很是喜欢,这种喜欢正如他看见一头漂亮的小鹿,亦或是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 小鹿的肉很美味,皮可以剥下做一双手套或是帽子,而烈马,能够驯服便留作坐骑,不能驯服则杀了吃肉。 六公主在小雪人里急得要命,最初她希望了了能够不管母妃跟哥哥的嘱托跟期盼,安安分分跟着弘阔可汗过日子就好,等有了孩子,在陇北站稳脚跟得到善终,这一世就不算白活。可现在,见识过了了的脾气后,六公主知道,想让了了安分守己绝不可能,同时她想起从前的自己,难道她真的愿意做弘阔可汗的第三个老婆,与满脸胡子的老男人裸裎相对生儿育女? 怎么可能! 所以她打心底怜惜了了,不希望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了了像自己那样被迫委身弘阔可汗,哪怕不是出自这份怜惜,这两人共处一室的画面都是那样不和谐。 如果了了是天上雪,弘阔可汗便是地上一滩烂泥。 自己只有那样的人生,因为除此之外,她再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了了有,六公主希望她能逃走,离开这纷纷扰扰的斗争,重获自由。 而了了认为没有权力就没有自由,她在修仙界随心所欲,因为她是最强之人,同理,如果她想在这个世界拥有自由,首先必须保证自己第一强者的地位。 可这里又与修仙界不同,修仙界强者为尊,只要会打架就能成为第一。皇帝难道很厉害吗?他那点子身板,恐怕不够孟拓一拳,但孟拓见到他却要下跪叩首,数十万大军更是誓死效忠——这让了了意识到,世间有种力量比修为更强大、更有魅力。 那就是“权”。 “我在问你话。” 弘阔可汗皱着眉,不敢相信了了竟敢无视自己。 了了闻言,抬眼瞥他,“陇北没有镜子吗?” 六公主紧张地看着,感觉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弘阔可汗眯起眼睛,他有一双鹰隼般的眼,锐利透着精光,当他盯着一个人看时,宛如草原上的猛兽令人畏惧。 “我是陇北的王,就连你的父亲见到我也要礼遇有加,你能成为我的可敦,这是你的荣幸,你应当感到骄傲,因为最勇猛的陇北男人正在对你表达爱慕之意。” 了了依旧没有说话,六公主急得要命:“你别不答应呀!万一他用强——你会死在他手上的!” 陇北男人粗犷高大,弘阔可汗据说是天生神力,虽然认命和亲,但六公主很害怕夫妻生活,却又为了生下孩子不得不委身,弘阔可汗极其霸道,他不容许任何女人踩在他头上,与他共同生活的那几年,是六公主最不愿回想的记忆。 弘阔可汗喜欢高傲的女人,并非是喜欢她们尊贵,而是喜欢将她们征服的那种畅快,了了越是冷若冰霜,他越是对她兴趣浓烈,当下竟伸手想将了了搂住。 了了起身避开,抬脚踢起椅子,弘阔可汗单手抓住椅子丢到一边,魁梧的身体在烛火映照下压迫感十足,“到了陇北,你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丰国公主,做我的女人就要守本分,你们丰国女人不是最懂得如何伺候丈夫?” 了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拳打了过去! 弘阔可汗嗤笑一声,同样握拳来挡,他压根没把了了看在眼里,她虽然不像他见过的那些丰国女人一样纤细柔弱,但到底年纪还小,又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即便会点拳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勇士在草原上征服烈马,而男人在床上征服女人。 从见面到现在,弘阔可汗还没有见过了了笑,不过他更想看见她哭,高贵而美丽的丰国公主,就应该成为陇北男人的禁脔,这是她存在的唯一价值。 两拳相接,原本成竹在胸的弘阔可汗顿时眉头拧起,直觉不简单,了了则发现低估了自己力量的恢复程度,弘阔可汗也许在人类世界很强,但与她从前的对手比起来脆弱的不堪一击。 心念一动,一阵悉悉索索的结冰声响起,淡淡的冰霜从了了的拳头上蔓延,弘阔可汗的手臂眨眼便被冻结! 这极寒之气是连强大的修士都无法抵御的恐怖力量,凡人沾染,须臾便要丧命,只是了了的力量并未回到鼎盛时期,因此弘阔可汗才能逃过一劫。 他大惊失色,连带着长满胡子的脸都能看出他的慌张来,了了又是一拳重击他的腹部,直接将他打飞,营帐里桌子板凳倒了一地,盛放热水的脸盆及茶盏稀里哗啦碎裂,了了看着自己的手,随手一甩,便有数枚极细的冰锥刺到弘阔可汗面前,离他的眼球只分毫之距。 弘阔可汗不畏惧强大的敌人,不害怕凶猛的狼群,但陇北民族信仰天神,了了能令他手臂瞬间结冰,这令弘阔可汗想起了陇北古老传说中的冬之女神。 传说那是极为美丽,又极为无情的神祇,她每年都会从遥远的雪山之巅前往人间,所到之处便是一片冰天雪地,任何曾目睹过她阵容的人都会在寒冷中痛苦死去。 陇北最怕的便是寒冬,因此每年除却祭祀天神外,还会向女神献祭,乞求她来年不要再临。 “公主?!” 侍女们虽已退下,却不曾离去,她们担心娇生惯养的公主会被可怕的弘阔可汗欺负,因此一直守在帐外,听见里头丁零当啷一阵响,怕弘阔可汗对公主下狠手,这才出声询问。 了了说:“没事。” 她边说边向弘阔可汗走去,弘阔可汗脑子里全是有关女神的恐怖故事,每个陇北人幼时都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冰冷无情的女神会为陇北带来冰冷与死亡,是不折不扣的灾难之神。 看见了了靠近,他想爬起身,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稍稍一动,细而长的冰锥便像有生命般随着他移动。 了了走到弘阔可汗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弘阔可汗想,如果女神真的存在,那么应当就是这样——她所到之处,只有死亡。 不过了了只是弯下腰,从脚踝上取下了那颗被冻结的铃铛,指尖轻碰,寒冰褪去,铃铛重新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 紧接着,她将这颗铃铛挂在了弘阔可汗的脖子上。 “去把自己弄干净。” 了了这样说,“除了头发与眉毛,我不希望看到你身上任何地方残存毛发。” 冰锥消失,弘阔可汗连忙自地上起身,他不愧是陇北王,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竟还有勇气与了了对话:“你,你究竟是谁?” 了了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铃铛:“不许取下,否则我便杀 了你。” 弘阔可汗此时再不敢将了了当作柔弱的女人看待,他在想,先虚以委蛇,待到离开这座古怪营帐,便立刻召集勇士们前来围剿,将她杀死! 谁知心中刚这样想,便觉心口一阵剧痛!烧着炭盆的营帐内温暖如春,他却呼出了白色寒气,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冻结,弘阔可汗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少年时期他曾七天七夜在冬季的草原上追捕猎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最终成功为父汗猎回一头白色的狮子,也正是那时,他成为了陇北第一勇士。 那是他身为陇北勇士,第一次深刻明白何谓寒冷,被冻坏的双腿在热水里泡了快一天才重新恢复知觉。 但和眼下所感受到的寒冷相比,竟已不值一提。 不仅是身体,连带内脏与灵魂都被寒气侵蚀,弘阔可汗的脑海中再度回想起女神的传说,因为极度寒冷,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上下牙关咔咔作响,了了说:“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整个陇北会被冰雪彻底吞没,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说完,她慢慢歪了歪头:“我说的。” 弘阔可汗不敢反抗,用尽最后的力气点头:“我、我……我知、知道了!” 身上寒气瞬间消失,刚才的痛苦仿佛成了幻觉,弘阔可汗不敢置信地看向了了,目光满是惊惧,了了想起在两国交界处,当时她斩断了名叫切瓦的男人一只脚,剩余的男人们便立刻老实本分,再不敢用那种叫人恶心的眼神看她。 原来弘阔可汗也一样。 他并没有很强大,他的暴躁易怒与丰国皇帝的气场一样,都来自于动人的权力,谁能拥有权力,谁就能不可一世。 弘阔可汗走后,小雪人里的六公主敬畏地看着了了,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你到底是谁呀?” 她是在死后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和亲前,而且是以雪人的模样,灵魂被困在雪人中无法离得太远,唯一能看见她,并且能够对话的,就是了了。 最初发现自己的人生被了了彻底替代,甚至连名字都不复存在,六公主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或者悲伤,而是如释重负。 在她那短暂的人生中,没有几天快活日子,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和情郎孟玉堂两情相悦时,可惜很快她便被迫和亲,而孟玉堂也与她人定下婚约,她的人生灰败而无趣,除了痛苦只有痛苦,最后就连那点子念想都变成了刀子。 这样的人生谁爱要谁要,横竖她是不要了。 了了是谁?六公主真的不知道。 见了了朝自己看,她吓得连忙缩进雪人里,嘴里叫着:“没事没事,你不用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我不是非要知道的!你不用说,不用说!” 两人虽已相伴许久,可六公主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对方,她下意识感到恐惧,恐惧让她示弱、求饶、躲藏。 了了将小雪人捧到掌心,如果是从前,她可能很不喜欢六公主,但在经历了修仙界之后,了了对小雪人里灵魂的容忍度上升不少,当初真仪可是话一多就被封嘴,六公主却是絮絮叨叨的了了实在受不了才会教训。 “你怕什么?你已经死了。” 六公主一愣,是啊,自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还怕什么?她不会冷不会饿,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怕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当她跟了了对视时,还是感觉毛骨悚然,“你、你刚才……是不是出手太狠了?我看弘阔可汗都要被你吓死了。” 了了说:“我打的是他,又不是你。” “那也很可怕啊,万一你也那样对我怎么办?” 了了重新加固好了小雪人,将它放回床头,营帐内一片狼藉,弘阔可汗走了好一会儿,侍女们才敢询问了了是否可以进入。 她们动作麻利,很快便将营帐恢复原样,但行走间裙裾很是碍事,高高卷起的袖子总是往下掉。 了了拿过一件衣裙,她一直很讨厌这种繁复又累赘的衣服,穿上去行动不便,还很浪费时间。 师姐曾经说过,这样的裙子很漂亮,甚至后来她便以衣入道,择道后也依旧不改爱美的习惯,常常在衣着打扮上花费精力,这样的情况,直到师姐成为无上宗掌门真人之后才有所改变。 “刺啦”一声,原来是了了将手里的衣裙给撕了! 侍女们被这声音吸引,纷纷看过来,了了没有管她们,依旧在撕,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去劝,最终,还是一个胆子较大的侍女走过来,轻声问:“公主,您可是心里头不顺气儿?” 公主总是没有表情,她们猜不出她在想什么,莫非是方才在弘阔可汗那里受了气,所以才拿衣服撒气? 了了没说话,把衣服交给她:“穿上。” 拿着衣服的侍女惶恐不已:“这是公主的衣服……” 她一个侍女,哪里有资格穿?这样僭越的行为若是传回丰国,那是要掉脑袋的! 了了重复了一遍:“穿上。” 万般无奈之下,侍女只好解开自己的外裙,将了了手中这身穿上,这身算是冬衣,比较厚实,六公主在丰国虽然不算受宠,娘不爱爹不疼,但毕竟是公主,该有的都有。 了了将累赘的裙摆撕掉,装饰的腰间及垂在袖子上的布料通通去除,保暖依旧保暖,但行动间已方便许多,就是裙摆还有些长。 想到这里,了了对侍女说:“以后的衣服,都这样改。” 她指了指被丢在一旁的陇北服饰,“去掉裙子。” 侍女们吓了一跳,去、去掉裙子?这裙子怎么能去掉?! “公主,这,这恐怕是不妥呀!” 了了将一名侍卫叫进营帐,指着他的衣服说,“这样即可。” 侍女们更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公主怎么要穿男装? 了了本来就不爱解释,她下了命令,旁人便必须遵守,因此侍女们再不解,终究还是只能听从,按照了了的意愿,将衣服改成了她想要的模样。 衣服的作用是避寒,她们从此后要在陇北生活,华丽的裙子只会让她们在遭遇危险时无法奔逃,只能坐以待毙。 吩咐完侍女们,了了带上小雪人走出营帐,弘阔可汗一直没有回来,她便向王宫中央的营帐走去。 陇北勇士们在了了经过时都会偷看她,然后将她与传闻中做对比,怎么看她都只是个普通的丰国女人,就这样的一个女人,竟能斩断切瓦的脚,还杀了木罕?她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该不会是塔木洪大王子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所以将罪责全都推到了丰国女人身上吧?毕竟谁都知道,木罕乃是二王子的亲舅舅,且一直支持二王子与大王子争夺继承人的位置,若是塔木洪大王子将木罕杀死,这就说得通了。 此时弘阔可汗只当无事发生,他没有洗澡沐浴,也没有割掉胡子,而是在营帐内消化着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事件。 冷静下来后,他认为这不可能。 虽然陇北一直都有冬之女神的传说,可春夏秋冬四季变换,本是自然之事,不仅是陇北,地处中原的丰国不也如此?据说往南方去,还会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在那里冬季极短,反倒是四季如夏。 这样一想,他觉得方才自己方寸大乱,因此才会感到恐惧。 于是便不听了了的话,反倒决定召见祭司,那丰国公主绝不是什么冬之女神,反倒可能是妖孽邪祟! 想到这里,弘阔可汗恍然大悟! 他就说,丰国皇帝怎地如此好心,送来这样一位公主!原来是想谋害于他,想要摧毁陇北的根基!他绝不可能让丰国皇帝得逞! 正在弘阔可汗信誓旦旦之时,营帐被人掀开,他正要喝斥对方不知好歹,竟敢擅闯可汗营帐,就正面与了了对视,顿时额头冷汗涔涔,先前被刻意遗忘的恐惧瞬间回笼,极寒之气穿刺心头的寒冷令他的手脚下意识开始发抖。 他站起身,噌的一声拔出金刀,直指了了面门:“大胆邪祟!是不是丰国皇帝指使你!” 了了完全不明白弘阔可汗在说什么,她在想,自己的话这样不被放在心上,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将他杀死? 她不喜欢有人不听自己的话。 由于了了一直不说话,弘阔可汗愈发紧张,他察觉到自己握着刀柄的手在逐渐打滑,要知道即便是在战场上,他也从未因恐惧握不住刀,可现在,这把跟随他多年的金刀,却止不住地松开,他握不住! 于是他想,与其犹豫不决,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管她是什么妖孽邪祟,一刀将她砍了,再将她的人头送回丰国,告诉丰国皇帝,他弘阔可汗不是这么好惹的! 伴随着弘阔可汗一声怒吼,金刀闪着锋芒,向了了当头劈下!:,, 37 第二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弘阔可汗这把金刀不知杀过多少人,了了不想被碰到。 她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不明白,比如弘阔可汗要求她乖乖住进营帐等他宠幸,大有她不同意,他便用强的架势在里头,他与她说话高高在上,如同主人逗弄小狗,也不见他感到愧疚心虚。而她仅仅是要求他剔掉身上的丑陋毛发,便立刻受辱,觉着自己被践踏了尊严。 他的尊严简直像是地上草芥,轻风刮过都算亵渎。 弘阔可汗力大无穷,与年轻一代的勇士们掰手腕摔跤丝毫不落下风,这一把大刀当头砍下,势必能将了了的脑袋劈成两半! 弹指间,眼见自己性命危在旦夕,了了却无动于衷,只冷眼看着弘阔可汗,这一眼令金刀被冻结在半空,无论他如何使力,坚冰岿然不动,了了抬腿踹中他的腰腹,弘阔可汗狼狈松手倒地,金刀也落到了了手中。 她将金刀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提刀向弘阔可汗走去,弘阔可汗还以为她要给自己个痛快,饶是不想死,也不愿低头求饶,草原上的狼永远不做看门家犬,死便死! 一阵嚓嚓声传来,弘阔可汗只觉头皮一凉,虎皮帽子被丢至一旁,那一根根编得繁琐华丽的小辫子与脑袋分开,弘阔可汗意识到了什么,正要挣扎,金刀却擦着头皮滚过,刷刷两声,从头发到眉毛,了了给他削了个干干净净。 这样瞧着顺眼多了,那一头的小辫子又脏又腻,了了想,他肯定不是每日都编一回。 她将金刀丢回弘阔可汗眼前,目光落在他的胡子上,弘阔可汗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了了问:“你见过杀鸡吗?” 弘阔可汗一脸懵,了了又说:“为了把鸡毛褪干净,要用开水将鸡烫一遍。” 烫过了就好褪了。 弘阔可汗再傻也懂她在暗示什么,他在“大丈夫宁死不屈”和“大丈夫能屈能伸”之间左右为难,最终选择慷慨就义,头一昂:“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士可杀,不可辱!胡子是陇北勇士的象征!你杀了我吧!” 了了点头:“好,那我就先杀你,再杀陇北人。” 弘阔可汗还将她当作邪祟,一听她要杀陇北人,立马急了:“万万不可!” 了了慢慢看向跌落在地的金刀,弘阔可汗忍了又忍,最终屈辱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了了却坐着不动,他怒道:“你一个姑娘家,难道要看男人脱裤子?” 了了没说话,眼神冷淡中透着讥讽,大概意思是,你以为你很好看? 弘阔可汗气急败坏,想他到了这个岁数,一生之中几乎无有吃败之时,谁曾想竟被中原来的小公主拿捏,他敢肯定,丰国皇帝一定是故意的!将这么个邪祟拱手送来和亲,简直就是恶意陷害! 热水送来后,弘阔可汗拿着金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的胡子……伴随他几十年,自他少年时期长出后便再也没有剃掉,比爱惜脑袋还要爱惜,每日清晨都要细细打理的胡子……真的要这样全部剃掉么? “我不喜欢男人身上有毛。”了了说,“就从你开始,全都剃干净吧。” 弘阔可汗一把握紧刀柄,恨不得大刀向了了头上砍去,可形势不如人,只能隐忍,一时间险些将自己憋出个好歹。 此时,营帐外传来通禀声:“大汗,大可敦求见。” 弘阔可汗的胡子刚剃一半,正心疼着,想也没想便答道:“不见!” “叫她进来。” 弘阔可汗手一顿,瞪着了了:“你还给不给我留点男人的面子?!” 下一秒他自己先泄了气,“进来吧。” 大可敦身材健美,她是陇北贵族之女,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没有娇滴滴的做派,听说丰国送了公主来和亲,她担心大汗为丰国女人所惑,特意前来拜见。 结果这一进帐,场面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先不说那丰国公主,光是大汗,大汗怎么在蹲着剃胡子?这胡子他少说留了二十年,这、这就剃掉了?! 见大可敦目瞪口呆,弘阔可汗攥着剩下半把没来得及剃的胡子,真是进退两难,大可敦还是个心直口快的:“大汗,您怎么把胡子给剃了?” 弘阔可汗赶在了了开口说实话之前搪塞道:“留了二十多年,腻味了。” “那也不至于这时候剃呀,等来年开春再剃也不迟,留胡子不冷。” 这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每年寒冬,苏克津城都会刮大风,从早到晚的刮,那风刮到脸上跟刀子般生疼生疼,皮肤稍微脆弱点,在陇北根本活不下去,所以这里的人大多皮肤黝黑泛红,而且身材倍儿结实,无畏风雪。 弘阔可汗不耐烦地问:“你有什么事?” 大可敦这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她是听说丰国公主主动向大汗自荐枕席,生怕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才急匆匆赶来,陇北人都知道,中原人最是阴险狡诈两面三刀,他们的男人卑鄙龌龊,女人则狐媚勾人。 她是大可敦,又是陇北人,对了了这种被送来和亲的公主很是看不上,认为丰国皇帝答应的如此之爽快,定然心有不轨。 这一扭头瞧见了了,颇为意外,“你就是丰国公主?” 了了看着她,大可敦满腔劝诫此时尽数咽回肚里,不知想到什么,眼珠一转,脸上顿时堆满笑容:“真不愧是好山好水养出的好人儿,瞧这俊的,你大老远地从丰国而来,人生地不熟,怕是有许多事不知如何打理。这样,要是你不嫌弃啊,无论什么事你都能来找我,我的营帐上飘着三色彩旗,你一眼就能看见。” 了了没有感受到大可敦的敌意,但却避开了对方伸来想要摸她脸的手,大可敦不以为意,连连说了不少好听话,殷勤地令了了奇怪。 弘阔可汗说:“说完话了没?说完了就回你自己帐子去,别在这咋咋呼呼。” 大可 敦:“大汗,您可小心着点儿,这剃胡子不能分心,塔木洪还小的时候剃胡子,我跟他说了句话,他手一滑就往脸上剌了道——哎哟!大汗!大汗!您看我都说了,让您小心着点儿!” 无独有偶,大可敦话没说完,弘阔可汗手一抖,脸上顿时多了道血口子,从右脸剌到下巴颏,鲜血如注。 他随手拿帕子一擦,皱眉斥责:“行了,剃个胡子而已,你先回去,天色不早了。” 大可敦关怀地又问了几句,弘阔可汗忍着不耐勉强应付过去,总算是将大可敦送走,临走时,她还不忘跟了了打招呼:“记得有什么事随时找我,我都能帮忙,你这来了陇北,日后就是陇北人了,千万别跟我客气。” 了了不回话,大可敦也不意外,她回到帐子后,恰巧长子塔木洪来探望,当下便与塔木洪提起丰国公主,兴致勃勃:“我想过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木罕一死,你的优势便大过努尔提,据说丰国公主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嫁妆——” 塔木洪打断母亲的话:“阿妈,丰国公主不会帮我。” “她要是想在陇北站稳脚跟,就得选择你或者努尔提,你阿爸虽还是壮年,可早晚有一天要走在你们前头,到时候丰国公主年纪轻轻的,难道要在陇北守一辈子活寡?” 大可敦越想越对,伸手替长子整理衣冠,越看越是满意:“我儿塔木洪,是草原第一勇士,不比你阿爸差,待到日后你做了大汗,依旧叫她做可敦。” 塔木洪心跳立时漏了一拍,陇北的确有父妻子继,兄死娶嫂的习俗,只是他从未这样想过。 大可敦问:“难道那位丰国公主不够美丽,不够富有?” 身为弘阔可汗的妻子,大可敦不缺吃穿,然而陇北的环境条件注定了她们无法像中原人一样生活,说白了就是陇北虽然会打仗,能打仗,但是挺穷的,就是因为穷,这仗才总打不完,因为打着打着粮草就没了,天就冷了,大可敦每年春天还要出去放牧呢! 丰国公主就不一样,光是嫁妆便有几十辆车!中原的金银玉器茶叶草药与书本笔墨,在陇北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的好东西,可见这位公主一定非常受中原皇帝宠爱,与她打好关系,便等于多了个有力的盟友。 大可敦兴致勃勃,“我听说她不是那种看到虫子都要掉眼泪的柔弱姑娘,还有本事杀了木罕,杀得好!木罕一死,努尔提就等于失去了一条臂膀,他对丰国公主必然怀恨在心,这是咱们的大好机会!” 虽然弘阔可汗正值壮年,看着甚至还有好几十年可活,但私底下两位王子对汗位的争夺人人心知肚明,弘阔可汗自己也知道,他不像丰国皇帝,心里清楚儿子们都想要这个位置,可谁要是敢表现出来,丰国皇帝立马翻脸不认人,他有好几个儿子都是因此获罪被贬。 而陇北没有这种规矩,弘阔可汗希望儿子们争抢的越厉害越好,争抢的儿子越多,就说明陇北后继有人,大汗的位置能者居之,当年他也是在众兄弟间杀出一条血路,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他的儿子里,最出色的便是长子塔木洪与次子努尔提,明面上这两人较劲,私底下大可敦与二可敦也一样,她们无条件地站在自己儿子这边,因此了了与她们并非情敌,反倒是可以拉拢的盟友。 木罕之死令了了与努尔提结仇,这正好是塔木洪的机会。 见阿妈说得眉飞色舞,塔木洪脖子上的印记隐隐生疼,他不由得抬手去捂,眼前回荡起了了金簪杀人时的情景,要说杀人,战场上塔木洪不知亲自杀过多少,陇北女人也会骑马,必要时同样能够拿起武器保家卫国,但这种时候少之又少,因为强大的陇北勇士能够为她们遮风挡雨。 人会下意识追逐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塔木洪也不例外。 “塔木洪?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大可敦问塔木洪丰国公主够不够美丽,够不够富有,塔木洪却回答:“她很强。” “那就更好了!”大可敦一拍腿,“怕只怕选了个蠢货盟友,聪明人才更值得来往!不成,我得抢在拉合前面,不能让她先我一步!来人,来人!把我那珍藏的白虎皮拿出来!还有那件狐裘披风!” 拉合便是努尔提的母亲,也是弘阔可汗的二可敦,她与丰国公主一样不是陇北人,而是来自另外一个游牧民族的公主,当初弘阔可汗成婚便是同时娶了两名妻子,一名是身为陇北贵族的大可敦,另一名便是来自穿族的拉合公主。 拉合领土仅有陇北的四分之一,土地不适合种植庄稼,是典型的马背民族,以放牧为生。 塔木洪对大可敦说:“阿妈,你若要与丰国公主打交道,须得万事小心,切记不可惹她动怒,否则怕是要招来灾祸。” 说这话时,塔木洪脖子上的印记再度隐隐作痛,他不敢叫人瞧见这个记号,私下却去见过几个巫医,得到的答案一样,都是无能为力,说这记号不伤身,又刻在脖子这样脆弱的部位,若是用错了药就糟了。 因此自入冬以来,塔木洪一直穿着高领外衣。 “对了。” 大可敦抱着白虎皮出来时,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先前我去大汗营帐,瞧见他在剃胡子。” 塔木洪:“……嗯?” “你也去把胡子剃一剃,大汗说什么,是留了二十几年留够了,我看,他就是想剃了胡子显得年轻一些,否则跟丰国公主站在一起,压根就是两个辈分的人,说是父女也有人信!” 无论陇北男人们如何推崇胡子,陇北女人们对胡子都是深恶痛绝,毫无欣赏能力。 大可敦不喜欢留胡子的男人,得亏塔木洪是她亲生,不然早扔了。 塔木洪的胡子比起弘阔可汗不遑多让,胡子会把人的真实年纪往上拉个好几岁,塔木洪第一次被阿妈如此直白地指出留胡子不好看,下意识用手摸一摸,忍不住辩解:“……勇士们都这么留。” 大可敦赏他一个白眼:“毛多就算勇士,熊不比你们勇猛?”:,, 38 第二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在大可敦的督促下,塔木洪最终听从母亲的建议,将跟随了自己好几年的胡子刮了个干净。 他今年也就二十出头,留了满脸大胡子少说把年龄往上拉了七八岁,跟弘阔可汗并肩站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亲兄弟。 陇北男人将胡子视为荣耀,基本一到年纪便开始蓄须,再加上他们自幼以肉与奶为主食,个顶个生得人高马大,再配上这一脸络腮胡,站在一起真真分不出谁是谁。 弘阔可汗被了了剃了个秃头,连带着眉毛也没了,等胡子一刮,整个脑袋圆溜溜光秃秃,除了眼睫毛找不出一根毛来,偏偏这还不够,了了要他全身都得脱个干净,弘阔可汗忍着愤怒与不甘,眼一闭心一横! 反正全剃了,穿着衣服也没人瞧得见,至于头发,到时戴顶帽子遮掩,应当不惹人注目。 陇北这边蔬菜水果比肉还珍贵,弘阔可汗是个典型的肉食性动物,只爱食荤不爱素,常年吃肉又不天天洗澡,没有体味那是不可能的,同时身上毛发浓密,裤子一脱,那两条腿跟套了条黑毛裤一般,忒地难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弘阔可汗臭着脸弄干净了自己,问了了:“现在你满意了吧?需要我脱下来给你检查吗?!” 他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了了竟点了头,弘阔可汗怒道:“你还有没有个女人样?丰国不是最注重礼教?丰国皇帝知道你是这个样子吗?!他是怎么教的女儿!” 了了冷冷地看着他,弘阔可汗意识到自己竟敢如此大声与她讲话,不由气短败下阵来,手攥在裤腰带上半天不敢松开。虽说他能出声调戏了了,作势要耍流氓脱裤子给她看,但前提是他知道丰国女人胆小如鼠,无比注重女男大防,谁知了了坦然要看,这下位置颠倒,仿佛他成了取悦她的玩意儿,于是这手怎么也松不下去。 了了没在他裤子的问题上纠结太久,她对男人的身体不感兴趣,同时她不明白,为何人类世界中,掌握着生育功能的女人反倒处于下风,不能繁衍后代的性别应该算是残缺才对,不是吗? 她对弘阔可汗说:“皇帝从来不教女儿。” 难道弘阔可汗会教他的女儿? 当然不,事实上男性统治者们从不会在子女的教育上亲力亲为,他们只负责一瞬间的颤抖,怀胎十月不用,九死一生不用,甚至于与孩子相处的时间都不算多,如丰国皇帝,孩子多的恐怕他自己都认不清,弘阔可汗也一样。 弘阔可汗很想把了了赶出去,却又怕她出去大开杀戒,思来想去,不知了了究竟意欲为何,便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丰国皇帝已将你送来和亲,显然是不再需要你,将你抛弃。既然如此,你留在陇北,我保证奉你为座上宾,日后你若是有看顺眼的陇北勇士,悄悄收进帐子,我绝无半分不满。” 陇北不像丰国对贞洁过分看重,除却弘阔可汗娶了两个可敦以及有几名妾侍外,大多数陇北人都是一妻一夫,而且二十岁前婚配者少有,大王子塔木洪,二王子努尔提,都没有妻子。 弘阔可汗喜欢了了,是喜欢征服她的感觉,既然她不能被征服,那就要安抚她,努力寻求和平共处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公主在帐子里养几个身强力壮的勇士算什么呢? 了了:“我想跟你谈个交易。” 弘阔可汗谨慎地问:“什么交易?” 了了眼睛一眨不眨,她过于专注盯人时,常会令对方感觉到说不出的恐惧发毛,哪怕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弘阔可汗也不例外。因为她的黑眼珠较常人更大更黑,朝某个人一看就不眨眼,没有表情冷冰冰的模样着实有几分吓人。 “我要回丰国。” “回,回!” 弘阔可汗一听,顿时大喜过望,手一拍,裤腰带差点没拽住,他手忙脚乱将腰带系好,殷勤道:“要不现在就走?我这就让塔木洪送你回丰国,你放心,我绝不会写信向丰国皇帝告状,你从丰国带来的金银玉器种子粮食,我也一分不要,你怎么带来就怎么带走!我还可以送你些上好的皮子跟珠宝,你看怎么样?” 他恨不得马上把了了送走,随后立刻起兵攻打丰国,把那该死的丰国皇帝吊起来晒成人干! 自己不想要的煞星,往他们陇北送是什么意思?! 弘阔可汗连珠炮说了一通,发觉了了没有回应,再一看,她还那样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他总算察觉自己过于激动,清了清嗓子,找补道:“这……天色太晚,我看,要不还是明儿一早动身,公主放心回去休息,我让塔木洪连夜给你收拾!” 了了坐着不动。 短暂的沉默过后,弘阔可汗叹了口气:“你说吧,你想怎么回去?要我亲自送你?倒也不是不成,不过……” “别跟我谈条件。” 了了打断对方的话,目光冷淡:“我不喜欢被人当作礼物,所以我回去的时候,要踩在丰国皇帝的头上。” 弘阔可汗再傻也听出她话外之意,一时间疑虑大过一切,他可是听说,中原人讲究忠君爱国,忠君甚至放在爱国前面,更别提是一国公主。让他相信一位丰国公主想故国灭亡,打死弘阔可汗都觉得这是在放屁,公主和亲,想过得好,就得故国昌盛,故国灭亡对她有什么好处? 只是他不敢质问了了,于是问道:“公主何出此言?你乃丰国公主,享万民供奉,受皇室荣光,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此次和亲,便是盼陇北与丰国永结秦晋之好,公主却想挑起战事,难道,公主一点也不顾及丰国百姓?战事一起,势必哀鸿遍野死伤无数,恕我不能答应。” 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了一句也不信。 她冷眼看着弘阔可汗:“发起战争的是你们,侵略算计的也是你们,与我何干?” 弘阔可汗没想到她竟说出如此不近人情之话,真可谓是比无情至极,对于丰国子民毫无怜惜爱护,明明他与丰国皇帝是敌人,可此时却下意识代入了对方,倘若是自己送女儿出去和亲,结果女儿却与敌人盘算着要覆灭故国,真不如当初不生这个女儿!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只要我赢了,我就是真理。” 见这年纪不大的少女,竟说出如此言论,弘阔可汗额头冷汗涔涔,他勉强冲了了露出笑容,心里对其愈发警惕,暗暗决定要派人死死盯紧,绝不能给她算计陇北的机会。 然而理智上,弘阔可汗明白,如果真的能够得到这位公主的帮助,陇北吞并丰国,便不会是痴人说梦。 论兵力论勇猛,陇北男儿怎会输给那群瘦弱的中原矮脚虾?然陇北地处偏僻,环境恶劣,季节气候一旦变化,行军打仗便受影响。中原有数不清的布匹、粮食、食盐、生铁、茶叶……那都是陇北急缺的! 最终贪婪占据了上风,弘阔可汗心想,自己征战沙场二十年,难道还能栽在一个丫头片子手中?只消利用完她,攻下丰国再将她处置也就是了,眼下虽拿她没办法,但陇北有祭司有巫医,哪怕她真是前来降灾的冬之女神,也不可能永远在人间停留。 “那公主想要什么呢?” 弘阔可汗问,“若公主当真能助我一臂之力,待我一统中原,定封公主为后。” 了了瞥他一眼,“去照照镜子吧。” 说完,她站起身来,“我不喜欢毛多的东西,三日之内,我要我目光所及之处,人人干干净净。若是做不到,我便打掉你一颗牙。” 弘阔可汗敢怒不敢言,只能暗暗在心里咒骂,已走到营帐边缘的了了转过身,隔着远距离扇了弘阔可汗一巴掌,面无表情:“我也不喜欢有人骂我。” 刀子般的寒风刮过面颊,响亮的一声啪,比嘴巴子甩脸上还屈辱,弘阔可汗脸色难看,直到了了离去,才操起金刀,泄愤般将营帐砍了个支离破碎! 大可敦心里惦记着拉拢了了,生怕二可敦抢在自己前头,次日起了个大早,带上早已备好的白虎皮子与狐皮披风,庄重隆重地前去拜访丰国公主。 昨儿她可是亲眼瞧见了那几十车的嫁妆!丰国皇帝还真是疼爱这个女儿呀! 到了之后,侍女说公主未醒,要去禀报,大可敦忙将人拦住,“没事没事,我在这里稍等即可,这长途跋涉远道而来,公主累了也不意外,正是要好好休息呢。” 侍女们面面相觑,拿不准这陇北大可敦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她们随公主前来陇北和亲,虽早已知晓弘阔可汗有不少儿女,但他既然敢向丰国求娶公主,想必是为公主准备好了正室之位——否则堂堂一国公主,难道要做妾? 但直到苏克津城,侍女们才知道,弘阔可汗不仅娶过妻子,甚至还有两位,而且这两位都活得好好的! 那公主算什么? 这件事,在丰国皇宫中无人提起,人人都说是和亲是好事,恨不得张灯结彩奔走相告,他们怎么不说,公主要嫁的,是有两名正妻的丈夫? 可敦便是陇北可汗正妻,大可敦二可敦的叫法是为了区分她们,两人平起平坐,谁都不比谁低一头。 大可敦知道这些丰国女人心眼儿多,干脆往后退了两步,等了了醒来。 “好像是大可敦来拜访你。” 小雪人中的六公主对了了说,“大可敦很吓人,你和她说话要小心点,她总觉得我们丰国女人心机深沉,而且特别擅长装娇弱。” 了了没说话,她先是出声表示自己醒了,侍女们连忙询问是否让大可敦进入营帐,没等了了回话,大可敦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满脸堆笑:“公主醒啦?昨儿晚上睡得如何,可有水土不服?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千万立刻告知,我们陇北巫医厉害得紧,保管药到病除!” 她真情实感,倒也不算敷衍,毕竟在大可敦印象中,丰国女人就是如此弱不禁风,草原上的寒风卷起一层黄沙,都能把丰国女人吓得捂着心口昏过去。 不过她瞧着这位丰国公主,虽不如陇北女人强壮,却也不瘦弱,年纪这么小,大约还能长个子。 大可敦口沫横飞说了半天,发现了了一直没搭理自己,饶她是极为善谈之人,此时也不免尴尬,于是转移话题,令手下人将自己的礼物送进来,没一会儿便将桌面堆满,又往床上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千万不能轻信!” 六公主焦急地叮嘱着。 了了对什么白虎皮子,狐皮披风之类的感觉一般,大可敦送的镯子项链之流,更是挑不起兴趣,反倒是被随意放在桌上的奶果,让她伸手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咬下去,眼睛不由愉悦地眯起。 奶果是陇北沙漠地区特产的一种野果,生长在沙漠深处,滋味像是添了蜂蜜后煮沸的羊奶,但陇北人喝羊奶长大,对这种果子根本不感兴趣,会摘来也是因为它生得好看,圆溜溜白皙皙的很是喜人。 “公主喜欢奶果子吗?”大可敦笑起来,“若是喜欢,我叫塔木洪再带人给你去摘,这奶果子生命力顽强,哪怕是在冬天的沙漠也能生存,但凡是有奶果子的地方,所离不远,必有水源。” 她发现了了开始认真听自己讲话,心里大喜,眉飞色舞:“我儿塔木洪,公主有印象么?就是接你来陇北的那个,哦对了,我让他把胡子给剃了,公主也不喜欢有胡子的男人吧?听说中原男人就不留络腮胡,你说大汗他们怎么就对胡子如此情有独钟?” 哪怕了了一语不发,大可敦也能自顾自说上半个时辰还不带重复,她完全不在意了了反应冷淡,还盛情邀请了了去打猎,“听说你们丰国女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咱们陇北可没这规矩!现在天越来越冷,狼群没了食物,常常铤而走险靠近苏克津城,城外有不少牧民,因此大汗便派了专人前去清缴狼群,公主要是有兴趣,可以叫塔木洪带你同去,横竖这天寒地冻的他也无事可做。” 陇北没有女男之防的说法,大可敦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了了也好奇陇北,于是点了点头。 剃了胡子的塔木洪显得有几分扭捏,他早上醒来想梳胡子时发现下巴光溜溜的还很不习惯,陇北的镜子又是那种照不清楚的铜镜,就这已经是好东西了,高价买的。 了了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片刻后,竟又退了回来,塔木洪从她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了“疑惑”的情绪,于是出声解释:“公主,我是塔木洪。” 了了想了想记忆中塔木洪的脸,再看看眼前这张色线分明上面黑下面白的脸,完全对不上号。 大可敦身材健壮笑容爽朗,塔木洪长得比较像她,比不上孟玉堂那种芝兰玉树的美男子,是一种粗犷豪迈的英俊,只是常年不刮胡子,下半张脸挺白,上半张脸却黢黑。 干净多了,了了想。 塔木洪牵来了马,了了抓住缰绳飞身上马,身姿敏捷轻盈,看在大可敦眼里,更是喜出望外,这丰国公主果然身子骨强壮!强壮好啊,强壮才能在陇北活得久呢! 侍女们也有些羡慕,了了甩起马鞭,双腿一夹马腹,骏马立时便知她意,恣意驰骋于草原之上! 冬季草叶枯黄,放眼望去一片草接天天接地,一派荒芜凄凉,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悲壮,阳光如金子洒在草原与黄沙之上,苏克津城便坐落于这神奇的两种地势中间。 夜晚清缴狼群较为危险,所以要白日里寻找狼群巢穴,以免它们饿极了晚上袭击附近牧民与牛羊。 了了不喜欢皇宫。 即便宫殿很气派很宽敞,她依旧不喜欢,她更喜欢陇北,这里连呼吸的空气都弥漫着自由的气息,她不知道自己作为“人”活着,应该追求什么,但她认为无论她为什么存在,都不能缺少自由。 就要这种快意纵马,天大地大不如我的自在! 塔木洪全程拼尽全力,才没有被了了落下,他驱马走到了了身边,与她并驾齐驱,劝道:“公主,不能再往前了,寒冬季节,草原腹部十分危险,许多地方都有大地洞,一旦陷入,无论人马都难生还。” 了了朝他伸手,塔木洪一愣,随即瞧见不远处竟有一头狼! 他取过自己的弓箭递过去,正要提醒公主这弓箭足有数十斤重,常人连弓都拉不开,了了已张弓搭箭,一支利箭疾驰而出,正中野狼脑门! 野狼应声而倒,了了掂了掂手中弓箭,看向塔木洪。 塔木洪非常识时务:“公主请。” 于是这名匠所打造的弓箭便换了个主人,了了享受的是追逐猎物的快感,她在这样的过程中逐渐体会到了弘阔可汗对自己的“喜欢”,与她看见熊与狼差不离。 塔木洪悄悄看向身边的了了,她全程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却一举一动都令他魂牵梦萦,尤其是在阿妈说,等他成为大汗,便继续娶她做可敦之后。 他自会走路说话,便在军中长大,甚少与女郎相处,也不知这是否便是心动,但他喜欢强大的女人,就像阿妈那样强势有主见,他只要按照她说的去做就好。 “你的脸很不错。” 傍晚时分回到苏克津城时,了了终于纡尊降贵主动向塔木洪说了一句话,随后便不再注意塔木洪,驱马进城。 塔木洪下意识摸向面容,心跳加速,连脖子上一直隐隐作痛的印记,此刻似乎都成了某种不能言说的甜蜜。 原本他对于自己剃干净了胡子一事感到难为情,尤其是面对其他陇北勇士,甚至不知该作何解释,现在塔木洪自己也觉得挺不错,因此在被弘阔可汗召见,并吩咐他督促军中勇士剃须剪发时,塔木洪不仅不为难,甚至一口答应! 同样剃了胡子的弘阔可汗狐疑地看着长子,不明白他在兴奋什么,男人没了胡子,与不穿裤子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比塔木洪还要再可怜些,因为没了头发可以戴帽子,没了眉毛怎么办?帽子又盖不住。 同时,弘阔可汗有几分动容,望着剃了胡子后神态坦然的长子,他感觉自己心中的天平在往长子这边倾斜,塔木洪不愧是令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竟愿意为了父亲,将和生命一样重要的胡子剃掉! 塔木洪莫名其妙感到阿爸的眼神变得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慈爱、温柔,不过他并没有受宠若惊,而是略觉惊悚,连忙行礼退出,随后便被一圈陇北勇士围了起来,大家都在好奇大王子的胡子怎么没了。 陇北上下级之间也不像丰国那样壁垒分明,只要足够强,其他人就服气。 “大王子,你的胡子呢?” “是啊大王子,没了胡子,怎么像个男人!” “只有女人才不长胡子!大王子居然把胡子给剃了,难道是到了年纪,想女人了?!” “要我说!丰国女人最漂亮!腰细屁股大,说话还轻声细语,不像我阿妈,一言不合就拽我耳朵!” “放屁!当然是我们陇北女人更健壮!女人就是要身材魁梧才好看!” 几个人原本还在讨论塔木洪的胡子,忽地话题一转开始讨论女人,塔木洪顺着他们的话想起了了,心想,公主那样的便极好。 等他人讨论的意犹未尽,才想起来质问塔木洪,怎么把胡子给剃了。 塔木洪正要说话,便听一声轻笑,“我说是谁呢,刚才离得远还不敢认,脸蛋这么白,还以为是丰国皇宫那些个小白脸太监呢!大哥,你的胡子哪里去啦?难道真如这几位勇士所说,想女人想得厉害,所以把胡子刮了,自己当女人?” 塔木洪冷着脸看去:“努尔提。”:,, 39 第二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与身材高大魁梧的塔木洪不同,因母亲拉合公主容貌美丽,努尔提颇有些男生女相,他自少年时期便因长相受人笑话,认为长得如同女子,不算有男儿气质,因此他对胡子的推崇比旁人更深,从开始发育冒出胡茬儿起,努尔提就没刮过胡子。 他的胡子又长又浓密,偏偏却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眼,即便横眉怒目时,也叫人觉得他蓄意,眼睛又大又圆,睫毛乌黑卷翘,自带风流之相。 兄弟俩不对付那是多年前的事儿了,不过不是因继承人之位,而是小时候,塔木洪坚信长得白嫩可爱的努尔提是妹妹,于是在努尔提的拒绝中强硬地扒了他的裤子,证明这确实是弟弟而非妹妹后,被弘阔可汗揍了一顿不说,回去大可敦也没放过他,更是从此跟努尔提结下梁子,两人势如水火,塔木洪自知理亏,数次相让,努尔提却得寸进尺,甚至想要他的命。 彼此的儿子反目成仇做了敌人,原本交好的大可敦与二可敦也不得不正式决裂,她们的荣耀依附于儿子,自然要跟儿子站在统一战线对抗敌人,再说了,年轻时兴许还把友情当回事儿,现如今,她们只想自己的儿子得到大汗的认可,成为下一任陇北可汗。 陇北男人之间互相辱骂,最严重不过“你像丰国男人”,小白脸跟太监是骂人屡试不爽的恶毒言语之最,塔木洪的脸瞬间沉下来,努尔提见他生气,忍不住咧嘴笑,只是胡子遮挡,瞧不出来他究竟在不在笑。 “大汗也刮了胡子,照你这么说,难道大汗也是小白脸,也是太监?这话你敢跟大汗说吗?” 努尔提不信:“大汗怎么能刮胡子?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塔木洪嘲弄地看着他:“努尔提,你真是年纪越长,脑子越不灵光,大汗跟我说,常年留胡子不清理,不仅生活上诸多不便,甚至还会引起皮肤病,天冷时还好,天一热,要是不天天洗澡梳理,还会长虱子,又脏又臭的!” “再说了,是不是男人,是不是勇士,难道靠胡子就能证明?你要这么说,那熊比你勇猛多了,你不如去跟熊拜个把子,做兄弟。” 塔木洪活学活用,把大可敦骂他的话再拿来骂努尔提,完了也不管努尔提听没听进去,双手抱拳向弘阔可汗营帐所在方向行礼,“这是大汗所说,大汗难道还会骗人?你们想想,平时这胡子是不是特别麻烦?不说别的,光是吃个饭,一旦沾上肉汁与奶酒,就得清理半天!” 为了大汗,也为了自己,塔木洪开始鼓吹剃胡子的好,他平时话不多,一旦开始长篇大论,还真叫人拿捏不住,努尔提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大汗会剃胡子,转身便去求见,结果他这漂亮的长胡子落入弘阔可汗眼中,恰好触碰了伤心事,那努尔提还能讨着好? 被劈头盖脸地迁怒骂了一顿,蔫头耷脑地滚出来,直到见了母亲拉合公主,依旧垂头丧气。 拉合公主问:“努尔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塔木洪欺负你?” “阿妈,塔木洪把胡子给剃干净了!” 拉合公主一听,立刻道:“你也剃,不能输给他!” “什么?” 努尔提急了:“我怎么能剃胡子?胡子是男人的象征!身为陇北勇士,怎么能剃胡子!” 拉合公主很想翻个白眼,但顾及到在儿子面前,她忍住了,“得了吧你,你这胡子一天天的看着我都烦,难得给你做身衣服,套头进去还得考虑怎么塞胡子,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努尔提打死不肯剃,他说:“肯定是那丰国公主搞的鬼!她一来,大汗不要胡子,塔木洪也不要胡子,我看她就是传说中会吸人精血迷惑人心的狐狸精!” 拉合公主说:“我今儿听说,大可敦往丰国公主帐子里去了,你说……我要不要也去看看?” “您去干什么?您忘了她害死了木罕舅舅?”努尔提立刻否决,“不行,不能去,咱们与她之间有血海深仇,不能去!大可敦要去就让她去!一个丰国公主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何必降低格调去主动示好?” 见儿子激烈反对,拉合公主没说什么,直到努尔提离开,她身边穿族打扮的侍女才说:“公主,这么多年了,您怎么就不跟二王子说出实情呢?” 拉合公主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木罕对我虽不好,可对努尔提确实是不错,再多的仇恨,也该过去了。” 木罕之死对努尔提来说是重大打击,拉合公主却是悄悄松了口气,她早就受够了木罕的威胁与监视,得知他死了,她兴奋的好几天晚上没能睡着,在儿子面前却还要装出伤心模样,真是不容易。 就这样,随着弘阔可汗与大王子塔木洪带头,剃胡子的男人越来越多,大可敦刻意令人暗中夸赞宣扬,她是真的受够了这些留胡子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身形稍像一些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在如火如荼的剃胡子宣传中,二王子努尔提始终坚守信念,认为没有胡子才是异类。 可是,所有人都留胡子,不留胡子才是异类,当所有人都刮去胡子,那么还留有胡子的人便成了异类。 许多人也像努尔提一样,不愿意剃胡子,面对这样的人,塔木洪并不强逼,而是让那些愿意剃的先剃干净,这样不用言语,那些坚持蓄须的男人,便悄悄把胡子给剃了。 有不少人根本不喜欢蓄须,只是人人都蓄,又有谁愿意与众不同?胡子弊大于利,基本没什么好处可言,因为冬季骑马出行,他们会戴上面罩遮挡寒风,胡子起到保温的机会少之又少。 男人们剃胡子时,了了在苏克津城外划分到一块荒地,这块地靠近一个巨大湖泊,周围寸草不生,不适合种植也不适合开采,她要这块地的原因很简单,营帐内空间不够她的随行侍女们练武。 六公主就是不明白,了了为什么对习武一事如此执着,而侍女们也不敢反抗公主的命令,再说了,公主也是为她们着想,这陇北气候恶劣,许多人来了之后便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在床上躺了好些天都没痊愈,平时走在王宫之中,遇到陇北男人,还要忍受对方那种露骨的目光与不干不净的嘴巴。 而且,陇北有野兽!是那种不知何时甚至会窜进王宫营帐的野兽!哪怕是为了自己活命,也不能像从前在丰国王宫那样生活。 大可敦见塔木洪与了了接触密切,心里高兴,听说了了带着侍女在苏克津城外练武,也凑热闹来瞧,原以为是小公主小打小闹,没想到竟有模有样的,还真别说,这些个身体纤细瘦弱的丰国女人,挥拳抬腿的动作做多了,竟真有几分英气。 大可敦问了了:“我身边也有些侍女,让她们随你的人一起练如何?” 了了点点头,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于是她的队伍再度壮大,不过这样的消息在弘阔可汗来看,无疑是小女孩过家家,一些没有基础的女人的花拳绣腿,能管上什么事儿?见了狼还不是要吓得哇哇大哭寻求男人保护? 他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了了看不出来? 习武不是一件轻易的事,侍女们年岁最大已过二十,最小也有十六,骨头几已定型,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练成修仙界那样的高手,根本不可能。但了了认为即便不做高手,她们也能轻松将陇北男人撂倒。 算算时间,她到陇北也有一个月了,这段日子里,了了从不拒绝大可敦的靠近,她想知道 为什么陇北女人能长得这样高,力气也可以这样大——她曾亲眼看见一个壮硕的陇北女人单手提起两桶水。 然而她的侍女,一桶水两个人都提的吃力。 渐渐地,了了发现,在饮食上,陇北女人与丰国女人区别最大,陇北女人以肉和奶为主食,餐餐都要吃饱,关于这一点,了了问过大可敦,大可敦的回答是,从前陇北狼群很多,一到冬季便会四处袭击人,那时无论女男老幼,都要参与清缴狼群的行动,而天寒地冻时,体力消耗极快,不吃饱就没有力气,身体产生不了热量,还没找到狼,恐怕就先被冻死了。 而丰国女人,她们三个人吃不过一个陇北女人,不知是否因在宫中做事,她们非常忌口,生冷不敢食用,容易腹泻的瓜果不敢碰,膻味重的羊肉更是尝也不敢尝,再加上饮食习惯不同,到苏克津城半个月,人人都瘦了一大圈,气色也变得不大好看。 了了意识到这一点后,也没有逼迫侍女们多吃,她只是加大了对她们的训练,她想要一支完全忠诚并且专属于自己的军队,而她不信任男人。 一天下来又累又饿,不用了了多说,侍女们便比平时多吃了不少,食量一点点上去,运动量却没有减少,她们又还很年轻,所以个头窜得飞快! 在陇北,没有女人会追求雪白的皮肤与纤细的身材,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活下去比美丽更加重要。 确认侍女们的身体不再柔弱之后,了了将修仙界的修炼功法与这个世界相融合,她在修仙界时无事可做,便待在藏书阁中,后来收了阿映为徒,总不能做撒手掌柜,便研究了不少基础功法,用在侍女们身上似乎也使得。 大可敦望着侍女们,感慨道:“年轻可真好。” 了了闻言,扭头看她。 大可敦看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比纯净的湖水还要清澈,忍俊不禁:“看什么,我比你都大二十来岁呢。” 了了想,如果算上自己在修仙界待的时间,那么她应当比大可敦年长,修仙界动辄百岁千岁起步,人类世界的四五十岁,在了了看来,根本不算老。 “无论你想做什么。”了了说,“都不迟。” 大可敦被了了的天真逗笑了,“我这个岁数,还有什么不满足?只待日后塔木洪成为大汗,我这心哪,就彻底放下了,我儿的荣耀便是我的荣耀,其他的事情,我可没心思管咯。”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了了只与一位母亲相处较多,那便是夏月,而在这个世界里,她见到了更多的母亲,却没有一位能够解答她的疑问。 德妃,皇后娘娘,大可敦,二可敦,她们明明不一样,却又好像都一样。 “塔木洪,是你的孩子?” 大可敦笑个不停:“这还用问吗?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你看他长得跟我多像啊!” 了了不解:“你的孩子,是你生得吗?” 这下大可敦彻底被她逗乐了,笑得眼角沁出泪珠:“公主,你,你怎么问出这样的傻问题?天底下每个人都是从自己亲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塔木洪是,你是,我也是呀,我们都有自己的娘。” “从娘的肚子里出来,为什么却不跟娘姓呢?” 了了歪了歪头,“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为什么都成了男人的?不能生孩子的弘阔可汗,为什么能有那么多孩子?他怎么能够保证,每一个孩子都是亲生?他不能生啊。” 大可敦头一回听了了一气讲这么多话,只是她也无法回答了了的问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绞尽脑汁地回答:“就算孩子不跟我姓,可他怎么都是我生的,不妨碍我为他牵肠挂肚。” 了了更不懂了:“弘阔可汗不像你,对塔木洪嘘寒问暖,事事无微不至,可塔木洪会讨好他。” 明明父亲没有为孩子付出,孩子们却更加崇拜、向往父亲,甚至会以低位者的姿态谄媚逢迎,就像六公主的哥哥,他敢对着德妃发脾气,敢跟德妃诉说自己的小算盘,可一面对皇帝,他一定是个完美无缺的孝顺儿子。 不懂,了了不懂。 “你还小,公主。” 大可敦不知道自己心跳得怎么这么快,现在她只想打住话头,别再让了了追问下去,“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做了母亲就会明白了。” 了了摇头:“我不喜欢孩子,也不喜欢母亲。” 准确一点来说,是不喜欢德妃、大可敦这样的母亲,如果是夏月那样的母亲,了了愿意肯定她的价值。 大可敦嗔怪道:“这女人哪有不当母亲的,你要是不生个孩子,都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生才算圆满,有了孩子,以后才有依靠,你看塔木洪,多孝顺啊!” 了了摇摇头,没有说话。 大可敦不知是想说服了了,还是想说服自己:“孩子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自己的孩子只能自己疼,自古以来,谁家孩子不是跟父亲姓?咱们陇北也不例外,以后你就懂了,公主,以后你一定会懂。” 了了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懂,“孩子会照顾你,是吗?” “当然,塔木洪难道还敢不管我的?” “可是他照顾你,也不像你照顾他。” 大可敦被了了问得哑口无言,她第一次觉得跟了了说话是种折磨,“这怎么能一样呢?以后塔木洪若是做了大汗,我便是大汗的母亲,哪里需要他亲自照顾我?照顾我的人多了去了。” 了了知道,大可敦非常在乎可汗这个身份,她望子成龙,所以期盼塔木洪能够成为可汗,但了了依旧不懂:“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做大汗?” 大可敦这下是瞠目结舌,下巴险些跌到地上,哪里想得到,最注重礼教的丰国公主,竟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了了说:“我想当皇帝,因为皇帝是最自由的人,你也应当想要成为可汗,在这片草原与沙漠之中,可汗比海东青还要自由。” 大可敦目光呆滞表情僵硬,她感觉自己似乎已丧失了语言功能,这小公主……她竟有这样可怕的野心! “没有过的……公主,从来没有过,不可能,这也没有可能。”大可敦艰难地说着,“从来没有女人当皇帝,也没有女人当可汗,女人就是女人,女人和男人不一样。” 了了点头,正在大可敦以为她认可自己的说法时,了了却说:“女人才应该是世界的主宰。” 大可敦连忙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女人不能当可汗,这是错误的,天神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天神是谁?凭什么管我?” “天神是——”大可敦不知该如何向了了解释,一方面她觉得荒谬,一方面又诡异地觉得,了了的话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是决定人类命运的神,天神将人分为男人和女人,他教导男人使用弓箭,教导女人使用针线,正是因为有天神,才有如今安居乐业的我们。” 了了说:“我不喜欢天神。” 弓箭与针线,如果她喜欢,她就都要得到,如果她讨厌,她就全部丢弃,没有人能左右她的意念,也没有人能为她制定规则。:,, 40 第二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听了了对天神不敬,大可敦不赞同道:“公主,不可以这样亵渎神明,是天神赐予我们生命——” “赐予生命的,是母亲。” 了了看着大可敦,“神无法赐予人生命,但你可以。” “不过你身为女人,却生下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男人,这是你的失败。” 了了已经知道在浩瀚无垠的空间中,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世界存在,然而无论哪个世界都没有能够创造灵魂的神明,它们也许能够呼风唤雨,能够起死回生,甚至能够令时间倒流,惟独灵魂,珍贵稀有。 所以了了不能理解德妃为何看重儿子胜过女儿,也不能理解明明有了女儿却还要抱养一个儿子的皇后,现在,她还不能理解大可敦。能够创造生命,已经与神明相同,能够创造灵魂,女人应当是超越神明之人。 “明明你说了,当狼群肆虐时,陇北女人同样需要拿起武器,那为什么你们不能当将军做可汗?为什么天神给什么你们就要什么,你们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了了真的真的不明白。 明明她已经做了几十年“人”,算起来岁数不输给大可敦,可越活得久,了了越茫然。 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被关在家里,看着别人读书出门做官当皇帝三妻四妾?那太让人忌妒、太让人愤怒了。了了不追求平等,了了想要对调。 她要当皇帝,她要父亲与兄长温顺贤惠,她要男人三从四德不出家门,她要天神恢复女人的身份。 “公主,你这样说,岂不是与你之前的话语相违背?如果能够生孩子就证明女人是神,那么不愿意生孩子的你,还能算是神吗?” 了了奇怪道:“我可以选择生育与否,你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陇北人同样喜欢儿子胜过女儿,他们与丰国相比唯一的优点便是没有把女儿关起来,不过了了认为这无需感动庆幸,因为女儿得到的依旧比儿子少。 “愿意生孩子的才算是神,那么你不应该信仰给你针线却不给你弓箭的天神,应该信仰被圈养的母猪,它们比你能生。” 可猪只会被杀了吃肉。 大可敦惯常是个谈笑风生八面玲珑之人,此时却被了了说得面红耳赤,可了了并非为了在言语上将其战胜,了了是真的不能理解,她在人间的所见所闻与本能形成了巨大冲突,她下意识发出疑问,遗憾得是没有人能为她解答。 “大可敦。” 了了叫了她一声,四目相对间,大可敦不敢直视了了的眼睛,而了了真诚地问她:“当可汗不好吗?一呼百应不好吗?七八十岁依旧有十六七的美少男服侍不好吗?无需付出就能得到儿子的讨好不好吗?受人跪拜不好吗?无拘无束不好吗?” 究竟好不好,大家心里都知道,怎么可能不好呢? 如果大可敦成了可汗,她就无需在意今天的外裙颜色好不好看,发髻是否有新意,首饰与妆容是否相配。 腰肢是不是很细,皮肤是不是很白,身上是不是留有疤痕,刚洗完澡后是不是忘记涂抹香膏——即便她满身泥泞恶臭无比,身材痴肥粗糙丑陋。 没有人敢批评她、质疑她,纤细柔弱的美少男还是要跪在她脚边,用一双白嫩的手讨好地捶着她的膝,她不会和拉合公主反目成仇,更不可能为了儿子去拉拢弘阔可汗,绞尽脑汁逢迎谄媚。 乞讨获得的权力无法给人满足感,所以“大权在握”后才会无比空虚,假设最终大可敦如愿以偿,塔木洪成为新的可汗,而她是大汗的母亲,她也不会得到快乐,因为她的一切仍旧来自于弘阔可汗的“施舍”,用温柔与委屈换来的权力,怎么比得上将弘阔可汗踩在脚下强势掠夺来得愉快? “那像什么话。”大可敦下意识反驳,“我都这个岁数了……” “看来即便你生活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了了仰起头,恰巧有一只海东青于天空飞翔划过,“也不如鸟儿来得自由。” “不能这么说,公主,你要认清楚现实,想要成功是不可能的——” 了了伸出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大可敦,因为她感觉得到,大可敦的本性不像真仪一样已经消失,需要重新寻回,大可敦的本性只是变得沉寂,却仍在跳动。 一股极为冰冷的气息自了了的指尖顺延到大可敦的眉心,恍惚之中,大可敦的软弱、犹豫、迟疑,对丈夫的眷恋、对儿子的爱护,都在极寒之气中被彻底冻结,她眼前浮现起自己少年时期纵马驰骋的画面,那时她有一杆□□,连兄长都不是对手。她意气风发,认为自己绝不会将一生蹉跎,要轰轰烈烈过一辈子。 可最后她还是脱下战衣抛开□□,下马穿上鲜艳的嫁衣,进了大汗的营帐。 等生下长子,过去就慢慢忘了个干净,但也许是自己不敢去想,因为一想心就疼得难受,害怕自己后悔,更害怕自己怨恨母亲的泪水父亲的叹息还有兄长的劝告,否则这样可悲的人生,还有哪里值得骄傲? 就算最终会失败又怎样?哪个开国皇帝在起事前便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成王败寇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世上根本没有所谓“正统”,谁地位稳固,谁就名正言顺。 “公主。” 大可敦闭上眼睛,“你是想要吞并陇北吗?” “不可以吗?” “……陇北是我的母国。” 了了纠正道:“是你的父国,陇北像你的父亲,予你容身予你衣食,却予你兄弟权力与自由。” 一阵寒风吹过,将了了肩颈上的外衣毛皮拂成一片麦浪,“待天下到手,何须在意陇北?你的眼睛应当看向更为广阔的地方。” 其实大部分女人心里都清楚,一旦有了兄弟,母父的爱便会倾斜,倾斜的爱会成为绊脚石,毕竟与被牵绊后所失去的相比,这种“爱”一文不值。 大可敦第一次听了了一天之内,说了比过去一个月都多的话,她迷茫地问:“那我应当如何对待我的父母兄弟与儿子呢?” 了了看着她:“学习他们待你的方式。” 从六公主与大可敦等人身上,了了意识到人类无法做到彻底干脆的割舍,她们的本性在已失去或被压抑后,很难跳脱出原有的框架追求自由,她们羞于承认自己也会怨恨也有野心,反而会不自觉去追逐已被规定好的世俗词汇。 丈夫当皇帝,哥哥弟弟当皇帝,儿子当皇帝,都没有自己当皇帝好。等了了成为皇帝,她也会给予父亲兄长食物与水,再给予片瓦遮身,谁能说这不是一种宽容与爱意? 大可敦问:“公主,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是因为在丰国过得不好吗?” 了了摇头:“我想要。” 一阵从未有过的寒风席卷草原,尚未结冰的碧绿湖水瞬间凝结冰霜,可怕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陇北的冬天头一回冷成这样,风霜割面,正在练武中的女人们不约而同打起寒颤,仿佛心中有某种沉重之物烟消云散,再没有比手中武器更重要的存在。 这一日大可敦回到营帐,翻箱倒柜找东西,她的侍女好奇地问:“您在找什么?” “阿丽,我的□□,你记得收到哪里去了吗?” 阿丽沉默片刻才回答:“您忘了吗?出嫁前,您将□□折断了。” 大可敦真的不记得了,她整个人一僵,被阿丽这么一提醒,已忘却的记忆如潮水般回笼。 少年时的她可不是现在这样,出嫁前,为了断掉念想,她亲手将陪伴自己多年的□□折断,以表决心,那杆□□乃是父亲所赠,兄长一 直想要,大可敦无法像兄长驰骋沙场,她必须委曲求全嫁做人妇,于是她宁肯把□□毁掉,也不愿它落入他人之手,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哥哥。 二十多年来大可敦有意识地想要将这件事忘记,忘记当初和□□一起被折断的,还有她的脊梁。 “可敦?” 大可敦兀自出神,听见阿丽的声音,她才想起已经有很久很久没人叫过自己的名字,可敦的身份荣耀无比,为什么自己却感受不到哪怕一丁点骄傲? “阿丽,我……” 大可敦迟疑着问,“我叫什么名字啊?” 阿丽被她吓到了:“可敦,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巫医?还是通禀大汗跟大王子?” “你先回答我,我叫什么名字?” “呃,您、您叫海月花呀!” 大可敦如梦初醒,“不是可敦,也不是阿妈,是海月花。” 那是传说中天神下凡赐予陇北人赖以生存的技能时,随着天神的步伐盛开在草原与沙漠的神奇之花,她的阿妈为她取了这个名字,希望她能够像海月花一样皎洁璀璨,但她并未因此发光,而是从此黯淡无闻,白驹过隙,眨眼间就被偷走了二十多年。 大汗叫她可敦,拉合叫她阿姐,塔木洪叫她阿妈,没有人再叫她海月花。 “阿丽,我想找回我的□□。”大可敦目露渴望看向阿丽,“我想找回我的□□,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阿丽被问得手足无措,“可敦……” “别叫我可敦,叫我的名字,让我再真真切切活一回吧,像二十年前那样。阿丽,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一起在深夜骑马去草原深处寻找泉眼,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和星星,可我们一点都不怕,我拿着我的□□,你背着你的弓箭,路上遇到了熊和狼,但都被我们杀死了。” 阿丽与大可敦一起长大,名义上虽是主仆,实则与姐妹无异,感情无比深厚,随着大可敦嫁给弘阔可汗,阿丽跟随而来,有不少人向大可敦求娶,但阿丽拒绝了所有人,大可敦曾经很不理解,大汗手下最勇猛的将士都来示爱,阿丽为何从不考虑? 现在她好像懂了,阿丽还是那个阿丽,只不过海月花不再是从前的海月花。 “我记得,我们直到天亮都没有找到泉眼,当太阳从草原边际升起时,光芒照耀在您的身上,就像海月花皎洁璀璨。回苏克津城后,阿依汗将军狠狠把您骂了一顿,您却和他据理力争,说凭什么迪哈尔可以夜不归宿,您却不行,阿依汗将军被您气得大发雷霆。” 大可敦接着道:“阿爸都要被我气死了,还是阿妈开口,才让我免于受罚,从那之后,阿爸每天晚上睡前都要来看看我有没有偷溜出门,我用枕头穿上衣服藏在被子里,阿爸没有一次发现过。” 说着说着,那些已被忘得一干二净的记忆愈发清晰,大可敦心跳加速,她感觉自己正在变回海月花,她想去骑马,想找一杆顺手的□□,想去寻二十年前没有寻到的泉眼,想从现在起重新活一遍! “阿丽!” 海月花抓住阿丽的手,表情兴奋:“今天晚上,我们再去找泉眼吧!我们再一起看草原上的日出,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过了!” 阿丽拼命按捺住激动之情,仔细看会发现她的眼睛还泛着红:“——是!” 当塔木洪到来时,就感觉氛围与平时不同,海月花看见塔木洪心下一喜:“你的金刀呢?借我用用!” 塔木洪莫名其妙地问:“阿妈,你要金刀做什么?这是大汗赏赐,万分珍贵。” “我是你阿妈,问你要把刀都不行?” 塔木洪只好双手将金刀奉上,谁知海月花接过后□□挥两下,又嫌弃地还回来:“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去给我找把□□来。” 塔木洪:“……阿妈?” “去呀,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塔木洪领命而去,阿丽的弓箭始终保存完好,海月花在拿到□□后,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没有心思去注意塔木洪的情绪,下意识问:“图娜和木拉拉跑哪里去了?” 她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一男两女,只不过海月花把更多的精力与心思都花在长子身上,不免忽略女儿,如今杂念被冻结,她一心想要寻回自己,对同性别的女儿们也更加在意。 塔木洪每日都有事情要做,对妹妹们不大了解,“许是出去玩了。” “要你有什么用,连妹妹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塔木洪向来是被嘘寒问暖的宝贝命根子,冷不丁遭受训斥,一时竟反应不及,他今天过来是想请阿妈去见拉合公主,顺便将努尔提训诫一番,因为王宫中人人刮胡子,努尔提处处针对自己,两人是手足,不好闹得太僵,这种事还是让女人家处理最好。 海月花二话没说正要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明天再说吧,我说天虽然冷,你也每天把胡子刮一刮,这不是又冒出来了?难得今年没事做,你在营帐里捂一捂少出门,皮肤捂得白点才好看。” 塔木洪挣扎道:“男人不在乎这些——” “可是丰国公主喜欢白的,白皮肤看起来比黑皮肤干净,你看看你这张脸,上半张跟下半张颜色差了这样多,人家公主怎么看得上?” 塔木洪长到二十岁,第一次被人批判外貌居然是来自阿妈,他摸着脸不自信地问:“真,真的这么糟糕?” “太糟糕了!”海月花斩钉截铁,“捂一捂吧,能变白还能避开努尔提。” 塔木洪认为阿妈不会害自己,正巧冬天除了打狼之外无事可做,待在营帐里读几本丰国的书,说不定能与公主找到共同话题。 小雪人里的六公主正在碎碎念,她对了了跟大可敦说的话表示不能理解,这俩人可是对头!把实话全说了真的好吗?“她会告诉大汗,她一定会告诉大汗,你被卖了,你肯定要被卖了!大汗厌弃你,孟拓又对你怀恨在心,你……你还怎么在陇北过?” 虽然自己没见过造反,但傻子也知道造反肯定不能像了了这样昭告天下,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另有所图,有脑子的人哪里能干出这种事? “……她跟你不一样。” 六公主一听,不满意道:“当然不一样,我比她年轻,也比她貌美,所以她才那样忌惮我,处处给我使绊子!” 了了沉默不说话,六公主气道:“我又没说错!谁像她一样人老珠黄!还有那个二可敦,她们俩联起手欺负我,你以为你跑得了?现在大可敦对你笑嘻嘻的,保不齐转头捅你一刀,你可长点心吧,别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 “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因为她在找回本性。” “本性?” “嗯。”了了看着小雪人,“是你早已失去的东西。” 六公主听不懂,满脸茫然:“啊?” 了了将小雪人捧在掌心,淡淡地说:“所以你在雪人里。” 见六公主还是一副傻模样,跟从前的真仪如出一辙,了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知道吗?” 了了摇头:“我知道,但你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叫——” 话至中途戛然而止,因为六公主惊恐地发现,她想不起来了,她竟然忘记了!:,, 41 第二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在了了平静冷淡的目光中,六公主开始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叫什么,她在脑海中拼命搜寻有关名字的记忆,绞尽脑汁也依旧无迹可寻。 于是她像迷路的孩童般朝了了求助:“我、我叫什么?” 了了没有回答她,小雪人里的真仪可以保存记忆多年,是因为修仙界的人寿命长久,而且最终她寻回本性,所以不会像太离那样被“修正”。但在这个世界,失去本性的六公主只会渐渐忘记一切,小雪人彻底融化之际,便是她被“修正”之时。 六公主忽地灵光一闪,她大叫:“我叫小六!” 母妃这样叫她,父皇也这样叫她,她叫小六! 了了看着她。 “不,不对。”六公主自言自语,“我不叫小六,那……那我叫,我叫妹妹?” “我叫可敦!” “我叫公主?” “我叫女儿……” “我叫、我叫、我……我究竟叫什么?” 六公主陷入巨大的恐慌中,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姓名都已忘却,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记忆的呢?她是谁?她叫什么?她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义? ——与这些问题相比,母妃是否惦念自己,要怎样才能回去丰国,是不是能在陇北活下来,怎样争取弘阔可汗的宠爱,肚皮要多争气才能一举得男……这曾经困扰着六公主的过去,顿时不值一提。 最终,她流着眼泪告诉了了:“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我是谁?了了,我是谁?” 小小的雪人因这份热泪逐渐融化,了了将其重新加固,眉眼低垂:“忘记姓名而已,你还有年轻美貌。” 了了的眼睛干净清澈,黑白分明,当她看向六公主时,六公主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已被寒冰冻结。“这对你来说就够了,不是吗?” “不,不是!每个人都有名字,我也有,我也要知道!我要记起来!” “你父亲是皇帝,你哥哥是皇帝,你丈夫也是皇帝,他们都有,你怎么没有?” 六公主放声大哭,两只手不停捶着脑袋,似乎是想要把名字记,可无论她怎么想怎么问,了了不回答,自己也想不起来。 了了说:“很快,你会忘记更多,最后彻底消失。” 六公主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你忘记了吗?” 了了把加固好的小雪人放回远处,不带丝毫感情地说着,“你认为自己的人生悲惨凄苦,没有改变的可能,那么你就应该承受这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六公主下意识就想反驳,却是张口无言,好一会她才对了了说:“我不是你,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么厉害,才能做到这样多,我不能……我不能!难道我受的苦不算苦吗?为什么你还要这样说我?” “你的苦难并非由我造成,我难道还要怜惜你?” 了了弯下腰,视线与小雪人中的六公主齐平,“你需要弄明白一件事,你曾经有无数次机会改变人生,是你自己放弃,怨不得任何人。” 六公主被当做和亲工具固然倒霉,但她的确有能力改变现状,世上比公主更凄惨的女人数不胜数,难道还能不活了?可笑得是迄今她尚认不清现实,一味沉浸在悲痛里自我安慰,好像只要自己足够凄惨,就能吸引旁人怜悯,而怜悯恰恰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早在来和亲的路上,了了便教过她练武,是她自己不愿,说人都死了练也没用,了了亦不强求。 六公主所能看见听见的人,就只有了了一个,除开了了,她找不到任何人诉说心中苦闷,一个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那还有什么应该被记住? 了了没有理会六公主的心情变化,话少些才好,不怎么聒噪,现在了了已丧失与六公主对话的兴趣,无论六公主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理她。 “公主,我方才从前头回来,好像瞧见大可敦带着人骑马出去了。” 秋霞带着几个人进了营帐,神秘兮兮地向了了禀报。“还有人拦着她呢,大可敦二话没说直接甩了一马鞭,这可真是稀奇,她不是从来不出王宫的吗?” 小雪人里的六公主被暂时转移注意力,大可敦骑马出宫?这天都黑了,往外面跑什么?真不怕大晚上的遇到狼群啊? 此时海月花正与阿丽并肩前行,与六公主截然相反,海月花忘记的是身份,记起来的是名字,所以她根本不在乎弘阔可汗知道此事会作何反应,她只知道,少年时期遍寻不着的泉眼,一定正在草原的某个地方静静地等待着她! 不过骑了一会儿,海月花便遗憾地停了下来,她望着依旧神采奕奕的阿丽,羡慕地说:“你比我还大一岁,怎地一点不累?” 阿丽说:“我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海月花想不明白,按说阿丽虽与自己情同手足,但可敦与侍女的待遇决不相同,自己养尊处优大鱼大肉,怎么身体却比不得阿丽好? “我没有生过孩子。” 海月花咦了一声,阿丽补充道:“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海月花,你生了三个孩子,你的身体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到年轻的时候了,孩子吸走了你的生命力,你忘记了吗?你生大王子时,险些丧命。” 阿丽的话将海月花自兴奋中拉回现实,她望着天空,今天晚上有很大很圆的月亮,皎洁的月光照在昏黄的草原之上,令她想起自己生头胎时的经历,过去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忘了,现在想想,那时真是自欺欺人。 “我阿妈生了我跟迪哈尔两个。”海月花没有因阿丽直白的话语生气,“现在回想起来,阿妈的身体也不大好,她小解很频繁,月事也不规律,阴天下雨时,她总是腰疼。” “阿丽,我那时是很害怕的,大汗允许阿妈进帐子来陪我生产,阿妈安慰我,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生了头胎就好了,最好还是个男孩,这样我就能彻底站稳脚跟……我,我之前也是这样跟丰国公主说的。” 阿丽说:“我见过母马下崽子,从那之后我便发誓,不成婚,亦不生子,那太可怕了。海月花,我却不敢跟你说这样的话,如果你没有生过孩子就好了。” “是的,阿丽,你说得对,已经失去的人生不能重来,我也不可能再回到少年时期,我不好意思同你说,其实这长|枪……我拿了这样久,已经有些累了。今天晚上若是再遇到熊跟狼,我恐怕无法猎杀,因为我……我……” 海月花说着,双手轻轻颤抖,“我错过太久了。” 阿丽难过地看着海月花,就在她以为海月花会选择回去,重新做可敦的时候,海月花却抬头看向月亮:“但今天晚上,与那时也不同!就算失去太阳,月亮依旧会散发光芒,而我,我也一样!” “驾!!” 阿丽一个不留神,便被海月花甩下老远,她高兴地甩了一马鞭,毫不犹豫向前追赶,这一刻她们仿佛回到当年,一切凡尘俗世都已抛开,母亲也好父亲也罢,没有什么比自己重要。 王宫中的弘阔可汗很快便得知大可敦带人深夜带人出行一事,最近他被那丰国公主搞得焦头烂额,做梦都在想要怎样才能将其拿下,一听说大可敦做出这等荒唐事,立时大怒,亲自去了大可敦营帐中等待,这一等,就等到了天大亮。 海月花跟阿丽直到日上三竿 才回来,说来也巧,还没到营帐,路上先遇到了了。 了了肩头有一个小小的雪人,看着还怪可爱的,海月花多看了两眼,顺口一问:“什么时候下的雪?” 阿丽疑惑:“昨儿晚上没下雪啊。” 那这雪人是哪里来的? 遇到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了了就不说话,海月花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眉飞色舞向了了讲述昨晚她跟阿丽是如何寻找到的泉眼,那曾经让她魂牵梦萦,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天神之泉,居然真的存在! “这样冷的天,到处都结了冰,那处泉眼却是热的!手伸进去暖和极了!” 海月花滔滔不绝,她忘了丈夫跟儿子,满脑子都是那极美的神之温泉,“等下次有机会,我带你一起——不,不用有机会,就今天,就现在!只要你想去,什么时候都可以!” 等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想做什么现在就去做! 天神之泉勾不起了了的兴趣,此时她已随同海月花跟阿丽到达营帐口,一进去,就看见了怒气冲冲的弘阔可汗。 海月花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弘阔可汗正要寻她麻烦,一声斥责没来得及出口,就与了了对上。 他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海月花虽不明白发生何事,却先认错:“大汗恕罪,昨天晚上我心血来潮想要骑马出行,这才带着侍女阿丽擅离王宫,还请大汗宽恕。” 弘阔可汗一点都不想宽恕,他想指责大可敦很久了!这个平日最体贴、最会看他眼色的女人,怎地如今这样不懂事?丰国公主来陇北一月有余,她非但不想着帮他压制,反倒跟丰国公主走得近!她想干什么,她想造反不成?他还没死,塔木洪也还不能够独当一面! 了了就在面前,弘阔可汗连个屁都不敢放,最后只能表情扭曲地说:“……我只是记挂你,所以来看看。” 话说完,海月花却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感动,甚至还有点尴尬。 海月花想,真的记挂她,怎么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能记挂她的时候多了去了,迄今她都没有忘记,生下塔木洪后,弘阔可汗的第一句话,是问孩子的性别。 弘阔可汗在这里待不下去,有火没处发,可就这样走了,他脸上又挂不住,费半天劲儿,哼哧哼哧跟海月花说:“很快就是陇北年,年宴你打点得如何了?到时我要宴请所有的勇士,此事定要上心,不可糊弄。” “大汗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得到这个回答,弘阔可汗总算觉得自己颜面添了几分光彩,未免在大可敦面前露怯,他还得表现一下,否则让大可敦看出来,自己怕丰国公主,那不是前功尽弃? 于是他佯作大方,从了了身边走过要离开时,“随意”道:“你也别到处乱跑,待在营帐里好好休息。” 了了心想,他在说什么? “宴会,我要参加。” 这话一说,弘阔可汗立马有点恼,他无法表现出来,只能寄希望于最最知他心,一个眼神便能读懂他想什么的大可敦,盼着大可敦说点斥责了了,让了了安分守己的话。年宴是陇北男人的狂欢,一个女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谁知海月花非但不想阻止,甚至还想跟了了一起参加,她想,凭什么只有男人能参加,女人就不能?陇北勇士保家护国,可要是没有陇北女人,他们凭什么建功立业? 弘阔可汗等半天没等到海月花开口,他总不能这样答应了了,于是搪塞道:“到时再说吧,我还有要事在身。” 刚要走,却被了了拦住,她冷淡地说:“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弘阔可汗在她手中吃过亏,知道不能这样死犟,但让他当着海月花跟阿丽的面屈服,实在为难,海月花又迟迟不圆场,要是可以,他真想拔腿就走! “知道了。” 最后,弘阔可汗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如蚊蚋,离得远点的阿丽甚至没听清。 了了没有过多纠缠,弘阔可汗这一走,海月花问:“我怎么感觉,大汗有点怕你?” 了了反问:“你不怕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你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小雪人里的六公主坐着发呆,她刚才把弘阔可汗的全部神态动作都看在眼里,在她记忆中,弘阔可汗是高大强壮无坚不摧的男人,他像山陵,也像暴风,哪怕是哥哥也怕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软弱的时候? 可刚才他跟了了说话,甚至不敢看了了,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都颠覆了六公主的记忆,是这样吗?看似铁骨铮铮,天塌下来都不会跪地的男人,其实这样强悍只是因为天没有真的塌下来?当他面对比他自己更可怕的敌人时,他、他表现的,就是那么的、那么的…… 六公主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回去的路上,她碎碎念:“其实你刚才不用那么说的,陇北女人跟丰国女人不一样,她们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已经很久没理她的了了冷不丁问:“地位高,是指可以上桌吃饭?” 六公主:…… 了了没有看出陇北女人地位哪里高,能出门就算高,还是丈夫不纳妾就算高?如果那样的话,任何一个男人地位都比女人高,这么“高”的地位,还是他们自己留着吧。 “年宴我没参加过,但我知道,都是男人聚集的地方,一点都不好玩,你要去干什么呢?” 了了没回答,六公主想不明白,嘴里不停嘟哝。 时间转瞬即过,很快便到了年宴之时,在营帐里捂了好久的塔木洪再度现身,事实证明海月花说得没错,捂一捂好处多,现在他上半脸跟下半脸的色差减小不少,天色稍黑一下便完全看不出来,塔木洪自己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心情很是愉悦,还特意来找海月花,希望她能给自己一点建议。 谁知半路遇到努尔提,兄弟俩又是一顿唇枪舌剑,塔木洪讽刺道:“看样子,二可敦的教育并没有让你的修养上升哪怕一点点。” 努尔提正打算出声嘲讽,听了这话一头雾水:“什么?这跟我阿妈有什么关系?” 塔木洪见他这反应不大对,拉和公主若真的批评了努尔提,努尔提再见自己应该气个半死,不该是这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努尔提冷笑两声:“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居然想当小白脸了,既然这样,何必在营帐里窝着呢?直接去当丰国男人不就好了,陇北瞧不起你这种懦夫!” 塔木洪立刻道:“谁是懦夫?我看连个胡子都不敢剃的你才是!人人都不要胡子,单单你留着,你以为自己很好看?” “男人要好看做什么?!” “你分明就是不好看,才瞧不起好看!” 一言不合,两人险些掐起来,幸而边上有人给拉开了,最后双方都十分不满,悻悻然朝对方狠瞪一眼,然后鄙夷地啐了一口,转身离去。 塔木洪很快找到母亲,海月花听他问努尔提的事,一拍脑门:“这几天忙得很,我给忘了!” 塔木洪叹了口气:“阿妈,你要是再不管管,下回努尔提就能跟我直接动手了。” 海月花白他一眼:“你也真是的,好歹是个哥哥,让他一下怎么了?这种小事自己不能解决,二十岁的人了,遇到事儿就知道找阿妈,我把你生下来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还要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欠你的不成?我还等着你还我的生养之恩呢!”:,, 42 第二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海月花一番话说得塔木洪冷汗直冒,他习惯向母亲提出各种要求,而母亲也从不拒绝,于是乍一被推辞,顿觉哪哪儿不对,可他又是个孝顺儿子,不能向母亲表达质疑,就算有再多疑问也得自己埋在心里,所以非但没能如愿以偿,让海月花去找拉合公主教训努尔提,反倒是自己被没头没尾训斥一通,蔫耷耷走了。 他这一走,海月花肩膀一垮。 她跟塔木洪说了谎,她并没有忘记去找拉合公主这件事,她只是……她不敢去。 阿丽在边上折起一张毛毯,望着海月花,问:“你真的不去吗?已经拖了好久了,你跟拉合公主,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了吧?” “谁说的?”海月花立马反驳,“去年年宴,我们说过。” 阿丽:…… 望着阿丽无语的眼神,海月花别过头:“我去找她说话也是自取其辱,而且,她肯定不会搭理我,我们俩之间……” 她说不下去,感觉很恍惚,有时候过去清晰地就像昨日才发生,还有的时候,模糊地怎么都想不起来。 当初她跟穿族公主拉合一同嫁给弘阔可汗,弘阔可汗一次娶了两位可敦,虽说拉合是公主,身份尊贵,但海月花却是陇北贵族,所以比拉合更受重视,婚礼虽同一天举行,但圆房却分在不同的时间。 现在想想,海月花也曾有过不甘不愿之事,她父亲阿依汗将军只有母亲一个妻子,陇北大多一妻一夫,不像丰国男人三心二意,海月花对弘阔可汗一次娶两个可敦的行为很不满,却又不能说。 她与弘阔可汗虽是少年夫妻,彼此之间却没有多少情意,哪怕成了大可敦,海月花想的也是稳固地位,扶持自己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可汗,至于其他的,她真没想过,弘阔可汗不是那种沉溺情爱之人,她对情情爱爱兴趣同样不大。 所以在与拉合公主见面后,两人并未生出龃龉,反倒因此脾气相似爱好相同,交好了很长一段时间。 要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已经想不起具体的时间,但可以肯定得是,她们之间的决裂并非因为弘阔可汗,而是因为塔木洪与努尔提,这两个势如水火的兄弟,成功让海月花与拉合公主分崩离析,她们必须选择站队。 谁都想成为最后的赢家,海月花跟拉合公主一样,她们不想输,却又没有自己去争取的能力,一切希望寄托于儿子,那么势必会因为儿子,做出不得不割舍的选择。 见海月花陷入回忆,阿丽说:“你们从前还约好,以后要是有了孩子,一定不让他们反目。” 海月花苦笑:“你也说了,是从前……那时候我们太天真了,事实上,我跟拉合根本就不该成为朋友,她有努尔提,我有塔木洪,从生了儿子开始,我们俩就注定不能再做朋友。” 阿丽叹了口气,海月花也感觉身心疲惫:“不管怎么说,等到年宴结束……对了,拉合是不是很久都没出现了?” 两位可敦身份虽不同,出身却是一样高贵,所以即便弘阔可汗身体还硬朗,依旧有不少人选择投诚,效忠塔木洪的与效忠努尔提的分别是两拨人,两位王子争权夺势,两位可敦之间却是风平浪静,拉合公主很少出营帐,如果不是她出身马背民族,海月花甚至以为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丰国女人。 为了年宴坐立不安的还有弘阔可汗,他忘不掉了了的话,而且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了了留着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她大可以直接把他杀了不是吗?这绝不是仁慈,而是她暗中在打什么危险的主意! 海月花知道了了要出席年宴,特意为了了准备了一身新衣服,陇北的衣服比丰国好多了,但太过厚重了了不喜欢,她不畏冷,平日穿得就比旁人少。 年宴准时开始,为了证明自己并非色令智昏之人,弘阔可汗特意请来大可敦与二可敦共同出席,美曰其名她们辛苦需要犒劳,这样的话了了便不会显得过分出众——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弘阔可汗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了了一出现,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年宴设在王宫最大的营帐之中,占地面积比起丰国皇宫的宫殿不遑多让,将领们的桌子在两边由前到后排成两排,唯一的主位位于中央,主位两旁另有两张桌子,这是为大可敦与二可敦准备的,原本弘阔可汗还想吩咐人再备一张给了了,但大可敦表示了了可以和她一起坐。 谁知年宴一开始,了了压根不管她的位子在哪里,众目睽睽之下,她从入口径直走到最前方,海月花落座后,发现了了没有跟着自己,抬头一看——她站在主桌前面! 弘阔可汗手里捏着酒樽,如果他不拿着某个东西,他怕自己情绪外泄,会被其他人发现端倪。 了了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表现的如此明显,弘阔可汗不会不懂。 事实上弘阔可汗的确懂,他只是在装不懂,让他给了了让位置?这算什么道理?被其他人看见,他的脸还往哪里搁?从今以后,他还有什么资格指挥他们? 所以哪怕了了停在面前,弘阔可汗依旧岿然不动,他坐在椅子上,声音低沉:“到旁边去,和大可敦坐在一起,那里为你特意准备了位置。” 在不明就里之人听来,便是大汗无比宠爱这位丰国公主,不惜为她特意定制位置,否则陇北的年宴,丰国女人凭什么参加? 但海月花听着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大汗咬字时,似乎格外注重了“特意”这个词,好像……好像……好像不是在告诫了了,而是在讨好。 看啊,我特意为你准备了好的位置,那个位置特殊得很,比我坐的这个好,所以你不要和我抢,乖乖去那边坐下——海月花是这样的感觉。 了了不愿意,她才不管哪个位置特不特意,她理所当然要坐主位。 弘阔可汗假装看不懂她的意思,这让了了不是很高兴,小雪人里的六公主只感觉气氛古怪,剑拔弩张,活似下一秒弘阔可汗就要掀去起桌子发大火,可实际上弘阔可汗并没有,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塔木洪与努尔提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们自然想不到弘阔可汗害怕了了,只以为是他宠爱丰国公主,所以才任由这位公主耍性子。 塔木洪对了了有好感,努尔提却没有,他一想到大汗为了这个丰国女人逼得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剃胡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出声嘲讽:“站在这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像什么样,你们丰国人不是最懂规矩,最讲究什么礼数?还不赶紧去自己位子上坐下,耽误了开宴时辰,你担当得起吗?” 弘阔可汗心里立刻将次子夸赞了一千一万次,说得好哇,说得好,再来两句! 海月花总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不过她也怕了了惹怒弘阔可汗,于是出声劝阻:“公主,你到这里来吧,一会儿宴会就要开始了,今天有你喜欢的奶果。” 弘阔可汗不停地呼唤着天神,希望天神显灵,将这丰国公主按到她该待的地方。 谁知了了非但没有退后走开,却是更加往前,她将手放在了主桌上,弘阔可汗离她最近,已经看见自她掌心向四周蔓延开的冰霜,如果他再不做反应,一旦她起了杀心…… 就在努尔提沾沾自喜时,弘阔可汗突 地站起身,没有了胡子,他的表情管理相当失败:“来,公主,你既是丰国公主,便代表了丰国与陇北的和平,公主请坐。” 众人哗然,和平? 谁不知道大汗一心想要吞并丰国问鼎中原,此番说是和亲,实则只是为了麻痹丰国,等到春暖花开,粮草充足,陇北必然会再次开战,到时这位丰国公主能不能活着都得另说。 这儿要是有丰国人在,大汗这样说无可厚非,可、可这里全是自己人,大汗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联想到断脚的切瓦和丧命的木罕,这一切都是拜这位丰国公主所赐,大汗非但没有惩罚,甚至将其奉为座上宾,如今还将主桌让出来,陇北将领们心里生出一个极为荒谬,却又很是理所当然的猜想: 大汗,该不会是被丰国公主迷住了吧?! 这可不行! 当下便有人开口:“大汗,万万不可啊大汗!您是陇北可汗,主桌只有您才有资格坐,怎能让给丰国公主?她一介女流……” “好了,不要再说了。”弘阔可汗勉强维持着理智,“我都知道,我自有考量,不用你来操心,公主虽是丰国人,如今却已是我的可敦,夫妻一体,这个位子是公主坐还是我坐,有什么不同?” 为了强调自己的地位,弘阔可汗眼一横,“难道公主坐了这里,我就不是陇北的可汗?你们就要造反?” 吓得那人连连告饶:“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弘阔可汗假作镇定站起身,“公主请吧。” 了了听了这么会儿,总算明白弘阔可汗为何要大费周章说这么多话才肯让位,她想了想,说:“这里被就该我坐。” 弘阔可汗额头青筋一跳,假笑道:“公主说得是,好了,公主赶紧坐下吧,马上开宴了。” 了了走到主桌前坐下,这里的视野非常好,能够将所有人看进眼底,她也是第一次正式与二可敦拉合公主见面,原本她来到苏克津城,第二天便应去见两位可敦,但一来,弘阔可汗不敢管她,二来拉合公主自己不爱出门,两人竟是迄今为止,才算见面。 与人高马大的海月花不同,拉合公主皮肤很白,可能是因为常年不出门所至,除此之外,就是她身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息,了了记得她与那个死掉的木罕是亲兄妹,但兄妹俩无论外貌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 而且从宴会开始至今,拉合公主始终没有说话,她对这一切似乎都不感兴趣,只有在努尔提开口说话时,拉合公主的表情才略有松动,而且她眉头蹙起嘴角下垂,眼里也并无笑意,显然不赞同努尔提刚才强出头。 对于了了抢位置,拉合公主也是最不在意的那个,就连海月花都惊奇不已,惟独拉合公主。 但随后问题来了,海月花是给了了准备了位置,可了了跟弘阔可汗体型差异巨大,她给了了的位置,让了了坐当然不在话下,但弘阔可汗坐不下啊! 这弘阔可汗让出位置,难道就要一直站着? 要是从前的海月花,肯定会非常懂事给弘阔可汗颜面,自己站起来口称身体不适,先行离去让出位置,可这一次她不想让,这本就是她该坐的地方,为什么要让?再说了,这一眼望过去百来号人,谁不能让?凭什么是她? 拉合公主也没有反应,还是塔木洪及时开口:“大汗若是不嫌弃,请坐我这里。” 弘阔可汗能过去吗? 能。 过去之后还有脸吗? 没了。 他脚底像是生了根,扎在地面一动不动,了了还等着他滚蛋,半天不见动静,抬头看去,弘阔可汗面色青白交加相当难看,这会儿就是个傻子吧,也能看出不对劲来了,拉合公主几次三番以眼神示意努尔提,不许他再轻举妄动,否则激动的努尔提早早跳了起来,他看了了极为不顺眼,尤其是在得知大可敦与了了走得很近之后。 这个丰国公主,先是害了他的舅舅木罕,却没能得到惩罚,大可敦又跟她交好,这两人必然已联手! 为的都是塔木洪! 想到这里,努尔提忌妒得浑身发痒,他也曾委婉地向母亲提起过,是否可以像大可敦那样主动去与丰国公主来往,别的不说,哪怕是能从丰国公主手中得到一点,哪怕是一点好处,也比现在这样强。 可阿妈却总是四两拨千斤,嘴上答应着好,转头就抛到九霄云外,根本不像大可敦事事为了塔木洪着想。 弘阔可汗看着了了,勉强露出笑容:“这里坐着,感觉如何?” 了了听不出来他的意思,认真感受了下,说:“不怎么舒服。” 弘阔可汗自诩是男人,不能像女人那样垫垫子,他的椅子硬邦邦,没有坐垫怎么会舒服? “那我把位置让给你,你是是否开心?” 了了奇怪地看着他:“这本就属于我,难道,你想坐?” 被那么多人盯着,弘阔可汗怎么能说自己想坐?是他“让”出来的,让的原因是他宠爱丰国公主,而不是必须得“让”,这使得他的面部表情愈发扭曲奇怪,看在海月花眼里,甚至都担心弘阔可汗一个暴怒,会一拳把了了打死。 “大汗!” 一怒声自人群中传出,一个身高不输给弘阔可汗的男人走了出来,指着了了的鼻子怒斥:“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大汗允许你坐在这里,我也决不承认你有这个资格!卑贱的丰国女人,就算是丰国皇帝在这里,也不能抢坐大汗的位置!大汗不与你计较,我却不会顺着!现在!立刻!马上!” “给我滚到一边去!否则,我一刀砍了你!” 弘阔可汗只觉空气瞬间稀薄,呼吸不能,他一方面感动于有勇士愿意为自己出生入死,一方面又担心了了像之前那样蛮不讲理直接动手,好在了了没有。 她坐在位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能还在思考弘阔可汗那些话,只有小雪人里的六公主急得大叫:“起来起来!快起来!他要打你了你看见没有?你怎么还坐着啊!起来起来快起来!他要打你了!你不要命了!” 男人大步朝了了奔来,他可不管这是不是丰国公主,也不管大汗对她究竟是何种感情,但女人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儿,决不能玩物丧志,尤其是大汗这样的人!若是有女人成为了大汗的绊脚石,那么即便是豁出这条命,他也会为大汗铲除障碍! 说时已是来不及,弘阔可汗根本没有阻挡,也许他根本不曾想过要阻挡,这人要是真能杀了丰国公主,那么便是为自己除去心头大患,若是不能,丰国公主也无法怪罪到自己头上—— 就在他这样想时,眼前突然掠过一片血红! 这片血红带着温度,扑洒到了弘阔可汗的脸上,他下意识闭起眼睛,视线被遮挡,于是空气中的血腥味格外清晰、浓厚,令人作呕! 男人冲到了了跟前,双手伸出就要抓她出来,再当众将她甩到地上,让大家看看这所谓的丰国公主,根本就是个下贱胚子,没有任何价值!:,, 43 第二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奇怪。 男人想着,明明已经操控双手向前抓去,以自己的体型与力气,应当不费什么功夫即能将这丰国女人高高举起再抻向地面,他有信心可以把她拦腰摔断,这样的话,丰国女人将再也不能动摇大汗的意志! 仅眨眼的功夫,没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有弘阔可汗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而狂妄叫嚣要处理丰国公主的陇北男人,他还维持着那个张牙舞爪的姿势,面部表情却从凶狠残暴转变成了无所适从的茫然。 ——怎么回事,他的手呢? 了了并没有生气,迸溅出的血液将要沾染至她衣衫前便已凝结成一颗一颗细小的血色冰珠,落地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弘阔可汗却没有这般本事,他对此感到错愕与惊恐,要说他在战场上见过的残肢断臂数不胜数,怎么也不该被这点小场面吓住,可面对了了,他止不住要恐惧,因为她无法被掌控。 男人两条胳膊自肩膀处齐齐而断,伴随着剧烈惨叫,他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如同被剁去脑袋的活鸡,命不久矣还要垂死挣扎。 所有人尽是大气不敢喘,了了却朝弘阔可汗勾了勾手指,他本不想靠近,却不得不温顺靠过来。随后了了伸手进他衣领,掏出了那颗他始终不敢取下,却也不敢不随身携带的铃铛。 还是要露在外头,才能让人知道他有主。 她学习男人对待女人的方式,如此来对待男人,无需将他们视为同类,也无需给予任何人格,只要他们服从。 “你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了了的声音并不大,却像刀子剐在所有人心头。 伴随着她的话语,冰雪席卷而来,营帐外寒风呼啸,严酷冷冬降临,将一切冻结,就连营帐内燃烧的篝火,也凝结在冰雪之中。 外头传来无数人的惊叫,原本虎视眈眈的陇北将领此刻丑态尽显,厚厚的毛皮遮挡不住凛冽寒意,而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冻得面色发青,连呼出的热气都在须臾间结出冰霜。 “怎么回事?” 海月花从座位上站起来,不解地看着被快冻死的弘阔可汗与塔木洪,最奇怪的是,她完全没有感觉到冷啊! 这种冷就跟往年的陇北冬季一样,怎么也不至于夸张到这种地步,甚至于她看见大汗连脸上的汗毛都变成了一小根一小根鲜明的白色冰条,海月花不能理解。 只有拉合公主眼睛发亮,她大声说道:“是女神的惩罚!女神从群山之巅走向人间,任何目睹过她真容的人都将在寒冷中死去!” 按照陇北的习俗,陇北年过后的第十天要祭祀冬之女神,以此祈求她来年不要再带来寒冬,每个陇北人都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天神是慈爱的父亲,教导他们生存,而女神是残酷的敌人,她统治冰雪,却又被天神击败,她怨恨天神,便将自己的愤怒降临至天神深爱的土地,用寒冬来剥夺陇北人生存的可能。 每个人幼时都曾躲在母父怀中,听着呼啸的寒风将营帐吹得猎猎作响,身上裹着再多衣裳依旧无法与寒冷对抗。大雪前夕天空灰暗无比,风霜如刀,像是女神的双手要将世界摧毁,雪花夹杂着冰雹从天而降,再强大的人也必须向其屈服。 草木枯死泉眼衰竭,世界在冬之女神的压迫下走向终结,有着虔诚信仰的陇北人,在拉合公主满怀喜悦地喊出这样一句话后,竟齐齐匍匐下跪,呈五体投地大拜之式! 六公主瞠目结舌,她印象中野蛮无理的陇北人,竟也有胆小如鼠的时候? 发生异状的不仅仅是王宫营帐,还有苏克津城,乃至于整个陇北,极寒之气席卷草原与荒漠,奇怪的是只有男人无法承受,女人却可以像平常一样生存,于她们而言,这个冬天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冷是一如以往的冷,但哪里就夸张到连床都下不了呢? 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无论耄耋老者亦或垂髫儿童,只要性别为男,都只能裹起被子烤着火炉瑟瑟发抖,守卫着苏克津城的勇士、走南闯北的皮毛商人、上蹿下跳的顽皮小孩……一瞬间,男人从陇北的各个地方消失,除了家里,他们无处可去。 对陇北女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反正从前男人们能出门时,她们也一样要拿起武器去打狼。,现在风水轮流转,男人畏惧神罚无法踏出家门,女人们做和平时差不多的活,却能得到“勇士”的称号。 本就身强体壮的她们在得到训练强化之后成长极为迅速,严酷的寒冬虽没有像对待男人那样伤害她们的身体,却将杂念冻结,在春日到来,杂念融化之前,她们感受到权力的滋味,就不会再想要回到过去。 同时了了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离开修仙界之后,她的力量随之消失,虽然身体依旧可以锻炼,但却无法像修士那样呼风唤雨。随着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增长,她的力量又渐渐开始恢复,这让她感到不解。 修仙界的一切符咒法术,在这个世界通通失效,了了恢复的是自己本身的冰雪之力,她不大明白,如果最终力量能够恢复,那么一开始又为什么会消失? 突如其来的改变只给陇北女人带来了短暂的震惊,随着生活继续,大部分女人意识到,虽然男人总是表明上战场很危险、养家糊口很累,可他们从不曾告诉过女人,与付出相对等的是数不尽的好处。 强悍如弘阔可汗也只能待在营帐里等待垂怜,他裹着被子惶惶不可终日,脖子上稍一动弹便会响的铃铛提醒着他奴隶的身份,很奇怪的是了了始终留着弘阔可汗的性命,明明他已经毫无用处,她在他身上、在陇北男人身上所学习到的已足够她明白,自己该以何种姿态来对待他们。 这个世界是这样,不代表它是对的,了了不接受任何规则。 弘阔可汗原以为阴阳颠倒后了了定然手忙脚乱无法处理乱局,谁知事情完全没有按照他想象的那样发展,首先是海月花,她几乎完美替代了弘阔可汗,其次是拉合公主,她是陇北女人中最特殊的那一个,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对弘阔可汗表示过一点惋惜,甚至主动上门请求了了接受自己。 小雪人中的六公主无比疑惑,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大可敦,更不是她记忆中的二可敦! 二可敦明明是个假模假样的笑面虎,看着安分守己不爱活动,城府却极为深沉,若不是有她扶持,努尔提哪里来的本事与塔木洪分庭抗礼? “你不能相信她。”六公主严肃地说,“她肯定是为努尔提求你。” 拉合跪在了了面前,她双手交叉分别贴在两肩,压抑 着激动:“尊贵的女神在上,请赐予我您的荣光。” 说完深深拜下。 虽然了了没有说,可陇北男人受寒气所困找不到缘由,人们便将其归于冬之女神的惩罚,不知从何时起,丰国公主成为了冬之女神的化身,马上便是祭祀女神之日,拉合希望自己能像海月花代替弘阔可汗那样,代替陇北大祭司。 “不能答应她!”六公主又一次强调,“了了,不能答应她!祭司的权力仅次于可汗,你要考虑清楚!” 了了没有理会六公主,也没有立刻答应拉合,她专注地打量着对方,拉合几乎不出营帐,皮肤非常白,但这种白和丰国女人又不同,拉合白,却并不瘦弱,甚至于她的手掌虎口处还生着一些厚厚的老茧。 她是了了在这个世界所遇见的第一个保存着完整本性的女人。 与海月花沉寂的本性不同,与六公主消失的本性不同,拉合的本性没有被毁灭,更没有被隐藏。 她让了了潜意识中感到亲近,于是了了往前靠了靠,贴近拉合,冰凉的气息随之而来,拉合却并不感到恐惧。 那日在年宴上她就不害怕,也不理解其他人在怕什么。 “你想当祭司,是为努尔提?” “不是!” “是为斯日遮?” “不是!” 拉合一字一句地回答:“为我自己,我要报仇!” 六公主惊讶极了:“报仇?你跟谁有仇?” 拉合望着了了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无需隐瞒,于是向了了讲述自己的往事,“不值一提的过去,枯燥乏味,没有意义。” 父亲畏惧弘阔可汗,将年仅十七的她嫁到陇北,以求与陇北相安无事,而拉合并不想嫁,她是被父亲用绳索捆绑送来陇北的。 “就像待宰的牛羊。” 拉合咬牙切齿地说,“我试图逃走,却被木罕出卖,父亲为了惩罚我,当着我的面,打断了母亲的双腿。” 她狠狠握住拳头,“木罕与我异母同父,他的生母是父亲抢来的女奴,因此他不被列入继承人之中,父亲为了要我安分,命木罕随我到陇北,名为陪伴,实为监视。” 拉合天生“不安分”,身为女子却总想着与兄弟一较高下,甚至妄图继任族长,畏惧她能力的兄弟们一合计,便撺掇族长父亲将拉合嫁至陇北,同时又扣留拉合的母亲,以其作为人质,要求拉合不得报复。 “我恨我的父亲,我恨我的兄弟,我恨我的丈夫,我恨我的儿子。” 了了想起初至陇北时弘阔可汗对她说的话,想来拉合也被其视为“烈性美人”,他成功“征服”了拉合,便顺理成章认为也能征服了了。 面对抵死不从的拉合,弘阔可汗会像驯服烈马一样对她动手,在这种情况下被迫生出的孩子,要怎么去爱? 六公主目瞪口呆,自言自语:“我一直觉得努尔提不聪明……跟心机深沉的二可敦不像母子,没想到……” 拉合不想要一个像塔木洪那样聪明的儿子,她只需要儿子听话。所以她不教他,也不介意木罕接近他,她要他软弱无能外强中干,做最衬手的傀儡,等她扶持儿子成为陇北可汗,便是报仇之日。 二十年她都等得,难道还差这一会? 却不曾想从天而降一个了了,不仅杀了她的心腹大患木罕,还摁下弘阔可汗,眼见海月花被委以重任,拉合认为自己不能再继续观望下去。 “穿族同样流传着冬之女神的故事,传说女神爱而不得,才布下严寒毁灭人间,可我从小便不想要针线。” 拉合仰起头看向了了,目光虔诚:“天神如果真的爱他所创造出的人类,那么不应当只爱男人,他应当询问女人,是想要弓箭,还是想要针线。既然他不问,便是不爱,他是男人的天神,不是我的天神,我不信他。” 她不愿生来被定义,不愿生而为女便失去继承权,父亲不给她就要抢,兄弟不服她就要打压,她的人生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拉合愿意等,也足够能忍。 了了看了六公主一眼,她没说话,六公主却恍惚间懂了她的意思。 ——都是公主,为何如此不同? “可以。” 了了点了下头。 “为什么呢……”六公主呢喃着问,“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跟大可敦反目成仇?” 了了重复了一遍六公主的问题,拉合平静地回答:“海月花与我不同,她生下塔木洪后,与我便成了仇敌,她尽心尽力教导塔木洪,她只想做大汗的母亲,不想做大汗。自她产生这个想法,我与她便不再是同路人,我不信任她。” 六公主瞳孔一缩。 “我有三个女儿,她们不比塔木洪差,请您留下她们为您效力,女神大人。” 真正让拉合意识到自己与海月花无法继续做朋友的瞬间,是在海月花生下第一个女儿后。那失望的眼神迄今还停留在拉合眼前,之后数年,海月花不能说不疼爱女儿,可对女儿的关注远远少于塔木洪,更别提是教导她们成为强大的战士。 拉合无法改变现状,所能做的只有让女儿们离海月花的两个女儿远一些,曾经的好友渐行渐远,终于形同陌路。 了了又点了下头,她告诉拉合:“我不是女神。” “我叫了了。” 说着,她竟伸手扶起拉合,“待我回到丰国,陇北以你为王。” 六公主下意识就想阻止,可又想到什么,没有开口,等拉合离去,她还傻呆呆坐着,极寒之气将小雪人的外形彻底凝固,但她心中的杂念却需要自己想清。 “了了。” 安静的营帐中,六公主鬼使神差问了一个在这之前她从不关心的问题:“你曾经说过,四皇姐的日子不好过,她不用和亲,又嫁给了心上人孟玉堂,怎么会不好过呢?” 当六公主问出口,一些被遗忘的记忆骤然回笼,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那是一个名字,是被忘掉的名字。 了了走到小雪人跟前,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刹那间六公主灵魂一震,无数画面如走马观花于她脑海中浮现。:,, 44 第二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如果幸福的定义是衣食无忧,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那么她幸福。可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会思考,会不甘。 孟玉堂痛失心上人,又不得不尚公主做驸马,他不怨恨赐婚的皇帝,不怨恨催促的母亲,惟独怨恨在这场婚姻中同样身不由己的四公主。 成婚他是不甘不愿,圆房他手段粗暴,更有甚者,为了报复这个让他永失所爱的女人,婚后的孟玉堂可谓是来者不拒,驸马不可纳妾,他便在身边养了不少美人侍婢,对母亲严苛要求公主视而不见,甚至害得四公主小产。 在这样的情况下,四公主非但没有怨恨,还全部忍耐下来,当皇后询问她婚后生活如何时,她更是报喜不报忧,替孟玉堂遮掩,无论孟玉堂怎样要求,她都全盘接受,绝无怨言。 六公主如同身临其境,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她气到攥紧拳头拼命挥舞:“她对我不是很能吗?怎地到了孟玉堂跟前就成了这样?把在我身上使的劲儿用在孟玉堂身上不好吗!” 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何这样生气,只知道心头像是压了块巨石般难受,细细想来,这份难受却不是为嘴上说着爱意却左拥右抱的孟玉堂,而是为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四公主。 六公主想,难道她把孟玉堂抢走,是为了嫁给他吃苦? 纵然她对这个姐姐有无数怨怼,亦不愿见对方变得这样死气沉沉,仿佛大好年华死去,正值韶华却已白发苍苍。 了了问:“你在生什么气?” “我才没有生气,我是看不起她!”六公主的拳头挥舞得更厉害,“她是公主,是公主!怎么能被人立规矩?皇后为了她百般算计,就是要她这样糟践自己的吗?一个孟玉堂,不过一个孟玉堂!她为何要——” 了了看着她,六公主的表情却忽然僵在脸上,因为她想到了答案,一个自己从来不信,却是唯一能解释的答案。 那就是四公主真的没有想过要抢她的心上人,也从来没有算计过她,正因这份关怀与愧疚都是真实的,所以四公主隐忍不发。 如果是因深爱孟玉堂,以四公主的性格不会委屈至此。 “什么啊……”六公主无力地松开拳头,跌坐回雪人里,“这算什么赎罪,父皇母妃那样对我,他们都不觉得愧疚,她愧疚个什么劲儿?我、我……” 清卓,清卓!今天母后给了我一对镯子,我们俩一人一只,好不好? 清卓,等我们长大了,公主府修在一起,一辈子做邻居,好不好? 清卓,德妃娘娘又骂你了吗?都是我不好,一定是我来找你的时候被人发现了,下次我一定会小心。 …… 六公主抬手捂面,啜泣不止,宫人内侍叫她公主,父皇母妃喊她小六,她在皇宫中的名字无人问津,因为公主的身份永远大过本身。到了陇北,她是可敦,是丰国公主,是母妃书信中的“爱女”,哥哥的“妹妹”,却惟独不是自己。 “我想起来了……了了,我想起来了。” 她满脸泪水望着了了,“我有名字,我叫清卓,徐清卓。” 当她找回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已消失的本性再度复苏,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悉数回笼,清卓想起幼时,自己与四姐曾亲密无间,只是母妃不许她们往来,自己胆子小不敢违背母亲,四姐便偷偷从皇后娘娘宫中跑出来,皇后娘娘许是知道,虽不赞同,却从不阻止。 直到年岁渐长,哥哥与太子的争斗愈发激烈,姐妹二人才逐渐疏远,再见面时,童年情谊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壁垒分明的隔阂。 她们互相分化彼此敌视,忘记了最初曾有过怎样的爱意,她们在争什么? 争父亲的疼爱,却不争父亲的皇位,甚至连争夺疼爱都是为了给兄弟铺路,她们争夺情郎,只为对方那一点点的温柔善意,可姐妹之间的羁绊,难道比不上一个孟玉堂随口两句安慰?是哥哥的皇位跟她们共享,还是丈夫的荣光分她们一半? 她们最终得到了什么?从生到死,一辈子都是别人的垫脚石,就连死后作为灵魂,自己不恨母妃不恨父皇,不恨哥哥不恨丈夫,最怨恨的,竟是同样身不由己的姐姐。 “救救她吧,了了,求你救救她!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愿意做!” 了了说:“这种话,你自己同她说。” 清卓流着泪道:“可是我已经死了,现在你才是我……” 了了冷淡瞥来一眼,人类的灵魂既不甜也不冷,如果清卓意识不到应该怎样做,那是她自己的问题,了了没有多少耐心花在她身上。 能占卜吉凶的大祭司在这个冬天只能缩在营帐被褥中取暖,无法承担祭祀冬之女神的职责,被替代是很自然的事,只不过替代者的人选令海月花始料未及。 形同陌路二十年的朋友再度相见,彼此之间竟出乎意料的和谐,只是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是无话可讲,还是心知肚明。 海月花对拉合有种“近乡情怯”之感,一方面她后悔于这些年的疏离,另一方面则害怕拉合会拒绝自己,思来想去,终究是重修于好的渴望占据上风,就在海月花试探着开口时,拉合却也恰好说话。 “你……” “你……” 两人相视一眼,虽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一切说尽,二十年来的隔阂疏远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图娜跟木拉拉是两个很好的孩子,米朵姐妹三人私下里一直背着我与她们俩交好。” 米朵是拉合的大女儿,拉合不想与海月花加深仇恨,所以告诫女儿们远离海月花的两个女儿,谁知道这几个不如塔木洪努尔提受重视的孩子却拧成了一股绳。拉合发现此事后曾想过阻止,最终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儿们已经长大,是能够展翅高飞的雌鹰,不需要母亲再为她们参谋。 海月花有些羞愧地说:“是我不好,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塔木洪身上,忽略了她们。” “也没什么不好。”拉合很不客气地说,“图娜跟木拉拉是自由的海东青,不受重视反倒可以自我生长。” 生了儿子后的海月花要教女儿,这可比冬之女神的传说还要可怕。 这对二十年前的好友就此重修旧好,真正处于权力中央后,海月花才明白,什么扶持儿子当可汗,自己当可汗的母亲就心满意足,通通都是虚假空话,手握权力的人才知道这种滋味有多么令人着迷。 冬之女神祭祀大典上,新任陇北大祭司拉合向陇北的女人们讲述了一个新的“传说”。 从来就没有什么赐予男人弓箭,奖励女人针线的天神。从始至终,她们只有一位神明,那就是冬之女神,她赐予女人弓箭,奖励男人针线,可女男地位颠倒日月逆转,女神愤怒降下神罚,寒风是女神的怒吼,冰雪是女神的咆哮,想要万物复苏,就必须恢复正常的秩序,否则陇北将永无春日。 伴随着拉合的话,漫天风雪呼啸而来,甚至有数条冰龙盘旋于半空,目睹此现象的陇北人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眼睁睁看见冰龙化为流光,消失在了了身边。 众目睽睽之下,弘阔可汗成为了这场祭祀的最后祭品,拉合手起刀落,将他的头颅斩下,在没有人听得到的地方,她微笑着对弘阔可汗说:“这一刀,迟来了二十年。” 说罢捡起头颅放置于身侧木匣之中,这是她为父亲准备的贺礼,想来父亲收到后,会感到非常欣慰。 清卓大惊失色,弘阔可汗就这样死了?当着陇北女人的面,被新上任的大祭司一刀了结? 那可是号称最强的男人,威名响彻中原的强大勇士,这样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弘阔可汗脖子上的铃铛随着头颅掉落,骨碌碌滚了几圈,落到了了脚边,被了了随意踩碎,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眺望远方,有她在天地也要变色生命亦将灭亡,可此时的陇北却蔓延着一种说不出的勃勃生机,如同绿芽突破冻土冒出新生,坚冰展开裂纹。 清卓随着了了的视线看去,天广地阔,江山无边,狭窄的胸襟因这壮丽之色撑开些许,装进了震撼与感叹,还有数不尽的不甘。 草原一望无际,沙漠荒芜辽阔,这是陇北。 高山河流,雕梁画栋,烟雨楼阁富丽堂皇——那是丰国。 自己这悲惨无助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她能像哥哥那样读书办差,如果她能看见巍峨的高山、汹涌的河流,能沐浴自由的风雨与黄沙,她就不会甘于现状,不会将母亲与哥哥视为人生的全部。也许她能继承皇位荣登大宝,这天下兴许也能是她的。 &nbs p; 那样就没有和亲可言,她不会成为弘阔可汗的三名妻子之一,不会夹在哥哥与丈夫之间左右为难,更不会客死异乡——了了说得对,她曾有无数次机会改变现状,可她总在自怨自艾,等待母妃后悔,等待哥哥拯救,等待丈夫宠爱,等待亏欠自己的这些人良心发现。 真是愚蠢极了。 当清卓意识到这一点后,一直以来蚕食着灵魂的束缚顿时化为云烟,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天地中,她像是再次被孕育,天生地养,无拘无束。 了了似有所觉,在她的目光中,小小的雪人逐渐凝聚成型,弘阔可汗作为祭品被斩杀的同一时间,清卓也就此重生。 拉合惊讶地发现祭台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个陌生小女孩,了了随手将小清卓拎起来:“在我回丰国之前,让她跟着你吧。” 以冰雪之躯复活后只能从小孩子重新生长,清卓听了了要将自己交给拉合,破天荒的没有反对,而是乖乖走到拉合身边,这一幕被海月花看在眼中,问:“你怎么不把她交给我?” 拉合说:“看你对图娜跟木拉拉的方式,谁敢保证再给你个孩子,你会把她教成什么模样?” 海月花气到跺脚还无法反驳,当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两个女儿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她,无论她怎样弥补,过去的忽略与不公都是事实,拉合完全有资格谴责她。 陇北天翻地覆,这消息瞒不过丰国皇帝,一个月后了了收到第一封来自丰国的信件,写信人是德妃,她在信中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意,拳拳爱女之心跃然纸上,信到结尾口风一转,小心翼翼试探询问陇北如今情况如何,是否有需要帮忙之处。 了了将信纸放至烛火上点燃,秋霞问:“公主可要回信?我已为您备好笔墨。” 了了摇头,“不必理会。” 从前清卓在陇北时,每月都会写一封信回丰国,德妃可是从来不回,只有逢年过节的大日子才会象征性回上那么一两封,这些信被清卓如珍似宝的收藏着,想念故土时才舍得取出看一看,即便上面只有寥寥几句场面话,连关怀都那么不走心。 果然,当了了不回信,丰国的信件反倒如雪花般接连不止,一开始德妃还能掩饰,到了后来已原形毕露,直接要求了了帮助成奕,太子势大,成奕愈发匹敌不能,他们终究是一母所出的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难道了了能不管? 德妃的每一封信清卓都看了,如果是从前她一定欣喜若狂,觉得母妃把自己放在心上,可复生之后再看内心却生不出半分波澜,一字一句尽透虚假伪善,只有利用无法掩饰。 最新一封信上,德妃如泣如诉讲述了自己当年十月怀胎是如何痛苦折磨,又是遭了多大罪才将女儿生下,字字恳切叫人动容,清卓默默地看完后,把信还给了了,说:“……这是三皇子代笔,德妃不会这样跟我说话。” 与皇帝跟成奕不同,德妃认为自己把女儿生下,那么女儿理所当然要听自己的话,会这样细致卖惨讲述自己难处来博取同情的只有成奕,类似的信件在从前清卓也收过,那就是成奕请她盗取陇北金印之时。 此时的丰国皇宫,依旧没有等到回信的皇帝正在大发雷霆,他气喘吁吁地指着德妃的鼻子:“朕让你联络小六,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为何三个月过去,她还是音讯全无?是不是你阳奉阴违?!” 德妃惶恐不已:“圣上明鉴,妾怎敢妄自托大?想来是小六身不由己,非是她不想回……” “一派胡言!” 皇帝愤怒地拍了一掌桌子,茶盏跳动,里头茶水溅满桌面:“如今陇北以她为主,连弘阔可汗都死在她手上,她身不由己?朕看她天生反骨,早有不臣之心!” 数月前,远在陇北的探子递回消息,说是天降异象,前去和亲的六公主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在祭祀大典上杀死弘阔可汗,被陇北人奉为新主,皇帝得知后大喜过望! 这些年陇北始终是丰国最大的威胁,倘若能将陇北并入版图,他定然能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一统天下的君王! 谁知送去的信件通通石沉大海,派去的使者也是有去无回,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再傻也不信女儿能有什么苦衷! “说!” 他厉声呵斥德妃,“你们是不是早就有所预谋,故意搅乱小四和亲,由小六替代?好哇,朕竟不知,你竟有这般狼子野心!” 德妃此刻恨毒了无情无义的女儿,哭着向皇帝求情,恨不得自尽以证清白,皇帝冷笑道:“别以为她正如今是陇北之主,便能抵挡我丰国千军万马!陇北严寒至今未停,只有女人能够抛头露面,一群子妇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她既然不知好歹,休怪朕不念父女之情!” 言罢拂袖而去,徒留德妃哭得肝肠寸断,将那胆大包天没有良心的女儿骂了又骂。 皇帝说到做到,丰国早已春暖花开,他怕的是骁勇善战的陇北男人,不是女人!女人难道还能组成军队?就算有军队,又拿什么同丰国大军抗衡?眼下正是拿下陇北的大好时机,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哪怕弘阔可汗再世也无力回天。 想到这里,皇帝迅速召见数位重臣,并亲自修书一封传往边疆,交付大将军孟拓,令他带兵主动出击,此时的陇北是一头断了腿的狮子,不趁此机会将其拿下,难道要等它修生养息,再来吃人? 孟拓亦有此意,与皇帝可谓是一拍即合,玉堂如今人不人鬼不鬼,这一切皆是拜六公主所赐,这份仇怎能不报?! 不过在出兵之前,他给了了写了一封信,俗话说先礼后兵,倘若公主再不给出反应,那也休怪他无情,陇北人在丰国边境大肆烧杀抢掠,待杀至苏克津城,他可难保自己手下的将士会做出什么事,万一在这危险之时,不小心“误伤”公主,这可怪不得旁人。 在这之前,孟拓已命人向陇北送出数十封信,派出去十几次使者,可惜皆是有去无回,就在他以为这一次也不会得到回应时,守营的军士却踉踉跄跄掀开营帐扑倒在地,未等孟拓询问,就慌张禀报:“大将军!使者、使者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 孟拓一听,连忙放下手中羊皮地图,陇北易守难攻,草原腹部有无数空洞与沼泽,一旦陷入极为危险,很可能人马俱亡,所以他派出数队斥候进入陇北草原想要摸清地形,可这些斥候与先前的信件一样,通通音讯全无。 军士磕磕巴巴地说:“进、进不来!” 孟拓顿时听不懂了,什么叫进不来?“有腿有脚的,怎么进不来!难道还要我出去迎接?” 那军士被孟拓的怒气吓到,扑通一声跪倒,带着哭腔喊道:“是有腿有脚,却是没了脑袋!” 什么?! 孟拓大惊,赶忙走出营帐,却见不远处一条马队,每匹马上都有一名使者打扮的人,他们身上被冰雪冻结,脑袋则由双手捧在胸口,因天气寒冷,眉目竟还栩栩如生,死前恐惧犹在,令人不寒而栗。 孟拓大怒:“好歹毒的女子!竟下此毒手!” 军中一时群情激愤,见正值士气最足之时,孟拓擂鼓聚将,向陇北进军! 塔木洪终日待在营帐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并非耳聋目盲,他很快察觉到王宫中的变化,可惜他无法走出营帐,极寒之气依旧笼罩于陇北上空,这一点是孟拓没有想到的。 他只知道陇北天降异象,男人们变得不能出家门,于是想要趁此机会将陇北拿下,他忘了他手下的将士也是男人,一旦步入陇北境内,亦不能幸免。 初时不觉,一路顺遂,陇北境内竟无人看守,这使得孟拓愈发自信,认为只剩下女人能够出战的陇北毫无抵抗余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其拿下。 偶尔会有几个骑马的女人在远处一闪而过,一看见丰队便打马逃走,孟拓见状,更是志得意满。 陇北人可怕,是因为陇北男人一旦打起仗来便不怕死,宁可自己丧命也要拖着敌人同归于尽,而女人?自古以来,哪有女人上战场的先例? 弘阔可汗在时,孟拓领兵打仗无比小心谨慎,再大的优势也首要考虑是否会是圈套,但当他的敌人变成女人,他的小心谨慎运筹帷幄尽数化为轻视,他不认为一个被养在深宫的小公主能有什么本事,即便她曾经当着他的面展现出武力。 从未上过战场的女人,怎么能比得上训练有素的丰国将士? 孟拓为他的自大付出了足够惨痛的代价,那些时不时出现的女人根本就是诱饵,当孟拓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统治着陇北的极寒之气已势不可挡,紧攥着缰绳的双手瞬间失了力气,他终于明白为何安插在陇北的探子在递出最后一封有关公主的信后便失去消息,难道说陇北所信仰的神真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 45 第二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极致的寒冷导致体力迅速流逝,哪怕孟拓果断下令撤回,也为时已晚,此时他无力回天,双手抓不住缰绳,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翻下,形容狼狈至极。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男人摔下马背,落入草原,正在孟拓心中暗暗悔恨之时,一阵马蹄声传来,自不远处,一队陇北将士出现,她们骑在马上,身体修长而强壮,当她们手持长刀下马朝丰队走近时,那威武的身躯、高昂的气势,恍惚中令孟拓以为自己看见了神明。 如果真的有神明,那应该就是女人的模样。 米朵用手中长刀拨开人群,孟拓身为主帅,不仅位置居中,甲胄也比旁人更精致,她大笑道:“阿兰!吉雅!看我找到了什么!丰国的主帅!” 她们正是先前引敌深入的那队女兵,三人是拉合的女儿,能力相当,因此谁都不服气谁,于是约定谁先抓住丰国主帅,谁便做队长,孟拓与一众亲兵倒在一起,米朵既是眼力过人,运气也比阿兰和吉雅好。 “姐,你可真行。” 阿兰与吉雅羡慕,却也服气,米朵说:“可以通知图娜她们了。” 阿兰点头,放出一支响箭,没一会图娜便带着另一队人马赶到,看见躺倒在地几乎冻成冰块的丰国男人,不屑道:“这些人要如何处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抓回去还得分给他们粮食,太亏了呀。” 米朵:“把他们绑在马上,赶着马儿回去,看公主怎么说,别忘了这只是丰国边疆军的一部分,他们还有好些人留守,打仗是在所难免的。” “打就打,谁怕谁?”木拉拉脾气暴躁,不见丝毫畏惧,“就这些鸡仔般的丰国男人,我一拳能捶倒二十个!” 姐妹五人吵吵闹闹中决定了孟拓等人的命运,阶下囚无需以礼相待,当孟拓被拖到了了面前时,了了没认出来。 冰天雪地,枯草坚硬如刀,被绑在马上跟串粽子似拖着走的丰国人能讨得了好?蓬头垢面满身血污,了了能认得出才是见了鬼。 在见过强大的弘阔可汗是如何死在拉合手上之后,清卓已见怪不怪了,她蹲下来仔细打量,回头对了了说:“真的是孟拓。” 孟拓强撑着支起上半身,对了了痛骂:“你枉为丰国公主!丰国对你恩重如山,你竟效力陇北反过来算计故国!无耻!” 木拉拉听不得有人辱骂了了,一脚踹了过去,孟拓惨叫出声,木拉拉喝斥道:“你们丰国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公主来了陇北,就是我们陇北人,什么故国,听你胡言乱语到处放屁!” “我记得丰国还有一句话,叫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图娜补充,“他们不把女儿当作一家人看,否则为什么不让公主当皇帝,却要她来和亲?” 将“和亲”美化的再天花乱坠,也掩盖不了其将公主当作物品的残酷本性,陇北是什么地方?即便在此处生长的图娜也必须承认,这里气候多变环境恶劣,瘦弱的丰国女人根本无法存活,当丰国皇帝决意将女儿送来时,基本已宣告了她的死亡。 大家心知肚明,两国嘴上说着友好和平,实际上都想着吞并对方,夹在其中的和亲公主是不折不扣的牺牲品,战事不爆发,丰国不会想起她,陇北不会接受她,而一旦爆发战事,她要么是被陇北祭旗,要么便是被丰国要求自戕以证贞烈。 了了静静地不曾言语,孟拓满脸是血还要争辩:“公主,无论你与我儿玉堂之间有何情仇……这一切都是因我所致,公主若是要报复,只报复我即可,何苦惹得两国百姓民不聊生?” 清卓听了,骂道:“我看你才是最无耻!少往你儿子脸上贴金,了了就是疯了也不会看上个太监!” 太监这个词彻底刺痛了孟拓内心,那是他引以为傲的长子,芝兰玉树文武双全,如今却成了个废人,终日酗酒堕落,这一切都是拜了了所赐! “公主!” 饶是心中万般恨意,孟拓还是拼命试图将了了说服,“你忘了吗,你是丰国公主,你的荣耀牢牢牵系于此!我想你哪怕是在宫中也听说过陇北人的残酷,他们每年冬天都会偷袭边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难道丰国的子民不是公主的子民?公主怎能与这些陇北人为伍?!” “公主就不怕卧榻酣眠之际,那些惨死陇北人之手的平民向你索命!” 这帽子扣得着实不小,但了了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她歪了歪头,问:“边疆百姓惨死,是国君不明,是将领无能,关我何事?” 大权在握的皇帝不负责,拥有继承权的皇子们不负责,领兵打仗的主帅也不负责,要一个身不由己的公主负责,这是什么道理? 她的话令一旁担心孟拓危言耸听的图娜米朵等人松了口气,她们真怕公主被说动。 孟拓被问得哑口无言,了了冷淡地问:“挑起战争的是男人,烧杀抢掠的也是男人,你们丰国男人与陇北男人的战争,找我做什么?” 他们争来争去,争得是彼此的权力与对女人的支配权,又不会分给她。 “公主说得对!”阿兰欢呼,“与我们无关的事情,别找我们!” 孟拓连连摇头:“不,你这是大逆不道,你这是欺君罔上,你、你、你疯了!” 木拉拉二话不说把孟拓的嘴给塞上,笑着问了了:“公主,直接杀了可以吧?反正留着也没用,我拿他去喂狼!” 了了眉眼不变:“你随意。” 清卓有点点怕,悄悄靠在了了身边,了了低头看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此时海月花与拉合进了营帐,她们商议大事时从不避讳年轻女孩们,所以海月花直接告诉了了:“公主,有麻烦了。” 这麻烦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如今的陇北女人。 算算日子,从极寒之气降临陇北至今已三月有余,这三个月里陇北女人忙前忙后,担负起了比从前更多的工作与责任。 男人们做将军当勇士走南闯北,她们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照顾中馈,当苏克津城空下,她们还要拿起武器面对草原上的豺狼、沙漠里的毒虫……可是当身份互换,男人们却并不能像女人一样将事情做好。 简而言之,便是付出与收获不对等,大大小小的事情通通等着女人来做,她们白天拿起刀剑,晚上回家还要洗衣做饭带孩子,明明获得了战士的称号,当官经商自由无比,却被“家”彻底束缚。 男人们习惯了回家等婆娘伺候,甚至因女人地位上升感到耻辱,陇北男人怎么能被女人踩在头上? 最开始互换时,一部分早有野心的女人欢呼雀跃,还有一部分女人是甘之如饴,男人不能做事,自己自然要承担起养家重责,所以真正效忠于了了的只占少数,但随着时间过去,有些事情开始渐渐发生转变。 那些任劳任怨的女人感到了不满。 为什么她们既要当兵打仗,又要回家伺候爷们?在外辛勤一天回到家吃不上口热乎饭不说,男人还嫌弃她们变得不爱打扮。 老人他们侍奉不好,孩子他们不会照顾,家务他们不屑去做——他们还不能生孩子,那么要男人做什么? 海月花说:“这几日,前来找我抗议的将士有许多,男人们再这样躺着等女人伺候可不行,他们天天都要张嘴吃饭,凭什么不干活?” 拉合则说:“我听说丰国男人可以休妻,那么我们陇北女人是否能效法丰国,予以女子休夫之权?” 了了点头:“可以。” “丰国主帅为我陇北所擒,我的建议是乘胜追击将丰国边疆拿下,没有孟拓,他们便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无需忌惮,女人外出打仗,男人总得下地干活照顾家里,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海月花接过拉合话头:“是啊是啊,这女人成天在外面奔波,回到家瞧见个黄脸夫,又懒又笨什么都不干,谁心里过得去?他们要是能生孩子也还罢了,关键孩子又不会生,真不知道留他们到底有什么用。” 这也是海月花越来越嫌弃塔木洪的原因,她现在才回过味儿来,自己是个女人,她生的女儿也是女人,这才叫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呢,生了个不能生育的儿子,这是断子绝孙啊! 拉合想了想,说:“我已经说服努尔提带领一部分男人学习针线,身上再没力气,这点子小事还是能做的。每天不事生产,我看,饭还是让他们少吃些,粗壮的跟头熊一般,难看死了,还是丰国男人白白嫩嫩的讨人喜欢。” 安静听她们说话的清卓怯生生举起一只小肉手:“那个……” 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她紧张地连连舔嘴,“都要休夫了……不成亲不是更好吗?” 这些天她不停在想,到底为什么自己跟四姐会沦落到这步 田地,最终清卓得出一个结论,假如没有男人就好了,要是无父无夫无兄无弟,她们就不会陷入这般困境,她们想像男人一样得到走出家门的机会,然而正是因为男人有这个机会,所以女人才没有。 男人占得越多,女人得到的就越少,而得利者决不会答应共享,对他们而言平等就是失权,想要和平相处永远不可能,谁抢到得多谁才能张口说话。 每个女人从出生起便被潜移默化认可嫁人生子的使命,可现在陇北是女人当家做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延续男人的规则? 拉合原本想抱起小清卓,可这丫头冷得跟块冰一般,最后便捏了把清卓的脸:“你说得是呢,到底是小孩子,看事情一针见血。” 海月花思索片刻,问:“若是有的女人想要嫁人呢?” “不给她们这种自由!”拉合想都不想便说,“真要喜欢男人喜欢的不得了,就让男人嫁给她们,男人到女人家里来,这不就是嫁?” 了了说:“如果一个世界,女人应当成亲的想法根深蒂固,那么反之也可以,不成亲才是正常,成亲才是异类。” 就像曾经的陇北男人,留胡子的人多,不留胡子的就是异类,可是当不留胡子的人多了,留胡子的便又成了异类。 “我们陇北女人顶天立地说一不二,就这么干!” 极寒之气笼罩下的陇北女人身体虽不受影响,杂念却会被冻结,所以她们会变得更贴近本能,更加清醒,等到寒意散去春日到来,新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不会再回到过去。 清卓紧张地搓着一双小手,她不停地问了了:“我们什么时候打回去啊?我想回京城,我,我想……” 了了看着她。 “我想见我四姐!” 需要重新长大的清卓顶多也就五岁,有一张圆嘟嘟的小肉脸,她两手托腮揉啊揉,面色稚嫩,与老气横秋的语气对比鲜明:“孟玉堂肯定不会放过她的,他不能人道,一定会在四姐身上发泄,四姐肯定又要隐忍不说……我,我真想现在就回去!” 说着在了了面前比划一番,正是当初她在小雪人里时了了教她的功夫,那时她觉得自己反正都死了学来也没用,眼下却无需人催就勤奋苦练。 冰雪铸就的身躯天赋远超凡人,所以清卓看着肉墩墩,实际上本事可不小。 孟拓率领数万大军深入陇北一去不回,这个消息很快传回丰国京城,皇帝得知后大发雷霆,这是怎么回事?!多年打鹰却叫鹰啄瞎了眼,孟拓是征战沙场数十年的老将,怎能犯如此愚蠢之错误?他可知何谓骄兵必败? ——皇帝完全忽略了自己下旨让孟拓出兵的事,毕竟皇帝怎么会犯错? 主帅与主力部队失踪杳无音讯,可以想见边疆得是如何一片混乱景象,怕只怕陇北那边趁人之危…… 一语成谶,没等皇帝琢磨好派谁去接任大将军之位,边疆塘报以八百里加急送至,塘报上沾满干涸血迹,字句寥寥却言简意赅,阐明如今边疆五州已尽数被陇北收入囊中,不仅如此,陇北军队还在继续向中原进发…… 皇帝捏着塘报的手剧烈颤抖,如同风中凌乱的花枝,他面色青白手脚发软,那薄如蝉翼的一张纸竟在他手里抖出了唰唰的动静,望着塘报最后提到的陇北之主,不是旁人,正是被他送去和亲的女儿,皇帝再也忍受不住,扑哧一口老血自后头喷涌而出,脑袋往地上一栽,人就没了知觉。 四周宫人吓得六神无主,皇宫内乱作一团,谁也没想到皇帝能被气成这副模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陇北的海月花这几日也有愁绪,她眼睁睁看着脾气最犟的努尔提乖巧温顺带着一众男人学习织布缝补,再想想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她就不明白了,怎么自己儿子就一点不听话? 明明努尔提比塔木洪还不好搞,怎么拉合就能制住努尔提? 塔木洪坚守陇北男人的尊严,绝不肯拿起针线,更不愿学做饭洒扫,海月花想不通,只得朝拉合求救。 毕竟是好朋友,拉合也不藏私:“努尔提不听话,那是因为我让他不听话,塔木洪听话,是因为你将他教的太优秀,他有了主见,自然不会听从你的安排。” 身为最受弘阔可汗青睐的长子,塔木洪不仅骁勇善战,还能够独立思考,思想行为都趋近成熟,可以这么说,离开海月花他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假设如海月花预料中那样,塔木洪继任可汗,那么即便海月花成为可汗之母,也无法改变塔木洪的想法。 努尔提恰恰相反,支持塔木洪的人往往认为努尔提脾气倔强心性浮躁,给人一种没长大的感觉,却不知这是拉合刻意为之,她要那么聪明优秀的儿子干什么?儿子能得到的权力远远大于女儿,一旦努尔提得势,谁敢保证他不会亏待米朵阿兰与吉雅? 海月花听得沮丧不已:“你这样说,我感觉我很蠢……” 拉合没有反驳,在这之前她也觉得海月花很蠢,全心全意为人付出,无论那人是丈夫还是儿子,她都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没有保留就代表没有依恃,这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 “我跟努尔提说,事已至此,就算不认命也没有办法,更何况这是神明的旨意,难道他能犟过上天?” 拉合毫不心虚,“努尔提虽然本事不如塔木洪,可他长得漂亮,皮肤也白。” 海月花不敢置信,拉合却理直气壮:“我跟他保证,等尘埃落定天下统一,我便求公主收了他。” 海月花:!!! 她叫道:“这太不公平了!塔木洪不如努尔提漂亮,公主肯定不喜欢!” 就算上半脸跟下半脸的颜色已逐渐统一,可塔木洪跟努尔提根本不是一个类型,哪怕自己说服塔木洪,公主也不一定要啊! “不喜欢就不喜欢呗,这有什么?”拉合觉得海月花大惊小怪,“斯日遮活着的时候不也有好几个侍妾?别人送的他自己抢的,喜欢就多花点心思,不喜欢就放着落灰呗,这有什么?只要给吃给穿有个房子住,以后死了还能风光大葬,这不就够了?” 海月花,海月花居然感觉拉合说得很有道理。 告别拉合后,海月花去了塔木洪的营帐,塔木洪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嘴唇泛白,这几个月他可不好过,皮肤是捂回来了,身上却瘦了好几圈,他又不像努尔提瘦了白了只会越来越漂亮,总之看着这副尊容的塔木洪,海月花感觉跟公主提这事儿都是自己异想天开。 不过不提也不行,弘阔可汗一死,最有威望的便是塔木洪,如果能够说服塔木洪,她们能省下很多功夫,女人外出打仗需要粮草物资,陇北地广人稀,放着男人们光吃饭不干活可不行。 塔木洪一看见海月花就说:“阿妈,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是不会答应的。” 海月花和颜悦色地在床边坐下,“塔木洪,不管怎么说,阿妈永远都是你的阿妈,无论发生什么事,阿妈对你的爱子之心都不会改变,你相信吗?阿妈是为了你好。” 塔木洪垂下眼眸:“那为什么阿妈给图娜和木拉拉那么多,却置我于不顾呢?” 海月花没想到儿子这样敏感,她有些讶异:“可是从前,公主没来的时候,你得到的远比图娜跟木拉拉多,而且多了那么多年,为何现在图娜木拉拉只是享受到一点你过去的待遇,你就觉得不平等?” 所以说,塔木洪其实早就知道兄妹之间的资源倾斜与不不公,只是他得利,所以他不在意,也不提。 塔木洪沉默半晌:“从来都是如此,不是吗?” “从来如此,便是正确?”海月花叹了口气,“塔木洪,我无法置你于不顾,就算你不能继位,你也依旧是我的孩子,只要你愿意,你还是能够生活的很好。” “天上的海东青被剪去翅膀关在笼子里,这也能算过得好?” 海月花却不为塔木洪的抗议所动容,她异常温柔地说:“没关系,你会习惯的,毕竟这金碧辉煌的笼子,我们从出生起便栖身其中。” 见说服不了塔木洪,海月花不做强求,她走到营帐出口时,似是想起某件事,“对了,塔木洪,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拉合把努尔提献给了公主?” 塔木洪一惊:“什么?” “公主是陇北之主,未来还会是天下之主,日后多的是美少男任她挑选,只能说拉合机智,这会儿令努尔提投诚,以后就算有比努尔提还漂亮的美人,公主也不会将其抛弃,做王夫有什么不好?你若想回到过去大权在握,便该识时务,想清楚究竟怎样做才是正确。” 海月花离去后,营帐内的塔木洪久久不能平静,他闭上眼睛,回想着纵马驰骋的豪爽快意,最终下定了决心。:,, 46 第二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陇北男人有佩戴耳环项链的习惯,作为第一个甘愿听从的人,努尔提得到了公主的赏赐,他很骄傲地将这些精致的手串与耳坠戴在了身上,几个月下来,他的皮肤变得极为洁白,曾经被人诟病男生女相的美丽容貌,如今却让他在一众陇北男人中脱颖而出。 塔木洪与他相比,便要逊色许多,这使得兄弟俩再度相见时,一向冲的要命的氛围变得有点古怪。 努尔提没有出言挑衅,而是将塔木洪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确认这人根本不可能是自己对手后,竟笑了笑,低头继续做事。 据说公主的生日快要到了,阿妈特意叮嘱他要亲手做一份礼物聊表心意,公主坐拥江山什么都不缺,惟独一份真心难能可贵,他才不想浪费时间在塔木洪身上。 阿妈肯定是为他着想,听阿妈的话不会有错。 塔木洪本已做好与努尔提唇枪舌剑的准备,谁知努尔提竟不作理会,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有两位王子带头,陇北男人们终于从好吃等死的状态中脱离,因为他们现在只能依靠女人生活,如果母亲、姐妹、妻女拒绝养活他们,在这严寒之中,他们只会冻死,哪怕是为了留住女人们的心,他们也必须展现自己的价值。 虽然他们无法上战场,但赡养老人养育女儿洒扫煮饭之类的活完全可以做,受极寒之气的影响,男人们力气小了许多,原以为这些家务活轻轻松松,可真的做了才发现它们有多么繁琐沉重,有时甚至能把人逼疯。 其中不乏一部分男人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希冀,认为只要熬到寒冬过去,他们就能再度骑马打猎,但眼见夏季都要来了,草原却还是布满冰霜寒气,伴随着时间流逝,他们能够感觉到心中的渴望越来越小、越来越稀薄。 这样不是很好吗?女主外男主内,只要忠贞不二贤惠勤劳,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他们在战场上厮杀拼搏,为的不就是这样的幸福? 随着男人们的想法发生改变,统治陇北许久的冰雪终于开始融化,久违的春天来临,草原再度焕发生机,陇北军队也趁此机会,悄悄摸到了丰国边疆。 皇帝派来的新任主帅尚未到达,领兵的不是旁人,正是海月花,她得到了一把极为衬手的长|枪,策马扬鞭,仿佛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那时她认为自己天下第一,不肯向父亲低头,如今她找回自我,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曾经错过的,要靠自己的双手全部取回! 孟拓自带兵进入草原便音讯全无,连带着派出去查探的斥候也有去无回,边疆军失去主帅,副将不敢怕担责任不敢擅自决定,只能被动等待朝廷派遣的新主帅到来,这恰恰给了陇北最好的机会。 “陇北!陇北人打过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守城的丰国将士心头一慌,险些没抓稳手中武器,他们向远方眺望,只见马蹄滚滚尘烟四起,光是那骇人气势,便已令他们失了战意,大将军一去不回,想必已凶多吉少,陇北人又凶狠残暴…… 孟拓失踪后,代替他掌管军中的将军名叫陈泰,虽也有几分本事,心性却不如孟拓,容易自乱阵脚,见陈泰面色慌张,另一名叫董成的将军怒道:“陇北人来就来!一群娘们罢了,你我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能被女人骑到头上?你给我点五千精兵,我来迎战!” 董成勇大于谋,有孟拓在,他便是一员猛将,孟拓不在,他很难自己靠大脑思考,再加上陈泰耳根子软,董成一强硬他便不知如何回绝,怕董成在营帐发疯闹事,只好听从,给了令牌,叫董成点兵出战。 董成点了五千精兵,骑马出城,望着威风凛凛的陇北军,他面露鄙夷之色,不愧是蛮夷之地,竟让女人抛头露面,陈泰那小子当缩头乌龟不敢应战,他董成可是真男人! 又见陇北军中尽是女人,董成哈哈大笑,扬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一群妇道人家!你们陇北没男人了不成,要女人出来打仗?方才离得远,我还以为是我瞧岔了,你们这些女人,看起来跟男人也没什么分别啊,哈哈哈哈!” 他一笑,带动着身后将士跟着笑出声,原因无他,这陇北女人一个个又高又壮,身段不纤细美妙,容貌也不娇嫩白皙,哪里有个女人模样? 笑声未停,一道细箭破空而来,董成一惊,却是躲闪不及,那细箭乃狼牙所制,寒气森森,恰巧自他嘴角擦过,好端端一张嘴就这样被撕开一道长达耳垂的口子! 米朵手持特制短弩自将士中现身,粲然一笑:“再敢口无遮拦,下一道箭,射得可就不只是你的嘴了。” 董成狼狈捂住血流如注的嘴角,又羞又怒,羞于受女人之辱,怒于自己竟不曾察觉,他随手一抹,鲜血沾了半边脸,却像感受不到疼痛般拔刀质问:“少用这种阴险偷袭,可敢与我单打独斗?” 海月花轻蔑道:“有何不敢?” 她挥舞长|枪,纵马疾驰,董成见状,亦挥刀奔来,图娜略有担心,问:“听闻这董成乃是丰国名将,阿妈可是他对手?” 阿丽信誓旦旦:“海月花决不会输。” 长|枪与刀碰撞在一起,刺啦一声激荡无数火花,董成自诩力大无穷,谁知这一刀砍下,竟是半点没讨着好,他震惊不已,发狠般使力,海月花长|枪一挑,便化开他攻势,仅打了几个回合,董成竟已力不从心! 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而已! 自己连陇北男人都打得过,怎么可能输给陇北女人?! 董成怒吼一声,海月花冷静地察觉到他心绪已乱,顺势以枪尖劈开刀刃,反手将董成一脚踹下马,董成尚未爬起,枪尖便已抵在了他嗓眼处。 输了……就这样输了?! 远在城墙上观战的陈泰双腿一软,身边将士连忙一左一右将他扶住,只觉陈将军体似筛糠,两只手哆嗦的像犯了什么大病。 海月花坐在马背上,低头傲慢地看着董成,嘲笑说:“看你嘴上说着大话,我还当你多么厉害,没想到不过如此,丰国男人真是一等一的废物。” 陇北军中爆发出一阵喝彩,海月花一枪了结董成性命,振臂高呼,眼见陇北军气势汹汹势如破竹,董成死后的边疆军已彻底被吓破了胆,不知是谁先丢掉兵器,随后竟有不少人做了逃兵! 陈泰在城楼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些逃兵奔至城门前,他连忙大声叫:“不许开城门!不许开城门!弓箭手何在?快快!阻止陇北军入侵!” 弓箭手迅速就位,张弓搭箭向陇北军攻击,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这些箭射出去后变得无比缓慢,仿佛被空气冻结,一片肉眼可见的恐怖寒气自远方席来,化作无比坚硬的铠甲,牢牢地保护着陇北军。 这下别说是陈泰,所有人都被这天降异象吓住,最后寒气化为利刃冲向紧闭城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竟是城门破了! 城中百姓家门紧闭,大气不敢喘,他们或多或少都经历过陇北军入侵,对陇北人残暴嗜血的印象印在骨子里,除了祈祷陇北军不要大开杀戒之外,只能坐以待毙。 只听马蹄声自街道而过,一个小女孩趁着大人不注意,竟悄悄打开窗子往外看,好奇的大眼睛圆圆亮亮,母亲看了倒抽一口凉气,飞快冲过来要把女儿抱走藏起,不曾想一匹马却在窗前停住,吓得女人身体僵硬,连跪下求饶都忘了。 小女孩胆子异常大,仰起头看向对方。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强壮女人,她的头发编成了很多辫子束在脑后,见突然冒出这么个小女娃,勒马停下,于是她所带领的这一队战士也跟着停下,女人朝小女孩咧嘴一笑,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牛乳糖,放在了窗户上,再拍拍小女孩的头,夹了下马腹。 小女孩抻着脑袋伸出半个身子,笑哈哈地冲女人们摇晃小手:“谢谢!谢谢!” 女人们友善地回过头冲她笑,家里母亲浑身无力,强撑着把女儿抱回来关上窗户,想骂又舍不得,小女孩举起小手给她看:“阿娘,糖!” 母亲出了一身冷汗,紧抱女儿满是不解,陇北军怎么都是女人? 陇北之事,丰国普通百姓并不知晓,皇帝生怕民心涣散,三令五申不许将此事泄露,因此边疆百姓们对陇北人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 陈泰比董成还不如,董成好歹还敢叫嚣两句,他却是一见海月花便跪了下来,不知是腿软还是求饶。海月花没想到此行竟如此顺利,边疆军没了孟拓真可谓是一盘散沙,遂令人将陈泰收监,待公主到来再做处理。 陇北人蛮横残暴的形象在丰国人心中挥之不去,恰好此刻是他们最畏惧陇北的时候,海月花趁热打铁,将陇北法令于边疆施行,丰国百姓心有不满,却不敢反抗,只要能活命,什么不能忍受? 这些事了了从不干涉,此番交战陇 北无一伤亡,她带着清卓秋霞等人隔了数日到边疆时,城内百姓已一切照旧,边疆的女人虽不如陇北女人强壮,在这苦寒之处,也一样要里里外外一把抓,所以除却开始有点手忙脚乱,生活已重新步入正轨。 “阿娘,公主是什么模样啊?” 圆脸蛋的小女孩蹲在门口看娘亲编麻绳,托着腮帮子问,脸蛋上的肉肉被挤出指缝,可爱极了。 女人想了想说:“应该是穿金戴银,很多人围着,架势很大吧?比有钱人家的小姐打扮的还漂亮。” 小女孩拉长音调:“哦~~~那她骑的马,会不会也是金子做的?” 孩童稚语惹人发笑,附近聚集在一起编麻绳的大娘笑着说:“马儿怎么会是金子做的呢?而且公主不骑马,公主坐轿子,那么很好看、很贵的轿子。” 另一个女人说:“公主睡觉的床肯定是金子做的,脸盆啊碗筷啊,就连编的麻绳,都是金子麻绳!” 小女孩揉着脸蛋,这时忽然有人喊:“公主来了!公主来了!” 陇北军和想象中不一样,没有烧杀抢掠,军纪严明,不仅如此,陇北军还张贴告示招兵呢!怕老百姓看不懂告示,又专门派遣识字的将士进行宣读,并且只招女人! 这就导致大家对陇北军的印象扭转不少,随后她们得知陇北的弘阔可汗已死,如今陇北之主不是别人,正是她们丰国送去和亲的公主! 是她们的公主,那不就是自己人? 因此一听说公主进城,大家都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出去看,这一看,真让人出乎意料。 小女孩被母亲抱在怀中,她瞪大圆眼睛,惊奇地看着自城门口有序进入的军队,看来看去,问:“阿娘,她们之中,谁是公主啊?” 公主要穿金戴银,还要打扮的很漂亮,可是,可是这么多姐姐没有一个穿裙子戴首饰,她们手里都拿着刀呢! 没等母亲回答,小女孩眼尖地发现竟还有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激动地指过去:“阿娘!阿娘!你快看!有个小妹妹!那我是不是也能从军?” 母亲哭笑不得,正要打消女儿的念头,忽有一马驻足于前,她心慌不已,不敢直视骑马之人,正要下跪请罪,却听那女人说:“当然可以,不过你要先好好读书,等再长几岁,便来从军,大女人顶天立地,想做什么都可以。” 说话时,竟送了小女孩一把匕首。 “阿妈!” 不远处传来几个年轻将士的呼唤,原来这赠与小女孩匕首之人正是拉合,她在陇北处理政务,如今才与了了一起进城,米朵阿兰吉雅三姐妹等待已久,早早来迎。 小女孩看得眼睛不眨一下,在她稚嫩的小小心灵中,就此埋下火种,有朝一日,她也要成为这样的大人! 围观的百姓们啧啧称奇,原来公主不坐金子做的轿子,也没有打扮的很高贵,但是却没有人敢和她对视。 “公主!公主!” 一众欢呼雀跃中,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一个形容狼狈的老者奋力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公主!你是我丰国公主啊!怎能反过来助陇北侵|犯故国?此乃叛国谋逆之举!” “哪里来的老家伙,在此大放厥词?”米朵怒道,“这是谁家没管好男人,青天白日的,竟叫他出来丢人现眼?” 老者依旧哭天抢地:“公主!忠君爱国恪守本分,你不能忘记!圣上对你有生养之恩,你怎敢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之事?!” 米朵正要拔刀砍了他,了了却驱马走到老者面前,她低下头,语气冰冷:“那你怎地不来诛我,反倒在此摇尾乞怜?” 老者又要再骂,却被马蹄踩踏而过,米朵见状大笑收刀,学着了了的模样从对方身上踩过,待到大军过后,此处只余一滩肉泥。 海月花得知了了已至,前来迎接,顺便跟拉合斗了两句嘴,再看了了,她却望着不远处,顺着了了视线看去,海月花面露忧愁:“公主,那就是我在信里说的,最为棘手之事。您不在,我实在不知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那两座营帐里住的是随军营伎,陇北军自然不需要她们,但放她们走,这些女人又无处可去。 “巫医看过了,她们大多染病在身,无法劳作,据说都是贱籍,因家人获罪沦落至此。”海月花取出两本册子,“我找到了营伎名册,已将她们身份一一核对,公主,要如何处理才好?” 了了问:“边疆军呢?” “愿意投降的都关押在牢里,誓死不降的都杀了。” 回答完后,海月花补充道,“誓死不降的也就百来号人,还有些嘴上说场面话,结果刀一亮就跪地的。” 了了想了想,说:“你可问过她们?” “问过了。”说到这个海月花就很无奈,“她们压根听不进我们说话,虽说陇北话很难懂,可我是用丰国话同她们交流的呀!结果您猜怎么着?” 她原本想卖个关子逗逗了了,可了了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海月花自讨没趣,只好回答:“我真不明白,这些营伎为何骨头那么硬,连边疆军都下跪投降了,她们却破口大骂陇北狼子野心,不愿与我们为伍,瞧那架势,恨不得要吃人呢!” “不止如此,阿妈让巫医看诊时,还有几个营伎咬舌自尽了。” 图娜非常不解,“我不懂,她们做营伎时都不咬舌自尽,怎地巫医看诊时,却不愿意活了?” 秋霞说:“……按照丰国律法,被贬为贱籍的女子自尽,会连累家人。” “此外她们还把我们骂了个狗血淋头。”阿丽百思不得其解,“她们对皇帝与国家非常忠诚,比男人还有骨气,我不懂这是为什么,丰国对她们并不好,军营里的男人们也不将她们当人看,为什么她们热衷于维护皇帝,胜过维护自己呢?” “假如将这份气节用在自救上,我看不至于沦落至此。”拉合摇头。 了了起身,海月花等人跟上,原想劝她不要去,转念一想,怕是没人劝得动公主,待到了地方,一掀开营帐,一声女人喝斥迎面而来:“不需要你们陇北人假好心!” 营帐内有一股非常难闻的腥臭味,大概和营伎们身患的病症有关,不大的营帐,竟足足住了数十名营伎,她们大多身体消瘦面色苍白,怒斥不用陇北人假好心的女人身上披着件破破烂烂的外衫,身上甚至还有未好的伤痕。 了了朝拉合看去一眼,拉合会意,很快营帐被拆卸,阳光照入,驱散阴暗,营伎们很不适应,要知道边疆常年气候恶劣,这里的人与陇北人除却体型外,肤色相差并不大,可她们竟个个都有一身雪白皮子,也不知是多久没见过太阳。 紧接着海月花让人将丰国降兵通通带过来,令他们按照身高排队站好,营伎们面面相觑,不懂这些陇北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拉合一抬手,将士们不约而同将手中刀剑丢到了营伎们身前。 了了冷淡地说:“这些人里,你们想杀谁就杀谁,杀了他们,我就放你们自由。”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海月花见营伎们呆坐不动,没好气道:“这还听不明白吗?这些人里,总有弄伤你们,弄疼你们的人,将他们一刀杀了!难道还要我们来教?” 降兵们顿时大惊失色,有个胆大地说:“公主!哪个军中没有营伎?她们尽是戴罪之身,怎能为了这些营伎,要我们的性命?我们可是愿意为公主效犬马之劳!公主杀了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了了冷冷地看过去,那人原本还愤愤不平,在这冰冷的视线中,竟渐渐哑了声息,一道冰锥自他眉心穿过,偌大一个人登时断了气,了了望着营伎们:“怎么不动手?” 那为首的营伎断断续续地说:“他、他们是丰国将士……” 了了歪着头凝视她:“犯了罪连累你们的是家中男人,将你们贬为营伎的是皇帝,践踏你们身体与尊严的是边疆军,可他们加在一起,好像都比不上你们对陇北女人的恨。” “我说你们在犹豫什么?”拉合真是恨铁不成钢,“有公主在,她能为你们做主,这些仇人想杀便杀,别再去想什么忠君爱国,你们的皇帝此时正坐在龙椅上山珍海味左拥右抱,他哪里会管你们死活?” 了了想,真奇怪。 两国交战,陇北男人在占领土地后,会抢夺丰国的女人与财宝,而输了的丰国为了求和,也会献出自己的女人与财宝,女人与财宝画上等号,说明女人是可牺牲的物品。 既然如此,为什么物品本身,会对剥夺自己转赠自己的人如此忠诚?:,, 47 第二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虽然刀就在面前,一时半会却并没有哪个人真的敢拿起来,甚至有几个女人还向那些降兵投去了眼神,这一幕看在了了眼里,更显奇怪。 她问:“你们如此坚贞,是渴望皇帝垂怜,恕你们无罪,还是期盼这些男人转过头来拯救你们?” 拉合讽刺道:“听说丰国还会给女人颁发贞节牌坊,想必她们若是今日撞死在这里,丰国皇帝若是知道,一定会赞美她们的忠诚并大肆宣扬吧?” “宣扬到每个女人都把遇难则死几个字刻到肚肠子上,自然就不会再有人说他一句不是。”海月花搭腔。 这时图娜若有所悟:“……这跟咱们驯马,不是一样的么?” 遇到那种烈性的马儿,吃硬不吃软,便狠揍一顿再断它水粮,待它饿到走动不能趁势将其驯服,就给它一块糖,马儿喜甜,吃了这块糖,就能忘记前面的打。 营伎们依旧默默不语,许久才有一个女子轻声说:“你们懂什么?啊?” 她的声音忽地加大:“你们懂什么!” “我们是自愿沦落做营伎的吗?我们愿意在这里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吗?没有受过我们的罪,你们说的哪门子风凉话?拿起刀?你看看我的手!” 她捋起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腕,充满仇恨地说:“我们怎么敢反抗,又怎么能反抗?几个女人加起来也不会是一个男人对手,在这里营伎不明不白的死了没人管,你们就知道嘴上让我们报复,我且问你!” 她愤而以手指向降兵:“今日我杀了他,明日被皇帝得知,降罪于我被流放的家人,要如何是好?今日我报仇,明日这些降兵中有一人脱困,将此事上报,你们谁来负责?你们能保证打得过丰国吗?你们能保证我们报了仇不会被秋后算账吗?你看我这双手拿得起刀剑吗!” 掷地有声的质问完,女人掩面而泣:“难道我们就想过这样的日子,难道我们就不想当个干干净净的女儿家,可我们这一生早就毁了,早就毁了!活着遭人唾弃,死了连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你们红口白牙的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又哪里知晓我们的苦!” 一番言论下来,如图娜阿兰吉雅等年轻姑娘不免动容,毕竟营伎们身心双双受辱,的确令人同情,就连海月花也难免感到难过,惟独了了面无表情,她冷冷地说:“既然不反抗,就别抱怨。” 说完她再也没有搭理营伎们,转身便向营帐走去,拉合嗤笑,也转过身准备跟随了了而去,只抛下一句:“说了一大堆废话,有这波力气,早把刀拿起来了,我看你们哭哭啼啼半天也算有精神,偏就是不敢动手,怕只是营伎与恩客间的情趣罢了。” 拉合这话如软刀子般扎心,她轻蔑的看向这群丰国女人,对自己的女儿们说:“哪个人长到这么大,没有磕磕绊绊,没有摔过跟头流过血?被男人碰了就觉着自己这辈子毁了,这样想的话,还是早些去死吧,省得活在世上教坏那些还有点骨气的女人。” “我要是被男人弄伤了,我一定杀他全家。”吉雅大声说,“如果我打不过他,我就等,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何况男人?” 米朵说:“刀我拿不动,我可以用棍子用簪子,我可以下毒可以偷袭,谁想让我忍气吞声,绝无可能!” 阿兰摇头:“这些丰国女人,还不如一头母狼有血性。” 真要和营伎们一样想,拉合哪里还有脸活在世上?她被父亲跟兄弟绑着绳索送来陇北,弘阔可汗为了“征服”她,接连逼她生了四个孩子,她失贞了,她不干净了,她该自尽? 不,拉合不会的。 如果她想死,她早就死了,哪怕知晓反抗机会渺茫,她依旧暗中养精蓄锐,弘阔可汗总有老去的一天,就算死她得拉上仇人做垫背,害她的人都不死,她凭什么死? 海月花叹了口气,对营伎们说:“死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记得你们,别再自我感动了,睁开眼睛看看,这是多好的机会,你们能拿起刀。” 她不信营伎们没有过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苦难过于残酷,她们才会自我欺骗,并非所有人都能直面过去,大多数人就这样随波逐流活了一生,如果不是了了,海月花也会如此。 坦然承认自己前半生是个错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蒙上眼睛堵住耳朵的确可以更轻松的活下去,把所有的悲伤不甘与愤怒都当作必经之路,但将其打破并非难事,那只是一层薄薄的、不堪一击的网,是内心过于软弱,才不敢触碰。 拉合路过海月花身边时轻拍她肩膀,营伎们沉默无比,就在海月花决意放弃时,有个女人颤巍巍地直起身子。 她病得很严重,身上臭味极为熏人,露在外头的脖颈直到面容都长满脓疮,下|半|身不能行走,是真真正正连手都无法抬起来的人。 可她正在往前爬,直到抓住那把离她最近的刀。 陇北的将士们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海月花大步上前将女人从地上抱起,也不顾对方弄脏了自己的衣服,女人变形的脸上有两行泪水落下,海月花很努力才分辨出她说的是“谢谢”。 病成这样,她在这军营中少说待了五六年,而且一直没有随行军医管她死活,毕竟这种病无法根治,就算是遏制病情,也要花好多钱。 小清卓不知何时出现,她躲在不显眼的地方望着眼前这一幕,每个倒在地上的女人都令她心痛,也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 她拔腿跑了出去,由于个头太小跑得太快,不小心在地上绊了一跤,骨碌碌滚了两圈,小肉手在地上抓呀抓,用力一撑爬起来:“姐姐们不要哭!” 这些遭受了不知多少折磨,完全丧失尊严的女人,清卓做不到像了了拉合她们一样干脆利落地舍弃,她看着她们就像是看到和亲后便再也不曾相见的四姐,她想问问她们,也想问问自己: 为什么要麻木? 为什么要放弃? 为什么就是不肯清醒? “人就只能活一次……” 清卓拼命擦掉眼泪,“就只能活一次!这次死了,下次就不能再活过来了!管他父亲还是夫君,自己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疼了,难过了,不甘心了,后悔了,想哭了,都没有关系,还活着呢!要是连死都不怕,那为什么不能把刀拿起来呢?!自己的尊严还要等别人施舍吗?” 伴随着清卓的话,那个病入膏肓的女人在海月花的帮助下,找到了自己最恨的人,一刀砍下! 那真是,无与伦比的快意! 远胜当年父亲还是权贵,锦衣玉食美貌撩人,万千才俊任意挑选时。父亲给的荣光一碰即碎,家中男丁流放至千里之外,女眷们却沦落为伎,那份荣光,真像照在水面的太阳光芒,虚无缥缈,抓握不住。 营帐中的了了只闻外头动静不小,不一会儿图娜拎着清卓进来,清卓哭得双眼通红,委屈地爬到椅子上,抱住了了的腰。 了了并不喜欢与人亲近,哪怕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她把清卓从身上“撕”下去,清卓却又不依不饶抱过来,拉合在边上看得有趣,这一大一小还真挺执着,一个锲而不舍地爬,一个锲而不舍地丢,谁都不肯先罢休。 最后了了把清卓朝拉合丢去,拉合不得不伸手接住,她是很喜欢小清卓,可这丫头冷得跟冰块一样,抱在手里那是真扛不住,清卓委屈坏了:“你就不能抱抱我吗?” 了了懒得理她,也不关心清卓为何哭成这样,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米朵进来:“公主,那些丰国女人,要怎么处置才好?” 了了头也没抬:“让海月花决定吧。” 米朵朝母亲看去,拉合使了个眼色,她便拱手行礼:“是。” 拉合说:“公主心善。” 了了疑惑地看来,拉合微笑着说:“海月花也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年,让她负责此事,肯定是要送佛送到西了。” “你想多了。”了了淡道。 她不喜欢软弱的丰国女人,和陇北女人比起来,丰国女人简直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即便是作为士兵都不够格,让海月花去处理也是因为了了不想看到她们,她对营伎们,是没有丝毫怜惜与同情可言的。 有为帝王尽忠为国守贞的勇气,却拿不动一把刀。 清卓揉了揉眼睛:“了了也觉得她们的身份卑贱吗?” 拉合摸摸她的小脑袋瓜:“你说说看,哪里卑贱?” “她们是营伎……”清卓皱起小眉毛,“人分三六九等,伎是下九流中的最后一位。” 了了看过来:“有谁是自愿做营伎的吗?” 当然没有,要是能好端端长大成人,谁会来做营伎?做营伎图什么,图那一身重病,图任人欺辱,还是图长年累月见不着太阳? 清卓摇头:“这些营伎大多因家人获罪,许多人从前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那不就行了。”拉合说。“即便真有人自愿,若是没有下贱男人去买,她们也卖不出去不是?难道是她们自己不想读书,不想当官当皇帝?” 了了没说话。 & nbsp; “丰国啊,真是一个特别会驯女人的地方。”拉合长叹,“从出生起要她们温婉娴静,乖巧贴心,等嫁了人又要三从四德,丈夫死了得守贞,家里男人犯了罪还要被牵连……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忍的。” “不仅如此。” 了了慢吞吞开口:“疼爱女儿与疼爱儿子的方式也不一样。” 德妃对清卓难道真的没有一丁点母女情?肯定是有的,只是跟儿子比起来,这点母女情薄弱的几乎可以无视。而皇后疼爱四公主必然胜过不是亲生的太子,了了见过她如何对待他们。 亲生的四公主,皇后给她准备最精致的首饰,最漂亮的衣裙,挖空心思绞尽脑汁要为她寻一位乘龙快婿,如此才能让四公主余生有依靠,同时还要四公主与太子交好,这样,等皇帝百年过后,太子继位,也会多多照拂于她。 她不舍得打骂女儿,事事关怀备至,四公主咳嗽一声皇后都要担心受怕好几晚睡不着,这样的待遇太子自然不会有。 可是对太子,皇后却严厉要求他读书上进,不得玩物丧志,她希望太子能够知恩图报、独当一面,担心他为女色所惑,便严格排查他身边的宫女美人,担心他交友不慎被人拿捏,连伴读都要知根知底,她为他筹谋划策,教他如何讨皇帝欢心,将自己的全部知识阅历毫无保留地教出去,只盼太子继位后能尊自己为太后,能对四公主好一些。 人世间的母父大多如此,将女儿宠爱的愚昧无知,却教育儿子独立坚强,这样的爱,简直比恨还可怕。 清卓捧着脸:“做母亲,应该像拉合这样。” 不抑制女儿们的天性,任由她们野蛮生长,米朵阿兰吉雅三姐妹与循规蹈矩沾不上边,放在陇北都是那种让人看了摇头的女人,可她们从来没吃过亏,如今还身居高位。 就算把米朵她们丢进荒无人烟的沙漠,她们也不会哭哭啼啼等待救援,因为她们聪明又强大,拥有足够的生存本领,她们也不会被骗,更不会被外界批评所困扰。 拉合把自己没能得到的人生,创造给了女儿们。 “拉合不爱努尔提吗?他也是你的孩子。” 小女孩的问话天真稚嫩,拉合笑着回答:“我当然是爱他的,我没有打骂他,也为他寻了个好归宿,让他衣食无忧,这难道还不算爱吗?” 清卓想,皇后疼爱四姐,不也是这样的“爱”吗? 可一旦把爱女儿的方式套入到儿子身上,立马就感觉到了古怪。 “了了以后会怎么教孩子呢?” 了了瞥了眼清卓,“我不会有孩子。” “为什么呀?” “因为我不喜欢。” 这就是原因。 清卓感到不理解:“可是你不是答应拉合,要收下努尔提吗?” 了了反问:“所以呢?” “所以……为什么不会有孩子呢?” 拉合其实也挺奇怪的,不是她自吹自擂,努尔提虽有无数缺点,那张脸蛋生得是真好,唇红齿白美貌无比,公主真的不喜欢? “因为他无法勾起我的。” 了了觉得“爱”是很无聊的东西,尤其是女男之爱,而她之所以做这么多,并非是为了清卓或是海月花这些人,“皇帝不同,他让我感受到,我也有。” 清卓瞪大眼睛,惊恐万分:“不行不行!皇帝他比弘阔可汗还老呢!你对他有,还不如对努尔提有!” 拉合同样惊讶:“公主你……” 了了不懂她俩激动什么,“他的尊贵,他的威风,他说一不二的气势,我都想要。” 拉合松了口气,不是那种真是太好了,虽然她没见过丰国皇帝,可男人上了年纪,就算年轻时再如何美丽,肯定也要大打折扣,更别说皇帝三宫六院不知被多少女人碰过,怕是比斯日遮还要脏,公主若是喜欢那种类型…… 想到这里,拉合猛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瞧我,刚才脑子里跟浆糊似的,公主跟丰国皇帝可是亲生父女,哪有那种可言。” 清卓同样松了口气,又好奇地问:“那是因为努尔提不够美吗?如果以后遇到更美的男人,你会有吗?” 了了回答道:“兴许有,兴许没有。” 清卓似懂非懂,不过了了说话一向让人听不明白,“我肯定是不会有了,我再也不想遇到孟玉堂或者弘阔可汗这样的人了,以后我若得势,就要养一千个十五六岁美少男,看上哪个就宠幸哪个,像皇帝一样!” 拉合皱了皱眉说:“可是这样并不安全,我刚才听说,丰中……多有契兄弟。” 清卓不知道什么是契兄弟,拉合解释道:“军中虽有营伎,可数量过少,于是有些男人便会两两相好,互为契兄弟。” 紧接着,她提醒清卓:“你想想你那一千个十五六岁美少男,你就一个人,可不够他们分的,一人一间房子,你得多大个家呀,要是两三人一间,你不怕……嗯?” 清卓:…… “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对吧公主?” 了了点了下头。 清卓当机立断:“那我不要了,一千个美少男,一人一天要吃三顿饭,一顿吃一碗也得三碗,这我哪里养得起?浪费钱。” 拉合被这小丫头逗乐:“还有就是你看我生了四个孩子,这可不是我自愿的,碰了男人就会有这种风险,你这么点大的小丫头,还不知道生产之苦,稍有不慎可是会丧命的!” 清卓怎么会不知道?她自己虽没有生孩子,可在陇北那几年,曾见过弘阔可汗的女人生产,弘阔可汗有几个身形纤细的侍妾,有的是旁人送的,有的是抢回来的,她们生产时的痛苦尖叫响彻陇北上空,那时清卓还以为是弘阔可汗在殴打她们。 她想了想,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瞬间想起一件被遗忘很久的事情。 “……” 拉合在,她不好说,等拉合走了,她才跑到了了跟前:“我想起从前我在宫中的时候,皇帝有个妃子怀孕了,她岁数跟我差不多,人瘦瘦的矮矮的,就这么高。” 说着,朝了了比划,是个娇小身形的妃子,然后清卓双手画圆抻开,“可是她的肚子有这——么大!” 边说边点头,强调肚子真的很大很大,了了安静地听没有搭腔,清卓也不介意,自顾自继续说:“我那时也不懂,只记得德妃非常生气,因为皇帝很喜欢那个妃子,德妃觉得她要是成功生个儿子,又是自己的一大对手。” 说到这里,清卓攥起了拳头:“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就记得有一天,德妃突然很开心地回来,那天她真的特别特别温柔,还抱了我。” 那是清卓记忆中母亲难得的温存,像那样的温柔,向来只属于哥哥,因为自己嘴巴笨不会讨好人,到哪里都畏畏缩缩,母亲一直感觉丢人。 “我偷偷跑出去玩,不知怎么地就到了那个妃子附近,她位份不高,没有自己的宫殿,住在德妃的偏殿中,皇帝每次来,德妃都很高兴,可每次一看到皇帝去找那个妃子,她就立刻不开心了。” 皇帝不高兴,德妃就不高兴,她的喜怒哀乐通通系在皇帝身上,没有自我可言。 “那天晚上……她生了,皇帝那么喜欢她,真的!” 为了取信了了,清卓又重复一遍:“他真的很喜欢她的!真的很喜欢!” 了了没有说话,安静等待她继续说。 “可是……她叫得那么大声,德妃在殿内幸灾乐祸说人肯定是不行了,又花了一个多时辰梳妆打扮,去安慰皇帝,可我听见皇帝说话了。” 不是问宠爱的妃子如何,皇帝的第一句话是:是男是女? 现在想起,还让清卓齿冷,那就是帝王的宠爱,也正是从那时起,她愈发不敢靠近皇帝,无论德妃如何恼怒打骂,她都不敢,她觉得那宠爱像空中楼阁虚无缥缈,可一旦压倒,却会要了自己的命。 “了了,拉合说得对,我不想养美少男了。” 清卓用力摇头,“我自己就很好。” 了了依旧没有回应,在她看来清卓是记吃不记打,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悲剧都来自于各式各样的男人,皇帝、三皇子、弘阔可汗、孟玉堂……好不容易寻回本性得以重生,竟还想着要养一千个漂亮男人。 此时海月花进来,“公主,营伎那边已处理妥当,我让人将她们暂时安置在了干净的营帐里,不过其中有一部分已是病入膏肓,怕是救不活了。” 因为年幼所以不被允许留在现场的清卓连忙问:“她们现在怎样了?” 海月花说:“不算太蠢,第一个动了手,剩下的就坐不住了,不过还是有十二个不肯拿刀。” 了了道:“等治好了病,让这十二人自行谋生,不必再管。” “是。”:,, 48 第二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饭桶!一群饭桶!” 金銮殿上,身披尊贵龙袍的帝王怒不可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手中塘报狠狠抻到地上,殿内一片死寂,鸦雀无声,任谁都不敢在此时触皇帝的霉头,而皇帝气到胸膛快速起伏几乎呼吸不能,意图发泄却又不得其法,一颗心宛如油煎火烧。 “朝廷每年在你们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你们就这样干领俸禄,一件实事都做不成?!” 皇帝一巴掌拍在龙椅扶手上,凹凸不平的花纹硌得他手心剧痛,却比不上心头滔天的怒气,边疆足足有四十万大军,陇北人再凶猛,能有多少人?怎么就能毫不费力地被人拿下?! 大臣们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大气不敢喘一声,就连最受重视的太子都选择明哲保身,谁敢开口? “你们说,事已至此,要如何决策?” 皇帝发了一通脾气,总算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愠怒未消的语气询问。 可这种时候,谁敢主动请缨?大将军孟拓音讯全无,边疆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要知道边疆是丰国最坚韧的防线,一旦被人突破,相当于家门被贼人打开,中原必遭涂炭,陇北人骁勇善战,想将边疆夺回绝非易事。 “说话啊!一个一个的,都变了哑巴不成!” 见众臣只想自保,竟无一人敢开口,皇帝心头刚被压抑下去的怒火再度被点燃。 太子犹豫片刻,出列行礼:“父皇,儿臣以为,孟玉堂可代其父出征,孟将军素有威名,又对朝廷忠心耿耿,父皇可以一试。” 三皇子成奕自始至终夹着尾巴没敢说话,他那好妹妹不知哪里来的本事,竟弄死了弘阔可汗,还成了陇北之主,母妃因此被父皇迁怒已久,他怕牵连自己,说话做事尽皆小心翼翼,生怕惹了皇帝恼怒。 皇帝略作沉吟,问:“众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恨不得立刻找个人来接这烫手山芋,这又是太子主动提出,当下人人点头称是,皇帝深呼吸,而后道:“既然如此,便让大将军胡本林先到楚州,以楚州军拉起防线阻止陇北军入侵,再令孟玉堂领恩州军前去与其汇合,二人联手,驱逐狼子野心的陇北!” “圣上英明!” 皇帝无心听这些溜须拍马,一想到边疆四十万大军尽数葬送,孟拓还生死未知,他便吃不下睡不好,做梦都在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六哪里来的本事?还是说自己一直以来小瞧了这个女儿?那她先前在宫中那番做派,实则是为了顺利和亲?此事德妃与成奕是否知晓,她们母子三人是否共同下套? 这些问题想不明白,皇帝着实为此清减不少。 孟玉堂自做了驸马,便不在宫中当差,在外他强颜欢笑不愿让人瞧出来,对内却是威风凛凛,尤其是对四公主,虽已不能人道,却将这份仇恨都洒在四公主身上,认为若非她强求,自己不会与六公主反目,更不会连男人都做不成。 四公主只以为他怨恨自己,加之对六公主满怀愧疚,自认为是自己拆散这两人,六妹才会被送去和亲,与孟玉堂天各一方,虽然婚事并非她本意,但母后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己,于是逆来顺受,从无二话。 孟玉堂不能人道一事,除了他自己,只有孟拓知晓,此事连孟夫人都不知。 孟夫人只知公主下嫁一年肚皮还没动静,这不是耽误她家玉堂?只是她不敢提纳妾,四公主脾气软和,皇后可不好相与,若是被皇后得知自己让儿子纳妾,怕不是要降罪孟家。 可这公主怎么都怀不上,那也不能是她家玉堂的问题吧? 孟夫人便悄悄给孟玉堂塞了两个貌美婢女,孟玉堂是有心无力,碍于男人尊严无法向母亲说实话,便以自己对公主一往情深搪塞过去,这使得孟夫人愈发看不惯四公主,是,婆母不能给公主立规矩,可这后宅之中折腾人的手段多了去了! 儿子自小便随丈夫从军,孟夫人一年到头看见孟玉堂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觉着一眨眼儿子便长大成人,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她感到欣慰,也很不舍,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可真不假,儿子心里头现在就只有公主,哪里还有她这个亲娘? 在孟拓带大军消失于陇北草原的消息传来后,孟夫人更是将儿子视为救命稻草,拽在手中不舍松开,动不动头疼脑热,要四公主服侍,还要儿子看顾,一天到晚把四公主折腾够呛,转头就怪她肚皮不争气。 如今皇帝旨意一下,对孟夫人而言真如晴天霹雳,这好端端的,朝中武官那样多,怎么就要派她家玉堂去打仗? 孟玉堂虽颓废度日无所事事,心中对父亲却十分敬重,哪怕皇帝不派他去,他也会想办法前去寻找,这圣旨反倒如了他的意。孟夫人本想劝儿子别去,可一来圣旨难违,二来儿子坚持,她没有办法,哭着说:“你就这样走了,娘怎么办?你也不给娘留个一儿半女……你爹已经没了,要是你也出什么事,为娘可怎么活啊!” 听到母亲一而再再而三提及传宗接代,孟玉堂面色发青,许久才咬着牙说:“娘不用担心,我不在,公主会照顾你。” “我不要她照顾!她这娇贵公主不让我伺候她我就烧高香了!” 孟夫人哭得凄惨,就是要逼孟玉堂留种,毕竟离出发还有几日,她已为他挑了容貌美丽看着也好生养的婢女,一晚上换一个,总不能全都落空吧?! 孟玉堂却十分坚持,他不肯接受母亲给的美人,看在四公主眼里,便以为他是要为六妹守身,顿时愧疚更重,认为若是没有自己,这两人早已结为夫妻,又怎会彼此分离?而孟夫人则愈发厌恨公主善妒,自己生不出,还不许儿子跟旁人生! 待孟玉堂一走,四公主较之往日便更加体贴细心,哪怕皇后抱恙,她都没这样孝顺过,只可惜孟夫人瞧不见她的好,认为四公主把儿子勾得没了魂儿,哪有人家的新妇嫁进来一年有余生不出个娃儿的,这不是要他们孟家绝后? 对四公主自然没好脸色可言。 孟玉堂自成了废人,便借着与公主成婚尽情在家中醉生梦死,可笑得是他不敢真的喝醉,怕下人服侍自己时瞧见身体缺陷。曾经说愿意与六公主私奔,愿意为六公主而死,事实上只是少了块肉,他的爱就变成了恨。 现如今两人之间可谓是有血海深仇,得此机会,孟玉堂怎能不数仇并报? 按照皇帝的意思,孟玉堂首先要率两万将士走水路至恩州,接手恩州军后绕去离边疆最近的楚州,与大将军胡本林一起拉起防线抵御外敌,楚州地势易守难攻,陇北军虽凶猛,却不一定能突破。 丰国有两位智勇双全的名将,一位是孟拓,另一位便是胡本林,这胡本林有勇有谋,惟独一点不好,心胸有些狭隘,尤其是对孟拓,两人一直是王不见王。而胡本林即便有不少缺点,皇帝却就是乐意用,有胡本林在,孟拓才不会功高震主,这两人互相牵制,他才能高枕无忧。 现在孟拓大概率凶多吉少,胡本林便成了最好的人选,可胡本林这人优点明显缺点致命,极易感情用事,多年来他与孟拓始终不分伯仲,又因皇帝刻意制衡,令孟拓隐隐高他几分,这心中始终有些不满。 好不容易孟拓出了事,自己带兵前往楚州,结果圣上竟又委任孟玉堂前来协助?! 丰国有律,驸马不得涉政,只能做些闲散官职,这摆明了是圣上不信任他! 巧得是清卓对胡本林印象很深刻,这倒不是她很关心朝政群臣,而是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哥哥成奕已击败太子继位成为新帝,向她写信要她盗取陇北金印,当时镇守边疆的依旧是孟拓,可丢失金印的弘阔可汗最终却将孟拓击溃,战胜后回到陇北向她问罪,便提到了胡本林这个人。 孟拓乃丰国名将,镇守边疆数十载,与陇北打得是有来有回,这一次弘阔可汗能将其击败,便是由于新帝太过贪婪,自以为利用妹妹取得陇北金印就能将陇北收入囊中,谁知他派去的胡本林却与孟拓水火不容,弘阔可汗便是借助这一点大败边疆军。 清卓认为正面交手是莽夫所为,胡孟二人不和,恰好可以大做文章,使离间计令此二人彼此猜忌,如此楚州军便不攻自破。 清卓的想法很好,不过了了觉得不必这样麻烦。 “嗯?那要怎么做?” 了了没有回答清卓的问题,把玩手中金簪,看得清卓一头雾水,不知道打仗跟金簪有什么关系。 让那两人互相猜忌有什么乐趣,直接让他们反目成仇,陇北军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最好? 不知从何时起,楚州军中开始流传一个小道消息,那就是朝廷派来 统率恩州军的孟玉堂孟将军,其实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公主下嫁一年有余还不曾有孕,孟夫人见天的不满,实则身体有恙的并非公主,而是孟玉堂。 三人成虎,假的流传久了会变成真的,真的流传久了,只会更真。 军中有流言,胡本林如何能不知?一开始他并未当回事,直到他的亲信副将冲进营帐小声告密,说是瞧见孟玉堂如厕时是蹲着的! 胡本林心说这等荒诞传闻难道还能当真?那还真的想法子一探究竟。 自断根后,孟玉堂的身体多有不便,时常出血,小解亦不能站立,身体受到的影响不小,再加上他颓废吃酒,身手也跟着下降,饶是再小心,这里不是孟家,胡本林与他平起平坐,若对方有心查探,根本瞒不过。 还没打仗呢,这孟玉堂就经常要金疮药跟清水,好像受了什么伤,可真要受伤该找随行军医,孟玉堂假装无事发生,其中必有蹊跷。 胡本林大喜! 若是能将孟玉堂压死,这军中自然就他一人说了算!孟拓压他一头就算了,孟拓的儿子算什么东西,配跟他平起平坐,配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于是他便为孟玉堂策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以犒劳恩州军远道而来为名,灌了孟玉堂不少酒,诸位副将你一杯我一杯,孟玉堂推辞不得,胡本林又以美貌歌姬试探,孟玉堂十分正人君子,完全不动凡心,这更让胡本林确定他是真的成了废人。 孟玉堂只觉不妙,他酒量过人,按说喝了几杯水酒不该四肢无力,可他却感觉身体瘫软失了力气,歌姬们凑上来献殷勤也无法将其推开,一个不慎,桌上酒壶打翻,酒液流淌一地,将孟玉堂衣衫弄得一片狼藉。 歌姬们连忙要帮他擦,孟玉堂只想挥开她们起身离开,可就是使不上劲儿。 这些歌姬早受胡本林命令,七手八脚竟将孟玉堂剥了个七七八八,不知是谁眼尖瞧见了,呀的大叫一声,周围将领围观而来,不由得惊呼不已,胡本林也做出一副紧张焦急状,惟独眼中恶意明显无比,分明就是故意算计。 这天晚上,孟玉堂遭受了有史以来最为羞辱的一夜,虽然胡本林很快便亲手扶他起身,还假惺惺脱下外衫为他遮掩,可孟玉堂知道,胡本林绝对是故意的! 胡本林高兴的第二天早晨起来还在哼着小曲儿,他就不信了,经此一事那孟玉堂还有脸留在军中!趁早找棵树一头撞死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一个太监也有资格领兵打仗? 他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孟玉堂酒醒后脑子瞬间想清楚这是胡本林给自己下的套,他恨极胡本林,眼下却也只能称病不出,就连送水送饭的小兵都不敢见,仿佛每个看到自己的人都在忍笑。 胡本林真是贱得够呛,明明已将孟玉堂伤疤撕开,竟还主动上门拜访,毫不真诚地说了些场面话,才面露担忧地说:“孟将军不必在意,你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点小事算得上什么?有手有脚,咱们就能为圣上效力,孟将军,你说是不是?” 孟玉堂攥紧了拳头,胡本林见他面色阴沉愈发想笑,遂抬手拍了两下孟玉堂的肩,以长辈的姿态说:“好歹我跟你父亲也算故交,放心,你要是有什么需求,大可随时找我,按年纪,孟将军啊,我斗胆厚个脸皮,自称一声伯父。” 说话时他还朝孟玉堂腿间看,幸灾乐祸的表情与他格外真诚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孟玉堂只想一刀砍了这个狗贼! 胡本林犯起贱来没个完,孟玉堂在心里几次三番说服自己务必要顾全大局,眼前与陇北交战最重要,至于跟胡本林的事,可以等秋后再算,谁知这胡本林不知见好就收,打这以后,但凡瞧见孟玉堂,都要友好“安慰”几句,他身边的副将们随着他的安慰会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看在孟玉堂眼里,怒气与恨意都在一点一点增加,他脑子里像是绷紧了一根弦,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彻底断裂失去理智。 在这段时间,陇北军始终按兵不动,直到这一日,胡本林再度嘴贱,这一回他提起了四公主,一边拿余光斜眼瞄孟玉堂,一边开玩笑道:“……孟将军,我听说令慈一直在催促你与公主生子,我这儿恰好有个生子良方,孟将军不知是否需要?” 孟玉堂握紧刀柄,胡本林却浑然不觉:“哎哟,我给忘了,这玩意儿孟将军用不上啊,是不是?” 副将们跟着乐出花来,胡本林继续说:“孟将军,你这次出来也有一个月了吧,等回到家,公主会不会挺着个大肚子迎接你啊?那孟将军可真算是有福气了,哈——” 孟玉堂再也无法忍受,“锵”的一声拔刀出鞘,对准胡本林下腹三寸处一刀砍去! 一声惨叫过后,胡本林倒在地上哀嚎不止,这边动静闹得这样大,营帐中光是将军就有十数名,众人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孟玉堂却感觉到了久违的快意,他手持那把还在滴血的刀,目光冷酷环视帐内,每个与他视线相对的人都惶惑不已连忙低头。 正在孟玉堂爽快不止时,外头忽地响起鼓声,是敌袭! 怎么会? “陇北军攻城了!陇北军攻城了!” 陇北军打得就是这么个措手不及,楚州军这边两位主帅一个捂着下面打滚嚎叫,一个经受身心折磨数日精神几近崩溃,最开始陇北军到达楚州外二十里地时,楚州军还整日肃穆戒备防止偷袭,可陇北军到了地方就没挪窝,谁也没想到她们竟会选在今日进攻! 海月花手持长|枪领兵冲锋,即便没有极寒之气加持,陇北女人也无比强壮勇猛,她们势不可挡,宛如天神下凡,看得最前面的楚州军两股战战心慌不已,手中兵器都握不稳! 孟玉堂强撑着披甲出战,海月花虽没见过他,却听了了说过,当下目光朝孟玉堂下面一转,放声大笑:“丰国怎地派个太监带兵,难道是没男人了不成!” 孟玉堂受此奇耻大辱,怒从心头起,低吼一声怒而出手! 海月花只怕他不够狠不够快,大笑之余,也想试试看这位丰国名将的武艺,可一交手便觉失望,这孟玉堂不过如此,出刀无力全凭一腔意气,人看起来亦憔悴无比,简直不堪一击。 她一枪将孟玉堂挑下马,疑惑地问:“你们丰国男人,就这点本事?” 先前那董成也是如此,吼叫声不小,真打起来啥也不是,跟他们打还不如在陇北军中随意找个人,好歹能有来有回。 孟玉堂也察觉不对,陇北女人的力气远超他想象,对方将他挑下马时,他连手中刀柄都握不住,随即被擒获,成了阶下囚,胡本林也是同样的待遇,海月花还将他俩关在一起,胡本林下面呲呲冒血,疼得龇牙咧嘴,认为是孟玉堂害他至此,眼下楚州沦陷,丰国危在旦夕,这都是孟玉堂的过错! 面对胡本林的指责,孟玉堂当然不肯认,看守这两人的陇北将士对天翻了个白眼,一鞭子甩过去:“吵什么吵,都是败军之将,你们还是想想怎么求饶苟活吧!” 楚州被攻,主帅胡本林与孟玉堂被生擒,真要是浴血奋战不得不败也就算了,偏偏是两人窝里斗才给了陇北可趁之机! 皇帝直接气得吐血昏厥,待他悠悠醒转,陇北军已兵临城下,一问才知,自己竟足足昏迷了半个多月,朝中大事由太子代理,可惜派去的将领不是被杀就是被俘,陇北势头凶猛,丰队节节败退。 皇后叹了口气:“圣上,事已至此,不如先作臣服,待见了小六,兴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皇帝大怒,张嘴要反驳,又悲哀地发现皇后所言非虚,想到自己竟亲手放走六公主,这与纵虎归山有什么区别?养大了她的野心,才迎来今日这反噬啊! “朕……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列祖列宗。” 皇后闻言,心酸不已,想出言相劝,又不知从何说起,殿外忽起哭号之声,原来是德妃前来请罪,皇后脸一沉,皇帝却拍了拍她的手:“算了吧,梓童,她终究是小六生母,小六便是对朕有千百般怨恨,对她亦有母女情分。这些年……苦了你了。” 皇后眼睛一酸,多年来的辛劳疲惫勾心斗角,似乎都在皇帝这难得的理解中得到抚慰,她忘了这些年皇帝对自己发过多少次火,忍受过多少次心如刀绞的精神折磨,简单四个字,她竟觉得自己这辈子不算白过。 少年夫妻老来伴,她想,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圣上终究明白到底谁才与他一条心。 她温柔地说:“这都是臣妾该做的,圣上放心,小六所为,罪在臣妾,臣妾自会向她请罪。” 若是当初她不曾为了女儿拆散小六与孟玉堂,兴许就不会有今日的国破家亡,既然如此,她愿以死谢罪。:,, 49 第二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娘娘,您真的要……” 年长的嬷嬷眼里含泪,望着自行穿上朝服戴起凤冠的皇后,“六公主怎么说也要称呼您一声母后,眼下向德妃求情,说不得她能在六公主面前说两句好话……” 皇后将头顶凤冠扶正,面色雍容而庄严,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神怅惘:“一晃眼,我竟老了这样多。” 嬷嬷陪伴她数十年,见皇后如此,心疼不已,“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公主——” “我就是为澈玉着想,才会这样做,小六既有这般本事,想来我算计她去和亲一事也隐瞒不过,你说,她最恨的人会是谁呢?” 嬷嬷一时无语,皇后闭着眼睛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盼着以死谢罪后,小六能饶澈玉一马,她们到底是亲生姐妹,可德妃对我恨之入骨,只有我死,澈玉才有转机。” “可是!”嬷嬷急得眼圈发红,“可是您也是逼不得已。” “是或不是,没那么紧要,嬷嬷……” 皇后沉默许久,才轻声说:“要是没有——” 话说了一半,她忽地笑了笑,带着点自嘲。 嬷嬷却知道那未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登时泪如雨下。此时皇宫中狼藉一片,宫人内侍四散奔逃,于是衣着得体形容肃穆的皇后显得格外扎眼,她有自己的尊严,不可能向了了下跪,甚至于她穿上这身皇后朝服,为的便是证明自己的身份。 陇北军突破宫门,了了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当她看见皇后于烽火中向自己走来,歪了歪头。 她由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没人见过她的笑,仿佛她自生来便没有感情,海月花拉合清卓等人早已习惯,皇后却是头一回见,她为了了气势所惊,下意识回想,从前的六公主也是这般模样么?她只记得澈玉小时候爱与小六在一块玩,年岁大些,姐妹俩便渐行渐远了。 一个内向懦弱的小公主不可能被送去和亲后性情大变,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所有的不起眼都是伪装。 这样厉害的手段,自己以死谢罪的目的,她会看不出来吗? 谁知正在皇后忐忑难安时,了了却问:“你是谁?” 皇后呆愣当场,嬷嬷也呆愣当场,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答道:“公,公主,这是皇后娘娘啊。” 了了又将皇后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我不认得这身衣服。” 她是见过皇后的,不过见面的那几次皇后未曾打扮得这样隆重,别说是最讨厌这些东西的了了,哪怕是还保留了点爱美习惯的海月花此时也不由咋舌:“这身行头少说得有几十斤吧?都能把这么重的衣服穿在身上,怎么就拿不起刀呢?” 皇后以为了了是刻意羞辱自己,否则怎么会认不出她是谁?可敌众我寡形势不如人,她也只能忍耐,对了了说:“当初是我害你去和亲,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只盼公主看在你与澈玉是亲生姐妹的份上,留她一条性命,我愿以死谢罪。” 说着拔出匕首抵在脖间,了了眼神冷淡,轻夹马腹,竟是看也不看皇后,继续往前! 清卓自己骑马,她人小腿短,了了可以不在乎皇后,她却不能,拉合打马从她身边经过,一边把清卓拎下去,一边嘲笑皇后:“你要是敢杀皇帝,我倒是能敬你几分。” 清卓生怕自己下马慢了皇后真的自尽,连忙扑上去:“别别别!皇后娘娘不要死!” 这小丫头浑身冷得跟块冰似的,被她抱住腿后皇后冻得哆嗦了下,清卓死死拽住皇后不放:“你别死啊!你死了谁给四——谁给四公主做主啊!她都快被孟玉堂欺负死了!” 还是清卓最了解皇后,知道皇后唯一的弱点便是四公主,四公主报喜不报忧,从不说孟家坏话,并严令身边侍女嬷嬷不得向皇后通风报信,再加上孟玉堂惯会装深情,京城人人都夸他们伉俪情深夫妻恩爱,皇后当然也以为女儿与驸马是两情相悦。 虽不认识清卓,可小丫头喊的话着实令皇后心惊,她连忙问:“你是什么意思?” 清卓松开手,跳起来把皇后的匕首抢走,皇后见她小小一个孩子,不敢跟她争,清卓夺了匕首后才认真地说:“我没有说谎,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了了,四公主在孟家过得很不好。” 皇后的确不大信,这小丫头一身陇北人打扮,岁数又这样小,自己在京城都不知道的消息,小丫头怎会知晓? 可清卓的话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若不弄清楚,皇后死都不能瞑目,但她先前正对了了说要以死谢罪,了了不看这独角戏,剩她一人在此,自尽吧没人赏脸,不自尽吧又属于出尔反尔……思来想去,皇后决意先求了了通融,待她与女儿再见一面,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清卓很是贴心,她仰着小肉脸对皇后说:“你不要担心,了了不是坏人。” 担心会冻着皇后,她选择牵起皇后的衣袖而非手指,“跟我走吧,等了了处理完皇帝,会搭理你的,如果她不理你,我会求她理你。” 皇后被迫被个小丫头拉着跑,清卓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带着皇后去到皇帝寝宫,皇帝卧病在床一个月清减许多,了了发现他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已然消失不见,此时他虽然很努力向她展现父亲的尊严,实际上却色厉内荏,是个不折不扣的纸老虎。 “咳咳,小六。” 皇帝握拳轻咳,“你这样大阵仗,是什么意思?” 了了身后跟着的都是陇北将士,海月花与拉合一左一右,她们看着床上一点都不强壮的皇帝,很是看不上,男人可以不强壮,但一定要纤细美丽皮肤白皙,这位皇帝是一样没占着,想必公主应该是像母亲多一些。 了了缓缓弯腰,直到视线与皇帝相对,她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观察着他微微闪躲的眼神,略有颤抖的双手以及在她靠近后下意识后仰的肢体动作。 “你怕我。” 皇帝立马道:“朕是天子,朕谁也不怕!” 了了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他从床上扯了下来,皇帝大骇,一改“朕谁也不怕”的强硬,慌乱道:“小六!你这是要做乱臣贼子?别忘了朕可是你的父皇!你的亲生父亲!弑父是大逆不道之事!” 了了说:“太|祖皇帝杀父弑兄,又纳后母为妃,也不见你骂他。” 丰国开国皇帝所做的荒唐事了了可比不得,他杀了亲爹不算,还将亲爹的继室纳入后宫,不仅如此,在攻破前朝皇室后,更是将皇室众人,无论女男老幼,尽数屠戮殆尽,不留一个活口,甚至于为了威慑旧朝子民,还将这些皇室的头颅悬挂于闹市示众。 皇帝听她竟敢编排太|祖皇帝,惊怒交加,身体尚未痊愈的他重重咳嗽,大惊之下又吐出两口鲜血,随后跟进来的清卓眼见那曾让自己感觉像天堑般难以逾越的父亲,在落入下风时竟是这样不堪一击,心中除却惊叹外,居然没有太过意外。 早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权力是好东西,它在谁手中,谁就是那道天堑,从前是父皇,现在是了了,权力更替改朝换代,本就是理所当然,什么正统,谁手里握着刀,谁就能去争一争这“正统”二字。 它属于胜利者,史书也将由胜利者来书写。 皇后与皇帝夫妻近三十年,见他被了了抻在地上,心中焦急不已,正想求情,德妃尖锐狂喜的声音却从殿外传来:“让开!让开!你们知道本宫是谁吗?本宫可是公主的母亲!都给本宫让开!你们敢挡本宫的路,本宫一定要让公主治罪你们!” 德妃一来,自己必定讨不了好,皇后心头一沉,但过了好一会,依旧只听见德妃在咆哮呼喊。 ……没进来,还是进不来? 守在殿门的图娜不耐烦地拔出刀架在德妃脖子上:“少在这里大呼小叫,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德妃畏惧地看着这个又高又壮的女人,心中唾骂没个女儿家样,却真的不敢再闯,小声说:“本宫真的是公主的母亲……” 她一开始是很怕的,国破城亡,身为帝王嫔妃能讨着什么好?所以德妃想着要不收拾点细软跟儿子一起逃命,成奕却觉得,若真如传言所说,陇北王是妹妹小六,那么他们身为母亲跟兄长,还需要跑吗? 妹妹再厉害也是个女儿家,有什么大事还是得找个男人做商量,还有谁比哥哥更亲近呢? 德妃顺利被儿子说服,认为成奕的想法很对,很快就从惴惴不安的状态转化为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生了个了不得的女儿,这样一来,成奕无需再与太子争抢,直接就能登基了! 自己也能借着这个机会拉皇后下马,圣上以后必然会待自己如珠如宝。 图娜不懂这个丰国女人突然笑得如此荡漾是因为什么,她尽职尽责守着殿门不让任何人进入,哪怕是公主生母也不例外。 殿内皇帝吐完了血,却没有人像往常那般伺候他,殿内的内侍已被拿下,通通跪倒在地,皇后担心了了弑父,壮着胆子劝道:“公主万万不可,无论如何,圣上都是你的亲生父亲!” 了了摇头:“我无母无父,也非天生地养。” 她说得是实话,皇后却以为她是在表达弑父的决心,“公主!你难道不怕天下人对你指指点点?自古以来帝王以孝治国,父母即便有再多不是,也终究生养了你,生养之恩大过天,公主三思啊!” 清卓在边上欲言又止,她看着了了,又看越说越激动的皇后,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要不停地替皇帝说话?他自己没长嘴吗?他自己不会说?为什么一直是你在说?” 不管什么时候,当女人跟女人起冲突时,身为导|火|索的男人总是能够片叶不沾身,海月花与拉合争抢,自己与四姐争抢,明明都是围着男人转,可男人却像是消失了一般,好话他们说,坏事女人做,关键这样为男人出头,又能得到什么呢? 民间贞洁烈妇好歹还有块牌坊,皇后连块牌坊都得不到! “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想想四公主吧!你连自救都难,还要为皇帝说话,这么久了,你可听闻他为你说过一句?” 寻回本性后清卓看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皇帝为何不开口。 任由皇后发言,说得好令了了动容,他从中获利,说不好惹怒了了,也不关他的事。 就跟孟玉堂一样,明面上怨恨四公主棒打鸳鸯,实际上却是满足一己之私,为自己的心意不坚寻找借口,反正都是别人的错,反正都是女人的错。 怪母亲怪妻子怪姐妹怪女儿怪一切能怪的,要实在找不到女人怪,那就怪没有女人让他们怪。 了了说:“你别怕,我不杀你。” 皇帝顿时松了口气,听了了说不杀他,他便以为她终究畏惧舆论,既然如此,他立刻就又找回了父亲的威严,谁知尚未等他开口,了了转头对拉合说:“等你回陇北,把他带回去吧。” 拉合:“啊?” 海月花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呼呼,好险,不是自己。 “一统中原后,你为陇北王,他去陇北和亲,才证明你我结下秦晋之好,此后便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拉合怒道:“这是结亲啊还是结仇?谁要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来和亲?” 海月花低头忍笑,再次庆幸不是自己可真好。 皇帝听得瞠目结舌,什么和亲?谁和亲?他想都不想便反驳:“不,朕是皇帝,朕怎么能去和亲?自古以来哪有男人和亲的先例?” “你已经不是皇帝了。”了了告诉他,“和亲是你仅剩的价值。” 她想要这位圣上也去往陇北感受一下那刀割般的风雪,让他也好好为国献身一回,这样才算公平。 “是啊是啊,你要感到骄傲跟自豪才对,这可是牺牲你一人,幸福千万家的好事情啊!”清卓拍着巴掌鼓励,“你这么老,又这么丑,皮肤不白年纪不小还不会伺候主人,有人要你,你就烧高香吧!” 这小丫头说话气死个人,皇帝怒到想反驳,一张嘴就是一阵拼命的咳。 拉合不开心:“我不要!这种福气还是给海月花吧,我看海月花挺喜欢男人的。” 海月花当场跳起四尺高:“胡说!你才是陇北王,和亲这种好事当然得给你,哪里能轮到我头上?!” 了了想了想:“我再送你一个。” “不要!” 两人异口同声,此事皇帝还试图继续跟了了讲道理:“从来只有质子,不曾有男子和亲……” 了了:“你要是觉得和亲不好听,那就做质父。” 皇帝:“哇!!!!” 清卓迅速朝了了身后躲,生怕这一大口老血喷到自己身上,那也太脏了。 拉合极为无力地说:“公主,你也不看看,这家伙就算送来陇北和亲,恐怕也活不了几天,我看他该不会是有什么痨病吧?这病传染吗?陇北巫医本就不多,你就饶了我吧。” 了了说:“只是个象征,随你处理。” 皇帝听着了了真不像是开玩笑,当下慌了,不用再等皇后求情,他便克制住想要继续吐血的冲动对了了说:“小六,朕可是你的父亲……朕出丑,难道你的面上就好看?父皇知道你心里有怨,父皇并不是不疼你,只是事有缓急,若是再给父皇一次机会——” “你会杀了我。” 皇帝抽了口气。 了了没有说错,若是真能再来一回,皇帝必定会在这个女儿出生时就将她掐死,决不会给她危及丰国的机会,什么慈父疼爱,通通都是假的,孩子不是他生也不是他养,他对他们能有几分爱? 拉合思索片刻:“公主此言当真?将他送来陇北和亲,便随我处理?” 了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便能接受,不过拉合有个条件:“他长这副模样,和亲时就别闹太大动静,被人知道,我怕人笑话我。” 了了又点头。 双方愉快达成共识,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询问皇帝的意见,他就像一个物品,被两个女人做了交易,他愿意还是不愿意,根本没人在乎,正如当初他决定送清卓去和亲。 “不过在这之前,公主,丰国男人很不安分,也不够听话,听说皇宫有教养嬷嬷,不如趁着这机会将他教教好,也省得到了陇北再费时费力。” 拉合的要求不过分,了了在殿内随意一瞅,指向皇后身边那位:“就你了。” 皇后已被这出乎意料的发展弄得瞠目结舌,她感觉自己有脑子有嘴巴,却不能思考不会说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主……这,你和亲一事,是我暗中促成,与圣上无关啊!” 紧接着皇后感觉了了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头猪。 了了不像海月花,她懒得跟皇后这种人说话,海月花叹了口气,看着直到此刻还要为皇帝着想的女人:“你真的觉得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真的以为男人什么都不懂吗?”:,, 50 第二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20 男人手笨,做不好家务,男人粗心,带不好孩子,男人还大大咧咧捉摸不透女人,所以他们不用做家务,不用带孩子,更无需去体谅母亲或是妻子,海月花曾经也这样认为。 但男人在面对上级时很会看脸色,塔木洪与努尔提无师自通便知晓怎样讨好弘阔可汗,他们尊重父亲敬畏父亲向往父亲,力求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却会对母亲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 海月花的哥哥迪哈尔继承了一切,无论是阿依汗将军的职位还是家产,除却海月花出嫁时带走的那一少部分外通通属于他,他还继承了家族的名誉,即便如此,迪哈尔依旧不知足,他希望能通过身为可敦的妹妹更进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得到的比海月花多吗?他当然知道,只是他永远不会说。 父亲们知道女儿委屈,不过他们默许,兄弟们知道分配不对等,但他们无视,丈夫们同样知道妻子不易,可他们不在乎,儿子们也是如此,他们潜意识便认为生下自己的母亲低于父亲,只因女人在家庭中的“隐形”。 “皇帝手眼通天,前朝之事他尚能处理的井井有条,怎么后宫女人争斗他却看不懂?” 海月花语重心长地对皇后说:“你清醒一点吧,他什么都知道,自己养了一后院的小猫小狗掐架,你图什么,不就图它能看个乐?” 后妃们勾心斗角争夺圣宠,皇帝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他为什么要管?反正这群女人翻不了天,都要依附他生存,到他七老八十,只要他是皇帝,就永远有数不清的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女源源不断入宫。 与其想着做他生命中最特殊的那个女人,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的角落,叫自己受尽委屈,还不如拿起刀。 拉合双手环胸靠在墙上说风凉话:“得了吧海月花,你就是跟她说上一千一万句也是无用,别浪费唇舌了,这种女人死一个少一个,让她留在世上那是给男人添砖加瓦。” 临死都要把几十斤重的皇后朝服往身上套,活了几十岁到头来竟只赚这一身衣服,要她说,丰国皇帝放个屁,丰国皇后都能一脸陶醉地说是香的。 海月花言尽于此,小清卓难过地望着皇后,“皇后娘娘,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管四公主了吗?她在你心中,没有皇帝重要吗?” “没有吧。”拉合无情打断小清卓的幻想,“她对四公主好是因为她没有儿子,她要是有亲生儿子,我看四公主也得像了了那样被送出去和亲。” 拉合有女有儿,对皇后的心思把握准确:“我甚至觉得她也不是真心疼爱四公主,好歹是一国之母,手段不比人差,怎么女儿在受罪,她却跟没事儿人一样只想着替丈夫去死?” 拉合认为不能像母狼那样保护幼崽的女人不配称为母亲,生下女儿却不教导女儿如何生存,只要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找个乘龙快婿等男人疼爱,甚至将女儿当作取悦丈夫彰显自己母性光辉的工具,这种母亲有一个算一个,还是死了的好。 皇后是真不知晓女儿在孟家水深火热,说来好笑,先前未进殿内,她还知道问一问清卓究竟怎么回事,一进大殿她眼里就只剩下皇帝,再瞧不见其他人。 皇后把四公主教成了皇帝最喜欢的女儿,想也知道,皇帝不喜欢叛逆大胆有野心的了了,那么他所喜欢的自然就是温顺体贴善解人意。 善解他人意,自己受委屈。 皇后从来都被人夸赞贤良淑德心胸广阔,有国母风范,她自认对皇帝的儿女们无一偏心,对抱养在自己名下的太子更是尽心尽力,如今拉合却说她不是真心疼爱女儿,当下将她怒火点燃:“澈玉是我的女儿,你凭什么说我不爱她?难道我爱她,还要做给你看?你以为你是谁?” 海月花此时也觉与皇后话不投机,她摇头:“你对我们这样凶悍,怎地不敢对丰国皇帝大声说话?” 清卓认真思考中:“这算欺软怕硬吗?” 海月花:“当然不算,你看看我们跟那老东西,谁软谁硬?” 那清卓就不明白了,见小丫头面露不解,拉合忍着寒意捏了把她的小肉脸:“她讨厌我们,也讨厌她自己,讨厌我们反抗,更讨厌从我们的反抗中看见她自己的不反抗。” 敢对海月花跟拉合这样说话,因为她们是女人,不敢跟皇帝这样说话,因为皇帝是男人,就这么简单,哪怕贵为一国之母,依旧自轻自贱。 清卓被拉合一连串话说得头脑发晕,好像听懂又好像没懂,不过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皇 后活着,等自己救出四姐,让她们母女团聚,只要有这样墨守成规的母亲在,四姐依旧会处于痛苦之中。 四姐虽爱慕孟玉堂,却不想嫁给孟玉堂,皇后没有尊重她的想法,而是自顾自决定了这桩婚事。 清卓恍惚中想起了了曾经说过的话——这样的爱,比恨还要可怕。 爱会成为枷锁,四姐也好自己也好,都被“爱”束缚成茧,从而失去破壳重生的勇气。 想到这里,清卓把皇后的匕首双手捧出,放在皇后面前还给了她,她想,要死就去死吧。 “别说你是为四公主死的。” 皇后呆若木鸡,明明匕首近在咫尺,她却失去了将其拿起的勇气,她想捍卫皇帝的尊严,可皇帝畏畏缩缩,她想呼喊女儿,却又想起女儿已嫁人,是自己亲自将她嫁出去的,哪怕女儿哭着说过不想嫁。 她想,澈玉那么喜欢孟玉堂,怎么可能不想嫁?母亲难道还会害女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澈玉啊! 拉合看见皇帝都嫌晦气,她问了了:“公主,你说的啊,随我处置。” 了了:“嗯。” 既然如此,拉合三下五除二将皇后绑起来丢给自己的手下,“把他扔马圈里去,别碍我的眼。” 什么和平的象征不过嘴上说说,皇帝是死是活都不影响两国关系,此番过后天下一统,没有陇北也没有丰国,那皇帝的死活就更没人在意了。 了了不关心皇后自不自尽,而德妃苦苦等待半天终于见到自殿内走出的女儿,大喜之下拔腿就冲,直到了了面前才意识到,女儿比起离开时长高不少,塞外的黄沙与风霜并未将她变得面目全非,反倒有种令德妃畏惧的气势,这气势比圣上更甚。 于是原本打好的腹稿在唇齿间转了两圈,到底没能如实说出,只得干巴巴询问:“小六,你、你可还好?母妃心中对你十分挂念,对了,给你写的信,你都收到了么?若是收着了,怎地一封不回?” 了了:“离我远点。” 德妃没想到她这般绝情,先是震惊,随即大怒:“我是你母妃!是我把你生下来的,没有我哪里来的你?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清卓蓦地握紧了拳,脸色阴沉不定,海月花见状弯腰询问:“你怎么了?” 清卓怕自己失态,便捣住耳朵不去听:“我没事。” 德妃前恭后倨,变脸极快,对了了无礼,拉合直接把刀架了上去:“谁允许你冒犯公主?” 那刀刃雪亮锋利,隐隐透着股血腥气,德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瞬间失了声,哆嗦着说:“你、你敢!我可是小六的生母!小六,你该不会是要母妃的命吧?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弑母之行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陇北笃信天神,对承诺与诅咒尤其看重,怎么会有母亲这样咒女儿? 了了问:“你待如何?”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亲娘,当娘的哪有不疼女儿的?”德妃先打了把感情牌,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没有取下的迹象,了了又面无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她在心里骂了两句,这才继续,“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跟你哥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父皇怀疑我们与你勾结,几次三番于朝堂上当众斥责你哥哥,小六,你哥哥都是为了你才这样,你可不能没有良心!” 这话听着不对味儿,拉合眼一眯,了了更是难得有耐心:“要怎样做,才算有良心?” “现在你已经赢了不是?女儿家家的,之后没必要那么辛劳,成天抛头露面像什么话,让你哥哥帮你挑选个品貌兼备的好夫君……” 拉合嗤笑:“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给公主挑选夫君?” 了了则问:“他以什么身份为我挑选夫君?” 德妃想也不想:“自然是皇帝!” 说完,她见陇北女人们尽是一副见鬼模样,丝毫不以为耻,反倒理直气壮:“怎么了,你是个女人,总得扶持个人当皇帝吧?有谁比你一母同胞的哥哥更合适?你哥哥做了皇帝,你依旧是公主,还是大长公主,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这有什么不好?” 海月花想嘲讽两句,不过看德妃的神态语气,人家还真不是想抢了了的功,而是真心实意认为了了应该这么做,因为在德妃心中,从来没有女人当皇帝这个选项。:,, 51 第二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21 清卓握拳的双手不自觉发抖。她感觉自己想说话,奇怪的是话语到嘴边却变成了将唇舌缝在一起的针线,她还感觉自己想哭,但又不愿意让眼泪落下,落泪即示弱,她不会再为德妃哭了。 由于人小腿短,身高在一众高挑的女人中不怎么显眼,众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于德妃,因此没人注意到清卓的情绪变化,只有本想离开的了了回头看来一眼。 清卓连忙胡乱抹脸,眼眶还泛着红就已经故作坚强怕被了了瞧见,她不想让了了以为自己那么没出息,竟还为德妃难过,这种难过并非来自母女血脉,而是曾经的同病相怜,她在德妃身上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万千与自己相似的人。 “我可以答应你。” 此言一出,众人皆震惊不已,尤其是海月花,当场就想问了了还记不记得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拉合则将海月花拽住,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插嘴。 德妃大喜:“我就知道,你心中是有母妃跟哥哥的,咱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你从我的肚子里出来,我难道还会对你有什么坏心眼吗?母妃在这里跟你保证,你哥哥绝对不会亏待你,他有的,指定也给你一份,你看咱什么时候——” “我有个条件。” 德妃连忙问:“什么条件?咱们可是一家人,小六,你可不能学那些没良心的,跟家里人置气,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我给你一套陇北女人的练武之法,以一月为限,我要你练会。” “可是我从未学过武……” “无妨。”拉合答道,“你虽过了学武的年纪,但练来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谁知德妃却问:“是不是会练成你们这样?” 不等人回答,她的头已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不要,我才不想变得跟你们一样又粗又壮,难看死了!哪里还有个女人模样?” “既然如此,那交易就不成立啰?”海月花笑着转向了了,“公主,我看……” “我练!” 一听儿子要当不成皇帝,德妃二话不说点头答应,海月花与了了视线对上,旋即惊了:“不会是我吧?” “难不成还是我啊?”拉合撞了她一下,“要不我拿丰国皇帝跟你换?” “不不不不不,不用了。”海月花敬谢不敏,比起接手老男人,她宁可教德妃练武。 清卓迈着小短腿追上去,愁眉不展:“教给她真的好吗?如果她练会了……岂不是会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 以德妃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手里没点依恃还好,一旦得势,定然耀武扬威。 了了没说话。 清卓欲言又止,悄悄伸手抓了抓了了衣袖:“你是为了我才留下她的吗?” 随后她收获了了“你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目光,清卓努了努嘴:“……我记得你说过,海月花跟我不一样,她本性沉睡,而我的本性却已消失,德妃是否也是如此?既然我能找回本性,那她……” 说来说去,清卓还是对德妃抱了一线希望,她盼着四公主、皇后、德妃……所有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女人都能寻回本性,了了没有像处理皇帝那样对待德妃,还让海月花教德妃练武,这难道不是想要帮助德妃吗? 了了仍旧没有回答,清卓知道她不想说话的时候谁开口都没用,只好自己多作关心,和德妃相比,四公主更为重要,因此在得了了允许后,清卓便请图娜与米朵陪同赶往孟家,前朝之事她不懂,目前帮不上什么忙,但她也有力所能及之事。 丰国虽已翻天覆地改朝换代,孟夫人却依旧一心一意牵挂杳无音讯的夫与子,为此是茶不思饭不想,看见四公主就气不打一处来,觉着若非她来了孟家,将晦气带了来,孟拓与孟玉堂戎马半生,怎会迄今没个消息? 四公主默不作声,亦不辩解,每日天不亮便要去伺候孟夫人,晚间孟夫人睡了她还得再守上一个时辰才能回自己院子,为了表示自己的真心,她甚至没有要求孟玉堂与自己同住公主府,而是搬来孟家,力求做个让孟家人满意的媳妇。 清卓带着人浩浩荡荡前来孟家砸场子时,孟夫人正嫌弃四公主给自己端的泡脚水太烫,先前她已端过一回,那时孟夫人嫌太凉。 “这么点活儿你究竟能不能做?我们孟家也不知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有你这样的好媳妇!烫!烫!我都说了烫!” 图娜一脚踹开门,正好将孟夫人怒气冲冲用脚踢水,洗脚水溅了四公主一脸的场面收入眼底,清卓当场来了火,她冲过去也来了一脚,要知道她可不是普通小孩,那质量上乘的泡脚木盆,直接叫她踏碎,洗脚水四溅,弄了孟夫人一头一脸! 孟夫人尖叫,清卓拽住四公主的衣袖把她往后扯,正想骂她两句,却对上四公主麻木而憔悴的面容,一瞬间所有的指责烟消云散,四公主讶异于这个凶巴巴的小女孩,问了句:“你是谁呀?” 清卓咬着嘴巴,突然感到无与伦比的委屈。 她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已经不复存在,连名字都已消失,姐妹之间的情谊,自然也只有自己记得。 下一秒,却是四公主举手轻轻擦了擦她的小肉脸,原来清卓刚才太过愤怒,踏碎木盆,有飞溅的木屑粘在了她的脸蛋上。 这样一双温柔的、诉说着痛苦的眼睛,自己怎么会认为她是在炫耀? “……对不起。” 四公主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清卓鼻子发酸,这跟不愿为德妃流泪不同,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想起了了说过四姐的日子不好过,想起自己曾经在陇北那日日夜夜的诅咒与怨恨,那时的四姐,又是怎样的心情呢?是否在挂念远在陇北和亲的六妹,担心她吃苦受委屈? 四公主拿这小女孩没辙,尤其是小女孩居然抱住她的腿不肯松开,这让她感到久违的快乐,那些积压在心头的沉重情绪似乎因此轻了些,不知为何,她感觉这小女孩很讨人喜欢,于是弯腰蹲下去抱了抱。 清卓短暂地软弱过后,从四公主怀抱中抬起头,怒气冲冲瞪着孟夫人:“你儿子是个下不了蛋的公鸡,你不问你儿子的过错,欺负别人做什么?” 米朵补充道:“清卓,公鸡本身就是不能下蛋的。” 清卓想了想似乎也对,更加恼怒:“那不就结了!你怕你儿子传不了宗接不了代,又怕公主生不出孩子还占着你孟家儿媳的位,那你跟孟玉堂生不就行了?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你跟你儿子最般配!” 公主都配不上她的宝贝儿子,那世上还有谁比她自己更配? 孟夫人厉声道:“哪里来的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这样跟我讲话?来人啊!来人!” 图娜:“……你以为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孟府的人全搁外面跪着呢,公主可没说不处理这些人,其他世家贵族早已递上投名状乞求活路,孟夫人竟还有闲心在家磋磨儿媳,真不知她是心大还是没长脑子。 清卓感觉四姐好像抖了下,赶紧安慰:“没事的,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你不要怕。” 四公主怔怔低头望着这个还不到自 己腰的小女孩,姐妹两人视线交接,清卓把气全撒孟夫人身上,毫不客气地掀孟玉堂老底:“忘了告诉你,你儿子已净身成了太监,到时若新帝仁慈,我可以帮他说两句好话,求新帝留他在宫中倒个夜香。” 不管孟夫人信不信,她主要是想说服四公主:“真的,我没有骗你,孟玉堂带送亲使团去陇北的时候就已经被阉了,你要是不信,你问了了!” 四公主虽然震惊,却并不心痛,甚至于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为何很多时候孟玉堂都让她感觉无比违和,他突如其来的颓废,虽说驸马不得任职,可也不至于到醉生梦死的田地,再来便是夫妻之间,口口声声说是要为六妹守身,除了六妹哪个女人都不碰,但他在提及六妹时,总有种说不出的戾气,与那恩爱话语迥异无比,言行举止极为割裂不符,当时四公主以为孟玉堂针对的人是自己,原来并不是? 他在她面前从不脱衣,连自小伺候他的小厮都被赶出了院子,不仅如此,四公主曾数次在孟玉堂身上闻到血腥气,一问对方便发脾气,久而久之她也不再询问。 当时孟夫人送来数名美貌婢女,孟玉堂将她们原封不动退回,四公主还以为他是真心爱着六妹,对自己横刀所爱的行为愈发惭愧,可为人子女不言父母之过,因此她尽数自己承担,不提母后一句,甚至于孟玉堂对她愈坏,她愈是心安。 原来并非真的要守身如玉,其实是力不从心? 对清卓的指控孟夫人根本不信,她冷笑:“你一个黄毛丫头,瞧着才几岁?张嘴闭嘴就说净不净身,你懂什么净身?你家里人怎样教你的?真是口没遮拦!我儿玉堂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郎君!京城之中想要嫁他的女子数不胜数,多少人家盼着他做东床快婿,你这等污蔑,没得让人笑话!” “笑死人了,孟玉堂被胡本林当众扒得底裤都不剩,整个楚州军全看在眼里,你儿子到底是不是太监,等公主处理他的时候,你让他脱裤子给你看看啰!” 小女孩满脸嘲笑,跟在了了身边这样久,清卓学到的很重要一件事就是,无论别人指责自己什么,都不要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接,那样很容易走进别人的话术陷阱,也很容易打乱自己的思路,孟夫人最在意的是她的丈夫跟儿子,既然这样,直接往她痛点戳就可以了。 米朵开始说风凉话:“孟拓这败军之将,已被我们剁碎喂了狼,也算是物尽其用,否则叫他活着还浪费我们陇北的粮食。” 孟夫人根本不信!她连连摇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夫君他战无不胜,一定会平安归来,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这副黏黏糊糊的模样看得人反胃,先前她虐待四公主时可没这样柔弱可怜,清卓对四公主说:“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离开这里吧!” 四公主明显愣住,清卓又说:“我从来没有——我是说,六公主从来没有怪过你,她知道你这样委屈自己才会生气,难道你不想再跟她见面,和她说说话吗?她一直……一直很想你,想跟说一声对不起。” 四公主愈发失神,就这样被清卓拉着手带了出去,不知为何,她无法拒绝这个小女孩,而且她在孟家也待得快要吐了,全凭愧疚在撑。 孟夫人不怕稚嫩的清卓,对高挑有力的图娜米朵却下意识打怵,因为她们压迫感太强了,光是往她面前一站,就能遮天蔽日。 “你,你们要做什么?啊?你们要做什么?!” 图娜跟拎小鸡般拎起孟夫人,她还没穿鞋袜,仪容略有不整齐,不过除了她自己没人在意:“我带你去见你的宝贝儿子呀,怎么,你不想见?” 孟夫人心想她们怎么可能这样好心,一定是别有所图,于是奋力挣扎,可她那点子力气根本不够看,最终还是被图娜拎出去丢到马上。图娜说话算话,孟玉堂现在还在笼子里跟胡本林一起关着呢,是时候叫她们母子团圆,顺便还能让孟夫人瞧瞧,生不出孩子到底是谁的错。 四公主下嫁孟玉堂,不仅亲自搬到孟家来住,还带来了不少好东西,这些清卓全都叫人一一拾掇带走,连根鸡毛都不给孟家留,在出了孟夫人院子后,四公主第一时间想到母亲,她问清卓:“你是从皇宫里来的,是吗?” 看小丫头作陇北打扮,虽不知她究竟身份为何,但绝非凡人。 清卓知道四公主想问什么,她低下头:“皇后……自尽了。” 四公主呆愣当场,过去许久才轻飘飘问:“你,你说什么?” 清卓忍着想哭的冲动:“对不起,我没有阻止她。” 四公主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她失了力气,踉跄几步,抓到走廊柱子才堪堪没有摔倒,清卓怕她因此记恨了了,慌忙解释:“是皇帝哄她的!她以为只要自尽,就能保全皇帝跟你的性命,不是我们害的!真的,你相信我!” 得不到四公主回应,清卓愈发慌张:“真的是真的,我没有撒谎,皇后身边的嬷嬷还活着,你要是不信可以问她,我们真的没有要害她,真的!” 可四公主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伤中,根本听不见清卓在说什么,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回宫,清卓想跟着四公主,又觉得她此刻最想要的是一个人清净,于是在回到了了身边时,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宛如被霜打了的茄子,好不可怜。 她一屁股坐到地毯上,两条腿儿蹬了蹬,过会,又蹬了蹬,见了了视若罔闻,才委屈地说:“你就不能搭理搭理我吗?” 了了连头都没抬。 清卓心里烦躁难安,全天下就只有了了知道她的过往,除了跟了了说,她还能找谁呢? 干脆大着胆子扑过去,抱住了了的腿硬要往人身上爬,了了毫不客气地将她扯下,见清卓还敢妄动,她眼睛一眯,瞬间把清卓的双脚冻在了地上。 清卓垂头丧气不已:“你说,她会恨我吗?” 了了:“比起恨你,更可能恨我吧。” 清卓感觉相当窒息,她又忘了自己早已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的人,连被四姐恨的资格都没有。眼下,她也算体会到了四公主曾经的心情,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无法忽视这种抓人挠心的愧疚,而会产生愧疚的原因,是因为那人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 她猛地握拳:“我想去陪她。” 了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清卓忿忿道:“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等四姐好起来,我还是要回你身边的,烦死你烦死你!就烦你!” 解除掉冰冻后,趁了了不备,清卓飞快攀着椅子向上爬,搂住了了的脖子在她面颊上用力亲一口,随即怕被逮住挨揍,撒丫子往门外狂奔! 活似后头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逐,头都不敢回一下。 了了:…… 片刻后,她擦了下脸,有点想不明白,明明是用冰雪重塑的身体,为何在刚才一刹那的触碰中,却像是有了温度? 了了自冰雪中诞生,不喜欢一切有温度的事物,食物如此,人亦如此,清卓亲昵的吻让她产生新的疑惑,平日清卓缠着她只会令她厌烦,为何这样的举动却没有让她反感不喜? 说不上喜欢,但也绝非厌恶。 真仪,清卓,她们悲惨地死过一回,获得新的生命后也无法割舍过去的情感,难道“情”真就如此重要?了了想不通。 她看向自己的双手,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好奇。:,, 52 第二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22 有了烦人精清卓的陪伴,四公主渐渐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走出来,性子较之从前则更加沉静,从早到晚说的话不会超过十句,清卓对此束手无策。 了了不管这种事,去问海月花跟拉合,她们只会瞧不起四公主,一个女人自愿拔去獠牙与利爪,变成温顺无害的小羔羊,倘若不曾见过同类还则罢了,可陇北女人就在面前,她若不愿睁开眼睛,谁也不会为她惋惜。 久而久之,清卓每每回到姐姐身边,总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她苦口婆心劝道:“澈玉姐姐,你还这样年轻,难道要这样死气沉沉过一辈子吗?哪怕你恨我们也好,如果不是我们打进丰国,皇后娘娘不会自尽……” 四公主却说:“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与你们无关。我终究是丰国公主,不能以身殉国,已是我不忠不义,又哪里有脸面怪罪旁人?” 无论清卓好说歹说,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最初与姐姐重聚的幸福荡然无存,清卓她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四姐对所有人都好,正如她甘愿为皇后隐瞒赐婚真相,甘愿遭受孟家欺凌从而赎罪,她太愿意奉献了,即便奉献换来的代价是苦痛。 话说完四公主便觉不妙,低头一瞧,小丫头脸蛋皱成一团,不停吸鼻子,像是…… 哭了! “我最讨厌四姐了!” 清卓大声吼出这么一句,拔腿就跑,四公主赶忙起身追:“等等,清卓,外面下着雨——” 话音未落,小短腿就摔了一跤,赶巧了,扑倒在门框上磕着了牙,抬头后满嘴是血,这下更加委屈难过,涕泗滂沱地往外冲,四公主顾不上拿伞就去追,姐妹俩是一个跑一个追,清卓虽然稚童外貌,跑起来却如同蹬了风火轮,身娇体弱的四公主累得气喘吁吁,直到那泥猴儿迎面撞上人。 了了撑着伞刚从外头回来,沾满泥巴跟雨水的清卓根本没机会碰到她,被她用伞柄戳在数步外,她身后的图娜则将自己的伞往前撑起为了了遮雨,顺便问:“这是怎么了,隔得老远就听见你在这鬼哭狼嚎。” 此时四公主已追上来,她气喘吁吁,头发被雨水打湿后沾在面颊,显得尤其可怜,见她如此,清卓忍不住要心软,四公主很怕了了,哪怕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当这个妹妹走到了她做梦都不敢想象的高度时,她下意识便感到恐惧。 “你哭什么?” 清卓想擦脸,结果沾了一手泥巴,她嘟哝着说:“我,我……” “你别怪她,是我惹她哭了。”见了了开口,四公主生怕她问罪清卓,忙不迭将罪揽到自己身上。“是我不好。” “既然知道自己不好,那就受罚。” 清卓一听,立马急了:“这怎么行?” 了了冷淡地唤:“图娜。” “是!”图娜把自己的伞给了了,再接过了了那把,顺便抓住四公主的手,“请公主放心!” 清卓眼睁睁瞧见姐姐被带走,四公主只觉图娜单手如钳,牢牢扣住自己双腕,挣脱不得,只能被踉跄着拽走,清卓想去追,却叫了了拎了起来丢到地上,她感觉无比难过,正想大哭,了了问:“你这几日练功了吗?” 清卓“嘎”的一声,眼珠子上下左右乱飘不敢回答,她这几日忙着陪伴姐姐宽慰姐姐,根本不记得练功这回事。 人只能活一回,恍惚中她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她真的欠四公主什么吗?那也不见得,她试过了,努力了,尝试唤醒却失败,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去做这样不值得的事?人只能活一回啊! 头顶的雨水突然停住,清卓还以为雨不下了,抬头却发现是了了把伞撑在了自己头上,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 了了没有说话,她自己便从地上爬起来,顺便对了了说:“下次丢我的时候可不可以轻一点,屁股都要摔成两瓣儿了。” 了了身高腿长,清卓要奋力小跑才跟得上,冰雪之身不会生病,哪怕淋雨又在泥地打滚,依旧活蹦乱跳,捧着甜茶痛饮时,清卓才壮着胆子小声询问:“四姐还能好起来吗?” 了了看向她,清卓垮下肩膀:“我知道你不知道,可是我就想要个肯定的答案嘛。” 图娜早就看四公主不顺眼了!堂堂公主下嫁臣子,竟逆来顺受任由夫家虐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如此牺牲奉献的精神不去拉磨属实可惜。清卓带人把她救出来,正常人都该醒醒脑子重新开始生活,四公主可倒好,成日悲春伤秋默默泪流,叫图娜说,她根本就是脑子生了锈,无事可做,才会愈发钻牛角尖。 军中正缺人呢,像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最适合来做活了,保管让她从早忙到晚,躺床上闭眼就着,再没工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 因为清卓,了了才容忍四公主在宫中多作停留,实际上宫里其她女人全被送去了军营,她没有灭国后先屠戮女人的习惯,这些人养在宫中浪费资源,不如去军营发光发热。 为了防止丰国女人抱团,拉合将她们尽数打散,分拨到不同营帐中去,若是与陇北女人在一起还能满心满脑情情爱爱,那就说明她们再也无法寻回本性,终其一生都将如此。 雨声愈发急了,雨点拍打瓦片屋檐噼里啪啦的响,清卓裹着小被子盘腿坐在椅子上,决心不再去管四姐,若是她自己能想通最好,若是想不通,那也不关自己的事。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不能,也不想活回去。 “我会把前几天欠下来的功课补上,了了,你不要生我气。” 了了漫不经心地说:“那是你自己的事。” 她为何要生气? 清卓正想再表决心,却听雨声里夹杂了哭喊,这声音还很熟悉,她使劲把小被子拉紧裹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机灵地转来转去:“是德妃,她怎么跑到这里哭?” 了了不需要人伺候,宫中的女人早进了军营,一切洒扫类的活计都由内侍负责,德妃是唯一一位被留下的,在这急促的雨声中,她痛彻心扉的哭喊显得那样叫人同情。 清卓问:“……你不去看看吗?” 见了了纹丝不动,她有点好奇,不知道是什么能惹德妃哭成这样,很快内侍前来通禀,说已将德妃拦在殿外,了了说:“放她进来吧。” 德妃一边哭喊一边冲向了了,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剪刀,俨然是要与了了同归于尽,清卓见了了只坐着却不躲避,急了,一骨碌从椅子上爬起,把还剩下一半的茶碗砸过去,打偏德妃的手,剪刀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内侍赶紧将德妃拉住,又碍于她是公主生母不敢放肆,德妃不停厮打啃咬拼命挣扎,内侍们有苦说不出,了了冷淡地看着这一幕,清卓小心翼翼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德妃泣不成声,边哭边骂,看了了的眼神比看仇人还要可怕,“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生你!世间怎有你这样歹毒的心肠?你哥哥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如此害他?我这哪里是生了个女儿,我分明是生了个孽障、孽障啊!” 清卓眼神一冷,面无表情地说:“你生之前,也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做你的女儿。” 德妃听不进去清卓说话,她用充满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了了,发出恶毒的诅咒:“我告诉你,就算是死,做了鬼我也不会 放过你!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之人,连猪狗都不如!你要遗臭万年,永远得不到后世的认可!你连亲生父母跟哥哥都能害,下辈子一定投胎做畜生,被人千刀万剐!剥皮抽骨!” 她一边咒骂一边盯着了了,渴望能以母亲的身份与绝情的言语伤害到对方,可让德妃失望得是,无论她骂得怎样残忍恶毒,了了始终没有反应。 反倒是清卓怒不可遏:“住口!你住口!” 了了知道德妃发的什么疯,她淡淡地说:“可惜在我死之前,你的好儿子就活不成了,下辈子谁做畜生,谁被千刀万剐剥皮抽骨,那可说不准。” 德妃从她毫无情感波动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东西,只有自己的双手在剧烈颤抖,彰显着恐惧不安。 下辈子的事说不准,这辈子却已板上钉钉。 清卓还没消气,就见德妃换了副面孔,变脸之快胜过六月天,她哭着乞求了了:“了了,了了,救救成奕,他是你哥哥啊,他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你们是兄妹,世上再没人比他和你更亲近,你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吗?了了,母妃求你了,母妃给你跪下,母妃给你磕头!” 说着砰砰砰磕起头来,边磕头边哭:“求你大人有大量,救救你哥哥吧,求求你!” 让母亲给自己下跪,实在不孝,换作旁人定会避让,再将母亲搀扶起来,天大的恩怨,母亲都跪下了,做女儿的又能如何?还能真的不管不问? 但了了没有。 她生来不知母父为何物,而她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母亲,除却拉合外,尽数将孩子当作取悦男人的工具,这让了了认为母亲并没有那么爱自己的孩子,这种爱毫无价值,自然不值得被看重。 难道德妃跪她,她受不起? 清卓见不惯德妃这样逼迫了了:“你在胡说什么?你们母子俩的事情,了了从来没管过,真要杀你们,她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个小孩子,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德妃狠瞪清卓,“成奕好端端的忽地患了怪病,御医看了都说药石罔效,难道不是有人暗下毒手?!” 清卓毫不犹豫为了了辩解:“不可能!了了才不会这么做!她要杀就直接杀了!” 德妃还要争辩,却听了了开了金口:“你自己害了儿子,却来找我麻烦,真是可笑。” “你胡说!”德妃急红了眼,“我怎么可能害他?天底下哪有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 清卓想,怎么就没有? 了了冷声道:“你将功法教给成奕,就是害他。” 德妃想都没想就要争论,嘴一张意识到了了说了什么,猛然大惊:“你、你说什么?” 清卓也惊了:“是功法导致的?” 说话间,她恍然大悟:“是了,从来没有男人练过,都是陇北女人在练,所以男人练了会死吗?” 了了没有回话。 归根结底,笼罩在陇北的极寒之气赋予了陇北女人力量,那份来自修仙界的功法是了了为凌波真仪阿映而写,只适用于冰雪之躯的女人。在这个无法修炼的世界,陇北女人不可能是冰雪之躯,所以需要练这份功法来适应极寒之气,否则就会像陇北男人一样被冻得出不了门走不了路。 而诞生自了了的极寒之气,对男人而言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清卓明白了许多,比如那日了了为何放德妃一马,又令她练武,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问过了了,德妃是否能寻回本性,了了给了她这个机会,她转手将功法教给心爱的儿子,却不知正是这份拳拳母爱,导致成奕患上怪病。 光是笼罩在陇北的寒气,便令男人们畏惧不已,练功法引寒气入体……怕是医仙在世也无法救治。 “这是你自找的,是你自己害了你儿子,怨不得了了。” 德妃怎么可能接受这个事实?她的成奕在这大夏天裹着好几床被子烤着火炉还不停喊冷,上一秒呼出的气下一秒就结了冰,这怎么会是她的错呢?她是心疼儿子才会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当娘的谁会害自己儿子?! “是你没说清楚!是你存心要害我儿!”德妃崩溃咆哮,“我告诉你!就算成奕死了,我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女儿!你是个恶鬼!你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你怎么不死在陇北?你死在陇北就好——” 清卓忍受不了! 她丢开小被子跳到桌上,用尽浑身力气给了德妃一个响亮的耳光! “谁要做你的女儿!稍微不如你意你便要死要活,从小时候就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哥哥想要就得让给他,活着是为了哥哥,死了也是为哥哥,若知道是这样的人生,没人会愿意做你的女儿!” 她眼泪狂涌,却还是用最大的声音告诉德妃:“你根本不配有女儿!” 喊出这句话后,清卓彻底与那个留恋过去的自己告别,她放弃了,她死心了,她意识到德妃永远叫不醒,她明白她们不是一路人。 德妃却听不明白清卓言外之意,她只知道自己儿子要没了,活到如今她全部的依恃与骄傲都来源于自己有个儿子,她在皇后面前耀武扬威,全都因为皇后生不出儿子,而自己又恰巧有个儿子,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就是她的命,有了儿子,就有了比丈夫还可靠的男人。 仿佛自己也随之变成了男人,享受着男人能拥有的一切。 如今美梦崩塌,德妃如何能接受?她不停地咒骂了了,希望了了去死,而了了不曾生气,她看着这个可悲的女人,说:“你不配做女人。” 德妃听了,忽然又发起疯,想上前撕扯了了,内侍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按住,了了冷声道:“你们这点力气,实在没用。” 内侍们听了,生怕会被赶出宫,铆足劲钳制德妃,清卓见德妃还在辱骂了了,对她失望至极,一扭身扑到了了身边,正要抱腿,又一如往常被拎起来丢开。 想太多了,了了就是了了,心如磐石不会被打动的了了,德妃这些话根本无法对她造成伤害,唯一受伤的只有自己这个笨蛋。 内侍们不敢乱动,等待主人发话,过了会,了了才说:“把她和她的儿子丢出宫去。” 德妃再次开始挣扎,这一回内侍们可不敢再叫她挣脱,七手八脚把嘴堵了抬出去,清卓问:“丢出去可以吗?万一遇到坏人……她虽不是豆蔻年华,却仍貌美过人。” 了了:“从此刻起,功课翻倍。” 清卓:“凭什么!” 她的反抗被了了无情镇压,次日她便明白了原因,这几日她跟着四姐,不知道丰国已彻底变天,男人连门都不能出,还想在街上捡了美人回去?只要德妃愿意自力更生,凭借自己的双手也能做工养活自己,可如果她无法接受跌落云端沦为平民的现实,那这份痛苦便将持续到她生命终结。 曾经消失于陇北的极寒之气再度降临,女人们不得不走出家门养家糊口,百废待兴,了了也察觉到,自己本身只有冰雪之力,所以她可以成为天下第一,因为她生来强大,但这份改变世界的力量,却并非她自身所有,而是来自所在的世界。 准确些来说,是来自这个世界的女人,清醒的、睁开眼睛的、拥有本性的女人。:,, 53 第二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23 丰国宣告灭亡,原本的丰国皇室尽数被贬为平民,公主们还好,自有安排好的去处,皇子皇孙们就糟糕了,毕竟让他们靠双手劳作去赚口饭吃,比登天还难。 德妃母子俩这一走,皇宫内彻底安静下来,其中最痛苦的人要数清卓,因为了了没有跟她开玩笑,那句功课翻倍也不是在吓唬她,从早到晚她都要不停地学习,这让她很不能理解。 陇北与丰国合二为一后,两个国家的名字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无上之国”,以公主为尊。海月花与拉合打赌还输了,她赌公主一时半会找不到足够多的人才充盈朝廷,结果却大出海月花所料,民间身有一技之长者无数,光是京城便有许多品行过人的才女,她们缺的只是经验。 治国并没有清卓想象中那样难,她每隔几日会悄悄跑去军营看看四公主的状况,图娜可不像清卓惯着四公主,她有的是法子治她,没多久四公主便乖乖早起练武,体力消耗得多了,活儿做得多了,便没工夫胡思乱想,长时间下来,受同僚影响,四公主面上有了笑,人也变得开朗许多。 孟玉堂还被关押在军营之中,胡本林早与其他官员被拖出去砍了头,这要是之前,清卓肯定要问了了为何留他一命,现在她不问也知道,孟玉堂是留给四姐的。 除却一部分愿意开始新生活的女人外,还有不少女人怨恨于了了的霸道专|制,认为她剥夺了家中男儿的荣耀,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她们自以为联合起来就能威胁了了,实际上她们想多了,有陇北女人在,丰国女人再不甘心也只能憋在心里。 所有发布过类似言论的女人,尽数被登记在册,允许她们做工干活,但有这黑底子在,永不能入朝堂。 了了看到皇帝的第一眼,就很想得到他的一切,而现在,她满足了自己的,她如愿以偿,既然如此,谁爱她谁恨她,能把她怎么样?不服从于她的通通都是敌人,对待敌人无需任何温情。 像当初的皇帝一样,空荡荡的皇宫总不能只住她一人,于是在陇北期待已久的努尔提终于被接来无上之国,只不过和他想象中略有差距,公主令人将他安排在一间宫殿中,每日还要他纺线织布,却是从未看望。 卧薪尝胆的塔木洪不如努尔提美貌,所以虽然他已暗下决心委曲求全,了了却并没要他,她要花瓶摆在房中,要么选好看的,要么选名贵的,谁会捡个破瓦砾? 海月花一番慈母心肠劝慰儿子:“塔木洪啊,阿妈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公主不喜欢你,你以后呢就在家中好好跟着公公学规矩,说不准以后能被个好女人看上,这终身大事就有了着落,若实在是出不去啊,阿妈给你攒足了钱,你买间小院请几个小相公伺候,亦能过活。” 塔木洪此生不曾受过这般屈辱,脖子上的烙印隐隐作痛,他忍着怒气低声道:“可是阿妈,你说过会请公主收了我。” “我是说过,可我说了那也不算,这不还得看公主的意思么?” 海月花毫不心虚地承认了,她叹了口气:“塔木洪,公主喜欢白净漂亮的男人,你没看别人家的儿子,那都胭脂水粉抹起来,绫罗绸缎穿起来啦!就前儿个,有户人家的小公子为了细腰,足足七天没吃一粒米,硬生生饿瘦了下来!你这不对自己狠一点,不好好打理,哪有女人看得上呢?” 塔木洪大脑一片混乱,他感觉阿妈说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海月花可不是糊弄,她是真心实意,男人总得有个好归宿,可塔木洪这副模样着实是不讨喜,除非有哪个女人喜欢他这款的,否则这辈子怕是要砸手里了。 塔木洪心有不甘,想方设法要见了了一面,他觉得她不会不要他。 可真见了面,了了连他是谁都忘记了。 塔木洪忍辱负重下跪见礼,听到他的声音,了了才想起他是谁,塔木洪长时间在室内生活,消瘦不少,也白了不少,但体型依旧过于粗大,声音亦不够轻柔,与努尔提截然相反,了了对他着实提不起兴趣。 “我对公主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公主为何不肯垂怜?” 了了并不想搭理,因为塔木洪字字真情顿住脚步,她往他身边走去,停下,问:“你说你对我一片真心?” “正是。”塔木洪仰头看她,恰与了了四目相对,他所言非虚,即便有几分假意,亦有真情,“自在陇北第一次见到公主,我便对公主动了心,难道公主一点都没有感觉吗?我没有其他要求,只愿留在公主身边,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了了缓缓弯腰,她破天荒把手放在了塔木洪的脸上,塔木洪从未与她有过这样亲密,尚未来得及心猿意马,先感到寒冷刺骨,他想起自己的计划,假装服从留在公主身边,待获取她的信任再步步为营蚕食鲸吞,早晚有一日能将陇北夺回来! 了了收回手,摇头,塔木洪从她那没有表情的面容上看不到任何动容,了了说:“你打动不了我。” 塔木洪不懂了了何出此言,了了却已离去,他想要追,被护卫拔刀挡住,如今他身软无力,早已不是力拔山兮的草原勇士,别说是突出重围,就是跑快了两步都要多喘几口气。 难道真的就没有机会了吗? 塔木洪不知羞耻自荐枕席被公主回绝一事很快传遍前朝,海月花只能厚着老脸假装自己不知,拉合在此时前来辞行,她问了了:“公主可还记得你我的约定?” 没等了了回答,她展露笑容:“我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回穿族一趟,去好好拜见我的父兄,免得他们死了,我找不到坟头烧纸钱。” 眼下一切步入正轨,拉合觉得自己该去做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了了没有多问,只说:“记得把你的和亲礼物带走。” “只怕他走到半路就会没了命。” “那也只能说是天意。”了了语气平静,“此番山高水险路途遥远,身体不好撑不过去,又能怪谁呢?待你回来,我再送你几个便是。” “可别,公主,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拉合就此带人回了穿族,很快穿族便送来降书,表明愿意臣服,看在拉合的面上,了了允许他们并入无上之国,不过须得整族搬迁,并任由朝廷分配处置。 公主登上大宝迄今,后宫就只有一个努尔提,外人都说公主专情,惟独努尔提知晓,公主从未正眼瞧过他,他忐忑不已,不知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阿妈又不在京城,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于是他决意主动出击,若继续这样等待,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公主才会来看他。 努尔提并不傻,他只是过于信任母亲,实际上他也有野心,只不过他比塔木洪聪明多了,塔木洪夺回陇北的方式是假作有情郎,而努尔提愿意如此彩衣娱主,目的其实与塔木洪相同。 公主强大美丽,跟了她一点不亏,趁着后宫如今只有自己一人,赶快与公主成就好事,令公主受孕,待公主生下孩子,自己便是孩子的父亲,那孩子体内流着自己的血,难道不比塔木洪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来得好? 毕竟男人可不会生孩子,而女人生子多有危险,万一公主在生产时遭遇不测,那么还有谁比孩子的父亲更适合代为参政? 稳赚不赔的买卖,努尔提自然知道如何取舍,在这样的前提下,涂脂抹粉曲意逢迎算什么?丰国有句话叫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从不认为自己哪里比塔木洪差! 了了倒没想过努尔提乖巧温顺的外表下还藏了这样多的心眼,但塔木洪无法打动她,努尔提也一样,男人不如权力,权力令她感到兴奋与渴望,男人却只会令她厌烦,会答应努尔提入住皇宫,是因为给拉合脸面,至于塔木洪,她就没答应过。 努尔提精心打扮一番前来求见,清卓坐在了了左手边的小桌子上写字,一抬头瞧见描眉画眼的努尔提,虽说他生得貌美这样不丑,但对清卓来说冲击力还是太大了,她是知道啦,现在无上之国的男人们为了留住家里女人的心,都开始认真钻研衣着妆容,可她除了内侍见不着几个男人,乍一看努尔提,真是无法将他和记忆中那个口蜜腹剑的家伙联想到一起。 “公主,我有话想同您说,您看……” 努尔提欲言又止,清卓用力握住毛笔:“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我又不是外人。” 努尔提虽说不要什么矜持,但在个小女孩面前搔首弄姿谄媚迎合,心里头还是有道坎儿,他出门前特意对着镜子再三打量,确认自己容貌出众光彩照人,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可公主怎地连眉头都不动一下?难道是他这样不好看? 了了没有说话,努尔提顾不得其它,连忙说:“自我进宫也有数月,公主却始终不曾传召,我这心里七上八下,总疑心是自己哪里出了差错,还请公主明示。” 清卓感觉胃部翻涌,尤其是在看见努尔提深情的目光之后,她开始怀疑世界,从四姐进军营后,除却读书练武,她基本每天都跟在了了身边,神奇的是每个出现在了了面前的男人,他们好像都很爱她,而且爱得要死要活无法自拔。 现在连努尔提也是这样,清卓不能理解,他甚至都没跟了了说过几次话,怎么就一副情根深种非君不可的样子? 这爱的分明不是了了,而是了了手中的权势! 清卓张嘴就想提示,了了却认真地盯着努尔提看,努尔提心中窃喜不已,愈发展现美貌,意图令了了动心,可了了看来看去,也只能承认努尔提是个不算名贵,却还算漂亮的花瓶。 实际上她并不喜欢花瓶,也不喜欢花。 了了朝努尔提招招手,他连忙小跑到她身边单膝下跪,紧接着了了捏住他的下巴,冰冷的触感令努尔提脸上的笑险些僵硬,他努力掩饰,却仍旧情不自禁想起那个恐怖的传说。 那天晚上其实他也在,他亲眼看见了戴着大祭司面具的女人如何献祭弘阔可汗,耳边不停回荡着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在陇北流传的故事,可怕的冬之女神,她降临人间,所到之处,只有死亡。 这个女人…… 了了松开了手,努尔提知道自己露了怯,想要找补,了了却看来一眼:“你可以走了。” “不,公主,我……” 他还想垂死挣扎,了了却不重复第二遍,半晌,努尔提额头冷汗涔涔,只能自己爬起来,踉踉跄跄还不忘再向了了行礼,姿态不错,看样子规矩学进了脑子里,就是背影不大好看,显得过于慌张。 “骗子。”清卓大声说,“他根本就不是喜欢你,他怕死你了!” 说着她猛一转头,“你可千万不能上当,这种男人就是势利眼,他看你现在是一国之主,所以才想要骗你,你要是真喜欢上他,他肯定转头就出卖你。” 了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没回话,结果清卓又眼巴巴凑过来,可能是写字写累了,急需一些小道消息填补空虚的灵魂:“了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呀?说实在的,努尔提虽然小心思多,看起来又不是很聪明,不过他长得是真漂亮啊,就连涂脂抹粉都很好看,不像塔木洪,跟猩猩抹胭脂似的。” “……你看起来也没有很聪明。” 清卓倒吸一口气,绝不接受这种侮辱,反驳道:“谁说的,我以前是不聪明,现在却很聪明了!” 紧接着她表情一变再度询问:“你跟我说说嘛,为什么呀,反正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你怎么都不传召他呢?” 不仅仅是努尔提,意图侍奉了了的美男子不少,了了常常出宫,各种围拦堵截的没少见,他们大多面容美丽身段纤细,弱不禁风的模样连海月花看了都说好,男人就该这样袅袅娜娜白嫩干净的才好看。 可了了别说动心,她似是天生对情爱不感兴趣,再美的男子往她面前走,她也只当对方是块拦路石。 清卓连着问两回,足见她是真好奇,了了想了想,问:“离开男人,你能活吗?” 清卓回答的斩钉截铁:“当然!” “但从前你不能。” 清卓:“啊,可是这跟我们现在说的事情有关系吗?” “你太关注男人了。” 清卓满头问号:“我没有呀,何出此言?” “如果你离开男人真能活,就不会问我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了了总是说些没头没尾的话,令清卓想不明白,她不懂自己问了了为何不传召努尔提,跟离开男人能不能活有什么关系?为了不让自己在了了面前显得很愚笨,清卓去问海月花。 海月花也不是很懂,这个问题,直到拉合回来才有解答,当清卓不解地问拉合时,拉合大笑:“这有什么不理解,公主的意思很简单,在你心里男人还是占了位置,否则你不会追问她为何不睡努尔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男人怎么值得你问这么多?” “你怎么不问公主今天为什么穿衣服,怎么不问公主为什么要睁眼为什么要呼吸?” 太过在意才总会提起,不过拉合觉得可以谅解,她摸摸小清卓的脑袋:“你还小呢,再长大些,等这个世界变得再好一些,你就不会再问了。” 清卓震撼地盯着拉合看,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何自己与了了相识最久,却始终不能讨她欢心,而最晚认识了了的拉合,却能获得了了的信任。 她拍了拍胸脯,握起拳头对拉合保证:“我一定会好好长大,变得更聪明!” 拉合笑着揉她脑袋,进去找了了说事,顺着拉合的话,清卓意识到,虽然自己获得了新的生命,可她还是会过于关心男人,她会好奇孟玉堂的现状,会想要知道努尔提为何不得了了喜欢,还很想弄清楚塔木洪究竟会为了了做出怎样的选择——有这些时间,拿来做自己的事情不是更好吗? 恍然大悟的不止清卓,还有海月花,跟对男人完全不感兴趣的拉合不同,海月花还挺喜欢年纪小嘴巴甜的美少男,她自己府邸中养了几个,每日回去都觉神清气爽,年纪轻会说话,知道怎样捧着她才让她开心,正应了当初了了说过的话,当可敦有什么好,手握大权才是真的好。 这段时间,她过于得意忘形,沉溺于美男温柔乡中,竟有些忘了初心,如今一想,拉合曾经提醒过自己,宠爱那些小美男,是有风险的,以她这个年纪,一旦受孕,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海月花登时做了决定。:,, 54 第二朵雪花(二十四) - 了了 - 哀蓝 24 “……于是,我将他们全给阉了!” 海月花满怀气势说出这句话时,拉合一口茶尽数喷了出去,她接过了了递来的帕子,震惊到忘记道谢:“你、,把他们全阉了?!” “是啊!” 海月花理直气壮地点头,“我跟你还有公主不一样,我觉得年轻貌美的男人很合心意,所以我仔细想了想,认为你说得对,避子汤什么的灌下去难免失效,这种事怎能让我来担当风险?让我喝就更不成了,我是主子,哪有主子迁就奴隶的道理?干脆一了百了。” 了了淡定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拉合皱眉,问:“既然阉了,留着还有什么用?” “你傻呀!” 海月花轻拍拉合的肩膀,颇有些得意:“人都有七情六欲,不是都跟公主那样像冰做的,我算是玩明白了,这男人有那玩意儿,不如没有,一样让女人得趣。” 拉合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什么意思?” “哎呀,我都说得这样明白了,你怎么还不懂?”海月花恨铁不成钢,“还得我怎样说?这从前,咱俩都有过男人,斯日遮那是人人称颂的勇士了吧,身材高大健硕,那玩意儿也厉害,可你得过趣否?” 拉合摇头,她不喜欢与弘阔可汗做那等事,各方各面的厌恶,别说得趣,不让她反胃便不错了。 接连生下四个孩子,在这过程中因怀孕身体所产生的异样变化,通通令拉合厌恨。贵为可敦,衣食无忧,却连掌控自己身体的权力都没有,可敦这个身份有什么好?男人想睡她就睡,想要她怀孕就得怀孕,她和被豢养的牛羊区别在哪里? 海月花还欲再说,瞧见清卓,当下起身把人拎出去不让听,清卓大感不满:“为什么我不能听?” “等你再长个几年吧,小小年纪就听这些,也不怕长针眼?” 处理完碍眼的小丫头,海月花回来坐下:“我可不是跟你说着玩,那些个小美人被我放进宅子里,按说他们容貌生得好,皮肤白嫩又会伺候我,我不该不舒服,可我就是不舒服。” 拉合不解:“哪里不舒服?” “哪怕我坐上头我也不舒服,我还以为就我这样,于是我便问了那些个有家室的女人,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原来大家都一样。只不过碍着丈夫颜面,不得不默默忍受。” 海月花顿了下,语气里带着惊奇:“从来没人跟我们讲过这些,但它确实是真的。” 拉合惊讶,却不意外:“当然,我也是在生了孩子后才知道,阿妈说生孩子是正常的这句话,一点也不正常。” “我阿妈也没跟我说过呢,我怀塔木洪时害怕极了,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凸起,站起来看不见自己的脚尖,我总觉得等这个孩子出生,我自己怕也要死,我阿妈安慰我说,女人到世上都要走上这么一遭,留下个血脉才重要。”海月花喃喃,“可是,塔木洪不跟我姓。” “虽然米朵她们还不准备成为母亲,但我已经将我所经历过的讲给了她们听,我不想我的女儿们再像我这样,半辈子被自己的阿妈蒙在鼓里。” 海月花说:“我也得讲给图娜跟木拉拉听,不,不仅是我们的女儿,还有将士们,她们都应该知道这些。” 两人说着说着,便自然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海月花后院里那些美人,不过随口闲谈,毫不重要。 了了对她们的谈话没有兴趣,大多时候她是极为安静的人,即便有人在身边吵闹依旧稳如泰山,直到海月花与拉合谈到了丰国女人身上。 虽然丰国已经灭亡,但仍旧有为数不少的女人无法适应新生活,她们盼着能有个男人互相扶持,渴望腹中的孩子是个男胎,对变了天的新世界感到陌生,其中不乏反抗者。 海月花不能理解:“……不让她们出家门,不给她们科考做官经商的权力,父亲将家产留给儿子,丈夫纳了好几个小妾……这些事都能忍,怎么现在突然就不能忍了?” “被当作玩物的囚鸟习惯了笼子里的生活,放生还要留恋主人,海东青即便被撕去翅膀,也依旧向往天空。” 拉合淡定地说:“人与人生而不同,女人是人,当然不能例外。” 殿内两人说话一人旁听,被拎出去的清卓溜达半天,无聊到蹲在地上数蚂蚁,从小孩子重新长大固然是好,但很多时候,比如刚才,一旦谈到某些她不能听的话题,就会被立刻排除在外,毫无兴趣的了了不得不听,很有兴趣的自己却不得其入,真是没天理呀。 她捡了根小棍玩蚂蚁,一双穿着藏蓝色皂靴的脚停在面前,对方不曾避让,一脚踩在蚂蚁身上,清卓倒吸一口凉气,仰头去看,那人背着光,她用手搭凉,这才发现是努尔提。 努尔提笑着问:“清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公主呢?” 清卓不是傻子会轻易被套话,随口回答:“不知 道。”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这里有糖,你要是能带我去见公主,我就给你糖吃。” 见清卓露出惊讶之色,努尔提还以为是自己的计策有效,小孩子哪有不爱吃糖的?哪知清卓并非为糖心动,而是惊奇于居然还有人用这种愚蠢至极的方法哄骗小孩,先不说她本身并非稚童,即便是,天天读书学习,也早知道要怎样防着坏人啦。 努尔提是急病乱投医,自那日从了了手中九死一生,回去后他便后悔不迭,错过一回,焉知还有没有下一回?自己那般露怯,定然招惹公主不喜,若不想法补救,这一生怕不是都不能得偿所愿,一辈子困在这深宫之中,活着跟死了还有什么分别? 清卓对着努尔提看了半天,比刚才观察蚂蚁还要仔细,从而得出一个结论——她就说怎么看努尔提这样眼熟,从前在宫里生活时,德妃便是如此,宫中大多数妃子也都这样,大家想要权力地位,又无法凭借本身能力争取,这才需要讨好皇帝来达成愿望。 咔嚓一声,是清卓攥断手中小棍,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努尔提说:“你的脚。” 努尔提不解:“什么?” “你踩死了好多蚂蚁。” 他赶紧抬脚后退,再一看,鞋底上果然沾了许多死蚂蚁,恍惚间清卓把努尔提也看成了蚂蚁,她真正理解了拉合的话,谁会天天想着蚂蚁好不好,蚂蚁怎么样了,蚂蚁漂不漂亮?偶尔蹲下来无聊,弄根小棍拨弄着玩玩,这就够了。 “你如果喜欢公主,为什么看不出来公主不喜欢你?” 清卓起身拍拍裤腿,蹲地上沾了不少尘土,她冷静地问努尔提:“你要是真心喜欢公主,就该事事为公主着想,别在公主面前出现,便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毕竟了了可允许他留在宫中吃喝不愁,这种好事旁人都没有,偏偏轮着他,谁看了不说一声公主宽容? 除却努尔提跟塔木洪,蠢蠢欲动盯着了了的男人还有许多,他们向她献殷勤自然不会是为她倾倒,而是他们清楚一旦令她垂怜,能得到多少好东西,他们现在不认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许依旧不会认命,但总有一天,他们会心甘情愿的认命,并以此为荣。 等清卓回到了了身边,立刻便向了了告状,努尔提从此被禁足,不得公主允许不得外出,至于下禁足令的公主何时才会想起他来给他解除,那就没人知道了。 从前清卓事事挂心,四公主反倒沉浸在悲春伤秋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现在清卓高高举起事不关己,四公主竟突飞猛进的发生蜕变,再次见面时她压根没认出来,还是图雅把人推到她面前,清卓努力辨认过后才意识到,这不是陇北将士,而是她四姐徐澈玉! 澈玉对上回弄哭清卓还心有余悸,她不清楚这个小女孩是否愿意原谅自己,没想到她尚未开始哄,清卓便已不记仇抱住了她的腿,声音洪亮:“姐姐!” 万般情绪千般愁肠,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云烟,澈玉半蹲把清卓抱进怀里,她说不出自己为何对清卓如此看重,只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清卓,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最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清卓趴在姐姐肩头,一双胳膊环着澈玉的脖子,心满意足,“不过以后你还是要对我好的。” “嗯。”澈玉应声,“我保证除了了之外,对你最好。” 清卓原想抗议,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得以重生,前尘往事便该一笔勾销,姐妹之间亦该有个新的开始:“那姐姐,过几日你有没有空?” “三日后要在闹市处置一批前朝逆臣,这三日恐怕不行,待到此事结束,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 清卓好奇不已:“逆臣?” “一些明知大势已去却还是负隅顽抗的蠢货。”图娜冷笑,“以及那成日叫嚣着要见公主的孟玉堂,届时澈玉监斩,像你这种小女孩还是乖乖在家睡觉比较好。” 不用问也知道,清卓定然去不成,即便公主允许,阿妈也绝不会同意,小孩子怎能看那样血腥的画面? 清卓问:“他还想见公主?他想见哪一位公主?” 澈玉抱着她给她剥南瓜子吃,回答:“他想见了了,因为了了能让他活命,他盼着了了对他余情未了。” 图娜毫不客气道:“结果在军营里瞧见澈玉,又想从澈玉身上着手,好在澈玉还没有蠢到家。” 澈玉见孟玉堂母子凄惨,的确动了恻隐之心,但也不过是给点吃的或是干净的水,孟玉堂求她把他们放出去,那怎么可能?孟夫人这回再怎么跪地求饶都没了用,自在图娜手中经受过地狱般的磨练后,澈玉可不敢做这种违背军规之事。 “我目送他上黄泉路,也算全了这一场夫妻情分。” 清卓小心地观察姐姐表情,发觉她并非心痛,甚至带了些许嘲讽,心下一松,跟着露出笑容。:,, 55 第二朵雪花(二十五) - 了了 - 哀蓝 25 孟玉堂此生的屈辱,在沦为阶下囚后尽数尝够,他与胡本林被关在同个笼子中,最初胡本林记恨他,两人时常大打出手,后来随着极寒之气蔓延,两人渐渐失了力气,只能勉强用眼神互相厮杀,不知头顶悬着的那把大刀,究竟会在何时落下。 原以为心死成灰,世间万物触动不了心弦,谁知死期将近,竟也莫名打怵。 人人尽知生前名,又有谁懂身后事?曾经驰骋沙场不畏生死的玉面将军,想起地狱阴曹,也难免恐惧。 倘若风风光光舍我其谁死于战场马革裹尸也还罢了,偏偏声名狼藉雄心壮志尽数毁去,这种情况下,真是宁可苟且偷安,亦不愿认命。 明儿便要上法场,今晚笼子里的三人难得有顿好饭,美酒香肉,叫人食指大动,来送饭的将士话不多,食盒搁下就要离开,孟夫人泪流满面喊她:“你等等,你别走,公主呢?公主在哪里?你跟她说,我知道错了,求她开开恩……” 将士充耳不闻,孟夫人哪里吃得下去饭?她抓着栏杆哭断肝肠,一个女人,没了丈夫,马上又要没了儿子,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见孟玉堂那副脓包样,胡本林冷笑着翻身爬起,抓过饭菜就往嘴里塞,阶下囚没脸面,每日尽是些清汤寡水,饿不死吃不饱,他馋这口肉馋了许久。 咕嘟咕嘟灌了半坛子酒,胡本林讥讽道:“事已至此,你还想着活命不成?我看你还是多吃两口肉,黄泉路上不至于做个饿死鬼!” 孟夫人听他咒心爱的儿子,扑过来撕打,胡本林力气不足,被打得抱头鼠窜,笼子就这样大,两人一个跑一个追打,惟独孟玉堂表情呆滞静坐不动,精气神被消磨的一干二净,他目光空洞,仿佛亲娘跟仇人这样打架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闹出大动静,吵得外头将士喝斥:“闹腾什么?反正都是要一块上路的人!” 胡本林愣了半天,突然又如饿死鬼般扑过去抓起酒菜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呜呜落泪,和着眼泪吃东西,他知大势已去,横竖是个死,只盼着不当饿死鬼。 次日到了时辰,最先被提出去的是孟夫人。孟夫人尖叫不休,死活不肯离开儿子,抓她的将士却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拽了出去,迎面碰上打马而来的澈玉,孟夫人眼睛一亮,立刻喊叫求情:“公主!公主!我知道错了,这都是我的错,跟玉堂无关呐!一夜夫妻百夜恩,哪怕是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我求你救救玉堂,公主!我求你救救玉堂!” 图娜扫了澈玉一眼,大有你若心软我便揍你的意味在,澈玉抿嘴,她在图娜手中脱胎换骨,性子却跟从前区别不大,仍旧温柔和善,只是脑子清楚了,不会再做些利人损己之事。 面对苦苦哀求的孟夫人,她道:“夫人言重了,我同孟玉堂,可是一夜夫妻都没做过,哪里来的恩?” 图娜大笑:“他倒是想呢,有那玩意儿吗?” 孟夫人脸色青白交加,不等她再多说,澈玉又道:“你罪不至死,这段时日的关押,你我之间算是两清了,但愿你此后好自为之。” 孟夫人听说自己不用死,劫后余生的喜悦尚未来袭,就看见孟玉堂胡本林等一众丰国旧臣被押解上了囚车,她慌张去拦,却被将士们拔刀吓住,呆站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眼睁睁瞧见囚车远去。 就这样,孟夫人连滚带爬追着囚车一路到达法场,法场外已是人山人海,她望着监斩的澈玉,悔恨不已,早知便不为难儿媳妇,不给儿媳妇立规矩,说不定今日还能凭此救玉堂一命。 澈玉抬头看天,恍惚中想起从前,才发现打破现状并非难如登天,身为公主,她天生便比世间女子拥有更好的机会,好在现在还不算晚。 孟玉堂魂不守舍被绑缚于台上,他浑浑噩噩也听不清四下里的人在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澈玉,一时间居然没认出来,她与过去简直判若两人,孟玉堂想开口呼唤,嘴巴却是堵上的。 他突然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这条命今日便要葬送,死亡的恐惧超越一切,孟玉堂奋力挣扎,刽子手却一抬脚将他踩在地上,喝斥道:“乱动什么!” 时辰已到,澈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坚定:“斩!” 雪亮的刀刃自上而下,无情地终结性命,孟夫人瘫倒在地,痴痴呆呆,竟是连哭都忘了,天塌了地陷了,她已不知自己活在这世上还能有什么盼头,先是丈夫没了,如今儿子也没了,怎么不连她的命一起要了呢?放她独活与杀了她又有什么分别? 监斩结束,澈玉带人回军营,孟夫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冲到马前,指着澈玉的鼻子破口大骂:“世间怎地有你这等歹毒心肠的女人!你这是谋杀亲夫啊!我看你日后怎么面对丰国列祖列宗,皇室竟出了你这样吃里扒外的叛徒!” 澈玉问:“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将领,应如何处罚?” “应杖责五十。” 孟夫人吃了一惊,没想到澈玉竟还要打自己板子,不等她反应,已被人拉开送去府衙,眼中只看见澈玉骑马远去的背影,好像再也不是任打任骂逆来顺受的儿媳。 公主啊,那可是公主,公主做了孟家的媳妇,这样好的事,怎么却落得这个结局? 澈玉刚回军营,清卓便背着小手来找她,澈玉问:“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怕你难过。” “我没有难过,只是感到唏嘘。” 清卓走到她身边往她腿上爬,澈玉弯腰把小丫头抱起,突然问:“今日你在法场?” “我在啊!” “谁许你去的?小孩子怎么能看那么血腥的场面?” “了了许我去的。” 清卓理直气壮,虽然海月花跟拉合她们都不许她去,但那是因为大家把她当成真正的小孩子,只有了了知道她不是,“你要是有意见,你去跟了了提呀?” 澈玉哪里敢哦,她关心地问:“那你有没有觉得害怕?要不我叫巫医给你把个脉看看,小孩子可不能受惊,会吓掉魂儿的。” 清卓连忙保证自己真的一点事没有,她跟澈玉不同,她的人生能够重新开始,而姐姐不能,姐姐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过往全部的伤痛走下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 小孩子童言无忌,澈玉知道自己不能当真,但她确实受到了极好的慰藉,于是她将清卓抱紧,轻轻晃了晃:“那我就要多谢你啦。” 清卓洋洋得意:“不用谢,等我当上公主,肯定对你——” 澈玉没给她大放厥词的机会,一把捂住小丫头的嘴:“胡说八道什么?了了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公主也不再是皇帝的女儿,而是国家的统治者,你、你怎么能这么大胆?被人听见怎么办?” 清卓用力把姐姐的手拽下:“我才没有胡说呢,是了了说的,等到我十六岁,就会将公主的位子传下来,当然,不一定传给我。如果你很努力很厉害,说不定就会选择你做继承人。” “……啊?”澈玉惊呆了,“这是什么道理?” 她担心小丫头胡编乱造,特意跟图娜请了半天假去见了了,想要问清楚怎么回事,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不能让一个小丫头到处胡说,万一落入有心人耳朵里,岂不是要招来麻烦? 身为小孩子最大的不好便在于认真说的话,常常不被大人所信任。 清卓气呼呼跑到了了身边:“你快告诉她,我没有说谎,这都是真的!” 在澈玉震惊的目光中,了了点头,澈玉无法理解:“这么重要的位置,你要传给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你是不打算自己要个孩子吗?” 了了摇头。 澈玉沉默片刻,突然问:“是因为孟玉堂吗?他伤透了你的心,让你从此无心情爱?” 了了摇头。 “那是因为弘阔可汗?说起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迫去和亲,我就知道,甭管宫中人夸得多么天花乱坠,他一个蛮夷之人,怎会善待于你?” 清卓插嘴说:“可了了要是不去和亲,说不定就没有无上之国了。” “会有的。” 了了终于开了金口,她目光冷淡:“无论是否和亲,我都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王。” 只不过留在丰国,可能死的人要更多一些,她恐怕没那个闲工夫跟丰国女人多说话。 “那,以后怎么办呢?”澈玉不解地问,“你身为王,却没有孩子,这岂不是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而且你要怎么保证你选择的继承人一定不会背叛你?万一日后……她们心软了,反悔了,万一……” “不会。” 了了回答的过于肯定,连见识过她能耐的清卓都为之不解,“你怎么能这么肯定?那些男人都还能活上个几十年,女人们在外打拼,男人们教养孩子,谁知道他们会把孩子教成什么样?有你压着还好,没有你,说不定哪一天,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想到这个可能性,清卓感到毛骨悚然,她不想回去过去那个世界,她害怕失去了了,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了了说:“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如果需要她存在才能维持女人当权的现状,那么这不是她的责任,谁松手谁放权,谁就是罪人。 清卓知道了了并非凡人,大概也猜到她不会永远留下,所以更要在她还在的时候,将权力牢牢握在掌心,决不能拱手让人。 了了并不喜欢被人依赖,她不觉得自己有为她们付出的义务。已经寻回本性的女人不会再次迷失,要如何维系权力,是她们自己的事。 了了说到做到,她喜欢权力,但并不沉迷,权力勾起了她短暂的,当这份被平息,便一文不值。 此后数年过去,清卓逐渐长大,她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自己重生时约莫是五岁,如今已长到十五岁,海月花与拉合她们面上渐渐有了皱纹,图雅木拉拉等人则长成了第二个海月花与拉合,就连姐姐澈玉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惟独了了没有。 她没有变老。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公主十年不见沧桑,清卓对此感到不解,因为了了并不是完全没有长,最初从丰国到陇北时,她明明长了身体,建立起无上之国后也是,为何如今却不再生长? 拉合却一点都不意外,直至如今她还认为了了是神的化身,神当然不会老去,神是永生。 “因为已经到了我离开的时候。” 清卓不懂:“离开?你要去哪里?留下来不好吗?” 了了望着她,“我只能长到你存活的最大年纪。” 清卓死时不到双十,了了成为了她,那么清卓不曾老去,了了就不会老,因为她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即便留下,也会维持在这个年纪永不改变。 “那就留下来啊!留个几百年几千年,有什么要紧?” 清卓摇头:“我不想让你走。” 笼罩在无上之国上空的极寒之气在几年前便已散去,女人养家糊口,男人留在内宅不得抛头露面,时间一长,人们便习惯了。 真正尝到身为女人带来的甜头,没有人会愿意回去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清卓无法想象没有了了的无上之国,如果神不再眷顾这个世界,那么未来她们将何去何从? 了了:“我不是神。” “在我们心里,你就是神,如果你不是神,你怎么能让我重生?怎么能建立起无上之国?” “是你自己想活。” “我自己?” “我并没有创造生命的能力。”了了回答,“我只是为你提供一具躯壳。” 冰雪重塑的身体与常人无异,却永远无法拥有活人的体温,无法与任何人相拥,了了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是——” “为什么不相信你们自己拥有成为神的力量呢?” 清卓被了了问住,一脸茫然:“什么?” “我的力量来自于你们,那么,究竟谁才是神?” 清卓完全听不懂了了的话,了了走到窗边,当她的手指触摸到雕花的窗棱,一层冰蓝色的霜便缓缓覆盖其上,美不胜收:“这份力量,我会还给你们。” 清卓不明白了了是什么意思,直到又过去一年,她被选中为王。 “你还会回来吗?” 了了没有回头,一阵风雪刮过,清卓下意识挡住脸,等她定睛再看,了了已消失无踪,她慌张地四下跑了一圈,怎么都没找到人,这才相信了了是真的走了,竟连招呼都不同大家打一声。 而了了那句话,待到清卓百年之后也不能理解。她心系无上之国,即便身死亦不舍离去,眼见公主一代一代更替,国家蒸蒸日上,无人得知无上之国的第二位王的英灵,始终停留在这里不曾远离。 大约又过了数百年,继承公主之位的王中,出现了一个痴情种。 不,这或许已不能算作痴情,该说是脑子不好使了。自无上之国建立至今千年,女人当权,男人归家,可随着时间流逝,偶尔也有男人经商养家的例子,不过都是极少数,读书做官依旧只有女人可以,但就在这些男人里,出了个天生反骨的异类。 此人名叫虞梵,相貌出众卓尔不凡,还生了张巧嘴,尽说些甜言蜜语,将公主迷得神志不清,无心朝政沉溺情爱不说,竟还想将王位一分为二,与其共享江山。 气得早已作古的清卓大怒:“糊涂!糊涂!与虎谋皮,焉得善终?!” 连她都看出虞梵有不臣之心,为王的公主怎么能看不出? 虞梵着实厉害,将公主哄得服服帖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伏低做小隐忍多年,一朝得偿所愿,终于将公主架空,先是以王夫之身代为处理朝政,稍稍站稳脚跟便迅速颁布一系列对男人有利的法令,允许立男户,允许男人有继承权,允许男人科考为官,并以朝中女人太多为由,于科举考试中优先录用男性考生。 谁知科考一结束,虞梵发觉男考生整体成绩偏低,即便优先录用数量上依旧不及女考生,次年便有新旨,女男分开考,题目难度尽不相同,再擢高分录取,短时间内迅速积累出一批同性心腹,稳固地位,同时将公主彻底软禁,不让她有同外界联系的机会,朝臣将领的生存空间屡屡缩小,真可谓是举步维艰。 之后不就,虞梵更是借机要公主禅位,自己登基,并废除“公主”一称,改回“皇帝”,清卓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她死后这近千年,身为统治者的公主之中不乏糊涂蛋,可前面那些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个! 糊涂蛋不可怕,可怕的是糊涂蛋看起来一点都不糊涂,干出来的事儿却每一件都糊涂到家。 可清卓早已死了数百年,她就是想显灵也没那个本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虞梵改朝换代,绝望地想,难道无上之国真的要回到千年前,再度由男人掌权? 就在虞梵准备戴上象征着无上之国王者的头冠时,原本蔚蓝无垠的天空忽地寒气顿起,大地龟裂,山川冻结,整个无上之国瞬间冰封! 哪怕清卓已是灵体,也难以承受这恐怖的寒气,可她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露出了笑容。 神不允许她所创建的无上之国消失,于是降下无穷无尽的天灾,直到世界拨乱反正回到最初。 虞梵浑身失力,头冠落地,珍珠滚落的到处都是,不知是谁喊了句:“虞梵数典忘祖,逆天而行,如今天降神罚——” “住口!” 虞梵怒斥,呼哧呼哧喘着气,目光凶狠在人群中扫视,试图寻找那个胆敢出声反抗自己的女人,他不信邪!什么神,那不过是无上之国流传下的无稽之谈,世上哪里有神?凭什么男人就不能做公主,男人就得被关在家中?这样偏心眼,算哪门子的神?! 他大权在握,一时半会还真没人奈何得了。但冰雪愈发严重,虞梵死活不肯让权,鹅毛大雪足足下了一整个月,没有一天停止,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天灾不绝,饶虞梵贵为新帝,宫殿中也是一个炉子都烧不起——整个世界陷入冰雪之中,根本没有取暖的可能。 别说是炉子,就连被子都结了冰,往身上盖非但不保暖,把人还压个半死,火生不了,便没有熟食可吃,更没有热茶可饮,衣食住行样样得不到满足,谁会愿意一个男人当公主? 只有女人不畏寒气,可以外出,即便如此,还是有数不清的人被寒气侵蚀活活冻死。这一刻,无上之国才像是真正回到千年之前,无力反抗的虞梵被朝臣们剥下龙袍夺走兵权关入大牢,优先录用的男官们也尽数退出朝堂,大家推选出了新的王,公主上任头一天,大雪停止,天空放晴,阳光万丈。 虞梵落网,被软禁的前公主也随之解救出来,令人没想到的是她竟痴心不改,还妄求留虞梵一命!她分不清现实,以为自己是公主,殊不知她险些将无上之国葬送,早已是不可原谅的罪人,将与虞梵一起被送上断头台。 经此一事,世人才知逆天而行的后果,前公主与虞梵问斩时,围观的百姓将整个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愤恨不已。天灾不仅惩罚男人,也惩罚逐渐失去本性的女人,风霜如刀,那种可怕的滋味,这辈子不想再尝。 清卓感受着阳光照射在灵魂上的感觉,她一直不明白那人离去前说的把力量还给她们是什么意思,现在她懂了。 了了,你身在何处,过得还好吗? 冰雪消融中,清卓露出灿烂的笑容,她也终于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去,如果未来能在某个时间再次相遇,她一定会告诉那个人: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 56 第三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艳阳高照,蝉鸣声声,雕梁画栋的世家府内,一位夫人却顾不得仪态,提起裙裾往前快走,她身边跟着一众婆子养娘,边走还边问:“姑娘可有受伤?” “奶奶放心,姑娘只是磕了下膝盖,倒是二房的大姑娘,脸上擦了道口子,说不好还要留疤。” 夫人柳眉微微一蹙:“老太太那儿怎么说?” “只瞧见大姑娘哭哭啼啼地走了,怕是要寻老太太说理去,咱家姑娘自个儿抱着腿坐地上哭,怎么哄都不起来。” 这位夫人听了心中更急,好在绕了最后一条回廊便到了院子,破天荒却没听见女儿哭泣,走进院子一瞧,那小女娃正坐在凉亭之中,她自个儿坐着一石凳,两条腿儿摆到另一张石凳上,看不出受伤痕迹。 夫人松了口气,快步上前:“了了,你伤到哪儿了?快让阿娘看——咦,这大热天的,哪里来的雪人?” 她原想接过那雪人仔细打量,谁知小女娃却将雪人往袖中藏去,夫人忍俊不禁:“为娘还能抢你的玩耍不成?我听下人说你膝盖磕破了,又不许旁人看,快给阿娘瞧瞧,可千万别留了疤。” 话音未落,她已上手去掏,夏衫轻薄,小女娃穿得宽松,露出一双圆润润的腿,膝盖处却是完好无损,别说伤口,连道红痕都不见。 夫人心里那块巨石彻底放下,她摸摸女儿的头,发觉异样:“你身上怎么这么冰?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快去找郎中——” “我没事。” 夫人急得额头冒汗,忽地愣住:“了了,今日你的话分外少,是不是苦夏?” 说完又觉不可能,自己生的女儿自己最了解,她家这个哪里苦过夏,胃口比成年人还要好呢,一餐能吃小两碗,养得白白胖胖,珠圆玉润的富态极了,就是性子不大好,过于霸道蛮横,但孩子还小呢,再大些想必就会好了。 了了把裤腿捋下去,从石凳上跳下,袖子里掩着自己的小雪人往正屋走,夫人跟在她身后,一路进屋,这才问先前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和二房的大姑娘打架又是为何。 无需了了开口,边上的养娘便答道:“回奶奶,这不是前些日子……二奶奶刚生了个儿子,大姑娘有了弟弟,瞧见咱家姑娘,便说了些难听话,姑娘听了,就同大姑娘打起来了。” 崔家世代清高,出了不少大官能臣,可谓是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传到这一代,老崔公与妻子育有三儿一女,女儿外嫁,如今老崔公上了年纪已是半退,崔家便由长子崔肃为主,崔肃与妻子凌氏成婚七载未有子息,直到六年前才得了个女儿。 与仅有一妻的崔肃相比,次子崔沉与三子崔嵩是妻妾相伴儿女成群,凌氏自生了女儿后又是六年未有身孕,这下连老崔公都着起急,生怕长房嫡孙没了着落,便差使老太太给长子张罗纳妾事宜。 崔肃对妻子一往情深,不愿纳妾,他任左都御史,平日里公务繁忙,甚少着家,眼见最出息的长子膝下迟迟未有男丁,老崔公与老太太急得上火起燎泡,对凌氏也颇有微词。 二房的奶奶眼见夫君的妾侍们儿子一个跟一个的生,同样急得要命,去年她又有了身孕,到今年初夏生产,顺利生了个儿子后,便瞧不上大房的凌氏了,觉着自己有儿万事足,最好大房永远生不出儿子才好呢,那样的话,二房嫡子继承家业岂不是顺理成章? 大人的话落入小孩子耳朵里,便成了童言无忌的伤人利器。 凌氏听了,面上露出难堪之色,了了望着她,冷不丁问道:“女儿没有儿子好,对吗?” “谁说的?”凌氏不假思索地否认,“娘有你就够了。” 虽然她这样说,但了了知道她并不真的这样想,她还是很想要一个儿子,所以当凌氏伸手想要抱她时,她转身避过,无视了凌氏错愕的目光。 约莫过了半柱香,老太太院里的下人来传话,说是要见大奶奶。凌氏一听便知,小儿口角是假,借机要她主动给夫君纳妾是真,一时间真不想去,但婆母如山,哪里能置之不管?传到外面去,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她不孝,说不定还会因此影响娘家侄女们的婚事。 就在她准备动身时,了了先一步走到门口回头,凌氏道:“阿娘是去见你祖母,你就别去了,去了她老人家又要数落你,万一你祖父罚你抄书,你怎么办?” 崔家的小姑娘们大多温婉贞静,惟独大房这个,整日活蹦乱跳爬上爬下的皮,和另外两房的姐姐妹妹相比,显得没规矩得多,老崔公以军法治家,最不喜欢这种小辈,常常罚她抄书,老太太倒是好些,不过也更喜欢乖巧嘴甜的其他孙女。 且她有些迷信,觉着正因这个孙女性情霸道,才导致凌氏迟迟怀不上,有这样个姐姐,哪个弟弟敢来? 了了没有回话,依旧站在门边,凌氏是个以夫为天的性子,也说不出严厉的话,只得带着女儿同去。 路上不断叮嘱了了,见了祖父母须得先问安,切不可大声喧哗,更不可顶嘴,到时令阿爹夹在中间两面为难。 了了根本没往耳朵里听,她不要凌氏牵,自己跟在凌氏身边,虽说看着人小腿短,却也跟得上。 老崔公与老太太住在西跨院,母女俩还没进门已听见二房奶奶的哭诉声,婆子挑起帘子,凌氏悄悄吸了口气,带着女儿走进去,先是福身请安,一旁二奶奶还在哭,老崔公与老太太身边有个哭不停的小姑娘,瞧着十岁出头,哭得委屈极了,任谁看见不说一声讨人怜。 虽对大儿媳不满,可凌氏到底出身尊贵,老崔公和颜悦色问道:“今日之事,究竟怎么回事呀?你姐姐说你动手打她,祖父是不是同你说过,你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应当互帮互助,怎能窝里斗?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岂不贻笑大方?” 先前趴在老太太腿上哭的小姑娘这会儿突然懂事无比,她抹着眼泪向二老行礼:“都是孙女不好,做姐姐的应当让着妹妹,还请祖父祖母不要怪罪了了。” 凌氏性子软和归软和,不代表她听不懂这小姑娘的言外之意,分明是以退为进,要加重二老怒火,到时怕不是要将了了惩罚翻倍。 她连忙解释道:“了了也是小孩子脾气,爹娘见谅,这孩子一心护着我,若非是为了我,也不会跟文慧动手,怎么说文慧比她大了五岁,这六岁的小丫头懂什么呀,就是动了手,那也打不过不是?” 二奶奶一听,立马来了劲儿:“打不过?怎么就打不过了?大嫂,你这是睁眼说瞎话,你看我家文慧这脸上的伤!好好个姑娘家,以后要是留了疤,可还怎么嫁人哟!了了这丫头年纪是不大,心肠却忒坏,哪有打人专往脸上打的?!” 这也是令老崔公及老太太反感的地方,小姐妹之间拌嘴难免,可这动手打架,还专朝脸上招呼,很难不让人多想,是不是凌氏教的? 作壁上观的三奶奶施施然开口:“二嫂,我看呐,文慧若受了伤,了了怕是也没讨着好,不是说她身上磕破了?快撩起衣服给婶娘看看,究竟是哪儿伤着了?” 这哪里是在做和事老,分明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老太太板着脸:“六岁的丫头,对自家人都如此手黑,凌氏,你是怎么教的孩子?” 凌氏一张嘴说不过这么多人,老崔公咳了两声,众人瞬间安静,他用年老而浑浊的目光从了了身上扫过,沉声道:“小小年纪却做出这等事,就罚你禁足一月,再抄二十遍女训。” 这屋子点着熏香,窗户开了半道缝,却令了了感觉乌烟瘴气,她冷淡地说:“不。” “你说什么?” 老崔公当了一辈子家主,这年纪哪怕是皇帝见了都礼遇有加,何曾被人当众拒绝过?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老太太则斥责道:“没规矩!谁许你这样跟长辈说话?长者赐不敢辞,这道理你都不懂,府里请先生给你们开蒙,书读到哪里去了?” 凌氏急了,想要求情,了了却向前走了数步,在二老面前伸出双手。 小孩子的手细嫩可爱,但二老却看不出什么名堂,了了弯了弯手指:“我没有留指甲。” 随后抬起右手比了比自己跟文慧的身高:“也没有她高。”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怎样才能挠花对方的脸,害其毁容? 老太太跟老崔公的妾斗了一辈子,能看不出这点门道?老崔公更是当了一辈子的官,他们哪里是不懂,他们只是不关心,更不会去细想,毕竟长房嫡孙到现在没个着落,不怪儿媳怪谁,难道要怪引以为傲的长子? “哟,那要这么说,文慧,你这可是诬赖啊。”三奶奶再度煽风点火,“我说你这做姐姐的,哪能这么不大度?这了了也是,早说自己没做不就结了,到底是小孩子,净耽误事儿。” 她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恨不得大房二房掐起来,这样她们三房才能从中得利。 老崔公脸上有点挂不住:“你没有做,为何现在才说?” 了了歪了下头,她不明白自己已经说了实情,怎地又怪罪于她,不说是错,说也是错,凭什么? 凌氏赶紧开口:“爹,了了还小呢,她哪里懂这些,也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若要责罚,还请罚儿媳。” 了了观察着老崔公的表情,片刻后恍然大悟。 这个老头并非不辨是非不懂对错,他只是好面子,下不来台,所以即便错了也是对的,这种时候,应当由受委屈的人主动表示自己没有受委屈再主动受罚,才能叫他满意。 凌氏显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主动请罚,只有这样,老崔公才会轻罚轻判。 老崔公清清嗓子,“文慧,你有何话说?” 二奶奶抢先一步道:“爹啊,这可怪不得文慧,文慧脸上的伤没说是了了亲自打的,是了了动手时,我家文慧为了不伤到妹妹自行躲避,不小心剌的,她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只知道自己毁了容,后半辈子怕是都要毁了,儿媳、儿媳心里难受啊!” 边说边声泪俱下,文慧跟着母亲一起哭,老太太被挑起火气,怒道:“是不是你做的,有什么紧要?你姐姐的脸终究是因你所伤,我看这惩罚也不必改,该禁足就禁足,该罚抄就罚抄!” 了了亲眼见这一番颠倒黑白,再无兴趣同这些人多说,转身就走,她这无法无天的行为气坏了二老,凌氏只得匆匆丢下一句孩子还小儿媳改日定来赔罪,赶忙去追。 三奶奶笑眯眯说着风凉话:“这大嫂可真会教孩子,要我说六岁也不小了,脾气却这样大,大哥大嫂未免太惯着了,以后长大可怎么办哟。” “唉,这也难免。”二太太抹了抹眼泪,“毕竟是大哥大嫂唯一的孩子,惯着点也应该。嗨,说白了,是我这个当婶娘的小心眼,跟孩子计较个什么劲儿呢,我就是心疼我家文慧,十一岁的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要说亲,你说这脸上的伤……” 越说二老越是来火,而凌氏已追上女儿,她原本想去抱她,却再次被避开,这让凌氏感到十分伤心:“了了,你连娘都不想搭理了?” 了了没说话,她走进屋子,凌氏跟在身后,被她放在桌上的小雪人一见母亲眼中含泪,立刻指责了了:“你对阿娘说了什么?你怎么可以把她弄哭?阿爹要是看见了,肯定心疼死了!” 了了随意动了下手指,原本是想将小雪人嘴巴封住,可冰雪之力尚未恢复,在上个世界,她将全部力量奉还,导致现在和凡人一样无甚区别,这令了了感到不悦。 她爬到凳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凌氏走过来,望着小脸冰冷的女儿,原本感觉很奇怪,因为女儿平日并不是这样的性子,可渐渐地她便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这就是了了,了了的性子本就如此。 “等你阿爹回来,我再让他去你祖父祖母那儿求情,这书咱就先不抄了,好不好?” 凌氏心疼女儿年幼,骨头尚未长好,一天到晚拿笔抄书,非落下病根不可,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何能舍得? 了了本来也没打算抄什么女训,她望着凌氏,感觉有点懵懂。 凌氏是一位母亲。 上个世界了了也有一位母亲,那位母亲更爱儿子,而这位母亲没有儿子。 “如果你有了儿子,还会要我吗?” 凌氏被问得一愣,哭笑不得:“说的什么傻话?为娘不是跟你说了,有你就够了。” “回答我的问题。” 了了不想听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她说有她就够,可事实是她没有儿子,如果她有了呢? 凌氏懵了下,顺着了了的话去幻想,倘若自己能有个儿子,公爹婆母不会再对自己不满,夫君在外也能堂堂正正抬起头,女儿长大嫁人,永远都有个弟弟做她的坚实后盾……有儿子跟没儿子,确确实实是两回事。 在她幻想的这点时间里,了了已经不需要她回答了。 母亲说有她这个女儿足矣,不过是没有儿子的被迫选择,如果不这么说,她怎么安慰她自己?天底下的母亲大多如此,不是每个人都像拉合。 了了从凳子上挪下去,她不喜欢小孩子的身体,却又不得不按部就班像人类一样长大。 “阿娘!阿娘你不要灰心,你会有儿子的,真的!阿娘!” 小雪人里的灵魂焦急地冲着凌氏大喊,真心实意地想要告诉对方,她真的会有儿子,只要她再耐心地等一等,缘分到了,孩子自然也就有了。 “你可以出去吗?” 凌氏回过神,却发现被女儿下了逐客令,她感到无比受伤,不知自己哪里惹了女儿不开心,正要询问,却听外头下人喊:“大爷回府了,大爷回府了!” 紧接着凌氏便忘了要问女儿的话,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回府的夫君,她几乎是立刻伸手调整头顶珠花,又摸一摸鬓发,整理衣襟,面容透着几分娇羞,只来得及对了了说:“你阿爹回来了,你要不要一起去接?” 了了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凌氏却等不及,提着裙裾快速跑了两步,许是意识到这样姿态不美,便又放慢步伐,莲步轻踏走了出去。 了了走到窗边,个子太矮,她还跳了一下才巴着窗沿,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看见凌氏欢欣地迎向一个身材修长高大的男子,男子将她拥入怀中,虽隔着距离,却仿佛能听见他柔声细语哄慰爱妻,看在旁人眼中,真是鹣鲽情深,羡煞鸳鸯。 正是崔家大爷崔肃。 他俯首认真听妻子说话,随后讶然轻挑眉头,往了了这边看来,见了了趴在窗户上,忍不住朝她笑弯眉眼,随即牵起凌氏,两人一同进了屋子,他主动走到了了身边,试图将她从窗户上抱下。 但在他碰到了了之前,她已经自己跳了下来,稳稳落地,面不更色。 “怎么啦,今儿瞧见阿爹心里头不高兴?” 了了走回桌边,再度爬上凳子坐好,身后小雪人哇的一声哭出来:“阿爹!阿爹!我好想你啊,阿爹!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还活着——我跟阿娘还有弟弟,怎么会受那么多苦?阿爹!” 凌氏悄声道:“许是受了罚,心里头不舒服呢。” “嗯?”崔肃惊讶,“又受罚了?” 凌氏嗔怪看他:“什么叫又?这话说的多叫女儿伤心。” 了了很想把这两个人冻起来,她发现崔肃在的时候,凌氏已彻底将她忘记,可见在其心中,崔肃才是第一位,她爱女儿,并非因为女儿是自己所生,而是因女儿的父亲是崔肃。 “是阿爹失言,了了大人有大量,可别生阿爹的气。” 崔肃又想过来抱了了,了了滑下凳子躲开,她冷着一张还带了婴儿肥的小脸,话又不多,看在崔肃眼里,真感觉她是生了什么病,直到凌氏将今天的事一一讲来,崔肃才明白来龙去脉,他对凌氏说:“辛苦夫人,爹娘他们岁数大了,还要请你见谅。” “夫君这话说得委实见外,你我夫妻一体,再说了,爹娘的意思……我也很清楚,不过嘴头上说两句,于我无碍。” 了了静静地看着,两人被她盯得不自在,崔肃轻咳一声:“这样,阿爹这就去给你求情,咱们不禁足也不抄书,明儿依旧快快乐乐的玩,好不好?你文慧姐姐惹你生气,阿爹也去找你二叔,让你二叔批评她。” “不必。”了了说。 她不喜欢二房,也不喜欢凌氏与崔肃,在了了看来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力量尽失,她甚至不想在崔家久住。 崔肃问道:“那阿爹要怎样做,了了才会开心?” 了了根本不信他做得到,所以连说都懒,凌氏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等独处时她才说:“许是见着二房三房都有弟弟,心里难受了。” 崔肃连忙宽她心:“咱们不是早已说好,有女儿就够了?大不了日后从旁支过继一个来,二弟三弟家也有那么多侄子,还愁崔家后继无人?” “我是不想你被人瞧不起。”凌氏忍着泪意,“若只是编排我也就算了……” 了了虽失去了力量,但耳聪目明,隔着两堵墙也能听见两人对话,这时小雪人里的灵魂又一次上蹿下跳:“喂,你是谁啊?你为什么成了我爹娘的女儿?你到底是谁?!”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在问你话呢!你是谁,为什么冒充我?你是谁?!” 了了充耳不闻,直到小雪人不知死活往她身上扑,看那气吞山河的架势,像是要把她打出原形,凶神恶煞的,讨人厌极了。:,, 57 第三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文若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十四岁时阿爹意外身亡,崔家变天,二叔摇身一变成了家主,二婶娘抢走了阿娘的东西,自己跟阿娘只能搬到崔家最小的院子住,原本的东跨院便成了二房一家的住处。 阿爹死了,阿娘却在这时查出有了身孕,这是阿爹的遗腹子,祖父祖母十分看重,把个月后,阿娘顺利产子,她终于有了弟弟,可阿爹却再也看不着了……想到这里,崔文若简直肝肠寸断,一家三口最幸福的记忆至此戛然而止,要是阿爹还活着该多好啊! 好景不长,虽说有了弟弟,但崔家已换了人做主,有了弟弟也无济于事,好在祖父祖母很上心,崔文若与母亲凌氏也将全部希望压在了这个男婴身上,养育他长大,督促他好好读书光照门楣,谁知弟弟刚会说话走路,皇上便薨了,登基的新帝竟是他老人家的沧海遗珠! 此事原与崔家毫无干系,可崔家倒霉透顶,与其他世家被一同清除,崔文若随着众多女眷沦落教坊司,直到一次献艺—— “你说话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管我的阿爹阿娘叫爹娘?为什么我阿爹阿娘认不出你是假的?你是谁,你是谁!” 崔文若声嘶力竭的质问着,了了冷声说:“你要是再敢喊一句,我就让你灰飞烟灭。” 六岁大的小女孩说出这种话,竟没来由的令人恐惧,饶是已死的崔文若都不例外,她惊恐不已:“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儿?我阿爹阿娘为什么会把你当成是我?” 吼叫质问无效后,崔文若悲从中来,哀哀哭泣,天知道当她睁开眼睛再见到阿娘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亦或者是回光返照,可随后的惊吓令她慌张,她的阿爹阿娘,怎么成了别人的? 这个人明明跟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阿爹阿娘怎么会认不出? 了了冰冷地说:“你临死前的愿望,自己不记得了?” 崔文若闻言,呆愣当场,她绞尽脑汁开始回忆自己临死前究竟在想什么,沦落教坊司后,她因容貌美丽被选中入宫献艺,结果却发现新帝的面容无比熟悉,那张脸曾被自己无情地踩在脚下,一时之间,怒火冲昏大脑,她假作跳舞献艺,却拔了钗子意图行刺,结果被当场抓获,行刺天子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受刑至无法忍受时,崔文若曾想…… ——随便谁吧,随便谁来救救我,替我承受这份痛苦,我不想活了,这条命我不想要了! “难道、难道就是因为这样一句话!?” 她拼命摇头,“这种气话怎能当真?那时我疼得受不住了,想死却又死不成才会这样想,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不想活,我——我是——” 了了正等着她继续哭号解释,谁知崔文若说着说着竟泪流满面:“我真的不是不想活……我就是太疼了,忍受不了了,我想活啊,你把阿爹阿娘还给我,你把阿爹阿娘还给我,那是我的阿爹阿娘,不是你的……求求你还给我,还给我吧!” 了了完全不明白:“你的人生,你已经有过一回了。” “可是我做错了很多选择!我不甘心!”她反驳,“明明可以避免那么多悲剧的,是我自己太过愚蠢,才会错过……明明可以避免的!我只是想再重来一回,这是我的爹娘,我的人生,你不能夺走!” 了了拿起一个茶碗,崔文若还在悲伤之中,并不知道了了想做什么,直到茶碗当头罩下,将小雪人彻底盖住,连同崔文若的声音都变得微弱无比,了了才无情地说:“不可能。” 这已经是她的人生了。 崔文若顿觉天塌地陷,世界一片黑暗,可惜她的哭喊只有了了听得见,就算哭倒了天,也没人在意。 次日一早,凌氏气色极好,面容白里透红,不过她来时,了了已穿好了衣服,她问婆子养娘:“怎地不上前伺候姑娘?” “回奶奶,姑娘她不要我们伺候。” 了了用帕子擦过脸,轻描淡写瞥凌氏一眼,不知为何,凌氏竟被女儿没什么变化的眼神瞥得有点不好意思,为了转移了了的注意力,她说:“今天早上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瘦肉粥,这么一晚上过去了,应该也饿了吧?走,阿娘带你去用早饭。” 了了没让她碰,凌氏倍感失落,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了女儿生气,问又问不出个答案,只好暂时压在心头,等什么时候女儿心情好了再说。 可了了并不爱吃瘦肉粥,除却甜食她很少吃别的食物,凌氏见她不吃,问道:“怎么了?这不是你最爱吃的吗?” “现在不爱了。” 凌氏想,小孩子口味一天一个样,昨儿喜欢今儿不喜欢,今儿不喜欢的,说不准明儿就喜欢了,于是叫人把粥撤下去,看着了了不怎么动筷,只吃了几块甜糕,有心想要数落,又怕女儿觉着自己不疼她。 了了吃得不多,崔家世代文官,崔肃倒有几□□手,所以他的书房里有不少兵器,见女儿往书房去,原本笑眯眯看着的凌氏赶紧上前阻拦:“了了,你要去哪里?你爹的书房可不能随便乱进,好孩子不可以这样做。” 了了干脆地说:“我是坏孩子。” 凌氏:…… 她想摸摸女儿的头,又一次被了了避开,这下凌氏忍不住问了:“了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阿娘哪里让你不高兴了?你说出来好不好,阿娘跟你道歉。” 了了没有回答,继续往崔肃的书房去,凌氏习惯纵容,心想只要自己跟在身边,不让小孩子乱碰东西就成。原以为女儿是想进去胡闹,谁知小女娃直奔墙上挂着的宝剑,虽然个头小,身手却灵活,拖了个凳子过来,三下五除二爬上柜顶,顺利将宝剑取下。 看得凌氏目瞪口呆言语不能,她现在是真不明白女儿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了了淡定地抽出宝剑,这把剑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重,可能是因为崔肃是文官,舞刀弄枪更多是为强身健体,所以宝剑的重量比无上之国的将士们用的那些要轻,就算是六岁小孩也能挥舞得动。 不过凌氏坚决不许她玩这么危险的东西,了了又不能跟她打架,直到晚上崔肃回府,凌氏才去告状,得知女儿抱走自己的宝剑去玩,崔肃竟不担心,转过头安慰妻子:“无妨,那把剑乃皇上所赐,并未开刃,只要小心别让女儿砸到脚就成。” “你就惯着她吧。”凌氏啼笑皆非,“爹娘每回都说是我教坏了孩子,他们哪里知道,全是你惯出来的。” 崔肃笑道:“明儿我休沐,正好可以看看咱家小丫头有没有天赋。” “你说什么呢?”凌氏伸手掐了丈夫一下,“女孩子家家的,舞刀弄枪像什么话,以后嫁不出去,留在家中当老姑娘呀?” “又不是养活不起,咱们说不定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子呢,你舍得让她嫁人?” 崔肃的话令凌氏眼圈泛红,原来他不说还好,一说凌氏便不受控制地去想女儿长大了会离开家,像崔家小姑,名门出身,嫁得也好,可随着妹夫外放,她也跟着去了,这一去便是十年,别说是见面,连书信往来都难,一封信就要大半年的光景。 “你说得对,若是可以,咱们日后招赘也成。”凌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可舍不得咱家了了嫁得太远,得靠得近一些,最好叫我日日瞧见她。” 两人就女儿的教育问题聊了许久,隔日清晨,崔肃特意起个大早,他原以为自己起得够早了,毕竟往日上朝也就比这个再早半个时辰,谁知女儿竟也起了! 在力量没有恢复之前,了了不想以六岁的身体跟十岁的打架,还被人家摁在地上摩擦,崔肃这把剑虽未开刃,但有剑总比拿根树棍强。 崔肃蹲在地上逗女儿:“了了,想不想学武?你要是让阿爹抱一抱,阿爹就教你。” 了了觉得他在白日做梦,“锵”的一声拔出宝剑向崔肃刺去! 她这一下有模有样,剑锋凌厉,崔肃连忙躲过,六岁的小女娃拿着剑,气势十足,看在刚推门出来的凌氏眼里,那真是一秒钟头皮发麻! 她厉声道:“快停下!” 凌氏向来好脾气,但也并非一直如此,眼见宝贝女儿抱着那把竖起来比她人还高的长剑瞎比划,丈夫不阻止便罢,竟还跟着一起胡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快速上前,劈手想夺剑,了了却先一步预判到她的动作,将剑在身后一藏! 凌氏舍不得骂女儿,扭头就对准崔肃开始输出:“昨儿晚上我是如何跟大爷说的?女孩子家练什么刀剑,平时在自己院子玩玩也就算了,你这大张旗鼓的,不说外人了,就是二老知道,都不答应!” 崔肃赶紧告饶:“夫人恕罪,是我思虑不周,来,了了,快把剑还给阿爹。” 了了一个剑鞘砸中崔肃的脚,这大夏天的鞋子穿得也薄,宝剑再轻也有重量,砸脚趾头上立马疼得眼泪狂飙,凌氏也顾不得其它,丈夫的脚趾头此刻最重要。 到底是独生女,在崔肃脚趾头幸存后,了了得到了这把剑,同时崔肃还玩耍般教给她一套剑法。 这剑法与四象剑法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练会了恐怕也就起个强身健体的功效,了了双手托腮坐在小石凳上,看着崔肃耍了一套剑,感觉眼皮子有点沉,似乎是想要睡觉。 “了了,有没有看到阿爹刚才是怎么使剑的?你给阿爹抱一抱,阿爹就教你。” 了了:…… 见抱一抱不成,崔肃转而换了个要求:“那你叫一声阿爹。” 了了:…… 崔肃不由得感到挫败,女儿不爱说话,连阿娘阿爹都不乐意叫,实在叫人无奈。 了了拿起剑,一开始崔肃没在意,还以为是小孩子乱耍,可越看越是惊奇,这不是他刚才练得那一套剑法么?女儿竟是一招不差的又练了一回! 崔肃惊奇不已,立刻去寻凌氏要她也看,凌氏可不信,她认为这就是大爷想让女儿学武找的借口,谁家孩子再聪明,也没有说剑法看一遍就会的道理。 崔肃说:“了了,快,把刚才的剑法再练一遍给你阿娘看,证明阿爹没有说谎!” 了了想,那种不入流的剑法有什么必要练第二次?她又不是舞台上的伶人,表演一没钱拿,二还要讨好看客,她才没有那种闲情逸致。 凌氏意味深长地看着丈夫,崔肃再三强调:“真的,是真的,我就练了一遍,了了就会了!” 凌氏摇头,崔肃正要再说两句,他的贴身护卫忽然出现,只见崔肃表情一变,片刻后对母女俩道:“夫人,我有要事,须得离府,今日恐怕是不能带你出门了……” “没事,你有正事就去办吧,出门什么时候不能呢?” 凌氏如此善解人意,崔肃感动不已,可惜时间不够,否则他一定要好好赞美夫人一番。 临走前想趁着女儿不备动手摸头,谁知了了跟头顶长了眼睛似的,崔肃的手尚未伸到,她已灵活躲开,一点机会都不给。 崔文若急得要命:“肯定是那件事!阿爹这次出门不久,也就半个月,来了个带着孩子的妇人,非说她是我爹养的外室,那孩子是我阿爹的亲生骨肉,现在她遇着愿意娶她做正妻的富商,就不想要孩子,要我阿爹负起责任……” 直到现在,崔文若都无法忘怀幼年时那惊天动地的争吵,向来尊重爱护阿娘的阿爹头一回如此强硬,无论阿娘怎样反对,都要将那孩子留下,而阿娘从此被伤透了心,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形同陌路,阿爹几次三番想要求和,阿娘都不为所动,两人就这样渐行渐远,那个幸福的家更是分崩离析…… “了了,你别让阿娘误会,阿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阿娘的事,你一定要告诉阿娘,千万不能让阿娘产生误解!” 崔肃走后,凌氏就站在门口痴痴地望,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才心有遗憾地回过身,夫君公务繁忙,平时都没什么时间陪伴妻女,好不容易休沐一回,说好了一家三口共同出游,结果还不到晌午,人就被叫走…… 怎么能不失落呢?可身为贤内助,自然得大局为重,不能意气行事。 了了继续练剑,她不关心这些情情爱爱,谁的日子能过谁的不能过,本身跟她便没什么关系。 “那天阿娘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崔文若呢喃道,谁人不知左都御史崔大人爱妻如命,成婚七载妻子未有身孕,依旧不离不弃,不纳妾不养外室,对妻子一心一意,不知羡煞多少人。 一朝变天,竟直接带了个比女儿年纪还大的儿子回来!天哪,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早在凌氏没有怀孕时,他便在外头养了个小的! 曾让无数人羡慕的凌氏,眨眼间成了可怜虫,就连看她不顺眼的二奶奶三奶奶都觉着她可怜。 她们的丈夫也都有妾侍通房,但好歹他们没有藏着掖着,像长兄这般表现的无比深情,背地里却与他人珠胎暗结,真是想想都叫人恶心! 但崔文若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个即将进门的孩子根本不是阿爹亲生,上门寻亲的女人更是空穴来风,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新帝! 只可惜那时阿娘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还一心认为是外室子,为了给阿娘出气,也为了报复背叛家庭的阿爹,自己做了许多蠢事,想必后来崔家大厦倾颓,也有此缘故。 “若你实在不愿说,那就千万不要得罪对方!了了,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到时那个孩子进了崔家,你绝对不能欺辱于他,还要保护他,向他施恩,只有这样才能保全阿爹阿娘,才能保全整个崔家……了了,你听我说话!” 了了才不听呢,她有崔文若的全部记忆,自然也知道对方口中的那个孩子是何来历。 保护他,向他施恩,就为了日后从他手中苟活? 既然如此,先下手为强把他杀了,不就一了百了?:,, 58 第三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了了在想什么,崔文若并不知晓,她在短暂的惊恐后艰难地稳定心态,开始说服了了:“既然你已经成了我,那你一定要保护好阿娘跟弟弟,还有阿爹,千万不能让阿爹出事,没了他这个家就垮了……” 她边说边哭,了了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时不时握成拳,松开,再握成拳,再松开,根本没听崔文若说话。 因崔肃向老崔公与老太太说情,二老仰仗长子,对于孙女便也轻轻放过,不用禁足,了了便得随府中姐妹一同读书,她对此并不抗拒,亦不用她人催促叮嘱,凌氏特意早起来喊女儿起床,却见了了已穿戴整齐,不由讶异:“今儿个怎地起得这样早?往日都要赖上好半天。” 她家这小丫头可不爱读书,否则老崔公老太太也不会拿抄书罚她。 崔文若朝娘亲扑去,却落了空,呜呜地哭:“阿娘,阿娘,我才是你的女儿,我是文若呀!阿娘……” 了了说:“你记错了,我从不赖床。” 凌氏恍惚了下,随即如梦初醒:“对,对对对,是阿娘记岔了,爱赖床不爱读书的,是你三叔家的文卿,咱们家了了可不这样。” 随即打量了了一番,不赞同道:“怎地梳了这样的头发?快坐下来,阿娘重新给你梳,戴你最喜欢的蝴蝶珠花,好不好?” 了了摇头,虽然失去了冰雪之力,但她的身体却始终如冰般寒冷,寻常人无法触碰,再加上她也不喜欢被人靠近,所以但凡是能自己做的事,必定亲力亲为,不假她人手。 凌氏无奈,只得随她去,了了化身为人时身上便无有点缀,因此不喜欢胭脂首饰,更不往身上穿戴,凌氏不曾多想,她对女儿素来溺爱,便是了了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会较劲脑子去摘。 似崔氏这般士族,都有家塾,请德高望重的文人前来坐馆,宗族旁支若有争气的小子,也能与嫡系子孙共同读书。大家族不会养出不知礼数的女儿,但女子无需像儿郎读五经习六艺,她们平日里读的是女四书,学的是琴棋书画操持管家,因为她们的存在的价值不在于为家族争取荣耀,而是成年后通过彼此嫁娶,成为牵系起各大家族的利益纽带,如此延续出的血脉逐渐交融,才形成士族大家,稳固地位,共享富贵。 厉害些的家族,即便朝代更替亦能岿然自立,不动如山。 如今拔尖的是张王何岑四大家,士族兴盛则皇权必衰,当今皇帝身子骨不好,年轻时受过重伤,后宫嫔妃不过十人,膝下无子,朝中文武劝圣过继者不少,皇帝却始终不肯点头。 谁能想到他其实有个儿子藏在民间? 凌氏将了了的书袋拿来,让婆子拿上,亲自送了了到家塾。 虽是同宗姐妹兄弟,但男女七岁不同席,因此儿郎们在前院,姑娘们在后院,给她们授课的夫子大多上了年岁,否则正值青春年少的,传出去不好听。 了了到的早,她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很快其她姐姐妹妹姗姗来迟,崔家三房,共有七个姑娘,只有三房的文敏比了了小了一岁,其她都是姐姐,不过也大不到哪儿去,最大的是二房的文秀,今年将将及笄,已定了亲,其余的岁数差不了些许。 授课的夫子年约不惑,拿着本书摇头晃脑,年纪小些的姑娘们听得迷糊,他却是说得口沫横飞,尤其是针对定了亲的文秀。 “……事姑事夫和而敬,事翁肃而静。妇人要贤,须得温言寡语,大姑娘刚许了人家,更要谨记,对上妥帖对下宽厚,不吵不妒不恨,方为贤妻风范——” 文秀红着脸温声应诺,夫子又问其她人:“姑娘们可都记住了?有没有话要问?” 他随口一说,了了却当了真:“既然嫁了人规矩这样多,那为何还要嫁?” 这话真是离经叛道,众姐妹目瞪口呆,文慧偷笑,敢这样跟夫子顶嘴,祖父祖母若是知晓,定要罚她抄书。 夫子见她年幼,虽惊怒,却还是按捺脾气讲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然之理。” “草原上的狼与海东青,就没有这样的规矩,难道它们不是自然之理?” 了了脸上没有表情,她歪着头,也并非刻意抬杠,而是真的不明白,修仙界她没有接触过这些,上个世界虽是女子,却贵为公主,对于得到的记忆,了了从不认为它们完全正确,必须接受。 她天生便会质疑,会反抗,会感到厌恶,并生出毁灭之心。 风花雪月花鸟虫鱼尽是自然之理,可天也好地也罢,它们不曾要求草原上的狼三从四德,也没有勒令海东青从一而终,自诩万物之灵的一部分人类,却为另一部分人类套上枷锁。 夫子大怒:“小小年纪竟敢口出狂言,什么狼什么海东青,从未听说过!你这样的学生,我教不了!” 还在幸灾乐祸的文慧惊了,她虽不喜欢大房的妹妹,想看对方出丑,却也不想事情闹大,到时还不是要连累家中姐妹? 可她不敢贸然出头,还是年纪最大的文秀怯怯开口:“夫子息怒,了了年幼,请夫子勿要同她一般见识,妹妹,还不快些向夫子认错?” 了了从座位上起身,转头就走,连书袋都不要了,夫子愈发气恼,他走到哪里不受人尊重,求他坐馆的大户人家数不胜数,这崔氏怎敢这般不敬? 凌氏正在给女儿准备小食,忽见她空着手进门,后头没跟着婆子养娘,手中也无书袋,这又不到下学时间,不由询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过来,给阿娘看一看。” 了了没过去,她告诉凌氏:“以后我都不读书了。” 凌氏差点没拿稳手中小碗,早晨见女儿自发早起,还以为她要用功了,不曾想……这上了不到半天的课,就发誓不读书了? 一时间不知发生何事,但凌氏却选择先安抚女儿,等桂花圆子煮好端上来,见了了拿起调羹,这才悄悄朝早晨跟女儿同去家塾,方才刚回的婆子招手,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了了,怎么不吃?” “热。” 凌氏捧起碗:“已经不热啦,温温的,再等一会儿就放凉了,吃了要坏肠胃。” 了了摇头,她就是想吃冰的,桂花圆子哪里都好,偏偏太热,她不喜欢。 凌氏已从婆子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她问:“今日为何要与夫子顶嘴?” “我没有。” 了了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小脸,手里捏着调羹等桂花圆子放凉,“我只是问了他一句话。” “这种话以后可不敢再说了,若是被旁人听见,要说你不是的。” “为什么?” 崔文若见阿娘亲自哄了了,早已酸得直冒泡,她酸溜溜地说:“还能为什么,你是个姑娘,当然要本本分分规规矩矩,那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传出去人家要说崔家家风败坏,严重些怕不是还要坏了姐妹们的婚事。” 了了看向凌氏:“我不喜欢,我就要说。” 凌氏愣住,一时间竟不知怎样回应,了了认真道:“没有人能不许我说话,这是我自己的嘴。” 崔文若说:“你以后就知道,规矩学不好,是没有出路的。” 凌氏试图哄住女儿:“为娘不是不让你说话,而是要你分清楚场合,你在夫子面前觉得不对,不能当面与夫子说,回家来跟阿娘说,好不好?” 了了摇头。 “这是为何?” 凌氏从女儿冷淡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孺慕之情,仿佛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便已失去了女儿的爱,她拼命回想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够好,而了了却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母亲。” 这话对凌氏的打击太大了! 崔文若第一个不答应:“你少胡说八道!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她哪里对不起你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她?!” 凌氏眼中迅速涌出泪水,整个人也摇摇欲坠,了了却没有道歉或是安慰的意思,她放下调羹,那碗凌氏亲自为她做的桂花圆子,终究是一口没尝。 家塾那边很快闹到了老崔公耳朵里,自家孙女出了个这么不懂事的,他心中也烦闷,老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不爱学,那以后就别学了!省得出去丢我们崔家的人!去叫大奶奶来,我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教的女儿!” 了了虽出言伤了凌氏的心,又没有吃她给做的桂花圆子,可老太太的人到东跨院传唤时,原本伤心的凌氏也不得不梳妆洗脸整理仪容,准备去请罪。 她刚起身,了了抬眼看向来人:“滚。” 这么点大的小女孩,坐在椅子上比桌子都高不到哪儿去,却敢对着来传话的婆子说滚。 凌氏吓了一跳,连忙要开口打圆场,了了却对她说:“你不许去。” 婆子阴阳怪气地说:“大奶奶真是会教孩子,姑娘这才多大,摆的架子却不小,大奶奶真是教女有方啊。” 崔文若被气个半死,“呸!你这老狗,也配骂我阿娘?你从我阿娘手中拿了多少好处,翻脸就不认人!” 婆子话音刚落,一道白光向她袭来,那碗一口没吃的桂花圆子正砸在她脸上,了了冷着脸又说了一遍:“滚。” 婆子怒道:“奴婢会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如实禀报给老太爷与老太太!” 她这一走,凌氏怎能不生气?可她舍不得在女儿身上撒,只得匆匆抹了把脸,顾不得换衣服就要追出去,了了却跳下椅子挡在门口,双手环胸。 “了了,你乖,快让开。” 了了抓住凌氏衣袖:“不许去。” “长者有命,怎可违抗?” “他们不过想耍威风,若真有事,叫他们自己来说。” 凌氏摇头,伸手想把女儿抱开,了了却避开她的手,却不松她衣袖,凌氏还能舍得伤她不成?且这小丫头身段灵活,逮也逮不到,最终她只能留下。 说来也是奇了,凌氏一决定留下,了了立时松开了手。 虽如了女儿的意,凌氏却是坐立难安,她本就因只生了女儿不受待见,再这样违背长辈之命,这可真是……但愿夫君回府后能听她解释,不要怪罪。 崔文若责怪了了:“你这不是把阿娘架在火上烤?以后她还怎么在崔家立足?” 了了没理崔文若,她一直在看凌氏,虽然只要有崔肃在,凌氏便会将她忽略,可她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纵容与关爱,凌氏比不上拉合,却比德妃要好上许多。 她问凌氏:“你很笨吗?” 正发愁的凌氏被问懵了:“嗯?” “你很笨吗?” 凌氏感觉非常非常奇怪,面前是个六岁的小女孩,还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女儿,可跟自己的女儿说话,怎地比跟婆母公爹说话还要紧张? 她犹豫地说:“应该……不算笨吧?” “阿娘在闺中时便是出了名的兰心蕙质,怎么可能笨?”崔文若不满。 了了摇头:“我觉得你不聪明。” 这无疑是给凌氏心头又捅一刀,她哑口无言,摒退左右,询问:“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娘?很没礼貌。” 了了奇怪道:“可我就是这么觉得。” 凌氏:…… 她耐着性子问:“那你说说,阿娘哪里不聪明?” “你被关在这个地方,就不聪明。” 凌氏失笑:“什么关在这个地方,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这是咱们的家,是天底下最好、最幸福的地方。” 了了看着她沉浸在爱意美满之中,突然改变了主意。 原本她准备在崔肃带人回来前便想办法处理干净,可一来冰雪之力尚未恢复,二来她很想要打破凌氏自以为是的幸福,她想看看,当崔肃带着“外室子”回府,并要求凌氏大度照顾时,凌氏还能这样别无所求吗? 她的幸福来自崔肃,崔肃给予,她才幸福,崔肃收回,她就会失去,这种幸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了了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凌氏笑眯眯地说,“你阿爹说呀,等你长大,一定为你寻个如意郎君,有你阿爹在,没人能欺负你。” 女人嫁人如同二次投胎,凌氏对此无比看重,她出门赴宴,都会格外注意别人家的小郎君,三岁看老,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 崔肃回家,尚未来得及回妻女身边,便被叫去西跨院,对于女儿的言行,他不置可否:“不过小儿玩闹,那夫子多大了,跟个六岁女娃置气,还闹到您二老跟前。” “这是头一回么!”老崔公把拐杖重重敲地,“你这女儿养得好哇!成日里调皮捣蛋,没个文静时候!” 崔肃道:“小孩子顽皮些有什么不好,我幼时做的比了了过得多。” “这能相提并论吗?”老太太气得伸手拍儿子,“小姑娘家家的,六岁也不小了。还有凌氏,今儿传她过来,她竟敢拿我的话作耳旁风,这是没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啊,我看我还是死了算了,省得活着碍你们眼!” 崔肃连连认罪,再为妻女求情,出西跨院时满脸倦色,等回东跨院,他还故意拉下脸准备吓唬了了,这模样挺唬人,凌氏都不免紧张,了了却一个眼神也没给。 凌氏虽与女儿说了好一阵子话,心里还挂念着婆母的传召,从丈夫口中得知已哄好了,这才舒了口气,高兴道:“不愧是我的夫君。” 正因夫君这样好,她才不愿与她人共享,无论外人怎么说,无论婆母公爹如何不满,凌氏都不肯松口让崔肃纳妾,为他受点委屈又如何?她甘之如饴。 了了冷眼旁观,崔肃安抚好爱妻,好笑的问了了:“听说今日你将夫子气得不轻,人家都去你祖父那儿请辞了,说没资格教你。” “算他有自知之明。” 崔肃真是哭笑不得:“人家那不是说实话,是告状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抢着要候夫子坐馆?” 凌氏道:“夫君,这也不能怪了了,她年纪这么小,有些问题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宰相肚子里能撑船,要我说这候夫子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个孩子计较,这说出去能好听吗?” “父亲也用这话劝住了候夫子,只要了了去与他赔罪,日后就还能继续受他教导。” 凌氏大喜,了了却拒绝:“我没有错。” 崔肃想揉她看起来毛茸茸的小脑袋,被了了躲开,他叹气:“那你日后还能不读书了?嫁了人,还能不管家?这些都是要学的,现在学,总好过以后匆匆忙忙被赶鸭子上架。像你阿娘,待字闺中时便是美名远播,贤良淑德,谁人不羡慕你阿爹有这般好福气?” 凌氏叫他夸得面色泛红,崔文若也捂嘴偷笑:“阿爹阿娘一直都是这样恩爱。” 了了冷冷地说:“既然如此,她怎么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不等崔肃说话,凌氏先说:“阿娘不是不敢,而是身为女子,德言容功须得兼顾,喧哗吵闹最为下乘。” “阿娘说得对。”崔文若点头,“了了,你一点都没个女孩样,以后怎么找婆家呀。”:,, 59 第三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我偏要喧哗吵闹。” 了了说得斩钉截铁,“我偏要下乘。” 凌氏听女儿字字句句都是与自己别苗头,想起了了先前所说不喜欢自己这个母亲,一时间悲从中来,又怕被丈夫看穿,忍着泛红眼眶别过头去。 可她的情绪变化怎么瞒得过枕边人?崔肃想要拎起女儿跟她谈话,了了却总能在他伸手前便避开触碰,无奈之下,崔肃先哄好妻子,随后严肃对了了道:“你跟我来,阿爹有话同你说。” 了了没辩驳,跟在他身后出去了,凌氏连忙道:“大爷……” “夫人放心,我心中有数,难道会跟个孩子计较?” 说是如此,凌氏不担心却不可能,她是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女儿挨骂的。 崔肃一路带了了去了书房,东跨院占地颇大,从卧房到书房好长一段路,他原担心女儿年幼走得累,想抱她又不出意外地被拒绝,待到父女二人独处,他才沉声问:“了了,你可知道,你伤了你娘的心?” 了了站在书桌前仰着头,小小的一只,这令崔肃不由心软,放柔了语气:“你阿娘事事都是为你好,如今你还年幼,待到你再长几岁就会知道,父母是决不会害自己孩子的。” “但你会。” 崔肃讶异:“怎么可能?你是阿爹唯一的孩子,阿爹怎会害你?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乱七八糟的话?” 崔肃太高了,了了不喜欢仰视他人,她往前两步,双手撑在书桌上,轻轻松松便跳了上去,整理了下衣摆盘腿而坐,这样能与同坐的崔肃视线持平,她很讨厌那种被人俯视打量的感觉,会让她很想将对方的脸踩在脚下。 “伤她心的不是我,是她自己的娘爹,还有你。” 崔肃觉着这小丫头真是张口就来,他摇头说:“世上最不想你阿娘伤心的人便是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你可知你阿娘还在闺中时,他们对她多么珍视看重?即便嫁进崔家,也是再三关照,而我更不可能让她伤心。” 了了盯着他:“当所有人都枉顾事实开始说谎,谎言就会成为真理。” 崔肃真不敢信这种话会从六岁的孩子口中说出,他感到匪夷所思:“了了,究竟是谁跟你说的这些?你要知道,阿爹阿娘还有你,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人。” “因为你对我不好。” 这话真如当头一记闷雷,劈得崔肃头晕脑胀,耳朵嗡嗡响:“你、你觉得阿爹对你不好?” 了了歪着头:“哪里好呢?” 崔肃张嘴想答,竟发觉自己答不出来。 这恐怕比女儿那句对她不好更可怕了,了了安静地等待崔肃回答,她想知道,崔肃究竟哪里待她好,可等了半天他也没开口,了了说:“生我的不是你,照顾我的不是你,陪伴我的也不是你,你待我好,究竟好在哪里?” 崔肃干巴巴地说:“我在外供职,便是为了你日后能不矮人一头……” “这是为你自己,不是为我。”了了摇头,“若你的妻子能为官,不一定就比你差。” 她见惯了将士百官是女人,乍一换为男人,只觉哪里都不对,怪异得很。 “哥哥弟弟们能在前院读书,能骑马能打猎,为什么我不能?”了了问,“连崔氏旁支小儿都可以,偏偏我不能,我不喜欢这样,别人有的我通通要有。” 崔肃:“你还小……” “我不小。”了了打断他的话,“我要你证明给我看。” 崔肃原是想教育女儿,结果反过来被女儿教训一遍,在外能言善辩的他,在女儿面前却被牵着鼻子走,因他真的爱她,但这样的爱并不为了了所接受,她要的更多。 回去的路上,崔肃忍不住问:“了了,你说阿爹伤了阿娘的心,这话从何说起?” “她一直被人欺负,难道不是你的错?” 崔肃讶然:“她是崔家主母,谁敢欺负她?” “你娘,你爹。” “这不能叫欺负,长辈脾气或有些古怪,然孝悌之义乃晚辈本分,父母对你我皆有养育之恩,为人子女若不回报,何以为人?” 了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是怎么认为的?” “我即是我。” 崔肃隐约感觉自己是不是脑子不大好,否则怎么连小女孩的话都听不明白:“可是,一个人无法彻底脱离社会独自生活,礼义廉耻是做人的根本,孝顺父母友爱手足,这是圣人先贤说过的道理。” “圣人先贤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了了不解,“圣人先贤懂这么多,为什么还偏心?” “谁说的?” “男人能做的,女人却不能做,这还不是偏心?” 崔肃半晌才道:“男女生来不同……” “确实不同,女人都是女人生的,男人却也都是女人生的。” 崔肃:…… 他蹲下来,试图弄明白这个小丫头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了,那你想怎么样?你想变成男人吗?但这是不可能的。” “不,我不想。”了了拒绝,“我要自己做决定。” 崔肃意识到女儿很有主见,但他不认为过分有主见会是一件好事,世道艰难,女子尤其多艰,他之所以铤而走险,也是希望日后若无男丁,仍能为妻女留下坚实后盾,令她们一生免于风雨。“了了,你年纪尚小,很多事情,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慧极必伤,崔肃甚至担心女儿会因此早夭,他更怕旁人知道他的女儿如此离经叛道,那样的话,她以后要怎么活?旁人会如何看她?她的这一生恐将就此蹉跎,这是崔肃决不愿看见的事。 了了:“是你不明白。” 她说这些不是要崔肃怜悯,更不是想要了解崔肃,诚然崔肃比上个世界的父亲好上许多,但了了并不认可,正如她曾说过,母父之爱,有时比恨更可怕,因为“爱”是束缚天性的枷锁,是将骨头泡软的剧,会牵绊脚步,无法自拔。 夜间崔肃与凌氏谈起此事,皆是忧心忡忡,了了与寻常孩童大不相同,他们是真的怕,怕她不为世人接受,更怕她日后无枝可依,崔肃低声说:“我想早日晋升,如此的话,待了了长大,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欺了她去。” “大爷的心意,我都知道。”凌氏回答,“了了还小呢,她以后会明白的。” 两人皆是溺爱孩子的性子,又都不被女儿认可,这话一套,还真就有种同病相怜之感,除了安慰自己说以后女儿长大就会懂,也没别的法子了。 凌氏说:“大爷,要不……就按照了了的想法,送她去前院读书吧,她想学,就让她学,若真的学会了,学明白了,以后也活得通透,若害怕吃苦受累,她自己就会打退堂鼓。” “前院可不像后院,女儿家读读书弹弹琴,前院夫子严苛,她受得住么?”崔肃担心。 “趁着现在还小,让她去吧,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我若是一味阻拦,反倒会成为她心里的刺。”说着,凌氏忽地笑了笑,“总比以后长成大姑娘再去的好,六岁还不到不同席呢。” 崔肃想想也是,孩子要钻牛角尖,姑且让她自个儿钻去,试着疼了,自然会退缩。 凌氏停顿片刻,说道:“我就是担心,父亲母亲那边说不过去,他们要是知道了了闹这一出,怕是又要生气。” “那倒无妨,就说是我决定要治一治这孩子,让她多碰点钉子,否则刚极易折,女儿家如此要强,怕是要经历不少风雨。” 深夜中的悄悄私语瞒不过了了,她打开窗户看向天空,崔府雕梁画栋锦衣玉食,她却更喜欢修仙界的自由,更喜欢广阔无垠的草原,一个人如果连自由都没有,那还不如回归漫天风雪。 崔肃一早便起了身,想给女儿个下马威,她胆大,就让她知道,去前院读书,那是天不亮就得起,跟在后院不一样。 让他吃惊的是根本无需他叫,了了已在等他,崔肃问:“你的书袋呢?” 了了没说话,书袋昨日被她丢在家塾,后被婆子拿了回来,里头空空如也,女四书早被她给烧了。 崔肃想牵女儿的手,结果当然是毫无意外地被躲开,他叹了口气:“从东跨院到前院家塾,要走好一会儿,你自己走,累了怎么办?” 了了率先一步走到他前面,崔肃跟上,不停叮嘱,前院虽说都是宗族子弟,可女男到底有别,他担心女儿被人欺负。 后院的崔家姑娘,无论年纪大小都在一起上课,前院则截然不同,按照年纪与进度一分为三,由数位不同夫子负责教授,了了理所当然被塞进了开蒙班,哪怕已打点好,在老崔公老太太那也过了面,崔肃还是担心。 前院都是男学生,不用读女四书,了了背着书袋站在门口,她能感觉到屋子里的人正在用古怪的目光看她,就好像所有人都是直立行走,而她四肢着地,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崔肃与夫子说着话,注意力却始终放在女儿身上,见她不进去,先向夫子轻搭一礼,走向了了:“怎么了?你不是说想来前院念书?早课马上开始,快进去吧,还是说要阿爹陪你?” 了了抬起头:“我不在这里念书。” 崔肃:“了了,这是你自己要求的,阿爹为你去与祖父母说和——” “我要去那。” 夫子皱眉:“为人子女,怎可在父亲说话时打断?可谓不孝。” 崔肃道:“息女年幼,还请夫子见谅。” 夫子不赞同:“溺子如杀子,崔大人,令爱年纪虽幼,却已这般好高骛远,若是不加以更正,日后悔之晚——啊!!!” 了了收回脚,面无表情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有站稳。” 崔肃立刻道:“夫子切莫与小儿一般见识。” 他心中是不信的,被六岁小女踩上一脚能有多疼,瞧这位夫子咋咋呼呼的模样,真是沉不住气,有失师者风范。 夫子吃了个哑巴亏,愈发认为了了不庄重,可崔肃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跟个孩子计较。 他先清了清嗓,语重心长地对崔肃说:“我知晓崔大人是位慈父,然读书一事并非儿戏,原本答应让令爱进开蒙班,已是坏了规矩——” “你教不了我,还不许我走?” 被打断说话的夫子圆睁双目:“你说什么?” 崔肃本想打个圆场,了了竟还重复一遍:“你教不了我,还不许我走?” 夫子愣是被她气笑了:“这么说,你很有学问?” 了了:“不过是死记硬背,我看一眼足矣。” 崔肃:…… 他试图给女儿使个眼色叫她莫要吹牛,谁不知她最不爱读书,为了不去家塾都能装病,一让她念书她就头疼手疼肚子疼,夫人没少操心,还看一眼足矣,小丫头未免吹嘘过了头。 他轻咳,提醒女儿:“你面前这位朱夫子,一十九岁便考中进士,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做官?”了了问,“是不喜欢吗?”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街不揭短,若真能在官场上混下去,若真是当代大儒,朱夫子早自己开了书院做山长,何必来崔氏家塾教书? 这下崔肃是真的想把女儿嘴巴给捂住了,眼见朱夫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道:“夫子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朱夫子也不敢真的对崔肃发火,人家和颜悦色,那叫礼贤下士,自己要真蹬鼻子上脸,那就是不知好歹,文人风骨,也得分场合。 当下干笑着回应:“无妨,无妨。” 了了坚决不愿让朱夫子教,经过这几日相处,崔肃也明白,女儿极有主见,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没人能改变她的想法,可她在后院读的女四书压根和前院不沾边,说自己能背,她根本没学过呀! 朱夫子敢怒不敢言,心中憋闷,见父女俩隐有争执,开口道:“既然令爱说开蒙不过死记硬背,那就由我来考校她一番如何?若她真能过目不忘,也就不用开蒙了。” 崔肃尚未回话,了了已点了头:“可以。” 为表公正,也为出一出心头郁气,朱夫子特意又请了两位夫子过来做个见证,随后在书本中挑了一篇拿过来,对了了说:“一盏茶的时间,够不够?” 了了没理他,快速瞄了一眼,真的就只是一眼:“男子禀乾之刚,女子配坤之顺,贤后称女中尧舜,烈女称女中丈夫,曰闺秀,曰淑媛,皆称贤女……” “……是故生菩萨、九子母、鸠盘荼,谓妇态之更变可畏;钱树子、一点红、无廉耻,谓青楼之伎女殊名。此固不列于人群,亦可附之以博笑。” 朱夫子下意识询问崔肃:“崔大人,令爱先前可曾读过此书?” 崔肃摇头:“不曾。” 另外两位夫子对此也是啧啧称奇,书中常有过目不忘者,现实中却十分罕见,谁知他们尚未来得及开口,了了却将写着这一篇《女子》的纸张撕扯下来,又当着众人的面撕个粉碎。 她冷冷地盯着朱夫子:“我让你考校,你却羞辱于我。” 朱夫子让她背的这篇《女子》,通篇讲了些什么? 母亲剪去头发给儿子换宴客的酒钱,叫作最贤德;遇到盗贼为夫自尽,叫作最刚烈;被人碰了下便斩断胳膊,叫作最贞洁。反过来妻子令丈夫断子绝孙,叫作最嫉妒;偷香赠外男,叫作最淫|荡;东施效颦无盐梳妆,是为最丑陋。 朱夫子在告诫她,应当如何去做一个女人。 对着一个仅有六岁的幼女,已迫不及待要她温婉恭顺,长成美丽尤物。 崔肃本没有想得这样远,随着了了的话,他沉下脸:“朱夫子是认为崔某教女无方,须得你来指点一二?” 不过是稚女顽皮,说了两句话,此人心胸竟这般狭隘,非挑一篇《女子》出来。 崔肃素日公务繁忙,又只有一个女儿,鲜少到前院家塾来,他性情温和,但到底是朝廷大员,冷不丁沉声说话,反倒叫朱夫子吓一跳。 了了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可见不管是什么世界,权力都是最好的东西,难怪要写这么一篇《女子》出来,宣扬三从四德,又是美貌至上,一心想要变美,哪里还有功夫争权夺势? 像海月花那样登上权力顶峰,自有无数人变美意图谄媚于她,看美人讨好自己,远胜自己美丽。 崔肃冷哼,对了了说:“走,这开蒙班不待也罢,阿爹带你去前头看看。” 了了立刻走到他前面,徒留朱夫子在原地,另外两位被请来作证的夫子生怕崔肃迁怒,随意寻了个由头离去,家塾虽比不得学院,但像这种士族家塾,每年光是束脩便是一大笔进账,不比学院差,他们可不想丢了这份差事。 冥冥之中朱夫子朝那父女俩的背影看去,恰好了了回头,冰冷的目光完全不像是六岁稚女,看得朱夫子是七上八下,慌张不已。:,, 60 第三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了了手虽小,提笔却写得一手好字,毕竟曾在两个世界生活过,她不比任何人差。这个世界的圣贤书虽不曾读过,但看一眼也就记住了,崔氏家塾最大的学生十四岁,嫡亲子弟十四岁后会去考书院,旁支若十四岁还没考上书院或功名,崔氏宗族便不再出资助读。 因此进度最快的进学班,所教实也有限。 不过了了还是留了下来,进学班年纪最小的都比她大,是十岁的崔昊,他刚升入进学,又是旁支子弟,对于突然被塞进来的小女孩,还挺感兴趣,而崔氏嫡亲的兄弟们,都有各自的姐姐妹妹,自然不会对了了友好亲近,她这样年幼,也不稀得欺负她,不带她玩,就足够小女娃哭鼻子了。 崔肃悄悄在后窗盯了好一会儿才走,凌氏担心的要命,见崔肃独自回来,连忙问:“了了呢?她……她还真留在前院了?” 没有外人,崔肃眉飞色舞地向妻子讲述女儿是如何一鸣惊人的:“……夫人,你是没瞧见,当时那朱夫子的脸啊,一下子拉了这么长!” 凌氏见他拿手比划,忍俊不禁,同时骄傲不已:“咱们家孩子真是不得了。” “对了夫人,了了在后院读书时,也展现过如此才能么?” 凌氏摇头。 此话问出口,崔肃才察觉自己平时当真是鲜少关怀女儿,也难怪女儿跟自己不亲,别说是摸摸头,连句阿爹都不愿叫。 “我先前还以为是她不爱读书,听大爷这样讲,才知道她原来是不爱读女四书。” 崔肃道:“今日朱夫子让她背了篇《女子》,她虽是背了,心里却含着气,那朱夫子忒地小气,了了多大,他多大?竟这样阴阳怪气。” 见妻子默然不语,崔肃问:“夫人怎么了?” 凌氏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从前在闺中时,我也不爱读女四书,这话,我可只敢跟大爷说,若被旁人知道我连女四书都不爱读,要说我有失主母风范了。” 崔肃的兴趣被她挑起:“这女四书可是晦涩难懂?” 凌氏摇头。 “那就是引经据典佶屈聱牙?” 凌氏又摇头。 崔肃道:“烦请夫人将这女四书,借我一阅。” 凌氏:“大爷日理万机,还有闲心读这个?”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起身去取,崔肃翻了第一页,眉头顿时拧成一团:“乃生女子,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这是什么道理?我们的女儿,哪里就是卑弱之人了?” “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生男如狼,生女如鼠,这、这——” 崔肃将书合上,再也读不下去:“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凌氏见他这样生气,问道:“大爷何故恼怒?” “了了是为你我二人掌中至宝,珍贵无比,何来卑弱可言?” 凌氏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她心想,当然,那是她怀胎十月痛不欲生才诞下的女儿,自然金尊玉贵,怎会卑微柔弱?可这世道就是如此,女子要一生平安喜乐,嫁人便如投胎,只有委屈自己,才能换得安宁。 “日后,了了还要嫁人呢,像我一样,嫁一个如意郎君。” 凌氏冲夫君扬起微笑,恍惚想起还在闺中时,虽也要修习琴棋书画,要读女四书,可到底比在崔家快活,她不必早起侍奉公婆,不必立规矩不必如履薄冰,说一句话都要再三思索是否有冒犯唐突。 若非有夫君,她在崔家怕是过不了这么多年。 崔肃握住妻子的手:“夫人,是我对不住你。” “嗯?” “了了说我待你不好。” 凌氏笑:“那孩子总是会说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话,大爷不要放在心上。” “我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崔肃摇头,“这些年,我让夫人受委屈了,爹娘那里,以后我会多注意,再不让夫人受气。” 凌氏心里那点子郁结,瞬间烟消云散,她眉眼弯弯:“大爷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夫妻一体,孝顺长辈,本就是为人儿媳应做之事,何来受气可言?” 两人相拥在一起,真是柔情蜜意,情意绵绵,此时凌氏觉着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就算是拿仙丹来跟她换,她也不愿意。 原本是说好要将之前错失的约定补上,一家三口共同出门,谁知崔肃却再次有了公务,他连连向凌氏道歉,凌氏无比失落,面上却还强颜欢笑,让他放心去。 等了了背着书袋回来,便看见凌氏靠在桌边发呆,身为崔家主母,一天之中她的事情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原本应该每日都去给二老请安,但崔肃心疼妻子,特意跟老崔公老太太说过,每半个月请安一回,所以凌氏更多的心思便放在女儿身上。 有乳娘婆子在,凌氏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她平时会对对账,分配每个月的吃穿用度,盘算中馈,但做这些事要不了多久,所以一天之中,有挺长一段时间无事可做,她自己也很少去想,反正日子都是这样过过来的,何必彰显不同? “乖女,你回来啦?” 察觉到女儿的存在,凌氏高兴极了,她亲自上前给了了接过书袋,想伸手摸摸头,毫不意外被拒绝,养娘上了点心,一碗煮得香浓四溢的赤豆糖粥,她已很习惯了了怕烫,取了汤匙不停地吹,不愿女儿吃凉的。 了了拒绝她喂食,凌氏不免失落,很快又打起精神:“后日盘阳候府的老太君过寿,阿娘带你一起去好不好呀?” 了了点头,迄今为止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崔府前院,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难得没有被女儿拒绝,凌氏很开心,许是了了愿意回应,她不停地有问题问出来,虽然了了只是点头摇头,偶尔嗯一声,但凌氏就是开心。 她问了了今日过得怎样,有没有被人欺负,夫子愿不愿意教她,功课难不难……总之有许许多多的问题,了了隐约感觉除了关爱之外,凌氏似乎也很好奇,毕竟那对她而言,同样是从不曾涉猎的地方。 最后凌氏问得心满意足,了了才问她:“你小时候,为什么不去读书?” “阿娘也有读书,不过女子不能科考,读了也没有用,所以跟其她人家的姑娘一样,读的都是女四书。” “为什么不能?” 凌氏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女儿什么意思,啼笑皆非:“这有什么奇怪,古往今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 “古往今来皆如此,就一定正确吗?” 凌氏知道女儿想法颇多,也不意外她会这么问,回答道:“圣人先贤说的话,总归是不会错。” “圣人先贤都是男人,男人不会为女人考虑。” “谁说的,你阿爹不就很为你考虑?”凌氏隔空点点了了的鼻子,“你呀,小小年纪,怎么说出这般老气横秋的话,什么男人女人的,羞是不羞?” “你很信任他吗?” “傻孩子,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阿爹是数一数二的好郎君,旁人不知怎么羡慕你阿娘呢。” 了了没有说话,但很快她便知道,凌氏没有说谎。 盘阳候府老太君寿宴,了了坐在凌氏身边,听她跟盘阳候夫人说话,崔肃是高官,又颇得圣眷,众人只有溜须凌氏的份儿,这不,盘阳候夫人便出声夸赞:“还是凌妹妹好运气,崔大人仪表堂堂,又痴心一片,真是令人艳羡。” 凌氏不好意思地笑了:“姐姐过奖。” “诶,这都是肺腑之言啊,不过凌妹妹,有件事儿,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盘阳候夫人神神秘秘冲凌氏招手,此刻周围其她夫人也都彼此交谈,没人注意,凌氏靠近,盘阳候夫人小声说:“我近日得了个生子妙方,是从香火鼎盛的娘娘庙求的,你要不要试一试?待会儿宴会散了,我叫人送给你。” 凌氏颇为心动:“真的有用吗?” “你知道我的,我家媳妇嫁进来半年,肚皮还没动静,这生子药刚吃了两帖,就有喜啦!据说,是包生儿子!” 盘阳候夫人说着,朝了了看一眼,愈发压低声音:“有个儿子傍身,日后不仅自己有底气,女儿嫁了人也能有个娘家人帮衬,你难道想让崔大人被人说断子绝孙?” 凌氏立马道:“那就劳烦姐姐了。” 她这些年也试了不少生子良方,奈何一个都没用上,怀了女儿也是意外之喜,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说不遗憾是骗人的,爱是真的爱,但想要儿子的心同样很真,甚至更加迫切。 了了安安静静坐在原地,她听见了凌氏与盘阳候夫人的对话,并不感到伤心,因为就算是真正的崔文若在这里,也只会希望生子妙方有效,盼着凌氏可以一举得男。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了了从不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抱有希冀。 有人与凌氏交好,自然也有人与其交恶,凌氏这人就是天生富贵命,出身好容貌好名声好嫁得好,真要说哪里不顺遂,便是成亲多年只得了个女儿,然而她家夫君宁可不要儿子也不肯纳妾,着实让一些看着夫君拈花惹草的夫人看得眼热。 了了不明白这种忌妒有什么意义,有位夫人见凌氏细心地给女儿挑鱼刺,温声软语慈爱不已,笑着出声:“瞧崔夫人这模样,想必是喜欢极了女儿,若是再要个女儿就好了,姐妹俩也好作伴。” 这话说的颇为恶毒,谁人不知凌氏就差个儿子,她却祝福人家再生个女儿。 凌氏面不更色:“多谢万夫人好意,我心领了,孩子的事随缘即可,得失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位万夫人的丈夫是出了名的风流纨绔,年过而立依旧在外花天酒地,仗着家大业大不收心,据说光是小妾就有数十个。 了了厌烦听她们为了男人说这些夹枪带棍的话,她扭过头:“我不喜欢吃鱼。” 她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强迫自己正常进食,除了甜食外了了基本不吃东西,这怎么瞒得过朝夕相处的凌氏?为了让女儿多吃两口饭,她简直是呕心沥血,可了了从不领情,不喜欢吃就是不吃,谁给都没用。 “说起来崔大人也是可怜,这么多年膝下无子,日后——” 啪的一声,是了了将手中筷子拍在桌上,她冷淡地看向万夫人:“你咒我夭折?” 万夫人只是嘲讽凌氏没有儿子,毕竟她家夫君虽说花心,她却一气生了三个大胖儿子呢!出身不如凌氏,嫁的不如凌氏又如何?她有三个大胖儿子,三个呢!以后但凡有一个出息,她便能舒舒服服当上老太君,不像凌氏,女儿一旦嫁了人,那就是泼出去的水,什么都不剩了。 所谓的膝下无子,只是嘲讽凌氏没有儿子,可了了将其上升为诅咒,凌氏立马来了火:“万夫人还请慎言!” 因着是老太君寿宴,她忍着怒气没把事情闹大,女儿是她的心肝宝贝,必然是要长命百岁,谁敢咒她夭折? 了了低下头:“我就该死,对吗?” 凌氏听她这样说,心都快碎了:“谁说的?你是阿娘的心肝肉啊。” “那她为何说你膝下无子?难道我不是人?” 稚女问话天真无比,万夫人只觉在场众人都不赞同地盯着自己,她脸上一片火辣辣,到底也要脸,再不敢跟凌氏起争端,了了无心为难她,但并不喜欢这种宴会。 在草原上时,陇北女人们也常常燃起篝火举行宴会,和今日一样,只有女人没有男人,可那时了了虽不与她们同乐,却感觉很舒适,不像这儿。 每个人都坐得一样笔直,面前的菜肴通通浅尝辄止,说一些你来我往又毫无意义的话,脸上戴的面具比城墙都要厚,没有人放声大笑,没有人豪放饮酒,更没有一句真心话。 陇北的女人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讨论的是如何打仗,如何夺取权力,为的是自己,而这里的女人,她们讨论的是谁更美丽得体,谁更受夫君宠爱,谁肚皮争气能生儿子,她们为的是娘家是婆家,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惟独不是自己。 凌氏看出女儿不喜此处,待寿宴进行一半,便与盘阳候夫人告别,盘阳候夫人悄悄塞给她一张字条,正是生子妙方,只要凌氏回去派人抓药煎服即可。 凌氏袖中藏着字条,回来时与了了对视,莫名有些心虚,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女儿的事。 了了问她:“只要我,不可以吗?” 凌氏不敢直视女儿,也没有充足的底气回答,因为她真的需要一个儿子,有了儿子,才没有人嘲笑夫君,有了儿子,公婆才不会对她不满,有了儿子,她的后半生才有依靠,她的了了才有人帮衬——她不能没有儿子,一个女人,不能生不出儿子。 了了知道凌氏不会答应,于是没有再开口,她知道距离那一天不远了,如今沉浸在虚幻幸福中的凌氏,很快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她的幸福来自崔肃,痛苦也由对方赐予,到时所有羡慕赞美,都会变成嘲讽,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呢? 按说盘阳侯府老太君的寿宴,崔肃会如往常一样在宴会散后来接凌氏母女俩回家,可今日他没有来,凌氏问过车夫,车夫只说大爷没消息,可能是公务缠身,凌氏有些失落,却也能理解,她素来贤惠,不会闹脾气。 当天晚上,崔肃很晚才回来,而且情绪无比低落,凌氏等他等到半夜,担心的睡不着,见他回了,连忙上前迎接,崔肃却不知为何,始终不正视她。 凌氏亲自拧了帕子给丈夫擦脸,崔肃一把拉住她的手:“夫人……” “怎么了,大爷想说什么?” 崔肃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妻子自己做了一个很危险的决定,若是赌赢了,从此便青云直上,崔家也有跻身四大士族的希望,若是赌输了,那便万劫不复。 可他同时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哪怕是与自己相知相爱的妻子。 “我只是想,这些年辛苦你了,我不是一个体贴的夫君,更不是称职的父亲。” 凌氏扑哧一声乐了:“我闻着你身上酒气颇重,可是与同僚吃酒去了?几杯黄汤下肚,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 崔肃并未饮酒,但他的确去了可以饮酒的场所,借着妻子的话,他假装发酒疯:“夫人,若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你、你会原谅我么?” 凌氏道:“那要看是什么事,若是无心之失,我自然不会怪你,否则便是仇者快亲者痛,若是刻意为之,那我可不答应。” “……算是无心之失吧。” “那不就结了?”凌氏将帕子又洗一遍,细心地为夫君擦去面上尘土,“我只知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只要你心里有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还等着大爷升官,以后了了出嫁能比所有人都风光呢。” 说着,她笑出声,显得很是愉悦。:,, 61 第三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眨眼过了十数日,崔文若一日比一日着急,她眼睁睁瞧着了了整日读书练武,压根不管阿娘,悲愤不已,在又一次了了拒绝凌氏的关怀后,她的情绪彻底崩溃“我不明白你究竟想做什么?今天晚上……今天晚上阿爹就要将那人带回来,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阿娘跟弟弟考虑!” 了了在上个世界消耗了太多力量,导致冰雪之力迟迟不恢复,否则她一早堵了雪人的嘴,叫她再也说不出话。 今日的凌氏依旧温柔慈爱,亲自护送了了去前院家塾,哪怕不是第一次,她还是蹲下来,对了了说“进了学堂要好好读书,不过也不能被人欺负,要是谁敢对你不好,就回来告诉阿娘,阿娘让你阿爹教训他。” 了了看着她没说话,凌氏已经习惯无论何时女儿都是这副冷淡面孔,下意识想摸她头,毫不意外又一次被避开,亲眼见了了走进前院后,凌氏叹了口气“了了不知为何,生我气许久了,这些时日,一声阿娘也未曾叫过。” 说心里不难受那是假的,哪怕有深爱的夫君温声抚慰,凌氏依旧感到受伤,而且直到现在她都不懂自己究竟哪里没有做好,才让女儿这般疏远。 “去小厨房瞧瞧,还有没有新鲜木瓜,若是没了,速速叫人出去采买,给姑娘做木瓜渴水吃。” 吩咐完每日糖水点心,凌氏拿起针线,想着前不久买了件好皮子,虽说现在还是夏日,横竖闲着无事可做,不如给女儿缝件冬衣,用剩下的皮子可以给大爷做一顶帽子避寒。 这一日与往常的每一日无甚不同,只有小雪人里的崔文若知道,到了傍晚时分,会下一场雷阵雨,震耳欲聋,阿娘担心阿爹比平日晚了些许回家,特意撑着伞去等,不曾想阿爹却带了个比自己还大的男孩回来,满脸歉疚地告知阿娘,说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崔文若陷入回忆之中,哪怕已过去好些年,她仍然记得那天的阿娘多么伤心欲绝,而自己也对那个男孩生出无与伦比的恨意,所以她羞辱他、殴打他、折磨他,就是想为阿娘出这口气,也是想为自己出气。 好好的一个家就此分崩离析,直至今日,崔文若想起时,心肠还隐隐作痛。 她看着忙里忙外的阿娘,眼睛一酸,凌氏恰巧看见,惊道“是不是天太热了,了了的雪人怎么开始化了?糟了糟了,快取冰来!” 虽然她不知道女儿究竟从何处得的这个雪人,但这些时日观察下来,女儿对雪人很是喜爱,既然如此,凌氏自然要把雪人保护好。 崔文若大声喊“阿娘!阿娘!” 可惜世上只有了了听得见她看得见她,哪怕崔文若喊破喉咙,凌氏也是听不见的,她找了个密封性很好的木盒,把里面摆满冰,再将小雪人放进去,最后把盖子盖上,怕跑了冷气,还拿了床棉被过来。 “这天怎么变得这样快,忽然就不热了。” 凌氏走到窗前往外看,狂风大作,吹得院子里草木树枝哗啦啦响,刚才还好端端的,眨眼间就黑了下来,见风雨欲来,凌氏忙令人取伞,准备去前院接女儿回来。 了了不喜欢下雨,也不喜欢夏天,但比下雨跟夏天更讨厌的,是马上就要下雨的夏天,空气中会多出泥土的腥气,连树上的蝉都失了声息。 凌氏是最早来接人的,她原本想抱起女儿快些走,可了了不让碰,回了东跨院,不急不慢地放下书袋,只听见崔文若闷闷的声音传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四处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雕花木盒上,凌氏见了连忙解释“阿娘见你的雪人融化了,就让人取了冰放在木盒中,这样会化的慢一些。” 了了“谢谢。” 凌氏受宠若惊,女儿对她说谢谢! 了了掀开棉被打开木盒,崔文若是不哭了,但小雪人明显有融化的痕迹,了了的冰雪之力一丁点也没有恢复,她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于是提醒崔文若“你若是哭,自己化了,就死了。” 凌氏听了,觉着女儿也并非少年老成,竟说出这等稚气的可爱言语,说道“夏天的雪人是很容易融化呢,要不要阿娘再让人多取些冰过来?” 崔文若哪里还敢哭,了了将她重新放回木盒她也没有抱怨,因为了了从不说谎,倘若她的冰雪之力恢复,哪怕只有一点,也能重新冻结雪人,可力量不恢复,那雪人化了就只会变成空气,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怎么雨越下越大了?” 凌氏忧心忡忡,不停抬头往外张望,她心里挂念着尚未归家的夫君,完全不知道待会儿她的夫君会给她带来怎样一个“惊喜”。“来人,去前头看看,大爷的马车可回来了?” 如此来往数次,崔肃依旧未归,而天空已经漆黑如墨,天边偶尔闪过几道闪电,照亮东跨院的花木,一道炸雷自屋顶响起,离得十分之近,简直像是在人耳边,凌氏吓了一跳,她自己明明很害怕,第一时间却伸手来捂了了的耳朵,嘴里还安慰“乖女别怕,有娘在呢。” 了了抬头看她“分明是你怕。” 凌氏怎能在女儿面前露怯,她壮着胆子说“娘不怕,娘胆子大着呢。” 说完轰隆一声! 巨雷翻滚,简直像是要把东跨院的屋顶给掀开,凌氏惊呼一声,脸色煞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就看见女儿正静静地瞅着自己,她赶紧清清嗓子,试图在女儿面前保留一点做母亲的尊严“你,你看,娘根本不怕,你阿娘好着呢!” 了了转头看向外面,雷雨声虽吵闹,她却已听见崔肃的脚步声,除却他之外,还有一双更轻的脚,很快有人进来禀报“奶奶,大爷回来啦!” 凌氏已叫人备好了热水与饭菜,就等夫君回来洗去身上尘土,她起身相迎,崔肃手中打着伞,头上还戴着斗笠,另一手则牵着个颇为瘦小的男孩,看着比了了大,但大不了太多。 崔文若虽然待在木盒子里,但了了没有把盒盖盖上,小雪人在冰块的帮助下渐渐不再融化,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与过去不同的是,阿娘没有在前院门口等到阿爹,两人也没有在那里吵架闹得人尽皆知,但也与过去相同,那就是,那个人果真出现了。 很难去形容当时认出新帝时的心情,崔文若想,兴许正是因为自己种下恶因,所以才会得到恶果,崔折霄,不,应当叫他朱折霄才对。 此时的崔折霄还只是个沉默寡言又受尽虐待的八岁孩童,他比崔文若大两岁,但却没有高多少,整个人看着没二两肉,眼神尤其阴沉,今日下了这样大的雨,他身上也被淋湿了,狼狈不堪,所以一进门,崔肃没来得及说别的,就先问凌氏“夫人可有备好热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迅速将人带去清洗,不假他人之手,这看在凌氏眼中真可谓奇哉怪也,大爷何时这样细心?这个孩子又是什么来头,怎地从未见过? 崔折霄沉默寡言,并不说话,崔肃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他“日后呢,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方才外面那位夫人你瞧见没有?很温柔很美貌的那一位,她就是你的娘,你还有个妹妹。” 崔折霄依旧没有开口,不过他不要崔肃给他洗澡,脱下衣服时,有些布料黏在溃烂生脓的伤口上,他竟像察觉不到痛,刺啦一下撕扯开来,旧伤口迸裂,便流出新鲜的血。 崔肃见状,只得出去问凌氏找金疮药,凌氏正等得焦急,见夫君从净房出来,立刻追问“大爷,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带个孩子回来?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跟咱们家又是什么关系?” 小雪人里的崔文若死死盯着父亲,多希望这一次阿爹能够对阿娘说出实情,阿娘是通情达理的女子,绝不会泄露口风,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告?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崔肃欲言又止,他想直截了当告诉妻子那是自己的私生子,可这话太过残忍,而且女儿就在身边,他不想让女儿听见。 于是搪塞道“此事说来话长,先不着急,等会儿我再与你细说。” 凌氏颔首“也好,大爷快去洗洗,淋了雨就得泡会热水才行,不然会沾上寒气,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千万不能病了。” 她越是如此体贴贤惠,崔肃心里越是挣扎纠结,最终在诚实与忠诚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如今四大士族愈发猖狂,宗室也毫不掩饰野心,一旦被他们得知陛下尚有骨血遗留民间,怕不是要群起围攻之,这个秘密一定要守住,即便……即便是以自己的家庭作为代价! 崔肃生出壮士断腕之决心,他快速沐浴更衣,去看小主子如何,凌氏的确贴心,她跟崔肃没有儿子,自然也没有合适崔折霄穿的衣服,但她找了了了的衣服出来,都是新的,没穿过,稍微往大了做,蓝色也适合男孩穿,看那孩子比女儿大不了多少,应当挺合身。 等崔肃带崔折霄出来,桌上已摆满热气腾腾的饭食,此时外头电闪雷鸣,屋内却是和乐融融,崔肃出声逗弄了了“了了,想不想吃?” 他夹着一块香气四溢的扣肉在了了面前一晃,了了理都不理,崔肃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转头瞧见凌氏正给崔折霄夹菜,口中还劝“慢些吃、慢些吃,没人跟你抢,要是呛着就不好了。” 崔折霄已饿了好些日,他看起来不大会用筷子,直接上手抓,看得凌氏心里直返嘀咕,暗忖这孩子究竟是哪儿来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讲? 崔肃见她如此和蔼可亲,心中巨石落地,竟自顾自认为哪怕自己告知妻子这是他的外室子,妻子也一定不会恼怒,反倒会尽到嫡母职责,好生照料,那样的话,他便不必担心了。 “夫人,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凌氏纳闷,不过也不是头一回见夫君这般神神秘秘,每次他要给她惊喜时都爱来这一招,不过她也很吃就是了。 了了眼睁睁看着两人一起往内室走,怕是要去说悄悄话,崔文若急得上蹿下跳“你快跟过去,你快跟过去!一会儿他们若是吵起来,须得你来说和!” 了了充耳不闻,她也不吃饭,就打量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崔折霄,这人像是个饿死鬼,眼里只有吃。 她和崔文若不同,对欺负小孩没有兴趣,于是跳下凳子往内室走,里头的人原本说话很小声,此时已加大,只是在雷电轰鸣中被掩盖,显得不那么清楚,但仍然可以听出来,凌氏的愤怒与不敢置信。 她拒绝崔肃靠近“你说什么?你将方才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轰——!!!” 又是一阵巨雷滚过,可现在她找不出一丝丝惧怕的痕迹,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噩梦,否则怎么会听见恩爱的夫君说,刚才外面那个男孩,是他的私生子?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但折霄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母亲生下他后不久便死了,就剩他在下人手中过活,那恶奴把宅子跟值钱的物件都卖了,我也是前不久才找到他……” 崔肃满面乞求“夫人,我知晓你最是心善,你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对不对?所以算我求你,让他留下来,你不用照顾他,也不用管他死活,只要给他一口吃就行了,好吗?” 凌氏此刻的大脑一片混乱,根本听不进去崔肃的话,她只知道,相爱了多年的丈夫,实际上早已背叛了她! 什么孩子什么无辜,她通通不想听,只红着眼睛咬着牙,质问崔肃“你说那是你的外室子,好,那我问你,他今年多大?” 崔肃“……八岁。” “八岁……八岁?”凌氏喃喃重复着,忽地又哭又笑,“八岁,八岁!比我乖女就大了两岁!崔肃,你骗得我好苦,你骗得我好苦!” 见她痴痴傻傻泪流满面,崔肃亦是心如刀绞,可他不能对她说实话,此事事关重大,即便是要他的命,他也必须将小主子保护好,决不能让任何人察觉,为此,他只能出此下策。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 崔肃想去握凌氏的手,却被凌氏狠狠一掌拍开! 她不是真的没有脾气,只是因为爱他,才愿意为他受尽委屈,她做这一切的前提,是崔肃没有背叛她! “你是对不住我!”凌氏忍着心痛与愤怒,还怕吵到外间的女儿,“当年你向我父兄求娶我时,是怎样说的?一生待我如珠如宝,绝无二心!” 崔肃哑口无言,此时再多的解释都是无用,因为凌氏根本听不进去,无论崔肃说什么,都只是荒谬可笑的掩饰,因为他就算有无数个苦衷,那个叫折霄的孩子都是真实存在的。 自己的枕边人,曾经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许下三生之约的枕边人,耳鬓厮磨无话不谈的枕边人,他抱过她吻过她,可在背叛她时,他是不是也抱了另一个女人,吻了另一个女人? 想到崔肃与别的女人脱光了衣服在一起行事,而这样的男人竟还碰了自己,凌氏只觉心口一阵翻涌,因着今日这大雨,她担忧夫婿未归,晚膳没怎么用,所以吐出来的尽是些酸水。 崔肃着急想要扶她,被她狠狠甩开“别碰我!你脏死了!” 崔肃无措地站在原地,他并没有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因为在他的预想中,妻子最为善良温柔,怎么会容不下一个孩子?可凌氏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她太激烈、太不理智了。 “夫人,你听我说,我并非有意带他回来,而是实在走投无路——” “那你就把他送人!过继!怎样都行!”厉声说完后,凌氏干呕一声,随即惨白着脸质问崔肃,“你并非有意?我看你分明就是带他回来恶心于我!崔肃,我自问嫁进崔家这些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怎能这样对我?” 她伤心的不是他想要儿子,因为她也想要,真正令她感到寒心的,是他一边对她许诺,说只要有了了即可,一边却与别的女人翻云覆雨珠胎暗结,被蒙在鼓里的她是什么?她就是个笑话! “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说是什么样?” 话都到了嘴边,崔肃死死握着拳,又给咽了回去,见他如此,凌氏更加绝望,心知此事已无法挽回,这于她而言无疑是天塌地陷,幸福正如这镜花水月,赐予你幸福的人,必定也能轻易收走,而习惯沉浸其中的人,已经脱身不能。 凌氏崩溃不已,崔肃闭上眼睛,沙哑着声音说“夫人你先休息,今晚我睡书房,等明日一早,我再与夫人解释。” 说着,他想上前给凌氏整理仪容,却被凌氏充满怨恨的眼睛逼退,半晌,夺门而出,再没有勇气与她对视。 了了贴着墙站,崔肃快速跑了几步,察觉到她的存在,又跑了回来“了了,你听阿爹跟你说——” “我都听到了。” 了了看了眼崔折霄,“你想要儿子,不想要我,所以带他回来。” “不,不是这样的,你才是阿爹最重要的宝贝,阿爹只是、只是——” 崔肃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当他做了这个选择时,其实就应该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他落子无悔,却没有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又想尽忠,又想痴情,世上哪里来这样的好事?他有一千一万个苦衷,凌氏也没有义务去体谅。 崔折霄没有管这些,他只想多吃一些,这样就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未来就算没饭吃也不会饿。 崔肃不能放任他不管,他已失去了妻子与女儿的信任,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无论是对是错,都必须坚持走下去,忠君爱国,为主尽忠,无论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待到真相大白那一日,他再来向夫人请罪。 凌氏扑在被子里哭泣不止,她怕人听见,整张脸都埋了进去,手则扯着被角,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除了哭,不能做任何事。 就只有哭而已。 了了并没有被打动,也不觉怜悯,甚至于她又一次感觉凌氏的愚蠢,只有崔文若心疼母亲,忍不住掉泪,一边哭还一边劝“阿娘你别哭,阿爹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爱你,他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阿娘……” 她一哭雪人就开始融化,为了不灰飞烟灭,崔文若又不能哭,痛苦挣扎好一会儿后,见了了依旧面无表情,她忍不住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心?这些天阿娘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就是冰块做的心肝,这会儿也该捂暖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铁石心肠?崔文若替阿娘感觉不值,阿娘对了了多好啊,事事关心顺意,将她当作掌上明珠,可了了呢?不说感恩回报,哪怕是在阿娘伤心时安慰两句,她都不肯! 凌氏哭到很晚,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整个人浑身无力,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所以次日一早了了自己起床梳洗,自己去前院家塾。 等她中午回来,破天荒的,不是休沐日,崔肃却在家。 不过他没敢进屋,在东跨院院子里待着,昨日下了大雨,今日艳阳高照,院子里的花木都被晒得蔫吧了,崔肃却还不敢进门,崔折霄倒没站太阳底下,而是在走廊里坐着。 了了目不斜视地从崔肃身边经过,他却像看见救命稻草,火速伸手来拦,了了当然是躲开不给碰。 一夜过去,崔肃脸上就生了一层胡茬儿,眼睛无神面容憔悴,看着很是受了一番折磨,恐怕是一宿没睡,现在他将全部希望都放在女儿身上,希望能够通过了了向妻子表达歉意。:,, 62 第三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了了,你过来,阿爹有话同你说。” 了了停下脚步,转身去看崔肃,崔肃朝她露出个勉强无比的笑,“你到阿爹这里来,好不好?” 了了当然不会过去,她更不会帮崔肃向凌氏说话,可崔肃此时除了求助于女儿,亦别无他法,他朝了了走来,压低声音怕屋子里的人听见“你阿娘她……她不想见阿爹,你帮阿爹去跟阿娘说说,就说阿爹知道错了,让她见阿爹一面,好不好?” 他语气诚恳,形容憔悴,铁石心肠见了怕是都要化作绕指柔,了了却摇头表示不好。 此时凌氏的声音传来“了了,别在院子里站着,太阳那么大,晒伤了怎么办?快进来。” 崔肃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弃他而去,他还想起身追,但毫无意外地吃了闭门羹,还没到门口呢,守着的婆子就不许他进了,房门更是重重关上,排斥溢于言表。 凌氏哭了一夜,早上敷了眼睛仍是肿的,她努力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试图粉饰太|平,但她想多了,了了并不关心她在痛苦什么。 事已至此,崔文若知道指望了了没有用,她又不是阿娘的亲生女儿,哪里会真心为阿娘着想?昨日没有在府门口大闹,惹来二房三房笑话,这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哪怕是让阿娘知道,阿爹不曾有过二心呢? 事情就能迎刃而解,这个家也会回到从前的幸福美满,崔文若真是想不通,了了为何不愿意?难道她就想让爹娘反目,想让这个家四分五裂?她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 往常凌氏给女儿准备好点心,还会细心地跟她说话,问她在家塾待得怎样,夫子教得好不好,有没有哪里没听懂,或者有没有人欺负她……但今日,凌氏却坐着出神,魂不守舍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全都牵系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么这个人与提线木偶有什么区别?长了双眼睛,却不能视万物,长了张嘴,又不能说自由,手脚不缺,挨了打也不会走,怎能不矮人三分? 今日的点心是一份红糖花糕,里头是凉丝丝的桂花馅儿,算是这段时间了了较为喜欢的食物,她吃完最后一块,见凌氏还在发呆,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在想他,是吗?” “我没有。” 凌氏矢口否认,发觉问这话的是女儿,连忙又安慰“不是不是,阿娘是说,你刚才问了什么?阿娘走了神,一时没有听清。” “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大人的事儿你就甭管啦。”凌氏强颜欢笑,“好了好了,点心也吃过了,快回房小憩一会儿,下午还要去听课呢。” 了了说“你今日没有去接我。” 原本每日上下学,凌氏都会亲自送她来回,今天却没有。 早上凌氏是眼睛肿的不能见人,中午则是忘了,她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崔肃的所作所为完全将这些年的幸福撕了个粉碎,一时半会,凌氏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谁会愿意承认自己被骗了这么多年?过去越是恩爱,造成的伤口就越深。 “阿娘今儿有些不舒服,所以忘了,明儿准去,你别生阿娘的气。” 了了见她依旧死鸭子嘴硬,说“他在外面等你。” 哪怕女儿没有说“他”是谁,凌氏心里也清楚,她完全不想见崔肃,因为只要见到他,昨天晚上那些话就会疯狂在她脑海中回荡,提醒她自己做了怎样一件蠢事。 等女儿走了,凌氏绷紧的背才逐渐松垮,她哭了太久,眼睛疼得厉害,这会儿眼泪一出现,眼球眼眶都跟着火辣辣的疼。 她连个能说的人都没有。 出嫁的女儿泼掉的水,当初十里红妆嫁进崔家,爹娘兄长皆以为她寻得有情郎,崔凌两家因此密不可分,她若是回家,难免要害爹娘担心,万一两个哥哥发火,不管不顾上门将此事闹大,那可就糟了。 崔肃的官声暂且不提,闹完这一出,日子却还是得照常过,了了还这么小,万一影响到她日后谈婚论嫁……想到这个可能,凌氏便不寒而栗。 她不能毁了女儿一生。 凌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想了一整天,直到第三日早上,她才又重新梳妆更衣,如往日一般去喊女儿起床,陪着女儿用早膳,再送女儿去前院家塾。 崔肃带回来的外室子也在,不过凌氏不想管他死活,她不落井下石已是最后的仁慈。 了了没想到凌氏恢复的这样快,她还以为她至少得再痛苦几个月,不过了了还是不满意,因为凌氏虽然决意与崔肃说清楚,本质上却还爱他,否则崔文若也不会说最后她有了个弟弟,要真是感情破裂,哪里来的遗腹子呢? 这说明最终凌氏还是原谅了崔肃,愿意与他重新开始。 而崔肃能得妻子原谅,又哪里还敢提崔折霄?哪怕府中人欺辱于他,也只能在事后多作关怀。 问题是崔折霄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出生不久母亲便死了,在恶奴手中讨生活,又被卖为奴,所遭受的苦楚折磨,早已远超他这个年纪能承受的极限,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找到他,并将他带回府的“生父”,难道还要指望崔折霄对他感恩涕零? 在崔家的日子,比为奴时好不到哪里去,高贵的千金们任意欺凌,前途无量的郎君们践踏尊严,而他为了活下去,尽数咬牙忍受,他对崔家从无幻想,更无情谊,所以才会在恢复身份后,第一时间铲除这个曾给予自己无尽耻辱的家族。 崔肃死得太早了,倘若崔折霄认祖归宗后他还在,说不定崔家不至于倒的那么快,偏偏他命不好,没赶上好时候。 得知妻子愿意见自己,崔肃喜出望外,正衣冠理仪容,力求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凌氏面前。为了让凌氏心软,他还特意带了崔折霄一起过去,崔折霄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从崔肃找到他至今,这个孩子就没怎么开口说过话,对此崔肃已然习惯。 路上他还跟崔折霄说“夫人是位好女子,她温柔心善,决不会为难于你,日后你也要好好与夫人及了了相处。” 只不过让崔肃失望了,凌氏见他竟连外室子一同带来,当下冷脸道“我不想看见他,要么你让他出去,要么你们两个一起出去。” “夫人——”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崔肃为难极了,他试图说服凌氏冷静,但他不知道的是,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凌氏此时比谁都冷静,她对崔肃说“你要是还想好好谈,就让他出去,否则我默认你根本不想跟我谈。” 无奈之下,崔肃只好先让崔折霄到外间,他深深一叹,对凌氏说“夫人,难道你我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凌氏冷笑“好好说话?什么样才叫好好说话?我现在不是很冷静么?还是说,你希望我哭着感谢你,从外头带了个儿子给我?” 崔肃心中有愧,争辩不得。 凌氏见他逆来顺受不说话,心中悲哀至极,她宁可崔肃对自己大吼大叫,责备她不够贤惠温顺,这样她才能彻底死心,可他偏偏这样吊着她,用惭愧悔恨的眼神表明他的不得已,他的苦衷——他以为这样,她就会心软吗? 想起女儿,凌氏深吸一口气“你是知道的,你我恩爱两不疑,我才愿意为你受委屈。” 崔肃闭上眼睛,哑着嗓子说“我知道,是我待夫人不好,是我违背誓言……” “你不必说这样多,没有意义,我也不爱听。” 比起崔肃,凌氏要果决许多“因为你待我好,即便成婚多年我未能为你生个儿子,公婆那边对我怨言颇多,你也从未有过二心。” “夫人,即便现在,我也未有二心!” 崔肃急着向妻子证明真心,凌氏却惨笑道“是啊,你没有二心,却直接带了个比了了还大的儿子回来,真好,恭喜大爷儿女双全。” 崔肃哑口无言。 凌氏做了个深呼吸,顺便调整情绪“大爷知道,我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早在成亲时我便与你说过,当时的海誓山盟我信了,可日后你若反悔,但愿我们也能好聚好散。” 崔肃这下冷静不了了,“不,夫人——” “你将人带回来时,便不曾考虑到我的颜面,否则你大可将他过继,或是干脆养在外头。大爷,你想瞒着我,我是没办法的,你为何不这样做?” 因为我不能将他留在外面,外面太过危险,我能查到的,旁人说不定也能查到,一旦被他们得知陛下还有血脉流落在外,这孩子的命怎么可能保得住? 然而这些话,崔肃都不能向妻子倾诉,他只能默默地听凌氏说话,在心中解释。 这可把小雪人里的崔文若急得要死要活,阿娘把话挑得已这样明白,阿爹怎么还是不懂?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敞开来说?难道告诉阿娘,阿娘就会转头传得人尽皆知? 这两人一直冷战了好些年才和好,这中间错过的岁月,是再怎样后悔都回不来的。 凌氏等了片刻,她终究是心软,给了崔肃解释的机会,如果崔肃此刻立即告知她真相,或者是,他愿意将那个外室子送走,她可能都会愿意继续与他做对恩爱夫妻,可崔肃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他什么都没有说。 儿子……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凌氏恍惚地想着,曾经许下无数誓言的丈夫,在守诺与儿子之间,也还是选择了后者,儿子啊……儿子真好,每个人都想要儿子。 但她想要儿子,并非真的没了儿子不能活,她是不想夫君因此被人瞧不起,不想女儿日后没有娘家依靠,如果她的丈夫已经有了儿子,那么她还要儿子干什么呢? 儿子从来都不重要,因为她已经有了女儿。 想到女儿,沉浸在软弱情绪中的凌氏迅速清醒,她吸了吸鼻子,对崔肃说“既然如此,我便默认你没有任何理由,你只是因为成婚数年,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所以才养了外室,对吗?” 许久许久,崔肃才僵硬地点了下头。 “好。” 凌氏跟着点头,这个好,不知是在说她的眼光,还是在夸崔肃的实诚“既然如此,我便将话与大爷挑明了,虽然大爷带了个孩子回来,虽然这个孩子比了了还大,但我不会与你和离,这一点,你能接受吧?” 崔肃最怕的便是妻子离开自己,一听凌氏说不和离,他眼睛一亮,不和离,日后总有机会和好,于是连连点头“好,夫人,我也不愿与你和离。” “你听我把话说完。”凌氏别过头不去看崔肃的脸,她怕自己一看到便会溃不成军,“虽不和离,但我与你之间,却是恩断义绝,再无夫妻情分。从今往后,你愿意养外室也好,想要纳妾也好,你就是找十个百个女人,给你生上千八百个孩子,也与我无关,我只要这崔氏主母之位。” 崔肃听了,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而凌氏的话还没有说完“眼下你有了儿子,日后说不定还会有女儿,所以现在我跟你说清楚,我的嫁妆,你崔家一分不许碰,这些都是了了的,你名下的宅子商铺,也要都给了了,现在就给。至于以后,你若是再积攒起一份家业,我不管你未来有多少儿女,其中八分都得给了了。” 崔肃“我不会有其他儿女——” “你不要跟我说别的,你只说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崔肃沉声回答,“这些本就是了了的,不属于其他人。” “你的话我可不敢信,我要你立个字据。” 从前他跟她许下白首之约,难道不是真心实意?只是事后反悔,她又找谁说理去?谁敢保证崔肃答应了不会否认?她要这崔氏主母之位,也要崔肃的家产,属于她女儿的,她一步都不会退让! 崔文若怔怔地望着母亲,她只知道爹娘曾经相敬如冰,却不知道,原来即便在最最伤心欲绝时,阿娘心里头惦念的人,也是自己。 崔肃依言立了字据盖了私章,为了安凌氏的心还摁了手印,凌氏小心地将字据收好,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大爷带回来那个孩子,我虽是主母,却也不愿教养,大爷若是不满意,大可将我休了,再娶一位和你心意,能做个好后娘的。” 崔肃不敢说话,小声道“我不跟你和离,也不娶什么继室。” 凌氏红着眼睛“既然如此,大爷可以走了,日后也休要再来,至于那个外室子,大爷自己去向老太爷老太太说去吧,恕妾不奉陪了。” “不过看在曾经的夫妻情分上,我提醒大爷一句,为了崔家脸面,也为了崔家儿女的名声,此事最好不要外传,毕竟这么些年,大爷最拿手的,不就是这个痴情人好郎君的形象么?” 一字一句尽如刀刃,割得崔肃一颗心鲜血淋漓,他既然将崔折霄以外室子的名义带回,就不能对其另眼相待,暗中查访当年之事的人不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查到他头上,到时露出一丁点马脚,都会前功尽弃。 所以崔肃才希望凌氏能够不要为难崔折霄,只要给他吃穿即可,待再过几年,陛下扫清障碍,自然会将小主子接回去,到时候,他定然向夫人负荆请罪,无论夫人要如何罚他,他都甘之如饴。 “那,夫人,此事我会亲自向父亲母亲禀明原由,折霄那边……我还想送他去前院读书,你,你意下如何?” 凌氏自嘲般道“你都做了决定,何必问我?难道我说不许,你就不送?” 崔肃沉默,而她再也不想见他“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话。” 崔肃踌躇半天,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他离开前试图触碰凌氏,被凌氏躲开,望着避自己如蛇蝎的妻子,崔肃除了自己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又有什么办法?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他选择不信任妻子,却还想要温情与原谅,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等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门也被轻轻带上,凌氏呆坐许久,才扑倒在床上,哀哀哭泣。 她有自己的尊严,也有自己的骄傲,她不能在崔肃面前哭,而只有自己独处时,才能释放所有脆弱情绪,这种事,她已经不是头一回做了。 崔肃公务繁忙,崔氏一族许多事都由她来处置,老崔公老太太对她这个没能生出长房嫡孙的儿媳颇有微词,老狐狸戳起人的肺管子,那真是字字句句都阴阳怪气,听得人心肝脾肺肾都疼,还碍于孝道,不能顶嘴,更不可批判。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家,望着忙了一天满面疲色的丈夫,凌氏也不舍得说给他听,再徒增丈夫烦恼,于是每当情绪顶不住将要崩溃时,她都会摒退下人,自己一个人藏在被子里偷偷哭。 被子能够掩盖哭声,实在压抑不住,就咬着被角,气急了,便拿枕头过来捶打两下,慢慢地也就气消了——光鲜亮丽的崔氏主母,便是如此宣泄自己的负面情绪。 无人可倾诉,无人可帮助,即便有好友,也不能据实相告,因为她不仅仅是自己,她是崔氏主母,要为崔氏一族的颜面着想,家丑怎可外扬? 明日,等二房三房的都知道了外室子的存在,凌氏也想象得到自己该如何面对。 不能生气,不能动怒,要云淡风轻假装不在意,老太爷跟老太太应该乐疯了吧?二房三房的妯娌必然要说不少风凉话,除了自己受着,也没有别的方法。 崔文若望着躲在被子里痛哭失声的母亲,眼睛酸疼无比,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哭下去了,再哭就要化了,了了说雪人融化便是灰飞烟灭,她还不想死,她还想再多陪陪阿娘,哪怕阿娘看不到。 崔肃说话算话,果真没让凌氏出丑,他自己先一步找到了老崔公跟老太太,将崔折霄的存在说了出来,当然,也不是实话,只说自己在外应酬时吃醉了酒,跟个陌生女子春风一度,没想到那女子竟怀了身孕,自己也是前不久才得知此事,孩子为恶奴所卖,遭尽折磨,他于心不忍,这才把孩子带回来。 老崔公与老太太果然十分高兴,不过等见了性情阴沉少言寡语的崔折霄,两人那点子喜欢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老崔公忧心“你啊,你怎么干了这种糊涂事!你那岳丈若是得知此事,怕饶不了你!” 老太太也说“这外室子,出身到底是低了,凌氏虽善妒,却出身士族大家,与你最是相配。” 崔肃只能告罪“是儿子不好,不仅气得夫人卧病不起,还要连累二老为我操心。” 二房三房的奶奶知道后,先是幸灾乐祸,后又有些同病相怜。从前大房夫妻恩爱无有他人,她们处处看不惯,觉着凌氏何德何能比自己过得好,眼下凌氏真倒了大霉,大哥从外头带了比了了还大的外室子回来,她们便觉着,有什么脸去笑话大嫂呢?大家即便一样,人家好歹过过几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 所以两人竟没有往外说,老崔公下了封口令,这等丑事,还是先瞒着的好,至少得等凌家那边知道了,两家商议好,解决了,再说其他。 了了没想到凌氏竟好得这样快,只隔了一天,凌氏便如往常那样送她上学接她下雪,尤其是在下午,凌氏脸上竟还带了笑。 她对了了说“乖女,你猜阿娘给你要来了什么好东西?” 了了怎么会知道,于是凌氏笑着把崔肃立的字据拿来给女儿看,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这是了了没想到的,但是看着凌氏的笑,她却又觉得,这样的笑并不好看,显得十分不真心。:,, 63 第三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见女儿面无表情,凌氏便以为她是年纪小,不懂得这张字据的意义,笑着说“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阿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吃亏。” 了了望着她“你哭了。” “谁说的?”凌氏矢口否认,“小孩子才会哭呢,大人不会。”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凌氏一口气顿时噎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她想数落女儿,又不舍得,最后只能毫无母亲威严地批评“你这孩子,怎么能偷听大人说话?” “我正大光明听的。” 她一没有躲在窗下,而没有藏在床底,她在自己的房间听到的,这还不是正大光明? 凌氏不愿意与女儿提及此事,亦不想让女儿小小年纪便陷入到父母的矛盾之中“大人之间,偶尔也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争吵在所难免。这种事啊,就不用你这个小孩子操心了,你只要好好读书就行。” 她也不知女儿是否将自己的话听进去,还是像平常当作耳旁风,但为人母,凌氏不想让女儿吃哪怕一点点的苦,她怕她伤心难过,怕她遭遇雨打风吹,恨不得建立一座宫殿,将自己的孩子藏入其中,为她杜绝世间所有危险。 母女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之后,了了问凌氏“他让你难过,为什么不离开他?” 凌氏愣住,她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反倒问了了“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 “没有人教我。”了了说。 凌氏不敢与女儿那双眼睛对视,了了的眼睛黑白分明,倒映出她自己软弱不堪的脸。 她听到女儿一字一句地说“伤害我的人,我要先离开他,再报复他。” 凌氏闻言,如遭雷击,她慌忙去看女儿,女儿小小的脸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如此戾气十足的话从一个六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凌氏下意识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在处置犯错的下人时被女儿瞧见了,又或者是府里二房三房那边闹幺蛾子时被女儿目睹。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凌氏苦笑“了了,你还小,等你长大——” “你总是说等我长大,但要到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 凌氏回答不上来,因为她很小的时候,每当她问出爹娘难以回答的问题,他们也会用这句话来搪塞你还小,你不懂,这些事等你长大就会明白。 但爹娘很快就会忘记他们说的,等到她长大,他们早就不记得了。 “他带回来一个儿子,因为我是女儿,对吗?” 凌氏的心猛地抽痛,“了了,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知道?” 了了冷静地对凌氏说“因为你。” “什么?” “因为你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 凌氏不敢相信女儿居然否认自己的价值,哪怕她对不起这世上所有人,也绝对没有懈怠过女儿! 小雪人里的崔文若见了了咄咄逼人,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阿娘待你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她何时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你还想她怎样?” “你不认可我的话。” 凌氏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她从未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绝望寒心,丈夫首先背叛了她,如今连女儿都指责她这个母亲不称职,一时间,她竟生出寻死的念头,反正活在这世上无人在意,既然只有痛苦,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在女儿面前,凌氏不愿落泪,她眼眶通红对了了说“我怀胎十月,九死一生才将你生下,你不知道,当我第一次抱你的时候,我有多么激动……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做,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亲娘?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好,难道我受到的委屈还不算多?我要怎样,才能让所有人满意呢?” 说到这里,凌氏声音开始变得颤抖,情绪无法自控,她怕被女儿看见,双手捂住了脸,泪水却顺着指缝滑落。 眼泪是滚烫的,了了知道。 “你可以不受委屈。” 小孩子的话总是天真又残忍,她怎么会懂大人的世界有多么复杂?凌氏低着头快速抹去泪水,饶是如此,了了还是看见了她睫毛上沾染的泪珠,以及她发红的眼尾。 “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可以不受委屈,了了,娘也一样,嫁了人便是如此,逃不开的。” 了了摇头“你可以。” 身不由己的女子兴许不可以,但凌氏出身士族,又身为崔家主母,如果她都不可以,那么还有谁可以?了了不懂为什么人类女人总是将痛苦与委屈当作勋章,仿佛这是值得骄傲的荣耀,不为男人吃过苦,好像就不算女人。 “老太爷跟老太太是崔肃的父母,不是你的,他若是孝顺父母,应当他自己来,而非要求你代他尽孝。” 凌氏被女儿这大逆不道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了了又说“你的喜怒哀乐都牵绊在别人身上,所以他待你好,你就笑,他待你不好,你就哭,他如果不要你,你也只能被丢弃。” “你不是活生生的人,你是他手里的木偶,我不喜欢你。” 被女儿当面直截了当地说出不喜欢,这对凌氏的伤害不亚于得知夫君带回了个外室子,她试图反驳了了,可大脑此时一片混沌,根本找不到能够反驳的证据。 ——难道不是吗?难道你的喜怒哀乐,不是任由他左右吗? “你可以跟他和离。”了了说,“我愿意跟你走。” “不可能的。”凌氏想都没想便摇头,“崔家不会答应,更不可能把你给我。” 即便是女儿,即便崔肃愿意和离,老崔公与老太太也不会答应崔家出这样的丑闻,崔家自恃士族风骨,怎么可能让当家主母和离,并将长房嫡孙女带走? 当初两家结亲,彼此之间便绑在了一条船上,多年下来,利益互相交缠,早已是密不可分,娘家两位哥哥也成家立业,和离?她即便不为崔肃着想,也必须为凌家想,还有女儿,跟着和离的母亲,了了以后的婚事要怎么办? “那你的打算呢?” 凌氏这会儿不敢再把女儿当作稚童糊弄,正好她也缺个能说心里话的人,世上还有什么关系能比血浓于水的母女更加亲近? “你阿爹他……既然已经有了儿子,那自然不需要我给他生了,日后他是想纳妾也好,想养通房也罢,就是他在外头生出十个八个儿子来,全都与我无关。” 凌氏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心情,而后坚定地道“我会做好崔氏主母的职责,除此之外,我不会原谅他。” 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好解决办法,让凌氏再跟崔肃做恩爱夫妻,她心里头膈应,只要一想到他曾抱过别人,还和别人有了个孩子,凌氏便觉恶心。 她只要崔氏主母这个身份,其余的,崔肃爱怎样便怎样。 原以为这个回答能让女儿满意,可凌氏失望了,了了的目光似能洞悉她心底最软弱的地方“这就是你哭了一天一夜之后,想出来的,最好的方法?” 崔文若狠狠掐着自己,免得哭出声融化雪人,“你还想要阿娘怎样?她已经够苦的了……明明我都告诉过你,崔折霄根本不是阿爹亲生的孩子,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阿娘说实话?一句话的事,你为什么就不肯成全呢?了了,你究竟想要什么?” 冰雪之力尚未恢复,不能像在陇北草原那样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了了不喜欢被关起来,更不喜欢有人管教她,所以她要用另一种方法得到自由,而这个方法,她需要帮手,还有谁会比凌氏更合适呢?她是她唯一的女儿,了了要在凌氏心里狠狠刻上自己的名字,至于崔肃?他最好走得远一些,免得惹她不高兴。 凌氏自己根本没什么好主意,她总是这样,为这个操心,为那个担忧,总想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好,想侍奉好公婆,想友善对待妯娌,还想与夫君彼此信任,想让娘家不再为自己担心。 骨子里她其实也害怕和离,因为她不知道和离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距离崔肃带会崔折霄只过了短短三日,凌氏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断了爱意,她想继续做这个崔氏主母,恐怕也有些余情未了在里头,否则最后她不会跟崔肃和好,还有了崔肃的遗腹子。 而了了不会让他们和好,这两人想破镜重圆,绝无可能。 所以她说话极为直接,一针见血“也就是说,日后你还要像从前,孝顺公婆,逆来顺受,承受老崔公老太太给你的压力,同时还要做好这个崔家主母,府内大小事宜全部亲力亲为。” “月度采买,下人打赏,吃穿用度你都要管,二房三房若是闹了矛盾,你要以长嫂的身份说和,在外你则作为崔家主母与人交际。” 了了一气说了很长一段话,最后她做了结论“你真善良,真美好。好像你除了不爱他,没有任何可以表示不满的手段。” 但崔肃在这其中又有什么吃亏?他能自由纳妾养外室生儿子了,他在外头应酬,凌氏还得在家里给他打点,假使他回家想与妻子亲热,凌氏一次能拒绝,两次能拒绝,三次四次呢?她能忍住不心软,还是能忍住不去爱? 了了认为她今日所下的一切决心都是口头说辞,根本不可能做到。 凌氏被女儿说得无言以对,因为了了没有说错,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她觉得只要自己不再爱,就能伤害崔肃,就能报复他从外头带回个外室子让自己颜面尽失这件事。 了了站起身往外走,凌氏下意识叫住她“了了,你去哪里?” “我不喜欢跟糊涂虫待在一起。” 凌氏说不出话,她想说自己不是糊涂虫,可怎么不是呢? 崔肃将外室子带回来后,虽再三向凌氏说和,但白日里该上朝上朝,该处理公务依旧处理公务,这就是他跟凌氏最大的不同。无论发生怎样的大事,崔肃都不会让其影响到正事,因为他一天之中有许多事情待办,而凌氏恰与他相反。 崔肃心情抑郁,可寻好友饮酒,可登山观景直抒胸臆,还能看公文转移情绪,凌氏呢?凌氏能做什么?她就待在雕梁画栋的崔府,住着精致华贵的东跨院,她能干什么?她在京城出生,直到嫁人,恐怕出了家门都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了了走后,凌氏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也不动,婆子进来试图叫她,她却像是没听见。 了了跟崔文若不一样,崔文若对父亲崔肃也有气,但这种气说是为母亲抱不平,更多的其实是害怕自己的地位被替代,因为她很清楚儿子的重要性,谁不想要儿子呢?她不受祖母祖父待见的根本原因,就是性别。 崔文若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母亲凌氏能怀上弟弟,所以在凌氏与崔肃冷战期间,她对崔折霄自然是越看越厌恶,恨不得挖个坑把崔折霄给埋了,要不是这个外室子,阿娘阿爹怎会屡屡吵架? 没有儿子,阿娘抬不起头,没有弟弟,自己抬不起头,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孩! 了了不想要弟弟,自然不会去欺负崔折霄,甚至于她根本就没把崔折霄当人,完全当他是个摆件,一个暂时没用,但很快会派上用场的摆件。 凌氏不管崔折霄,东跨院的下人们也不管,还有人想讨好凌氏,于是克扣崔折霄的饭菜衣服,这点小把戏,凌氏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告诉过崔肃,这个外室子的死活与她无关,她不会管。 崔折霄正在走廊里擦着地,他在这里不能白吃白喝,有个婆子让他端着水来擦地,当了了从他身边经过,崔折霄慢慢抬起头,那个小女孩,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千娇万宠长大的掌上明珠,有的吃,有的穿,刮风下雨有温暖的被子,打雷下雪有富丽堂皇的房子。 别人有的,他通通没有。 这样一直过了好几日,崔肃手头那些繁忙的公务总算告一段落,他缓了口气,也不知妻子是否消气,又是否愿意接受自己,便赶在休沐的前一日,晚间回府时在街上买了不少小玩意儿,有给凌氏的,也有给了了的,还有给崔折霄的。 但这刚回东跨院,就看见崔折霄在做活,崔肃想起他的身份,眉头一皱,进房时凌氏正在给了了缝制冬衣,那多出来的漂亮皮子,她打算给女儿做成一副手套,小孩子皮肤嫩,冬天最容易生冻疮。 “夫人,折霄他?” 凌氏停了手中针线,冷淡地看过来“折霄是谁?我不是说过,他的事情我不管?” “但——” 凌氏说不管就不管,绝不是开玩笑,更不是装模作样,她说的不管,就是放任崔折霄自生自灭,谁给他吃谁给他喝她管不着,谁欺负他谁辱骂他,也跟她没关系。 “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你现在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怎么那天我说的话,哪一句你听不懂?” 崔肃意识到妻子生气了,赶忙道歉“夫人,我没有那个意思,这是我在外头给你买的驴打滚,你不是很爱吃这个吗?你快看看——” 凌氏不耐烦地挥手,那份油纸包着的驴打滚便掉到地上,黄豆粉洒了一地,弄脏了凌氏很喜欢的地毯,事已至此,她不再有所保留“谁跟你说我喜欢吃这玩意儿?” 她根本就不喜欢这些粘牙的甜食,之所以每次都对崔肃买回来的驴打滚表示惊喜,是因为她感动于他每天那样忙心里还记挂着自己,为的是这份珍贵的情意。 现在他连外室子都带回来了,别说情意,看着这驴打滚,凌氏都觉得晦气。 崔肃怔怔站在原地,然后自己把油纸包捡了起来,走了出去。 自那日争吵过后,两人便分房睡了,凌氏无法忍受跟崔肃共处一室,更不可能再与他行周公之礼,儿子不儿子的,她也不在乎了,反正崔肃已经有了,以后他要是还想要,纳妾就是,祝他早日儿孙满堂。 崔肃没有办法,最终只能去寻女儿帮忙求情,但了了怎么可能会让他二人和好?这几日她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刺在凌氏心上,崔肃很忙,没时间回来哄凌氏,这么好的机会,了了当然不会错过。 “了了,你帮帮阿爹,去跟你阿娘说两句好话,好不好?阿爹给你买糖吃。” 了了把面前的书合上,“我为什么要帮你说好话?” “……我是你阿爹,难道你不想阿爹跟阿娘和好,咱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了了摇头“你带了儿子回来,我不想帮你说话,除非你把他赶走。” 她知道的,崔肃不会,他已是骑虎难下,这条道必须走到底。 果然,崔肃为难地说“除了这件事,其它的阿爹都能答应,你提别的要求,好不好?无论是买糖或是吃冰,阿爹都能帮你。” 哄小孩儿呢,拿小恩小惠,却让她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了了歪了歪头,冷不丁问“你为什么要带个儿子回来,你不是说,只要有我就够了吗?” 崔肃真是有苦难言,他的确是早已做好了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的准备,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想往高处爬,崔家如今的地位是不上不下,两个弟弟扶不上墙,他想为女儿挑个好夫婿,又要保证这个好夫婿不能嫌贫爱富,那崔家就不能倒。 可他这个位子,顶了天也得再等个十年二十年才能往上升,还有什么比从龙之功更好挣的功绩? “无论阿爹做了什么,了了,阿爹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你阿娘,还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都是为了自己。” 崔肃一愣,了了慢条斯理地问“难道不是吗?” 口口声声说爱妻爱女,实际上呢?老崔公老太太刁难凌氏,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夹在其中左右为难,但那是他的亲爹亲娘,不是凌氏的,凌氏凭什么要受这委屈?他本可以告诫父母,不许他们再挑剔凌氏,但他孝顺,他不说。 二房三房屡屡因大房没有儿子出言嘲笑,凌氏作为长嫂不能小家子气,但崔肃难道不可以拿长兄的身份警告那两人?他偏不。 这次将皇帝的沧海遗珠当作自己的外室子带回家,他与妻子鹣鲽情深,却连这么点信任都没有,难道他跟凌氏诉说实情,凌氏能不帮助他?他还是不。 既然能做的都不做,那有什么资格乞求别人谅解?凌氏欠他的不成?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这句话了了都听崔肃说了好几遍,可他自己却做不到。 对于女儿的说法,崔肃予以否认“怎么可能?阿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跟你阿娘好。” “我看你是为了崔家。” 崔肃满脸的不敢置信,这是女儿第一次对他说这样多的话,可一字一句都像刀子一般扎在他心头,这么小的孩子……他怎么没有察觉,女儿心中对自己有怨? “了了,我是你阿爹,我们是一家人……” “我很少见到你,你总是很忙,树上的蝉都比你更像爹,因为它能从早叫到晚,而你每天只在我面前出现一两次,说两句听似关心的话,这样算是一家人的话,院子里所有下人的都是我的娘跟爹了。” 面对态度这样坚决的女儿,崔肃一句话都说不出,他跟失了魂一般走到院子里,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原本他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发生,反倒自己,已是众叛亲离。 妻子疏远,女儿不认,而这样的生活,恐怕还要持续好些年,直到陛下肃清朝纲,将小主子接回去为止。 最后,崔肃只能去看望崔折霄,崔折霄不爱说话,跟这个父亲更不亲近,无论崔肃问什么他都不回答,戒备心极强,他不信任崔肃,这个人将他救出来,自称是他的亲生父亲,结果自己却是个外室子,别说是能像个人一样吃饭睡觉,这东跨院上行下效,随便哪个下人都能踩着他的头让他将走廊上没擦干净的地舔干净。 父亲? 那是什么东西?:,, 64 第三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夫人心善,此事是我对不住她,她对你有所怨言,也是理所应当,你不要记恨于她,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我便是。” 崔肃正叮嘱着崔折霄,“还有了了,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妹妹。兄妹手足,血浓于水,你若要恨,便恨我一个人吧,是我这个父亲不够称职,才害你至此。” 他说破嘴崔折霄都不给予丝毫回应,从崔肃找到他那天,他便这样,若是哪天他开口说话,崔肃反倒感觉奇怪。 他知道这个孩子受了许多罪,吃了许多苦,有些人生来便非池中物,比普通人更有尊严,因此被折辱时,也会愈发记恨。 “你是要有大出息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时的困境不算什么。” 崔折霄沉默不语,连一丁点表情都没有,崔肃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明日你就可以去前院读书,切记用心刻苦,不可懈怠。若了了在前院受人欺负,也请你伸出援手,莫忘兄妹情深。” 崔肃说到做到,他的确给了崔折霄读书的机会,但他常年于官场沉浮,身后诸事皆交给妻子打点,家中长辈府外亲朋,逢年过节礼尚往来,凌氏这位好主母全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更遑论衣食住行,崔肃从不需要操心这些。 第二日一早,凌氏送女儿去前院家塾,崔折霄安静地站在东跨院门口等待,凌氏一见他身上穿的衣服,眉头不着痕迹蹙起,能在家塾读书的,不是嫡系就是旁支最出色的儿郎,崔氏对有出息的子孙慷慨大方,哪怕是偏远旁支,只要书读得好,全家都可衣食无忧。 而崔折霄却穿着仆人的衣服,这衣服明显不合身,大了许多,松垮垮罩在身上,走动时愈发看出他瘦弱枯槁,配上瘦削内陷的脸颊,简直像是一具骷髅。 而且现在是夏日,这身衣服却是秋装,看崔折霄额头的汗就知道他有多热。 但这跟凌氏,还有了了,有什么关系? 凌氏不打他也不骂他,但别人欺负他,她也不会管,了了更不必说,她当崔折霄不存在,家塾里没有空余座位,她的学习进度又与崔折霄不同,难道还要她去开蒙班,帮崔折霄找位置坐? 开蒙班那位朱夫子眼高于顶,气量狭小,先前被了了撂了面子,不能报复了了,恐怕要拿崔折霄撒气,据说崔折霄大字不识一个,却能进崔氏家塾,那些辛辛苦苦竞争来的旁支子弟,心中对他这个外室子,会不会有意见? 了了低估了男人之间的彼此忌妒,只一个上午,崔折霄脸上便多了不少伤,看样子崔肃与凌氏因外室子闹得不欢而散的消息没能瞒住,世人惯会捧高踩低,崔肃若是看重儿子胜过发妻与女儿,那么这会儿崔折霄便是朱夫子的座上宾,是旁支子弟的好兄弟,可崔折霄骨瘦如柴,衣不得体,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什么地位。 崔折霄性子也犟,不管受到怎样的屈辱都咬牙不说,他不信崔肃,回到崔家的日子不过比为奴时好上些,却也没好到哪里去,背负着外室子的身份,这污点一生怕都无法洗净。 在了了的无视下,家塾里的学生欺负起崔折霄来,可以说是花样百出,小雪人里的崔文若得知后差点崩溃“我都告诉你了,他不是阿爹的亲生儿子,他是未来的皇帝,你知道什么是皇帝吗?是掌握着生杀大权——” “我知道。” 被了了打断后,崔文若继续输出“你知道你怎么还能这么干?算上旁支,崔氏一族有近千人,难道你想要他们因此被新帝记恨,从此再无机会翻身?” “算我求求你,就算你不愿意施恩,至少别再让人欺辱于他,或者你自己不想管,你可以去找阿爹,把这一切告诉阿爹,阿爹不会袖手旁观的!你让阿爹去管!” 了了不理她,崔文若这会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想起自己的命运,身体竟因恐惧开始哆嗦,奈何她再苦口婆心,了了全都当作耳旁风,最终崔文若彻底丧气,她绝望地呢喃“完了,全完了……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我不想阿娘出事,我不想弟弟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放任了了这样肆意妄为,代价就是崔家再一次走向深渊,救命稻草就在手边她都不愿意拿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了了提笔写字,头也不抬“你怕什么,横竖殃及不到你。” 崔文若都死了,又被一刀正中心脏,她在这急死了也没用,因为她死了,崔文若早已不存在这个世界。 思及此,当真是悲从中来,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是万念俱灰。 崔文若张嘴就要哭号,哪怕她活不过来,她也要哭死了了,吵死了了!反正崔家的命运已是板上钉钉,那还不如现在融化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崔家死活与她何干? 可嘴一张却发不出声音,崔文若慌忙伸手去捂,才发现自己的嘴竟被寒冰冻结,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了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休养了这么一段时间,冰雪之力总算恢复了一点,改变世界的力量有没有无所谓,但总听崔文若鬼哭狼嚎,了了觉得烦。 崔文若发不出声音,拼命抠喉咙想问了了,一直以来她对了了大呼小叫颐指气使,认为了了抢了她的人生就必须要为此负责,现在她终于知道怕了。 了了将刚才写好的字拿起来,缓缓撕碎,她目光冰冷,看得崔文若竟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崔折霄在家塾里受尽冷眼,他心里清楚不会有人给自己撑腰,而他也不屑去求崔肃,他只想快些读书识字,长大了有力气了,才能为自己谋划,那些曾经羞辱过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老崔公老太太自打知道长房有了儿子,可以说此生最大的心事得到了满足,从前凌氏当家,他们觉着她善妒,不讨喜,如今崔肃终于得了儿子,他们便希望凌氏能安安分分继续做好主母,最好啊,还是能跟凌家那边通通气,这样才不会伤及两家和气。 士族世家之间,像崔肃闹出来这种大动静,基本瞒不过旁人,崔肃也没想过要瞒,他只是表现出一副意图遮掩又遮掩无能的模样,以此来让那些暗中盯梢之人相信,他是真的养了个外室,也真的与那外室有了个孩子。 崔家看似风平浪静,可谁知又有多少他人眼线? 老崔公认为,外室子遭受欺凌,是儿媳妇不作为,老太太是女人,由己及人,其实很能理解凌氏为何漠不关心,凌氏若是她女儿,她必定支持她夸她做得好,可凌氏是儿媳,那老太太怎能满意?她只觉着儿媳善妒乃是恶行,不应如此。 最先上门兴师问罪的是凌氏娘家,凌家老太太得知此事,二话不说就带着两个儿媳浩浩荡荡奔赴凌家,原以为女儿必定日日以泪洗面,谁知见了才知道,凌氏虽形容有几分憔悴,精神头却挺足,还有闲心给女儿缝手套。 凌氏主要是不想在女儿面前丢人,她被了了那些看似天真却一针见血的话刺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从没有人跟她这样说过,她骨子里大约也有种不服输的韧劲儿,别人瞧不起我,我自己不能瞧不起我自己,都说了恩断义绝,要还是为了崔肃哭天抢地,那她何必与崔肃争吵? 直接小意温柔,与他更加恩爱,抓紧机会生个儿子,美曰其名“不让亲者痛仇者快”,岂不简单? 她的乖女还小,她不能哭哭啼啼成日伤心欲绝,以后女儿长大了也学她这副做派怎么办? 凌老太太瞧见女儿情绪不错,先是松了口气,又心疼的直掉眼泪“我跟你阿爹说,让他在朝堂弹劾崔肃!崔肃能升官这样快,里头没有我们凌家帮衬吗?他求娶你时,口口声声说永无二心,这才多久?” 凌大奶奶也说“妹妹放宽心,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别为了不值得的人生气。” 凌二奶奶环顾四周,问“了了呢?怎地不见她人?” 凌氏勉强笑答“她在前院读书呢,要晌午才能回。” 凌老太太来东跨院之前,先去西跨院找老崔公老太太闹了一趟,给女儿和外孙女要来许多好处,谅那两个老家伙,以后不敢再拿她女儿说道! 见凌氏欲言又止,凌家两位奶奶知情识趣,先退了出去,凌老太太低声道“见微,你有什么打算,你是怎么想的?” 凌氏原本想宽慰母亲,让她别为自己操心,可耳边却回荡着女儿稚嫩的声音你可以跟他和离。我愿意跟你走。 鬼使神差的,她嗫嚅着说“我想和离……” “和离?”凌老太太愣住,“可是,崔肃前日已上门负荆请罪,你阿爹跟两个哥哥狠狠揍了他一顿,他跟我们保证,这样的事,以后再不会有第二回了。” 和离两个字一说出口,凌氏像是脱去了身上沉重的外壳,她说“但我成日见着他,成日待在崔家,我心里难受,我憋屈,我愤恨,我就想眼不见为净,我、我跟他是不成了。” 凌老太太叹了口气“原以为这崔肃是个好的,谁知他跟其他男人也没什么两样,见微,你说你想和离,那你可知,和离之女不得入娘家祖坟,亦不得立女户,更不得将婚生子女带走?” “可了了说她愿意跟着我——” “孩子的话怎能当真?她一个小女孩,以后还要嫁人,崔家不可能把她给你,否则传出去崔家成什么了?儿媳和离,连孙女都不愿意要?” 凌老太太的话令凌氏眼中的光渐渐熄灭,最后她闷声说“我知道了,阿娘,你不用为我担心。” 凌老太太长叹一声“你若真想和离,阿娘自是支持你的,可你要为了了想想,你离了崔家,以老崔公的性子,必定要逼崔肃再娶。他既然能养一回外室对你阳奉阴违,那就会因继室不管了了,万一继室是个心坏的,你亲生的宝贝,你舍得看她遭罪?” 这也是凌氏最害怕的事情,她默默落泪,彻底打消和离的念头,凌老太太握住女儿的手“为娘的知道你心里苦,见微啊……那外室子,日后是能继承崔肃家产的,你不能这样消沉,要好好养身子,早日振作起来,再生个儿子,这样才能保得住了了。” 凌氏握紧了拳“可是我……” 这时外头传来了了的声音,凌氏慌忙擦去泪水,凌家两位奶奶追在了了身后,凌大奶奶气喘吁吁“你这孩子,你阿娘跟外祖母说话呢,你非要闯进来。母亲恕罪,是儿媳没能拉住,让了了跑了进来。” “哟,我的乖孙女哟,快过来,让外祖母抱一抱。” 凌老太太笑着朝了了伸出手,她很疼爱这个外孙女,凌家孙女有的,了了有,凌家孙女没有的,了了也有。 凌氏知道啊,女儿不会给抱的,果然,了了歪歪头问“外祖母的外,是什么意思?” 母亲生了女儿,女儿生了孙女,可母亲却成了外祖母。 “刚才这二位跟我提表哥,表哥的表,又是什么意思?” 凌家两位奶奶都有儿子,她们还挺想跟小姑子做亲家,人都有私心,外甥女长得好,又是她们看着长大,没那么怀脾性,崔肃只这么一个女儿,日后还不铁了心帮衬女婿?不过那是从前,眼下崔肃有了儿子,小姑子眼里又容不下沙子,这娃娃亲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凌氏怕女儿说话太直,伤了母亲的心,就想把了了抱到怀里,了了不让她抱,兀自道“外与内相对,外就是外人,表与里相对,表也是外人,既然是外人,她和不和离,没有你说话的份。” 凌老太太这辈子都没被小辈当面顶过嘴,但这是她最疼爱的外孙女,她一句重话舍不得讲,“乖了了,你是听见外祖母跟你阿娘说的话了吗?外祖母不是不许你阿娘和离,而是——” “我不想听你找理由,归根究底,你是为了你的丈夫儿子孙子,不愿家里出个和离的姑姑连累你们名声。” 凌老太太的确关爱凌氏,在家时,也的确疼爱女儿胜过儿子,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她家里男人们的利益没有受到损伤,一旦出现利益冲突,凌氏势必会被她首先放弃,而凌氏,她会因为母亲从小对自己的疼爱,默默接受这份委屈,甚至甘之如饴。 同样的,凌氏将凌老太太给予她的这种爱,也给予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了了的话就像一把刀,划破母女情深的遮羞布,母女情比不过夫妻情,更比不过母子情,一切的一切,只因凌氏是女人。 凌大奶奶与凌二奶奶想打圆场,了了冷淡地说“你们很不乐意今日走这一遭吧。” 二人表情一僵,了了看向凌老太太“真不知你这样做,是为你的女儿好,还是给她结怨,你让你的两个儿子在朝中弹劾崔肃,可崔肃明面上何错之有?你这两位媳妇,心中恐怕很是不满,出嫁女祸及兄长,你竟还带她们来见你的女儿,是嫌你的女儿还不够心烦,要她向两位嫂子赔礼道歉?” 两位奶奶确实如此认为,她们觉得凌家上上下下太过宠爱已出嫁的姑奶奶,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朝中大事,怎能儿戏? 可话让一个六岁的孩子说出来,那真真是把脸面往地上扔,再往死里踩。 了了失望于这些女人不如陇北女人凶猛顽强,她们眼里就只有这一亩三分地,为了男人勾心斗角费尽心机,殊不知这点心思再怎么掩饰也昭然若揭。 如果说陇北女人是被束缚的海东青,那么她眼前这些,已经是连骨头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滩粉嫩香软的肉,被赞一句柔若无骨,秀色可餐。 女儿又说了很长一段话,凌氏心里发慌,试图让场面变得别那么尴尬“了了,别这样说,你外祖母她也有难处的。” “难处?” 了了歪头,“刚出生就被堕掉的女婴,走在路上被打晕拐走的女孩,为家人所卖的奴婢,沦落楚馆秦楼的女人,这些人才能说是有难处,她有什么难处?你又有什么难处?” “少为自己的不作为找借口。” 拉合算不算有难处?她虽贵为公主,却被父亲绑着送给弘阔可汗,又被弘阔可汗绑着强迫生孩子,拉合有没有让女儿快些找个好夫婿,有没有让女儿为兄长效力,有没有为了儿子不顾一切,有没有恬不知耻去谄媚弘阔可汗? 拉合不能逃,拉合被迫有了牵绊,可拉合是怎么做的? 她按兵不动,韬光养晦,即便外有兄长监视,内有丈夫压迫,在如此寸步难行的情况下,她依旧拥有本性,养育出了强壮勇敢的女儿。了了相信,假如自己没有出现,即便塔木洪最终成为新任大汗,拉合也能取而代之。 拉合没有宠爱她的父兄,更没有一心一意的丈夫,她在草原上甚至没条件每日洗澡用热水,除了公主的称号拉合一无所有,可了了只认可拉合。哪怕是师姐、真仪、清卓她们,即便最终寻回本性,亦不能与拉合相提并论。 没有被磨灭的本性,远比爱更珍贵。 “还要我继续说吗?” 了了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空气似乎结上一层冰冷凝霜“你是她的母亲,又是德高望重的老太君,今日换作是你的儿子,你怕是死都得为他讨个说法。” 她对凌氏说“别自欺欺人了,世上没有人把你放在第一位,对你的丈夫而言,皇帝,国家,崔氏,比你重要。对你的母亲而言,你的父亲兄长比你重要,你父亲与兄长,他们心中的第一位,是你吗?你的兄长们得到了继承权,而你得到了一个带回外室子的丈夫,这就是你娘你爹爱你的方式。” 凌氏呼吸急促,真相血淋淋如同巨石,将她压得喘不过气,世上没有人将她放在第一位,而她可怜地抓着所谓的爱,还要蹉跎这一生。 凌老太太与凌家两位奶奶,此时已彻底被了了重逆无道的言语震撼的说不出话,只不过她们不像凌氏,因深爱女儿会怀疑会反省,会在一次次的自我质疑中寻回本性。 凌老太太的第一反应是“见微,你怎么能这么教孩子?她还这么小,这些话传出去,那、那就是无君无父,咱们两家都要完啦!” 两位奶奶的想法惊人的同步这样的儿媳,我们可要不起,婚约之事,还是不要再提了,以后都不再提! 娶妻娶贤,这等满身反骨的女子娶进家门,只会败坏门风! 了了根本不怕,她威胁凌老太太“是啊,你大可将我今日所说传出去,这样崔凌两家方可连坐。” 凌老太太手直哆嗦,了了稀奇地说“怎么,现在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外孙女了?” 凌老太太白眼一翻,晕了过去,一阵兵荒马乱后,两位奶奶带着老太君告辞,凌氏知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她们恐怕不会再想要见自己。 今日这一记猛药下得厉害,凌氏在心慌意乱中发了热,卧床不起,不能再每日送了了去家塾,她不停地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母亲,父亲,丈夫……全都为了别人放弃了她,她唯一能够信任的,能够抓住的,只有自己怀胎十月所生的女儿。 与女儿相比,丈夫算什么? 当她想明白这一点,身上的病气似是都轻了不少,凌氏一边咳嗽一边睁眼,伺候的婆子见了,大喜过望“奶奶,您醒了?” 凌氏醒来张嘴第一句就是问了了“姑娘呢?” 婆子连忙说“姑娘方才被西跨院请去了,养娘先回来的。” 西跨院? 她病了两天,老太爷老太太不会不知道,在她生病时把了了叫去是什么意思? 不行,她得去看看。:,, 65 第三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老崔公与老太太觉着,长媳是善妒了些,却不是刻薄之人,应当不会虐待崔折霄,怎么说那也是长房的第一个孙子,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这凌家都来闹过一回了,他们也给了保证,说日后凌氏生下的儿子才算长房嫡孙,这崔折霄,养着便是。 大户人家谁没几个庶子?崔氏主母可不能是这样心胸狭隘之人。 老太太留了个心眼,同为女人,她以己度人,觉得若换作自己,老崔公的庶子她肯定是不上心,别说是给打点,不落井下石,便是她仁至义尽。 可这事儿老太太自个儿做天经地义,儿媳妇做那就是没良心了。 这不,派人盯着没几天,便听说可怜的孙子在家塾是受尽欺凌,嫡系的觉着他出身卑贱,旁支的也看他不惯,连后院读女四书的孙女们都笑话他,好好一孩子,现在还穿着下人衣服,饥一餐饱一顿,这过得是什么日子! 老太太不大敢直接敲打长媳,她怕了那凌家的老东西,两家闹得太过也不好,所以她寻思着小孩儿好哄,便趁着凌氏生病,叫人把孙女带来西跨院,小孩儿不懂大人之间的恩怨,好歹是兄妹,让了了多照顾一下,旁人便不敢欺负折霄了。 了了还没来,老太太给老崔公捏着腿,说到这个孙女,老崔公长叹一声“可惜是个女郎,否则咱们崔氏还能再昌盛百年。” 老太太啐他一口“说得这叫什么话,咱们哪个孙子不如个丫头?” “你别跟我犟,大房这丫头是真了不得,天生便是读书的料。” 老太太不以为然“读再多书又有什么用?她是能科考啊,还是能当官?这女人书读多了,就容易胡思乱想,你也真是的,真就让她去前院,成天跟一群男娃娃混在一起,你不心疼孙女,我还心疼呢!以后被人知道,不得给戳脊梁骨?” 崔家七个孙女,老太太最不喜欢的就是嘴巴不甜也不亲她的了了,但不喜欢归不喜欢,一家姐妹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不好,别的也好不了,谁要是敢坏了了名声,出去嚼舌根子,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 老崔公说“你这便是妇人之见……” 老太太嘿了一样,不乐意了“说的好像你当初就答应了一样,那老大来跟你说时,你不是也说,姑娘家读那么多书没必要?这会儿变成我妇人之见了?” 老崔公说不过她,换了个姿势悻悻然道“总之,了了若是个儿郎,不比其他孙子差,可惜就可惜在她是个女郎。不过以她的才智手段,日后进宫做娘娘,绝不在话下。” 闻言,老太太脸都绿了,她把手里的美□□敲老崔公膝盖上,敲得老崔公嗷一声坐起身,正要发难,老太太阴沉着脸“你要送了了入宫?她才多大?你这存的什么心?” 老崔公说“陛下无子,朝臣们早已联名上书请他过继宗室子嗣,属浔阳王府呼声最大,那浔阳王府的小世子今年七岁,就比咱孙女大一岁,有什么不行?” “那进了宫能有好日子过吗?”老太太瞪着眼说,“陛下无子,后宫还有几十个妃子呢,你少祸害我孙女。” 老太太想法很简单,她儿子她孙子,那是多多纳妾好开枝散叶,但她女婿她孙女婿,别说是妾,最好身边连个女的都没有,从出生到成亲都为她家姑娘守身如玉。 老崔公“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老太太抄起美□□又给他膝盖来了一下,正要再数落两句,下人禀报说姑娘来了,她让人进来,顺便剜了老崔公一眼。 算算日子,有时间没见着这丫头了,老太太心里那叫一个烦,她年纪大了,就喜欢被小辈们围着,这二房三房的孙女嘴巴都甜,就大房这个,跟锯嘴葫芦似的,见了面连祖母都不叫。 她没见了了时,能为了了跟老崔公吵嘴,见了了了,便觉这丫头没眼色没礼数,真不知凌氏是怎么教的。 最后还是老崔公清清嗓子“今儿叫你过来,你应当知道所为何事吧?” 了了抬眼看他,没吭声。 老崔公自讨没趣,得,“了了,我问你,你哥哥是不是也在家塾读书?只是跟你不在一个班?” 了了还是没吭声。 “……你这些天,书读得如何呀?有没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祖父,祖父当年可是一甲进士,先帝都曾称赞过我……” 老太太直接打断他的话,问了了“你哥哥在家塾受人欺负,你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为何不管不问?” 结果了了还是一声不吭,老太太怒道“问你话呢,你没听见么?长辈问话你应该是什么态度?我倒要去问问你娘,问她是怎么教的孩子!” 了了“你们想做什么?” 没有问候没有废话,她开门见山地问,既然如此,老崔公也不打算再给孙女留面子,他面上的笑容逐渐淡去,露出常年在官场游走的老狐狸特有的精明与狡诈“了了,祖父承认,你很聪明,也很有手段,可你到底年纪还小,太嫩了些。” 了了面无表情“哦?” “崔折霄怎么说都是你的亲哥哥,我能理解你心疼你娘,对他多有不满,可是了了,差不多就可以了,你该收手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即便会耍手段煽动人心,也显得过于浅薄,在老人眼里那是再明显不过,老崔公高兴于孙女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手段,日后若真能入宫做娘娘,必定不会吃亏,另一方面他又隐隐感到心惊,今日这孩子能将心机用在同父异母的哥哥身上,来日会不会在自家其他人身上使?毕竟了了可不是个乖孙女。 了了并不惊讶老崔公看得出来,她问“你有证据吗?” 老崔公跟老太太同时一愣,了了又问“你敢说出去吗?就算你告诉他,他会信吗?” 崔肃虽不信任妻女,却是真的无法失去她们,他对妻女有种神奇的保护欲与信任,那就是凌氏一定胆小需要保护,女儿一定稚嫩天真不会有坏心眼,哪怕老崔公跟他说了了在家塾刻意引诱他人欺凌崔折霄,他也会劝老崔公相信了了不是这样的人。 老太太皱眉“所以你承认你是故意的?” “动手的人愚蠢,随意一个眼神一两句话,就要冲锋陷阵,他们自己没长脑子,关我何事?” 了了干脆至极,毫不否认,她这无法无天的态度令老崔公怒火丛生“那是你的亲哥哥!你与他结怨,日后这兄妹做还是不做?”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老太太厉声呵斥“你给我站住!” 了了居然真的站住了,她回过头,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老崔公对她说“从今日起,你不许再利用他人欺负折霄,他是你哥哥,做妹妹的,不指望你对他多好,至少让他在家塾的日子好过一些。” 老太太听老崔公这样说,也忍着心头怒气“你一个女孩子,往后总要嫁人,你娘到现在肚皮都没动静,万一以后她没能给你生个弟弟,你就得靠你哥哥,你也不傻,回去后自己想想,到底该怎么做。别学你娘那小家子气,为了这一点小事便要死要活。” 了了慢慢转了回来,她歪头,问“你们的年纪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说的二老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否则他们怎么会听见六岁的孙女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 “你们没长嘴?想对崔折霄好,把他接到西跨院养着不就行了。” 了了并不是嘲讽,而是真心实意地询问“再不济,给他吃给他穿,还不是随口吩咐的事儿,你们不做,是没想到呢,还是不敢呢?怕凌家再来闹一场,面上不好看?” 还真叫她给说中了,老崔公跟老太太想插手却不能插手,因为崔家理亏,若是他们带头对崔折霄好,那岂不是正面打凌家的脸?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老崔公大怒! 说不出是被戳破心思,还是被挑衅言论所气,他怒摔茶盏,指着了了的鼻子“好哇好哇,你可真是我崔家的好姑娘!小小年纪,欺师灭祖!我看你要是再大一些,连陛下你都能不放在眼里了!今日我就代替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来人!” “把姑娘拉出去让她在西跨院门口跪下!不跪到天黑不许她起来!” 老太太一听,立马以眼神示意不可,小女孩才多大,这天能把人热死,让孙女罚跪到天黑,不是要她的命? 老崔公在气头上,一方面是听不进去,另一方面他心知肚明,罚跪不了多久,儿媳很快就会赶来,长子也差不多到了回府时间,他就是想挫一挫这丫头的锐气,让她知道,她之所以能如此嚣张跋扈,倚仗的便是崔家的势,她与崔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不可一世的做派,最好早日改了! 了了避开下人的手“别碰我。” 她自己会走。 眼见孙女跟着下人出去,老太太忍不住也想过去看看,被老崔公一把拉住,他老人家悠哉悠哉躺回去,安慰她说“得了,甭看了,这丫头罚了她多少回,她哪一次乖乖受罚了?你且看着吧,出了门她就跑了。” 老太太一想也是,这丫头滑不留手贼得很,干脆也不去担心,叹了口气“我看是真该管管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那是她亲哥哥,她都能杀人不见血,坏事儿全是旁人做的,她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老崔公说“这丫头了不得,只要好好教,以后咱们崔氏,说不定真要仰仗于她。”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咱没一个出息孙子一样。” “难道不是吗?”老崔公斜眼看她,“这一代,没几个聪明娃,尽是些平庸孩子,最厉害的这个,偏偏又是个女郎,还不服管教。” 两人正说着,外头猛然响起扑通一声,随后便是尖叫“姑娘落水啦!姑娘落水啦!” 老崔公老太太一激灵,赶忙坐起身“怎么回事?” “老太爷,老太太!是姑娘,姑娘掉到池子里去了!” 一听这话,两人坐不住了,赶紧穿上鞋子披上衣服出去看,帘子一掀,院子里熙熙攘攘乱成一团,西跨院里有个荷花池,老崔公喜欢荷花,特意叫人挖的,池子可不小一个,水极深,六岁的孩子要是掉进去…… 他怒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救人!姑娘要是出了事,你们谁都别想好!” 此时刚醒来没多久便得知女儿被公婆带走的凌氏终于赶到,她还没进西跨院就听见一群人又吼又叫的,这一进门,老崔公的话传进耳朵里,当下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再往荷花池里看,那儿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水面上一片平静,只有下人往里跳时激出的水花,她的乖女呢?她的了了呢? 老崔公跟老太太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大儿媳冲了过来,不要命一般跳了下去! 老太太原本还寻思着,这凌氏平时身体好得很,怎么长子刚带回来个孩子就病了,怕不是装的,但当她看见凌氏为了了了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心里也发慌“快快快,快救人!你们不要命了?傻站着干什么,救人啊!” 凌氏是不会水的,但她在跳下去之前压根忘了这件事,只知道她的女儿掉进了池子里,要是找不着女儿,那她也不想活了! 场面顿时乱做一锅粥,尖叫声怒斥声响彻崔府上空,不知过了多久,凌氏第一个被救上来,她早已忘了自己刚刚退烧,不顾一切地往荷花池冲“了了,我的了了!” 她身上的衣服沾了水,夏衫单薄,紧紧贴在身上,这要是平时最注重仪表姿态的凌氏,早已羞愤不已,可此时她忘却了所有,脑子里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女儿! 好在有个下人及时喊道“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姑娘了!” 哗啦啦几声,浑身湿漉漉的小女孩被两双手举出水面,孩子不知是呛晕了还是怎么回事,紧闭双目一动不动,老崔公跟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就连那举着孙女的两个下人上下牙花子直打哆嗦,险些手一滑,再将孩子丢水里。 其他人连忙你接我我接你,但每个人在抱到了了时,都会立刻脸色发白双手泛青,凌氏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女儿抱入怀中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心都凉了。 怎么会这么冷,怎么会这么冷? “了了,了了?你别吓娘,了了!” 她泪如雨下,老崔公老太太此时彻底傻眼,他们赶紧靠过来,老崔公大吼“大夫!快去叫大夫!” 刚伸手触碰到了了,就被那恐怖的冰寒冻得瑟缩,随后是狠狠一声“啪”! 凌氏眼睛几要滴血,她死死地盯着老崔公跟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警告“别碰我女儿!” 连家丁碰了都冻得脸色发青下意识想要脱手,向来柔弱的凌氏却浑然未觉,她紧紧把女儿抱在怀中,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就这样抱着了了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她不要留在西跨院,这里只会害了她的了了,她也不要再留在崔家,他们都要害她的了了! 凌氏心中此刻充满恨意与愤怒,她在走出西跨院时回头看了一眼,那满是刻骨仇恨的眼神令老太太感觉十分不安,而没有人注意到,在凌氏怀中的了了,眼睛渐渐睁开。 回到东跨院后,所有人都忙活起来,烧热水的烧热水,点炭盆的点炭盆,凌氏痴痴地坐在床前握着女儿的小手,她的手好冷好冷,比冰块还要冷,这么热的天,这么小的孩子,掉进了荷花池……说是无意的她都不信! 了了不是那种会去危险地方玩的小孩,她最最聪明,从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两个老家伙搞的鬼! 凌见微忍着泪意,另一只手抚着了了的脸,她柔声说“都是阿娘不好,阿娘没有保护好了了,乖女快快好起来,阿娘还没有跟你说对不起……” 泪水自她脸颊滑落,今天是她第一次真正抱到女儿,在这之前,女儿很不喜欢她,不愿意跟她靠近,别说拥抱,就是碰一下都不可以,但凌见微此刻宁愿女儿讨厌自己,离自己远远的,也不想看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多久,天黑了下来,婆子禀报说大爷在外头,想进来看姑娘。 凌见微漠然道“不见。” “奶奶——” “我说不见,你听不懂?” 她露出一个笑容,“是要我再重复一遍,是吗?” 婆子连连摇头,口称不敢,守在外头的崔肃心急如焚,却也不敢擅闯,他一回府就听说女儿在西跨院落水的消息,也不知道女儿怎样了。 当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两人,凌见微终于痛哭失声,滚烫的泪水落到了了冰冷的手背,忽然,掌心的小手抽走了,凌见微下意识要去追逐,却倏地意识到什么,连眼泪都忘了擦“了了,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啊?是不是很难受?” 了了定央央地望着她,半晌叫了一句“阿娘。” 凌见微捂住嘴,泪如雨下,女儿叫她娘了,叫她娘了! 她忍不住想要再度去抱了了,可了了却拒绝了她“我身上很冷。” “没事,阿娘不怕。” 虽然如此,了了还是不答应“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好,好,阿娘不碰你,你有没有头晕,有没有想吐?你现在感觉怎样,嗯?” 了了难得乖巧的一一回答,凌见微见她真的醒了过来,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都是阿娘不好,要是阿娘早点想通,就不会让你受苦……了了,你能不能原谅阿娘?阿娘知道错了。” 了了点了下头。 凌见微又想哭了,可她不能在孩子面前屡屡落泪,于是死死咬牙忍住,了了对她说“老太爷跟老太太知道我欺负崔折霄的事情了,我是故意的。” “什么?” “家塾里那些人,我只是随口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他们急着讨好我,就对崔折霄动手了。” 凌见微听得又惊又怕,哪怕女儿没说,她心里也清楚,了了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出气,霎时间感动、愧疚、爱意,交织成了无比复杂的情绪,凌见微逼着自己露出笑容“没事,一个外室子而已,了了真聪明,无需自己动手,你比阿娘聪明多了。” 她居然不生气,也不认为这样做很卑鄙,了了对此十分满意。 小雪人里的崔文若目睹这一切,已经完全不懂了了想要做什么,她觉得了了疯了,要不然就是为了毁掉崔家,所以最近几日,崔文若很少说话,也不怎么哭,她麻木地看着所有事情发生而无能为力。 其实有件事,了了没有说,那就是她知道老崔公跟老太太派人在家塾盯梢,之所以利用他人对崔折霄下手,也是为了让这两人知道,否则他们怎么会单独叫她过去敲打于她? 她就是要让凌见微彻底与崔肃决裂,此生再无和好的可能,这样,凌见微才能真正为她所用。 了了不会被浅薄的爱打动。 她落水的消息传开,二房三房都亲自来探病安慰,不过都被凌见微挡住了,她不再是那个八面玲珑见人带笑的崔家长媳,也不再是宽容温和的长嫂,二奶奶跟三奶奶嫁进崔家这么多年,头一回在凌见微这里吃闭门羹,两人原本还想吵两句,可凌见微的眼神着实吓人,叫她们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 至于崔肃,就更别想见了了,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女儿如今病情如何,在又一次被拒绝后,崔肃再也忍不住,他推开挡路的下人冲进正房,凌见微刚吩咐婆子去煮姑娘喜欢的糖水,见崔肃闯进来,问“怎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崔肃瞬间被戳破了气,他讷讷道“不,不是,夫人,我是想问了了——” “与其问了了如何,你若真关心她,不如去给她讨个说法回来。”:,, 66 第三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夫人,这其中定有误会,父亲母亲他们怎么可能——” “住口!” 凌见微厉色喝斥,她的眼睛满是怨恨,“险些被淹死的是我的女儿,凭什么让我体谅?你有本事就去找那暗中下毒手之人,找出来了,乱棍打死给了了报仇,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好端端的孩子,难不成她是嫌自己命太长,自个儿跳进去的不成!” 崔肃担忧不安兼而有之,被凌见微这样一骂,半句话说不出来,来往的婆子养娘视他如无物,毕竟在这东跨院,谁做主,谁说了算,下人心里头门儿清。 “夫人,无论如何,请你告诉我了了现在的状况——” “与你无关,不需要你来操心。” 凌见微低头看向女儿,将被子往上拉了一拉,“你若心里真的还有我,真的还想让我跟了了好,崔肃,就当是我求你,咱们和离吧,或者你给我写封休书也成。只要三日之内,能让我带着女儿离开崔家,随便怎么样都行。” 崔肃想都不想便说“不可能!我绝不会与夫人和离!更不会为夫人写休书!” 他上前一步“夫人,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也知道你眼中容不下沙子,可我真的知错了,我保证从今以后决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也决不会纳妾,夫人——” 凌见微语气漠然“你纳不纳妾是你的事,我说了,你若还想我跟女儿好,就和离,我在你们崔家,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你不知道,我方才就在想,崔肃,我做错了什么?” 怕吵醒女儿,她声音压得很低,“自嫁给你,进了你崔家的门,我可有哪里做得不好?” 崔肃连忙道“绝对没有。” “既然如此,为何老太爷与老太太对我颇有怨言,为何二房三房两位奶奶看我不顺眼?为何我出门在外,人人都要关心我何时能再度有孕,为何所有人都觉得,生不出儿子,是我的错?” 凌见微轻笑两声“归根结底,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怎么嫁给你,我就得受这么多的气?别人说我十句,我都只得忍耐,不能以崔氏主母的身份败坏家风,我做这崔氏主母,得到了什么?” “一个比女儿还大的外室子,一个负心的郎君,一个差点把我女儿淹死的荷花池?”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要是真的这样过一辈子,我宁可现在就去死。崔肃,你自己做决策吧,今日你写和离书最好,否则你懂我的。” 崔肃心头赫然一跳,他望着妻子,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吐露一句。 “我也不是真的脾气好,我也有些手段在身上,凌家一日不倒,你崔家就得供着我,你应当不想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夫人,何至于此,有什么话你我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 凌见微噌的从床边站起来,她快步走向崔肃,推着他出了内室,两人转到外间说话时,了了也睁开眼睛,她掀开身上的被子,听见凌见微质问“你去问老太爷跟老太太,问他们怎么不有话好好说!他们想杀我女儿,我就要闹得他们不得安宁!” “不会的,夫人,这是误会,这一定是误会,了了是你我唯一的女儿,父亲跟母亲怎么可能会杀她?”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我只知道我亲眼所见!” 此时的凌见微如同护崽的母兽,任何试图靠近她的人都会受到她的拼死反击,哪怕是崔肃也不例外。 她真是恨极了,恨极了! 就因为她生了女儿,老太爷老太太天天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二房三房的妯娌也见天阴阳怪气,凭什么生了女儿就低人一等,凭什么没有儿子就矮人一头? 她的女儿明明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珍贵! 崔肃打死都不愿和离,更不可能给凌见微写休书,他怕自己再留下来,妻子会纠缠不休,连忙说“了了是不是还没有醒?我这就去宫中求陛下开恩,请御医来府中看看,了了年纪这样小,又是女孩子,万一落下什么终身的病根,那可就糟了。” 不得不说,崔肃的话说到了凌见微心坎上,她不再纠缠,放手让崔肃去,转身回到内室,发现女儿坐在床上,整个人与寻常相比,没有什么不同。 由于了了是冰雪所化,皮肤天生没有血色,在关心则乱的凌见微眼中,便成了落水大病的证明,她心疼不已,对了了保证“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让阿娘和离?阿娘都听你的,等过几日,咱们便离开这里……” 了了问“现在阿娘心里,谁是第一?” “自然是你。” 了了眨了眨眼睛“此言当真?” “当真。” “我要阿娘证明给我看。” 凌见微下意识便问“要如何证明?” 了了朝窗外看去“要下雨了。” 一个时辰后,崔肃带着宫廷御医回府,西跨院那边听说崔肃连御医都请来了,不免有点慌张,老太太问“难道这孩子真的生了大病?这、这到底是怎么落到水里去的?” 老太太再度以己度人,觉得这肯定不是意外失足,更不可能是孩子主动往池子里跳,女儿家家,哪来这样大的胆子?该不会是二房三房看不惯大房风光,在背地里下毒手吧? 老崔公心里跟着打鼓,“老大最是喜欢这个女儿,若了了真的出事,怕是要跟咱们离心呐。” 老太太直犯嘀咕“那不至于吧?这为人子女的,哪有恨亲生爹娘的?再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件事也不是有意为之……你说说,那凌氏往荷花池子里跳,她又不会说,这夏衫单薄,她可是叫小厮从水里捞上来的!我可瞧着清楚,衣服全贴身上呢!不成体统!” “这话你可甭在老大跟前说,他疼凌氏母女疼得要命,你要是说了,那儿子可真就跟咱们不一条心了。” 老太太不耐烦道“这还用你说。” 最后二老一合计,还是亲自去东跨院看看吧,不管孩子好坏,总得亲眼看过才知道。 谁知这一去,愣是被挡在外头,老崔公爱面子,不愿意大声嚷嚷,老太太就不乐意了,她敲着手里的龙头拐杖“怎么,我这个老婆子,连看自己孙女的权利都没有?你可别忘了,我孙女她姓崔!是我崔家的姑娘!” 这话哪里是骂下人,分明是说给凌见微听的,凌见微正拿着帕子给女儿擦脸,闻言,手一僵。 老太太的话提醒了她,女儿姓崔,是崔家人,不是属于她的。 可这分明是她怀胎十月从鬼门关走一遭生下的宝贝,凭什么成了别家的人? 老崔公瞪了老太太一眼,对守门的婆子说“你再进去通传一声,告诉大奶奶,就说是我跟老太太心里惦记着睡不着,过来看看姑娘。” 大晚上的把来关心孙女的老人拦在院子外头,这事儿要传出去,凌见微这脸也别要了。 等了一会儿,婆子跑来回禀,战战兢兢的,偷看老崔公一眼慌忙又低下头“奶奶说……姑娘睡下了,不宜打扰,还请老太爷跟老太太回去。” 老崔公两人并非空手来,他们身后还站着几个抱着礼物的下人,见凌见微如此不知好歹,老太太火上心头“成,凌氏好大的威风,都往自家人身上耍,我明儿个就去问问凌家老太君,怎么教出个这么厉害的女儿!” 凌见微在房内听得一清二楚,可她根本不在意。 崔肃送走御医回东跨院,隔得老远就瞧见西跨院的人,靠近了一听,老太爷跟老太太都来了,赶紧上前见礼“父亲,母亲,夜深露重,您二老怎地不在房内好好歇息,跑到东跨院来?” 老崔公说“我与你母亲心里惦记孙女,也不知了了情况如何,怎么都睡不着,便想着不如过来看看,没想到了了已睡下,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这些东西你让人收进库房去,等了了醒了,就告诉她,这是祖父祖母的赔罪。” 老太太不大乐意,但也没说什么,回去后她就让人明儿去物色几个年轻貌美的养娘回来,到时学好规矩全送去东跨院,凌氏既然不愿意生,那就别耽误旁人生! 老崔公老太太一走,崔肃又站到院子里,想等妻子点头让自己进去,凌见微不说话,他就也不开口,下人们来来往往噤若寒蝉,东跨院下人规矩礼数都不错,因为凌氏最讨厌碎嘴的人,谁要是背地里嚼舌根子被抓住,不仅要受罚,还会扣工钱,时间一长,也就没人敢这么干了。 轰隆一声! 一道炸雷响起,豆大的雨滴从天空往地面砸落,夏日便是如此,变天快,上一秒还骄阳似火,下一秒就暴雨倾盆,站在院子里的崔肃铁了心今日要再见爱妻,硬是撑着不走。 雨点频繁打在窗棱上,急促的没有一点规律,凌见微坐在床头给了了念故事听,可接连念了好几个,了了都不喜欢,凌见微不明白“怎么了,这个也不有趣?阿娘小时候,你外祖母就是这样念书给阿娘听的呢。” 了了躺在床上,扭过头看她“为什么呢?” 凌见微一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好好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却看到个穷书生,就会芳心暗许?” 了了不理解,“她的娘爹难道只教她风花雪月,不教她怎么独立?” 凌见微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了说“一个青楼名伎,才情容貌尽皆上等,既然如此聪慧,又怎么看不出他人逢场作戏,竟傻得献出全部积蓄,只为供养情郎进京读书?” “我想听被穷书生算计,反过来杀了穷书生的大家闺秀的故事,或者是青楼名伎过尽千帆携重金为自己赎身,并把无耻情郎退下船活活淹死的故事。” 凌见微…… 了了问“有没有?” “这个恐怕是没有的……” 凌见微感觉头疼,“乖女,这只是几个小故事,并不是现实。” 了了摇头“可我只是个小孩子,我什么都不懂,这么小的时候听了这样的书,我肯定也会想找一个又穷又俊俏的书生,为了他跟家人闹崩,甚至同他私奔,那才叫爱情。” 光是想象已叫凌见微头皮发麻,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宝贝女儿看上个穷酸书生,还要跟对方一起吃苦,这太荒谬了! “阿娘念的这几个故事,只要有个男人向她们表达爱意,那么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青楼名伎,甚至是山精鬼怪,都会立马心动,不管不顾地要跟对方走,这是真的吗?” 凌见微忘了外头大雨里还有个人站着,现在她满脑子都在想,要是女儿受到影响,日后真学着寻个穷书生做夫君怎么办。 了了问“这些故事,是女人写的,还是男人写的?” 当然都是男人,这些鸳鸯蝴蝶缱绻情深的故事,尽是出自一些落榜书生,或是多年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之手,一来靠这根笔杆子赚些钱财糊口,二来,也是能满足自身需求,现实里下一顿不知在哪里,家里穷到揭不开锅,故事里,穷书生却受尽各色美人青睐,哪怕狐妖公主仙女见了他们都神魂颠倒。 凌见微迅速把这几本书收起来,对了了说“以后咱们都不看了,这些书,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仅不给女儿看,她自己也不看了! 外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凌见微隐隐感觉自己似是忘记了什么事,一个婆子走进内室,想要禀报大爷还在外头站着,了了却忽然开口“阿娘,我想你陪着我,哪里都不去。” 女儿十分独立,从不需要人陪,凌见微受宠若惊,连声道“好,阿娘就在这儿,哪都不去。乖女睡吧,好好休息,等明儿起来,身体就好了。” 话音落地,发现婆子在右后方站着,凌见微斥责道“没个眼力见的,不知道姑娘要睡了吗?还不快些出去。” 婆子不敢顶嘴,只得退出去,此时又是一声雷起,而崔肃也终于倒在了雨地之中。 凌见微一心陪伴女儿,根本不知此事,第二日当她听说崔肃病了之后还很惊讶,心说就是去请个御医,一趟来回就病了?怕不是装的,借此拖延写和离书的时间。 崔肃等啊等,等到天荒地老,也不见妻子前来看望,他哪里知道,凌见微为了给女儿找合适的睡前故事,正忙着让人去把书局里各色书籍每种一本买回来,她自己准备了笔墨纸砚,准备列张清单,哪些故事能念,哪些故事不能念,全部写清楚。 那种穷书生配富家小姐,落榜书生配痴情狐妖,赶考书生配青楼名伎的故事,她是不会再念给女儿听的! 崔肃怕自己生病的事传出去对夫人不好,因此叫人压了下来,东跨院的尤其不许往外长舌头,他这一病就是好几日,没人管没人问,每日喝药不落下,竟顽强地挺了过来,比从前痊愈的还快。 这病好了,自然得去西跨院请安,老崔公与老太太这才知道长子竟病了好几日! 老太太不问青红皂白就将罪归咎于凌见微身上,她这一激动,就容易说难听话,“……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岁数也不小了,其他人家跟你同龄的,眼看都能做祖父了,你膝下却就那么一个儿子!” 崔肃在父母面前向来孝顺,从不顶嘴,任由老太太数落,压根不朝心里去。 老太太絮絮叨叨“我这儿啊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养娘,正好送她们去东跨院服侍你,你要喜欢就留着,不喜欢的话再给我送回来……” 崔肃皱眉道“母亲,我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老太太眼一瞪,“我可听说了啊,你病着这几天,凌氏一眼没看过你!就连你疼得跟眼珠子一样的闺女,不也没关心过你?你还说你不需要,这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日子能舒服吗?” “母亲……” “你反驳也没用。”老太太不讲理,“那日你是没看见,我这会儿想起来心里还膈应着呢!凌氏跳水里头,那衣服可全都湿了,在场的小厮可不少……” “母亲!” 老崔公也频频给老太太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没看见长子的脸色难看成什么样了吗? 老太太悻悻然闭嘴,崔肃感觉自己几要窒息,寻了个由头告辞,恍惚间回到东跨院,隔得远远的,透过支开的窗户凝视妻子。 他病好了,了了也好了,今儿就去家塾读书去了,一会儿到了点,凌氏还打算接女儿回来。 几日不来家塾,学生们变本加厉欺负崔折霄,崔折霄脾气犟,不肯求助他人,只要打不死,他都能咬牙忍下来,并将对方的名字与面容深深记在脑子里,等待未来某一天十倍百倍奉还。今日这些踩踏在他身上的脚,落在他脸上的唾沫星子,将来都会变成利刃,令这些人悔不当初。 崔折霄一般来家塾很早,因为若是晚了,会有人把他的书案丢到门外,还有人占据他的座位,为了防止这种事,他便每日起得很早。 他试过逃离崔家,既然已非奴籍,那到哪儿不能活?与其在崔家受尽冷眼虐待,不如离开这儿自己寻活路去! 可崔家戒备森严,逃出去根本不可能,所以崔折霄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为自己出头,不想死就咬牙忍着,早晚有一天能报复回来。 了了掐点到家塾时,就看见崔折霄被人摁在家塾花坛的土里,一个男孩还在笑“你不是早上没饭吃吗?肚子一定饿得不行了吧?来来来,多吃点儿,吃饱了好跟着夫子读书啊!” 还有一点,许多人其实是自动自发来欺负崔折霄,因为这个人虽然是外室子,性情沉闷阴郁不讨人喜欢,可脑子却很好使,刚来时大字不识一个,短短数日,便在开蒙班脱颖而出,在读书方面很有天赋。 怎么能不叫人讨厌呢? 了了随意看了一眼,没有在意,晚间下学,花坛里倒是没人了,茅厕那边却声音很大,夫子们不掺和士族之家孩童的打闹恩怨,而这些人笑得这样满怀恶意…… 她想了想,朝茅厕走去,还没到地方就听见有人喊“哈哈哈,崔折霄,你就是条狗!张嘴接尿的口!” “快,快把他嘴掰开!” “你用点劲儿啊,别让他闭上,你把裤腰带解下来给他绑着!” …… 了了一脚踹上茅厕的门,震天响令一群男孩慌忙回头,见是了了,为首男孩露出讨好的笑容,他是崔家旁支,读书还算不错,但属于是矮个里头拔高个儿,跟天资过人的崔折霄一比便显得愚笨很多,所以向来是怀恨在心,欺负崔折霄欺负的很厉害。 “滚。” 这是嫡系长房的大姑娘,没人敢招惹,男孩们一窝蜂离去,只剩下倒在地上,头发乱成鸟窝,身上沾满尘土的崔折霄。 差不多了,了了想。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崔折霄,冰冷的目光像在审视一条癞皮狗,严苛地算计着他身上有什么利用价值,是爪子和牙齿还算锋利,还是那身皮子,扒下来能当作垫脚石? “想报复吗?” 崔折霄睫毛轻颤,抬眼去看了了,不明白这位千金小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想帮他?可怜他? 那她为何现在才出声?必然是另有所求。 崔折霄错了,了了对他并无所求,因为她站在这里,是命令他,而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询问他的意愿。 她朝崔折霄伸出手,这令崔折霄下意识感到不安,没等他爬起来逃窜,面上顿时传来一阵恐怖至极的寒冷,连眼球都被彻底冻结,整张脸剧痛无比! 了了无比冷漠地看着冰雪在崔折霄脸上冻结,将原本的五官扭曲成了无人能再认出的程度。:,, 67 第三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即便是被卖为奴受尽屈辱,崔折霄也从未感受过如此可怕的疼痛!眼睛鼻子嘴巴像是一条沾满了水的布巾,此刻正被不知名的力量狠狠绞扭,脸上的骨骼也因此发出奇怪的声响,当一切恢复平静,他哆嗦着用手摸脸,却只摸到一片寒冷。 眼睛鼻子嘴巴,依旧拥有原本的功能,只不过这张脸已不能看了,他变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 了了却很满意崔折霄现下这副尊容,她收回手,眼睛里破天荒流露出些许愉悦,她感觉到了冰雪之力在恢复,否则不会选在这时动手。 “你、你对我做了,做了什么?” 崔折霄开口质问,上下两排牙花子直打颤,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被卖为奴时,他曾在寒冬身着单衣被泼了冰水罚跪,那时唇舌被冻得发麻,张嘴说话便是如此。 “去找崔肃,他会告诉你原因。” 说完,了了转身离去,徒留崔折霄捂着面容浑身哆嗦。 他并没有像了了吩咐的那样直接去找崔肃,而是抬手以衣袖盖住面容回了东跨院,进屋第一件事,便是找来铜镜,可铜镜上映照出的并非原本面容,而是一张畸形的、布满冰霜的脸!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折霄抓住镜子看来看去,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时间仿佛陷入停止,他就这样像一座雕塑原地不动,没有人比他清楚毁容意味着什么,颜面有碍者,不得为官,他曾为奴的那家男主人,便有些跛脚,平日里走路看不大出来,结果殿前面君时由于站得久了,走起路显得深一脚浅一脚,明明是二甲进士,最终却连个官身都没有。 那仅仅是有点高低脚,而自己的脸彻底毁了! 无论日后崔折霄城府有多么深沉,又能成就怎样的霸业,现在他却只是个八岁孩童,再能忍,在遭受如此重大的打击后也会崩溃,只听哗啦一声!铜镜落到地上碎成无数片,每一块破碎的镜片,都折射出了他那张丑陋的脸。 “不,不,不!” 外头下人经过,听见屋子里稀里哗啦的动静,鄙夷道“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少爷呢,天还没黑,就在屋子里又摔又砸的,可没人给你把东西补上!” 这话,屋内的崔折霄听得一清二楚,他猛地握紧拳头,对命运的憎恨、对身世的厌恶,种种情绪充斥在脑海之中,令他想要大吼大叫来宣泄,可最终他居然忍住了。 他跪在地上,慢慢地将被摔碎的铜镜一片一片拾起。 崔肃每日归家,都会先去见妻女一面,凌见微不见他,他也会在院子里站上一会儿,然后才回书房。 所以当书房门被敲响时,他下意识以为是妻子,从前妻子便会来书房寻他,给他送一盏热茶,一碗甜汤,或是单纯地想念他,来跟他说说话。 只是那美好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想到这里,崔肃连忙丢下手中的笔,快步走到门前,将门拉开,一句夫人尚未出口,却见是崔折霄,孩子低着头,由于天黑也瞧不清面孔,崔肃让身好叫崔折霄进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晚膳可用过了?这几日在家塾学得如何,有没有哪里跟不上的地方?” 他关怀地问了好几句,崔折霄却一句也没有回答,书房灯火摇曳,将崔折霄的身影拉长。 崔肃顿觉古怪“折霄?你——你!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陡然抬起脸的崔折霄将崔肃吓得脚步踉跄,险些没站稳,他用手抓住桌角,错愕不已,“发生了什么事?” 自被带回崔家,崔折霄几乎没有跟崔肃说过话,此时他声音喑哑,一字一句“那你就要问问你的好女儿了,问问她对我做了什么。” 崔肃想都不想摇头否认“不可能!了了不会做这种事!” 崔折霄握紧双拳“难道是我污蔑她?是她亲口所说,要我来问你!” 崔肃还是不肯相信,他去摸崔折霄的脸,刚接触到崔折霄面上皮肤,便有一阵刺骨寒意自手心向四肢百骸蔓延,如此冰冷的触感恐怖至极,要知道这可是夏日!京城里已出了好几起硬生生被热死的案件,怎么还会有人的脸能这样冰冷?! 崔肃又想,兴许是什么恶作剧,可他摸来摸去,这张脸的的确确是真的! 只见崔肃像是失了魂一般趔趄两步,直接坐到了地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此时他心中惧怕不已,小主子出了事,即便是陛下知道小主子的存在,这张脸如今毁成这般,也绝无可能被认回去了! 陛下多年无子,一朝得了个孩子,脸却是毁了容,这不更是给人把柄,说陛下无德,方遭天谴? 想到这里,崔肃已是无计可施。 突然,他想起崔折霄刚才说的话,“你说,是了了做的?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证据吗?” 崔折霄眼见事已至此,这位口口声声说会照顾他的亲生父亲心心念念的还是那千金小姐,心中愈发嘲讽,“我没有证据,你大可以直接问她。” 崔肃拔腿就要往外走,可这会儿天已黑了,若是去找女儿,难免惊动夫人,他不想夫人为此担心。 可正在此时,书房的门再一次被敲响,这回崔肃已没有闲心去想象是否是妻子,门一开,却没见着人,视线往下,正是女儿了了。 了了跨过门槛,对崔折霄说“你可以走了。” 崔折霄本就不想在这儿待,他厌恶崔家,更厌恶崔家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的亲生父亲在内。 崔折霄一走,了了亲自关上房门,然后走向崔肃的书桌,双手抬起撑在桌上,轻松跳了上去坐下,小小的一个孩子,却没来由令崔肃感到恐惧。 他心说自己真是昏了头,这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与夫人的掌上明珠,怎么会令人恐惧? 于是崔肃先开口安抚了了“了了,你别担心,阿爹不会让任何人出去胡说,更不许人败坏你的名声。” 了了打断他的话“可是,他没有说谎。” “……什么?” “崔折霄说的都是真的,他的脸是我毁的。” 崔肃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他的脸不毁掉,你怎么会听我的话呢?” 事已至此,了了不再当乖小孩,而崔肃也终于意识到,女儿似乎并非自己想象中那般天真无邪,他毛骨悚然,后背一层汗已打湿内衫,“了了,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坏人教你说的?” 了了说“崔大人,你我之间,还需说谎么?崔折霄的真实身份,我已经知道了。” 崔肃心里头咯噔一声,但他面上却不曾表现出来,而是矢口否认“我不是跟你,还有你阿娘说过,折霄是我的外室子,他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了了打断他的话“他是皇帝的儿子。” 崔肃神情一凛,“不可胡言!” 他压低了声音对了了说“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问,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阿娘呢?你有没有跟她说,还是说,是她告诉的你?” 了了说“她知不知道,得看你听不听话。” 崔肃发觉女儿根本没有与自己好好谈的意思,她不像是个来找父亲撒娇的小女孩,反倒像一位嗅觉敏锐且足够冷酷的政客,拿捏到一点把柄,便会竭尽所能从中获取利益。 崔肃对这样的人并不陌生,可那些都是朝中大臣,眼前这个却是他的亲生女儿! “了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了了见崔肃这样紧张,轻声道“很简单,我想成为崔折霄。” 一时之间,崔肃完全没弄明白了了的意思,他下意识就想,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了了要怎么才能成为崔折霄? “崔折霄面容已毁,一旦他活着,一旦他的身份泄露,即便皇帝不会认他,但你想一想,皇帝会放过你吗?他的儿子可是在你手中变成了这样,皇帝既然不会放过你,那又会放过崔家吗?” 崔折霄在崔家受尽屈辱不是问题,只要他能好好活着,越是被欺负、越是被轻视,越是能证明他的确身份卑微。这样那些暗中盯梢的人才会相信,崔折霄的确没有什么特殊身份,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外室子。 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崔折霄,所以崔肃做得很好,他表现的像是一位慈父,却又是一位深情的夫君,夹杂在两边左右为难,一方面不忍心见儿子过得不好,一方面更舍不得相爱多年的妻子,于是在妻子与儿子之间,他做出了选择。 崔肃与凌见微夫妻恩爱,京城中人尽皆知,若是他为了外室子放弃妻子,反倒令人感觉纳闷,正是这样若即若离似有若无,才更能取信于人。 有些话,聪明人之间无需讲得过于明白,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便知道对方想法。 可是,不该是了了! 崔肃仍旧不愿意相信女儿会做出这种事,他喃喃着问“我不明白,了了,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我跟你阿娘的掌上明珠,阿爹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有野心?” 了了接过他的话茬,很自然地回答,“因为你不给,我只好自己来抢。” 崔肃道“你要什么,阿爹没有给你?” 了了望着他,眼神讥嘲“你给我什么,给我吃穿,给我片瓦遮身?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崔肃摇着头,“你一个小姑娘……你还这么小,阿爹早已为你将以后打点妥当,阿爹给你准备了许多嫁妆,日后一定会为你挑一位一心一意的好夫婿,只要阿爹活着一天,就会保住你的荣华富贵,让你无忧无虑,了了,阿爹能给的,已经都给了你!” “我才不要你保护。”了了冷冷地看他,“你让你的侄子们好好读书,让他们光耀门楣,让他们撑起崔家,却为我挑选一个男人来保护我?” 崔肃愣住。 “你若是真的爱我,应当不顾一切为我打算,你手中的财富、权力,通通要交给我,你有的要给我,你没有的,去偷去抢,也要给我,可这些你没有一件事情做到,只随意找个男人就想将我打发?” 这么小的孩子……她在说什么?她在想什么?崔肃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又或者,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觉,他其实是在做梦? “你没有成为父亲的资格,所以我亲自跟你说,你应当对此感到荣幸。” 崔肃全然陌生地看着女儿,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她,从前他总觉得,孩子话少冷淡,不喜欢自己这个爹爹,只是性格问题,小孩子闹脾气,好好哄一哄也就是了,今天的气明天就能消。而现在崔肃终于明白,了了并不是在耍脾气,她是真的,一点也看不起他这个父亲。 “你到底是谁?” 崔肃无意识地问,“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不是了了,你到底是谁?” 这是三个世界以来,第一次有人能够在命运替代的情况下问出这个问题,不过了了不认为崔肃是想起了崔文若,他不过是因为无法掌控这个女儿,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不肯接受现实。 “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按照我要求的去做就好。” 说着,了了对崔肃眨了下眼睛,“毕竟你知道的,阿娘很听我的话,现在她的心里只有我。” 崔肃立刻道“你想做什么?她是你亲生母亲,你决不可伤害于她!” “那要看你是否听话。”了了昂起下巴,眼神冰冷且傲慢,“又是否对我有用。” “是忠君爱国重要,还是崔氏一族与你的妻子重要,你可以仔细想一想,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说完这些话,了了从桌上跳了下去,看都不看崔肃一眼,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现在他将崔折霄接回府,摆在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保守秘密,一辈子不透露崔折霄的真实身份,但那样的话很难,因为为了证实崔折霄是皇帝的沧海遗珠,他已令证人隐姓埋名,难保这些人日后不会出来以此作为把柄要挟。 而跟皇帝据实以告……那么崔家离死也就不远了。 一辈子没有个孩子的皇帝,得知自己有个儿子,眼看这皇位就有了着落,不至于落入宗室之手,结果转头就听说孩子的脸彻底毁了,古往今来,毁容之人如何能做皇帝?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崔肃为人臣子,侍奉主子却令主子受此大罪,皇帝能放过他? 这些道理,崔肃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在发现崔折霄毁容后,他才会大惊失色。了了还没有走到门边,他就出声询问“……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就能保证,崔家不会有事?” 了了没有回头“不能。” “那你还——” “听我的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不质疑我。” 了了缓缓回过头,“应该怎么做,我会告诉你,你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听从我的命令。” 在她打开房门时,崔肃绝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究竟是谁?我的女儿,她又身在何方?” “你是不敢承认你的女儿有野心,还是不敢承认,你其实很无能?” 这是了了跟崔肃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知道崔肃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即便手中拥有足够多的筹码,也还是会瞻前顾后,想法太多,就容易与人可趁之机。 凌见微睡得迷迷糊糊,忽地听见女儿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不是幻觉,竟是真的! 了了坐在床尾,很是乖巧的模样,盘着腿,两只手撑在腿弯,有点像一只猫,凌见微好气又好笑“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想跟阿娘一起睡?” 了了垂下眼眸,心事重重,凌见微遭遇了丈夫的背叛,又认识到娘家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值得信任,女儿还在公婆的眼皮子底下落水,险些丧命,此时了了就是她的全部,远胜一切,因此对于女儿的情绪也非常紧张“到底怎么了?” “我刚才,去找他了。” 他。 凌见微很快意识到女儿是在说崔肃,她问“你去找他做什么?是他说话让你伤心了?阿娘这就去帮你教训他!” 了了却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而后很快收回“我在窗户外面,听见他跟人说话。” 凌见微不解,说话就说话,这有什么好伤心的? “我听见他说,崔折霄是皇帝的孩子。” 凌见微“哦。” 片刻后,她大声质问“什——” 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她又用力捂嘴,不知过去多久才能控制声音,生怕被人听见,用气音询问“你说什么?崔折霄是——” 了了点点头“我亲耳所听,不会有假。” 凌见微对女儿千万个信任,小孩子怎么会说谎?既然崔折霄是皇帝的孩子,那就是说,崔肃没有背叛她?是有苦衷的? “他骗你。” 没等凌见微想清楚自己对崔肃究竟是个怎样的感情,女儿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伴随声音而来的,还有小女孩冰冷的手指。 那小小的手指,在凌见微眉心轻轻一点,凌见微的注意力便从“夫君没有背叛我”转换成了“崔肃骗我”。 “这样重大之事,他竟不跟你说清楚,可见他觉得你不足以信任。” 凌见微顿觉寒心,可不是?如此大事,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不仅崔家要出事,恐怕凌家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崔肃怎么敢谁都不告诉? “他不告诉你崔折霄的真实身份,你便将崔折霄当作外室子,如今崔折霄的日子可不好过。”了了看向凌见微,“他日若登大宝,崔肃待他有恩,而阿娘,你想一想,你会得到怎样的下场?你若是获罪,凌家是否会被恨屋及乌?” 了了将凌见微的性格拿捏的极为准确,哪怕意识到母亲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凌见微也不可能立刻割舍掉娘家,对她而言,凌家就是比崔家重要。 凌见微脑子转得也很快,怪不得呢,她就说崔肃一边跟自己道歉赔罪,一边却对那外室子柔声细语,看着叫人十分奇怪,与他所说对外室子毫无感情根本不搭,原来是这个原因! 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若无他人虐待无视,待自己好的人又怎能脱颖而出?崔肃这是想踩着她往上爬? “凌家两位舅舅,比崔家两位叔叔,确实是要出息不少。” 了了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少不得凌家帮忙,人一朝得势,又怎么看得上旧时相识?” 一字一句,尽数说到了凌见微心坎上,此时她已彻底将崔肃没有背叛的事抛之脑后,于是了了给她下了最后一记猛药“今日在家塾,旁支子弟欺辱崔折霄,将他的脸给毁了,方才在书房,我听见阿爹说,既然如此,便要将此事瞒住,外头有人盯着,倒不如以我跟崔折霄作交换。” 凌见微厉声道“他敢!” 深夜中这一声格外响亮,她吼完了发觉不对,连忙掩住口鼻,了了看她一眼“他有何不敢,难道你拦得住?” “他这是要把你往火坑里推!” 凌见微不是傻子,她身为崔氏主母,与高门贵妇来往,对各大士族的家境及人际关系了如指掌,自然也知晓皇帝为了能有个孩子急成了什么模样,连民间偏方都用上了,这种情况下,若是被人得知皇帝还有个孩子藏在民间,那么这个孩子便是众矢之的! 崔肃要用她的女儿替代崔折霄?做梦! “他这么做也能理解,阿娘。” 了了低头,她的睫毛又黑又长,轻轻颤动时像蝴蝶的羽翼,在凌见微看来是多么脆弱,多么惹人怜爱! “我不会允许的,崔肃若是想这样做,就得先杀了我!”:,, 68 第三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 凌见微义愤填膺,一片真情,了了却没有很感动,她不喜欢这种说法,她不喜欢旁人为自己而死,她更喜欢凌见微去除掉她的敌人。 “但他已经决定了。” 凌见微道:“他决定是他的事,总之你放心,阿娘是决不会答应的。” 事已至此,凌见微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她恨不得现在就起身去找崔肃,狠狠给他来上一巴掌,质问他究竟安的什么心,是不是不愿意看见她们母女好过?! 崔肃同样辗转反侧一夜,他越想越觉不对,女儿只是个六岁孩童,六岁的小女孩能懂什么?可了了的语气与目光又在他脑海中流连不去,那绝不是一个孩子应有的模样,他的女儿,应当天真烂漫,乖巧可爱,怎么、怎么会有那样一副利欲熏心的面孔? 经过许久挣扎,崔肃最终决定与妻子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怕了了知道,这孩子如今在他眼中邪性无比,崔肃很担心妻子与她相处久了会深受其害,所以特意等到了了去前院读书,才去寻凌见微。 原本崔肃已做好硬闯的准备,今日妻子若是不见他,他便是明知她要生气,也定要闯进去! 出人意料的是凌见微并未拒绝,而是令人请他进去,崔肃一见到她,目光便止不住变得痴缠,脑子里混沌一片,连想说什么都忘了,结结巴巴地问:“夫人,你、你还好吗?你的身子可、可好些了?我听说……” “你想说什么?” 凌见微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用顾左右而言他,直说便是。” 崔肃在来之前便已做好心理建设,无论妻子将怎样生气埋怨,他都不会有丝毫怨言,“夫人,有件事我一直隐瞒着你,是关于折霄的……夫人先别生气,请听我一言!” 之前每次一提到崔折霄凌见微就会发怒,崔肃下意识便认为自己说起这个人名妻子会赶自己出去,所以抢在凌见微之前开口,可凌见微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怒火中烧,反倒冷静无比,“你究竟说是不说?” 她不像他想得那样暴躁易怒,令崔肃颇为奇怪,不过他还是选择坦诚:“这件事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我怕夫人知道了会为我担心,也怕崔凌两家受到牵连,还请夫人原谅我隐瞒如此之久。” 凌见微隐忍地握了下拳头,额角青筋动了动:“你到底说不说?” “折霄并非我亲生。” 说出这句话后,崔肃有些期待地等待妻子反应,他想,夫人一定高兴极了,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曾背叛过她,即便是将崔折霄接回府,也是另有苦衷,若是能借此机会夫妻和好,那真是再好不过。 “哦。” 凌见微很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你发现你那位外室,给你戴了绿帽子?” 崔肃一愣,表情呆了下,解释:“并非如此,夫人你误会了——” 凌见微不会让崔肃知道自己已经知晓崔折霄的真实身份,她觉得就是女儿表现的过于聪慧,崔肃才敢打这个偷梁换柱的主意,此事一旦泄露出去,那岂止是崔家要遭殃?他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什么都敢拿去赌。 “夫人你听我仔细与你说,折霄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实际上,他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崔肃说着,压低了声音往前,凌见微立刻道:“你别靠我这样近,离远了说,我一样听得清。” 这下他只好站在原地,以极为细微的声音告诉凌见微:“折霄乃是当今陛下的亲生骨肉,也是他膝下唯一一个孩子,我将他带回崔家,只是为了不让他人知晓,免得有人暗下毒手。” 凌见微:“那你为何现在愿意告诉我了?” “夫人。” 崔肃严肃地叫了一声,“你可知昨天晚上,了了与我说了什么?” 凌见微没有回话,等待崔肃开口,崔肃迟疑片刻,终究是对她说:“了了威胁我,说她想要成为崔折霄,代替崔折霄,去做陛下的孩子。” 说完这些话,他全心全意等待妻子回应,殊不知凌见微心里已是大笑不止,这笑是自嘲,也是对崔肃,这种鬼话他居然也说得出口,他竟能把这些罪责,往女儿身上推! 凌见微又一次怀疑起自己这些年来痴情厚爱究竟托付给了怎样一个人,不过她并没有当面揭穿,而是和气地问:“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你我夫妻一体,本就不该有所隐瞒,除了夫人,我也找不到能让我信任之人——” 凌见微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这话说的有趣,我也算是能让你信任之人?那最开始你带崔折霄回来时怎地不告诉,结果女儿去威胁你了,你才告诉我?一个六岁小女孩的威胁,就这么厉害?崔肃,你可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她将手里的梳子啪的一声摔到桌子上,面对崔肃冷笑不止:“你若是敢大大方方承认,你就是想要富贵荣华,你就是想要加官进爵,我还能高看你一眼,可你说什么,了了威胁你,怎么,你做这些,全是了了逼的?” “她逼着你带崔折霄回来给我添堵,她逼着你瞒着我不告诉我真相?既然这么说,那你干脆告诉所有人,你不愿意做的事情,通通是你六岁的女儿逼的好了!” 崔肃被骂得狗血喷头,不知从何解释起,他没想到自己鼓足勇气和盘托出,妻子竟是一个字也不信。 “不,夫人,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我听够了!”凌见微烦躁不已,“你这种话说的还少吗?我嫁进崔家,从老太爷老太太那受了多少气,哪回你不是说请我多多包涵,因为那是长辈?你两个弟妹对我说话夹枪带棍,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就想压我一头,你一心只要手足情深,又是我来忍让,这些也是了了逼你的?那她可真厉害,她还没投生到我肚子里,就知道怎么逼你去干那些富贵险中求的事儿了!” 自两人成亲至今,崔肃头一回被妻子指着鼻子骂成这样,要知道先前哪怕是他带崔折霄回府,凌见微都没有这样生气。 对她来说,污蔑了了,比夫君背叛来得更严重。 崔肃哪里想得到了了转头就敢跟凌见微说另一套鬼话,一字一句拆开来听,确实都是真的,可连起来那就不是事实,他还想争辩,凌见微问他:“我问你,崔折霄是不是出事了?” 崔肃哑口无言,无法反驳,见状,凌见微冷笑:“我就说,怎么可能不是呢?你可真是有本事,想拿自己女儿去抵。” “夫人,真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凌见微不想再听,她亲自动手把崔肃从房间推了出去,崔肃吃了个闭门羹,站在门口是茫然无措,他欺骗过夫人一次,夫人自然不会再信第二次,一个会说谎的男人,和六岁女儿的童言稚语,谁的话可信度更高? 不过崔肃到底还是不死心,他转头就去了崔折霄的房间,想看看一夜过去,这孩子的脸有没有恢复,昨天晚上他被了了的话震惊的忘记要叫大夫,停了一夜,这脸该不会真的救不回来了吧?! 崔折霄今日没有去家塾,他不敢去,从前他还能欺骗自己说莫欺少年穷,今日虽落魄,可总有一日他能出人头地,到时再将这些欺负过自己的人一一报复回去,眼下他却是万念俱灰,再生不出任何希望,这样一张脸,被丢到大街上乞讨,都会被好心人嫌弃过于恐怖。 未来?他还有什么未来?翻身?他还要怎么翻身? 所以他不吃不喝,对崔肃的到来漠然不理,崔肃见他如此,也是愧疚难当,只能勉强说了几句劝慰的话,“你别担心,我这就让人去找大夫,你的脸一定能治好的,一定能。” 崔肃也只能这么骗自己了,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崔折霄的脸真的能治好,之后哪怕会暴露,他也会立刻将崔折霄转移,不能再让他留在府里。 可大夫请了几个,通通摇头叹息,说这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病,这大夏天的,怎么会有人把脸给冻坏了呢? 崔肃不肯相信,连连追问,大夫只差没举手发誓:“崔大人,在下如何敢与您说谎话?令郎这张脸,确确实实是被冻坏的,但这又不是冬天,寻不到病因,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能好不能好,得看他造化如何。” 冻伤没别的药可以开,只能涂抹药膏,这些药膏当然没有用,人间冰雪,怎能与了了相比,见崔折霄的脸是真的好不了了,崔肃彻底绝望,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定。 了了早就知道崔肃会屈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穷人喜欢知足常乐,身居高位的人却不能容忍一点闪失,他们不能接受失去,崔肃也不例外。 所以当崔肃抢在凌见微前头来家塾接她时,了了很乖地跟着他走了,从前他跟凌见微还没有闹崩时,常常喜欢逗她,大概是身为父亲对于女儿的爱意,崔肃会想摸摸了了的头,走路时也会想牵起她的小手,怕她这么小的孩子走不稳当,平时见面也爱逗她玩。 可现在,全没了。 他对她不像是父亲对待女儿,更像是在对待敌人,不得不说,了了不喜欢被人当作玩具把玩,她更享受这种与人为敌的愉悦,因为这说明她很强。 “……你那天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既然你强烈要求,那就按照你的意思。” 崔肃说的心不甘情不愿,甚至不愿意拿正眼看了了,了了说:“看样子,你是无计可施了。” 她可不知道什么叫给人留面子,说话也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崔肃忍了忍,道:“我不明白,你就算能成功替代崔折霄,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以为,宗室会允许你一个小女孩当皇帝?古往今来,没有女人能这样做!”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了了抬眼看他,眼神冷淡,“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知皇帝我的身份,如果他想见我,你不得阻拦。” 崔肃虽忌惮她,却又难免为她担心,“你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盯着皇帝?一旦被他们知道你是皇帝的女儿,你难道不想活了?” “不会的,他们与你一样。” 崔肃一愣。 “我是女孩。” 了了望着他,不带任何私人感情,陈述着这个事实,“没有人看得起女孩,你们都不相信,皇帝就算有孩子,只要是个女孩,他们就不会在意,向来如此,不是么?” 崔肃瞳孔骤缩,“你,你——” “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不用思考,更不用质疑。” “还有一件事,我带崔折霄回来之前,为了以后能在陛下面前证明他的身份,给了两个知情人钱财,让他们隐姓埋名,如果你想替代崔折霄,那这两个人——” “你知道该怎么做。” 崔肃只觉后背发毛,他望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你,你的意思是……” “很奇怪吗?” 崔肃不知如何形容心中此刻的感觉,但面对了了他也只能屈服:“我知道了,可你娘那边,她恐怕不能接受。” “她会的,只要你听话。” 了了话音未落,书房的门被猛烈敲响,是去接女儿却给告知了了已被大爷带走的凌见微,她立马赶了过来,脑海中已掠过无数种女儿被打被骂被威胁的画面,自从得知崔肃想要李代桃僵,她便一直盯着,片刻不敢让女儿离开身边,只有去前院例外。 “崔肃!开门!快点开门!” 凌见微砰砰砸门,“我知道你在里头,了了呢?你是不是把她带过来了?快点开门!了了,了了不要怕,阿娘来了,阿娘来带你回去了,崔肃!崔肃开门!” 东跨院这边很大,叫得再大声也没人听得见,院子里下人也不敢往外乱传,凌见微治家手段向来厉害。 等崔肃打开房门,凌见微眼里压根看不见他,进门到处看,然后直奔了了,伸开双臂就要把女儿拥入怀中,被了了避开,她不觉失落,反倒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了了不要她抱,说明跟平时一样,要是乖乖给抱了,凌见微反倒要怀疑崔肃对她的女儿做了什么。 尽管如此,她还是横眉冷对:“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别打扰了了?你想做什么?” 了了也看着崔肃,崔肃接收到了她的意思,嘴唇动了动,对凌见微说:“夫人,事已至此,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已经……将此事上报给了陛下,了了,很快就不是你我的女儿了。” 这对凌见微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她怀胎十月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宝贝,说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了? 她放开了了扑上去捶打崔肃:“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做?崔肃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了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你自己要富贵,要往上爬,你拿我的女儿当牺牲品!崔肃!我真是瞎了眼,当年才会嫁给你这样的人!” 崔肃也是心如刀割,他任由妻子打骂,却依旧坚定:“夫人,接受现实吧,已经……覆水难收了。” 凌见微想大叫,想痛哭,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哪怕这颗心碎了,她也得忍住,既然崔肃已经这么做了,那么保住女儿的命就是最重要的,哪怕了了以后不能再叫自己娘,她也不可以说出去! 了了静静地看着凌见微在短短时间内收拾好全部情绪,并且恢复理智,眉头微微挑了一下,显然凌见微比她预料中更为有用,也不枉她多说了那些话。 凌见微一哭,双眼就会泛着肿,她不要崔肃假惺惺的关心,而是自己找了个位子坐,问崔肃:“……跟我说说吧,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说清楚,我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做。” 崔肃心疼之余,哑然。 他从没想过,柔弱细腻的妻子,竟也有如此坚强的一面,如果他早知道,早知道的话……兴许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他们一家三口还是会如原来那样幸福。 但正如他所说,覆水难收,想要回到过去已不可能,眼下,为了崔凌两家的未来,也为了他们各自的性命,必须将事实串通清楚,这样陛下派人去查,才能滴水不漏。 凌见微听完了崔肃所说,也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事,“既然如此,以后崔折霄便是你我的亲生儿子,是不是?” 既然身份互换,那么年纪也得换掉,凌见微脑子转得很快:“当年我生了了时,因为是个女孩,刚喊了性别,老太爷跟老太太脸色就不大好看,之后连抱都没抱一下,这里可以做文章,他俩根本没见过了了是女孩还是男孩。小孩子刚出生时长得难以分辨,完全可以替换。” “当年接生的婆子呢?” “已经死了。”凌见微说,“那是我娘家的陪嫁婆子,前两年病死了,她无儿无女,不会有人知道。” 也就是说,死无对证了,崔肃想了想又问:“还有当年伺候的乳娘以及下人,她们……” “呵。” 凌见微忽地冷笑一声,崔肃被她笑得莫名,不解地问:“夫人,你……” “当爹可真轻松,了了从前跟我说过这句话,我说你在外头辛苦,所以难免在家中有所疏漏,她说,树上的蝉从早叫到晚,她熟悉蝉鸣都胜过熟悉你,那时我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孩子的话真是一点没错。” 崔肃哑口无言。 凌见微惊觉自己扯远了,对崔肃说:“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跟其它人家不一样,了了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与你成婚数年,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怎么舍得假她人之手?她的衣食住行尽是我一手包办,虽有养娘打下手,但事情过去那么久,她们恐怕记不清楚。” 崔肃闻言,这才知道自己都错过了多少,他愧疚难当,想跟凌见微道歉:“夫人,是我对你不住……” “这些话就别说了,总之身世这一块,我能解决,你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让以前认识崔折霄的人不要胡乱开口,免得坏了你的好事。” 到了现在,凌见微还是认为崔肃才是那个利欲熏心,要拿自己女儿去博富贵的人,而崔肃有苦难言,也不得不默认,反正他就算是说实话,凌见微也不信。 “夫人,以后如何对待折霄,还需我见过陛下之后再做决定。” 凌见微点了下头:“你到时通知我一声就行,事儿都说完了吧,说完我们就先走了。了了?” 了了全程都很安静,表现十足像个身不由己,只能任由大人安排的孩子,于是凌见微对她愈发怜爱,也就愈发怨恨崔肃,夫妻之间的裂痕到了现在,已是不可能再破镜重圆了,崔文若心心念念的弟弟,恐怕这一次没了出世的机会。 走在回去的路上,月光照亮地堂,了了心情很不错,她在青砖路上跳了两步,看在凌见微眼里,只觉孩子如此天真,却要成为大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其实她心里清楚,崔肃本可以从外头随便找个男孩顶替,可他非要选女儿,就说明他根本不是真心为了朝纲着想,只是要意图满足一己私欲,可怜了了,有这样一个爹。 “了了,等……事情结束,阿娘就跟你阿爹和离,好不好?” 了了却说:“用不了那么久。” 凌见微没听懂:“嗯?” “没什么。” 了了一脚踩上凌见微的影子,凌见微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儿有如此童心,哪怕是有无数忧虑,此时她也只想陪着女儿玩耍,干脆也去踩了了的影子,可这小孩灵活无比,凌见微跑得气喘吁吁,愣是一下也没踩到。 最后了了躲进树荫下,她说凌见微:“你太弱了。” 凌见微养尊处优,十指纤纤连个茧子都不长,脚底板都比常人柔嫩,自然走不了几步就会喘,再加上她的头发,她的首饰,当然比不上了了灵活。 崔肃站在书房的窗口,远远望着母女俩打闹,他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却感到了无法言喻的悲凉。:,, 69 第三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崔肃办事很有效率,毕竟他若不照了了说得去做,他自己也要遭殃,皇帝从他口中得知自己竟还有个亲生的女儿在外头,第一时间竟忘了要派心腹去查,而是立刻要崔肃将人秘密带进宫来! “不,不!崔卿,还是不要将孩子带进宫。” 崔肃还没退出殿外便被皇帝叫住,皇帝激动万分,“太危险了,宫中有不少宗室的人,你、你安排个时间,朕要亲自出宫去见她!” 崔肃一听,连忙阻止:“陛下,这万万不可!您若要出宫,势必会惊动朝臣,到时候动静更大,了……小主子,怕是也要遭殃。” 皇帝是个软耳根,他听崔肃说的有道理,可心里又真的想见女儿,一时间,激动、兴奋、喜悦、担忧……种种情绪汇聚于一处,令他无法安心,在殿内来来回回的走,一边走还一边幻想,那该是个怎样的孩子呢?一定十分天真烂漫,在宫外长大的孩子好啊,崔卿真是忠臣,竟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当作外室子,实在是令人感动。 他想不出办法,便将崔肃夸了又夸,崔肃受宠若惊,连忙表示自己只是略尽本分,皇帝见他不骄不躁,虚怀若谷,更是赞叹不已。 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再过半个月,便是皇后生辰,到时朕让皇后摆上宫宴,你让你的妻子带着孩子入宫来,朕……朕想办法与她见上一见,崔卿意下如何?” 崔肃行礼:“陛下英明。”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便这么说定了,你……你回去后,好好跟孩子说,不要让她记恨朕这个父皇,朕是有苦衷的,还有,孩子的母亲……你说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陛下,娘娘名为云素,是当年陛下宫中的点茶宫女。” 皇帝哪里记得住多年以前自己醉酒后宠幸的宫女,像这种事,内务府那边甚至都不曾记载,若非崔肃斗胆据实以告,皇帝根本没往这儿想。现在那孩子究竟是不是亲生,已经无所谓了,皇帝只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现,意味着他是有能力做父亲的。 崔肃回府后,将此事告知凌见微,凌见微听说入宫见皇帝,不免有些担心,可一时间,她又不能流露出来,一来是不想被崔肃看出自己露怯,二来则是不能情绪太过激动。 “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崔肃还在做着和好如初的梦,他觉得夫人既然已知晓崔折霄并非自己亲生,那么两人之间的误会便也解开了,想着,竟悄悄伸出手,试图握住凌见微。 凌见微正在想要如何把女儿打点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稍大一些,毕竟在皇帝心里,她应该是八岁而非六岁,那位名叫云素的宫女离宫时是在八年前,这个时间线是没法混淆的,不可能说离宫两年后才生下孩子,既然这样,了了就得是八岁,不能是六岁。 她想得几乎焦头烂额,陡然手叫人碰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甩开,怒视崔肃:“你做什么?” 崔肃讨好道:“夫人,我们之间的误会……” “两人都不知情才叫误会,什么时候单方面说谎也算?” 凌见微此刻根本没有心情风花雪月,崔肃越是想与她和好,越表现的深情急切,凌见微越觉他可怕——他刚决定把女儿转送给旁人,扭头就当无事发生还要继续岁月静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狠心? 两人的想法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可苦了只能看不能说的崔文若,眼见爹娘共处一室,彼此之间却没有丝毫温情,反倒是阿娘将阿爹当作仇人,崔文若急个半死,她真的不明白阿娘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被六岁的小孩耍得团团转,那了了口中,有一句实话吗? 要是可以,崔文若恨不得化身月老,用红线把她亲爹亲娘死死缠在一起,让他们赶紧给自己生个亲弟弟,可惜,她没这本事。 原本崔文若认为了了不好好对待崔折霄会给崔家带来灾祸,现在她才明白,最大的灾祸就是了了本人,她根本就是疯了!居然想出这样一条狠毒的计策,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遭罪的会是谁? “阿娘,你怎么就不懂呢?阿爹是真心爱你,你却让了了骗成这样,但凡你愿意听阿爹好好说话。” 崔文若心痛至极,无计可施。 她也不懂为什么原本恩恩爱爱的爹娘一瞬间会成陌路,哪怕有了了在中间煽风点火,按理说也不该这样,这让崔文若感到很陌生,她觉得阿爹还是那个阿爹,可阿娘却变了,变得很奇怪很奇怪,有时候她都要怀疑,既然自己能被了了替代,那兴许阿娘也被什么奇怪的人替代了呢? 老太太得知这回皇后娘娘寿辰,各府主母可携女眷参加,当下就让人传话给凌见微,让她别只带了了一人,二房三房的侄女也不能落下,毕竟是做大伯母的,家里的姑娘们嫁了好夫婿,崔家才能更上一层楼。 凌见微为了了操心还不够,让她听老太太的再为二房三房操心,怎么可能?那几个丫头听她们亲娘的话,没少背地里笑话了了没弟弟,笑话她生不出儿子,她是疯了才会给帮人抬轿。 而且这次入宫,皇后娘娘的寿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想见了了,凌见微担心女儿太小会说漏嘴,所以写了好几套词,把皇帝一定会问的,可能会问的问题全都写了下来,并且模拟出好几种回答,从中选出最得体也最合适的交给了了,让了了一定要背下来。 一旦露出马脚,就全完了。 了了拿着厚厚一沓纸,她发现凌见微的文笔措辞很是不错,便接受了这份好意,同时随口道:“阿娘写得很好,那为什么还要看别人写得酸溜溜的故事?” 什么穷书生美狐妖,齐人之福中榜娶亲双喜临门的故事,了了已经听腻了,故事里的狐妖千金公主,必定都对书生一见钟情,要死要活与他私奔,一点意思也没有。 凌见微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写这么点东西都已经耗尽了脑子了,哪有那写故事的本事?你呀,别看那些故事你不爱听,嫌老套,可那都是读书人写的,寻常人哪里写得出来?” 了了说:“有什么写不出来,笔在你手上,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写得好不好根本不重要。” 凌见微还是摇头,但却将女儿的话记在了心里,宫宴当日,她不顾了了的拒绝,强硬给她穿上一身粉白色的裙子,还戴了珠花,见了了冷着脸不高兴,凌见微说:“怎么了,你天天穿得跟个假小子一般上蹿下跳,又是去前院读书,又是拿着剑到处乱舞,为娘说过你什么了?今儿可是大日子,不能闹小孩子脾气。” 了了穿上这么多层衣服,裙摆还那么长,感觉浑身难受。 “别忘了今日入宫是干什么的,别人家小姑娘都这么穿,惟独你不这么穿,搞得这么特殊,人群里,不是一眼就看见了?万一身份暴露,那可不是好玩的。” 闻言,了了也只能默许,不过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如今时机尚未成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免要做些自己不愿意的事,但这笔债,她早晚能讨回来,就从崔肃身上讨。 皇帝今儿一整天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掐着时间到了点,他立刻摆驾前去皇后宫中,皇后受宠若惊,没想到今年的生辰,陛下居然来得这样早,随后就发现,陛下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宴会中的某个人。 皇帝的后宫大约有三十来号人,后妃们之间的关系,比寻常人家的妻妾还要和谐,反正大家都没孩子,争抢来争抢去,谁能争得过皇后?以后要是真的过继宗室子,必然是要记在皇后名下的,所以今儿皇后生辰,妃子们全来了,祝贺是真心祝贺,讨好也是真心讨好。 皇后虽不在意皇帝动凡心,可她爱面子,陛下喜欢什么样的美人都是他自个儿的事,可今日来的,大多是各府主母,与云英未嫁的千金小姐,陛下这个岁数,可千万别说看上某位大臣家的姑娘,更别是看上某位……夫人。 由于皇帝掩饰功力不到家,皇后越盯着他看越是心惊胆战,陛下这是在干什么?他怎么、怎么在看人家崔督查的夫人? “咳咳。” 皇后清清嗓子,见崔督查夫人家的孩子似是弄脏了衣服,带着孩子下去清理,她刚松了一口气,随后心又吊到了嗓子眼儿,疯啦,陛下疯啦!他这是一点都不遮掩了?崔督查夫人一露面,他便盯着人家瞧,现在人家出去了,他还想跟着出去?! 可除了替皇帝掩饰,皇后又能做什么呢?这种丑事可千万别传出去,同时她也不忍看见崔督查夫人受辱,便轻声叮嘱一名宫婢跟上去,必要时候弄出点“动静”来,反正将陛下吓跑就成,他那点儿胆子,不敢光明正大。 凌见微按照约定,将了了带到了东阁偏殿,她望着粉雕玉琢的女儿,一想到很快这孩子便成了别人家的,心中便悲伤不已。 “了了,记得阿娘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吗?一会儿不管谁来了,你都不能忘记。” 了了点了下头,凌见微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后悔,会抱起女儿逃走,一咬牙,逼着自己转身,了了看得分明,凌见微离开的瞬间,有一滴滚烫的眼泪甩了出来,恰好落在她的手背。 了了不喜欢这种感觉。 过了没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出现,他穿着一身绯色衣袍,袖口与下摆绣着祥云龙纹,长得还算不错,但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皇帝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其实他早不记得崔肃所说的点茶宫女长什么模样,但想来不是人间绝色,否则自己不至于印象全无,没想到她为他生的女儿却样样出挑,小小年纪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皇帝轻咳两声,问:“你见到我,难道都不害怕?你家里人呢,他们怎么没有陪着你,又怎么允许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了了看着他,没说话。 皇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当作傻子,他还乐此不疲继续逗了了:“不说话啊,是不是害羞啦?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从哪儿来,爹娘叫什么?” 了了的反应是转过身去背对皇帝,这些问题是凌见微之前揣摩过的,也都写了正确答案,可了了没有按照凌见微说的去做,皇帝愈发对她感兴趣,他没有孩子,看别人家的孩子眼馋,但又不能过去抱,让人觉得自己很想要孩子,不也是丢人吗? 眼前的这个不是别人家的,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是女儿,但皇帝仍旧很是激动。 见他还要装疯卖傻,了了终于开口说话了:“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 皇帝没把她的话当真,笑着说:“这么厉害呀,那你说说,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了了,你是皇帝。” 皇帝一愣,没想到这孩子居然真的知道,当下吃惊不已,先前只觉得这个小女孩透着股机灵气儿,这会才觉得了了不一般,“……肯定是崔肃,也就是你现在的阿爹告诉你的,对不对?” 了了指了指他的靴子:“下回要装,就别穿只有皇帝能穿的鞋。” 鞋子上还绣龙纹呢,这宫里,除了皇帝还有谁敢穿敢用? 皇帝沉默片刻,努力回想崔肃曾说过的话,当时崔卿说这孩子十分聪明,年纪虽小,却比许多大人脑子转得快,皇帝那会不信,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在崔家养了这么久,小孩子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还不是得等大人照顾? “……那你知道,咱俩是什么关系吗?” 了了点头。 “那你说说,咱俩是什么关系?” 了了却不顺着皇帝的话走,反过来问皇帝:“你能认回我吗?” 一句话令皇帝脸上笑意渐淡,因为这几个字就跟刀子一般,直直插在皇帝心头,他能认回去吗?他想认回去吗?他当然想,但他不敢。 虽然了了是个女孩,可他还是怕,怕自己保证不了她的安全,宗室一旦发起疯来,哪里会管孩子是女是男,直接杀了拉倒,到时孩子没了,他们顶多找个顶罪的出来,而自己这一生,怕是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了。 皇帝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起来,他怕自己太高让女儿感到不安,就在了了面前蹲下:“现在还不能,但了了,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有时候,不做皇家人,反倒比较幸福。” 他说得惆怅万千,令人深感其身不由己,了了却没有被打动,而是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皇帝还在伤心呢,突然被刺了这么一句,人一愣:“什么?” “你是皇帝,又不是平民,要是做平民比较幸福,你怎么不去?” 皇帝震惊地看着她,了了才不信他的话呢,皇帝在忧愁什么?他吃穿不愁,还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他唯一忧愁的,不就是权力没有完全集中在自己手上,身为帝王却还处处受人掣肘,但归根结底,原因出在他自己身上,因为他太无能了。 没有足够的才能,也没有清晰的用人能力,甚至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重,这样一个人当皇帝,是奸臣的福音,百姓的噩耗,因为他势必是个糊涂蛋。 皇帝感慨说不做皇家人比较幸福,就如同一个富可敌国的人说有钱一点都不快乐,还是当穷人最纯粹——可也不见他把钱都拿出来给大家伙分一分。 了了才不信呢,皇帝手握大权,怎么会不幸福?不幸福他为什么还要当?早早把皇位让出去不就得了?还硬赖着做什么,不就是因为这是好东西? 对于了了的话,皇帝是半天张不开口,半晌,他艰涩道:“了了,有些事情,小孩子不会懂,等你长大了……” “长大了就会懂。” 了了看着他,“这样的话我听过很多次了,大人想要糊弄小孩子时,都喜欢这么说。” 皇帝:…… 到底是此生唯一的一个孩子,又还这么小,皇帝对她充满爱意与包容,于是试图跟了了讲道理:“我也想认回你,想光明正大做你的父皇,可是了了,朝堂之事,错综复杂,即便是皇帝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你名不正言不顺。” 了了没有反驳,她想了想,问:“既然如此,我做什么都可以。” 皇帝点头:“对,这次回去后,我会派人跟在你身边,时刻保护你的安全,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直接吩咐崔肃,他不敢不听。” “我想让阿娘跟崔肃和离。” 皇帝先是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了了口中的阿娘是崔肃的妻子凌氏,他不由得感到稀奇:“这是为何?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人家夫妻俩日子过得好好的,你要人家和离,是什么道理?” 虽然皇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凌见微是否自愿,但他下意识便会为崔肃说话。 “不可以?” 了了别过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是别认我的好。” 皇帝连忙道:“也不是不行,可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否则崔肃找我诉苦,我要怎么回应?” “你不是皇帝吗?” 了了问他:“皇帝究竟是什么?” 是说一不二,是杀伐决断,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无人能够撼动的地位,若是做点什么事情还要跟臣子解释,那他到底为什么要当皇帝? 皇帝被说得哑口无言,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女儿和自己原本预料中的完全不同,他原想着,这样的小女孩,一定娇气可爱极了,要父亲哄着疼着,哪怕不能认她,皇帝也想好了要如何照顾她一生。 他会为她选择一位世上最好的郎君,让她后半生能有依靠,要让那人不敢背叛她,永远对她忠贞,哪怕是他百年之后,也要女儿能够享有荣华富贵。 可他的这个女儿,似乎并不是什么安分乖巧的小丫头。 皇帝问:“你平时在崔家,都做些什么?我送给你好多好多新衣服跟漂亮首饰,好不好?是全京城小姑娘都喜欢的,你也一定会喜欢。” 了了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玩具?工部有不少能人巧匠,你喜欢拨浪鼓,还是布娃娃?” 了了仍然摇头。 皇帝顿了下,继续问:“那了了,你想要什么?” 了了望着他:“你能给我什么?” 皇帝愣是被她给逗笑了:“你知道什么是皇帝吗?就是这一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了了摇头:“但你都不能认我。” 刚说完大话就被打脸,皇帝尴尬地咳嗽两声:“也是有些暂时做不到的事,但以后说不定能做到。” “你年纪不小了。” 了了毫不客气地说,“精力最好的时候你都做不到,老了就更做不到了。” 皇帝彻底沉默,他是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但也没人敢在他跟前用老来形容他,宗室们跳得那么厉害,不就是因为他年纪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可能再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跟他想象中不一样,她很聪明,很敏锐,也很大胆,这样的品质,皇帝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先帝。 怎么就是个女孩呢?如果她是个男孩,他会倾尽所有,哪怕是这条命豁出去,也要为她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可,怎么就是个女孩? 皇帝心里有着对女儿的骄傲,也有着深深的遗憾,这份遗憾太过明显,根本掩饰不住,被了了看得清楚,她问:“不行吗?” 皇帝没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于是了了又重复了一遍:“女孩,不行吗?” 安静的偏殿内,一大一小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皇帝惊疑不定,了了面无表情,直到门外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断这死一般的寂静。:,, 70 第三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皇帝眉头一跳,他已再三吩咐过不许人靠近打扰,这脚步声又是从何而来? 在他疑虑之时,了了已抓起手头一枚果子,只听扑通一声,哎哟一叫,那脚步声变得紊乱,随后是摔倒在地的闷响,皇帝马上起身打开房门,就见一个小宫女被吓得魂不附体,见到他拼命跪地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无意路过此处,并非有心打扰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皇帝处处受宗室左右,最厌恶有人窥视帝踪,原想叫人将这小宫女拖出去处理干净,转念想起女儿就在身后,在小孩子面前行此刑罚不大好,便不耐烦地说:“下不为例,记住,你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小宫女连连磕头谢恩,皇帝的确不打算将她杀了,却也没这么容易相信她说的话,小宫女一瘸一拐地跑走后,他出声唤了人,是个身材瘦小的内侍,皇帝与他说了几句,内侍便领命而去。 “你是要将她杀了?” 皇帝立刻解释:“怎么会?她不过是个路过的小宫女,我又不是恶人,杀她做什么?” “只有杀了她才能彻底保证我的安全,你是这么想的。” 皇帝:…… “不过你今日的行为也不算多么隐蔽,稍微熟悉你的人都能看出来。” 皇帝不信:“不可能。” 了了:“打吗?若是我赢了,就让崔肃跟凌见微和离。” 皇帝思考再三,对了了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两口子和离与否,是他们自个儿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一定不插手,也不许旁人插手,行不行?只要崔肃的妻子愿意和离,我保证她一定能顺利和离,这样可以吗?” 了了本身对皇帝也没抱多大希望,这个回答已是她预料中最好的那个,于是两人达成共识,皇帝问:“你说稍微熟悉我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你对我不熟悉,怎么也看得出来?” 了了瞥他一眼:“我比你聪明。” 皇帝:…… 他发现自从见了女儿,自己无言以对的情况时有发生,但还能怎么办呢?谁叫他这一生恐怕都只能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此时凌见微从远处走来,她很担心了了跟陛下说话时发生什么纰漏,更担心说得久了,年纪还小的女儿会真的产生认知障碍,将皇帝当成父亲,反倒跟自己不亲了。 所幸了了一看到凌见微,便毫不犹豫离开皇帝身边,皇帝心里清楚她是凌见微一手带大,但难掩心酸,总觉得若自己早些知道她的存在,必然会让她过得更好,崔氏一族这一代全靠崔肃一人撑,利字当头,恐怕崔家琐事不少。 他对凌见微点点头,称赞道:“你将了了养得很好。” 凌见微低头,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回答:“是妾应尽之责。” 了了回头看向皇帝:“皇后。”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与凌见微走了,留下皇帝一人在风中凌乱,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提到皇后?这跟注有什么关系吗? 而凌见微也在好奇此事,了了告诉她:“从寿宴开始,皇帝进场,皇后便一直在看他。” 那并不是出自爱意的凝视,而是对能掌握自己生杀大权之人的揣测与观察,一个人拥有察言观色的能力,除却天生的敏锐之外,更多的都是来自后天的培养或习惯,皇后便是如此,皇帝无能,导致她生不出孩子,在没有时间验证之前,她必定是遭受到最多攻击弹劾的那一个。 在这种情况下,她会害怕自己的地位被威胁,而能稳固后位的,除却强而有力的娘家,说到底还是得看帝王的心放在谁那儿,她阻拦不了皇帝左拥右抱,便会竭力去做一位贤妻。 贤妻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丈夫?凌见微不也如此? “你是说,皇后娘娘有可能看见了?” 了了:“不是可能,是一定。” 凌见微手心捏出一把冷汗:“这,这太危险了!” “不会。” 凌见微一愣:“什么不会?” “就算她知道,她也不会拆穿,更不会与我为敌。” 凌见微发觉自己跟不上女儿脑子转的速度,下意识问:“为什么?” “她没有孩子,娘家又没落,就算过继宗室之子,以皇帝的年纪与身体状况,不会有时间过继婴儿,或是年纪小忘性大的孩子给她慢慢培养,一个有母有父,知母知父的孩子,想要拉拢,绝非易事。” 凌见微似乎有点明白了:“所以她宁可跟你交好?” “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这一次,了了没有为她解答,“你自己想。” 等她们回到寿宴,皇后果然没有提及此事,这让凌见微一度以为女儿是在胡说,回程路上,她问了了:“这些事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可还没来得及跟你讲。” 士族千金长到一定年纪,便会跟随母亲学习管家,以及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世家们彼此联姻盘根错节,要记清楚每个人的名字出身,家中情况,如何称呼,性格怎样,是否能够来往——这些事是很花精力的。 凌见微还没教给了了,其实就算她教,了了也不会愿意学,她厌恶跟人打交道,尤其跟人打交道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家中男人。 “家塾听到的。” 夫子们会结合时政讲课,这也是了了为何会坚持去家塾的原因,否则死读书谁不会?她过目不忘,看一遍即可倒背如流,为什么要跟一群崔家子弟同堂而读? 很多时候,一条小小的、听似不起眼的信息,很可能意味着某些大事,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反过来也是如此。 凌见微越听越感觉女儿了不得,恍惚中她生出自豪感,她的女儿哪里比男儿差?崔家前院家塾那群子弟,没一个功课比了了好,她还是年纪最小也是最晚去读的学生! “此番回去,你可以跟崔肃和离。” 浮现在凌见微脑海中的第一件事,是凌家,她想起凌老太太曾说过的话,虽然再三告诫自己无需在意,可真的要去做了,却无法立刻做到彻底割舍。 了了问:“你是想继续留在崔家,与崔肃日夜照面,重归于好?” 凌见微矢口否认:“自然不是!” 和离的渴望终究占了上风,大概是与了了在一起久了,沾染上了她自由的性子,每在崔府多待一日,凌见微都觉窒息,她感觉自己已经受够了,再不想蹉跎时光,最可笑的是,她努力想要得到老崔公老太太认可时,他们怎么都不肯给她好脸色,只因她生不出儿子。 现在凌见微依旧生不出儿子,老崔公老太太却见天的派人给东跨院送东西,为的就是想稳住凌见微。 一部分是为崔家的名誉,另一部分,则是忌惮凌家。 “如果要和离,我须得回娘家一趟,将此事说与父母兄长。” 怕女儿误认为自己软弱,凌见微解释道:“我朝对出嫁女要求颇多,和离后三年必须再嫁,不得带走前夫的子女,不可立女户,若真的能和离,咱们就得回凌家住了。” 凌见微怀念未出阁时的日子,那时她在家中受尽宠爱,无比自由,那是自己的家,想怎样过日子就怎样过日子,哪里做得不好,自己的亲娘亲爹也不会不满,但在崔家却完全相反,再没了惬意的生活,要承担起主母之责,说实话,二房三房两个妯娌盯着管家权这么久,凌见微早就不想管了。 了了没说话,凌见微自己说个不停,她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没那么信任娘家了,若她真心认为回到娘家就能重新得到幸福,她就不会这样一直说,就好像不是在宽慰女儿,而是在给自己打气。 一个女人一旦出嫁,就没了家,娘家不是家,婆家也不是家,娘家可以不要她,婆家可以赶走她,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崔肃在宫门等妻女出来已经等了许久,一见凌见微,他便有许多问题要问,但还是忍着上了马车,今晚女眷入宫拜见皇后,他只能在外等待,心里紧张至极,就怕了了露馅,同时也再三警醒自己,怎么就真的干了这种糊涂事! 不被拆穿还好,一旦被拆穿,便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凌见微没有心思跟崔肃讲今晚发生之事,现在她只想赶紧回去,再好好想了了的话。 而皇帝在得到内侍禀报,说那小宫女在离开后没有去找任何后妃,而是回了自己当差的地方,调查了她平日里认识的人后也发现,小宫女出身干净心思也单纯,可能那一日真的是误闯。 皇帝沾沾自喜,恨不得立刻就跟女儿炫耀,这场注,是自己赢了。 虽不能见面,但却可以书信来往,最近皇帝喜欢写字赐给百官,崔肃是得到最多的那个,因为皇帝赐给别人的字儿,那实打实的都是字儿,给他的就全是信。 提笔时,皇帝不觉想起那晚分开前,女儿最后对自己提到的人,是皇后。 想到这里,皇帝马上叫人进来吩咐,令他们盯紧皇后宫中的人,同时对那小宫女也不可懈怠。本来他是不想胜之不武,跟孩子打,赢也得赢的磊落,谁知这一查,还真就查出来了不得的东西! 皇后宫中有一宫女,与那日的小宫女恰好是老乡,这小宫女在御膳房烧灶头,因为手脚麻利人也勤快,很受人喜欢,常常被人请求帮忙。皇后宫中那宫女,去御膳房传皇后口谕,说是要点什么蜜瓜香汤,负责盯梢的内侍发现,这两人不仅认识,那一盅香汤,还是小宫女亲自端出来的! 皇帝这下全明白了,自己根本就没赢,那小宫女还真就是皇后的人! 他又是生气,又是骄傲,气自己这样不小心没察觉,若非女儿提示,此事便要抛之脑后,骄傲他的女儿如此敏锐,心里的天平也开始渐渐倾斜,有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子里——为什么不行呢? 那宗室都敢让不是他亲生的男孩当皇帝,他为什么不能让自己亲生的女儿来当?大不了日后,给女儿多选几个夫婿,生出来的孩子随母姓,届时再挑一个好孙子继承皇位,那这血脉不还是他的? 想到这里,皇帝即刻动身去寻皇后,皇后刚拿到那盅香汤,尚未有时间品尝,皇帝就来了,于是她连字条都没工夫看,慌忙藏入衣袖,含笑来迎。 帝后二人一阵推拉,都是四两拨千斤,看似话说个不停,却没一句在正经事儿上,搁这儿互相试探呢! 皇帝是想知道,皇后是否已与宗室联手,说不定宗室私下已讨好于她,她自己也有看中的过继人选。 皇后则想知道,皇帝突然来访为的什么?那日她特意派了平日不用的眼线,防止被人察觉,直到今日才敢派人去接头,结果皇帝就这么巧的来了,他想做什么? 这全天下最尊贵的两口子,加起来能有一千个心眼,全往这一亩三分地使。 最终是皇帝先开尊口:“其实我想同你说一件事。” 皇后暗忖,能有什么事,不会是看上人家有夫之妇了吧?那日晚宴,他的眼珠子只差没黏在崔家夫人身上,这才忍了几日,就不成了? 皇帝说:“我在民间,有个女儿,如今正养在崔肃府上。” 皇后正魂游天外,听了这话,“原来如此。” 随后她反应过来,猛地站起:“什么?!” “你先坐下,莫要激动。” 要不是皇帝表情严肃,皇后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可能是没孩子太难受了,精神出现问题,居然把人家的宝贝女儿认成了自己的。 皇帝又是一番解释,皇后可不像他,他是关心则乱,太想要孩子,所以崔肃在这时候跟他说,他真有一个孩子,那不正是瞌睡了有人给送枕头? 皇后冷静多了:“陛下说那孩子是你亲生,不知可曾验过?” 皇帝:…… 他还真没验过,因为想法很简单,反正是个女儿,就算冒充了又有什么用,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决定把皇位传给宗室过继的儿子,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皇后忍了忍:“所以说陛下非但没有滴血验亲,就连派人去查都没有,便把孩子认了?” 皇帝小声说:“朕,朕也是太高兴了,所以没想那么多。” 皇后拼命忍耐才没有御前失仪,她对皇帝说:“既然如此,我觉着,还是验过一回比较好,若那真是陛下的女儿,我也会对她视如己出,若不是,陛下也好治崔肃的罪。” 皇帝一想也是:“此事全凭皇后做主。” 等皇帝离开,皇后才看那张字条,上面所说与皇帝所说相差无几,看样子,陛下并非看上了有夫之妇,幸好幸好,否则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她的脸也要被丢尽了。 且说凌见微一旦决意和离,便不再犹豫,她最先做的事情,是让人按照她当年的嫁妆单子清点,若是有少了的,得找出原因跟去向,之后便回了一趟娘家,因为先前了了说话弄得凌老太太昏厥,凌见微没敢带她去,但她回来时眼睛通红,了了觉得她应该是高兴的。 若是被赶出来,早该回来了,不会拖这么久。 果然,凌见微满是喜悦地对了了说:“你外祖父跟两个舅舅说了,咱们在凌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谁都管不着!乖女,以后你就住阿娘从前住过的院子!” 凌家确实宠爱女儿,连凌见微出嫁,都还保留着她少女时期的闺房,院子位置好,就这样一直留着,哪怕凌见微有侄女了,也没让出去。 她心情好极了,可能是这次回娘家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比起留在崔家,每天处理一堆乌烟瘴气的事情,凌见微当然更想回娘家去,做回从前那个她。 看着沉浸在幻想中的凌见微,了了没说话,也没打断她的美梦,因为人的美梦,一般都会由人类自己亲手打破。 崔肃还以为此风波过去,能与妻子重修旧好,结果凌见微却提出和离! 他想都不想,摇头拒绝:“不可能!要我和离,除非是杀了我!” 凌见微说:“咱们反正也过不到一块去了,不和离,留着两看两相厌,有什么意义?” “谁说咱们过不到一块去了?咱们之前根本没有什么障碍,只要夫人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回到过去,像从前那样生活。” 凌见微想起从前,夫妻恩爱固然也令人幸福,可更多是数不清的日常琐事,于是自两人因崔折霄翻脸后,她头一回心平气和地跟崔肃说话:“我不想跟过去那样生活,太累了,崔肃,我没有跟你说过,我一点都不喜欢做这些事。” “我不喜欢去讨好你爹娘,不喜欢说一句话要瞻前顾后细细思量,不喜欢调解你两个弟弟跟弟妹之间的事,更不想管你们崔家的钱……真的很累,你能明白吗?” 崔肃忙道:“不用你做!以后这些事通通都让我来做,我来承担,好吗?” 凌见微摇头:“没有这个必要。你每天也很忙,再做这些事……” 这些事难吗?不难,可做得久了就是让人想要发疯,凌见微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真挺羡慕你的,你虽然忙,可你有俸禄拿,办好了差事还能往上爬,名利全收,而我的这些,做得好是理所当然,做不好就要受人埋怨,老天真是不公平。” 崔肃不知应当如何回应,他只能无力地说:“男主外女主内,古往今来,素来如此……” 凌见微望着他,目露哀求:“算我求你,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咱们好聚好散,别让我恨你,成吗?” 崔肃猛地一震,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问:“夫人,难道这些年,你一点都不快乐吗?” “我不知道。”凌见微摇头,“就像你说的那样,古往今来素来如此,我追求的快乐,也跟别人家的夫人一样,夫君身居高位,膝下儿女双全,儿子有出息,女儿嫁良人……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要的幸福,因为,我也没有被允许,可以去追求除此之外的幸福。” 崔肃眼中几要滴血,他声音暗哑:“夫人走了,去寻幸福,那我呢?夫人不管我了吗?” “我自己都管不得,哪里还有功夫管你呢?”凌见微轻声说,“这些年,我不是事事以你为先吗?如果这还不够,你是想要我往后余生,都这样过吗?” 两人越是心平气和,小雪人里的崔文若越感到恐惧,她察觉到事情正在向自己无法控制、无法理解的方向狂奔而去,阿爹阿娘明明还相爱,为何非要分开?相爱的人只要在一起就能跨越万水千山,他们俩分开,又怎么可能会幸福呢? “阿爹,阿娘!” 崔文若带着哭腔大喊,“不要和离!我不许你们和离!我不想没有爹,也不想没有娘,不要和离,求求你们了!你们在一起才是家啊!不要让我们的家四分五裂,求求你们了!” “阿娘,阿爹从始至终爱的只有你一人,你不要这样狠心,有什么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呢?明明你已经知道,阿爹没有背叛你了啊!” 可惜崔文若哭喊的再大声,凌见微与崔肃也听不见,她觉得阿娘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让人认不出了,都是了了的错,是了了毁了这个家! 在崔文若的哭喊声中,崔肃最终屈服了,他沙哑地说:“……夫人,你知道的,若是可以,我永远不愿见你难过。” 颤抖的手提起笔,却怎么也写不下和离书三个字,墨水点子印在雪白的纸张上,崔肃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啪的一声! 是了了把一张纸拍在桌面上,那正是她亲自写好的和离书,字迹美观格式工整,条条框框清晰可闻,上头有一条极为显眼的条件,作为凌氏的女儿,她要随凌氏离去,并且要由崔姓,改为凌姓,此事崔肃不得劝阻,崔家更是不得有任何异议。:,, 71 第三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不行,我不同意!” 这张和离书上的内容过于荒诞,几乎是彻底斩断了两人重归于好的可能性,崔肃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否决,“此事绝无可能!” 凌见微正要说话,了了冷淡地说:“你以为和不和离,是你能决定的?” 崔肃忍了又忍,才没在妻子面前戳穿了了,他咬牙切齿,每说一个字仿佛都用尽了全身力气:“那此事由谁决定?” 他的情绪过于激动,直接将那张和离书抓破了,凌见微心疼不已,结果了了啪的一声又拍出来一张,她写了好几张,崔肃只弄破一张恐怕不够。 “别忘了,你的戏还要继续往下唱。” 崔肃一颗心彻底沉下去,电光火石间,他似乎明白了了为何要自己那么快让皇帝知道她的存在,她从一开始就准备借皇帝的势,逼自己跟夫人和离?这才是她的目的? 谁家的孩子不想爹娘俱在,怎么就他家这个,根本不盼着他点好,只想让父母和离? “阿娘和离,带我出府,我的身份才更不会有人怀疑,至于你,也可以跟崔折霄好好培养感情,我可是把他留给你了,毕竟他活着,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把柄。” 了了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否则她大可以直接把崔折霄杀了,崔肃却觉得无比可笑,难道他真敢再把崔折霄推出去,说了了假凤虚凰,崔折霄却是真太子?那样的话,皇帝怕是第一个就要砍他的脑袋! 崔折霄算什么保命符,该说是个烫手山芋才对! 了了可不管崔肃想什么,她知道崔肃在权衡利弊后,哪怕为了崔家也会选择和离,现在他不过是在纠结,这点犹豫算不得什么。 小雪人里的崔文若见了了如此逼迫阿爹,真是又气又恨,原本简单至极的事,被了了弄得如此复杂,还彻底把崔家拉上贼船,她究竟有没有想过,此事一旦泄露,遭殃的会是谁?公主的身份就这么好?可公主再好,以后不还是要招驸马?她对崔折霄好一些,日后那便是新帝的妹妹,与公主又有什么分别? 可惜小雪人哪怕哭成一滩雪水,也没人听得见,正如了了所说,崔肃在心中几次三番天人交战后,看向了妻子,凌见微脸上没有丝毫留恋,只有迫不及待挣脱牢笼奔向自由的渴望,仿佛成婚这些年,她真的不幸福。 最后,崔肃沙哑着声音要求:“我可以答应和离,可是,了了不能改姓,她是我的女儿。” 凌见微本觉得改姓不重要,女儿跟谁姓都一样,都是她的孩子,她不会因为女儿不跟自己姓就不再爱她,可崔肃如此坚持,反倒让凌见微觉得,改姓似乎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不痛不痒。 于是她问:“怎么了,了了跟我姓凌,难道你就不认她了?” “当然不是!”崔肃立刻否认,“我只是,夫人,了了是我唯一的孩子……” “她也是我唯一的孩子,难道你觉得她跟我姓之后,我会对她不好吗?” 凌见微激动起来,“她是我一手养大的!从那么点大的小婴儿,到现在活蹦乱跳,你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搭了几把手?你凭什么不许女儿跟我姓?我都说了,就算她改姓,她也还是你崔肃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她跟你姓,我不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 崔肃觉得妻子在强词夺理,可一时间竟也找不到能反驳的言语,只有崔文若不敢置信地瞅着这个言辞激动,神色间甚至显得凌厉的母亲,她茫然摇头:“不,你不是,你不是我阿娘……阿娘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我阿娘!” 见崔肃说不出话,凌见微冷冷一笑:“我明白了,你不是担心女儿改姓了就不跟你亲,而是你觉得,她如果改姓了,不跟你崔家的姓,她就不属于你了。” 崔肃没听懂凌见微的意思,了了却看了凌见微一眼,没想到她会在盛怒之下说出这样的话。 “我告诉你,崔肃,今日和离是和离定了,了了改姓也改定了,你何必装作一副关爱她的模样?你要是真爱她,还会让她去跟皇帝相认?皇帝跟你可不一个姓!怎么,女儿跟皇帝姓就行,跟我就不行?” 崔肃简直有苦难言,他想跟妻子解释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也不是他想要了了去跟皇帝相认,但他又知道,此时若据实以告,只会惹得夫人愈发恼怒。 从将崔折霄带回崔家那一刻起,崔肃便已经不再被凌见微信任,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在凌见微看来都是别有所图,一个男人,连女儿都能卖,又有什么不能抛弃? 眼见母亲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声音大的就占理,崔文若忍不住发脾气:“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你们俩都不要再说了!” 她喊得再用力,凌见微跟崔肃也听不见,最后崔文若眼睁睁看着父亲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盖了章子,虽然她已经死了,可她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比死亡还要可怕。 为什么一切坏事还没发生,阿爹跟阿娘却走到了这一步? “都是你害的!” 崔文若愤怒地朝了了扑去,“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毁了我的家!” 她的手在了了身上扑空,崔文若大哭不止,雪人也融化的愈发厉害,了了倒没生气,她看着格外激动的崔文若,问:“难道你没看见,她很开心?” 崔文若摇头:“阿娘离开阿爹,怎么会开心?她只是一时冲动,她以后会后悔的!” 了了却想,以后后悔那是以后的事,至少眼下凌见微很高兴。 凌见微的确高兴,她早早让人清点好了嫁妆,凌家两位兄长提前得知她要和离,已亲自上门来接,从崔肃在和离书上摁印盖章,再到凌家来接人,中间连半天都没用。 离开时,了了没有带走崔文若,既然崔文若觉得崔肃很可怜,凌见微又特别狠心,那她就留下来陪着崔肃好了,只不过,希望她别后悔。 凌大凌二来接妹妹与外甥女,还不忘给崔肃一拳,凌家大爷说:“见微,日后你就安心在家里住下!你的院子还是跟从前一样,我保证,没人敢挑你的理!” “大哥说得对。”凌家二爷点头,“咱们不是和离,就是归家,回自己的家。” 凌见微此时无比感动,泪水都在眼眶打转:“多谢大哥,多谢二哥。” 兄妹三人其乐融融,见了了不吭声,凌大还逗她:“了了,回家了开不开心呀?听你娘说,你颇舞刀弄枪,等改明儿个跟大舅舅过几招如何?” 了了听了,将凌大从头到脚看过一遍,不知这文弱官员是哪里来的自信,竟敢如此瞧不起自己,于是点头:“好啊,就明日。” 凌二一听,乐了:“成,这就叫选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明日,大哥,你可别输给小外甥女,那就难看了,我要笑话你一辈子的。” 凌大很有信心地拍胸脯保证:“怎么可能?” 凌见微噗呲一声笑了,知道两个哥哥是存心逗自己开心,这一刻仿佛真的回到幼时,两个哥哥牵着自己的手,一左一右,让人常常想,要是不用长大就好了,永远停留在小时候,当个快乐的小孩。 待到了凌家,凌老太爷跟凌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跟一众孙儿在门口翘首等待,排面拉满,崔凌两家和离一事,知道的人不少,他们这是存心给女儿做脸,不让人瞧她不起,见微可不是被休的,她是不愿意跟崔肃继续过了! 不过凌老太太在见到外孙女时,还有点犯怵,上回了了在崔家说的话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老太太脸上都还火辣辣的,因为是真被说中了痛处,回来也是病了一场,但她担心说出实情,会令老太爷生外孙女的气,硬是强撑着不透露,同时也不许两个儿媳说出去。 这回见面,还是疼爱之心占了上风,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像是为了弥补。 了了性情冷淡,对于他人的热情从不回应,凌见微却很受用,她原以为母亲会生自己的气,没想到母女之间压根没有隔夜仇,自己在崔家过不下去了,娘家竟还一如从前愿意接纳自己,这多让人感动啊! 了了:有什么好感动,这本来就是你家。 到了年纪就被扫地出门,送给另一个男人当妻子,给人当牛做马生儿育女,她怎么不看两个哥哥过得是什么日子?一点小恩小惠就这样感动,怨不得被崔肃哄得死去活来。 如凌大凌二所说,凌见微未出阁时的院落保存完好,和过去一模一样,他们家也算人丁兴旺,老太太生了一女两儿,老太爷的庶子们早早分出去单过,凌见微虽只有了了一个女儿,凌大凌二却是妻妾皆有,儿女双全,凌家虽大,但主子多,总不能全挤一个院子里头。 已出嫁的姑奶奶的院子,自然受尽青睐,不仅位置好,布置好,里头还有许多当初凌见微出嫁时没带走的首饰细软,想住进来的可不少。 晚上,凌见微还在收拾行李,崔肃还算有良心,没克扣她的嫁妆,当年单子是什么样子,今儿回来就是什么样,一样不少。 临走时崔肃怕她受委屈,从账房支了一大笔银子给凌见微,她不想要,觉得都和离了就该断个干净,是了了收下的。 这本来就该收,凌见微不用是凌见微的事,她名义上可还是崔肃的女儿,衣食住行由崔肃来养,有什么问题? 了了没有提醒凌见微让她别收拾了,再怎么收拾,她在凌家恐怕都住不长久,因为现在的凌家不是从前,哪怕是手足情深的凌大凌二,在成家后也难免有些小矛盾小摩擦,如今凌家人这样多,凌见微多住几天就会发现,不可能每个人都真心欢迎她回来。 在这个家,她娘她爹或许不会嫌她,但她的确是多余的,而且很难被接受。 别的不说,光是律法规定,和离之女三年内必须再嫁,凌大奶奶跟凌二奶奶恐怕就得好一阵子睡不着觉,凌家不算巨富之家,姑奶奶得到的越多,其她人得到的就越少,她们的儿子要娶妻,她们的女儿要出阁,凌见微多一分,儿子的聘礼就少一分,女儿的嫁妆也要寒酸一点。 而且二老对姑奶奶这么看重,攥在二老手里的好东西,会不会也往姑奶奶那边倾斜? 凌见微出嫁这些年,崔肃为讨她欢心,逢年过节都会亲自陪她回娘家,但很少会在这边住,就算住了,也就是一夜,次日一早又要回府,所以少女时期那种亲密之感,其实已很难寻得。 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最后回到女儿身边,有些遗憾地说:“可惜那时伺候在我身边的人,跟现在不一样,好多东西都有点老旧了,我也老了。” 了了看着她:“你才三十出头。” “寻常人家这个岁数都当祖母了。”凌见微顺口回答,“怎么样,今天晚上跟阿娘一起睡如何?” 了了起身就走。 第二天凌家的人开始过来拜见,凌见微给她们都准备了见面礼,凌大凌二兄弟俩加在一起的孩子一共有七个,凌大两儿一女,凌二两儿两女,年纪都比了了大。 凌见微回娘家原本是想好好休息,可这从早到晚客人来得络绎不绝,先是两个哥哥家的孩子,随后还有那些知道她和离,递来书信的人,从早到晚她都忙活的没能停手。 了了完全不感兴趣,不管谁来她都兀自做自己的事情,而且不喜欢旁人靠近,在她看来凌见微根本就是自讨苦吃,人一旦爱面子,就会遭罪。 “表哥表姐们要带你出去玩,你怎么不去呀?” 凌见微问,“之前你在崔家家塾读书,这下跟着我走了,会不会跟不上进度?我跟你大舅舅说了,休息几日,你就去凌家的家塾继续读。” 了了说:“不用。” “怎么不用,凌家家塾可不比崔家的差,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读书吗?” 了了看着凌见微,告诉她:“我并不喜欢读书。” 读书只是她快速了解世界的方式,因为一旦替代了对方的命运,就能得到全部记忆,所以了了懂得很多,却无法理解,比如为什么女人们对嫁人视为平常,又为什么默认孩子随父姓。 常理、规律、法则,这些已成既定事实的信息,了了只能说是读得懂。 “那你还天天捧着书本?” “书可以读,但不必将之奉为圭臬,自己心中所想最重要。” 凌见微发现自己居然听不懂女儿在说什么,她转回身继续收拾东西,嫁妆太多了,除却一些大件儿收进库房,其余的都在等她整理,她现在就是不能闲下来,总得找点事情做才不至于分心,不然思绪不知不觉就跑偏了,还会胡思乱想。 如今木已成舟,无论如何了了都已经成了皇帝的女儿,凌见微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为她扫除障碍,令了了没有后顾之忧,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处。 大概就这样在凌家住了半个月,期间崔肃一直不死心,还时常来凌家找人,凌大凌二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崔肃就是不肯走,更不肯跟凌见微一刀两断。 和离时说了,了了永远是他的女儿,做父亲的来看女儿都不行? 男人啊,总是会犯一些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崔肃表现的如此真心实意,又是忏悔又是愧疚,道歉赔罪样样不落,如此深情,最终打动了凌大凌二,允许他与凌见微母女见面。 与此同时,凌老太太也是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她一闭上眼,面前就会浮现出女儿孤苦终老的模样,所以她很着急,崔肃那样的好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可难找不能不找,出嫁女和离后只能在家待上三年,这三年要是不寻个好郎君,官府便会强制婚配。 所以让老太太选择,她其实也愿意凌见微跟崔肃破镜重圆,毕竟崔肃条件是真不错,而且几次三番立誓,再不会辜负女儿。 当然,若是有比崔肃更好的,老太太就会立刻倒戈。 凌见微不知道母亲心中在想什么,她觉得三年还有很长,以后会怎样她不知道,但眼下她不想去想那么多,在崔家这些年实在是太累了,她想好好休息。 在她的坚持下,了了去了凌家家塾,一去便一鸣惊人,不仅在学业上远胜凌大凌二家的表哥们,武力上也不输,先前凌大说什么要跟了了比划比划,但碍于突发公务,便一直没机会,这日归家,看见两个儿子哭丧着个脸,笑着问:“哟,这是怎么了?” 凌大奶奶心里憋着火,但碍着这是自己夫君,才勉强忍住:“伤着了。” “我知道伤着了,我是问怎么伤的?” 凌大奶奶又忍了一忍,对儿子的心疼终究占了上风:“还能怎么伤的,还不是你的好外甥女!” “了了?” 凌大闻言,乐了:“她才多大,咱家大郎二郎是她两倍年纪还多,怎么会被个小丫头伤了?” 不说还好,越说凌大奶奶是越生气:“大爷,我是不明白,这姑奶奶究竟要怎样养姑娘?好好的小丫头,成日穿得不伦不类,跟一群小子混在一起读书,以后还嫁不嫁人了?” 凌大说:“见微说,了了这孩子不喜欢打扮,就喜欢读书。” “可不是吗,成日在家塾里出风头,自打她来了,咱家大郎,再没被夫子夸奖过!” 凌大奶奶一想就来气,本来家塾里三十来号人,她家大郎最出挑,现在可好,全叫那小丫头抢走了,“光是读书也就罢了,这好好的,还跟表哥动手!” 凌大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俩说。” 凌家大郎跟二郎低着头,凌大好歹是他俩亲爹,看一眼就知道肯定事出有因:“说实话,否则别怪我请家法。” 凌大奶奶着急:“大爷!” 二郎小声说:“我们说……姑奶奶其实是被休回来的。” 凌大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谁跟你们这么说的?谁许你们往外说的?!” 大郎说:“阿娘跟二婶说话时我们听到的,在家塾随口一聊,谁知道被表妹听见,她二话不说抄起板凳就往我们身上砸,我们一开始不想跟她打架,可、可她打人特别疼!我跟二郎两个都抓不住她!” 凌大怒道:“你们还有脸说!” 当着孩子的面,也不好数落妻子,凌大奶奶颇为心虚,等孩子走了,丈夫批评几句,她便觉着委屈:“大爷,难道是我像这样吗?您怎么不想想,姑奶奶要在家里住这么久,老太太是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她们娘俩,眼里哪还看得到咱家这三个孩子!” 凌大不知道妹妹带着外甥女和离回家,竟会让妻子有这么大的怨气,听着妻子的哭声,他叹了口气:“你不用担心,妹妹总是要嫁出去的,到时候,兴许了了会跟她走,若是不走,就会留下,你是凌家主母,又是舅母,你不对孩子好,谁对她好呢?” 凌大奶奶敏锐地听出了丈夫话外之意:“难道说,已经有门儿了?” 凌大点头:“我这几日早出晚归,也跟此事有关,你当年还没嫁进来,应当不知,我们家从前有个邻居,姓曾,后来他们家外调,大概也有十几年没回来了。” 凌大奶奶问:“大爷的意思是,要给姑奶奶牵线?” “不用牵,曾介一直挂念着咱家见微,三十岁的人了,到现在尚未成亲。” 凌大奶奶不敢相信:“真的?为了等咱家姑奶奶,到现在没成亲?那可有通房妾侍?” 凌大摇头:“都没有。” “……该不会生得丑陋吧?” “比崔肃也不差。” 凌大奶奶总算松了口气,她自认为不是小心眼之人,姑奶奶要是能嫁人,那再好不过,顶多家里再给她出一份嫁妆,总好过她一直留下,二老手里的好东西都轮不到自家。:,, 72 第三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了了在崔家家塾乃是一霸,到了凌家也不差,要是谁以为她是没爹的孩子就想肆意欺负她,那可大错特错了,她年纪是小,力气却大,动起手来专攻要害,根本不知收敛,崔家家塾那群人便是这样被她打怕的,凌家也一样。 在她面前不仅要恭恭敬敬,还不能有一句冒犯之语,至于冒犯的界限是什么,那要了了自己觉得。 凌家两位奶奶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成日对着了了唯唯诺诺,心里那叫一个气,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屈居女人之下?真是没出息! 于是这给凌见微撮合的事儿便落在两人头上,曾介官拜正三品,任丘州都督,丘州地处要塞,光兵力便有四十万,身边既无妻妾,又对凌见微痴心一片,凌大奶奶就跟凌二奶奶说,这样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别说是娶个二婚头,就是娶个黄花大闺女也使得。 凌见微对两位嫂嫂背地里的议论并不知晓,但在娘家住的时日一长,她心里就有数了,娘家娘家,前面加了个娘,那便不是自己家,她偶尔回来小住还好,真要住上三年,爹娘兄长不说,嫂嫂们心里也有意见。 这日她对镜叹息“将心比心,倘若我是主母,出嫁的姑奶奶和离回家,家里人都捧着,好东西先紧着,我心里也不舒坦。” 婆子养娘们连声劝慰,坐在桌边玩九连环的了了朝这边看一眼,说“凭什么大舅舅跟二舅舅能一直住在家里。” 都是一个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凌见微回娘家住居然还要感恩戴德,她不理解。 凌见微让下人们出去,她虽已习惯女儿口出惊人,但还是担心被旁人听见流传出去,“你呀,口没遮拦,昨儿个你大舅母来寻我,说你把你表哥打了一顿。” 了了的反应是点了下头。 凌见微好气又好笑“你想想,你这才进凌家家塾几天,已打过几回架了?” “我没输。” 凌见微无奈“这是输不输的问题么,你表哥是凌家长子,日后凌家便要由他继承,你与他起龃龉,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不能是我?” 了了把九连环解开又扣上,然后再解开再扣上,这对她来说毫无难度,“我比他聪明,比他厉害,身份也比他高,凭什么不是我来继承?” 她对凌见微说“我改变主意了。” 原本了了打算等凌见微在娘家过不下去时一起搬出去,可两位舅母的迫不及待,以及表哥们的暗暗嘲讽,令她彻底打消了离开的想法,她就是不走,皇位她要,凌家她也要,看谁抢得过谁。 凌见微愣住“嗯?” “你不比你的兄长差,你只是不如他们幸运。” 这下换凌见微说“你这话阿娘可不认,但凡你出去打听打听,人家都说我幸运,谁曾说过你的舅舅们幸运?幼时我们兄妹三人闯祸,他们俩要挨家法,你外祖父可舍不得动我一根汗毛。” “小恩小惠,就将你迷惑至此。” 了了把九连环扣到桌面“你得到的,比他们少了太多。” 她的话令凌见微略略失神,其实她能包容了了至今,最大的原因并非她多么爱她,而是因为她真的没能有儿子,所以无论了了怎样说怎样做,凌见微都尝试去理解,否则她还剩下什么呢? 从前是离开崔肃不能活,现在是离开了了不能活。 没等凌见微想明白,曾介便已登门,此番他回京述职,得知凌见微和离归家,只盼多年夙愿能得所偿,因此早早围着凌家两位舅舅大献殷勤。 他容貌生得英俊,虽已是而立之年,看着却很是年轻,一身青袍穿在身上,真真是气质如竹清朗出尘,看在凌家二老眼中,简直哪看哪好,比那崔肃不知强到哪里去。 凌见微记得他,幼时曾介与兄长们关系甚好,她还小时也同他一起玩过,后来年岁见长,见面就少了,自曾介父亲外调迄今估摸着得有二十年不曾再见。 她不是傻子,家里来贵客,断然没有让她这个和离的姑奶奶出来待客的道理,再加上曾介极力掩饰依旧显得过于直接的眼神,这令凌见微感到很是复杂。 自她归家至今不过一月,娘家人这般做,她懂他们是为她着想,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只是……未免太快了些,她不是想为崔肃守着,而是不想再过崔家那样的生活,否则她跟崔肃和离做什么? 曾介进退有度谈吐有物,老太太看他是越看越欢喜,于是悄悄来问女儿,对曾介印象如何。 凌见微垂眸道“只见了一面,能有什么印象?” “你们俩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见微,你我母女之间,我也不说那些虚的,这不是曾介头一回上门,但先前呢,我都没让你出来见他,没有说让你上赶着的道理,如今也是见他的确真心,这才跟你提。” 老太太拉过女儿的手语重心长“谁说二嫁就嫁不好的,你非得争这一口气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瞧瞧,离了崔肃,你照样能觅得好郎君,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阿娘,我现在不想再嫁,了了还小,我想多陪陪她。” “这有什么,曾介说了,他说他这些年身边无儿无女,若是能有幸娶你为妻,定会对了了视如己出,这样的好夫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凌见微从兄长们口中已听过不少对曾介的夸赞,全世界的人都希望她能应承这桩婚事,可她就是不想。 见女儿迟迟不开口,老太太问“难道说你还想着崔肃?崔家那老太太,前几日便已经为崔肃物色新妇了,他说什么能为你守着,这种鬼话,谁信呢!” 凌见微说“我不是想着崔肃,阿娘,我成过一回亲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就想一个带着女儿过不行吗?您要觉着我在娘家待着让您丢脸,改明儿我带了了搬出去就是。” 老太太一听,眼泪唰的流下来“你这没良心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一心为你着想,你就觉着我是在赶你走?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哪儿能不盼着你好?要是能成,我留你在娘家过一辈子也行,可官府同意吗?曾介人中龙凤,这样的大好姻缘,怎能错过?” “可是,为什么我自己的婚姻,我自己说了不算呢?”凌见微眼圈也红了,“我真的不懂,阿娘,到了年纪,我不想嫁也得嫁,在婆家过得不好我和离归家,也还是要再嫁,律法规定的就一定是对的?我、我自己的自由呢?” 老太太抹着眼泪“什么自由,谁人家成亲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得了,可千万别往外人那说。” 凌见微每次看到母亲落泪,都感觉无比沉重,她心疼、愧疚,同时又喘不过气,她只是想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跟女儿平平安安的生活,为什么这么点小小的心愿也成了奢望? 为什么,她所遭遇的困境,大哥二哥从来不用? 同母同父的亲兄妹,仅仅因为她是女人,命运便大相径庭。从前凌见微认为是上天偏心,但嫁她出去的是她亲生娘爹,劝她再嫁的是她亲哥亲嫂,明知道她在崔家不开心,明知道她不想嫁人,三年只过去一月,就又开始催促——这样“为她好”,还要她感动。 “娘该说的也都说了,见微,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曾介是回京述职,要不了多久便要回丘州,到时……见微,娘总归是不会害你的。” 等老太太走了,凌见微伏在床上痛哭失声,她以为离开崔家,她的痛苦就结束了,实际上这世上根本没人真正了解她。 了了从家塾回来,看见下人全在屋外,问了下得知老太太来过,她走进房内,无论在婆家还是娘家,凌见微都不敢被人看见自己在哭。 她这样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理解,因为在世人看来,她简直就是无病呻|吟,出身好嫁得好,和离了都有比前夫条件还好的痴心男子求娶,还有什么不满足,她居然还不愿意?这不是矫情是什么? 了了拿起她扣上的九连环,说“解九连环的方法有很多种,许多人喜欢动脑子。” 凌见微惊觉女儿回来,慌忙抹泪强颜欢笑,可当她看向女儿时,却发现那孩子重重将九连环摔在地上,然后一脚踏碎! 这九连环是玉石所制,登时被了了踩碎,自然也不必解了。 “但我喜欢这样。” 了了看着凌见微,“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没有能力决定命运,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不去争,不去抢,还要等人怜惜你不成?” 凌见微呢喃“机会?” 了了没说话,朝她歪了下头,难道不是吗?凌见微并非真的一筹莫展,她的女儿就是最好的武器,端看她有没有这个魄力使用。 凌见微心中一片惊涛骇浪,她也的确是恨极眼下这处境,可同时她又担心自己真的去做,万一害女儿被皇帝厌弃该如何是好? “可是陛下那里——毕竟你不是……” “我是。”了了不着痕迹地往外看了一眼,“前几日,有人取了我的血。” 对女儿的担忧与爱护瞬间超越一切,凌见微猛然起身“你是说——” “这说明崔肃做得不错,皇帝没有查出异样,滴血验亲是最后一步,能够证明我是他亲生女儿的方式。” 凌见微只觉心跳如雷,不懂女儿怎么还能如此冷静,接着,她听见女儿问“阿娘,你难道不想感受一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滋味?” 与此同时,崔肃正跪在老太太床前侍疾,老太太见他和离,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儿,便开始忙着给他张罗婚事,崔肃说了好几次,自己不会再娶,老太太都不当回事,直到他发火,把老太太气得晕了过去,直到现在都没醒。 老崔公也叫他气个半死,“你不娶,你不娶,你这把岁数了,没个儿子,唯一的女儿也改了姓,全京城哪个不在笑话你?!你娘为你如此操心,你可倒好,我看你直接把她气死得了!” 崔肃低头不语“儿子不娶。” “由不得你!”老崔公暴跳如雷,“我怎地不知你还是个情种?人家凌见微都要再嫁了,你不娶,你不不娶还等着抢夺有夫之妇不成?” 崔肃握紧了拳,他知道那人是谁,凌大凌二前段时间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不愿再让他见妻女,他便知道,他们是不想再让夫人回到崔家。 最后,崔肃还是倔强地说“儿子不娶。” 老太太正好醒来,听见崔肃这么说,大哭不止,崔肃被愤怒的老崔公赶了出去,他虽觉疲惫,却也松了口气,只盼二老能看在他不愿的份上,不再逼迫于他。 谁知当晚老太太就上了吊,被发现的时候只剩半口气,整个崔府闹得是鸡犬不宁,在老崔公一声声你是否要将你娘逼死的质问中,崔肃终于低头了。 崔文若眼睁睁看着这场闹剧发生,崔肃回到东跨院,这里已只剩他一人,他挥退下人,熄灭烛火,从此之后,这里也不再需要灯火通明。 老太太好起来后,生怕长子还挂念凌见微,迫不及待就给他定下了一户官宦人家的女儿,这姑娘因给祖母守孝蹉跎到二十岁,容貌才情一等一的好,从下聘到成亲,中间竟一个月都没用,老太太生怕长子反悔,恨不得立马将生米煮成熟饭。 凌见微得知此事后反应平淡,她早知道崔肃守不住,他若能守,从前在崔家,也不至于事事让她包容。事到如今,她总算明白人不能靠着旁人活,亲娘也好,丈夫也罢,她太期盼从别人身上得到爱,就注定会失望。 听说崔肃娶了继室,凌老太太气坏了,可惜不管她跟两个儿媳如何游说,凌见微依旧不为所动,她就是不想嫁人,现在不想嫁,以后也不嫁。 凌见微手中有不少商铺,跟崔肃和离后便开始自行打理,最近她刚把其中一家亏损的铺子改成书局,每日忙里忙外,根本没心思去想别的,什么崔肃曾介,通通没有书局重要。 她知道自己心思没女儿灵活,但她也有想做的事,比如给女儿编写一本能够入耳的睡前故事。 除此之外,凌见微早上会很不好意思地偷偷在屋子里跑圈,她羞于到外面叫人瞧见,就拿了了读过的书,一边艰涩地背一边快步走,累了休息会提笔写故事,下午则去铺子巡视。 凌见微自认为没有什么治国平天下的才能,可这并非是因为她愚笨,而是自她出生起,便不曾得到与兄长同等的教育。她也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心思细腻处事谨慎,还写得一手好字,女子写的故事,其实比男子更动人。 主要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忙起来,别像从前那样天天发呆,人要是没个目标,难免胡思乱想。写故事时遇到犹豫不决的地方,凌见微会询问了了的意见,虽然还套着才子佳人的壳儿,故事情节却截然不同,公主狐妖花魁不会再对落魄书生一见钟情,她们有着独特的性格与魅力,也都有着美好的结局。 凌见微没有意识到,她在写这些故事时,很自然地便将主角由传统的男人换成了女人,她不在故事里写她们如何娇嫩美丽,而是写她们勇敢大胆,也许看到这些故事的姑娘,她们之中有些人,以后在遇到落魄书生时,不至于抛弃所有同他们私奔,遇到负心薄幸的丈夫时,不至于以泪洗面自怨自艾,机会摆在面前时,也不至于不敢伸手去抓。 至此,凌见微已彻底接受女儿的野心,并且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去帮助她。 之前她对两位嫂嫂心生愧疚,自觉和离女在娘家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凌见微也不再这么想,大哥二哥拥有的比自己更多,二老把好东西紧着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这个家有她的三分之一,她凭什么要让出去? 是,律法是规定出嫁女不得继承娘家财产,也不许她们和离不再嫁,可是凭什么? 律法偏心的地方还少吗?妻子若与舅姑起口舌,要杖八十,丈夫辱骂岳父母,连犯法都算不上,丈夫因妻子不敬舅姑将妻子打死,也不过才杖三十。 凌见微对本朝律法并不了解,这些都是了了看的书,她跟着读罢了。 无论曾介如何真心,始终无法打动凌见微,眼看离京之日在即,他终于鼓足勇气,在凌见微去书局时拦住了她。 凌见微自认态度明了,没有给过曾介任何错误暗示,他今日找上门是什么意思? “……见微。” “曾大人还是称呼我一声凌小姐较好,你我之间,怕是没有熟悉到这地步。” 曾介本是磊落大方的人物,到了凌见微面前却局促的手脚不知往哪儿放,他在凌家人面前可谓舌灿莲花,对凌见微讲话却口舌打结,惊觉自己唐突,要赔罪,半天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一个字。 凌见微见他如此,更不想搭理,只是外头人多眼杂,不好闹出大动静,曾介努力半天,最后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七日后,便要回丘州。” “我在这里祝曾大人一帆风顺,官运亨通。” 曾介紧张极了“凌小姐,我、我……” 他只恨自己不会说话,亦步亦趋跟在凌见微身后,这一进书局,在外头就瞧不着她身影了,不远处马车里的崔肃抓心挠肝的难受,他怕凌见微真的看上曾介,两人成亲,她势必会随夫外调,丘州距京城路途遥远,往后还要如何相见? 凌见微被曾介缠得头疼不已,没等她下逐客令,崔肃竟大步流星闯了进来!这下可好,两个男人压根不管她的意愿是什么,直接抢上了,这个说凌小姐已和离我与她是两情相悦,那个说即便和离她也曾是我的妻子与你无关,听得凌见微冷笑不止。 他们俩哪里是在讨论她这个大活人,分明是在讨论一样物件,谁得到了谁显得厉害。 “崔大人,和离便是陌路人,你在这里大放厥词,对得起你家中的夫人么?” 曾介在凌见微面前不会说话,在崔肃面前就不一样了,直接戳崔肃肺管子,都已和离另娶了,还在这里装深情,要不要再写一首诗? 崔肃贪婪地看着凌见微,对曾介说“我与夫人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呢?你又是什么身份?你说你与夫人两情相悦,我不信夫人愿意嫁你。” 曾介大声道“谁说凌小姐不愿嫁?我不在乎她是再嫁之身,更不在乎她有个女儿,若她愿意嫁我,我此生便可不要儿子!” 这话听着很是感人,要是凌见微存心想气崔肃,可能也就顺口应了,但她心里早不将崔肃当回事,所以听这两人争论便觉可笑。 她先问崔肃“你我已经和离,你叫的哪门子夫人?你的夫人在家中等着你,还请你不要得陇望蜀,你已经辜负了一个,还想要再辜负第二个?” 又说曾介“你不在乎?你凭什么在乎?我再嫁之身怎么了,我有女儿怎么了,轮得到你来说在不在乎?你口口声声说不在乎,也就是说,你认为这是值得在乎之事?” 两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凌见微笑了笑“算了吧二位大人,你们都请回,以后也不必再来,咱们压根就不算一路人。” 跟这俩大眼瞪小眼这点时间,凌见微福至心灵,突然懂了为什么很多时候女儿总是用那种冰冷中透着无语的目光看自己,因为真的没法沟通,现在她对崔肃跟曾介两人也是同样的感觉。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俩要真是对她痴心一片,要不凑一起得了,可以日日夜夜一起赞美她,她爱听,别的就不必了,尤其是不必到她跟前碍事。:,, 73 第三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曾介与崔肃争不出个结果,叫凌见微的人拿着笤帚扫地出门,凌见微兴许不如这两人有见地,能钻营,可她这十来年主母也不是白当,在用人御下这一块,看她把东跨院守得固若金汤就知道,只要凌见微想,没人能钻她空子。 崔肃完全忘了身后马车里还有继夫人在等待,他只要一想到凌见微可能会嫁给曾介,从此这两人远走高飞,从前属于夫妻二人的恩爱,自己却被曾介替代,一颗心真如油煎火烧,痛不堪言。 曾介瞧崔肃也没顺眼到哪儿去,这两人被撵出书局还要彼此较劲,直到崔家马夫前来催促,崔肃才想起新婚妻子在等,明明已经和离,他却生出一种心虚感,飞快地朝书局里瞟去,怕被凌见微发现。 曾介何许人也,见崔肃这般,便笑道:“原来嫂夫人也在,崔大人,何不请嫂夫人出来一见?” 崔肃不愿跟他多说,拂袖而去,上了马车脸色也不好,那继夫人今年将将双十年华,婚后至今未与夫君圆房,老太太明里暗里已催了好几次,她也不求情爱,只求能有个孩儿傍身,若是能生个儿子再好不过,只要在崔家站稳脚跟,便不必担心日后被丢弃。 见崔肃脸色不好,她也不敢说话,崔肃一心想着凌见微,更是不会在意继夫人的心情。 曾介望着马车驶去,冷笑不止,好一个痴情崔肃,吃着碗里还瞧着锅里,当他再娶那一刻起,他跟凌见微之间便已彻底断绝了可能,曾介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自己的马车也停在书局外的护城河边,踩着马凳上车后,曾介忽觉不对,车夫方才怎地没跟自己问安? 后背一阵发毛,不知何时一把雪亮的匕首横在曾介脖颈处,曾介冷汗涔涔,想不出是谁要害自己,“你、你是谁?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请曾大人随我走一趟,见见我家主人。” 曾介咽口水都不敢用劲:“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道:“你见了就会知道。” 下一秒曾介便被击晕,马车开始向前行驶,任谁都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异动。 不知过去多久,曾介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只觉鼻间一阵瘙痒,似是周围有不少尘土,他咳了两声,发觉自己的眼睛被黑布蒙起,双手也被反缚,四下静寂无声,这令曾介感到不安。 可他到底是封疆大吏,不像常人惊慌失措,在没弄清处境之前,曾介不喊不闹不挣扎,摸索着系在手腕上的绳结,想尝试看是否能将其解开。 一阵浅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他被拎起,推搡着往前走,曾介连声问:“这里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抓我到底想做什么?!” 很快,蒙眼的黑布被取下,一阵亮光刺入双眼,曾介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泪,浑浑噩噩中,他看见了一个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人。 这,这不是凌见微的女儿吗? 了了坐在上位,她身边一左一右各有一名戴着面具只露出眼睛与嘴巴的护卫,而她穿着一身白衣,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惟独那双眼睛,却又透着孩童决不会有的冷淡与审视,这令曾介感到危险。 为了求娶凌见微,他去过凌家数次,但与了了仅有一面之缘,他原本还准备了小女孩都会喜欢的礼物,想通过讨好孩子来俘获凌见微芳心,没想到礼物送出去尽数石沉大海。 “了了,你是了了,对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也被人抓来了?” 了了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眼眸微微眯起:“你跪着,我坐着,为何你会觉得我与你同为阶下囚?” 曾介不傻,但他想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何会在此处,而且这些黑衣蒙面人,一个个对她毕恭毕敬:“你……你娘她知道吗?” 了了动了下手指,曾介猛然呼出一口寒气,紧接着他不由自主倒在地上,拼命吸进的空气如针扎刀刺,冻得他面色发青,就连脸上的汗毛都结上一层淡淡白霜。 护卫们漠然地看着这一幕,了了则饶有兴味地欣赏着,直到曾介匍匐在地,不敢再开口,她才满意地说:“不要质问我。” 寒气褪去,若非痛苦太过刻骨铭心,曾介会以为刚才那一幕是自己的错觉,他仓皇地望着了了,“你……不,您……您想要我做什么?” 能在丘州一路青云直上升任都督,手里还有四十万大军,曾介其实相当会察言观色,抓他过来肯定不是想杀他,否则在马车里就可以动手,留着他就说明他还有用,刚才的痛苦是下马威,他得证明自己的确有用,才能活着回去。 了了问:“你在怀疑什么?” 曾介下意识就想否认,幸而他及时警醒:“我,我……” 他不知自己是哪里露了馅,又想蒙混过关,又怕被看穿,支支吾吾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来,了了做了个手势,曾介身后那名蒙面护卫抬腿就是一脚,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曾介抱着腿疼得面色发白,叫声被护卫堵住,这一切都在转瞬见发生,曾介不敢再隐瞒:“……数日前我进京述职,梁王私下约见于我,告、告知我,陛下在民间疑似有子……” 梁王的人查遍了京城,最终将目标放在了崔肃身上,他带那孩子回府的时间过于巧合,虽说是外室子,却无迹可寻,曾介明面上是纯臣,实际上却早已与梁王交好,此番受梁王所托,以局外人的身份调查,不容易引起怀疑。 恰好因这外室子之事,凌见微与崔肃和离,曾介对她一片痴心做不得假,不想凌家被牵连,便想娶凌见微为妻,带她回丘州,天高皇帝远,随便梁王怎么对付崔家,只要不波及凌见微即可。 当然,除了痴情外,这其中也有私心,凌家父子三人均在朝中身居要职,凌见微二嫁之身,又得父兄宠爱,娶她为妻,一能圆这份心意,二也能再为梁王增添助力。 “那你查的如何呀?” 哪怕是在皇帝面前,曾介都是不卑不亢,虽与梁王交好,也从不卑躬屈膝,可面对一个小女孩,曾介却生出满身冷汗,他不敢有丝毫隐瞒:“……没有任何异样,想来是梁王弄错了。” 了了很满意曾介如此懂事,她问曾介:“既然如此,若梁王问起,你要如何回答?” “自然是如实以告,请梁王不必杞人忧天。” 说完这话后,曾介心跳极快,因为他知道,这关乎自己是否能活,谁知了了并未立刻放他,而是话锋一转:“丘州地处要塞,我记得,你手头大概有四十万的兵?” 曾介迟疑片刻才答:“……是。” 了了又问:“你与梁王私交甚笃,可曾与梁王商量过,如何使用这四十万兵力?” 曾介的冷汗接连滴落,他清楚了了不是在问这四十万兵怎么用,而是在问他,梁王是否有不臣之心,如果有,那么与梁王交好的自己,也难逃一死。 “臣不敢,臣与梁王虽交好,却不曾有过什么盟约,臣一心一意效忠的只有陛下!” 不知不觉间,他已将自称改为了臣,曾介运气不错,他父亲曾是先帝重臣,幼时先帝摆宴,他也曾有幸目睹圣容,先帝励精图治,性情严苛,此时与了了对话,竟让曾介又一次回想起幼时面见先帝时的畏惧,这是今上没有的压迫感。 “起来说话。” “……臣不敢。” 曾介并非推辞,而是当真不敢,了了歪了下头,护卫便强制曾介起身,这一下碰到他被踢断骨头的小腿,疼得他面色煞白,但无需护卫堵嘴,他已不敢叫了。 了了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发出一声又一声缓慢且规律的“哒”、“哒”、“哒”……这声音听在曾介耳中,与催命符无异,他拿不准自己的话究竟是否令对方满意,今天自己又是否还能活着离开。 了了依旧不言语,曾介便愈发紧张难安,就在他的精神紧绷到极致,脑子里那根弦儿眼看就要绷断时,一名护卫向他展示了手中金牌,上面的祥云龙纹曾介再熟悉不过,这是陛下的贴身之物! 怎么会在了了身上?! “你觉得,是梁王之子厉害,还是我厉害?” 梁王之子能成为宗室中呼声最高的过继人选,并非是他优秀的一骑绝尘,纯粹是因为梁王势大,梁王与皇帝同父异母,他的生母岑太妃出身四大士族,与皇帝的生母顺安太后是一辈子的死对头,顺安太后虽也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却是个五品小官,全靠她当上皇后,才得了个国公之位。 如今太妃与太后虽已作古,岑家却在暗地里推动梁王之子过继一事,皇帝自然不愿,所以才拼了命的拖。 梁王之子是个出了名的熊孩子,成日招猫逗狗不干人事,根本不配与了了相提并论。 自曾介看到那块金牌,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他回答说:“您胜梁王之子百倍。” “那你觉得,是我当皇帝合适,还是梁王之子当皇帝合适?” 曾介吓得腿疼都忘了:“可,可,可——” “嗯?” 曾介连声道:“您合适,自然是您合适!” 了了望着他:“话是这样说,我身边却少些人手。” 曾介全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挟持,全然是因为这位主子想收了自己!帝王之女,与亲王之子,究竟谁更名正言顺,这还真不好说,不过眼下势不如人,曾介就是不想投诚也必须投诚,毕竟性命远比气节重要,更何况皇帝还活着,他难道要为了梁王的儿子,去得罪皇帝唯一的孩子? 他忍着腿疼跪下:“愿为主子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了了没有说话,曾介则再次被蒙上眼睛,他任凭处置不曾反抗,相当识时务,直到被丢回马车,那名踹断他腿的护卫,还帮他把骨头接了回来,虽说不能跑不能跳,但至少能走了。 曾介被送走后,了了吩咐一名护卫:“去告诉陛下,就说可以放曾介回丘州了。” 早在与皇帝相认后,了了便从他手中得到了朝臣们的档案,仅用三日,便将大臣们的身家来历摸得一清二楚,也正是在这些人里,了了选中了曾介,这才有曾介回京述职一事。 在她的授意下,皇帝多留了曾介几日,直到了了确认时机已到,可以下手。 梁王的手伸得太长,而皇帝对此居然无能为力,这皇帝当的,不如早早退位。 曾介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就是无需说太多废话,了了的冰雪之力并未完全恢复,这个世界的女人也无法给予她力量,所以兵权便显得尤为重要,若她是身份不明的敌人,曾介即便表示效忠,也不过是虚以委蛇,一旦安全便会立刻反水。 偏偏她现在的身份是帝王之女,曾介难不成还要去皇帝面前告她的黑状?不可能的,连皇帝自个儿都弄不明白的事,就算他去告状,皇帝也只会和稀泥。 之后几日,曾介一直老老实实,直到述职结束启程回丘州,临走前,他还特意差人往凌家送了几十抬礼物,明面上是给凌见微的,实际上是向了了表忠心。 这看在凌家两位奶奶眼里,那真是痛心不已,曾介出手这般阔绰,若是真嫁了他,那还不是想什么有什么?丘州可是有好几座金矿!姑奶奶真是糊涂,错过了这村,哪里还有这店? 从前凌见微觉着在娘家住这样久不好意思,老太爷老太太又不停给她送好东西,于是每每两位嫂子前来,她便会分一些给她们,甭管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还是奢华的头面,全都送出去。 除了女儿,也不能忽略侄女侄子,这才是好姑姑。 可现在不同了,这些好东西她都要给女儿留着,她送出去,嫂嫂们只会觉得天经地义。 曾介送了几十抬礼物后,凌家两位奶奶再度上门,看似是跟凌见微聊家常,话题却有意无意往曾介身上带,凌见微说:“曾大人已回丘州,嫂嫂们这些话可不能再说了,免得坏了曾大人的官声。” 凌大奶奶道:“妹妹,嫂子同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这回你可是真糊涂啊!曾大人这一走,下回回京不知要到什么时候,难道你还想为那崔肃守一辈子不成?” 凌二奶奶也说:“大嫂说得是,妹妹,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了了想,要不了几年她就能说亲,你忍心叫她被人嫌弃么?” 本朝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无父或是无母之女,在嫁娶之事上,都要艰难些,父亲再娶的还好,若母亲和离……那真真是不受待见。 凌见微笑了笑:“我知道嫂子们的意思,不就是怕那些好人家,觉得有我这样受不得委屈的娘,就会养出心比天高的女儿?” 两位奶奶顿时有些尴尬,没想到凌见微说话如此不客气,可平日里最妥帖的凌见微却像是没察觉到她们的不悦,仍旧笑着说:“不过这也难免,那些贤惠出了名的娘,教出来同样贤惠的女儿,只要嫁人,哪个没受委屈?” “公婆偏心,她们委屈,姑奶奶蹭娘家吃住,她们委屈,儿子不如旁人家女儿出息,她们还要委屈,我寻思着,这也挺好,旁人委屈,总好过我委屈,嫂嫂们说是不是?” 凌见微笑盈盈的,半点嘲讽意思都没有,她也就随口说两句,嫂嫂们不来给她添堵,她也不会寻她们麻烦,这凌家就许大哥二哥拖家带口的住,却容不下她们母女两张吃饭的嘴? 凌大奶奶干笑两声:“是,是啊。” 凌二奶奶同样干巴巴地笑,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凌大奶奶把话题绕回到了曾介的礼物上,开始感慨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像曾大人那样的人中龙凤,一旦错过,可再没后悔的机会了。 “你要是喜欢,你可以改嫁。” 冷不丁来上这么一句,把两位奶奶吓一跳,凌见微则欢喜地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去:“乖女,你回来啦?” 了了跟在凌见微身边,冷冷地看向两位舅母:“你说得不错,曾介不近女色,也无庶子,确实是比你夫君要好,你不如与他和离,去改嫁曾介。” 凌大奶奶顿觉受辱:“你!你这孩子,怎能这般与我说话?” “你一个大家主母,成日背着夫君提别的男人,莫非是对曾介动了心?” 凌见微:…… 凌大奶奶气得找凌见微要说法:“妹妹,你看这孩子,她都说的些什么!” 凌见微说:“嫂嫂,我与你不同,我是离经叛道不守妇德的女人,像你这种好女人,跟我走得太近可没好处,了了这也是为你好,才这样说。” 凌二奶奶见状不妙,赶紧起身告辞,凌大奶奶也待不下去了,回去哭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凌家大爷回来,她才顶着肿成桃子的眼睛朝夫君诉苦,盼望他能去管一管凌见微母女。 凌大一听,孩子说的这确实不像话,好好的小姑娘,哪里能这样粗俗? 凌大奶奶的儿子听说母亲被欺负了,也是义愤填膺,但隔日到家塾瞧见了了,那点子为母报仇的志气瞬间烟消云散,谁叫他打不过?家塾里男孩子多,起口角甚至是动手是常有的事儿,但大家手上有分寸,不像这个表妹,不动手则矣,动起手来非伤即残。 凌大心疼妻子,记挂着这事儿,当日回家提早了些,凌见微还没回府,院子里只了了一人,因为她性格冷淡,没什么喜好,凌见微也只能去摸索女儿究竟喜欢什么,她在院子里给了了做了一架秋千,入秋后天气凉爽,了了常坐在秋千上看书。 像凌大这样的一家之主,教训起人来,尽是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他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反倒是不听他讲的人才有错,若是还不按照他吩咐的去做去改,那真可以称得上是罪大恶极。 他刚说了没几句,就被了了打断:“我记得你曾说过,要跟我过几招。” 她把书放到秋千上,“就现在吧。” 凌大已将此事忘了,他当初那是随口一说,逗孩子玩,哪里会真放在心上?一个成年男人,跟一个小女孩过招,这不是欺负人吗? 此事他也忘了,他那俩儿子在了了手上吃过好几次亏,如今瞧见了了,跟耗子瞧见猫似的。 凌大笑道:“我可不欺负小孩——” 话没说完,了了一脚踢在他腿间,凌大立时面如金纸,双手往下一捂,哆嗦着倒了下去,了了走了两步,俯视他,轻哼一声:“但我会欺负大人。” 说完,她也不管凌大死活,重新坐回秋千上,拿起那本没看完的书快速翻了一遍,当凌见微回来时,就看见她大哥在地上抽搐,女儿还在悠哉悠哉荡秋千。 凌大好面子,被妹妹扶起来还拼尽全力叮嘱:“别、别说出去……” 凌见微无言以对,因为了了讨厌吵闹,她吩咐院子里的下人,姑娘在时,都不许打扰,也不许露面,没想到大哥居然为了不被人看见,连喊都不喊。 这倒是凌见微误会了,凌大不是不喊,毕竟他也不想自己真废了,他是想喊却喊不出来,真让人搞不懂,这么点大的小女孩,力气怎么这么大?! 凌见微小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大哥你也真是的,跟小孩子闹什么呀,了了多大你多大?” 她把凌大扶进屋子,想叫人找大夫,被凌大拒绝,万一大夫问他怎么伤的,他要如何回答?还是忍一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见微说得对,小孩子的一脚而已…… 现在凌大全身的痛感都集中在某一处,之前他听儿子抱怨,说表妹下手太狠,没人敢惹,当时凌大还不以为意,心想六岁的小女孩,再狠能有多狠?那小拳头砸身上恐怕都不痛不痒。 现在他知道了,真的很狠。 74 第三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旁人家小孩闯了祸,要么心虚,要么害怕,聪明些的会主动认错以求逃过责罚,凌见微家这个则与众不同,她从不觉得自己会做错,更别提会怕,凌大死要面子活受罪,凌见微也没招,只能等他自行恢复。 可见令男人闭嘴并不难。 了了跟凌大想象中的外甥女毫不搭边,他觉得小女孩应该是软绵绵白嫩嫩,嘴甜害羞的,天真纯洁的像只小兔子,这样才招大人疼,决不能像男孩子那样上蹿下跳的不安分,最后弄得跟个皮猴儿一样。 大人喜欢乖巧听话的小女孩,而了了偏偏与这些美德不沾边,她模样看着也极可爱,但这种一声不吭便出手伤人还不知悔改的性格,令凌大看见她时,已完全感受不到可爱了。 好不容易缓和了些,凌大半分不想再待,今日他来是为了什么也全然抛到九霄云外,望着大哥扭曲的背影,凌见微隔空点了点了了:“你呀,那可是你亲舅舅,真要出了什么事,你娘我可担待不起。” “反正他有儿子,还不止一个。”了了毫不在乎。 “大哥平日鲜少到我这来,今天来干什么的?” 凌见微思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是来给嫂嫂出头,不过她不会傻到去提,而是告诉了了:“我找人算过了,后天是个好日子,书局就等后天开张!” 明面上凌见微只是开家书局,背地里这书局可了不得,什么叫背靠大树好乘凉,自打滴血认亲结束,皇帝对了了几乎有求必应,了了不跟他客气,为凌见微要了一间私刻,皇帝也不大懂这个小女儿究竟想做什么,但谁叫他就这么一个孩子,便随她去了。 只要不胡闹到有生命危险,孩子想怎样便怎样。 除此之外,皇帝很是注重了了的教育,比起过继别人的儿子,他当然宁愿自己的女儿继承皇位,了了虽是女孩,样样却都比男孩出挑,再瞧见梁王,瞧见他家那熊孩子,皇帝从前的心酸妒忌,都变成了隐秘的得意。 确认了了的身份后,皇后一直没机会见见她,她与皇帝如今是利益共同体,皇帝的女儿就是她的女儿,何况这孩子的生母据说早已不在人世,这岂不是拉拢小姑娘的最佳机会? 只可惜凌见微与崔肃和离,不能再以崔家主母的身份入宫,所以到现在皇后都没能见了了一面。 在了了一日一日长大时,崔肃的继夫人终于有了身孕,这可把老崔公跟老太太乐坏了,什么叫福气,这才叫福气呢,那凌氏嫁进他们崔家好些年肚皮才有消息,新儿媳这还不到半年就有喜了! 由于冬日降临,小雪人里的崔文若很幸运的没有融化,但是当她得知继夫人怀孕,阿娘再也不可能跟阿爹和好之后,这小半年来的孤独寂寞涌上心头,令她再也遏制不住内心悲伤,哭得涕泪纵横。 而雪人,也在眼泪中渐渐融化。 当崔文若再次拥有意识时,是有人在拍她的屁股,她先是感到羞愤,想要大叫,出口却是一阵哇哇大哭,紧接着她就听见一个虚弱的女声接连问:“如何?男孩还是女孩?” “回夫人,是为姑娘。” 崔文若晕头转向被人抱起,眼前一片模糊也瞧不清楚事物,如此过去许久,她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作为婴儿,再一次出生了。 难道说,她回到了阿娘刚生下自己的时候?! 这个美好的想法很快破灭,因为生下崔文若的并非凌见微,而是崔肃的继夫人。 崔文若非常讨厌她,认为是继夫人的出现,才彻底断绝了爹娘之间的缘分,所以只要继夫人想抱她,她便大哭不止,连乳母都不知这是为何。 继夫人生了个女儿,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她为了能有个孩子,绞尽脑汁才与夫君成功圆房,原本想生个儿子好傍身,谁知却是个姑娘,昨儿两位妯娌来探望,话里话外也带着嘲讽,有些话是没明面上说,但那点子皮笑肉不笑的暗示,就足够人听了难受。 她在娘家过得不怎么好,否则也不至于蹉跎到二十岁,崔肃比她大这样多她心里有数,但她没办法,这已经是她所能挑的最好的丈夫。 崔肃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她只想把自个儿日子过好再说,可这刚生下来的孩子,还那么小,就不让自己抱,甚至看到她都要哭,继夫人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崔文若只亲崔肃,跟其她人都不亲,老太太那边得知又生了个闺女,装都不想装了,脸上只差没刻不满意仨字,崔肃见女儿不亲妻子,下意识就怀疑是不是妻子对孩子不好,否则这么点大的小孩能懂什么? 就这样,白驹过隙间,崔文若从吃喝拉撒都要照顾的小婴儿渐渐长大,她心里藏了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她知道自己的庶兄崔折霄并非是父亲亲生,他的真实身份贵不可言,如今却因面容损毁,连科考的资格都没有。 崔文若觉得他很可怜,不过继夫人性情温厚,她对崔折霄不坏,衣食住行都打点妥当,崔折霄因面容有损,常年戴着一张面具,平日在崔家安静的几乎没有声音,连他自己都放弃了出人头地的心思,只有崔文若还不肯死心。 由于在崔家像个隐形人,除了崔文若外无人在意,崔折霄私底下究竟在做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一日她又给崔折霄送东西,回来时就发现继夫人坐在她房间,崔文若瞬间拉下脸:“你来做什么。” 继夫人问她:“你是不是又去你哥哥那里了?” 崔文若说:“不用你管。” 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女人,也无法把自己当成她的孩子,现在崔文若只想快快长大,然后去找阿娘,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继夫人无奈极了:“你今年都已经五岁了,虽说年纪还小,可也不能常常跑去找折霄,就算是兄妹也要避嫌,你可知道?” 崔文若觉得她啰嗦,说什么兄妹避嫌,还不是因为崔折霄毁容,又被污蔑是外室子,所以才不让自己靠近? “我自己心里有数,你有时间管我,还不如把心思放在阿爹身上。” 继夫人没再说什么,这个孩子向来不听劝,她一走,崔文若踹了下桌腿,五年了,她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出府,可现在她都不知道阿娘在哪里,还有崔折霄的身份,她也不敢跟阿爹说自己知道真相,更不敢贸然开口告诉崔折霄。 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被崔文若找着了机会,二房三房的几个姐姐在老太太应允下会一同出门去成衣铺子首饰铺子看看,这机会可不多,换季时都是专人到府上来量体裁衣,若不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太太不会放她们出府。 好人家的女儿,哪能成日抛头露面? 崔文若趁着人不注意,藏进了马车里,等姐姐们发现她时,马车早出了府,便差了下人回府跟大房的奶奶说一声。 崔文若从前就不喜欢二房三房,重新出生一回跟她们也不熟,便安安静静听她们说话,二房的崔文慧刚定亲,对外头的消息很是灵通,对其她姐妹说:“今日咱们去的成衣铺子,就在亨通书局旁边。” “亨通书局?”三房的崔文韵想了想,“那不是……凌家那位奶奶开的么?” 崔文慧幼时与了了曾有龃龉,提起来还有点不自然:“是啊,就是她开的,那可是京城最大的一家书局了,听说都开到了丘州呢。” 凌见微与崔肃和离后不曾再嫁,从前她最出名的,是崔肃的妻子,凌家的千金,如今提起她,人人都得称她一声凌老板,因为五年时间里,亨通书局开遍了全国,明面上看只是一家很有钱的书局,实际上这些书局暗中联合成了一张极为精密的情报网。 崔文若听见姐姐们提凌见微,很是激动:“那我们今天能见到阿——凌家奶奶吗?” “那可不一定,人家是亨通书局的大东家,不可能天天在书局里待着,能不能见面,得看缘分。” 但该说不说,崔文若的运气还真不错,真就让她给碰上了,姐姐们在铺子里挑选成衣,她不停伸头往旁边亨通书局瞧,亨通书局外表美观大气,来往客人不绝,听说他们发行了一种名叫“小报”的东西,上面刊登什么的都有,非常有趣,卖得还便宜,三文钱一份。 不识字的老百姓也看得懂,因为上头有专门为目不识丁的人提供的小画版面,崔文若从来都不知道,阿娘居然不仅会管家,还会做生意,而且做得还这么好。 与五年前相比,凌见微的外貌没什么变化,甚至比在崔家时显得气色更好,她不再是看起来温婉贤惠的大家夫人,而是气势惊人说一不二的大东家,跟在她身边的有女有男,瞧着都像她手底下的人,个个毕恭毕敬。 崔文若拔腿就往外冲,因她跑得太快,一时没收住劲儿,出成衣铺子时绊在门槛上,踉跄着摔了一跤,正好滚到凌见微跟前。 凌见微见一个小女孩摔倒,主动弯腰扶起,柔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家大人呢?” 崔文若已不知多久没再被母亲如此温柔的关怀过,当下眼睛里蓄满泪水,无数委屈涌上心头,谁知她话还没来得及说,一辆马车已行驶到亨通书局跟前,帘子掀开,露出了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阿娘。” 凌见微随手便松开崔文若,叮嘱道:“去帮她找找家里人,别让这孩子落单。” 说着便朝马车走去,不用搀扶,利落地一抬腿便跨了上去,崔文若呆滞地望着这一幕,全然忘记要说什么,直到马车离开视线,她才如梦初醒,赶忙去追,被亨通书局的老板抱住,她用力挣扎,把人家的发簪都打掉了。 阿娘怎么能这么对她?她才是她的女儿,马车里那个是冒牌货! 十一岁的了了脸上已不再有软绵绵的嫩肉,她身形修长,不见丝毫稚气,凌见微一见她,忍不住嘘寒问暖:“怎么样?这一路可还顺利?” “嗯。” “我快要担心死了。” 了了看凌见微一眼,“小报上不是给了你暗号?” 流传极光的小报是她们暗中交流的方式,哪怕了了身在千里之外,凌见微也能从小报上的特殊密语中得知她的近况,可即便是这样,凌见微又怎么能不担心?十一岁的女孩天南海北的到处跑,当娘的若能睡安稳才叫奇怪。 “不只是我,皇后娘娘也悄悄差人来问了好几次,问你怎么还没回来。” 了了说:“有点意外收获。” 张王何岑四大士族,这五年里已被了了玩得支离破碎,亨通书局的情报网足够她对这些家族的信息了若指掌,士族之间的确是盘根错节,在面对强敌时还会一致对外,可了了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但凡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争端,张王何岑四家之所以和谐,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而了了蛰伏不出,韬光养晦,他们连敌人的存在都不晓得,又怎么联合起来与她对抗? 趁着老虎不注意时卸掉它的胳膊,一点点将其蚕食鲸吞,待老虎警觉时,早已无力回天。 张王何岑四家,以岑家与梁王行走最为密切,岑家是梁王外家,梁王对他们的信任远胜另外三家,张王三家出钱出力还出人,结果就是比不上岑家在梁王面前吃得开,眼下四家还能平分秋色,一旦梁王之子过继,岑家必定一家独大。 树大招风,四大士族之所以能独占鳌头,除却家主身居要职,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人丁兴旺,人一多,能钻的空子也会变多,千里之堤尚且能溃于蚁穴,一个大家族的坍塌,往往是从很不起眼的小事开始。 要让他们彼此结仇,利益瓜分不均,再加上梁王远近亲疏的差别待遇,以及外人的推波助澜,本来就不是靠情谊牵绊在一起的四家人,怎么可能不彼此怀疑? 岑家女婿半年前吃醉酒,将王家小儿子推进了池子,黑灯瞎火的,等人捞上来早凉了,虽说王大人并非只这一子,可俗话讲得好,大孙子老小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王大人能忍,在梁王偏心的调解下与岑家握手言欢,王家老太太可不能。 但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岑家女婿就“意外”死在山匪手中,梁王得知后勃然大怒,他刚为两家说和,外家女婿便死了,王家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皇帝迟迟没有孩子,梁王愈发嚣张,他皇兄还没死,他已经摆出了太上皇的架势,王岑两家面和心不和,张何两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梁王看来,这都不算大事,皇帝身体每况愈下,过继之事已是板上钉钉,谁敢触他霉头,谁才要倒大霉,王家心有不满他当然知晓,可那又如何?难不成还要他去给王家赔礼道歉,或是往岑家赔上一条性命? 了了很喜欢他的这种傲慢,这五年来,梁王数次向丘州都督曾介传递书信,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信曾介一个字也没读,而是全部到了她手上。 去年过年时,南方大雪,在了了的授意下,皇帝派了张何两家的人共同赈灾,张家抚民,何家运粮,按理说这是个彰显梁王仁义的大好机会,偏偏运粮途中出了点意外,原本计划会在十日内到达的粮草物资,硬是拖到了二十日,虽说最终有惊无险,可张家的声誉却因此跌到谷底,何家趁势而起,重重压了张家一头。 人要捧的高高的,摔下来时才会粉身碎骨,一个家族也是。 了了告诉凌见微:“何家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存在薛州祖宅祠堂下的八万万两黄金,已不翼而飞。” 那么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会是谁呢? 凌见微刚端起茶杯,目瞪口呆:“多、多少?你刚才似乎说了个数……” “八万万两黄金。”了了从善如流地重复一遍,“还没有算上其它珠宝玉器。” “自开国至今,何家也不过百年,八万万两?!何老太爷可是出了名的勤俭治家,据说先帝时期他上朝,那官袍里头的内衫都打着补丁!” 凌见微都想象不出八万万两黄金究竟是多少,那得多大个祖宅,多大个祠堂,才能装得下? “何家有这么多钱,梁王可不知道。” 四大士族里,何家最穷,也最有文人风骨,百年来出了不少大儒,教书育人桃李满门,八万万两黄金不翼而飞,不知何老太爷晚上还是否睡得着。 凌见微打理了五年亨通书局,赚的钱不在少数,但跟何家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谁再跟她说何家满门清贵,她非堵住那人的嘴不可。 此事过于令人震惊,凌见微花了好一会功夫才跟了了说起书局的事,亨通书局明面上卖书,实则却收集大大小小的消息,无论这消息起眼或不起眼,说着说着,她告诉了了:“刚才出来时,不知道谁家的女娃走丢了,幸好碰上的是我,我看那孩子衣着不俗,肯定不是寻常人家。” 了了其实瞧见了,她一眼便认出了崔文若,按理说崔肃是不可能再有孩子的,崔文若之所以能够出生,是因为继夫人想要孩子的心愿过于强烈,既然作为人出生,自然与了了再无干系。 不过她最好安分一些,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凌见微说完,感到些许惆怅,她知道女儿留在身边的时间不多了,梁王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处处受人掣肘,他自己还浑然未觉,想到这里,她低声问了了:“那个崔折霄,如今还活着,你看要不要?” 了了说:“不必。” 留给崔文若吧,她不是很想要? 凌见微点头,又说:“若你与陛下相认,崔肃必然会因此升官——” “谁说的?” 凌见微愣住:“难道不是?” 这五年来崔肃一直没有升官,崔家也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新一代里除了崔折霄外没一个成器,崔折霄虽样样厉害,偏生毁了脸,若不是崔肃撑着,崔家早已没落。 “当然不是。” 了了挑起车帘往外看去,无论内里如何暗涌不息,勾心斗角,普通人的生活都与从前一样,其实他们哪里会在意皇帝是女人还是男人,只有感到被冒犯,利益被侵吞的人才会大力反对,而了了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皇帝得知女儿回京后很是欣喜,虽说已经过去五年,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这五年里,他见识到了了的手段,也愈发确认她的确比任何一个宗室之子都更适合当皇帝,而且皇帝早已想过,待女儿登基为帝,她可以挑选容貌出众的男子作为后妃,生下的孩子随皇室姓即可,这皇位便落不到外人手里去。 收到了了的消息后,皇帝终于告知皇后,可以着手去办相关事宜,先把人认回来,接着再宣布立公主为储君……想到这里,他喜滋滋地问皇后:“你说,皇太女这个称呼怎么样?虽然古往今来,没有公主做皇帝的先例,可我的女儿,我相信她能做到。” 皇后想了想说:“恐怕不行。” 皇帝笑容顿失:“哪里不行?” “皇太女这个称呼不行。” 皇帝不服气:“怎么就不行了?我觉着这个称呼很好。” “可了了说过,她要当太子。”皇后边说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需要注意的事宜,“女儿就不能是子?太子跟太女有什么分别?” 皇帝说:“这样不觉得叫起来很奇怪吗?太女很难听吗?” “难不难听另说,谁让了了不愿意呢?” 皇后心情很好,她跟凌见微见过几次面,双方很是投缘,再加上有了了这个共同话题,和凌见微聊天,可比听皇帝说话舒服多了,现在她无比期待,自己能光明正大走出皇宫的那一日,她想去看看见微经常提起的亨通书局究竟有多热闹,总是在信上看,难免不够痛快。 75 第三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20 乌金发冠,朱红锦袍,腰间系一块和田青玉九龙戏珠佩,太子朝服穿在十一岁的了了身上,非但不见稚嫩,反倒贵不可言,皇后看得欢喜,忍不住给她整理了下根本没有乱的衣领:“真威风,真有气势,从今儿起,你可就得改口,叫我母后啦。” 了了看她一眼,没说话。皇后已习惯她这性格,笑吟吟的,越看越是喜欢,叮嘱道:“虽说朝中已打点好,不过梁王一党定然会因你是女子而反对,你切记不可与他争论,免得落了下乘,陛下既然说此事由他出头,你便不必替他分忧。” 若是连立自己女儿做太子这件事都办不好,那陛下还是早些禅位吧! 了了点了点头,她长得快,身高已近七尺,比凌见微和皇后都高,皇帝瞧见她每每都好奇她是吃什么长的,因为皇室中人普遍不高,梁王之子尤甚。 他比了了大两岁,却只到她肩膀,再加上足有了了三倍的体型,整个人放远了看,简直像是一口大水缸上面插了一肉丸。 皇后轻轻吸了口气,试图平复激动的心情,当事人都不如她来得兴奋,可惜见微不能来,无法目睹乖女今日风光。 了了望着她,说:“日后自有比这更富贵之时。” 皇后笑出声来:“那当然,咱们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好了,快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在外殿等待的皇帝一瞧见女儿,眼前顿时一亮,夸赞道:“这身红衣好看,衬得气色好。” 唇红齿白的,有一股清隽之气,光是屹立不动,便令人觉她傲骨铮铮,不敢轻视。 五年里皇帝见识了女儿的手段,但今日毕竟是她第一次上早朝,又要面对文武群臣,皇帝担心孩子不适应,叮嘱了了说:“待会儿你不用开口,父皇自会为你正名。” 了了没理他,皇帝也习惯了,倘若哪一天女儿对自己和颜悦色,他反倒害怕,如今他是越看了了越喜欢,自己竟也能有这样优秀的孩子,谁说他没有儿子便后继无人?梁王那厮儿子多,可哪一个成器了?就是全加在一起,也不配给他乖女提鞋。 皇帝并不是个有雄才大略的君王,他更喜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对于政事着实是没什么天赋,但谁叫他命好,投生成了嫡长子,而且其他几个兄弟比他还不如,矮子里面拔将军,先帝不选他都不成。 但这三十年皇帝当下来,他还真是风雨无阻,从未有一刻迟到,因此当今日早朝时间已过半柱香依旧不见陛下人影,群臣不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真是奇哉怪也,难道陛下龙体抱恙? 又过去半柱香的时间,皇帝终于姗姗来迟,众臣朝拜后,皇帝竟不曾让他们平身,有那几个胆大的抬头去看,发现龙椅边上,多了一把红檀木雕花大椅,而陛下身边,竟有个身着太子朝服的小少年! 这孩子是谁? 梁王一瞧见了了身上的衣服,当时就不干了,率先发难:“陛下,这位是?” 皇帝回答道:“难道你看不出来,还需要朕说个明白?” 崔肃垂手低眉,凌老大人与凌大凌二父子三人更是心里亮堂,关于了了的身份,他们在两年前便已得知,当时恰逢律法规定的和离女三年之期,凌老大人正为了凌见微急得焦头烂额,结果却被告知了了并非崔肃亲生,而是皇帝之女。 凌老太太已“卧床”两年,母亲重病,女儿于情于理都应侍疾,于是凌见微得以不必再嫁,老太太硬生生搁家里憋了两年,为了取信于人,连床都不下。在了了的对比下,凌见微那点心思根本不值一提,她只是要求与两位兄长平分家产,这哪里算野心,根本就是合理诉求。 梁王的视线在皇帝与了了之间来回游移,他感觉非常不可思议,难道说这是皇帝的儿子?那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还是说,皇帝是病急乱投医,不愿过继嘉祥,便随意找了个孩子顶替? “陛下,臣弟可从未听说过,或是见过此人,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皇帝有点不耐烦了:“朕带她来上朝,她身上穿着朝服,你说她是谁?你要是不知道,朕帮你找个人问问,崔肃,你可知朕身边这人是何身份?” 崔肃眼观鼻鼻观心,持笏出列,恭敬答道:“自然是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群臣之中议论纷纷,以梁王为首的宗室一派最为不满,皇帝从哪里弄了个孩子过来就说是太子?这不是胡闹吗? 皇帝无视殿内喧哗,他朗声道:“十数年之前,朕宫中有一点茶宫女,名叫云素,有一回朕吃醉了酒,宠幸于她,此女子品性高洁,不愿留在宫中为妃,朕无奈之下,只得放她离去。” “谁知她在宫外,竟为朕生下一女,可惜天妒红颜,云素去世前,将孩子托付给了凌城之女,凌见微。凌见微大义,偷偷养育我儿,在自己诞下孩子后,更是委屈亲生儿子做了外室子,实在是大义,大义啊!” 崔肃与凌见微和离一事,虽已过去五年,但知晓此事之人并不少,只是没人想到,那外室子才是崔肃亲生,反倒是崔家那大姑娘,竟是帝王之女? 凌老大人注意到一件事,陛下全程只夸赞了见微,却对崔肃只字不提,甚至将此事功劳尽数推到见微身上,难道说? 梁王跳起来道:“陛下得女,臣弟等自然欢喜无限,可既然是女子,便是公主,怎能做太子?” 皇帝说:“朕是皇帝,朕的女儿不做太子,那这皇位以后要给谁?” 他理直气壮的,噎得梁王说不出话,饶是脸皮再厚野心再大,当着帝王的面觊觎皇位,那也不占理,虽说宗室向着梁王府,可朝中也并非人人都向他投诚,不能落人口舌。 皇帝先是态度强硬的说完,而后叹了口气,流露出些许脆弱:“众卿,朕这心里,苦哇……” 了了瞥他一眼,皇帝不知是演技太好,亦或是悲从中来,竟跟臣子们说起掏心窝子的话:“朕已过而立之年,眼瞅着便要不惑,膝下却是儿女全无,纵然有这无边江山,又能将这衣钵传与谁?众卿大多有儿子,应当能够理解朕。” 他长叹一声,继续卖惨道:“幸得上天怜惜,朕竟还有个女儿,太子她天资过人,聪明绝顶,朕既然敢立她为太子,便是因为她之手段品行,远胜男儿!英雄不问出处,更不问性别,是女子又如何?待她成人,选定王夫,生下的儿子亦随我国姓,朕为何不能立她做太子?” 了了看向群臣,这令那些第一次见她的臣子们感到恐慌,隐隐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恐怕不如今上和气。 “陛下圣明!太子圣明!” 凌老大人率先下跪歌颂,他一跪,凌大凌二瞬间跟上,聪明人不会犹豫,这边显得不肯承认了了的梁王一党愈发尴尬,只见梁王脸色极为难看,皇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真是舒坦的浑身每个毛孔都飘飘然,受了梁王这些年的鸟气,今日总算是报复了回去! “梁王,你对太子是有什么不满吗?” 梁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臣,弟,不,敢。” 说完,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撩起衣袍跪下,嘴里说着贺词,双手却握成了拳,心想一个女孩还想做太子,呵,别以为当上太子一切就能板上钉钉,有她后悔的时候! 皇帝含笑示意了了,了了开口,此时大殿之上雅雀无声,她面上不见丝毫怯场,扬声道:“众卿平身,日后须得谨言慎行,做好分内之事,少生外心。” 梁王的脸色更难看了。 早朝无甚大事要报,皇帝愉快地宣布退朝,他毫不掩饰对梁王的厌恶:“从前你在暗,他们在明,如今却是反了过来,我知道你有主意,脑子也聪明,可万事皆要小心,没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皇后一直在殿外等着,见父女二人出来,忙上前询问:“如何?” “一切顺利。”皇帝回答。 皇后如释重负,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愉悦许多:“我立刻让人通知见微,她一定也很担心。” 可了了既然成了太子,便不能再回到凌见微身边,从此之后,她就要住进东宫,历朝历代的太子是什么待遇,她就是什么待遇,甚至比他们更好。 皇帝终于解决了这桩大事,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见皇后笑意盈盈,便生出亲近之意,谁知手刚伸出去,还没拉住皇后呢,皇后就跟了了并排往前走,边走还边说午膳吃什么。 好像他一下就不重要了,没人乐意搭理了。 皇宫里的情况了了早已摸清楚,算上皇后,后宫一共有二十七名妃子,年纪最大的跟皇帝相仿,最小的二十三,每四年一回的选秀,入宫的人是越来越少,一是皇帝自己力不从心,二也是他对生子不再抱有希望,御医不敢明说是他身体的问题,但皇帝心里清楚。 要是后妃们身体有恙,不至于每人都怀不上。 皇帝立了太子,这太子还是个女孩的消息迅速传遍天下,百姓们对此接受良好,许多读书识字的姑娘则讶异不已,原来亨通书局发行的那些女状元女太子的故事,竟是真的,而非虚构? 若是如此,那她们岂不是也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消息同样传到了崔家,凌见微声名大噪,既然崔折霄才是她的亲生儿子,那么在了了回归身份之后,崔折霄就不必再在崔家受委屈,凌见微亲自上门来接人,崔肃与她许久未见,有无数的话想同她说,可凌见微却是一句不想听。 她真的搞不懂,已经过去了五年,崔肃连孩子都有了,怎么就还想着过去的事,他居然还能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难道他忘了,他已再娶? 继夫人早知崔肃对凌见微念念不忘,但却并不想与凌见微为敌,谁不知当朝太子对她这位养母无比尊敬,据说陛下想赐凌见微诰命,太子却请陛下将诰命换为官职,凌见微如今,已是本朝第一位女官,哪怕只是个无实权的闲差,那也好过白身,更好过后宅妇人。 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虐待崔折霄,当然继夫人也不图崔折霄能回报,只要大家相安无事,那比什么都好。 崔折霄大脑嗡嗡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外室子,所以即便回到崔家,也想着离开,后来面容损毁,才打消这个主意,继夫人对他很和气,他没有娘,也没有别的依恃,唯一的目标就是多读些书,学点手艺,以后成年分家出去单过,能自己养活自己。 可现在却被告知,他是崔肃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凌见微就是他的亲娘,而那个从很小的时候就被他忌妒着的小女孩,居然是金枝玉叶? 凌见微的心情并不好,但她还是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向继夫人表示感谢,毕竟指望崔肃,崔折霄恐怕很难长成现在这样,他穿着合体的衣服,收拾的干净齐整,看起来不胖不瘦,衣食住行必然是有人帮忙打点的,这人很显然不会是崔肃。 正在凌见微要带崔折霄离开时,几个下人慌张不已,“姑娘,您不能过去!” “姑娘!姑娘!” 崔文若自不远处冲过来,凌见微认出这个小女孩,这不是那天在书局外头碰见的么? 继夫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崔文若拉住,崔文若急得拼命挣扎,甚至直接上嘴咬,一口咬在继夫人的肩膀上,凌见微蹙眉,继夫人面不改色对她说:“小女顽劣,还请凌大人见谅。” 凌见微冲她点了下头,对崔折霄道:“咱们走吧。” “不能走,不能走!”崔文若急了,又开始想挣脱继夫人的怀抱,去追崔折霄,怎么能让他走呢?不能让他走! 继夫人低声哄她,崔肃则痴痴凝望着凌见微的背影,顾不上安慰女儿,继夫人对崔文若说:“你哥哥如今是回到了他亲生母亲身边,凌大人会对他好的,你不必担心,若你实在想念他,过些日子,我派人给凌家递拜帖,带你去看他也就是了。” 崔文若心想你怎么会懂,他可不是一般人,就这样放他走了,那自己重生这一回,究竟图什么? 她还不算完全没脑子,否则要将此事戳破,大家谁都别想活! 晚间继夫人坐在床边,她的贴身养娘给她伤口上药,饶是自己身为下人,养娘依旧是没忍住:“姑娘这下口也忒狠了些,知道的,说您是她亲娘,要是哪个不知道——” 继夫人静静地接过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仇人。” “奶奶……” 继夫人淡淡一笑:“无妨,你只管上药便是,我又没怪你,文若毕竟还小,等她再大些,兴许就懂事了。” 养娘欲言又止,心想真的能懂事吗? 继夫人心想,兴许她跟那孩子天生便无母女情分,人与人便是这样,即便有血缘牵系,彼此也很可能看不对眼。 崔文若根本不记得自己情急之下咬了继夫人一口,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了了离开时,会把自己留下,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仅凭她一人早已无力回天,了了拿准了她不敢往外说,因为她知道她一定会怕! 崔文若惶惶坐在了地上,她感觉这个世界无比陌生,陌生的她什么都抓不住。 凌见微接回崔折霄后,两人相对无言,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没法像爱了了那样来爱崔折霄,并且她也没有对崔折霄感到愧疚,说起来一切的源头都是崔肃,连崔肃都不愧疚,凌见微有什么好愧疚的? 她对崔折霄说:“以后你就安心留下来,等你成年了,我会给你一笔银子,再加几间铺子,你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崔折霄问她:“你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凌见微嗯了一声,崔折霄握紧了拳头:“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因为别人放弃我?我才是你的孩子不是吗?你对她那么好——” 他想起自己刚被父亲接回崔家时,曾看见凌见微怎样地爱着她的女儿,那时崔折霄曾羡慕过,羡慕名叫了了的小女孩,出身好,还有一个爱她的母亲,可到头来,这一切居然都是命运跟自己开的玩笑,亲生母亲近在眼前却不能相认,了了所拥有的,都是从他这里抢去的! “别这样跟我说话。”凌见微打断崔折霄,“你与其恨我,不如去恨崔肃,你以为是我一个人做的这个决定?还有,别恨了了,她是主子。臣为君死,本就是天经地义,你应当以此为荣,而非对她怀恨在心。” 崔折霄的思绪混乱无比,对他来说,今天一天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他需要时间好好捋一捋。 两人对彼此都没什么话说,凌见微算了算日子,自女儿当上太子,已有三日不曾见面,宫里虽有消息传来,但到底没亲眼见着人,放不下心,她哪里来的闲工夫去安慰崔折霄,他最好本分一些,成王败寇,世事本就如此,聪明人才能活得长久。 将他接回来,也是为了能在眼皮子底下把人看住,毕竟她们编造出的故事,总不能无迹可寻。现在崔折霄是她的亲生孩子,凌见微希望他能懂事一点,这样的话,才能有吃有喝过得好。 若崔折霄会对了了造成威胁,那么无需了了动手,凌见微就会先一步将其除掉。 凌家人不知崔折霄的真实身份,对他很是亲近,在得知他容貌有损后,老太太又开始犯愁了,这以后可怎么说媳妇哦,好好的孩子,怎么脸却伤得那么厉害? 崔折霄对了了又恨又怕,恨她让自己沦为外室子受尽白眼虐待,怕她当初使在自己身上的古怪手段,这张脸连他自己看了都觉丑陋,更是从此断了出人头地的路,让他怎能不恨? 凌见微与崔折霄寥寥说了几句,便觉疲惫,回房休息,她每日都有正事要做,女儿给自己要来的官职,虽说是闲差,可能不能拿到实权,不还是看自己手段?饭碗都到了跟前,等人喂可不成。 一回房,凌见微便感到丝丝凉意,她抱住臂膀搓了搓,心想虽然还没到夏天,但也不该这么凉啊。 一扭头,瞧见窗台上竟不知何时摆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雪人,凌见微不由得粲然一笑,快步走过去,把那小小的雪人捧到掌心,雪人虽小,眼睛鼻子嘴巴却都活灵活现,这让凌见微想起从前女儿也有个小雪人,后来她们离开崔家时,那雪人并未带走。 是了了来过吗?还是她手下的人来过? 凌见微怕雪人化了,连忙叫人去冰窖凿两块冰来,又找了个木匣子,铺上几层软布,包上冰块,再把小雪人放进去。一开始她把木匣子搁床头,结果太冷了,又给抱到船尾,接连几日的担忧与思念,在小雪人出现后终于得到了慰藉。 了了的冰雪之力已彻底恢复,然而这个世界的女人能为她提供的力量非常有限,所以与其等她们醒来,还不如自己动手,她从来不依靠别人,这份力量有或没有,对了了影响并不大。 之前她没有归位,皇帝还能自己批阅奏折,再听听大臣们吵架,现如今他已经把自个儿关进寝宫好几日没出来,据说是要画什么仙娥图。皇后随口提过两句,皇帝处理政务不行,但在书画上颇有建树——这是皇后的原话,但以了了的目光来看,就皇帝那点子水平,得亏他是皇帝,否则白送都没人要。 一个人喜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跟他是否擅长,半点关系没有。 “喂!你!站住!听见没有!”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你给我站住!” 沉重的脚步声在地上吨吨吨奔跑,声音的主人喘着粗气挡在了了面前,光看脸了了不认识,但这一口大水缸上面插一肉丸的体型,她印象还是很深的。 76 第三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21 自古帝王皇亲娶妻选妃,首选门当户对,其次品行,最后才是容貌,前者往往比后二者更重要,所以也并非所有皇室后代都相貌出众,至少梁王不是,梁王之子朱嘉祥也不是。 梁王妃出身岑家,乃是梁王表妹,这亲上加亲,梁王对岑家的信任与维护也就不奇怪了,可惜朱嘉祥没有遗传到母亲的优点,反倒是像极了梁王,只不过是加宽加粗缩短版的梁王。 与了了面对面站着,对比尤其明显,岁数比了了大,却比了了矮一个头,了了不似同龄女孩被家中养得袅娜纤弱,就这朱嘉祥的腿都比她腰粗。 从叫住了了再跑到她面前,寥寥数步,朱嘉祥已喘得如同跑脱力的死狗,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如了了,反倒因这比她宽了好几倍的体型得意洋洋。像这样的女孩子,他不知见过多少,只要稍微大声说两句话,她们就会吓得哭哭啼啼四散奔逃,他最喜欢欺负女孩子了! 而眼前这个女孩,是朱嘉祥最讨厌的一个,如果不是她,太子的位子就是自己的! 当目光与了了对上时,不知为何,朱嘉祥有点露怯,但他很快嚣张起来“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像你这种女人,以后肯定没人要!” 了了没有生气,她看着朱嘉祥发怒说话时疯狂抖动的三层下巴,抬腿踹去,一脚将肉山般的朱嘉祥踹飞数丈之远,扑通一声跌入池子里,吨位过重,砸起的水花也比旁人高。 一见梁王世子落水,宫人们吓得手足无措,连忙要去捞,可了了却命令他们“都站住。” 说着,她自己朝池边走去,朱嘉祥会水,掉进去后虽然呛了几口,但胳膊拼命扑腾,就显得像只愚蠢且笨拙的鸭子,死是不至于死,一时半会却也爬不上来。 他不敢相信了了居然敢这样对自己,就算她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就算她是太子,皇帝见了他父王,也得笑眯眯打招呼!她怎么敢?!他要去跟父王告状,要让父王狠狠教训她一顿! 池子里是活水,挺干净的,朱嘉祥费劲往池边游,好不容易一只手摸到岸边,谁知下一秒就被人踩了! 宫人们大气不敢喘,更不敢提醒了了那是梁王世子,决不能轻易得罪,朱嘉祥被这一踩,吃痛收手,于是又落回水里去,这一次,了了再次踩上的,不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头。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池子里挣扎扑腾,声音也从一开始的浑厚有力逐渐气若游丝,池子里的水再干净,吃满一肚子,也够娇生惯养的朱嘉祥受的了,即便如此,了了依旧没有放过他。 如果不是前来拜见皇帝的梁王正好出来瞧见这一幕,朱嘉祥今日绝对不可能活下去。 “你在干什么!” 见长子在池子里已没力气扑腾,梁王惊怒交加,立刻命人上前将了了拉开,可了了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当着梁王的面,了了再次用力,将朱嘉祥的脑袋彻底踩下去,直至池水没过头皮。 眼见水面咕嘟嘟冒了两个泡就没了动静,梁王目眦欲裂,他儿子虽不少,但这个由外家表妹所生的长子才是他心头所好,朱嘉祥要真出了事,梁王当场就能发疯。 好在了了收脚后,梁王府的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朱嘉祥捞了出来,儿子连气都没了,梁王想都不想,大步朝了了走去,高高扬起手就要给她一耳光! 让她知道,就算她当了太子,见了他依旧要卑躬屈膝! 侍卫尚未出手阻拦,了了已主动上前,她手一抬挡住梁王的巴掌,梁王顿觉一阵恐怖寒气入体,没等他反应过来,肚子上传来剧痛,下一秒自己也跟儿子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线,砰的一声,溅起许多水花。 梁王不会水,他一落水便慌了神,呼救时大口大口吸进不少池水,恰好朱嘉祥被救了过来,张嘴吐水的同时,正将了了狠踹梁王这一幕尽收眼底。 连、连父王都敢踹?! 了了走到池边,傲慢地俯视在池水中浮沉的梁王,她的人将梁王府的人通通摁在地上,只要她想梁王死,就没人能救他。 世上厉害的人很多,盘根错节的利益、复杂难测的人心也很难理解,但没有什么能令了了感到困难,无论是什么,只要挡路的东西,将其除去即可,有多少杀多少。 一个人再如何跋扈,死到临头之际,终究会向死亡屈服,梁王真的怕了,他含糊不清喊着救命,充满求救意味的眼神令了了十分愉悦,她比了个手势,旋即有人跳入池中将梁王捞出,丢到岸边。 了了缓缓低头,再次抬脚,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踩在了梁王脸上,她没有说话,面上也毫无表情,可那其中的羞辱与轻贱,令梁王大受刺激,不用人帮就一口呕出不少水来! 谁高贵,谁下贱,谁是主子谁是奴才,现在他应该很明白了。 朱嘉祥靠着梁王府的人抖成筛子,他心里面最厉害的父皇,居然都被太子踩在脚下!正在他恐惧之时,了了真的朝他看过来,朱嘉祥落水后身上湿哒哒的,这会儿腿间一热,带来丝丝暖意,他竟被吓得尿了裤子! 在梁王脸上留下一个鞋印之后,了了这才跨过他往前走,别说是赔礼道歉,连一句关怀问候都没有,梁王躺在池边,只觉这春寒料峭,不如心底一片冰凉。 太子于众人眼前羞辱梁王,此事很快传入皇帝耳中,他正画他那劳什子仙娥图,得知后大喜“不愧是我的女儿!真是给父皇长脸!” 皇后额头青筋跳了一跳“陛下,我来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夸她的,梁王狭隘恣睢,必定对了了怀恨在心,你要注意她的安危才是!” 皇帝说“这是自然,我已将我的贴身护卫给了了了大半,你放心,她就住在东宫,不会有事的。” 皇后又道“既然如此,陛下不妨赏赐梁王点东西,再将此事轻轻揭过。” 皇帝点头“成,等我画好这幅仙娥图,就将此图赐给梁王。” 帝王亲手所作之画,尊贵无比,这是给梁王的荣耀,梁王想必能感受到他的一番用心。 皇后…… 算了,她想,陛下若是靠谱,这些年也不至于被梁王撵得跟个孙子似的,处处受制于人,还是她去私库点一点,送份礼物给梁王妃安抚,免得梁王对了了不满。 皇帝正沉迷于自己的仙娥图,好不容易完成了三分之二,正想邀请皇后共赏,头一抬发现皇后早走了,真是没有福气,这样好的画,她看不着。 了了来见皇后,听说皇帝要赐梁王仙娥图,居然很满意“挺好。” 皇后“……哪里好?他赐图,若是赐给其他大臣,臣子必定感恩戴德,将这画供奉起来,可他赐给梁王,那不是火上浇油?梁王正恨着呢!” “就是要他更恨。”了了轻描淡写地说,“恨到他发现自己寸步难行,连息事宁人都做不到。” 皇后听了,暗暗心惊“乖女,你……” “狗急跳墙,兔急咬人,人急了呢?” 了了可不是什么善心人,她讨厌有人觊觎自己的东西,更不会允许梁王缩回壳里,他就是想老实本分收手不干,了了也会逼他谋反,她会一点一点收紧手里的锁链,勒得他喘息不能,除了背水一战,再无他法。 皇后莫名发慌,她吸了口气,转移话题道“这几日你在东宫住得如何?你阿娘想你想得厉害。” 了了想了想,“我知道。” 皇后说“等再过些日子,我帮你跟她见面。” 听了这话了了不是很理解“我若想见她,自然会去见,无需求人。” 皇后正想说这于理不合,若是被那些老古板的朝臣得知,怕是要弹劾,可转念一想,女儿家做太子更于理不合,管它那么多作甚! 见了了说去就去,完全不考虑其它,皇后忍不住羡慕起来,宫规森严,即便贵为皇后,也不能随意召见娘家人,算算日子,她自入宫,便再也没有回过家,一年到头除了那几次大节,连亲娘的面都难得一见。 因为这个身份,不得不压抑天性,逼着自己成为一位人人称颂的皇后,人生价值便在于此,现在想想,何其可悲? 了了光明正大出宫,光明正大回凌家,她已今非昔比,太子殿下驾临,凌家上上下下尽数到门口迎接,面对跪得吃力的凌老大人,了了受这一跪受的是心安理得,下马车时,她瞧见了同样跪在人群中的崔折霄,谁让他脸上的面具太过显眼,直接便将他与旁人区分开来。 凌见微接崔折霄回府之事,了了知道,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凌见微已提前告诉过她。 其实崔折霄还是死了好,但两人身份互换,崔折霄死就死了,凌见微的名声怕不会好听。世人向来如此,崔折霄做外室子任人欺辱,一朝翻身成为新帝,那段过去便叫忍辱负重;崔肃辜负妻子隐瞒真相,将外室子带入府中交给海誓山盟的发妻养育,这叫大仁大义。 可男人所做的大仁大义之事,一旦换成女人,即便皇帝亲口称赞凌见微大义,也有许多认为她狠心无情,不配做母亲的指责。 多残忍的母亲啊,竟将亲生儿子当作外室子不闻不问,世间怎会有这样的母亲? 了了不承认自己是为凌见微着想,她认为自己留着崔折霄的命,只是为了还凌见微的人情,毕竟在跟崔肃和离后,凌见微确实将她放在了生命中的第一位,了了是铁石心肠,可这不代表她对谁都一样冷酷无情。 崔折霄跟在了了身后默然不语,他也比了了大两岁,身高稍微差一些,但因为已毁容的脸,与她更是云泥之别,此生再也别想出头。 了了并不想看见他,凌见微的院子里,属于她的房间和从前没有变化,所以她顺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一炷香过后,凌见微人未到声已至“了了?你回来了?了了?” 一进门瞧见人,凌见微喜出望外,满打满算她们也就几日没见,可对凌见微来说,这几日比当初了了离京那一个多月还难熬! 她太担心她在宫里生活,虽然有皇后娘娘保驾护航,可前朝攻讦无数,皇后娘娘所能做的也十分有限。 欢天喜地的凌见微在距离了了两步之遥时被迫停下,望着女儿伸出的那只拒绝的手,哭笑不得“看到你这样,阿娘也就放心了。” 还是不要她抱,是她的女儿没错。 了了问“他可温顺?” 凌见微慢半拍反应“谁?……哦,你说崔折霄啊,还行,安安静静的,话不多,但不闯祸就成。我跟他说等他成年,给他银子跟铺子,让他分出去自己过,他也没说什么。” “你去崔家,可曾见过崔文若?” 凌见微茫然地问“谁是崔文若?” 她记得崔家所有女孩的名字,但这个却从没听说过。 “崔肃的女儿。” “哦!你说那孩子呀?我见过了,小小年纪,脾气坏得很,那位继夫人瞧着是很和气的,她却对亲生母亲十分无礼。” 现在想想凌见微都感觉很离谱,那点大的小孩,为何会对母亲满是敌意,难道是身边有什么坏人把她教岔了?崔肃好歹也是孩子的亲爹,难道注意不到?趁着孩子年纪还小,赶紧掰过来,否则再等个几年,等孩子彻底定性,到时就是后悔都晚了。 没养女儿前,凌见微的想法跟天底下大多数母亲一样,觉得女孩子最好是文静些乖巧些,体贴懂事,这样以后才好找婆家,聪明些呢,在婆家才能过得好,不至于被人欺负。 这女人呐,一旦成了亲,受委屈是在所难免的,婆家到底不是娘家,而出了嫁,娘家其实也不再是家。 现在凌见微想法有了转变,她认为女孩儿怎样的性格都好,但像崔文若那样万万不行。 了了问“你喜欢她吗?” 凌见微被问得莫名其妙“我为何要喜欢她?” 她还等着女儿解释,了了却没有再往下说,反正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凌见微就没再问,转而嘘寒问暖,问女儿在东宫过得怎样,床舒不舒服,枕头习不习惯,伺候的人是否贴心…… 问完了生活上的琐事,又问前朝,这也是凌见微最担心的事。 她本身就很敏锐,五年亨通书局开遍大江南北,从凌见微手中走的消息少说也得有个万八千,可谓是什么大事都见识过了,朝中大臣们主要分成四派,梁王一派,忠君的一派,中立的一派——这三派都不足为据,梁王一党在这五年被了了拆得七零八落,只余表面繁荣,忠君派早已是她的人,中立派更像是墙头草,两边都想讨好,两边都不想得罪,但最最烦人的是第四派——顽固派。 他们不管是非对错,只管规矩,在这群老古板看来,了了女儿身明明应该是公主,陛下却非要她做太子,这就是祸乱朝纲,这就是阴阳逆转,所以朝中对了了反对意见最大的,其实并非梁王一党,而是这些顽固派。 了了说“没事。” 凌见微犯愁啊“怎么可能没事?这些老家伙,一个个猴精猴精,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口口声声君臣社稷,实际上倔得十头驴都拉不回来,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坚持什么!” 了了想,还能坚持什么?男人也想要牌坊,只不过他们的牌坊由名利权势构成,所以一边反对了了,一边渴望能通过这件事奠定地位,最好因此青史留名。 凌见微啰里啰嗦说完一大堆,满是期待地看向了了,似乎在等女儿解答,了了想了想,告诉她“很快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了。” 见凌见微面露茫然,她补充道“过几日,会废除和离女三年内必须再嫁的律法,并立女户,你若是不想留在凌家,到时便可另起炉灶。” 凌见微虽然靠老太太装病成功躲过再嫁,但自打了了归位,她身为养母,又得帝后赏赐了一大堆宝贝,加上女官的头衔,那想娶她为妻的人真是能绕全京城七八圈,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要脸的被拒绝了便就此作罢,最烦人的便是那些厚颜无耻的,尤其是有个姓万的人家,想让家中庶长子与凌见微结亲,万家庶长子今年十九岁,据说容貌不错才情也有,这户人家很是自信,没想到竟被凌见微拒绝,之后竟大放厥词,说什么她都是再嫁之女了,眼光还如此挑剔,早晚嫁不出去! 了了漫不经心地问“姓万?” “是啊,那万家家主不过五品官,还不如我的品级高,真不知他们哪里来的脸,觉得娶我是抬举我!” 姓万,五品官,家中长子是庶出,了了迅速从脑海中找到这个名字,“万为仁?” “对,就是这个名字。” 了了轻眨眼睛,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道“我给你的雪人,看见了吗?” “看见啦,还没融化呢,我把它用冰块包起来了,每天都换一回。现在天气还好,再过段日子热了,恐怕一天得换好几回。” 了了说“不换也可以。” 那不过是她随手捏的雪人,没有灵魂就没有泪水,没有泪水又怎会融化? 凌见微摇头“那可不行,我舍不得。” 母女俩又说了会话,随着年纪增长,凌见微发现女儿的话越来越少,小时候还常常一口气说一大段话呢,现在问她十句,顶多回个一两句,不过她也习惯了。 最后话题重新绕回立女户废再嫁,凌见微叮嘱了了“凡事不可一蹴而就,阿娘知道你心中有许多抱负,可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以自己优先,树大招风,咱们稳扎稳打,千万不可好高骛远。梁王是个小心眼的,你就是不招惹他,他都要来算计你,万事须得小心。” 了了一听就知道,凌见微还没听说她把梁王父子踹水里的事儿。 次日,凌见微刚刚醒来,便得知了了已经回宫了,她很是失落,又想起昨晚女儿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了要她不可松懈,依旧努力读书,日后还要她入朝帮忙。 让凌见微管理下人或是做生意,她信手拈来,可入朝为官那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她不知道这样做算成功还算失败,又或者了了最终没能登上皇位,跟随她的人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凌见微根本没有想过,因为她很确定,自己真的想要抓住每一个落在眼前的机会。 赶在早朝开始前,了了顺利回宫,今日梁王告病,没来上朝,太子当众欺辱梁王父子一事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朝中这群老东西,他们正愁找不到把柄攻击了了。 哪怕太子就在殿内,他们也是一个接一个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地骂她到底是女子,摆脱不了女子特有的小家子气,竟不敬叔父与堂兄,简直罪大恶极。 皇帝悄悄揉了揉太阳穴,他的头都被大臣们念叨的疼了,当然也有那不甘示弱的,比如凌老大人,一把年纪了还吹胡子瞪眼跟老古板们吵架,大殿内宛如菜市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了了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 皇帝偷偷看向女儿,试图寻求帮助,他耳根子软,最烦听人吵架,因为他是听这个觉得这个有理,听那个就觉得那个说得也对,无法分清是非黑白。 了了就不一样了,别看大殿上你争我吵喧哗无比,实际上她分得清清楚楚,哪一句话由哪个人所说,这人姓甚名谁是哪一派,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谁是真心着急,谁是真怕,谁又是单纯拱火,她通通都知道。 大臣们吵着吵着,发现事情不对,从前吵得厉害,陛下早气急败坏发脾气摔东西骂人了,可这一回,怎地一点动静没有?:,, 77 第三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22 皇帝被这群大臣烦得只想拔腿就走,他其实早坐不住了,可女儿纹丝不动,他这个当爹的怎么也得留下给她撑腰。眼看皇帝忍得太阳穴上青筋乱颤,老古板们非但不忌惮,反倒愈发来劲,恨不得当场把皇帝裤子都给扒下来,那德性,简直要将皇帝生吞活剥。 这么多年,皇帝都是这样过的,他耳根子软,既无主见,亦无帝王之才,下头的大臣们自然乐得糊弄他,一个脑子不清醒的皇帝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大臣们闹一闹吵一吵,事情便总能按照他们希望的那样发展。 过于吵闹的声音令皇帝喘不过气,完全失了主心骨,只能朝了了看,但了了并不认为这一幕无法忍受,毕竟她坐着,他们站着,其中吵得厉害的不少还上了年纪,她倒挺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吵到什么时候。 皇帝得不到女儿搭理,为了防止自己愤怒暴走,他开始神游天外,四周的喧嚣逐渐淡去,心静自然凉,要吵任他们吵,清风过大江。 终于,大臣们吵累了,比起一开始的战斗力十足,很多人脚都站酸了,口干舌燥满身是汗,吵架可是个体力活,不是他们这些老家伙能承受的。 于是从第一个收嘴的人开始,大殿之上渐渐安静,最后一个人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吼了两句后,也彻底沉寂,群臣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此时皇帝也回过神,心想总算吵完了,今天这早朝上得可真久,他感觉浑身无力,只想快快回寝宫躺会儿,可女儿没发话,皇帝不敢贸然开口。 了了端坐在椅子上,按说太子也该与朝臣并列,可一来她从不对人下跪,二来年纪也小,皇帝便顺水推舟给她赐了座。 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无表情,她不开口,皇帝也不开口,群臣们更不开口,大殿内一时安静到诡异,连掉根针的动静都能听见,这位女儿身的太子殿下,给群臣们最大的印象便是话少,冷淡,有人认为这是内心露怯的一种表现,女儿身名不正言不顺,又没有真本事,除了靠冷脸来营造气势,还能怎样呢? 再加上太子殿下还险些要了梁王父子的命,到底是在民间长大的孩子,哪怕是金枝玉叶,也难免小家子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原本笃定太子胆怯的臣子这会开始感觉紧张,不知道是谁的汗水滴进了衣领,立夏未至,怎地这样热,热的汗珠子从脑门滑到眼睛里,辣的眼睛生疼。 “吴庸,你方才说我对梁王之子出手过于狠毒?” 吴庸乃三品大员,耳顺之年,德高望重,是顽固派的中坚力量,要说他向着谁,倒不至于,梁王得势时他看梁王不顺眼,天天想弹劾人家,如今太子得势,他就又看太子不顺眼,转而帮梁王说话,了了觉得人类的这种心态有趣得很。 事情的真相如何,经过如何,结果如何,他们是不爱看的,所谓的原则与理想,他们大概也不愿意遵守,纯纯就是爱拱火,再在挑起两边争端时占据道德高地进行批判,从根本上拉高自己身价,想必吴庸吴老大人这年高德勋的好名声,也是由此而来。 面对了了的问话,吴庸毫不示弱:“回殿下,梁王世子与殿下有兄妹之谊,殿下却狠心将其淹入水中,险些要了世子殿下的命,于公,殿下身为一国储君,此举过于小心狭隘,于私,是幼妹不敬兄长。殿下,莫非殿下认为老臣所言为虚?莫非殿下不曾将世子殿下推入水中,还不许他人施救?” 皇帝皱了下眉,他觉得痛快!他的女儿,把梁王的儿子推水里怎么了,就是淹死了那也活该! 了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吴庸:“并非是推。” 吴老大人愣住:“什么?” “以手拥之方为推,我用的是脚。” 吴庸惊愕不已,按说他这般指责,太子小小年纪就是没吓哭也得慌乱不知所措,可她说什么?她说她不是推,是、是踹? “梁王世子意欲袭击于我,我让他进池子里泡一泡,看那颗榆木脑袋是否能开开窍,怎么,你觉得不妥?” 吴庸立刻道:“殿下这不过是片面之词——” “梁王世子所语,便不是片面之词?”了了反问,“你在现场亲眼瞧见了?还是说太子与世子两个人的话,你信世子,却不信太子?” 这帽子可扣大了,吴庸连忙下跪:“老臣不敢——” “我看你敢但很&ot; 皇帝惊奇的目光在了了与吴庸之间来回转,其实群臣再狡诈精明,明面上君与臣之间的身份依旧如天堑难以跨越,君王可以颠倒是非,大臣却不能恼羞成怒,皇帝从前就是耳根子太软,被人一说便觉乃自己过错,别说是反驳,他连想都想不明白。 “吴庸,有件事我很好奇,想请你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为我解答。” 吴庸谨慎道:“老臣惶恐。” “你说我教训蛮横无理的梁王世子,乃是手段狠毒,既然如此,我想问问你,寒门之家,养育一名读书人,是否无比艰难?” 吴庸斟酌着了了的话,试图从中找出漏洞或是陷阱,在确认安全后,他继续谨慎回答:“回殿下,这是自然,虽说寒门出贵子,白屋出公卿,然普通人家须拼尽全家之力,方可供养一位读书人。” “世间至恨,莫过于断人财路,毁人前程,若一位读书人每逢大考,必定身体抱恙,于是族中认定他乃不幸之人,便改为供养他的兄弟。” 了了话没说完,顿了许久,直到殿内群臣的心都吊到嗓子眼,她才继续道:“该说这是天灾,还是人祸呢?” 吴庸后背沁出一身冷汗,他僵硬答道:“自然是天灾。” “哦?”了了眯起眼睛,“那这样好了,若是有人心存妒忌,暗中陷害,便叫此人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你说如何?” 吴庸青筋一跳:“老臣不明白殿下所言为何,这与我们今日所说有什么关系?” “没有吗?”了了轻轻拍了下手,一名内侍迅速递上一沓纸,她抖了抖这沓纸,“可你的亲生兄长,他不是这么说的,我这里有他的证词,你要不要看看?” 皇帝奇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说的这个读书人,是真实存在的?” 了了顺势将证词递给皇帝,语气冰冷:“吴庸,你可真是宽以待己严已律人,你兄长比你大五岁,自幼聪颖,十四岁便中了童生,吴家全族举力供之,你虽读书也不错,可到底年纪太小,族里也花不起钱再供你,于是你每逢兄长大考,便在他饭食里做手脚,害他在考场上发挥不利,从而取而代之。” 这是这位太子殿下第一次在早朝上说这样多的话,一字一句,理智清晰,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却像是狠狠一巴掌甩在吴庸脸上,他冷汗涔涔,不明白这件事为何会被发现,世上知道此事之人只有自己! “你一路高中,娶了名门贵女,借着岳家之势平步青云,可怜你的兄长,原本前途大好一片,最终却只能在村子里当个教书先生,一生碌碌无为,老来疾病缠身,还要谢你这个亲弟弟愿意给钱看病。” 吴庸否认:“殿下何出此言?老臣万万不会行此不仁不义之事,定然是有人陷害于臣!” 皇帝把那几张证词看了又看,咋舌:“吴庸啊吴庸,看不出来,你说太子下手狠毒,我看你可比太子狠毒多了!梁王世子顶多在床上躺几天,立马又能活蹦乱跳。而你,你这是偷走了你兄长人生中最重要的几十年啊!” 了了说:“你何必狡辩,我也不会听你这片面之词。” 吴庸深知此事决不能流传出去,他心一横,大声道:“陛下与殿下冤枉老臣,可怜老臣一腔碧血丹心,竟遭君王如此辜负,既然如此,老臣愿一死以证清白!” 说着便往不远处的柱子撞去,旁边的大臣跟内侍七手八脚去拦,皇帝抖搂着手里的证词,摇头说:“不愧是亲兄弟,你兄长还真了解你,他说你为自证清白定会使苦肉计,横竖他妻儿已死,自己孤零零一人,便先自尽去了,还邀你早日与他团聚。” 吴庸脑门上鲜血四溅,皇帝这话一说,他没法再继续往下演,只得白眼一翻先晕过去再说。 皇帝把那证词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啧啧有声:“这样吧,未免诸位爱卿认为是太子伪造,朕这就让人传阅,你们都看看。” 那证词当然不是伪造,也确实是吴庸兄长亲手所写,只不过他写证词时,旁边有人提点而已。 吴庸当了几十年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幼时的事情便全忘了,这种事查并不好查,但只要往深了一扒,兄长数次大考都出事,最后得利的是谁,说这其中没做手脚,了了不信。 顽固派中,属这吴庸最爱跳,就算他真的什么都没干,了了也会让假的变成真的,毕竟吴庸说了,片面之词不可信,他若想辩解,只管辩解去,想必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苦恼于如何挽回崩塌的声誉了。 没人想到太子手中竟然有吴庸兄长的证词,她是什么时候拿到的?又是怎么拿到的?若真如话中所讲,那此事这般隐秘,太子用了什么手段查得如此详细? 若她查得清楚吴庸,那、那他们岂不是也? 为官数十载,谁没干过几件腌臜事,谁没点有愧于人的时候,这些错事有大有小,但真要翻出来,那么罪责是大是小,全在上位者手中。 杀鸡儆猴之后,群臣鸦雀无声,莫不敢言,他们尽数低着头,生怕被了了看见,认出来,可群臣想要息事宁人,了了却不答应,他们想挑衅她便挑衅她,想攻击她便攻击她,而后想以直臣的身份逼她吃了这个哑巴亏? 绝无可能。 所以她又点了个人:“冯无昇,方才你说什么来着,我有些记不清楚,可否再给我说一遍?” 冯无昇与吴庸素来交好,同样是顽固派一员,非常看不起了了,也不认可她,当初宗室想要皇帝过继梁王世子,他认为不是亲生的到底不行,陛下又不算老,万一过继了梁王世子,等两年后妃们再为陛下生下亲生子,那要如何是好? 现在皇帝立女儿做太子,冯无昇更看不上,在他看来,养子可比亲生女儿重要,因为他跟皇帝颇为相似,也是膝下只有一女,他便过继了宗族旁支的小儿子。可惜这个养子福薄,前两年便因病去世,只留下一个小孙子。 冯无昇恭敬道:“臣不敢。” “你说得也有道理,女儿到底是不如儿子,既不能侍奉香火,亦不能传宗接代。” 冯无昇很紧张,他拿不准太子这样附和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随后,他呼吸一窒,因为了了揭开了他最大的秘密:“可冯无昇你既然有亲生儿子,为何却不让他认祖归宗?” 皇帝此时很想要一把瓜子来嗑,他感觉只用耳朵听,嘴里没点东西吃特别不得劲。 冯无昇有儿子啊?亏他一直以为冯无昇跟自己一样没儿子,还有点同病相怜,所以每次冯无昇在朝堂上跟人吵架,皇帝都有意无意护着他点。 冯无昇一听,矢口否认:“殿下慎言!臣今年已四十有五,夫人又早已过世,哪里有什么亲生儿子?” “谁说你没有?”了了动了动手指,“那是我污蔑于你?” “臣不敢,但这其中定有误会,还请殿下明鉴。” 了了哦了一声:“既然如此,你发个誓吧,若你有亲生儿子,便叫他天打雷劈死无全尸,你们冯家从此断子绝孙,活不过十年。” 听到这话,冯无昇脸都绿了,朝臣们也开始窃窃私语,他沉声道:“殿下何至于如此?若殿下对臣有不满,只管问臣的罪便是,何必——” 话没说完,了了身边一个一直低着头的内侍突然掀开了头顶的帽子,露出满头青丝,以及满眼的仇恨:“冯无昇!你这罔顾人伦,狼心狗肺的伪君子!” 皇帝让这女子吓了一跳,登时把他那渴望瓜子茶水的心都吓了回去,“你、你是谁?” 女子约有二十岁左右,皮肤十分苍白,似是常年不见天日,她愤恨地盯着冯无昇,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了了看向冯无昇:“怎么,不是昨晚刚见过,现在你就认不出了?” 就算冯无昇想赖也不行,因为见过这女子的人并不在少数,只要找几个认识她的人来,立刻就能证实她的身份,比如凌见微,比如皇后。 冯无昇官拜正二品,逢年过节的宫宴,他的妻子便会携带儿媳入宫拜见国母,不过近几年没见着人了,据说是丈夫死后大悲之下一病不起,可现在冯家儿媳分明好端端站在这里,别说是病得起不来身,除了皮肤惨白,身形过于瘦削之外,她完全就是个健康的人。 这时候,崔肃忽道:“这、这不是冯家那位少夫人么?” 见众同僚往自己这里看,他解释道:“冯家少夫人与我家夫人乃是闺中密友,四年前,我曾见过她一面。” 但她身上变化很大,所以一开始崔肃没敢认。 他口中的夫人并非凌见微,而是继夫人,继夫人在娘家过得不好,便是多亏这位闺中密友的照料。 少夫人? 皇帝震惊:“这女子是冯家儿媳?她怎么会在这里?” 冯少夫人撩起衣摆,向了了跪下,重重叩首:“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求殿下为我做主!亡夫并非病逝,实乃冯无昇所逼,不得已自戕!亡夫在世时,冯无昇便多次逼|奸于我,还逼我生下孽种,连婆母都是被他活活气死的!” 可冯无昇无论在家里怎样灭绝人性,到了外头他还就是一位令人敬佩的长者,丈夫与婆母相继去世,冯少夫人便被关在家中,谎称患病卧床不起,不许她出门,甚至连看守她的下人都是冯无昇的心腹,全方面断绝她与外界的联系。 群臣哗然,谁能想到成日把圣贤之语挂在嘴边,教训起人一套一套的冯无昇冯大人,竟是逼|奸儿媳,逼死发妻与养子的畜生? “果然是物以类聚,能与吴庸交好之人,又有几个有良心呢?” 了了说着,视线在顽固派中扫过,但凡被她目光所及,人人低头不敢言语,更不敢开口为冯无昇说话,皇帝义愤填膺对冯少夫人道:“你放心,朕一定给你个交代!” 冯无昇双腿一软,坐到地上,冯少夫人放声哭泣,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了了抬脚轻踢她一下,她才抽抽噎噎闭上嘴不敢再哭出声。 了了问:“还有人要说话么?” 鸦雀无声。 看到每个与自己对视的人都低下头安静如鸡,了了这才满意,她让冯少夫人退下,又令人将冯无昇绑了,对群臣道:“诸位,我今年十一岁。” 群臣听得发慌,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还能活到二十一岁,五十一岁,一百零一岁,未来百年之内,尔等之家族,莫非不用在我手下存活?”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会活得很久很久,诸位再与我说话时,最好牢牢记住这一点。” 她堂而皇之当着皇帝的面威胁群臣,因为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这一次早朝,群臣们彻底见识到了太子的厉害,谁都不敢说自己做没做过亏心事,可能做了忘了,但万一太子手里就有把柄呢?吴庸先不说了,好歹还活着,冯无昇可是真的死了! 这一番真正的下马威结束,最兴奋的人当属皇帝,他非常好奇女儿手里还有多少这些消息,于是兴致勃勃地问:“了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又是怎么查到的?那冯无昇竟真的干了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了了反问他:“你不觉得羞愧吗?” 皇帝傻眼:“啊?” “身为皇帝,却无能御下,反倒被臣子玩弄于股掌之中。”了了毫不掩饰对皇帝的厌弃,“你应当感到惭愧。” 无能之人便不要占据高位。 皇帝想反驳又不敢,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确不适合当皇帝,若非先帝的儿子不多,自己命又好投生成了嫡长子,这皇位是谁的还真说不定。 同样的人,在他手里除了做护卫什么都做不成,到了女儿手中却能物尽其用,皇帝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习惯了自己的无能。 冯少夫人重获自由,来拜谢了了,想感谢了了为亡夫与婆母讨回公道,她告诉了了:“妾名声尽毁,无颜归家,余生便当常伴青灯古佛,愿为殿下祈福,祝殿下——” “别祝了。” 了了打断她的话,“晦气。” 冯少夫人手足无措,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惹太子殿下不悦,了了说:“你也不必谢我,若要谢,去谢你的好友吧。” 好友? 冯少夫人试探着问:“您的意思是,是……” “龚白桃来求我,我正巧要对付冯无昇,顺手而为,横竖你要出家,是谁救你,显然也不重要。” 龚白桃正是崔肃继夫人的名讳,自打冯少夫人“卧床不起”,她便觉不敌,可自己身在崔家,鞭长莫及,冯无昇德高望重,也没有能求之人,直到了了成为太子,龚白桃思来想去,壮着胆子去寻凌见微,原本她都做好了任由凌见微羞辱的准备,谁知凌见微非但没有怨恨厌恶于她,还很快将此事告知了了。 冯少夫人呆了半晌,失神不已:“她自己的日子便足够难过了……” 了了懒得理她,让人把她送走,冯少夫人无处可去,离了宫站在宫门口,此事很快便会传遍,她虽站出来指证冯无昇,可自己却也毁了,回娘家只会给娘家带来灾祸,除却寺庙,又有哪里能收留她呢? 正在她倍感绝望之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冯少夫人面前,帘子被挑开,露出龚白桃的脸来:“阿媛。” 78 第三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23 暌违四年再度相见,彼此间却并不生疏,冯少夫人尽量想笑一笑,龚白桃低声道:“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当初她满心惶惶嫁入崔家,若非好友相助,怕也站不稳脚跟,毕竟她在娘家不受重视,许多大户人家奶奶该做的事一窍不通,多亏冯少夫人带着,才没有闹出笑话。 冯少夫人失声哭泣,龚白桃拍了拍她的手臂,想安慰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她自嫁进崔家,安分守己贤惠温婉,比起当初的凌见微更加温顺,老太太因她也生了个女儿很是不满,但龚氏不似凌氏善妒,主动建议长子纳妾,老太太才对她和颜悦色几分。 龚白桃跟凌见微不同,凌见微娘家势大,说话有底气,她却不能,崔家人又没几个好相处的,她除了赔笑脸做不了太多,这般做派,放崔文若眼里,可不就是比不上凌见微? 她也不想想,龚白桃什么出身,凌见微什么出身,而她自己更是受尽万千宠爱,压根体会不到龚白桃的难处,崔折霄一走,她唯一的希望破灭,连自己想做什么都没了目标。 所以龚白桃将冯少夫人带回家,最反对的竟不是老崔公与老太太,而是崔文若。 龚白桃早已知晓自己与女儿之间母女缘分淡薄,她也一直想要看开,人心肉长,付出既然得不到回报,那又何必自讨苦吃? 当崔文若要求她将冯少夫人送走时,龚白桃一口回绝:“不可能。” “那你把她送去城郊的庄子上也行。” 见女儿一脸理所当然,龚白桃略觉恍惚,她顿了顿,对崔文若说:“不。” “为什么?她的事情,外头都已经传遍了,你就算不为我想,也得为府里其她姐姐妹妹们想吧?” 龚白桃抿了抿嘴,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什么都没做错,她是受害者,凭什么要羞愧,要躲躲藏藏?这太阳悬在天上,坏人晒得,好人自然也晒得。” 崔文若此时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她看着龚白桃,一瞬间竟将其看成了凌见微,她们两人身上,似乎有什么相通的东西,而那样东西自己并不具备。 其实她也觉得邹媛可怜,但想帮忙的法子不止这一种,为何非要将人带回来? 可崔文若不愿在龚白桃面前示弱,也不肯认可她的话,她习惯要同母亲作对,甚至习惯的要求她们按照自己的标准去做一位完美的母亲,所以一旦凌见微与龚白桃做出了不符合崔文若意想中的举动,不符合她对“母亲”的幻想,她会立刻产生怨怼。 “总之我话就搁这里了,你要留她那是你的事,阿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答应!二房的文慧已定了亲,你要是害得她婚事泡汤,二婶绝对不会放过你。” 崔文若说完就跑,剩下龚白桃坐在原地出神,邹媛自屏风后走出,轻声道:“桃子,文若说得对,我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娘家那边还有侄女,回去了,我也怕我这个不检点的姑奶奶给她们带来灾祸,你就受累,派人把我送进庙里去吧。” 龚白桃的手握成了拳头,她低低道:“你没错。” “我知道我没错,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在这世道活着,就得守这世道的规矩,能离开冯家那鬼地方,我已很高兴了,哪怕是吃斋念佛,也比在那儿好。” 见龚白桃不说话,邹媛走到她身旁,伸出双手轻搭她肩膀:“你为了救我,肯定也欠了人家人情,欠钱易还,人情债难还,委屈你了。” “你太见外了些,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站在这儿,方才文若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那孩子自幼不喜欢我。” 邹媛很想对好友笑一笑,嘴角却重的像有千斤担子,怎么也拉扯不上来,她心里头清楚,这进了寺庙,那往后余生就只能在里头过,她才多大呢?她今年也才二十七,若能活到七十岁,就得在庙里待上四十年。 龚白桃问:“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却活得如此艰难?” 邹媛知道她在崔家日子也不快活,女人就是这样,从生到死,日子一眼望得到头,出生时投一次胎,赌一回能生在父慈母□□,嫁人时再投一次胎,赌一回能遇着和气宽厚的丈夫,生子时还要再投一次胎,把孩子养育成人,又如同投了一次胎,因为还要看他孝不孝顺。 反正自己做不了主,哪怕邹媛被冯无昇逼|奸,又被迫产子,在世人眼里,她可怜归可怜,可她若是敢回娘家,敢继续抛头露面而不是削发为尼,那便是她不知廉耻。 人们的量罪定刑上,总是对女人更苛刻,即便她是受害者,也一定有自己的问题所在,若实在找不到问题,敢将事情闹大,足见她是个不好相与的人,说不定谁害得谁呢。 所以邹媛无法回答好友的问题。 龚白桃闭上眼,直到感觉气息略微平复,才对邹媛说:“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下来,我不会送你去庙里,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出家,活生生的一个人,凭什么要去庙里对着那贴金泥胎?你遭罪时,也没见佛祖垂怜你几分。” 龚白桃不信神佛,世上要真有神佛,她幼时被罚跪佛堂,跪得双膝发紫,瘸着腿走了小半年的路,佛祖怎么不显灵?阿娘半生疾病缠身,活生生被那个男人气死时,佛祖怎么不显灵?她被那个男人用鞭子抽的浑身是血,只能躲在角落等待流脓的伤口自行好转时,佛祖怎么不显灵? 什么神仙什么佛祖,不过是统治者的谎言欺骗。 邹媛握住龚白桃的手:“你不要冲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 “大不了就让崔肃把我休了。”龚白桃面露疲倦,“你就再等等我,到时我与你一同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邹媛自己还一身的破事,心伤未愈,听了龚白桃的话,立刻便把自己的事忘了:“你跟崔大人怎么了?他待你不好?” “我跟他不熟。&ot; 这是实话,虽已成亲五载,但龚白桃跟崔肃是真真儿的不熟,两人虽都住东跨院,却分房睡,崔肃早出晚归,龚白桃也乐得不见他,原本她还盼着能生个儿子,但怀过一回后,她是真怕了,太疼了,现在阴天下雨她的骨头都还在隐隐作痛。 崔肃不搭理她正好,他要真来跟她生孩子,龚白桃反倒会想法子推拒。 邹媛听了,眉头拧起:“崔肃是还想着凌家那位吗?” 龚白桃点头:“我看是,老太太给他安排了不少美人,他一个不碰,转手就送我这儿来了。” 邹媛无语道:“真要深情,当初就别再娶,已经娶了,又念着前头那位,又冷落现在这位,呵。” “这样正好,他不来寻我麻烦,我也不跟他计较,横竖能在老太太跟前帮我说两句话,我就够感恩戴德了。” 邹媛问:“桃子,你是真想走?” “想。”龚白桃点头,“我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为了安慰你,我跟你说,这五年下来,我攒了不少钱,大不了咱们一起离开京城,去江南水乡买个小宅子,你弹得一手好琴,我虽然琴棋书画不精通,但我会算账,咱们到哪儿不能活?何必成日留下来受气。” “那文若呢?你自己姑娘,你不要了?” 龚白桃说:“凌老板能带着女儿走,我也能。” 邹媛摇头:“崔肃不一定会放,桃子,你别忘了,凌见微出身比咱们都高。” “阿媛,我实话同你说了吧,就算崔家让我带文若走,文若也不会跟我走。” 在邹媛震惊的目光中,龚白桃说:“文若那孩子,与我大概是前世的冤家,我俩没有母女缘分,她看了我便讨厌,我走了,她兴许才高兴。” 邹媛想说点什么,可语言是那样苍白无力,她看得出龚白桃并非真心这样想,可缘分这种东西,谁说了能算?“我也是,桃子,我也是,我生的那个儿子……我每每瞧见他,都恨不得把他掐死。” 两人交了心,确认了彼此的想法,邹媛没有再劝龚白桃仔细考虑,留下来肯定比离开强。龚白桃也没有对邹媛说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你毕竟是他亲娘,京城容不下她们,那就去别的地方,总有能活的地儿,反正她们不出家也不寻死,命就这么一条,旁人就是把她们踩碎了碾烂了埋土里头了,她们也要继续活。 “桃子,你爹要是知道你被休,肯定不会放过你,要真想走,咱们得尽快。” 她俩幼时相识,那时龚白桃母亲的娘家还未败落,其父对她们母女十分宠爱,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幻想能一辈子在一起,天天躺在树下看落花。 那时她们根本没有嫁人的概念,更不知道什么是丈夫什么是儿子,只想跟彼此永远做好朋友,想要一直一直住在一起,晚上的话,可以不要分开就好了,回同一个家。 龚白桃点头说:“我知道,我会提前安排好马车,休书一拿到手咱们就走。” 崔肃如今在朝中并不受重用,了了别说用他,平日连多看他一眼都懒,无论是梁王一党也好,顽固派也好,她根本不信任群臣,对他们的态度就是能用则用,用不上的通通都是需要处理的废物。 皇帝在位三十余年,不知养了多少尸位素餐的硕鼠,他们吃朝廷的喝朝廷的,反过来还要往回拿,放任这样的人在,就是给朝廷扯后腿,所以最近朝中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个有点秘密的。 历朝历代但凡清缴反腐,都会遭到极为恐怖的反扑,许多改革进行到一半都可能会被叫停,本朝是唯一的例外,因为了了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自己主动辞官再献上家产,虽说可能会落个一贫如洗的境地,却能保住全家人的性命,否则就要看他们各自造的孽是大是小,轻则声誉扫地,重则抄家灭族,像崔肃这种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的人反倒是极少数。 龚白桃原以为崔肃不喜自己,定然会愿意写休书,谁知当她向崔肃提出请求时,崔肃的第一反应是皱眉询问:“你这是以退为进?我早同你说过,我心中住不进去旁人。” 龚白桃准备好的说辞在崔肃这句话的攻势下尽数忘了个干净,一时间她没分清崔肃是在开玩笑还是说认真的,与他对视一会后,龚白桃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玩笑! 她点点头:“我知道大爷心有所属,因此才自请下堂,否则只要我在,大爷便永不可能得偿所愿。” 崔肃有些许的心动,可他想起了了的态度,以及自己在凌见微那里吃的不知多少次闭门羹,情感上还渴望能一家团圆,理智却清楚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他不会告诉龚白桃真相,所以淡淡地说:“不必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只要做好崔家的大奶奶即可。” 龚白桃问:“大爷不愿写这封休书?” “我再娶时,父亲曾叮嘱过我,崔家决不许再有第二次和离出现,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见崔肃态度坚决,龚白桃知道从他这里讨不了好,于是起身道:“大爷这话说得不对,老太爷说不许有第二次和离,可我并非问你要和离书,而是要休书。” 崔肃不想浪费时间跟她耗,开始下逐客令:“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做,你若是别无他事,便先回去吧。” 龚白桃咬了咬唇,她拿崔肃没有办法,崔肃不愿意写休书,她就没本事要到,虽然当了崔家主母,能让自己手头宽裕些,也能打点营生多存些钱,可这些好处,是在崔肃、崔家允许之下才有的,一旦她越过那条线,就会立刻成为崔家的罪人。 崔肃不肯写休书,此事不出邹媛意料,从冯无昇身上就能看出,一旦一个人从某件事上尝到了甜头,他就会死死抓住,不肯松手。 对冯无昇来说,甜头是礼教,那么对崔肃,甜头就是名誉,了了显然刻意隐藏他的功劳,自她成为太子,皇帝只夸了凌见微,却对崔肃只字不提,明眼人立马就能瞧出来,太子在民间这些年,跟崔肃没什么关系。 消息越传越广,就成了崔肃跟凌见微和离,是因为他有眼不识金镶玉,明明是皆大欢喜之事,结果崔肃却成了吃亏最多的那人,许多人背地里笑话他目光短浅,竟跟凌见微和离,如今太子上位,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手段令人恐惧,崔肃却连跟太子多说两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甭管是再次和离还是休妻,崔肃都会登上风口浪尖,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完美无瑕的名声不易得,却很轻易即可破坏。 邹媛安慰龚白桃:“没什么,你往好处想,至少留在崔家,你爹不敢再对你要这要那。” 龚白桃咬牙说:“我什么都不会给他,他把阿娘活活气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本朝女子十五岁即可嫁人,二十岁不嫁的也有,但在世人看来那都是老姑娘,龚白桃硬生生在家里留到二十岁,根本原因并不是什么为祖母守孝,而是其父恶意为之。 他出身微弱,靠入赘发妻之家成事,龚白桃的母亲供他吃供他穿还为他请名师指导,得中进士后,龚白桃的母亲怕丈夫是赘婿被人瞧不起,主动解除契约,龚白桃的父亲面上笑嘻嘻,却随着升官,愈发将这段经历当作耻辱。 一朝得势,便翻脸不认人,宠妾灭妻不说,连亲生女儿龚白桃都被他恨在心里,只因女儿不随他姓。 龚白桃的母亲染了一场风寒后便卧床不起,随后病情愈重,龚白桃的父亲竟带着小妾到她面前寻欢作乐,硬生生把她给气死了! 龚白桃小时候并非现在这种性格,她娘说她天生犯犟,只是后来被整治的狠了,才咬着牙齿和血吞,渐渐成了如今温婉贤惠的模样。 崔肃的确是她最好的选择,若是没抓住,说不定这会儿她还在佛堂罚跪。 说来也好笑,她娘活着的时候,那个男人想方设法的折磨她,娘被气死了,那个男人反倒怕起鬼来了,竟在家里设起佛堂。 “我想再去找一次凌见微,求她帮忙。” 邹媛说:“还是我去吧。” “不,让我去。”龚白桃暗暗握拳,“横竖已经欠了一回人情,大不了再欠上第二回。” 她们所能做到的太少了,被束缚在这样的一个世界,没有自由的人就是如此寸步难行。 凌见微也没想到崔肃的继夫人竟又来寻自己,上回她过来,凌见微还以为是来给下马威,毕竟崔肃直到现在还贼心不死想要与她破镜重圆,无论她说了多少次不可能,对方都听不进去,真是让人厌烦。 她跟龚白桃无甚交情,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对方竟是来求自己帮忙,举手之劳,凌见微本就没想推拒,只能说是巧合,若非龚白桃来求助,她也不会从邹媛身上发现冯家异样,从而抓住冯无昇的把柄。 冯无昇怕人知晓自己的丑事,竟将邹媛关在地下密室,对外宣称她重病不起,除了他自己,没人有密室的钥匙,为了防止邹媛有精力逃走,他甚至每日只给她吃一餐饭,可谓是谨慎到了极点。 不过…… “你想让崔肃休了你?” 凌见微很不解,“可你当初嫁他,不也是千挑万选?而且为何要休书?他不肯写和离书?” 男子写休书,定然是女方过错,被休弃的女子再嫁也会十分艰难,凌见微不懂龚白桃为何坚持要休书,以她对崔肃的了解,和离书他应当不会拒绝才对。 “大爷在京中受了不少嘲笑,这会儿若是休妻,必定会有人旧事重提。” “旧事”是什么凌见微很清楚,但她没想到崔肃小心眼到这个程度,娶了妻子过门又冷落人家,每次的理由都是“心有所属”,可这跟凌见微有什么关系?他这么说,仿佛全部的过错都在她身上,是她辜负他一片真心在先,才害他再娶。 “你想让我怎么做?” 龚白桃茫然:“我也不知道,但我听说过的人中,只有凌老板你最聪明。” 凌见微怔了怔,说:“我也不聪明。” 她懂龚白桃想说什么,也懂龚白桃为何接连两次来寻求帮助,因为她是抓住自己命运的人。与身不由己的龚白桃和受尽磨难的邹媛不同,凌见微的命运掌握在她自己手中,这就是龚白桃说的“聪明”。 她跳脱出了贵女与主母的怪圈,获得了一个旁人口中离经叛道,却无比快活的人生。 哪怕龚白桃对这样的人生感到陌生、奇怪、不能理解,也完全无法掩饰她潜意识里的向往。 凌见微告诉龚白桃:“我可以帮你拿到休书,不过我这忙不白帮,上回你欠我的人情可还没还呢。” 龚白桃臊得慌,起身就要下跪,被凌见微拉住:“不必行此大礼,我要你发个誓言,从此之后,便为我做事。” 可要发什么誓,又要为她做什么,凌见微却没有说,而是让龚白桃先回崔家,不出三日,包准她拿到休书。 龚白桃千恩万谢地离去后,凌见微提笔写了封信,让人送给崔肃。 五年过去了,她跟崔肃之间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凌见微从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如果继续留在崔肃身边,她与今日的龚白桃便不会有分别,崔家主母的位子,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做,但凌见微却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囿于后宅之人眼界宽了之后,那点子情情爱爱,便显得尤为可笑。 爱只会带来软弱与自欺欺人的虚假幸福,如果没有将其打破的决心,即便跨出至关重要的一步,最终也仍然会倒退回去。 崔肃收到信笺时恍如大梦,他激动不已,接连换了好几件新衣,打理好仪表又熏了香,这才满怀期待地去往约定地点。 79 第三朵雪花(二十四) - 了了 - 哀蓝 24 崔肃已不记得上一回同凌见微见面是在何时,又说了些什么话,这五年对他来说过于漫长,以至于他都忘记了曾经夫妻之间是如何恩爱,只剩下破镜重圆的执念挥之不去。 阔别已久的再次重逢,崔肃险些没能认出凌见微来,原因无它,无论穿着打扮还是神态气质,都和从前判若两人,这令崔肃生出一种只有在面对同僚时才会有的危机感,他居然没办法单纯地将她当作女人来看待了。 凌见微早过了长个子的年纪,在了了的影响下,她不再每日花那么多时间在梳妆打扮上,身上穿得是方便行动的衣服,头发束在脑后,脂粉未施,素面朝天,双眼炯炯有神,有种说不出的侵略感。 见到这样的凌见微,崔肃手脚竟不知往哪放,凌见微随手一指:“请坐。” 双双落座后,凌见微对崔肃微微一笑:“许久不见,崔大人气色不错。” 崔肃勉强也露出个笑容,他凝视凌见微好一会儿,才略带几分忧伤地说:“……你变了好多,方才看见你,我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那你觉得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呢?” 崔肃先是沉默,紧接着开口:“我只是担心你太累。” “累怎么了,这日子可比从前快活得多,至少没人倚老卖老在我面前耍威风,让我受委屈。” 崔肃来之前想好了要跟凌见微说什么,真见了面,才知想好的全都做不得数,千言万语堵在心底,话到了嘴边,硬是说不出口。这倒不是因为他不爱了,对凌见微没有了感情,而是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势,令崔肃感觉,对已经不是自己妻子的凌见微说那些情爱之语,是对她的一种冒犯。 他只能低下头,唯唯诺诺应上一声:“从前,是我不好。” 凌见微问:“你心里头不会记恨了了吧?” “没有。&ot; 她笑笑:“和该如此,毕竟她是当朝太子,你为人臣,能认清楚彼此之间的差距,你比某些愚蠢的人,已好了不少。” 崔肃愈发如芒在背,他感觉是这把椅子坐着不舒服,亦或是天气过于闷热,再不然便是自己身体有恙,否则怎么会有种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他明明那么想见她。 “对了,我听说,最近你与你的夫人,闹得有些不愉快。” 崔肃瞳孔骤缩,不知道如此隐蔽之事凌见微是如何得知,他勉强维持平静的姿态回答道:“并不曾有,想来是有人误传。” 凌见微笑意不减:“我这里有个消息,不知你是否愿意听。” 崔肃的旖旎心思早已消失不见,他谨慎地思考凌见微对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而后道:“请讲。” “毛旌涉嫌通敌,证据确凿,不日毛家便将被抄,这应该无需我来提醒你,龚白桃虽不姓毛,却是毛旌的亲生女儿。” 崔肃道:“怎么会?毛大人他——” 他想说毛旌不可能通敌卖国,这并非是他信任毛旌的品行,而是此人根本没有这能力,而通敌卖国是要夷灭九族的重罪! 凌见微说:“看来你也不怎么了解你这位岳父大人,你我之间也算夫妻一场,即便分道扬镳,依旧有些旧日情分,所以我才特意提醒你,希望你不要趟到这趟浑水里头去。” 见崔肃露出震惊又感动的表情,凌见微的笑容缓缓淡去,她说:“无论你我曾经闹得多么不愉快,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你是了了的父亲,我不希望她失去你。” “夫人&ot; 崔肃一时意乱情迷,竟忘了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夫妻,凌见微听他这样称呼自己,片刻失神,后退两步,淡淡地说:“崔大人,你失礼了。” 紧接着,她像是要掩盖什么,对崔肃说:“崔大人请回吧,你在我这里待久了也不好。” 崔肃深深地望她一眼,低声说:“你若有事寻我,随时随地,吩咐一声便是。” 凌见微未曾回应,他逼着自己不再留恋起身离去,想起她那冷淡却又压抑不住关怀的话语,心中不由得感到幸福,不管她再怎么变化,他们依旧深爱着彼此,只是暂时不能厮守。 他不知道,自己走后,凌见微就拍了拍胳膊,掸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这时从后头走来一名青衣女子,虽打扮不起眼,却有种说不出的贵气,正是当朝皇后。 反正也生不出儿子,皇帝踏足后宫的次数日益减少,后妃们乐意得很,大家都没孩子,太子又已站稳脚跟,彼此间没有利益冲突,自然合得来,皇后也沾了了的光,时不时换上便衣出宫来找凌见微,聊聊女儿聊聊生活,能说的话多了去了。 她轻拍凌见微的背:“你真敢这样诓他。” “这可不叫诓,我说的都是实话。”凌见微一本正经的更正,“我既然想留龚白桃为我做事,自然得送上一份见面礼。” 皇后问:“你知道她舍不舍得?我可没少见那些个骂娘骂爹的人,转头来就护得跟什么似的。” “她若是护着,那我大不了不要她,我是见她机灵有心眼才刮目相看,若分不清是非,那还是罢了。” 说完,凌见微问皇后:“你今日怎地有空?” “我将宫中琐碎分摊了下去,总不能我一人忙得要死要活,她们天天聚在一起下棋打牌,给她们找些事做。” 另一边,三日之内,龚白桃果真从崔肃手中拿到了和离书。崔肃对她说:“休书难听,外人得知了,难免要编排于你,既然你不愿再留在崔家,那便自行归家去吧,你的嫁妆也可以全部带走。” 龚白桃忍住内心雀跃,问:“文若呢?” 崔肃一怔,没想到她竟还想带走女儿,遂拒绝:“文若姓崔,是我的女儿,你不能带走她。” 龚白桃也知道希望渺茫,可她还是忍不住抱有幻想:“万一文若愿意跟我走呢?我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吃苦受罪。” 见她面容微白,崔肃想到凌见微所说,毛家不日将迎来大难,便说:“不行,我不会让文若跟你走,你我和离后,你是和离女,也不好归家,不如在外找个庄子暂住。” 他委婉地提点龚白桃,希望她别往火坑里跳,祸不及出嫁女,只要她不回娘家,应当便不会受牵连。 龚白桃没注意这些,而是继续问:“万一文若愿意呢?当初凌老板,不就是带了女儿离去?我是文若的亲娘,为何连问都不问她,就不许我带她走?” 她这样坚持,崔肃只好道:“既然如此,我便将文若叫来,你亲口问一问,她愿不愿意同你走。” 崔文若很快便来了,她心里爹还是天下第一好爹,所以进门先笑:“阿爹,你叫我做什么?” 崔肃虽与龚白桃没有感情,可崔文若却完全符合他心目中女儿的模样,比起又冷又硬话都不肯跟他多说一句的了了,崔文若活泼可爱跟他还亲,崔肃是很爱她的。 “文若,今日叫你过来,是我跟你阿娘,有件事想问询你的意见。” 崔文若一听,连忙点头:“好,阿爹尽管说,是什么事呢?” 因为她才五岁,崔肃怕她听不懂,也怕说得太直白会让孩子哭泣,所以选择了委婉一点的问法:“若是让你在阿爹阿娘之中选一个,你是选阿爹呢,还是选阿娘?” 第一个被崔文若想起的母亲并非龚白桃,而是凌见微,但很快她便意识到崔肃说的是龚白桃,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跟阿爹在一起。” 对龚白桃而言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意外,就算天天把没有母女缘分挂在嘴上,不被女儿选择的时候,龚白桃依旧感到了深深的受伤,这父慈女孝的画面看在她眼中,简直比针扎还要让她难受。 她情不自禁地呢喃:“文若,我是你娘,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生的。” 崔文若听见了,但并不在意,她反问龚白桃:“没有阿爹,你一个人生得出我吗?”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龚白桃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整个人甚至有些站不稳、摇摇欲坠,崔文若想道歉,又拉不下脸,她只好安慰自己说这话没有错,崔肃疼她,连斥责都不带怒气:“不许这么跟你阿娘说话。” 龚白桃眼睛疼,她别过头去,张着嘴像一条濒死的鱼渴望呼吸,她问得声音颤抖:“若是我跟你阿爹和离,你可愿意随我走?我不会让你缺衣少食,我会照顾好你——” “我不愿意。” 崔文若打断她的话,转头扑进崔肃怀里,“我要留在阿爹身边,阿爹只有我了。” 龚白桃这下连站都站不稳当,她踉跄了两步,勉强扶住墙面才缓解这种无力感,甚至于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没有母女缘分,没有母女缘分,没有母女缘分。 她把这六个字翻来覆去的念,紧接着一个人影冲了出来,劈手扇了崔肃一记响亮的巴掌! 邹媛红着眼厉声道:“子不教父之过,崔文若年纪小,我打她不得,既然如此,这账就算在你身上!” 崔文若本就因龚白桃收留邹媛感到不满,如今见邹媛这个外人竟敢打自己阿爹,尖叫道:“你是坏人!你从我家离开!你走!我家不要你这样的人!” “我是坏人,那你就是个小畜生!” 邹媛恶狠狠地盯着崔文若,指着崔肃鼻子道:“你的女儿养成这样,你这个当爹的敢说自己没有一点责任?” 之后她又骂崔文若:“小畜生我告诉你,你爹是谁根本无关紧要,你是从你娘肚子里出来的,甭管她是跟哪个男人成亲,你都是她生的!你娘叫龚白桃,你就是不认也没用!有本事你割肉剔骨,以偿还你娘对你的生养之恩!” 说完,她扶住脚步虚浮的龚白桃,说:“你哭什么,啊?龚白桃你哭什么?你跪得膝盖红肿满是淤血的时候你都不哭,你娘被活生生气死时你也忍得住,毛旌拿鞭子抽的你去了半条命,你还是没哭,你现在哭什么?你睁眼看看,是崔肃值得你哭,还是这个小畜生值得你哭?” “乌鸦反哺,山羊跪乳,畜生尚有感恩之心,你为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哭,你的骨气呢?你的犟劲呢!” 龚白桃听了,拼命咬牙,露出个古怪扭曲的笑容来,阿媛说得对,她不该哭,在崔肃跟崔文若面前哭,她就是自己作践自己。 邹媛骂龚白桃骂得狠,自己眼睛却也一片通红,她真是不服气,真的。 明明是母亲生出来的孩子,却那样向着父亲,那样会体贴、会心疼父亲,反过来还要责怪母亲这里不好那里不对,为什么? 有些孩子在面对父亲时,简直像个盲从的奴才。 龚白桃靠着好友终于站住了脚,她用手指拭去泪珠,对崔文若说:“既然你不愿意随我走,那从此以后,咱们之间的母女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到这儿,她自嘲般笑了下:“我忘了,咱们之间,哪里有什么母女情分?” 从来都是她在单方面付出,单方面努力,一厢情愿地想找到与女儿之间的症结所在,其实哪有什么原因,真要有,恐怕也是因为她是娘而不是爹,如果她是爹崔肃是娘,崔文若的态度兴许就会换上一换。 “你跟你娘姓龚,她姓崔,她哪里配做你女儿?” 邹媛非常厌恶崔肃,在她看来,一个五岁的孩子不可能恨娘恨到这个地步,她在崔家虽只住了数日,却能看出来崔文若对龚白桃毫无尊敬可言,甚至于这孩子把母亲当成一个不能被信任,却能予取予求的仆人,这种傲慢不知是从何而来,要说没人教,邹媛不信。 崔文若那么亲崔肃,说崔肃在这其中什么都没做,可能吗? 崔肃平白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但他真不知道女儿为何如此排斥妻子,龚氏嫁入崔家五年,上侍舅姑下恤仆从,但凡见过她的人,都认为她是一等一的好,可女儿就是不喜欢。 崔肃也曾说过崔文若,可这孩子听不进去,他要是说多了她还烦得慌。 龚白桃再不想在崔家久待,她拿了和离书,邹媛早已收拾好了行李,两人多余的东西一样没要,全程再没跟崔文若说一句话,相携离了崔家。 崔文若默默地看着龚白桃的背影,她走得可真干脆,连头都不回,为什么呢? 崔家这样不好,她才如此想要逃离? 一阵恍惚中,崔文若又在龚白桃的身上瞧见了凌见微,她们两个人,有一种神奇的相似,得是多么狠心的母亲,才能抛夫弃子,离开家庭? 为什么她的阿娘,都会离她而去,不再将她放在生命中的第一位? 龚白桃性子犟,但从来不钻牛角尖,留不住的人就像手里的沙,越想抓紧越会失去,只是一时半会,她没法彻底割舍,眼前还浮现出崔文若幼时的模样。 “……阿媛,那个孩子,其实从刚出生时便不喜欢我了。” 邹媛正在给她倒茶,听到这话,手头的动作一顿。 “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哪里对她不好呢?她为何总看不上我?” 邹媛沉默一会,回答说:“有些人生来便是狼心狗肺。” “刚才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她确实应该喜欢崔肃胜过我,因为我也是靠崔肃才能活的,咱母女俩离了崔肃就什么都不是,崔肃比我厉害,她更喜欢崔肃,也是理所当然。” 邹媛没应声,因为她也想起自己被迫生下来的那个孩子,跟崔文若差不多大,但跟她也不怎么亲。其中固然有她怨恨他的原因在里头,可那孩子,对冯无昇是言听计从,甚至有种讨好在里头,转了身面对她这个亲娘,又有种高高在上的架子。 孩子会在心里,给父母分出等级高低,地位低的那个就会被瞧不起。 龚白桃呵呵笑两声:“真好,做男人真好,我娘也不笨,却不能继承家业,只能找个男人入赘。我怀胎十月九死一生,女儿却选择她爹,不愿跟我。”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此时她们都意识到,有某种东西正在自己心中破土发芽,这东西大逆不道,有违常理,却是她们真正的渴望,蕴含着无数的不甘与怨气。 凭什么? 如果说从前横亘在龚白桃跟邹媛心里的是一座大山,那么她们就是凭借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将山石挖开,只余下最后一张薄薄的窗户纸,待灵光一闪将其戳破,她们便可脱胎换骨,寻回本性,找到真正的自己。 凌见微派了人盯着崔府,所以龚白桃与邹媛一离开她便知道了,她还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两人行动力如此之强。 皇后在她这住了一天,得知后挑眉:“没想到这两人,还真有几分骨气。” “这不是挺好的么?和离书都拿到了,我这就让人给龚白桃递个口信,让她这些日子先老老实实待着,等毛家被抄了再说。” 皇后点头:“成,那我收拾收拾回宫去了,正好看看了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凌见微很羡慕她能随时随地看见女儿,皇宫内院不是自己能随意进出之处,所以凌见微迫切想要拿到实权,再拿到入朝觐见的资格,凭什么五品官都能上朝,她的品级比他们高,却因为是女人,不配进大殿? “对了,见微,你那‘儿子’,得好好注意着些,我看他心思颇为浮动,恐怕不那么安分。” 皇后意有所指,凌见微心领神会:“我知道,你放心。” 送走皇后之后,凌见微唤来被皇后抓住的人,这人不是生面孔,是崔折霄院子里头的。 下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瞧那模样,战战兢兢的,像是做了亏心事后的惶恐,“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请主人饶命!” “你奉谁的命?” 下人紧张地咽口水,飞快抬眼看向凌见微:“是公子,公子说他不受您重视,因此才想与您多亲近,他说您院子里多了好些个人,怕是歹人威胁于您,这才命小的偷偷来查……公子是怕有人要对您不利啊,并非是有意窥伺您的隐私!” 满打满算,凌见微接崔折霄来自己这儿也就两个月多一点,但他院子里的下人,居然已对他言听计从。早在崔家凌见微就知道这小孩不简单,手段不少,只是毁了容,未来算是葬送了,她便没有多在意:“去把公子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下人哆哆嗦嗦磕了个头去了,很快崔折霄到来,看外表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可凌见微知道他决不会满足于这短暂的安宁,这孩子野心很大:“……你想做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扯东扯西等于浪费口舌,因此凌见微问得开门见山。 崔折霄道:“孩儿不敢。&ot; “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今日你能派人到我院子里盯着,明日就能对太子下手,你不敢?怕是敢得很吧。” 凌见微对他向来不算亲近,却很是和气,也说过等他再大些便给他银子与铺子,让他分出去过自己的日子,但崔折霄心里那股子气始终憋着,上不去下不来,这是他的亲娘,为什么她对于这些年的错待,没有丝毫愧疚、丝毫心虚? 她满心想着那个已经一步登天的千金大小姐,亲生儿子在面前却视而不见,连亨通书局都不肯留给他,而是送给了了,这让崔折霄怎么能接受? 可他知道这话不能说,因此依旧保持沉默。 凌见微见他如此沉得住气,暗自提防,要知道了了毕竟不是真正的皇帝之子,知道崔折霄真实身份的人,虽然已被崔肃处理干净,可保不准哪一天,崔肃就会说漏嘴呢? 崔折霄不能留,越早处理越好,他若愿意安安分分也还罢了,可这显然不是个懂事听话的主。 “我应当与你说过,亨通书局是我的产业,与他人无关。就算你是我儿子,亨通书局我还是想给谁就给谁,你我之间虽有母子之名,却无母子之情,请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如此冷酷无情的言语,真是刺耳无比,崔折霄当场拳头一捏。 80 第三朵雪花(二十五) - 了了 - 哀蓝 25 崔折霄始终缄默不言,无论凌见微说什么。他因面容有损常年戴着面具,可这露在面具外的眼睛与嘴唇,竟无丝毫波动,如果不是看见他握起的拳头,凌见微会以为他是真的不在意。 “有些话,我没同你说过,但我觉得你应该明白,今日你敢派人来窥伺我的院子,明日呢?明日你又会做出怎样的事?崔折霄,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即便如今的想法与从前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凌见微还是做不到藐视他人性命,崔折霄做错什么了吗?倒也没有,一个大活人,有野心,会不满,会怨恨,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只要崔折霄老实本分,凌见微真的会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他显然不是会甘于平淡之人,那么他的存在就意味着危险,除非所有知道他身世的人全都死了。 又或者,知情人可以活,但崔折霄要死。 转瞬间,凌见微脑海中已掠过数种决策,她最后一次警告崔折霄:“认清楚现实,不要奢求不属于你的东西,成王败寇的道理,我想不用我多说。” 她没必要去怜惜崔折霄,自古以来权力倾轧,哪有不流血,哪有不死人?如若了了也如自己这般心软,早不知死多少回了,从前她在崔家不也是与人为善,结果呢?又有谁领她的情? 长久的沉默之后,崔折霄低声说:“这不公平。” “公平?”凌见微听见这两个字,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在跟我要求公平?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要我一一给你讲一遍吗?” “我自出生起,便不能像哥哥们那样被送去读书,就连那些普通秀才开的私塾,都不收女子。到了年纪就得嫁人,到丈夫家中生活,生不出儿子丈夫可以理所当然的纳妾,妻子表示不满便是好妒。” 凌见微说着说着,脸色愈发难看,“崔肃能出门能当官,能夜不归宿,而我连走路时裙摆稍微扬得高了些都是失礼。我与他和离后,他再娶理所当然,我想再嫁就是水性杨花,你跟我说公平?你怎么敢跟一个女人要求公平?” 崔折霄反驳道:“崔肃能有今日之位,亦是十年苦读——” “是!读书是很辛苦!当官也不一定就都是好事,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对此耿耿于怀?这么苦这么累,你怎么还想着要我手里的亨通书局?我不是也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住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凌见微冷笑:“我告诉你,你已经很幸运了,假如你是女孩,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被找回来?就算找了回来,你还能像今日这样,堂堂正正当你的大少爷?你若是女孩,早被卖进了那腌臜地方,早就活不成了!哪怕是能回来,你以为她能像你一样不被人指指点点?” “因为你是男孩,所以旁人说我狠心,他们羡慕你如今有这等富贵,就连你面容有损都算不上缺陷,你要是个女孩,满天飞的流言就足以把你逼死!你还跟我要公平?我自己的人生都没被公平对待过!” 字字句句,尽是有感而发,亨通书局开遍全国,所录用的人也大多是女子,与平民女子接触越多,凌见微就见识到了越多的不平等,很多时候迫害与危险来得毫无道理,归根究底,因为她们是女人。 崔折霄被凌见微吼得懵住,他想辩解说这一切与自己无关,因为他根本不是女孩,凌见微所遭受的不公,也并非由他导致,为什么要将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凌见微毫不意外崔折霄的反应,别说是十三岁的崔折霄,崔肃活了多大,她亲爹亲哥哥又活了多大,他们不也完全不能理解?凌见微要求与两位兄长平分家产时,凌老大人差点以为她疯了。 最后虽说如愿以偿,但一家人再也不复从前和谐,之所以还捆绑在一起,是因了了所带来的利益。 凌见微分走的是自己应得的三分之一,可凌家两位奶奶不这么认为,凌家的子侄们也不这么认为,因为女人不与兄弟争夺家产,是大众默许的规则。 一旦有某一个女人成功,就会有无数个女人相继效仿,到时利益受到侵害的是全部男人,他们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崔折霄没有从凌见微这里讨得一点好处,甚至连愧疚都没有,有些人欲壑难填,得到再多都嫌少。 之后几日,凌见微与崔折霄都当作无事发生,谁也没有再提,龚白桃与邹媛暂时住在凌见微名下的一间宅子里跟着老掌柜学习,毛家被抄这一天,凌见微特意差人告知龚白桃,于是邹媛拉着龚白桃去看热闹。 冯无昇的丑事昭告天下后,冯家同样被抄了个干净,再加上之前的吴家,国库因此丰盈不少。 毛旌被拖出宅邸,他连连喊冤,那副可怜的模样在龚白桃看来只剩丑恶,毛旌也瞧见了人群中的龚白桃,许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他直接伸手一指,喊:“那是我女儿!我亲生的女儿!不是要灭九族吗?她也在内!别让她跑了!” 邹媛来时往兜里揣了好几块石头,见毛旌狠毒至此,抄起一块就砸了过去,正中毛旌脑门,砸的他鲜血直流。 她往龚白桃手里也塞了块:“大好的机会你愣着干什么,不出这口恶气你今晚睡得着吗?” 龚白桃早知这男人是什么德性,遂用力一丢! 毛旌惨叫连连,他干了什么,在抄家是便有人敲锣打鼓走街串巷的帮忙宣传,这会儿毛府外围满了老百姓,烂白菜叶子臭鸡蛋不停往他身上招呼,见他这般凄惨,那负责抄家的官员笑了笑:“我真没瞧见你这样的亲爹,自己死到临头,还要拖亲生女儿下水。你恐怕还不知道吧?陛下卧床,太子监国,夷灭九族,只算名字在族谱上的,你们毛家,女儿名字写族谱上了?” 那当然没有,龚白桃姓龚不姓毛,本朝向来奉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生来就是外人,把她们写到族谱上像什么话? 不仅女儿不写,儿媳跟孙女也不写,所以这夷灭九族,跟家中女眷关系不大。 邹媛忍不住笑了:“太子殿下可真有趣,你看毛旌那脸,多好笑。” 毛旌受不住这刺激,翻了个白眼晕死过去,叫人砸了满头满脸的脏东西。 不过女眷们虽不会被砍头被流放,但需要做工赎罪,至于如何分配,要看她们的品行才能,以及是否因抄家灭族一事对太子怀恨在心。 由于冯毛两家抄家之事过于热闹,接连而出的大新闻令京城百姓们吃瓜吃得不亦乐乎,所以除了崔文若外,没人注意崔折霄染病一事。 在她记忆中,崔折霄身体一直很好,哪怕在崔家受尽屈辱,也没生过几次大病,这怎么就病得起不了身? 龚白桃跟崔肃和离后,崔肃不愿再娶,老太太这回再拿上吊来威胁他不好使了,东跨院没了女主人,崔肃又早出晚归,只崔文若一个主子,她在行动上获得了巨大的自由。 以前龚白桃在,会管着她,不让她随心所欲闯出祸事,龚白桃一走,崔文若便迫不及待与崔折霄联系。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崔折霄惦记,那除了崔文若外没有旁人。 了了也曾做过他妹妹,可崔折霄对她只有深深的妒忌与仇恨,她像是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大山横亘在他面前,他视了了为敌人,忌惮着、恐惧着。 但崔文若乖巧可爱,嘴甜不说还会关心人,无视他的冷脸与拒绝,从始至终对他很好,崔折霄的心也是肉长的,尤其是在没有人在乎他时,崔文若的点滴关怀就像是落入荒田中的春雨,滋润着他干涸的心灵。 崔文若认为他突然生病,绝对事出有因,难道是了了想杀人灭口? 她不敢写在纸条上,怕传给崔折霄时被人察觉,因此悄悄约崔折霄相见,但以崔折霄现在的情况,没法出门,崔文若思来想去,找不到与崔折霄见面的方法,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登门拜访。 再见凌见微,崔文若是真的没有认出来。 她记忆中的阿娘,其实是她幻想出来的完美形象,上辈子崔家倒塌,她独自一人沦落教坊,只能靠着过往的回忆支撑身不由己的生活,于是在这样的心境中,爹娘弟弟都成了毫无瑕疵的存在,她从一开始就从没想过,她娘也是人,是个活生生的,有自己思想,也会渴望尊严的人。 两个阿娘,崔文若都希望她们能安安分分做崔家主母,不要总是跟阿爹争吵,不要总是贪得无厌,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生活呢?一家人其乐融融,不也很好吗? 她不能理解,两个阿娘为何头也不回的离开,衣食无忧,身份尊贵,还有什么不满足? 凌见微每次见到这个小女孩,便觉对方眼神古怪,听崔文若想见崔折霄,她温声拒绝:“恐怕不方便,折霄患了容易传染的病,万一把你也给过着,那我可担待不起。” 无论崔文若怎样软磨硬泡,凌见微都不答应,崔文若咬着嘴,她知道这绝对是托词,阿娘肯定是为了保护了了,才拖着她不许她见崔折霄。 一时间,对崔折霄的担忧,对阿娘偏心的不满,以及对破坏自己美好家庭的了了的怨气尽数涌上心头,崔文若怒从心头起,张嘴就要说破此事! 她要彻底揭开了了的真面目,让阿娘从此不再受欺瞒! 她感觉自己说得非常大声,可凌见微却露出极度错愕的表情:“……你,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当然是要说了了的事情啊! 崔文若激动地忘记了一切,喊了半天后才后知后觉,她觉得自己足够大声了,为何阿娘的表情却像什么都没听到? “我是说 “我是说&ot; 她捂住嘴,惊觉所有有关了了的事情,自己竟都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就像是被吞没,完全无法组织语言诉说。 崔文若不信邪,想拿笔写,问凌见微要了纸笔后,一提笔大脑就一片空白,除此之外,不知为什么,那张滴了墨点子的纸,竟被打湿了。 凌见微愈发感觉这小女孩古怪得很,行事令人摸不着头脑,她一个人跑过来说要见崔折霄,到底是想干什么? 发现自己无法说出关于了了的任何秘密,并且身体像从前在雪人里一样开始融化,崔文若害怕了,她本来对崔折霄也是七分利用三分真情,自己的性命当然是重中之重,吓得她一激灵,毛笔丢到桌上,骨碌碌滚了两圈,带出一条丑了吧唧的墨迹。 直到崔文若告辞离开,凌见微都没弄明白这孩子来做什么,她传信给女儿,了了的回复言简意赅:随她去。 崔文若怕得瑟瑟发抖,回家后就钻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假装无事发生,但没一会儿被子就被打湿,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变小了一圈,这种感觉很熟悉,从前在小雪人里,每回哭得大声,就会如此。 她把下人赶出房,不许她们靠近,咬着被角慌乱不已,不知何时,崔文若感到越来越冷,连呼出的气都结成了冰,沾了水的被子像一块铁板压在身上,好冷好冷,怎么会这么冷? 她想下床给自己倒杯热茶,可掀开被子的一刹那,一阵寒风袭来,惊得崔文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角余光似是看到了什么,顿时浑身僵硬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转过头去——坐在她窗台上的人,不是了了又是谁?! “你、你怎么来了?” 每说一个字,崔文若就要哆嗦一下,紧接着,在她的目光中,了了的身体逐渐发生变化。 她身上的衣服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透明的身体,那身体由冰雪凝结而成,所以雪白透明中又有一些淡淡的冰蓝,就连她的头发她的眼睛,都是同样的颜色。 这一幕吓得崔文若连滚带爬,她像是看到了怪物,拼命寻找能够躲藏的地方,了了起身,轻飘飘落在地上:“作为第一个看到我真正模样的人类,你应当庆幸。” 崔文若带着哭腔稀里糊涂说了几句话,全然是恐惧驱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房间瞬间结满冰霜,冷到了骨子里。 “你想告诉崔折霄什么?” 崔文若疯狂摇头:“没有没有,我、我没有!我、我没想告诉他任何事!没有!没有!” 一缕寒气缠住她脚踝,毫不留情地将崔文若从床底拽出来拎在半空,了了的双脚悬浮于地,近距离与她接触,崔文若望着那双毫无感情的白色眼眸,头皮发麻,整个人无法思考,这会儿什么阿娘什么弟弟什么崔折霄,她全忘了! 她只想活下去! 了了眨了眨眼睛,寒意化作的锁链闪着淡淡的冰蓝色光芒,她望着崔文若:“我给予了你生命,就可以再收回。” 她无法创造出灵魂,却可以创造出皮囊,而人类的灵魂对了了来说并不珍贵。 崔文若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随着了了的话语突然炸裂开来,冷意袭向四肢百骸,紧接着她眼前一花,彻底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世界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当看到她睁开眼睛,一个婆子惊喜不已:“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快去通知老爷!快!” 老爷? 崔文若茫然地想,府里谁被称为老爷? 半刻钟后,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走了进来,“文若,你醒了?” 崔文若更加茫然:“……你是谁?” 男人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边上的婆子连忙道:“姑娘,老爷您都不认识了?是老爷啊,您的亲爹!” ……阿爹? 阿爹怎么会,怎么会老这么多?! 崔文若慌忙伸手摸脸,察觉到不对,然后颤抖地去看自己骨瘦如柴的双手,发生了什么? 不仅阿爹老了,就连这个房间……崔文若恍惚地看着四周,这么破旧、这么斑驳,房梁上还有不少蜘蛛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崔肃见女儿醒来,也是老泪纵横,他告诉崔文若,她已经昏迷不醒九年,这九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如今本朝已无士族,崔家早已没落,他仕途不顺,被打发到了这弹丸之地做个知县,老太爷老太太早已故去,二房三房虽还留在京城,日子却过得凄惨无比。 若非女儿卧床不起,崔肃甚至舍不得花钱请两个婆子。 崔文若听得无比迷茫,她下意识抓住父亲的手:“崔折霄,崔折霄呢?阿娘呢?了了呢?” 崔肃苦笑:“你竟还记得崔折霄,他在几年前便因病去世了,当时凌家还给我递了帖子,至于你阿娘……她如今已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与你我早已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崔文若摇头:“不,我是问那个阿娘,我是问凌见微,她人呢?” 听见这个名字,崔肃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不知为何,他竟不想告诉崔文若,因为他心底无限自卑:“先帝驾崩,她与皇后双双入朝,为左右双相,你,你不可直呼她的姓名。” “怎么会这样&ot; 崔文若喃喃,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会发生这样多的事?! 婆子见她泪流满面也是可怜,好心安慰道:“姑娘不必难过,你今年才十四,正是去读书上学的时候呢!日后好好进学,也像龚大人跟凌相那般当个大官!” 崔文若似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怒道:“不用你管!阿爹,这等不懂事的下人,快把她赶出去!” 崔肃闻言,尴尬不已:“人家不是下人。” 崔文若一愣:“什么?” 婆子好心安慰却被骂,心里也不舒坦,但这孩子毕竟照顾了好几年,她心也善,说:“现在可没什么三六九等,我是签了契约照顾人,不是卖身,姑娘,你大病初愈,还是好生了解了解再说吧。” 崔文若不愿意听,她看向父亲,泪水顿时落下:“阿爹,你老了好多。” 九年而已,意气风发的阿爹就变成了这样,崔文若记忆中的崔肃有无数张鲜活的面容,可从没有哪一张是眼前这样,完全没有精气神,仿佛行尸走肉。 崔肃叹了口气:“老了,老了。” 听他这语气,崔文若倍感心酸,她胡乱抹去眼泪,崔肃怕她哭着哭着又生出大病,道:“你先好生休息,我已叫人去请大夫了,等大夫来看过,以后慢慢休养,早晚能好起来。” 崔文若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身体疲倦,她怕自己一睡过去,再次醒来又是十年,便强撑着不肯睡,“阿爹,我……” 她原想告知崔肃九年前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更想对父亲倾诉,尤其是关于了了,了了是妖怪! 可没等她开口诉说,就感觉身上的棉被湿哒哒的,崔肃听到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一开始不知是哪里,后来一瞧,怎地是盖在女儿身上的被子? 婆子惊诧不已:“怎么会?这被子我前几日刚浆洗过,晒得暖暖和和,哪里会滴水?” 两人手忙脚乱给崔文若换被子,发觉她不仅床褥湿了一片,连身上的衣服都未能幸免。 崔肃不好继续待在屋子里,等婆子给崔文若换衣服,婆子取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过来,换着换着发觉不对:“姑娘这衣服怎地大了这么多?不应该啊,这是我给姑娘量了尺寸后去买的,应当合身才对。” 崔文若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她未昏迷之前,也曾因想向崔折霄告知真相,身体开始融化,可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不是小雪人了!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当崔文若再也不敢想了了时,她的身体终于停止了融化,婆子给她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崔文若躺在床上,不由得开始默默落泪。 崔折霄竟死了?怎么死的?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崔文若不认为他的死会是意外,当初她去凌家想见他,便被阿娘阻止,崔折霄的死,一定与了了有关系。 81 第三朵雪花(二十六) - 了了 - 哀蓝 26 昏迷九年,大病初愈,崔文若还是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勉强能够自己下床行走。由来锦衣玉食的她,对于现如今住的县衙后宅很不适应,要知道哪怕她身在教坊,住得也比这儿好。 本朝以州府为大属,府下有县,县依据人口及赋税分为赤、次赤、次畿、主、次六等,崔肃被贬的便是个次县,人口不过一千,又地处偏僻,别说是捞油水,这县里连个富户都没几个。 九年来,朝中女官人数激增,男官虽也还有,但基本已被排出权力中心,自京城向全国各州府逐渐铺开的,以皇帝为绝对核心的权力网,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崔肃所管辖的甘安县地处西南,常年干旱,老百姓穷得一家只有一条裤子,全家老小轮流穿,他也是士族公子出身,哪里吃过这种苦,到甘安县五年,脸上的皮都皴了好几倍,年年赋税交不足,愁得崔肃夙夜难寐。 崔文若哪里想到自己最终会过上这种日子,以前山珍海味随便吃,现下就只能凑合,县衙的厨娘手艺一般,每回烧大肉都去不掉腥味,她压根吃不下。 从醒来到能走路,崔文若憋得难受,连声招呼也没打,就让婆子领自己出去转转。 这不出门还好,一出门才知道甘安县到底有多穷!来往的行人面容尽皆蜡黄,大街上瞧不着几个胖子,街道一点也不繁华,路边的铺子也都开得百无聊赖,要说哪里跟京城不一样,那就是抛头露面的女人不少。 婆子告诉崔文若:“咱们甘安县穷,陛下仁慈,准许我们赋税只交三分之一,且每年朝中都会派钦差大人至此,为贫苦人家分米分面,但是呢,这分粮食,不按人头算,按家里女人算,甭管年纪多大,都能领到。” 崔文若问:“那若是有人家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就不给了么?” “不给啊。”婆子点头,“都说了只算家里女人人数。” “这不公平。” “嗨,也有那些个去闹的,可朝廷说了,闹腾的直接减半,还要登记姓名籍贯,以后不许他家男娃读书呢!” 婆子咂咂嘴,有点唏嘘:“这女人当皇帝就是不一样,她知道心疼女人,姑娘说不公平,这有啥不公平,那以前只有男娃能读书能当官,姑娘咋不觉得不公平?对了对了,要是谁家新生娃随母姓,朝廷还有奖励!” 崔文若想说荒谬,转念一想,以了了的性格,做出这种事似乎也并不奇怪,她喃喃道:“能维持多久呢……” 婆子没听清:“姑娘你说什么?” “我说,能维持多久呢?从古至今,这是第一位女皇帝,她在位时对女人好,这当然很好,可……”崔文若忧心忡忡,“过个几十年,上百年,她不在了,又要如何是好?” 婆子理所当然道:“陛下是神仙转世,长命千岁,咱们不用担心这些。” 崔文若只觉她在胡言乱语,正要反驳,忽地想起昏迷前曾见到的冰雪真身,恍惚间,她也开始怀疑,难道了了真的是神仙? 最终,她低声嘟哝:“即便如此,不还是很穷。” 甘安县有多穷,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婆子心态极好,她告诉崔文若:“姑娘,我以前在州府给大户人家当过差,咱们甘安县是穷,却也不代表就没救,姑娘刚醒来可能不知道,数年前,陛下派人出海,去年刚回来,带了好些奇奇怪怪的粮食,说是在咱们这儿也能种。” 说起这件事,婆子双眼熠熠发光:“真好啊,这不过去一年,我家女儿前不久从州府回来,据说是大丰收!那些粮食,熟得快,产量又高!今年就要全国推广了!” “出海?” 崔文若茫然,记忆中崔折霄当皇帝时,也曾派人出海,只不过没人活着回来,都在海上遭遇了巨大风浪,“那不是很危险的事吗?” “陛下自有神佑,听说那海外之人,头发跟皮肤的颜色都跟我们不一样,有趣得很呢!” 崔文若越听越玄乎,她摇头表示不能理解,婆子乐呵呵地说:“姑娘觉得甘安县穷,您要是九年前就在啊,那会儿可比现在更穷!过去一家老小就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现在好歹能混个温饱,等朝廷的人来了,咱们也种上新粮食,那还不美死?” 婆子说这话时,眼睛冒光,看得崔文若不知该作何回答,她感觉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希望,除了自己。 见她神情失落,婆子安慰道:“姑娘也不必心急,只要老爷出了政绩,早晚能往上调,隔壁县那位县令大人,去年就刚调进府衙。” 崔文若却想,只要了了还做皇帝一天,阿爹怕是调不上去的。 她问婆子:“你觉得女人当皇帝很好吗?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从来没有过啊。” “咱们老百姓,管谁当皇帝?”婆子摆摆手,“那皇帝是男是女,咱们也决定不了啊,只要她能让我们吃饱饭,不至于挨饿受冻,那就是好皇帝。再说了,以前可没有哪个皇帝,许我们女人出门做生意,还给我们补贴的。” 在外头逛了一圈回到县衙,崔肃就过来了,告诉崔文若,钦差大人预计在十日内到达,并且让她好好准备,过几日去读学堂。 崔肃是这么说的,他面带苦笑:“阿爹的仕途,这辈子怕是走到头了,但文若你不一样,朝廷科考录取,对女子会酌情降低,你好好读书,早晚有一天,兴许能再光耀我崔家门楣。” 崔文若活了两辈子,头一次从她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整个人傻在当场,她?读书?当官?光耀门楣? 她是女人啊! 崔肃还在说呢:“阿爹已给你选好了学堂,你阿娘……她是上一届主考官,若你能入朝,她想必也会照拂你一二。” 崔文若傻傻地望着父亲:“阿爹……” 她问:“为什么从前,你不这样教我呢?” 其实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她也不是真的愚蠢,她心里太清楚两位阿娘的离开是正确选择,可她就是不肯认,因为她打心眼里瞧不起身为女人的阿娘们,也瞧不起自己。她不认为女人能像男人一样做事,不认为女人离了男人也能活,就是这种潜移默化的奴性与自卑,令崔文若不肯睁开眼睛。 可世上最可笑的便是当她拼命自欺欺人时,崔肃却改变了主意。 “……我以前只要读女四书就好了,读不好也没关系,反正阿爹很厉害,崔家很厉害,等我找到一个好夫婿,阿爹能替我压着他,我这辈子不用努力就可以过得很幸福,不是这样的吗?” 眼泪顺着崔文若的脸颊滑落,她却浑然未觉:“为什么以前我不用像堂兄弟一样读书?为什么以前不是让我来光耀门楣?为什么现在又都变了?” “文若——” 崔文若用力摇头,“我不理解,我想不明白,我不懂!” 天底下任何叫她去读书刻苦,她都能接受,惟独阿爹不能。 这表明阿爹其实也都知道,知道阿娘在崔家过得不快乐,知道她这个女儿并不是生来不如他人,他只是……只是默认了她们的处境,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妻子和女儿当作与他平等的人来对待,他爱她们,可这样的爱是自私的、傲慢的、高高在上的。 他知道,但他没有能力去改变,也不想去改变,因为这样对他来说才最安全。 崔文若夺门而出,跑到门口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崔肃焦急来扶,她却一巴掌拍开父亲的手,哭着跑掉了,剩下崔肃怔怔地站在原地,这些年他也在想,究竟为何走到这般地步,见微离开他,了了离开他,如今连文若也要离开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明明有很努力地去爱护她们、保护她们,为什么这份爱却成了令她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除了去读书,崔文若毫无选择,留在家中她也没有能做的事,正如婆子所说,现在的她才十四岁,大好的年华总不能就此荒废。 但崔文若娇生惯养,从来无需用功,以前阿娘见她偷懒也时常生气,阿爹便会劝说,女儿开心就好,何必逼得那样紧,让她快快乐乐度过一生不也很好?阿娘被说服,于是她成功逃脱,再不用去学那些琴棋书画。 可甘安县的学堂所教授的,与她在闺中所学截然不同,阿娘教她,是教她如何执掌中馈,如何打理人情往来,如何做一位称职的主母,前院家塾教授族中兄弟,则大讲四书五经圣贤之道,学堂里却以算学为主,圣贤书也进行了大量删减,比如那篇《女子》,崔文若把书来回翻了好几遍都没找到。 新的书本扉页右下角,印着“亨通书局”四字,据说编纂新教材的都是帝王心腹,除此之外,还有武学课,崔文若发现休息好的自己居然连十岁的小同窗都打不过,绕着学堂跑一圈便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她骨子里,大概也还有点志气,年纪比同窗大,学问却不如人家,崔文若爱面子,卯足劲不愿丢脸,为了追上进度,常常挑灯夜读,到了学堂,就装出一副我根本没认真这也太简单的模样。 盼星星盼月亮,这一日下学,崔文若便听说朝廷钦差到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次来的钦差不是旁人,正是龚白桃。 母女俩久别重逢,完全没有潸然泪下感人至深的戏码,龚白桃此番身负重任,她执掌天下粮财,官居高位,原本无需亲至,但她心中依旧无法置崔文若于不顾,尤其是在得知女儿昏迷不醒之后,此次前来甘安县,也是想再看看她,同行还带了一位御医。 崔文若回家之前,龚白桃已从崔肃口中得知她已醒的消息,见崔文若虽瘦了许多,整个人隐隐小了一圈,但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比从前不知长大多少,心里也觉安慰。 面上却只淡淡看了一眼,点了下头,没有呼唤,亦未与崔文若相认。 崔文若也不知要如何跟龚白桃相处,她低着头快速走过,龚白桃并不在意,到底是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彼此之间断了母女情分,她也做不到漠不关心,但得知崔文若过得不错就够了,龚白桃有自己的人生,也有尚未完成的理想。 甘安县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坏一些,崔肃为官的确有几分风骨,可他出身士族,又被贬至此,甘安县在他治下虽也称得上秩序井然,但和隔壁县一比,就差了许多。 朝廷虽大力扶持女官,却也没有将男官打压到底,至少没有从前不让女人做官那般苛刻,他在甘安县五年未能上调,恐怕得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龚白桃一来,雷厉风行地施行了数条法令,并将带来的种子交给甘安县各个村庄选出的户头,还发了朝廷给的小册子,上面记载着每一样农作物的种植顺序与注意事项,为了防止有些人听不懂,随行官员们还会再三讲解。 这些种子经过在本朝一年的种植与试验,已经确认可以存活并且产量极高,是非常珍贵的东西,龚白桃临走前,叮嘱崔肃一定要正仔细盯着,千万不可懈怠。 如今崔肃见她,要行大礼,口称大人,这对他而言,难免有些难堪,但龚白桃根本不在意这些。 离开时,龚白桃眼角余光似乎看见了某个很少见到的人,从她到达甘安县至今,一共半个月,与崔文若见面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对方仿佛有意避让,龚白桃也不强求。 她驾马调头,偏首回望,那个女孩躲在一面墙后,只露出一片衣角,龚白桃没有留恋。 崔文若不知道自己过来的意义是什么,这半个月她不知在心里演练过多少回,如果龚白桃找自己说话,自己要如何应对,千般幻想万般琢磨,最终却都化作泡影。 她倚着墙,突然之间很想哭,说来也是奇怪,自她去学堂读书开始,身体再也没有融化过,现在她已经很少想起崔折霄,反倒经常想起两位阿娘。 甘安县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些与崔文若关系不大,她在学堂里过得并不轻松,朝廷在科考上对女子虽有优待,可随着时间过去,考题一年比一年难,朝中的女官也一年比一年多,崔文若从十四岁足足读到二十四岁,才终于考中。 在这之前,她已经考了三年,每年都以落榜告终。 崔肃作为县令无法离开甘安县,崔文若便与其她同窗共同进京,回到暌别多年的京城,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从前崔府所在之处,这里已经物是人非,崔家分崩离析,张王何岑四大士族更是一个不剩,梁王一党被尽数铲除,当今这位陛下,手段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令人谈之色变。 “……文若?你是文若吗?” 听到有人叫自己,崔文若回过头去,一时间有点没认出来:“你是?” 那是个爽朗的女人,戴着淡色头巾,打扮的很是干练,手里还拎着油纸包的生肉:“你不认得我啦?我是你文慧!” 文……慧? 崔文若迟钝地想起来,这不是二叔家的堂姐吗?仗着有弟弟总在自己跟前炫耀,还喜欢戳阿娘肺管子,两人小时候闹过不少矛盾,每次老崔公老太太都拉偏架。 后来她作为龚白桃的女儿再度出生,跟崔文慧关系还是不大好,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处的勉强也算融洽。 “你都长这么大了!刚才我差点没敢认,要不是看你站在老家门口,我恐怕真认不出来。” 崔文慧过于热情,这令崔文若感到很不适,而且这位姐姐似乎忘了从前她俩多么不对付,非要热情地拉她去家里吃饭,崔文若好歹也上了好几年武课,居然拽不过对方! 崔文慧养了两个女儿,据她说当初最先出事的是张王何岑四大家,随后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开始清缴士族,那会儿崔文慧已经嫁了人,生了第一个女儿,肚子里还揣着另一个,她娘为她挑了一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原以为崔家势大,能永远将其压着,没想到一朝变天,对方瞬间变脸。 “……我只好拿了休书归家,咱们崔家还算不错,至少没像别人家那样夷灭九族,但我阿爹,也就是你二叔,嫌我这个被休了的女儿丢人,不愿意我在家里住,我弟弟呢,也不想我留,我那会儿还大着肚子,阿娘就知道哭,劝我别跟阿爹还有弟弟计较,给我塞了点私房钱,让我另找活路。” 说到这里,崔文慧嗤笑:“我这人就是自私,别人让我不好过,那我也不让他好过,我想起凌相不是分了凌家的三分之一?干脆一纸诉状,把他们告到了京兆府!” 崔文若听得出神,崔文慧说起自己的丰功伟业,那真是两手叉腰得意洋洋:“府尹判了我该拿的那一份,还因为父母偏心不慈,罚了双倍!连我那死鬼前夫一家也没放过!” 能入朝的女官们有个特点,那就是格外偏袒同性,女人去告状基本一告一个准,而且判罚格外严重,崔文慧成功告倒亲爹跟前夫一家,拿了不少钱,舒舒服服养大了两个女儿。 说着说着,她见崔文若还是一副生疏模样,干脆一巴掌拍过去:“咱们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关系虽不算好,但你不会还记恨我吧?” 崔文若:“……没有。” “没有就对了,你说咱当年还跟陛下打过架呢,刚去告状时我还担心陛下报复我,没想到陛下心胸可开阔多了!” 崔文若完全认不出这个话唠女人是当初的刻薄堂姐,她感觉世界变得很迷幻,崔文慧见她表情来回变换,笑了:“我看你这打扮,考中了?” 崔文若点了下头,“嗯。” “那你怕什么?怕陛下给你穿小鞋?怕她公报私仇?” 崔文若:“……你不懂。” “我有啥不懂,你别看我现在做生意,但我跟我家俩闺女,也读书的,什么大道理我都明白。” 崔文慧说着,突然停住,感慨:“你说咱们小时候,那眼界可真是浅,怨不得爹也好,兄弟也好,都瞧我们不起。” 崔文若看向她,崔文慧笑:“不是吗?咱们一天到晚,争抢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抢漂亮衣服,抢首饰簪子,抢谁更得老太太喜欢,你看哥哥弟弟们抢吗?你我姐妹之间,来回抢的就那么一亩三分地,眼皮子就是这样给熬浅了的!” 崔文若轻轻嗯了一声,崔文慧说:“现在回想起来,压根没必要,所以你也不用担心,陛下不是小心眼的人,你跟她之前有什么矛盾,不就是同父异母?那我小时候还跟她掐过架呢,她不也没找我事儿?” 崔文若心说,你我之间可不一样,我与她哪里是同父异母,但这些话又不能跟崔文慧讲,只能在对方的宽慰中勉强笑笑。 紧接着崔文慧两个女儿下学归家,崔文若与她们见了,两个孩子养得极好,爽朗活泼又机灵,崔文若就是石头做的心肠,也没法对她们冷脸,尤其是她们还一口一个姨母叫得亲热。 不得不说,与崔文慧重逢并相认,还在她的带领下与当年二房三房的姐妹们相认,崔文若沉重的心情的确好了不少,但新科进士拜见皇帝时,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多年前,那个出现在自己房内,拥有一双白色眼眸的人。 她会接受自己吗? 会愿意任用自己吗?如果不愿意,自己又应该如何是好呢?崔文若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直到她感觉到一股淡淡寒意袭来,裸露在外的皮肤因此生出一层细小的疙瘩,她屏气静神,静静等待审判降临。 出乎意料得是,皇帝像是完全没有认出她,按照惯例授予官职后,崔文若终于壮着胆子抬起头朝前方看去。 皇帝比她记忆中的模样大不了多少,按说今年应该也快三十岁了,瞧着却还是二十左右的模样,像是完全没有变老。 ——她会活得很久很久,直到这个世界能够给予她足够的力量。 崔文若脑海中忽地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她向着那遥远的身影深深一拜,随后转身离去。 82 第四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他婶子,俺就跟你直说了,你再加五百块钱,这婚事就成了!” 传到了了耳朵里的是中年女人的声音,她这么说之后,另一个女人急了,听声音,岁数估计差不多:“你咋还说话不算数呢?之前说要五百块钱,这钱给你了,你又说要三转一响,俺托人也买来了,现在你又要五百,俺家向阳的钱,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头了的女人说:“这能一样吗?俺侄女到你家那直接就当妈了,你说说你,你身子不好,得她伺候吧?家里家外的事儿,得她干吧?眼瞅着要收小麦了,你家向阳赶不回来,这活谁干?还有,你家那仨娃儿,不也得俺侄女管?” 后头那女人就被说服了,但还有点犹豫:“可,可你这要的也太多了,这就订个婚……” “你吃亏啦?俺大侄女今年正好十八,你家向阳是有本事,年纪轻轻就干到营长了,那他今年也二十九了!这么大岁数可不好找媳妇,俺家侄女你是知道的,那十里八乡出了名,长得水灵,身段又好,包准过门就能给你生两个大胖孙子,她还读过书呢!” 头了这女人生了张巧嘴,着实会说,后头那女人叫她忽悠的一愣一愣,最后一咬牙:“成,那你等等,今晚俺回去找存折,明天去镇上提了钱再给你。咱们可说好了,订了婚,那丫头就得先到俺家住了,不然俺家向阳还没回来,你们反悔了,俺上哪说理去?” “成成成,这你放心,你出去打听打听,俺家这侄女手脚可麻利,眼里有活儿,那没人不夸的!” 两人达成共识,边说话边从屋子里往外走,屋檐底下蹲着的男人还在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时不时把那烟斗往地上磕一磕,闷声不吭,瞅着自己媳妇出屋,问了句:“咋样?” “成了,你等等知会老三一声,免得闺女要嫁人,他个当爹的却不在家。” 中年女人如愿要到了钱,笑嘻嘻地送人,走没两步瞧见了了,被吓了一跳,猛拍胸口:“我滴个乖乖,你这丫头属耗子的啊?走路没个声儿?来,快叫人,这是你桂芬婶儿。” 桂芬婶儿也正打量了了,这是她第二回瞧见这姑娘,汪老大家的还真没撒谎,这姑娘长得确实水灵,就是看着有点不好惹。 了了瞥了这两人一眼,没应声,汪老大家的在心底暗骂一声死丫头,转头对着桂芬婶儿又满脸堆笑:“丫头岁数小呢,害羞,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桂芬婶儿说:“俺看她咋看着那么显小,这要到俺家来,能安安分分带娃不?” “你瞅你这话说的,俺还能骗你不成?随便你盘问,俺们村都知道她是个啥身世,她妈啊,是个知青,那前些年不高考恢复了?那会儿她妈肚子里还揣着个娃儿呢,俺家老三跪着求她,她都不听!硬是把娃儿给打了,考上大学跑了!” 汪老大家的想想都恨得慌:“连亲生闺女都不要!所以俺家侄女打小就勤快,她妈一跑,她爹全是她照顾的,这么好的姑娘你说你还有啥不满意?” 桂芬婶儿被说服了:“那成,这事儿咱就先定下来,等俺家向阳过年回来,就让他俩结婚。” 送走桂芬婶儿,汪老大家的回来,瞅见自家男人蹲屋檐下抽旱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抽抽抽就知道抽!咱儿子今年就高考了,你不寻思着怎么攒学费,还买烟叶子!俺咋就嫁了你这么没用的男人!” 汪老大不敢跟婆娘争辩,把旱烟一收,小心翼翼朝旁边屋子一瞟:“你说话小点声。” “怕啥!”女人不仅不收敛,还愈发嚣张,“老三搁外头天天喝酒,她吃咱家的喝咱家的,这也就是没分家,要分家了,早饿死了!跑大路上灌西北风去吧!” 了了当然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站在屋子里,慢慢走到炕前,试探着坐了上去,两只手轻轻摸索周围,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与之前所经历的完全不同。 农家隔音差,那两口子就算压低了嗓音说话,了了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说:“你真敢要啊?咱娘要是知道,你背着她,管叶向阳妈多要了两百块钱,她不抽死你!” 随后他闷哼一声,大概是被婆娘狠掐了一把:“你懂个屁!今儿家里都下地去了,这多出来两百,存着给咱家兴军兴民读大学!我听说大学要花不少钱呢!” 男人小声嘀咕:“也不知考不考得上。” “说什么呢你,说什么呢你!”女人来了火,又掐他一把,“就姓陶的那女人都考得上,俺儿子咋就考不上?” 了了把小雪人放到床头柜上,小雪人里的灵魂胆子有点小,怯生生看着她:“你,你是谁?” 见了了没有答话,她继续怯生生地说:“那个,你提前回来,得做晌午饭,不然奶一会回家,准骂你,下午还得继续挖地呢。” 了了说:“我不会做饭。” 小雪人一惊:“啊?你,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不会做饭?” 她很着急:“得赶紧去生火煮饭,你,你快点去吧,你把我带上,我教你。” 了了并不听她说话,随手取过床头的书包,这书包由一些废弃不用的边角布料缝制而成,看得出来缝书包的人有一双巧手,书包里放着几本书,封皮干干净净,翻开扉页,上头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字:汪香留。 但在了了将其翻开的一瞬间,名字就变成了“了了”。 汪香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替换,她怕了了,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会儿是煮饭时间,得赶紧去。 这是已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她不是在叶家,而是在自己娘家。 汪老大家的在屋子里把五百块钱数了又数,其实一开始呢,叶家已经给了五百块钱,汪老太打算再要个三百,凑个八百,听着吉利,但汪老大家的自作主张,在三百基础上又加两百,这就成了五百,凑整。 多要来的这两百块钱她当然不会交给婆婆,汪家一共三房,女娃不提,光男娃就有五个,个个都要上学,她当然得先紧着自家的兴军兴民,没分家,粮食都由老太太平分,再不朝自己屋里扒拉,还能有人给她家送不成? 汪老大见婆娘来来回回蘸着唾沫点钱,劝说:“春梅,你就赶紧收起来吧,那了了都回来了,一会儿叫她瞧见,她去跟娘告状,你咋办?” “她?告状?”赵春梅嗤笑,“她跟以前的老三一个德性,爷俩都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她还告状,你看她敢不?” 说是这样说,赵春梅还是把多要的两百块钱包了起来,塞进炕洞,又用其它东西堵上。 出去一看,发现锅屋没冒烟,扯着嗓子叫:“了了!你咋回来这么久,还不弄饭?一会儿你奶他们回来吃啥!水缸里水也快用完了,你去挑点!” 汪香留听见大娘的声音,浑身皮都绷紧了,接连催促了了:“快快快,别看书了,快去挑水。” 了了还在看她的书,汪香留一再催她,这让她很不高兴:“比起怕她,你更应怕我。” 汪香留倒抽凉气,她比前面三只小雪人都要怂,被了了看一眼就不敢再说话,钻进雪人里老老实实不开口,然后她就看见了墙上粗糙的挂历,上面写的时间令她头晕目眩,脑子一片浆糊,怎么回事?这、这不是她还没嫁去叶家的时候吗? 然后她慢慢想起来自己生前发生了什么,距离现在也就三年多一点,大爷家的两个堂哥都读高中,其中大堂哥汪兴军今年还要高考,家里一共八个孩子,五个男娃三个女娃,全送去读书压根供不起,要是不她妈当初还没走,汪香留也没机会去学校。 汪香留根本没满十八,她今年才十六,十八岁那是虚岁说法,她还在读初三,成绩中等,正好隔壁村叶向阳家要相儿媳,叶向阳十几岁就去当兵,快三十了还没找对象,他妈桂芬婶儿急得要命,怕他在部队里找个厉害儿媳自己压不住,就想在附近村里相一相。 汪家三房各有个姑娘,汪老大跟汪老二家的俩堂姐都嫁出去了,就剩个汪香留,关键赵春梅能说会道,愣是把桂芬婶儿给说动了。 别看桂芬婶儿想搁农村找儿媳,但在她心里,一般的农村姑娘手脚粗大皮肤粗糙,哪里配得上她那有出息的儿子?所以既得长得俊俏,又得读文识字,还得手脚勤快。 一来二去,便相中了汪香留。 汪香留自从她妈考上大学跑了,她爹也开始自暴自弃,她在汪家就很安静,她妈走的时候她才八岁,这也八年过去了,她奶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听。 两家婚事一定,她就被桂芬婶儿接走,主要桂芬婶儿年纪大了,照顾不来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都不是叶向阳亲生,据说是他两个牺牲战友家的娃,没人要,他就给接了回来,桂芬婶儿也是想,他带三个娃,还能找着什么好媳妇?不如在农村找个没心眼的。 虚岁十八实岁十六的汪香留就这样当上了三个娃的妈,等年底叶向阳回来,在桂芬婶儿的哭天抢地下,俩人去领了证,但叶向阳问过汪香留,知道她没满十八,就没跟她圆房,过完年又匆匆赶回部队。 这样两年一过,桂芬婶儿可不乐意了,娶个媳妇回来,一眨眼两年,儿子就回过一趟家,她寻思这样不行,于是带着儿媳跟三个娃去找叶向阳,从部队回来没多久,汪香留就怀上了。 但她命不好,她是难产死的,桂芬婶儿坚决要她顺产,说这样对孩子好,又给她弄什么土方子,生了儿子没多久,汪香留在床上挺了七八天,人就断了气。 于是叶向阳升级成为四个孩子的爸,三个不是亲生,就一个亲生,他克妻的说法也传了出去,为这,桂芬婶儿没少在村子里跟人吵架。 汪香留想起这些时,唯一记得的就是疼,太疼了,感觉生孩子时,被撕裂成两半的不止是身体,还有灵魂。疼到最后她大脑涣散,语无伦次,哭着求婆婆送她去医院,婆婆却说她矫情。 大娘跟二大娘也说,这有啥好哭的,哪里用得着去医院浪费钱,她们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大娘说她挺着肚子下地干活,在地头生的娃,二大娘说她生完娃第二天就去薅花生,不也照样过?娃不也活蹦乱跳? 赵春梅见了了真没生火弄饭,更没听她的话去挑水,怒从心头起,砰砰砰过来拍门,汪家就属三房人少,父女俩住在南屋,南屋紧挨着放农具的小屋,离鸡窝也近,窗户还是纸糊的,不打开都一股怪味儿。 了了合上手里的书,随手一挥,门栓便被打开,还在擂门的赵春梅差点儿摔一跟头,她见侄女坐在炕上还拿着书,眉头一皱说:“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最后不还得嫁人?行了,你赶紧挑水去,俺去生火,一会儿你挑完水,就把菜摘干净再洗洗,今天中午烧白菜,放点虾米子。” 了了怎么可能会听她的? 赵春梅吩咐完见她还不动:“嘿,你这丫头,大娘还使唤不动你了是吧?都找对象的人了,还这么懒,这要给人知道了,你看谁还敢要你!奸懒馋滑的,不像话!你小霞姐要是你这样,俺早抄棍子打了!赶紧的,一会儿你奶就回来了!” 了了依旧纹丝不动,汪香留想劝又不敢,赵春梅声音这么大,汪老大就出来看看:“咋了?你喊啥?” “你问你那好侄女去!”赵春梅没好气地剜了丈夫一眼,“叫她干点活,拖拖拉拉的!” 汪老大就对了了说:“你大娘叫你干活,咋还叫不动你?咋地,还得你奶回来叫啊?” 了了问:“你没长手吗?” 汪老大愣了下:“啥?” 了了不懂他俩为何一定要自己去干活,他们自己去做不就成了,挑水做饭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两个成年长辈活生生站在这儿不干,让她去?她才不去。 她不喜欢油烟,她可以不吃。 赵春梅叫了了气个够呛,汪老大也一样,他板着脸对了了吆喝:“你啥都不干,那中午饭你也别吃!” 了了的反应是拿着书本朝门口走,然后当着两人的面把门给关上。 “长本事了啊,翅膀硬了啊!”赵春梅气得要死,把手里水瓢狠狠一摔,当然没敢往地上摔,摔水缸里呢。“得亏叶向阳妈不在这儿,不然看见这德性,这婚事还不泡汤!” 说完又气冲冲地骂:“真跟她那狐狸精妈一个德性!” 汪老大说:“你骂孩子就骂孩子,扯那么多干啥?” 这可捅了马蜂窝,赵春梅更怒了:“咋,俺骂姓陶的咋了?她那么狠心,男人闺女都不要,自己一走了之,你还不许俺骂?你别以为俺不知道,你那时候老往姓陶的那女人身上飞眼子!就一泥腿子,还想娶人家城里知青,我呸!癞|□□想吃天鹅肉!” 汪老大被媳妇气个仰倒:“你!你!你说话真难听!” “俺说话难听,那也没姓陶的干的事叫人恶心!老三一天天的把她当眼珠子捧,一点活都舍不得叫她干,结果她干了啥?你还替她说话,你有没有良心!” 吵闹至极,了了听得厌烦,一道寒气自门缝迅疾而出,直接击破水缸,大水缸哗啦啦碎了一地,这下赵春梅两口子顾不上吵架了,一口大缸可值不少钱,这、这咋突然破了? 汪香留渐渐回过神,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了:“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了了瞥她一眼,她自己心里知道答案,喃喃自语:“我死了啊……那,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了我?” 不管她问什么,了了都不回答,汪香留没忍住,眼圈一红,小声哭泣,了了也不知道她哭个什么劲儿,只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汪老太带着其他人下地回来赶晌饭了。 不只是汪家,十里八乡都这样,家里上学的男娃最金贵,年纪越大,越不用下地干活,辍学在家的女娃就得洗衣做饭,哪怕嫁出去也不能幸免,娘家活儿没人干,出嫁女还得回来帮忙,谁要是不回来,谁就是没良心。 所以跟汪老太一起回来的就汪老二两口子,还有汪老大家的女儿汪小霞,汪老二家的女儿汪小云。汪小霞汪小云都结婚了,这回来帮忙干活的还有她俩的对象,农村给女娃取名大多随便,捡个字儿就能当名,隔壁家五个闺女,直接大丫二丫三丫的叫,完事儿得个儿子叫耀祖。 汪老太性情彪悍,她一辈子生了九个娃,养活成了五个,三儿两女,在乡下,家里儿子多说话才叫有底气,因此汪老太一直认为自己能搁村里横着走,看着谁家儿子不如自家多,她还要笑话两句,三个儿子给她生了五个大孙子,还有一对双胞胎,这可是大大的福气啊! 最让她看不惯的就是三儿媳,多狠心的女人,抛夫弃子,为了回城,连肚子里的娃儿都能打了! 那娃儿流下来时,汪老太亲眼所见,是个已成型的男娃,可把她心疼的哟,好些时日吃不下睡不好。 在这前提下,她对三儿媳生的闺女也就不大喜欢,尤其三儿媳一跑,原本干劲十足的三儿子变成了个就知道喝酒成天往外跑跟人打牌的懒汉,汪老太当然不会怪自己儿子,她儿子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姓陶的女人害的? 结婚了,娃都有了,还不安分想往外跑,这种女人当初就不该让她进老汪家的门! 汪老太扛着锄头,一进门先看见院子里碎裂的大水缸,“这咋回事?水缸咋碎了?谁弄的?!” 她一辈子强势,家里人都怕她,赵春梅不敢应声,汪老大则结结巴巴说:“那个,那个,可能是用的时间长了……” “放屁!”汪老太骂回去,“这水缸从你爹小时候就用了!你说!谁弄坏的!” 见老大两口子回答不出来,汪老太把他俩劈头盖脸臭骂一顿,汪老二说:“娘,你别诀了,赶紧吃饭吧,吃完下午还有活儿呢。” 汪老太想起两个孙女婿,勉强收了怒气,然后她就被告知饭还没做,这下可好,先前没压下去的怒火再次升腾,赵春梅这回抓紧机会:“娘,娘,这可不是俺偷懒哈,先前桂芬婶儿来了,俺跟她说了两句话,这不了了回来,俺就让她先去生火,这丫头,娘你可得好好管管,懒得要命,叫不动!兴军爹,你说句话啊!” 汪老大连连点头:“是啊娘,了了那丫头不知咋地,叫不动她干活,春梅喊了她好几遍,她都当没看到,你看,你看!她还把房门都给关上了!” 汪老太干了一上午活,又累又饿,大水缸碎了不说,连热乎饭都吃不上一口,她为啥让孙女提前回来?还不是叫她回来弄饭! 汪老二一家话不多,这会儿已经去锅屋生火了,汪老太则去找了了兴师问罪,门一开,看见了了坐在炕上,还真没冤枉她,骂道:“多大的人了!叫干点活还磨洋工!你大爷说叫不动你,咋地,你还把自己当成资本主义大小姐了?俺可告诉你,就是你妈还没跑的时候,她在俺家,也得老老实实干活!” 想起三儿媳汪老太就来气,哪怕已经过去好些年,她还是恨得牙痒痒,她觉得她那听话的三儿子,就是被那女人给害成了现在这样,那女人生得女儿,也不是啥好货! 汪香留很怕汪老太,一听见汪老太的声音,她便钻进雪人里不再露头,恨不得自己能从此消失,这样就不用再听见奶的声音。 了了可不怕她。 她问汪老太:“我不干,你待如何?” 汪老太抄起门边一根棍,上来就要抽了了,不干活?不干活就别搁她们家待! 外头汪小云瞧见了,赶紧来拦:“奶,奶!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你累了一上午,赶紧进屋歇着吧,啊?小霞姐,你快去给奶倒碗水!”:,, 83 第四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在汪小云汪小霞姐妹俩的共同阻拦下,了了总算逃过一顿好打,就这汪老太还不消气,敲着木棍骂骂咧咧往堂屋去,汪小云跨过门槛走进来,压低了声音对了了说:“你说说你,让你干点活咋了,你不弄饭,还想下地啊?” 她说完,往外看看,见没人注意,继续问:“听奶说,给你相人了,你心里咋想的?三叔呢?” 了了没回话,汪小云也不意外,三叔家这个妹妹小时候还是挺活泼的,自打三婶义无反顾地走了之后,话就少了,在家里跟个隐形人似的。 汪小霞端着水碗捧给汪老太,汪老太干了一上午活确实也累,一气灌了下去,想想还恼,坐在院子里数落,说自己命苦,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儿媳,又说孙女不懂事,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中午回家不知道把饭弄上,说自己操劳一辈子不知啥时是个头。 汪小云还想再劝堂妹两句,结果就见堂妹一下从炕上站起来往外走,还是汪香留最先反应过来,尖叫:“不行!你不能去!那可是奶!” 了了停下脚步,看向小雪人,汪香留吓得冲她不停摆手:“你想做什么?你想打人吗?还是想用你刚才那一招?你、你小心被当成搞封建迷信的抓起来!” 她喘了口气,继续努力说服了了:“真的不能这么干,你别把奶的话当回事就行了,她就嘴上坏,我生孩子之前,奶干活摔沟里,把腿摔断了,她还找人拉车想送我去医院,婆婆在外头跟她吵架,大娘也不听她的……” 说到这里,汪香留忍不住闭上眼睛,她狼狈地背过身去,不想让了了看见自己的眼泪,在她短暂的二十年人生里,所得到的爱意少得可怜,汪老太哪怕天天使唤她数落她不喜欢她,在她难产时那一点点雪中送炭,也足够汪香留感恩。 汪小云听不见汪香留的话,只知道堂妹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站着不动,劝道:“你啊,别跟奶吵仗,你说对象,嫁妆不还得奶给你打点?” 汪老太喜欢孙子胜过孙女是不争的事实,但孙女出嫁,她也不像其他人家那抠抠搜搜,该给的都给,还会从自己私房钱里匀一些出来装面儿,汪小云打小搁村里长大,她觉得比起来奶已经很好了,那还有嫁妆就一双新鞋的呢! 汪小霞正好过来,她跟汪小云都听说了堂妹相人这回事,挺上心的,堂姐妹俩想法都一样,一家人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谁家闺女不是养到十八就说亲,娘家有良心才给随大礼,娘家好,她们在婆家才能站稳脚跟,不至于处处受气,娘家兄弟出息了,婆家更是会高看她们一眼。 汪小霞说:“你这么大的姑娘了,眼里得有活儿,手脚勤快才讨人喜欢,姑娘家可不能懒,有什么活你瞅着顺手就给干了,旁人看了欢喜,自家人看了不也高兴?” 了了走回炕边,重新坐了回去,汪小云接过汪小霞的话:“小霞姐说得对,你也不小了,以后说亲你还能不往家里来了?跟娘家闹崩,婆家咋还能看得上你?到时人家打你骂你,你都找不着人给你撑腰。” 了了重复她最后俩字:“撑腰?” “对啊,表舅奶家的娟子姐你知道吧?她男人不好喝酒?一喝多回家就打媳妇孩子,娟子姐那两个弟弟一上门,你看她男人还敢动手不?” 汪小云理所当然的语气令了了不屑,她冷冷地说:“我不用别人撑腰。” “那你男人要打你,你咋办?” 了了说:“我杀了他。” 四个字让两个姐姐寒毛直竖,汪小霞初始以为堂妹是开玩笑,可那表情那语气,怎么看都不像,她赶紧说:“你说啥呢!这话你也敢瞎说!你不怕被抓去枪毙!” 汪小云也连连嘘声:“这可不敢乱说!你胆子咋这大?以后不许说了你听见没?杀人可是犯法的,咱家往上了数好几代贫农,成分可好着呢!” 见她俩吓成这样,了了说:“不用担心。” 没等汪小霞汪小云松口气,她补充道:“我不成亲。” 汪小云扑哧乐了:“你这丫头片子就知道胡说,咱村二十不结婚都成老姑娘了,你不结婚,以后老了谁管你?” 汪小霞也说:“妹啊,刚才那种话你可千万不能再说了,男人力气多大啊,俺家你姐夫,他拽俺一把,俺甩都甩不开。以后你男人要是打你,咱家里不还有好几个兄弟?怕他干啥!” 了了歪了歪头:“我打得过。” “你就吹吧你,俺看你挑个水都费劲。”汪小云笑话她,“男人劲儿可大了,俺爹瘦吧?个子也不高,过年村里宰猪,他跟大爷俩就能摁住一头大肥猪,男人要打你,你还能跑了?” 上个世界力量没有消耗,因此冰雪之力恢复极快,但了了仔细想了想,如果是向之前那般,自己只能做一个没力气的小孩子,似乎真的无法与成年人抗衡。 她认真考虑过后,对汪小霞汪小云说:“那我也不怕。” “打不过,我可以忍,也可以等,是人就有弱点,是人就会松懈。人的身体非常脆弱,太阳穴、咽喉、心脏、后脑……我总能找到动手的时候。如果这些都不行,我还可以下毒。” 汪小云与汪小霞:!!! 姐妹俩目瞪口呆看着堂妹,险些以为她疯了,小雪人里的汪香留也一脸呆滞,她她她——她在说啥?! “只要想反抗,就一定有机会。” 了了这番话并不是对这姐妹二人所说,而是对自己,她不能保证自己无时无刻都能拥有冰雪之力,但她知道她永远无法忍受旁人踩在自己头上,更不能容忍任何人践踏她的尊严。 坚冰即便在曝晒下融化蒸发,也有重新凝聚的力量。 姐妹俩傻了眼,做梦也没想过能从向来沉默寡言的堂妹嘴里听见这样凶狠的话,她们甚至分不清堂妹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只知道当她这样说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寒意自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怎么能有人敢说这种话?她、她怎么敢的? 汪小霞喃喃着问了出来,了了奇怪地看她:“有何不敢?” 只要别人不来招惹她,她自然也不会吃饱了撑着去欺负人,可如果有人枉顾她的意愿,要她做她不喜欢的事,那她千百倍报复回去,又有什么不对? 从太离仙君开始,了了就明白一件事,不争不抢没有好下场,总有人欲壑难填,一个人如果想要不沾是非,首先便要有处理是非的能力,否则灾难一旦降临,就只剩下躺地上自怨自艾的份。 汪小霞跟汪小云都有点不敢认她,两人也不想跟了了多说话了,随便糊弄两句赶紧走人,汪香留虽然也害怕,却没法逃走,只能小声说:“你把小霞姐跟小云姐吓着了。” 了了说:“娟子姐那打媳妇的男人都没把她们吓着,我只是几句话,她们就吓成这样。” 她不解地问:“是我的话疼,还是打在身上疼?” 汪香留听不懂,她讷讷道:“小霞姐跟小云姐也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 了了没有理会汪香留,汪小霞汪小云走了之后也没闲着,摘菜的摘菜,洗碗的洗碗,哪怕是赵春梅妯娌俩,也全在干活,汪家男人们跟两个孙女婿则围着堂屋桌子坐了一圈,汪老三不在,俩大人七男娃,还有俩孙女婿,一共九个男人,一张八仙桌都不够坐,挤成一团。 汪老太瞅着了了出屋,没好气说:“站那干啥,不知道拿板凳啊?” 了了才不会听话,赵春梅开始盛饭,菜里没多少油水,她炒的菜舍不得放油,就拿点油往锅底一擦,炒出来的菜寡淡没味,这样不下饭,能多省点儿。 但了了看见她偷偷盛了一小碗虾米子多的藏起来,估计是要留给俩宝贝儿子。 有孙女婿来,汪老太难得大方拿了三个鸡蛋,让赵春梅给打成蛋花放汤里,饭菜都先紧着男人们吃,汪小霞汪小云搬了几块木板出来,搁院子里枣树下架成一张“桌子”,于是男人们在堂屋吃,边吃边喝,一碗饭完了再喊自家媳妇添一碗,汪老二家的板凳没坐热乎,自己刚刨了几口,就起身去帮忙添饭了。 汪老太很不满了了不听话,不许了了吃饭:“你不干活你就别吃!还使不动你了!” 宫廷御膳了了都不怎么动筷,何况是农家粗茶淡饭,不吃就不吃,她转身回屋,气得汪老太拍筷子:“你长本事了是吧?你不吃,你不吃你也得刷碗!一会儿把碗给刷了!” 她是说真的,等吃完饭,赵春梅往旁边一撤,有闺女在,她不用刷碗,但汪老太不让汪小霞跟汪小云刷,而是叫了了,不刷都不行。 因为家里没井,吃水都是出去挑的,所以平时刷碗洗衣都得去河边,她们村子有条怪干净的小河,搁上游刷完回家再过一遍清水就完活。 汪小霞心软,想帮忙,汪老太拿眼一瞥,她怂了,汪小云给了了使眼色,意思是别跟奶对着干,老太太想治你,那法子多了去了,何苦来哉? 了了活了这么久,别说洗碗做饭,她连厨房都没进去过,按说汪老太叫她洗碗,她直接不干回屋也就是了,汪老太要是想打她,她也能还手,可这回了了还真没这么干。 她居然听话了! 作为堂妹那番恐怖言论的听众,小霞小云觉得问题可能有点大,了了弯腰提起装满了碗筷的篮子,轻松往外走,汪老太盯着,她俩不敢去跟,转念一想,洗个碗这种小事,有啥不能干?她俩一前一后嫁了人,家里这些琐碎的活,不都堂妹干么? 完了没多久,就听到“啪”、“啪”……的声音传来,还挺有规律,不知什么东西碎了能响这么大声,赵春梅瞅瞅汪老太,又瞅瞅妯娌乔红艳,当着汪老太面也没敢说话。 这时隔壁婶子挑着扁担从门口路过,看这家人坐院子里,就好心告知:“哎,婶,你家了了把碗给摔坏好几个,你快看看去吧!” 汪老太一听,拔腿就走,其余人赶紧跟上,汪家出门右转就是河,这会儿大晌午,洗衣服的人不多,只看见那装碗筷的筐里完整的碗所剩无几,碎瓷片满地都是。 汪老太脑子里嗡的一声,冲过去就要给了了来两下,结果她自己没看好路,噗呲一声踩到一片湿泥,一脚怼坑里去了,摔一狗啃你,赵春梅跟陈红艳都要心疼死了,家里碗就这么多,咋能摔啊! 了了抬起手,很不走心地说:“手滑了。” 鬼才信她的话呢! 十来号人吃饭,碗筷全让没吃饭的了了来刷,她哪能干呢。 最后就抢救回来三个碗,其中一个还豁了口,筷子全顺水漂走了,汪老太被气得肚肠生疼,小霞小云无言以对,赵春梅想骂又不想太大声,怕给人听着,再传到桂芬婶儿耳朵里,这婚事一吹,她那两百块钱不得交出来? 汪老太哆嗦着手指头指了了鼻子:“你行,你真行!” 了了:“谬赞。” 汪老太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她想打孙女,可手头也没个衬手的家伙,等回了家,她直奔堂屋门口的扫把,抄起来就要给了了颜色看,了了回身躲开,抬手击中汪老太手腕,令扫把落地,她说:“以后可以多叫我洗碗。” 看汪家能有多少个碗够她洗。 汪老大一看侄女敢跟老娘对着干,那身为长子且一家之主的骄傲瞬间迸发,蒲扇般的大掌就朝了了脸上挥,这一次了了连手都没动,抬腿踢中汪老大腿弯,对方便不受控制跪倒在地。 汪老二一看,也急了,老娘跟大哥都吃亏了,他哪里还坐得住?但他上去也是自取其辱,娘仨一个德性,汪老太又开始呼天抢地:“造孽哟!俺命苦,这摊上的都是些啥事儿哟——” 赵春梅对了了喊:“你打你大伯,你没良心,你遭天谴!” 两家五个儿子眼见亲爹倒地,纷纷坐不住,原以为五个人怎么着也能把了了抓住,结果却连人家一片衣角都碰不着,不仅如此,还都挨了一顿揍,了了已经非常收敛了,否则他们没命活到现在。 凭什么他们坐在堂屋等人伺候,她就得被使唤去做饭洗碗?这是什么道理? 汪小云眼见再这样下去要出事,赶紧过来拦:“行了行了都别闹了,多大点事,过几天不大集吗?到时去集上再买几个回来就行了,行了行了啊。” 汪小霞去扶汪老太,汪小云顺势把了了往南屋推,不让她再站外面,说实话,看见自己亲爹被堂妹打,汪小云心里很不舒服,但她也不能不管堂妹,一进屋,她就说:“你咋脾气这么大?让你刷个碗,你把碗全砸了?这得啥家底能让你这么造?” “我没吃,凭什么我洗?” 汪小云:“……你今天没吃,有本事你以后也别吃?” 了了:“行。” 她还敢说行?汪小云哑口无言。 汪香留同样听明白了了干了些什么,她不像汪小云责备,她说:“你这样太浪费了,了了。” 所有人都在说了了做得不对,但了了不认为自己有错,首先她的确没有吃饭,其次她不喜欢洗碗,最后,汪老大汪老二还有五个堂兄弟都坐等吃饭不用洗,为什么她不能? “若不想浪费,他们自己洗就好了。” 汪香留:…… 总之汪小云汪小霞加上汪香留,三人没能说服一个了了,汪家人快被气死又无可奈何,下午带着一肚子气喊了了扛锄头下地,她当然不会去,汪老太见她这么有本事,威胁她说不干活就没饭吃,汪小霞想提醒说了了中午就没吃,结果被赵春梅瞪了一眼后愣是没敢开口。 一直到了地里,汪老太都还在生气,汪香留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回来跟了了说:“外面有衣服没洗。” 了了看她,意思是:所以? “以前小霞姐跟小云姐没结婚,都是我们仨轮流洗的,现在她俩结婚了,洗衣服就是我的活。了了,你……你现在既然是我了,就去把衣服洗了吧?我不想惹奶不高兴,她那时愿意花钱送我去医院,我一直都记得……” 了了才不会去洗,那一大盆脏衣服,女的男的都有,外衣外裤贴身衣裤样样不缺,让她给汪家人手洗衣服?白日梦也不是这样做法。 汪香留很忧愁,了了不愿意,她劝了两句,就没有再说,看着那一大盆衣服,知道奶把它留这儿,就是存了让自己去洗的意思,这要是洗了,今天这事儿也就算过了,但要是不洗……她真的不想让奶更生气。 就在汪香留愁眉不展之际,汪家大门动了,一个敞着怀的男人从外头走进来,身上酒气冲天,醉醺醺的连路都走不稳当,这不是旁人,正是汪家老三,也是汪香留的亲爹。 他人是喝迷糊了,但还认路,跌跌撞撞推开门,也不朝自己那屋去,眼里有床就扑,被了了一脚踢开。 汪老三今年四十出头,汪家三兄弟就属他结婚最晚,主要家里穷,他长得还行,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身高也不算矮,是三兄弟里最像样那个,可惜是个酒鬼。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穷,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人穷志就短,汪老三也一样,长期酗酒让他的体态看起来过于颓唐,精神头又差,了了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很想挖个坑把他埋起来。 汪香留是个爱干净的人,她的床褥虽然洗得发白还打补丁,但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真要让汪老三躺上面睡一觉,这铺盖直接扔了得了。 汪老三挨了这一下,恍惚中看花了眼,居然把了了幻视成了已经弃他而去的媳妇,脱口而出:“晴好——你,你回来啦?!” 汪香留听见亲爹叫这个名字,整个人一震,了了冷眼瞧着汪老三那卑微的模样没说话,汪老三定睛细看,发现不是,他其实没醉到那地步,他心里有数,不敢真喝得酩酊大醉,但不喝酒又无法排解心中烦闷苦痛。 了了问:“你哪里来的钱?” 汪老三被她问得一愣,“啥?” “你天天去镇上喝酒鬼混,据我所知,你娘没给你钱,你也没工作,天天不干活,买酒的钱却花不完。” 了了微微眯起眼睛,“这钱,哪里来的?” 汪香留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看看了了,再看向汪老三,“对呀,爹哪里来的钱?他、他该不会是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了吧?” 汪老三被女儿一质问,抹了把嘴,瓮声瓮气回答:“不用你管,小孩管什么大人的事!” “是陶晴好的钱吧?” 汪老三瞳孔一缩,他没否认,反倒是汪香留脱口而出:“不可能!” 她不知是想说服了了还是说服自己:“不可能是那个女人给的,她走了之后就没了音讯,连封信都没捎回来,恐怕早就把我跟我爹忘了,哪里还会寄钱来?不可能,不可能!” 了了说:“今天我看见你娘屋里房梁上挂了一个筐,筐里有红糖有果子还有麦乳精跟奶粉……哪里来的?” 除了上学的五个男娃之外,汪家没有什么厉害亲戚,更没门路,这些东西现在买虽说不要票,但也不是想买就买得着的。 汪老三不承认:“你胡说啥?” “陶晴好寄来的吧?” 汪老三大声说:“不是!” 他越大声越显心虚,了了见他如此,淡淡道:“看样子,她跟你离婚,是离对了。” 汪老三这会儿不醉了,也不耍酒疯了,就是双眼通红盯着了了看,汪家三兄弟里他长得最好,但这只是跟他自己兄弟比,就这副德性,放上个世界进宫做内侍都嫌不够格,媳妇一走,他就自暴自弃,十六岁的女儿被安排婚事嫁人他屁都不放一个,陶晴好难道不是走对了? 汪香留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爹以前很好很好的,真的,我没骗你!是那个女人把我们爷俩丢下不管,他太伤心了,真的!” 84 第四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他这么好,你怎么会死?” 汪香留被了了一句话问得无言以对,汪老三不知了了在跟谁说话,他只能以父亲的身份斥责她:“不要提你妈!你妈早不要你了,她要是还要你,咋不来接你?咋不管你?” 这话伤不到了了,却令汪香留如鲠在喉,是啊,妈要是还要她,咋不来接她,咋不管她? 了了却不为所动:“所以你的钱是不是她给的?” 汪老三否认:“不是!大人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外头不还有衣服没洗?你要没事去把衣服洗了,多大的姑娘了,还这么懒,我看你以后还咋嫁出去。” 了了说:“容貌尔尔,邋遢酗酒,瞧着也不像有学问的。” 她拥有汪香留全部的记忆,哪怕是汪香留自己已经遗忘的,了了也很清楚,更何况陶晴好离开时汪香留已有八岁,对母亲的记忆很清晰,那是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女人。 她谈吐得体,会讲外文会念诗,无论干多少活,每日回家必定会洗澡换衣服,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干干净净,她从河边洗完衣服回来,要用清水过两次,盛饭之前,要用热水烫一遍碗筷。 她不骂街,也不背后说人坏话,更不重男轻女,哪怕是对汪小霞汪小云也很好,她坚持让汪香留去上学,用攒下来的碎布给女儿缝书包——她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她像一块白玉陷入淤泥。 一点一点的不同汇聚一处,陶晴好就成了异类,“假干净真矫情”,“资本主义做派”,“装模作样”之类的话总是如影随形跟着她,她在村子里交不到朋友,汪老三连小学都没读完,夫妻俩之间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所以机会一来临,陶晴好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因为她对这里毫无留恋可言。 汪香留所知有限,了了不能确定离开后的陶晴好是否愿意与女儿重逢,但她当初既然留下汪香留也要离开,足以说明自由对她而言重过一切,因此了了没有去找对方的打算,她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女人可以读书,只不过所受到的阻力大多来自家庭,这对了了来说算不上什么。 汪家人对无情的陶晴好怀恨在心,他们没有刻意在汪香留面前说她坏话,但那言语神态所流露出的点滴,以及父亲的巨大变化,足以令汪香留意识到一个事实:母亲嫌贫爱富,抛夫弃女。 所以她下意识忽略生活中一些古怪的地方,比如父亲汪老三哪里来的钱天天喝酒,奶奶汪老太又怎么会时不时拿些高级点心跟麦乳精给家里的兄弟打牙祭,甚至于大堂哥汪兴军上学期开学还穿上了高档布料做的新衣服。 还有就是,被汪老三塞在床板下的存折,那上面记载着陶晴好每个月给女儿打来的钱。 汪香留在家打扫收拾时是见过的,可她有一种神奇的愧疚,那就是母亲抛弃她们爷俩走了,自己在家里便抬不起头,自己得替妈赎罪,饭最好少吃,活还得多干,出门在外,甚至不敢跟人说话。 一切不合理的,令人怀疑的,她都会自动将其合理化,拼命把罪往自己身上揽,她不怪醉生梦死的亲爹,也不怪重男轻女的奶奶,更不怪抢了自己资源的堂兄弟,她只怪她妈。 汪香留听见了了这样批判父亲,就想给汪老三辩解,但了了抬手封住她的嘴,对汪老三说:“存折我看过了,从前两年起,没算上寄来的东西,每个月她都给一百,钱呢?” 汪老三怒道:“我是你爹!你就这么跟你爹说话?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你妈心里要是有你,她早回来带你走了,她压根不管你,还能给你打钱?” 了了说:“你不用诓我,到底给没给钱,咱们去镇上邮局查一查就知道了。” 汪老三觉得她异想天开,他舍不得打闺女,也不想跟她谈陶晴好,转身就朝自己屋走,准备回去睡一觉,结果了了拦住他去路:“去把外面衣服洗了。” 汪老三:“你说啥?” “你一个年过四十的大男人,成日无所事事,洗几件衣服怎么了,这么奸懒馋滑,以后也不知哪个老实女人愿意要。” 这话汪老太骂了了的,她现学现用,专门扎汪老三的心。 自打媳妇走了,汪老三感觉天塌地陷,饭不想吃觉不想睡,闭上眼就是他媳妇那俊俏又温柔的模样,汪老太找不少人给他说对象,汪老三都没兴趣,那些女人哪里比得上晴好?闺女还在这,他还在这,他觉得她不至于那么心狠,真就一辈子不回来了。 所以他报复性地把好东西都送出去,他就不信,媳妇要是知道他们爷俩现在啥样,能置之不理! 可惜每次他顺着包裹上地址寄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陶晴好从未回过信,但每个月的钱跟吃穿用的却无比准时,知道闺女读初中,她还寄来不少首都那边才有的资料,汪老三越是看见这些,越是回想起她的好,同时也就越是难受,越是怨。 她走的时候,可是把肚里的娃儿给打了啊!那么大个娃……有鼻子有眼睛的,她咋就下得去手? 了了不知汪老三站那发什么呆,汪老三想着想着,眼圈红了,居然闷声不吭走了出去,端起那一大盆脏衣服,就在院子里洗起来。 河边洗衣服的都是女人,老爷们过去多丢人,他就搁院子里洗,水用完了就去挑,手里那衣服搓着搓着,好像又回到过去媳妇还在的时候,她娇生惯养长大的,汪老三知道能娶着她是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所以格外珍惜,舍不得让媳妇干活。 洗衣服做饭下地,他通通抢着干,为啥她还是要走呢? 汪香留望着她爹蹲地上洗衣服那一幕,跟着眼圈泛红,她试着张嘴说话,发现自己已经能发出声音,就求了了:“我爹他人真不坏,以前我妈没走时,他对我可好了,我妈要是不走,他不会这样——” “你两个堂姐,一个叫小霞,一个小云,你怎么叫香留?” 汪香留被问得一脸懵:“啥?” “你是秋天生得吗?” 汪香留点头,不懂了了是怎么知道的,“……嗯。” “以前汪家这院子里,有棵桂树,后来你祖母嫌这桂树中看不重用,叫人伐了,改种枣树。” 汪香留震惊:“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了了淡淡地说,“你出生时恰逢桂花盛放,于是陶晴好便为你取了这个名字。” 汪香留初中辍学,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有来历,只偶尔听见汪老太嫌弃她这名字拗口,一点都不好听,不像小霞小云叫一次就能记住。 她傻傻地听了了说话,了了问:“你说,你父亲听说过这首词么?” 那当然是没听说过,这几个字写出来汪老三能不能全认得都得另说。 汪香留是有点憨,不是傻:“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你想说我爹配不上我妈?” “不是吗?” 了了指了指她的课本,汪香留从小学读到初中每一本书都保存的很好,她把它们放在床头的木箱子里生怕弄脏,这点时间,已足够了了将其翻阅完毕,更何况她还有汪香留的全部记忆:“若我是王母,我也要拆散织女牛郎。” 汪香留摇头:“不是这样的,不能这样衡量我爹跟我妈的关系——” “陶晴好离开了。” 六个字彻底堵住汪香留想辩解的嘴,因为哪怕她说出花来,把汪老三跟陶晴好的婚姻描绘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姻缘,也无法否认陶晴好一得到机会便毫不犹豫离开的事实。 了了问她:“你是恨你妈抛夫弃女,还是恨她没带你走?” 闻言,汪香留一震,泪水自她面颊滑落,小小的雪人很快融化了一点,然后迅速被重新冻结。 汪香留难道不知在汪家日子不好过?她可是汪老太的亲孙女,她也有汪小霞汪小云两个姐姐,她们姐妹三人的确没有过得非常惨,甚至跟其他人家比起来,汪老太对孙女算不错了,不打不骂的,偶尔数落两句。 但下地干活不累吗?大夏天蹲锅屋烧火煮饭不累吗?别人吃完了自己拎着桶去洗碗不累吗? 如果说家境贫寒,需要一家人共同努力倒也罢了,可堂兄堂弟们为什么不用干?他们怎么就能不烧火不做饭,不洗衣服不洗碗?他们怎么就不被要求勤快懂事会做饭?“这么懒嫁不出去”这样的话,怎么没人对他们说? 退一万步说,即便日常生活不用辛勤疲惫,那么陶晴好跟汪老三之间能有共同语言吗?汪老三会说外文吗?会弹琴吗?喝过咖啡吗?读过名著吗?能理解陶晴好吗? 陶晴好不走,难不成还得把肚子里的儿子生下来,给老汪家再添一大胖小子,从此后勤勤恳恳变成像赵春梅乔红艳那样,才算踏实? 算了吧,这样的赞美谁爱要谁要。 了了说:“你可以自己走的。” 汪香留哭着道:“我怎么走?我哪里都去不了,我妈不要我——” “为什么要找她?”了了不解,“你一个人活不下去吗?” 这个世界与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不同,与皇帝为尊的世界也不同,至少在明面上,律法允许女人读书,也允许女人独立生活。 汪香留抹了把眼泪:“奶都收钱了,彩礼也都收了,我不能走。” 了了没有再说话,她看着汪老三拎水桶出去挑水,又检查了一遍书包跟课本,因为要相人,再加上学期末,汪香留已经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了,距离期末大概还有半个月,这年头女孩读着读着就不去学校了很常见,老师们一般也不会管,大家都知道,这就是家里不让读了,管也没有用。 陶晴好走时汪香留还读小学,后来她考上初中,成绩中等,汪老太就不想让她读了,汪小霞汪小云都是读完小学辍的学,家家户户不让女孩读书原因也很简单,一是要交学费,二就是家里活没人干。 再来就是家里有新生儿,女孩去学校,没人带孩子,读完小学的女孩基本都在十三四岁,这岁数算半个劳动力,读书能有啥用,还不如在家里带娃干活。 像汪家就还得再加一条,读书的太多了,男娃读女娃也读,家里家外那么多活怎么忙得过来?而且,也没钱。 汪香留能读初中,那是她赶上了好时候,国家推行九年制义务教育,读初中不用交束脩……不对,了了更正,是学费。 汪香留没能读出什么结果,这也并非是她脑子不好使,她每天除了上学还要干活,跟汪兴军可不一样,喂猪喂鸡洗衣做饭——汪小霞汪小云嫁人后,这全是汪香留的活。 她天不亮就得起床剁猪草熬猪食做全家人的饭,农忙时不去学校直接下地,汪老太认为女娃读书也没啥用,知道自己名字咋写,能认几个数就行了,但她对大孙子汪兴军却抱了极大希望,盼着他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汪老三挑水回来,身后还跟了个人,是个年纪跟汪香留差不多的女孩,了了很快将她的脸与名字对上,这是隔壁家的钱三丫,钱家女人一气生了五个女娃,终于在第六个时如愿以偿接到儿子,遂取名耀祖,光宗耀祖的耀祖,前面五个女儿分别叫大丫二丫三丫四丫五丫,户口本上就这名。 了了还没见过钱耀祖,但她知道钱耀祖白胖胖圆滚滚像只肉墩墩的球,这在人均偏瘦的农村极为罕见,至于他身上的肉哪儿来的……看骨瘦如柴的钱三丫就知道了。 钱三丫跟汪香留一样大,后面俩妹妹四丫五丫要小一点,一个十岁一个五岁,上头俩姐姐也嫁了,她没汪香留运气好,汪香留至少还能去上学,钱三丫小学都没读,她爹妈不让。 以前小学要学费,后来不要学费,不还得交点学杂费?笔啊本子啊啥的不要钱?有这钱留着给耀祖多香呢! 虽然钱耀祖今年才三岁,但钱家两口子已经坚信他们家儿子一定有出息,以后还得靠儿子给养老呢! 钱三丫跟汪老三打过招呼,进门找了了,一见到她,先往外看一眼,见汪老三没注意,小声问:“我听说,你家里给你相看了?” 了了看了一眼她。 这是很奇怪的。 汪香留跟汪老三自称“我”,是受陶晴好影响,但汪家其余人都是自称“俺”,放眼附近十里八乡,除了上学的,自称全是“俺”,钱三丫也一样。 可她现在跟了了说话,自称的是“我”,而且她还知道汪家给相人了,这事儿还没彻底成,钱三丫怎么知道? 钱三丫一跟了了对上视线,颇为心虚:“怎么了?你,你看什么?我有哪里不对吗?” 不问“咋”,也不说“啥”,这跟记忆里的钱三丫不一样。 “找我做什么?” 钱三丫见了了没有继续盯着自己看,松了口气:“没事,就是听我妈说你们家给你相人,我过来问问。” 了了没说话,钱三丫自顾自道:“我觉得你现在不应该嫁人,好歹把初中读完啊?而且你实岁才十六,没满十八,怎么能结婚呢?你爸不就在外面,你问问他,让他帮你说说话呗。” 汪香留感动地说:“三丫居然还为我考虑了这么多……” 说完她一愣,“不对,我跟她不算熟呀,以前她也没来过,更没跟我说过这些话。” 了了冷淡地看着钱三丫,钱三丫被她看得有点发憷:“怎、怎么了?” 汪香留跟钱三丫虽然年龄相仿,话却没说多少句,陶晴好在时,汪香留要上学,陶晴好走了,汪香留除了上学还得干活,钱三丫也一样,天天忙这忙那,哪有时间交朋友?结果钱三丫突然跑来劝汪香留不要结婚太早。 钱三丫这会儿心里直打鼓,哪有人不说话,一直盯着别人看的?怪瘆人的。 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干笑:“那什么,没事我就先走了哈,你记住我的话,千万要记住哈,读书,一定得读书!” 汪香留奇怪道:“三丫怎么突然跑来说这些?这件事没发生过的。” 跑出汪家的钱三丫拍拍胸口,喘了两口气,心想真吓人,怎么跟自传中的不一样?叶先生不是说他继母是个很胆小很安静的女人吗?就刚那眼神,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吃了,安静是安静,可哪里胆小了? 还没到家门口,一阵哭声传入耳中,钱三丫大步走进去,果然看见小妹五丫坐在地上大哭,钱家的宝贝疙瘩钱耀祖正拿玩具一下一下砸五丫脑袋,五丫不敢还手,她哭得越大声,钱耀祖砸的越高兴,边砸边嘎嘎直乐。 钱三丫脑瓜子嗡的一声就炸了,她问:“耀祖,你在干什么?” 说着她把五丫从地上抱起来,顺便假装不在意,偷偷薅钱耀祖头发,钱耀祖头发挺长,这一薅试着疼了,嗷嗷哭。 但他爹妈不在,钱三丫懒得哄,五丫在姐姐怀里抽搭着告状:“耀祖打我……” 钱三丫叹气:“我不是跟你说过,叫你还手?人家打你,你就傻站着任人家打啊?” 五丫哭哭啼啼:“我不敢……” 钱三丫又是一声叹息:“你这也不敢那也不敢,要是我哪天不在了,你怎么办?你四姐呢?” “四姐去洗衣服了。” 钱三丫把妹妹放下,又去河边找人,钱四丫才十岁,蹲在河边大石头上洗衣服,那姿势,钱三丫都怕她一个猛子扎进去,赶紧把人提起来:“谁让你过来的?我不是说留着我洗?” 钱四丫抹了把脸:“你鸡还没喂呢,等会儿爹妈回来,又要骂你了。” “骂就骂呗,又不会少两块肉。”钱三丫翻了个白眼,“随便涮涮得了,洗那么干净干嘛,走,回家去。” 她瞥瞥四周,悄咪咪低头告诉四丫:“我给你跟五丫煨了个鸡蛋。” 钱四丫闻言,眼睛一亮! 等回了家,打发了钱耀祖让他搁一边玩,钱三丫从灶膛里掏出煨好的鸡蛋,剥了壳掰开,给嗷嗷待哺的俩妹妹一人一半。 五丫年纪小,一口就吞了,四丫咬了一小口,又推到钱三丫跟前:“三姐,你吃。” 钱三丫以前是不馋这些,她想吃啥没有,可到这缺油水的年代,还有对偏心眼的爹妈,别说鸡蛋,就是从前避之唯恐不及的肥肉都是好东西,她咽了咽口水,“没事,姐不喜欢吃鸡蛋。” 五丫瞪大眼睛:“三姐,这么好的东西,你不喜欢?” 四丫白妹妹一眼:“傻子,你懂啥,三姐不是不喜欢,她是要省给俺俩……我俩吃。” 说着硬逼三丫吃一口,不然她也不吃,还知道威胁姐姐:“你再不吃,一会耀祖过来了。” 钱三丫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小小咬了一口,四丫才十岁,她十岁那会儿,还躺地上耍赖要吃垃圾食品呢!但四丫已经啥活都能干了。 钱耀祖跟狗一样,鼻子灵得很,很快摸了过来,遗传自亲爹的眯眯眼在三个姐姐身上来回打量,话还说不轴流,已经知道威胁吓唬姐姐们:“好吃的,我的!” 钱三丫打发四丫五丫出去,很不走心地敷衍:“嗯嗯嗯是是是对对对,都是你的,屎都紧着你吃热乎的。” 钱耀祖哼唧两声出去了,钱三丫捶捶腰,又到了烧晚饭的时候,她以前哪里用过这种土灶,顶多就是去农家乐看过两眼,回回烧火弄得灰头土脸,得亏有四丫。 一边烧火,钱三丫一边走神,她想起隔壁汪家那女孩,按说汪家都能供她读初中,不能直接把人拽下来嫁了吧?希望她能听得进去自己的话,可千万别嫁去叶家受大罪。 叶向阳长得是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嫁过去还不如当保姆呢,当保姆至少有工资拿,当后妈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还受人口舌,吃力不讨好。 85 第四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钱家烧火很有些讲究,晒干的木柴不许用,钱三丫往灶膛里塞的都是秸秆,四丫十岁了,平时在家被使唤够呛,连五岁的五丫,没活儿给她做时,她都得挎着篮子去割马菜。 她们这里野生马菜长得特别多,家家户户养猪养鸡,剁碎了马菜喂又不花钱又长得快,这玩意儿是抢手货,小孩子们常一窝蜂去割,时不时还能打起来,每回四丫都会尽量跟着五丫一起,这丫头胆小爱哭,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说,没人看着不行。 钱三丫烧着火,重重叹气,她自己倒没什么,毕竟是读过大学的人,五丫年纪小,暂时也不着急上学,可四丫十岁了连一年级都没读,自己到这鬼地方后才教她背的拼音,这对便宜爹妈很显然没打算让两个小丫头上学。 别说是四丫五丫,就是已经嫁人的大丫二丫,也没上过学,大丫年纪大点,赶上了扫盲班的尾巴,勉强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二丫就惨了,连数字都认不全,哪怕后来读小学免费,钱家两口子都舍不得让女儿去——家里活谁干? 女娃读书读多了是啥样,他们在隔壁汪家三儿媳身上见着了,认不认字都嫁得出去,那不读也一样。 钱三丫越想越烦,她怀念有卫生巾跟抽水马桶的现代,在这农村待了一个多月,她人快疯了,农村旱厕臭气熏天,天一热里头脏得要命,堆满了还得自家往地里挑。 这对爹妈可不管她是不是姑娘,钱三丫被要求挑粪时,直接装中暑晕了一回,这才躲过去。 外头又响起哭声,钱三丫的思绪被拉回,她往灶膛添了把柴,反正没人看见。 出去一看,果然是钱耀祖在欺负钱五丫,在爱男如命的钱家爹妈溺爱下,三岁的钱耀祖拉完屎还得叫姐姐给揩屁股,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家里全部的东西都是自己的,包括五个姐姐,他要她们干啥她们就得干啥,谁叫他是老钱家唯一的宝贝疙瘩呢! 原本是五丫给他擦,四丫把妹妹推到一边自己来,果然钱耀祖没安好心,趁着她擦的时候拼命扭屁股,四丫不像姐姐妹妹们那样认命,她打小脾气差,挨了几回打学乖了,当着爹妈面装得很乖,转头就往他们饭菜里吐口水,再不然就是把她爹的旱烟袋偷偷搁粪坑里涮一遍。 所以钱耀祖敢把屎弄她手上,她就敢打! 四丫可不傻,她专挑钱耀祖隐蔽的肉多的地方掐,薅头发呀胳肢窝啊大腿侧什么的,钱耀祖觉着疼哇哇大哭,钱三丫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但又不能,四丫气死了,抓了钱耀祖专用的皂角去洗手,愣是把那一大块皂角用的小了一圈。 五丫站在边上泫然欲泣,钱三丫把洗过手的四丫赶去锅屋烧火,笑眯眯地哄钱耀祖,很快把对方哄得破涕为笑,家里明明有旱厕,钱耀祖却喜欢在院子里拉,拉完了得别人帮他擦,还得别人铲。 钱三丫养了一只猫跟一条狗,她给小猫小狗铲屎捡屎甘之如饴,不代表她对人也能这样。 但钱耀祖是教不好的,钱三丫刚给他灌输一点好习惯,等钱家爹妈一回来,立马恢复原样,甚至变得更差。 打发钱耀祖自个儿玩后,钱三丫回到锅屋,见四丫还闷闷不乐,问:“还生气呢?” 四丫恨死了,她不停地拿秸秆擦手,小小的瘦巴巴的脸蛋上满是不甘心:“为啥他能这样欺负我?就凭他是男娃?那我也想当男娃,我不想当女娃!” 十岁的小女孩没上过学,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就连“我”这个自称都是跟钱三丫学的,但她打小就聪明爱干净,她不懂自己哪里不如弟弟,为啥爹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弟弟,不给她?家里的活明明都是她在干啊! 钱三丫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在钱家这一个月,知道这姐妹三个过得什么样的日子,那俩人压根不把闺女当人看,四丫饭碗多盛了一点,钱家女人都要骂两句,五丫给钱老二搬板凳稍微慢一些,巴掌就下来了。 钱三丫的猫在她床上尿尿,狗子把她手机啃坏了,她都舍不得这样打骂。 她蹲下来,对妹妹说:“那也不行啊,你要是当男娃,那你的姐姐妹妹不就得受罪?” 四丫忍不住哭了:“我不当男娃,可凭啥女娃就得受罪?我也想跟耀祖一样天天除了吃就是玩,妈从来不夸我,爹也从来不抱我,我明明比耀祖聪明多了。” 钱三丫摸摸她的头,“我教你的字,你都记住了吗?” 四丫闷闷地嗯了一声:“我都会写了,但五丫学得慢,我等等她。” 钱三丫想,要是四丫生在一个不那么重男轻女的人家,以后肯定很有出息,同时她也对现状感到焦躁,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种状况?她真的不忍心看到四丫五丫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被吃得一滴血都不剩。 前两天晚上,她听见钱家两口子说夜话,说四丫十岁了,家里的活儿都能干,不用人教,五丫也能帮忙带弟弟,所以想把她给嫁出去换彩礼。 上星期他俩带钱耀祖去县城,看见人家条件好的小孩骑那种带俩小轮子的自行车,商场问了句,要八十多块钱,钱耀祖倒地打滚哭喊着要,看到儿子这么喜欢,两口子就想给他弄来。 钱三丫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对爹妈会给她找个好人家才怪,肯定是价高者得,甭管对方是鳏夫还是老光棍,只要给钱,他们就敢把她卖了。 前几年国家推行身份证,钱三丫的证件被钱家女人连户口本一起收着,钱三丫身上没钱,这又不能打车,她连路都还不熟悉……因为自打到了这鬼地方就一直在干活! 而且她也不忍心自己跑,把四丫五丫留下来,她俩以后咋办?她要是敢跑,这俩小女孩肯定被管得更死。 钱三丫现在就想搞点钱,不用太多,几十块就行,几十块在这年头已经不算小钱了,至少够她买几张车票到其他城市。 可农村哪里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她又不能点石成金,而且弄到能卖钱的东西,她还得不被钱家两口子察觉悄咪咪地卖掉。 思前想后,钱三丫把希望寄托在了隔壁汪家的了了身上,据她所知,这小姑娘从九月开始就要住到叶家,正式开始当牛做马的生涯,直到四年后难产而亡。如果小姑娘不嫁人,或者在十八岁之前,别住到叶家,而是继续读书,兴许她能请对方帮忙卖点鸡蛋啊米啊什么的。 钱家鸡养得多,钱三丫每天都偷一个鸡蛋,隔一天给两个妹妹煨一只吃,钱家女人小气,家里秸秆用了多少都要查,要是把蛋放饭里煮,她又怕窜味儿被闻出来,所以都填灶膛里弄熟。 剩下那只呢,她就攒着,天热了鸡蛋容易坏,她想观察两天看看后续,那小姑娘要是去上学,她就厚着脸皮去套近乎,听说鸡蛋价格大概是一毛一个,哪怕五分她也卖。 想到这里,钱三丫问:“四丫,要是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有可能,就我跟你,还有五丫,咱们三个不跟家里过了,你愿意不?” 四丫想都没想就点头:“愿意。” 钱三丫有点感动,她才来一个月呢,四丫就这么信任她了。 正想着呢,四丫来了句:“三姐,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钱三丫额头冒出一滴冷汗:“啊,哪里不一样?” “说话什么的都不一样了,你还认识好多字。” 以前的钱三丫是爹妈叫她干啥她干啥,沉默寡言任劳任怨,跟汪香留一副德行,所以这俩就算打小认识,也愣是没交上朋友,因为都是锯嘴葫芦。 钱三丫说:“那我不是偷偷学的吗?你知道的,我跟隔壁了了偶尔说话,她的课本都借我看。” 四丫:“那你为啥现在才愿意教我跟五丫?” 钱三丫:…… 十岁的小丫头片子,能不能别这么敏锐? 她决定用问题打败问题:“我问你,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四丫果然开始认真思考,然后回答:“现在的你。” 没等钱三丫问为什么她就解释:“以前你只会让我听话,现在你还教我怎么打耀祖不会被发现。” 姐妹俩说了会话,钱三丫的糟糕心情不翼而飞,凭良心讲,正常人突然穿越到八十年代末的农村,要不了多久恐怕就会崩溃,但钱三丫能这么快适应,其中她自己的乐天大概只占百分之二十,剩下百分之八十,来自鲜活可爱的钱四丫。 虽然便宜爹妈重男轻女,但钱三丫觉得钱四丫超级讨人喜欢,和四丫相比五丫要差不少,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五丫还不到两岁时钱家女人就怀上了,钱耀祖一出生,两岁的五丫就成了他的欺负对象,不像四丫,钱耀祖出生时都八岁了,凶得很。 饭熟了,钱三丫开始准备煮菜,这时四丫突然说:“三姐,其实我不是真的想当男娃。” 钱三丫愣住,随后她听见四丫说:“因为三姐就是女娃,我也是女娃,我觉得女娃挺好的,比男娃好。” 她坚定地认为男娃不如女娃,她可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会自己吃饭穿衣了,钱耀祖三岁了还需要别人帮他揩屁股呢。 不知为何,钱三丫有种想哭的感觉,但她忍住了,转头心花怒放手里抄起俩碗:“你不是嫌手洗不干净?来,搁咱爹妈碗里涮涮!” 钱家这边按部就班,汪家那边,晚上汪老太回来,瞧见衣服全洗了,据说还是了了洗的,她对此表示很满意,并仁慈地允许了了上桌吃饭。 汪小霞汪小云以及她们对象都不在,家里八仙桌挤一挤勉强坐得开,今天累了一整天,晚饭有点油水,赵春梅很不满,她觉得自己在地里忙活一下午还得回来弄饭,那要这侄女干啥?都要嫁人的姑娘了,愣是在家坐一下午啥都不干。 事实上她俩儿子不仅不用弄饭,还不用下地呢,赵春梅是看不到的,她认为那是理所当然,但女娃这样不行,她当年还没嫁人时,在娘家也是里里外外啥活都干,她都能行,了了咋就不能行?娇气啥? 不过人家亲爹回来了,赵春梅不大敢出口损人。 “家里猪草快没了,明天早上了了早点起,多打点回来,要不然又抢不过别人家。” 汪老太发号施令,顺便把一盘韭菜炒鸡蛋分了分,鸡蛋多的给五个大孙子一人一筷头,然后是仨儿子,再是自己,再是了了,最后才是俩儿媳。 这就能看出老太太心里怎么给家里人排位子了,大孙子最重要,儿子次之,自己第三,孙女第四,儿媳妇最后。 孙女以后虽说是别家人,到底还姓汪,儿媳妇那可是彻头彻尾的外姓人啊。 她老人家似乎忘了,虽然外头人都叫她汪老太,但她并不姓汪。 了了没有动筷,她说:“我明天要去上学。” 汪老太筷子搁下了,没等她开口呢,大娘赵春梅第一个不同意:“上啥学啊?女娃读那么多书有啥用?你没看家里忙不开?真是不懂事,白养你这么大了。” 了了:“你不是有儿子吗?让他们在家干活。” 汪兴军不满:“我马上就要高考了,我要复习。” 了了冷哼:“说得好像你考得上一样。” 汪香留读的镇初中跟镇高中就在对门,汪兴军啥德性她很清楚,还高考呢,就他那点子水平,去考个初中卷子都费劲。 汪老大怒道:“你咋敢诅咒你哥?你哥考不好对你有啥好处?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了了没理他,也没动手,而是问汪老三:“他骂我,你没听见吗?” 汪老三顶嘴:“兴军要是有本事,啥大学都考得上,了了要是说句话就能让他考不中,这么厉害的嘴,咋还用天天搁家干活?” 汪老二说:“老三,你说话讲良心啊,你家了了搁家干啥活了?就今儿中午让她刷个碗,刷一个砸一个刷一个砸一个,什么家庭养得起啊?就这你还护着,以后嫁了人,你还能到婆家护着不成!” 汪兴军幸灾乐祸道:“是啊三叔,可得好好管管她,我看她是跟人学坏了,都定亲了还去学校干啥,该不会是早恋了吧?” 一听这话,汪老太急了:“啥?早恋?啥叫早恋?” “就是跟男同学搁学校处对象,奶。”汪兴民解释,“了了成绩一直不咋地,我跟哥都怀疑她是不是在学校给人哄了。” 这俩兄弟轻飘飘几句话,就把了了推至风口浪尖,汪老太很急,赵春梅更急,这丫头真要在学校跟人不清不楚,那桂芬婶儿知道了,这婚事不得吹?她那两百块钱啊! 汪老三一筷子拍桌上:“胡咧咧啥!就你俩这还当哥的?张嘴就说自己堂妹坏话?” 了了冷眼看着汪家人争吵,她知道自己今日刚拆穿陶晴好打钱寄东西一事,汪老三心中有愧一定会帮她说话,所以明天这学校她一定能去成,就算汪老三争取不来,只要她想去,就没人能阻拦。 见了了起身走了,饭都没吃一口,汪老大愤怒道:“这么有骨气,有本事你以后也别吃!” 汪老三回嘴:“凭啥不吃,又没分家!你把你儿子吃的我媳妇的东西吐出来!” 汪老二想帮汪老大说话,他媳妇乔红艳悄悄拽了他一把,汪老太见兄弟俩要掐起来,厉声呵斥:“干什么!老婆子还没死,你们兄弟就要闹翻了?” 汪香留从吵架开始就溜回南屋,见了了回来,松了口气:“你刚才真大胆,居然敢说大堂哥考不上。” 说完,眨眨眼:“不过,真的没考上,连技校分数线都不够。” 了了当然知道,她淡淡地说:“男人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这话听着耳熟,汪香留听不少老师说过……她清清嗓子,问:“我知道你有我全部的记忆,那……是不是我的秘密,你通通都知道啊?” 了了瞥她:“什么秘密?” 汪香留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她羞于启齿,了了说:“嗯。” 汪香留傻了十几秒,才意识到了了的意思是她知道,当下钻回小雪人里,过了会又飞出来,忧心忡忡:“那你明天去学校,要是遇到了……怎么办啊?” 了了:“遇到正好。” 汪香留想了想,觉得自己傻了,了了又不是只会哭的自己,如果遇到那人……恐怕能把对方腿给打折了吧? 她一边感觉这是违法乱纪不大好,一边又很期待。 这事儿还得从这学期刚开学时说起,汪家所在的村庄名叫通头村,步行到学校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平时还好,要是刮风下雨那真是遭罪,离得这么偏,汪香留在路上遇到了个男的。 他总是在路边小树林里,看到来人就脱裤子,从这条路上去上学的女孩不少,大家心照不宣,开始结伴,但这段路汪香留只能自己走,所以后来家里不让她去学校,她真的松了一大口气。 很多女孩都知道,可大家明面上不敢说,私下里也不好意思提,总觉得这是很羞耻的事,像汪香留这样的,连跟家里人讲都没胆子。 了了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这个书包还是陶晴好给汪香留做的,洗得发白,汪香留依旧舍不得扔。 汪香留见她看书,小声问:“你不是有我的全部记忆吗,为什么还要看书啊?” 了了扭头,汪香留怂怂地缩回雪人里:“……哦。” 她忘了,自己成绩一般来着,了了就算有记忆,很多地方也都不懂呢。 这年头高考时间比暑假时间只早了一星期,满打满算也就半个月了,了了讨厌任何人比自己强,她绝对绝对不要拿第二。 见她哗啦啦翻书,语文书过了一遍就放回去,汪香留欲言又止,她想说你这样看有啥用?很多东西是需要背的…… 每个世界语言与文字各不相同,但接收到记忆后对了了而言这都不是问题,这套初中课本毫无难度,不敌上个世界太傅所教授的算学。 汪香留本来还在羞愧于自己学习一般令了了挑灯夜读赶进度,结果了了翻了遍书,顶多是数学书多看了两眼,而后便上床躺下,她想关心两句又不大敢,最终只能怂耷耷地问:“我明天可以跟你一起去学校吗?” 了了没理她,但第二天早上,却把小雪人揣进了书包。 在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了解后,了了知道,大夏天出现雪人恐怕会引人注目,她在这里又不是皇帝,这个世界的人恐怕也不信鬼神,汪香留说了,搞封建迷信是犯法的。 冰雪之力已完全恢复,她就把小雪人变成一个巴掌大的挂件,只要别人不碰到,就不会察觉异样。 寄宿于冰雪中的灵魂可以离开小雪人自由活动,但必须在一定范围内,而且不可以离了了太远,汪香留便挂在了了身上,仰头看天。 真好,她想。 哪怕是作为小雪人,哪怕别人碰不到看不到听不到自己,这样也很幸福。 比在娘家幸福,比在婆家也幸福,她只要一直做个小雪人就很开心了。 遗憾得是今天早上并没有遇到爱脱裤子的男人,了了起得早,汪兴军汪兴民还想跟她一起去上学,顺便吓唬吓唬她,让她那么没礼貌,结果他们起床时,了了早就出门了,只有汪老三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旱烟。 “三叔,了了人呢?去上学没?” 汪老三回过神,发现是隔壁钱家的三丫,回答道:“去了,一大早就走了。” 钱三丫雀跃不已:“真的啊?三叔,我跟你说哈,女孩子多读书是有好处的,读书才能明事理,以后学历越高越好找工作,了了要是当个老师医生什么的,多给你们家长脸啊。” 汪老三心里还奇怪呢,这三丫啥时跟他家闺女关系这么好了,钱家女人的骂声就在耳边响起:“三丫!你死哪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懒!” 钱三丫赶紧跟汪老三打声招呼转身回家,汪老三把旱烟袋朝门槛上敲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86 第四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钱家女人最见不得自己女儿闲着,在她看来,自己生的五个闺女个个奸懒馋滑,胳膊肘往外拐,没一个有用的,幸好现在有了宝贝儿子耀祖,养老算是着落了。接下来就是攒钱给儿子娶媳妇,后半辈子等享儿子福咯! 见钱三丫跟汪老三说话,钱家女人张嘴就骂:“小贱蹄子,还没找对象就往外勾搭男人,你也不睁了眼睛看看,他汪老三像有钱人样子吗?” 钱三丫忍了又忍才没回嘴,不管多少次,她都不敢想象世界上居然会有母亲这样辱骂自己的女儿,好像女儿不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钱家女人拿手指忿忿地戳钱三丫脑门,在她经过身边时还踢腿踹了她屁股一脚,钱三丫踉跄了下好险没摔倒,回头怒目:“你!” “咋?你这啥眼神?俺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不回报就算了,还天天偷懒,真是白养了,养你还不如养头猪,好歹猪能卖钱!” 钱家女人骂得难听,活似钱三丫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天知道她其实只是跟隔壁人家搭了句话。 四丫见不得姐姐挨骂,顶嘴说:“那你养猪给你洗衣服弄饭带儿子啊,你让猪下地干活呗,你骂猪得了。” 没等钱家女人开口,钱三丫先一步骂道:“胡说什么呢,让你把菜洗了你洗了没?又偷懒,鸡食拌好没?快去!” 钱家女人没能骂出来,脸色难看,钱三丫说:“你再大点声,最好让全村人都知道我一个十几岁没找对象的小姑娘去勾搭四十多岁的二婚老男人了,这样以后你也能少要点彩礼。” 钱老二看着媳妇骂女儿没吭声,听钱三丫这么说,脸一拉:“嘴上没个把门的,要打要骂不知道关门?给人听着能好?” 别看钱家女人在闺女们面前耀武扬威跟太后娘娘般尊贵,到了她男人跟前,就跟个鹌鹑一样不敢出声,她也是直到生了儿子腰杆才硬,在家才敢大声说话,之前一气生了五个闺女,搁村子里抬不起头,搁家也受男人嫌弃。 四丫在院子里拌鸡食,钱三丫过来哄她:“怎么啦,刚才我骂你,你生气了?” 四丫摇头:“你要是不骂我,妈就打我了。” “那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我不是跟你保证过,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四丫问:“三姐,你是不是很怕爹跟妈?” 钱三丫愣了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感觉你很怕他们,你总是让我忍,你自己也忍,但忍了之后我一点都不开心。”四丫用力搅拌豁口盆里的鸡食,力气大的像是在搅钱耀祖的脑浆子,“我以前不忍,虽然经常挨打,可我就是不忍,他们敢打我,我就打耀祖,现在你教我忍,我忍是忍了,挨打少了挨骂也少了,但我气得觉都睡不着。” 钱三丫没想到妹妹会这么说,四丫也没指望姐姐回答,她就是憋得狠了,以前三姐性子软,五丫又胆小,她没人说,这会儿有机会说,便竹筒倒豆子通通不隐瞒:“我忍了,可他们满意了,我又不打耀祖又不骂人,还老老实实干活,我这不是吃亏了吗?” 钱三丫震惊:“那你不怕挨打啊?” “打就打,反正他们又不会把我打死,把小孩打死是犯法的,我要是死了,公安肯定来抓他们。”四丫的眼睛里像有火在烧,“我不怕死!” 她感觉这个生活在八十年代末,没读过书没上过学,甚至连字都没认识几个的小女孩,身上有种生活在和平安稳年代的自己,已经丢失的东西。 非常宝贵,非常少见,在这样的环境与家庭下,依旧在燃烧着、聚集着……真的很厉害。 钱三丫发现自己不如四丫,因为四丫说得没错,她之所以让四丫忍,自己也忍气吞声,不就是怕? 要是不害怕,她干嘛这么委屈?伏低做小给人当免费保姆,她得到了什么?的确,是不挨打了,挨骂也少了,可也让人更轻视自己,根本不拿自己当回事,不然钱老二两口子怎么会商量给她相人? 钱三丫想,要是继续这样忍下去,万一自己没来得及攒够钱,没机会带四丫五丫一起跑,那他们逼着自己嫁人,嫁还是不嫁?不嫁能行吗?到那时候再开始反抗还来得及吗? 最重要的是……胆小怕事的五丫,幼年时期深受姐姐“忍耐”想法的影响,等她以后长大,性子还掰得过来吗?要是她也被爹妈卖了,被丈夫家暴,生不出儿子就拼命生怎么办? 要知道自己是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人,怎么能容忍这种身上出现这种潜移默化的奴性? 钱三丫突然感觉很后怕,她想起自己从前看的与影视剧,女主角们穿越成为后妃、奴婢、村姑之后,大多会选择随波逐流,顺应身份活下去,穿成后妃的与她人共侍一夫,去争宠去拼儿子,穿成奴婢的跪在地上接受奴身,穿成村姑也对女人不能读书不能抛头露面这样的规则表示理解——因为是封建社会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想活下去不是吗? 可是,真的没办法吗?还是自欺欺人,麻痹自己?现代社会纵然有千万种不平等,也绝对比封建社会要好,忍一时不是问题,要是忍着忍着,忍了一辈子,那真是不如早点死了算了!就算做不到将其颠覆,至少也要当一颗小小的火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活得像个有尊严有自由的人。 四丫正搅鸡食呢,她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大堆没得到姐姐回应,立刻担心是自己说错话惹姐姐不高兴,正要跟姐姐道歉,小手却猛然被一把握住! 四丫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地看向一脸激动的姐姐。 “你说得对,四丫!就这么忍下去像什么话,这不是古代,又不会杀我头!” 四丫眨巴眨巴眼,不懂姐姐怎么了,钱三丫猛地握拳:“好,就这么干!” 四丫只差把茫然俩字刻脸上,干啥? 钱三丫激动过后深吸一口气继续干活去,跟往常一样,她和钱老二两口子一起下地,留四丫五丫在家带钱耀祖,中午她会提前半小时回来准备午饭,但今天,钱三丫回家没做饭,而是钻进放农具的屋子挑挑拣拣,还拿出来两捆麻绳。 四丫一点就通,正好钱耀祖又在那欺负五丫,五丫不敢哭,钱三丫早看这丑了吧唧的小兔崽子不顺眼了,大步流星走过去,钱耀祖还以为三姐是来哄自己的,正要耍脾气,就被钱三丫抓住肩膀反过来摁在地上猛抽屁股! 这满肚子坏水的兔崽子,才三岁,真是一点人事不干,又脏又馋爱告状爱打人,真是欠打得很。 钱耀祖疼得哇哇大哭,嚎叫声险些掀翻屋顶,钱三丫毫不手软,她早觉得这小孩得好好教训一顿,不过到底才三岁,不能真打出个好歹来,所以狠狠抽了几巴掌后,她让四丫也来抽两下。 四丫的大眼睛四下巡视,欢天喜地捡起一根细细的小棍,啪得给钱耀祖来了一下。 棍子越细越软抽起来越疼,屁股肉又多打不坏,这下可把四丫攒了好些天的郁气一扫而空,她把棍子塞进五丫手里:“你也去。” 五丫双手直哆嗦,不敢,四丫眼一瞪:“你不打他我就打你!你是不是也想被抽屁股?” 五丫只好壮着胆子,轻轻抽了一棍,那力气跟按摩似的,看得三丫四丫直摇头,不过她敢动手就是好事,至少没缩到墙角哭。 无法无天的钱耀祖在三个姐姐手里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哭爹喊娘也没人来帮他,总算是知道厉害了,四丫威胁他要是还敢哭就再抽一顿,钱三丫则和颜悦色跟他说:“耀祖啊,你也不小了,不是两岁小孩了,你四姐五姐三岁的时候都会烧火了,来,今天这饭你来烧。” 四丫站在边上指点,亲弟弟总不能打死,而且把人打死了要坐牢的,她才不要坐牢。 此时的钱耀祖还没有学过“度日如年”这四个字,但大夏天的他在灶膛前面坐着烧火,笨手笨脚时不时还把秸秆掉出来,吓得他又哭又叫,已足以让他感觉时间过得到底有多慢,爹跟妈咋还不回家?等他们回来,他要让他们打死三丫四丫还有五丫! 临近晌饭时间,钱老二两口子回来了,钱耀祖还在院子里学洗衣服,一看这俩人,手里衣服一扔往前狂奔,边跑边嚎:“爹!妈!三姐四姐打俺!还有五姐,她也打了!” 胆小的五丫正乖乖听从姐姐吩咐把爹妈带回家的农具抱走,听到钱耀祖告状,抖了一下,钱家女人一听,立马不干了:“个死丫头!敢打你弟弟!人呢!滚出来!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这个家是谁的!” 钱三丫从锅屋走出来,手里提着把菜刀,她走到院子里,另一手还提着一只鸡,今儿她要炖只鸡给自己跟四丫五丫补补身子,天天吃饭不见油水,力气都没了! 钱老二见她居然提着鸡,还一副要杀的样子,当场暴跳如雷:“你他娘的谁给你的胆子?!这他娘的是要留着下蛋的!” 钱三丫从来不说脏话,但钱老二是个离开骂娘不会说话的家伙,其实她早就想说,张嘴闭嘴都带娘,实在刺耳,忍了一个月了,她不想忍了。 鸡血喷的到处都是,钱三丫也不在乎这身衣服,甚至脸上都溅了血,她转而拿菜刀指向钱老二:“这鸡是我喂的,我想吃就吃,关你屁事!” 五个闺女里,就属三闺女话最少,也最听话,任打任骂,钱老二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看着三丫满脸满身的血,感觉瘆人,要说他其实也没啥本事,在外人称钱王八,挨了打都不敢大喘气,可到了家那钱老二就是大爷,能把媳妇闺女打得嗷嗷叫。 钱三丫一发狠,他下意识就先怂了,尤其是怕那把刀,怕他闺女发疯,一刀砍自己身上那可不得了。 钱家女人色厉内荏地说:“三丫,你、你想干啥!你给俺把刀放下!” 钱三丫当然不会听话,她对这两人说:“以后这家里,耀祖有啥,四丫五丫就得有啥,不然这日子咱们就都别过了!大家一起去死!” 钱耀祖当即嚎啕大哭:“不行!俺的东西不给别人!不行!” 钱家女人盯着菜刀,说:“你少发疯,你弟弟的东西你也抢,你脏心烂肺!” 五丫躲在门后发抖,四丫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这时钱三丫冷笑着把菜刀甩到砧板上:“行啊,那你就别怪我以后不好好过日子了,我闹你个鸡犬不宁!” 钱老二见她把菜刀放下了,立刻冲了过去,直接把钱三丫扑倒,对准她的脸就是一耳光!嘴里还骂骂咧咧,钱家女人也来了劲,钱耀祖更是大声叫好! 谁知下一秒钱老二就惨叫一声,从钱三丫身上翻开,捂着肚子不停喊疼,再看钱三丫手里不知啥时多了小半根削尖的木棍,她没想闹出人命,但夏天穿衣服少,这一棍捅肚子上,怎么也能让钱老二疼个半死。 随后钱三丫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脚踹过去,与此同时,鸡圈里一只母鸡刚下完蛋走路打滑,一脚把自己下的蛋给踩了个稀巴烂,钱家女人见状,发疯般扑过来扭打钱三丫。 五丫还在发抖,四丫已经抓着棍子冲了过去,她没去打亲妈,而是打弟弟,果然,钱家女人一看儿子挨骂,连忙又往这边跑,于是四丫撵着钱耀祖,钱家女人追着四丫,钱三丫想去帮忙,五丫见她爹躺地上还颤巍巍举手像是要打人,心里怕得要死却还是跑了过去,一脚踩到钱老二脸上! 汪老太也正下地回来,听见隔壁鸡飞狗跳的,啐了一口,没爱搭理。 钱家这边的闹剧终于划上句号,钱三丫半边脸都肿了,但钱老二全场最惨,恐怕从今以后钱家不会再有妹妹弟弟出生,钱三丫也不洗,顶着满脸满身的鸡血跟这对便宜妈爹说:“你们俩呢,以后想打我,随时都行,但只要你们不把我打死,我就肯定要十倍百倍报复回来。你们打我,我就打钱耀祖,你们赶我走,那这辈子就别让钱耀祖落单,否则我发誓,我肯定不让他好过,你们要是不信,咱走着瞧。” 钱家女人正要骂,又被钱三丫打断:“事儿呢,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也说得清清楚楚,要么你们现在立刻马上把我弄死,不然这日子再过下去,大家干脆都别活了,一家人整整齐齐上路也挺好。” 钱老二欺软怕硬,钱家女人的脸色则青一阵白一阵,她哪里敢把女儿活活打死,这又不是几十年前,前几年别村有人家把儿媳妇打死了,公安直接上门把人给拉走,后来判了枪毙! 打闺女不算啥,十里八乡谁家没打过孩子,但打死了就得吃枪子儿,而且要是打不死,这赔钱货还反过来要她宝贝儿子的命呢! 四丫叉着腰说:“要把三姐打死,也得把我打死,不然我肯定给三姐报仇。” 钱三丫听了,真是唏嘘感动兼而有之,她从小小的四丫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再想想从前的自己,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小女孩有血性。 钱耀祖这回是真怕这个姐姐了,他一直挺怕四丫的,但三丫五丫随便欺负,现在头都不敢抬。 钱三丫的要求很简单,首先是送四丫去上学,五丫才五岁,还不着急,家里的活让她干也行,但得给钱,不然钱耀祖什么待遇,她跟四丫五丫就得什么待遇。 一听要钱,钱家女人就要发飙,钱三丫说:“你们当父母的,本来对孩子就有养育责任,你们要不养也行,那我就去闹,我去村委会闹,我去公安局闹,我有没有理我不管,反正我就要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帮你们好好出出名,这样我看谁还敢娶你家闺女,耀祖以后又怎么找对象。” 钱老二两口子快被钱三丫气死了,可又拿她没办法,原本听话的闺女突然变成个滚刀肉,还拿儿子威胁他们,他们能咋办? 中午饭是钱耀祖烧的,下面糊锅底,上面夹生,压根没法吃,钱三丫不管他们一家三口咋样,反正她很舍得放油放料的炖了一锅鸡汤,跟四丫五丫美美分了,骨头都舔得干干净净。 鸡汤的香味馋得钱耀祖倒地打滚,钱老二不敢去要,撺掇钱家女人去,钱三丫才不给呢,骨头留着晚上煮一煮弄点面,分给别人干啥? 阔别一个月的肉味是如此令人感动,从前打死不吃鸡皮的她,这回连鸡皮都觉得美味无比。 下午钱家两口子要下地,钱三丫不去,钱家女人可不敢把宝贝儿子放家里,生怕钱三丫再打他,那屁股肿得跟什么似的,女娃果然没良心,早知道在她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把掐死! 钱老二蹲地头想了半天,让媳妇去找大丫二丫,三丫最听她俩话,让她俩来说说。 另一头,了了到了学校后,发现班里学生女少男多,一个班近五十个人,女孩只有十几个。 她好几天没来上学,好在期末考将至,新课都上完了,现在是复习阶段,课本上没什么难题,但了了看完了课本有不少想法,第一节课一结束,她拿着书就往外走。 汪香留问:“你干啥去?” 汪香留:“你胆子真大。” 了了奇怪,汪香留解释道:“很多人都不好意思下课去办公室找老师的,感觉很假积极,而且成绩不好还去问,就更丢人了。” 了了说:“传道受业解惑,此为师者,你事事畏惧他人眼光,怪不得难有善终。” 她说话文绉绉的,汪香留听不大懂,等了了进了办公室找到老师,问了一串令老师额冒冷汗的问题,直到上课铃响才意犹未尽离开时,汪香留才羡慕地说:“你真的胆子好大,不像我那么没用。” 回到教室,了了无视其他人回到座位,这节课是语文,她听得很认真,老师水平肯定不如曾经的太傅们,可胜在时代发展,思想进步,从师者口中讲述的道理,远比太傅们更加先进,值得学习。 但下课后问题就来了,一开始是有个男生大声说话:“我妈说差生文具多,我看,差生问题也多啊!” 另一个男生笑哈哈回应:“可不是,咱班一共不到五十人,二十名以后的怎么好意思去找老师问问题的啊。” “要是问了还考不好,就好笑了。” 要不是他们在经过了了课桌时故意撞了一下,还加大声音,了了压根没注意这话是在说她。 她的同桌是个扎麻花辫的女孩子,因为几个男生撞这一下,文具盒掉地上了,削好的几支铅笔通通摔断,她也不敢说什么,自己离开座位去拾。 汪香留告诉了了:“这几个人很讨厌,总是喜欢欺负女生,拽辫子抢书包什么的。” 她知道了了有自己的全部记忆,可还是下意识关怀地讲出来,目的是让了了以后避开这几个人,谁知话音刚落,了了已经站了起来一把推向走在最后面那个,这一把了不得,三人跟叠罗汉般摔了下去,最底下那个倒霉,唇齿磕到砖地,流了不少血。 他们仨摔倒时下意识去拽所有能拽的东西,于是又拉倒两张课桌,幸好几个同学躲得快,不然也得摔一起去。 了了踹了第三人一脚:“捡。” 这仨在学生里出了名的爱找事,尤其是对性格内向的女生,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跟他们动手,三人哪里会听了了的话,只知道当着全班人的面被推倒了,场子要找不回来,以后面子往哪儿搁? 甭管对面是女是男,反正惹了他们就不行!:,, 87 第四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麻花辫女孩见同桌要挨打,连忙从后门溜了往办公室跑,教室里,同学们也大多不敢吭声,眼见气氛一触即发,老师的声音传了过来:“干什么呢!有空不能坐下来预习预习?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课本也丢一地,我怎么跟你们说的,要爱惜课本!” 这年头学生还是很怕老师的,了了见状,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同时面无表情看了那三个男生一眼,将他们的面容牢牢记在心里,麻花辫女孩没敢跟在老师后头进教室,怕被发现是自己去告的状,特意走前门进来的。 那个磕了一嘴血的男生出去清理,一个陪着他,另一个指着了了说:“老师,是她先推人的!” 老师朝了了看,威严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一个女孩,哪里敢惹他们三个人?我又打不过他们。” 麻花辫震惊地瞪大眼睛,男生怒道:“老师你要是不信,你问其他人,是不是她先动手的!我们什么都没干,就是从她课桌旁边经过,她突然就推了我们一把,把我们三个全推摔倒不说,李建华嘴还磕破了!” 汪香留在老师们的印象中,不算是特别优秀的学生,她成绩中等,偶尔发挥超群能考进前二十名,这孩子作业老是玩不成,上课还打瞌睡,但却非常老实听话。 这回她好几天没来上学,本来老师们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她又来了,再结合她往日里的形象,自然比三个坏学生可信。 “行了,都别说了,回座位上坐好,上课铃都响了没听见吗?” 那男生恨恨地想瞪了了一眼,往常他也这么干,女生胆子小,被瞪一下就吓得要命,他们的支配欲便在这样的行为中得到了满足,谁知当他瞪了了时,了了也正在看他。 冰冷的黑色眼睛如同危险的深夜,无端令他打了个哆嗦,随后,了了用手在自己颈间轻轻一划,视线始终如影随形盯着对方。 她不喜欢被冒犯,尤其不喜欢被男人冒犯,男人不跪着同她说话都令她倍感不适,更别提这种主动挑衅之人。 这时她的胳膊被人碰了碰,同桌麻花辫递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放学后一起走吗? 她们并不同村,但有一段同路,再加上另外几个女生同行,男生们就是想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毕竟谁都不想闹到老师跟前。 了了第一次被人传纸条,她以食指点唇,示意麻花辫上课不要做这种小动作。 汪香留看着这一幕,突然感觉自己也并不是哪里都比不上了了,至少她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在纸条上给人回个信息,而不是嘘人家。 想堵了了的可不少,除却这三个男生外,还有汪兴军汪兴民,尤其是汪兴军,他还记着堂妹说自己考不上的话,虽然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考上的概率小之又小,但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不就是诅咒?到时真考不上,就得怪堂妹! 麻花辫性格很好,哪怕了了不理她,她也主动邀请她一起,结果却被了了拒绝。 在学校待了一天,了了已经清楚了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毕竟记忆跟现实有差距,很多时候都是她知道,却无法理解。 汪兴军汪兴民早在校门口等着了,原本想在回家路上吓唬吓唬堂妹,结果却看见三个鬼鬼祟祟的男生跟在了了身后,汪兴民说:“哥,咋办?要不要管?” 汪兴军哼道:“她都不把咱俩当哥,管她干啥?走,去音像店耍,等会再回去家。” 兄弟俩一拍即合,心想着既然有人帮忙教训堂妹,那正好省得自己动手,死丫头嘴上没个把门,就得吃点亏才知道厉害。 了了背着书包,汪香留急坏了,她动来动去,不停地劝了了回学校找老师,再不济跟别的同学同行也成,怎么真就一个人回家啊? 三个男生里,磕破嘴的李建华最恨了了,这个年纪的小孩,最单纯,也最恶毒,什么样的坏事都干得出来。 了了不记得他们的名字,所以用鞋拔子、矮子、痦子来代称,三个词言简意赅概括了三人的外貌特征,李建华,他长了一张像挂在手摇补鞋机上还没来得及纠正的鞋拔子脸,由于磕破嘴,整张脸拉得更难看,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了身前挡住去路:“你给我站住!” 随后矮子跟痦子宛如左右护法分别站在鞋拔子两边,万分期待能从这个女孩脸上看见他们最想看见的害怕,要是能把她吓哭就更好了,他们最喜欢看女生哭了,她越哭,他们越得意越兴奋。 “今天你把我们害成这样,不会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我告诉你,你最好立刻马上跪下来给我们磕几个头,不然别想全须全尾的回家!” “假积极,连前十名都没考进去,在学校装什么好学生?说你两句怎么了,就是骂你你也得受着!” 小雪人疯狂在书包上挣扎:“了了,快跑!快跑!” 三人分别撂了狠话,就等了了哭泣认错呢,可半天没等来回复,再定睛一看,痦子小声跟鞋拔子说:“建华,平时咋没觉得,她长得怪好看的?” 了了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三人悄摸商量过后,鞋拔子说:“这样吧,你要是让我们摸两下,今天这事儿就算了,当然,你不能跟别人说,不然吃亏的也是你,破鞋你知道吧?你不想被人这么骂吧?” 汪香留这种烂泥般的脾气,这会儿都被点炸了,“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小雪人的声音只有了了听得见,她随意动了下手指,汪香留瞬间噤声,三人组还在等了了回话,可她既不掉眼泪也不逃跑,让人感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反倒是自己心里堵得慌。 矮子怒喝,“哥几个摸你两把是给你面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飞了出去,直接摔进了路边的水沟里,现在正是夏天,只听扑通一声,人就进去了,随后了了给了鞋拔子一脚,这回专门踹在他刚止血没多久的嘴上,疼得他呜哇惨叫,痦子眼见不好拔腿想跑,两只脚却跟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也拔不动。 了了踩到鞋拔子脸上,在他口唇处用力碾磨:“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鞋拔子疼得快昏死过去,哪里还敢重复?他两只手在地上胡乱抓,每每将要碰到了了,都会被她踢开,然后她会重新踩住他的嘴,显然,她根本没有再听他说一遍的兴趣。 矮子忍着剧痛好不容易从水沟里爬上来,还呕了两口酸水,看见俩兄弟的惨状,第一反应居然是转身逃跑! 一缕寒气蔓延至他脚踝,稍加拉扯,便令其摔倒在地,随后矮子被一路拖到了了面前,他正是留在教室和了了对视那个,再看了了,他瞬间想起当时被这双黑色眼睛盯视时的不安,脑海里迅速闪过好几部港城那边传过来的鬼片。 汪香留说不了话,拼命用小拳头捶了了肩膀,上下翻舞,为的就是提醒她不可以随心所欲的杀人,这是犯法的,犯法!真的做了,那一辈子就都毁了! 虽然她不能开口,但了了听得见小雪人的心声,她想了想,居然真的没有动手,三人劫后余生,又想逃走,可了了却说:“摸吧。” 谁都没反应过来,了了便难得有耐性地重复道:“摸啊。” 她当然不是让这三人来摸自己,而是让他们脱光了互摸,三人不愿意,于是了了给了他们一人一脚,这次她很仁慈,几乎没有用力,意思也很明显,要么听话,要么再挨一顿打。 三人只得脱了衣服,忍着恶心开始抚摸彼此,表情完全不愉悦,了了发现他们那种令人作呕的兴奋劲儿消失了,甚至于自己站在他们跟前,这三人再没一个对她的长相产生兴趣,反倒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三人欲哭无泪,已经被赶到了路的尽头,再往前就是大路了,人很多…… 可他们不得不屈服,下班的放学的做生意的买东西的人们只听见有人尖叫,爱看热闹的天性令他们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往声音来源处去,结果居然看见三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没穿衣服一边哭一边摸着彼此! 人群里有不少小朋友,家长们火速捂住自家娃的眼睛,这出闹剧分外精彩,直到几个老师骑着自行车经过,发现这是学校里的学生,赶紧上前制止,并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鞋拔子哭得嗓子都哑了还想告状,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只要想到那个人,就有无法抑制的恐惧自灵魂深处涌出,无法说出有关她的任何事情。 另外两人也是一样,此时了了早已离去,汪香留也终于能说话了,正拍着胸脯大喘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我还以为你要犯罪!” 了了说:“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汪香留喃喃道:“真的搞不懂你究竟是什么人……” 夏天白日长,到家天都没黑,赵春梅正在弄饭,见了了回家,立马使唤她去洗衣服,大盆里又堆满了,她倒也真好意思,自家男人跟俩宝贝儿子的贴身衣物都要侄女洗,出乎意料的是,了了居然没拒绝。 汪香留现在明白了,没人能强迫了了做事,如果她听话了,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果然。 看着随意松手任没洗的脏衣服随水漂流而去的了了,汪香留重重叹了口气,现在她不担心了,毕竟老汪家全家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打得过,扔几件衣服算什么? 四丫正好也出来洗衣服,目瞪口呆地看着了了连大盆都丢了,回到家跟钱三丫讲,钱三丫不信:“真的假的?了了可是很乖的,胆子也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四丫想起了了轻轻一脚就把大盆往河里踢,怎么也没法把“乖”跟“胆小”这样的词跟隔壁姐姐放在一起,她认真道:“真的,我没骗你,你要不信——” 此时汪家传来赵春梅的怒吼与尖叫,四丫眨眨眼:“你看,我没骗你吧?” 钱三丫:…… 赵春梅快叫了了气疯了!让她刷碗,她咔咔砸,让她洗个衣服,连盆都洗没了,空着手回来的! 她想打了了,被了了避开,反倒自己重心不稳,用力过大,一屁股摔地上崴了脚,然后便坐在院子里哭号,了了说:“再大声些。” 赵春梅正要听话呢,突然想起跟叶家的亲事,连忙闭上嘴,了了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身进屋。 等汪老太回来,又是一阵新的暴跳如雷,汪老三今天还算像个人,居然下地干活了,农家条件差,那一大盆的衣服全丢了,他也不好再包庇女儿,汪老太指着了了鼻子骂,汪老大在旁边帮腔,母子俩一唱一和,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汪老三劝了两句没劝动,闷声不吭蹲在屋檐下不说话,汪兴军汪兴民玩够了回家,饭没吃上,得知自己的新衣服还被堂妹丢了,当下大怒,跟着一顿指控,了了俨然成为了汪家的污点,无法被原谅的罪人。 她语气冰冷:“你再敢说一句,我保证你们全家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汪老太一口怒骂顿时嘎在喉咙口,她想骂这丫头没良心说大话,却又为这句话毛骨悚然。 “这八年,陶晴好寄来的钱你拿了三分之二,余下的布料、食物、书本,你也通通扣下,你以为你做得很隐蔽,无人得知?” 上了年纪的汪老太就是足够不要脸,她说:“你吃我们家的喝俺们家的,这是你跟你妈欠俺们的!俺还嫌不够呢!” 汪老三听见亲娘这样说,不辩解不回嘴,闷头抽烟。 陶晴好家成分差,但那是以前,自打政策好起来,人家正大光明靠自己的本事考了回去,她记挂被留在汪家的女儿,才每个月都寄钱寄东西过来,别看汪老太天天在家骂三儿媳,叫她去招惹陶晴好她还真不敢。 “我从你三儿子那里拿到了陶晴好的住址以及电话号码,既然你觉得她欠了你们家,不如我帮你催催,叫她早点还清。” 汪香留在这个家的地位是很奇怪的,一方面她妈走了,别人都能欺负她,另一方面又因为她妈家世好,没人敢明面上虐待她,哪怕汪老太也一样。 “算她每个月寄五十,八年也有五千,更别提这几年每个月她寄来的是一百,这还没算上其它。”了了语气里多了点讥讽,“你怎么养的我,能花这么多钱?” 汪香留每日在汪家当牛做马,这工钱算不算? 汪老太说不过她,开始耍赖:“你姓汪!没有汪家哪来的你,你就知道想着你那没良心的亲妈,俺看养条狗都比你知道护家!” “需要我提醒你,我是从陶晴好肚子里出生的么?” 汪老三见亲娘要吃亏了,终于开口说话:“行了,以后家里的活,了了就不干了,娘,你也别总盯着了了说,她才多大。” 一说了了以后不干活,汪兴军最先不乐意:“凭啥啊,小霞姐跟小云姐在家都干活,凭啥她例外?” 汪老三烦这没眼力见的:“你看不惯那就你干,反正你搁家也不干活。” 赵春梅立马不乐意:“俺儿子不干!没有闺女不干活让儿子干的,你出去问问,十里八乡的谁家这样?” 吵架期间,汪香留一直在了了身边念叨:“不要伤人不要伤人不要伤人……犯法犯法犯法……” 了了懒得理会汪家人内部争吵,转身回房,没一会儿汪老三端着饭菜进来,照例没什么油水,他说:“你好几顿没吃饭,正长身体呢,别饿坏了。” 汪香留感动的泪眼汪汪,了了嘲讽道:“这么关心我,怎么把陶晴好寄给我的东西全拿给别人?” 陶晴好寄来的奶粉巧克力白米细面,哪样没营养,可汪香留一口没吃着,全进了汪家五个宝贝命根子的肚子。 汪老三尴尬不已:“了了,别这么说话,爹不是不管你,以后你妈给你寄的东西,我全都留给你,不给你奶了。” 汪香留又开始感动了,了了却说:“怎么,看我知道了,怕我告状,想收买我?麻烦你搞清楚,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一个大男人,还是个父亲,几次三番被女儿顶嘴,每一回都直接疮疤,汪老三这点心理素质要是能捱过去,也就不会因为媳妇走了整日借酒浇愁。 他拉下脸:“你怎么能这么跟爹说话?以前你很听话的。” 了了没回应,汪老三说:“吃点东西,跟谁过不去,都别跟自己过不去。” 稀饭光可照人,炒青菜一点油花见不着,惨白的惨绿的,看着便倒胃口,这份饭菜了了依旧没动,汪香留问她:“你不吃饭能行吗?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就没力气的。” 了了摇头,表示不吃。 通头村这边前两年就通了电,但汪老太抠搜,只许她宝贝大孙子拉电灯写作业,其他人不许用,了了作为孙女,当然没资格,但汪老太的规矩算什么? 她摊开作业本,却没有写,而是聚精会神观察着电灯,电灯泡黄扑扑的,里头的钨丝烧得发黑,亮度不咋地,看久了还会眼睛疼。 她觉得很好玩,便来来回回拉灯绳,于是电灯泡一会儿亮一会儿灭,本身农村电压就不太稳,哪里经得起她这么玩?刺啦一声响,电灯泡光荣地烧着了。 屋子里陷入一片漆黑,了了眨眨眼睛,终于开始拿笔写作业,汪香留整个雪人惊得是瞠目结舌,这一点光都没有,她在写啥?! 南屋就这么一个灯,烧坏了便没得用,了了写完作业躺到床上,汪香留发现,虽然天气越来越热,但了了完全不受影响,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呢?真让人好奇。 次日清晨,了了依旧起很早去上学,钱三丫特意蹲点等她,为的就是跟了了打好关系,以后能从她嘴里打听镇上的事,结果她咧出两排白牙笑得跟个傻子一般挥手道早安,了了却只看她一眼,就从她身边无情走过。 四丫很生气:“她好没礼貌。” 钱三丫:“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 四丫感觉姐姐疯了:“哪里可爱?” 钱三丫托腮道:“你看她脸上虽然一点表情都没有,又冷冰冰的,但年纪很小,还有婴儿肥,这还不可爱?你懂什么叫反差萌吗?” 四丫总是从姐姐嘴里听见一些完全不能理解的词语,她扭头就往家里去:“不懂,但很想揍她。” 钱三丫扯住她的衣领把人拽回来:“不是让你换那身没补丁的衣服嘛,今天要去学校,虽然这个学期快结束了,但你先去熟悉下环境也挺好,我正好问问老师报名怎么弄,还得挑个时间带你去街上买点文具什么的。” 四丫气急败坏:“穿什么还不都一样,穿得再漂亮学习不好又有啥用?” 钱三丫嘿了一声:“你还敢跟姐姐我犟嘴了,耀祖都不穿有补丁的衣服,凭什么你就得穿?我看把那些补丁衣服全留着当抹布得了,买新的!” 现代人舍得花钱,秉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四丫不同,这小丫头穷惯了,别说是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舍不得丢,别人家小孩吃剩的冰棍木棒,她都跟宝贝一样捡回家,这也是四丫唯一的缺点:爱捡破烂。 只要她看见了就能往家里捡,好衣服舍不得穿好东西舍不得用,家里散养的走地鸡拉的屎,四丫铲完了都要弄去堆肥。钱三丫觉得这个习惯得纠正一下,便宜爹妈对她们亏欠那么多,给她们花点钱咋了? 其实自己扯布自己做衣服更划算,架不住钱三丫不会啊,她大学选的外语专业,在农村毫无用武之地,买成衣贵些,但又不花她的钱,当妈当爹的给亏欠多年的三个女儿买几身新衣服,这很过分吗?:,, 88 第四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四丫嘴上说不想要新衣服,但三丫真给她买回来了,却爱惜得要命,不仅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晚上睡觉时不时都要伸手摸摸,钱三丫还挺“虚荣”,暑假近两个月,她决定给妹妹恶补一下小学知识,这样的话成绩一突出,就显得四丫比别人聪明。 她决定让五丫也要早点学习,让钱耀祖以后上小学拍马都追不上。 十岁上一年级不算少见,但钱三丫没有小学课本,她自己的小学知识早不知忘哪儿去了,几十年后的教材跟现在也不尽相同,所以她又盯上隔壁的了了,坚持每天早上跟了了热情道早安。 了了白天去学校下午放学回家,她认真学习的模样被老师们看在眼里,虽然说离中考就剩俩星期,但多学一点是一点,总比啥都不干强。 鞋拔子三人组自昨天的事情后,好几天没来上学,估计是打算到时直接来考试,毕竟昨天从里到外的脸面都丢了个干净,但凡要点脸,也不好意思来学校,当时街上还有不少同校同学呢。 汪家没人在意了了干什么,因为马上高考的汪兴军比什么都重要,为了能让大孙子用功复习,汪老太定了规矩,家里的男人不许抽烟,二房年纪小的三个男娃也不许大声喧哗,这几天谁要是敢吵到兴军,害兴军考不上大学,谁就是老汪家的罪人! 在这种情况下,了了自然没人关心,除了汪老三,没人注意了了从来不吃家里的饭,汪老三每回端进南屋的饭,都是怎么送进去怎么端出来,他还算有点良心,会给了了塞钱,可这钱又不是他赚的,是陶晴好寄回来的,本来便是了了的,甚至还给少了呢。 每天早晨了了去学校,都会遇见隔壁钱三丫,汪香留次次奇怪,三丫怎么突然总是主动搭话,了了则不以为然,钱三丫必定有求于她,可对方不开口,她也不会问。 七天转瞬即过,汪兴军要参加高考了,早上汪老太给他煮了两个鸡蛋还弄了手擀面,取个好寓意,他换上新做的衣服,打扮的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一副必定能考取好成绩的模样。 汪老太跟赵春梅对他特有信心,觉得自家兴军肯定能有出息,不就是考个试?陶晴好那么多年没上学,高考一恢复就立马能考上,她们家兴军难道还比不上陶晴好? 汪家喜气洋洋,架势甚大,知道的,是送汪兴军去考试,不知道的还以为汪兴军考中状元了。 这种大事,哪怕赵春梅是亲妈也没资格去陪考,汪老大去了,还带着汪老三,因为汪老三是家里去县城次数最多的人,对县城比较熟,汪老三也惦记大侄子,希望汪兴军真能考上大学光宗耀祖,赵春梅把男人儿子送到村头,依依不舍地目送许久,回到家嘴里哼着小调,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 连汪老太也难得和颜悦色,了了不是很懂,她俩对汪兴军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从何而来,哪怕是去学校问问老师,应该就知道汪兴军到底什么水平,大学?他连大专都不可能考得上! 当天考完试回来,汪兴军小脸泛白,一看就是没考好,但汪家人不这么觉得,又是肉又是蛋的伺候着,汪老太把锁在橱柜里舍不得喝的奶粉都拿了出来,一天照三顿喂,汪兴军心安理得地受了,谁叫他是汪家长孙呢,以后这个家还得他来撑呢! 汪香留很羡慕大堂哥的待遇,她漂浮在院子里,看着一大家子围着汪兴军打转,喃喃地说:“奶对大堂哥真好。” 虽然在她难产将死之时,奶冲进来愿意出钱送她去医院,但像这种待遇,汪香留从没感受过。 了了淡淡地说:“这种好,你要了有什么用?” 汪香留瘪嘴:“怎么没用?至少有鸡蛋吃。” 了了说:“你应当对此感到愤怒。” 汪香留懵一脸,“可我在家也有吃有喝,奶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她就是不喜欢我,我又有什么办法?谁不是这样呢?” “你在这个家所付出的劳动远超汪兴军,得到的却比他要少得多,你这么想,是真的豁达,还是心里有数,即便自己去争,人家也不会给?” 一旦了了开口说一段很长的话,这就表明有人要被扎心,比如汪香留。 她动了动嘴巴,没吭声,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松动,了了冷声说道:“你不要,和她不给,是两码事。” “你可以得到之后再丢掉表示不喜,但你没有,这就是问题所在。” 汪香留回不了话,难道她不想吃肉,不想吃蛋,不想喝奶,不想在家躺着除了上学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她当然想,但汪老太允许吗? 高考一共持续了两天,考完试的汪兴军明显精气神蔫了许多,但在家里躺了一夜睡到大中午后,兴高采烈地问汪老太要钱出去玩,美其名曰考完试放松放松。 对大孙子满怀期望与信任的汪老太也慷慨解囊,整个汪家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连不醉酒时总是愁眉不展的汪老三情绪都很高昂,仿佛汪兴军已经考中了,他们老汪家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与汪兴军隆重的送考仪式相比,了了的中考显得很平淡,除了汪香留没人在意,了了不提,汪老三就也不知道,这天她跟往日一样去学校,但没背书包,只拿了文具跟小雪人。 钱三丫热情洋溢挥手打招呼:“了了早上好!今天也要好好学习哦!” 了了跟往常一样,目不斜视从她的全世界路过,四丫握着拳头对准了了背影挥了挥,龇牙咧嘴的,钱三丫捏她耳朵:“小笨蛋,不是跟你说了,跟她打好关系,再问她借课本,暑假你就能先学习了。” 四丫说:“可是你已经教了我很多。” “那怎么能一样,我又没看过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不知道你们学些什么。” 姐妹俩的对话没瞒过走远的了了,汪香留说:“她们果然有目的!” 了了每天走路上学,一个小时步行到学校,脸不红气不喘,头发丝儿都不带乱的,两个星期过去,鞋拔子三人组终于再次到校,瞧见了了连头都不敢抬,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儿,让人很好奇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汪香留发现了了在看那三人,连忙叮嘱:“杀人犯法,打人也犯法,千万不要冲动。” 了了从不冲动,她只是揉了个纸团丢出去,“恰好”丢在鞋拔子小腿上,令其大摔一跤,还没好利索的嘴唇再度血流如注。 她告诫自己日后说话要小心一些,千万不可以惹了了生气。 了了中考在汪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她就跟平时一样去上学,放学,回家,然后暑假开始了,仅此而已。 她手里有汪老三给的钱,七月一到,陶晴好再寄来的钱跟书本糖果之类的东西,汪老三就不敢全拿给汪老太了,了了毫不客气照单全收,陶晴好寄来的大包小包里,她最感兴趣的是书,其次是糖果。 七月的天愈发热了,但了了所在的房间清凉无比,她盘腿坐在床上看书,耳边忽地响起清脆的叫卖声:“冰棍冰棍!好吃的绿豆冰棍!冰棍冰棍!” 蝉鸣阵阵,大中午热气升腾,连无法无天的小孩子们在炎热的夏季都被晒蔫了,了了透过窗户往外看,汪家住在通头村最外围,南屋窗户一支起来外头就是路,一个推着自行车,车后面绑了个白色箱子,箱子上还盖着棉被的姑娘正在喊:“冰棍冰棍!好吃的绿豆冰棍!” 黑长裤搭配白衬衫,看起来简练又利落,一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边上围了一圈小孩子,有的有钱,有的没钱,但都渴望地盯着她的箱子。 汪香留说:“前两年镇上就有个体户了,到了夏天,有些人会下乡卖冰棍,越热越好卖。” 说完,她发现了了根本没听自己讲话,定睛细看,了了正在盯着窗外的白衬衫姑娘,准确点来说,是盯着从箱子里取出来还冒着冷气的绿豆冰棍。 跟了了在一起半个月,汪香留也知道她的喜好,因为讨厌高温,所以连房门都不出,门一关一坐一整天。 白衬衫姑娘也发现了隔着窗户跟自己对视的了了,笑着问:“妹妹,要不要来一根绿豆冰棍?很好吃的哦,只要一角钱!” 白衬衫姑娘便推着自行车靠过来,拿了一根绿豆冰棍,了了也找出一角钱,她看着手里的绿豆冰棍,黑色的眼眸轻轻眨动,脑海中却浮现每年夏天,凌见微为自己做的“酥山”。 底层是被压碎了的薄薄的冰沙,上面淋着甜甜的乳子及各式水果,酸甜爽口,只是凌见微不许她多吃。 了了回过神,咬了一口绿豆冰棍,没说话,从口袋摸出一张十块钱,姑娘惊了:“你哪来这么多钱?家里人知道吗?” 了了点头,白衬衫姑娘却不肯把一箱子冰棍全卖给她,最后了了只买到十根,她就坐在炕上,一口一口全吃了。 汪香留光是看都感觉头疼:“你吃这么多会拉肚子的呀!” 了了才不会拉肚子,她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此时钱三丫气喘吁吁跑了出来,也问白衬衫姑娘买了三根冰棍,看见了了,笑嘻嘻跟她打招呼。 这是了了第一次回应钱三丫,她点了点头。 钱三丫激动:“四丫,你看见没,她理我了!” 四丫狠狠地咬一口绿豆冰棍,热死人的感觉总算是缓和了些,“人家又没跟你说话。” “她跟我招手哎。” 四丫头顶蹦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抬头看去,居然是真的! 钱三丫自己那根冰棍还没吃,她想到了了这小姑娘也怪可怜的,就走到窗户边,把冰棍外面那层纸撕开,递了过去。 汪香留:“你还吃?!” 钱三丫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两人年纪相同,但她没来这儿之前已经二十六了,所以一直拿了了当小孩看,“你就自己在家吗?暑假都开始好几天了,你也不出来玩啊?明天早上我带你去摘野菜?” 了了摇头,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顺着木头窗缝递出去,钱三丫一看,是小学课本,由于窗缝宽度有限,了了几本几本递,钱三丫连连叫道:“够了够了,要不了这么多,你借我一年级的就行了,我保证会爱惜,到时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结果一仔细看,发现怎么连初三的课本都有? 了了说:“我用不上,你都拿走。” 钱三丫心里一咯噔,连忙问:“是不是你家不让你上学了?你跟你爹说了没?你还没满十八周岁,不能不读书啊!” 了了奇怪地看她:“我都会。” 书里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符号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书留在汪家,未来恐怕也要拿去给汪老二家的三个宝贝男娃,拿去卖废品又不怎么值钱,还不如给钱三丫,至少她每天早上都跟自己打招呼,虽然,是别有所图。 四丫小声说:“吹牛皮。” 钱三丫沉默几秒,没揭穿,叶先生的自传里可写了,继母成绩一般才辍学没有再读,她原本想说要不自己帮了了补补课,转念一想,高考结束后,高中知识她基本就全还给老师了,大学又学的外语专业,还是回去看看书,万一能唤醒遥远的高中学霸记忆,到时再来找了了也不迟。 一边想,她一边用拳头压四丫脑袋,哪有当着人面说人吹牛的?没礼貌。 汪香留泪眼汪汪:“那是我的书……” 汪香留恨不得追随钱三丫而去:“三丫会不会拿我的书烧火啊?她们家耀祖很皮,把家里户口本什么的都烧了,上小学还撕课本叠纸牌呢,我的书……” 了了:“我的。” 钱三丫小心翼翼地把抱回来的书放好,点了点四丫脑袋:“这个暑假,除了学习之外,还得给你取个名字。” 四丫歪头:“我叫四丫。” “钱四丫多难听啊,还不如钱耀祖呢。”钱三丫说,“还有五丫,她现在年纪小,名字也好改。” 说到这里她便不由得庆幸,这个年代改名字要简单一些,如果是几十年后,手续什么的先不提,光是各种绑定跟实名就能麻烦死。 在这里待久了,钱三丫都要忘了自己本来也不叫三丫,甚至也不姓钱。 七月月底是高考出分时间,但志愿在成绩没出来之前便已填写结束,汪兴军很骄傲地向汪家人表示他报了三个学校,一个是全国最高学府首都大学,一个是本省的重点大学,还有一个是本市的师范学校,听得汪老太跟赵春梅红光满面,汪老大走出去见天地吹嘘他们家兴军马上就要去首都跟省里读大学,以后汪家可就再也不是泥腿子了! 但说来也奇怪,录取通知书开始陆陆续续发了,本村的,邻村的,都有人收到,只有汪兴军的首都大学通知书跟省重点大学通知书是迟迟不来,慢慢地汪家人开始着急,汪兴军说,那些人考得都是些大专啊技校之类的,大学通知书跟他们不是一个批次。 他说得十分理直气壮,见他如此笃定,再加上往日他在汪家人心里塑造的形象又很好,所以汪老太信了,赵春梅两口子信了,只有汪老三心里犯嘀咕,当初他媳妇考上大学,月底还没到,通知书就先一步来了,咋兴军的晚到这么多? 又等了几天,汪老太急得坐不住,连连催促汪老大跟汪老三去学校问问,是不是她家兴军的通知书被人给昧下了,再不然就是邮局忘记送了? 可怜汪老大汪老三兄弟俩来来回回跑得腿都要断了,汪兴军眼睁睁看着亲爹跟亲叔为自己忙里忙外,愣是一个屁不放,死咬一口说自己估分时肯定能考上。 最后汪老三软磨硬泡求着学校老师帮忙打电话问,其实他心里有数了已经,只是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直到老师亲口告诉他,汪兴军落榜了,连分数最低的技校都没考上,汪老三才死心。 回村时,村头正有人聚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人问汪老三:“咋样,你家兴军通知书还没来?” 汪老三含糊其辞,赶紧回家,他一走,那人笑话道:“前两天汪老大还吹牛说他们家汪兴军能考首都大学,瞧不上俺家燕子考了个师专,呸!俺家燕子跟汪兴军一个班的,汪兴军能考上才有鬼!” 外面人怎么笑话,汪家人不知道,汪老三一回家就把这消息说了出来,汪老太跟赵春梅两口子满脸不敢置信,兴军落榜?怎么可能?!兴军怎么可能考不上! 汪老三怒道:“我能撒谎还是咋地,兴军不好我能落着好不成?真是丢死人了!这不问不知道,老师说他平时连班级前三十都考不进去,作业经常也不交,还问我们家是怎么教育娃子的,我这脸都给他丢尽了!” 汪兴军这几天没往外面跑,他前段日子玩疯了,问奶要钱,奶给得爽快,问妈要钱,妈也乐意给,跟爹顶嘴,爹都乐呵呵不生气,全家人供着他,连二叔家三个堂弟都不敢在他面前显摆,这种成为全家之主的感觉美妙至极,以至于汪兴军忘了,一切都是他吹来的。 这下好了,饺子开口露了馅儿。 汪老大深受打击,质问儿子:“你三叔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说!” 赵春梅心疼儿子,回嘴道:“你嚷嚷什么,兴军说了,有些人家里有钱,就会冒名顶替,万一咱家兴军就是被人顶替了呢?你这没本事的男人,自己儿子造人陷害,你不能给他讨公道,还在这里骂他!” 汪老三冷笑:“冒名顶替人家顶的也是成绩好的,我看了学校的成绩单,谁瞎了眼冒名顶替他!” 赵春梅能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事实上她清楚得很,不肯面对现实罢了,儿子吹嘘什么她都信,她信他做得到,因为他是儿子,他是男人,如果儿子做不到,那她拼命生儿子是为了什么,人人追求生儿子是为了什么?如果男人做不到,那自己身为女人这半辈子所受的委屈算什么?吃了半辈子的苦经了半辈子的罪又算什么? 他必须能做到,他绝对能做到,他不可能做不到! 赵春梅情绪激动,她的眼珠子在众人身上来回打转,最后终止于汪老三,她恨这个带来错误消息的人,肯定是他妒忌,他不安好心! “陶晴好都能考上,俺儿子咋可能考不上?陶晴好还好些年没上学,她凭啥能考上?!” 赵春梅眼都红了:“肯定是她把咱老汪家的福气给吸走了!还有了了!要不是了了诅咒兴军考不上,兴军肯定能考上!你媳妇你闺女就是来害俺们老汪家的!俺要找她算账!” 说着就往外冲,还顺手抓起一根扫把,汪老三赶紧追出去,赵春梅挥舞着扫把打中他他也不撒手,硬生生把赵春梅给拉住了,谁曾想汪老大居然怒气冲冲一脚踹开南屋的门,了了正坐在床上看书,听见这动静,转头看过来。 她的目光无比冰冷,汪老大一时受惊,踹完门大脑竟一片空白,忘了该说什么。 汪老太深受打击,一屁股坐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汪老三一边拽大嫂一边还要去拦大哥,汪老二一家则跟没事儿人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整个汪家狼藉不堪,哭声骂声怒吼声吵闹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正在这时,一声犹豫的询问传来:“那个,你们好,请问这里是了了同学家吗?” 众人不约而同向门口看去,那里站着几个打扮的书卷气十足的人,其中为首那个叩了叩汪家的门,“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你……” 汪兴军震惊:“于校长?!”:,, 89 第四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于校长不认识汪兴军,他们一路打听着找到这里,但学生跟自己打招呼不能不回应,于是他笑呵呵地点头:“诶,你好。” 赵春梅自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她实在是太需要儿子出息来给自己贫瘠的人生增添意义,以此证明她的奉献不是没有道理,于是她忘了要找了了算账,捏着扫把冲到于校长跟前:“是不是俺家娃考上了?是不是给俺家娃送通知书来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于校长叫她吓得够呛,边上另外两位老师连忙说:“请问你们家孩子叫什——” “汪兴军啊!俺家娃叫汪兴军!” 赵春梅激动到眼球微微凸出眼眶,于校长则面露尴尬:“不好意思,那我们好像走错了,我们是要找了了同学的家长……” 汪老三听见闺女的名字,一下来了精神:“了了?了了咋了?我是了了她爸。” 于校长眼睛一亮:“您是了了同学的父亲?哎哟,恭喜恭喜,了了同学位列本市中考第一名,我跟两位老师这次来啊,就是想跟您谈谈,我们镇高不收学费,包吃包住,只要每次月考了了同学能考进年级前三,学校还给奖励!您看这——” 于校长话没说完,又有人敲门,这回来的是四个人,两女两男,一看就是文化人,为首的老师戴眼镜,她笑着打招呼:“这是了了同学家吧?你们好,我是县高的高校长,不知道了了同学现在定下学校没有?” 说话间,拿眼刀子飞于校长,于校长也不甘示弱,“我们镇高都说了,不收学费包吃住还有奖学金,高校长,你这跟我们抢不太好吧?怎么说通头村也是我们镇的,了了同学到镇高上学,这来回返家也方便,家里人还能去看她。” 高校长露出礼貌性的微笑:“于校长,你也到我们县高来开过教研会,知道现在国家有多重视教育,县高跟镇高,那不说教学资源,光是师资力量,你们就要逊色不少,好学生那就得好老师教,于校长以为呢?” 同时两个学校的老师们也开始“友好”交流,文化人损人都不带脏字儿,没读过点书恐怕还听不懂。 汪老三想插嘴,半天没插成,正在高校长跟于校长“聊”得热火朝天时,第三拨人来了,直接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汪家门口,车上下来三个人,一女两男,高校长瞧见来人,暗叫不好,知道今儿这学生恐怕是抢不着了。 校长们每年都要去市里开研讨会,当然认得对方,这是市一中的夏主任啊! 夏主任推了推金丝边眼镜,问:“请问了了同学在家吗?” 于校长当场绝望,镇高没出过几个优秀学生,他们学校第一名拿到县高也只算中等,跟市一中没法比,原本他还想着今年能多招几个好学生,所以一得知今年中考第一出在对门镇初中,他立马带人赶了过来,就是想在其它学校来抢之前截胡。 汪老三看见于校长还没什么,看见高校长,有点别扭,但也勉强能对话,可当他看见夏主任,这感觉就不一样了,夏主任不苟言笑,要论长相气质,跟陶晴好完全是两码事,但她俩身上都有一种让汪老三自惭形秽的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于是便体现在神态上。 唯唯诺诺点着头,不敢大声说话,总觉得声音稍大点都显得自己愚昧无知。 眼见接连来了三批人,都不是给自家兴军送录取通知书,而是找了了的,还说什么,了了考了全市第一,赵春梅不能接受,她愈发坚信是陶晴好母女吸走了他们老汪家的福气,不然凭啥好些年没上学的陶晴好能考上首都大学,一直闷声不吭的侄女了了也能考全市第一? “你们给我出去!出去!” 赵春梅抓着扫把开始发威,要赶三批老师离开,她觉得只要把他们赶走,今天这事儿就等于没发生,了了还是得留在家,她跟桂芬婶儿都说好了,过两天就把了了送去! 汪老三一把拽住赵春梅,他不希望他媳妇走去大城市,但他希望他闺女别跟自己这样一辈子和泥巴打交道,汪老三也不懂学校好坏,他就问:“老师,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家了了,真考第一名了?” 夏主任点头:“是啊,成绩一出来就通知下来了,不然我们跑来干嘛?孩子人呢?” 汪老三双手直哆嗦,“出息了,我闺女出息了,跟她妈真像,她妈也会读书,她们娘俩都会读书!” 外面吵吵嚷嚷与了了无关,她把书翻完了,用十一根冰棍木棒叠着玩,汪香留活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风光的时候,她知道学习好受人待见,却没想到能这么受人待见,连市一中的老师都往家里来抢人,这、这是真的吗? 陶晴好除了寄钱之外,还会给了了寄一些很好的布料以及首都那边的成衣,布料全给汪老太拿走了,正做了新衣服穿在汪家宝贵男娃身上呢,成衣她留了几件给了了,剩余的拿镇上卖了不少钱,了了手头就两三套换洗,她倒不在意自己穿得好不好,当皇帝时再奢华的也享受过了。 赵春梅还在哭,汪老三拽着不许她发疯,汪老太则比儿媳接受得快,虽然她很盼望是男娃出息,但女娃出息也不赖,横竖都是老汪家的人! 于是她厉声呵斥长子:“老大,你还愣着干啥,把你媳妇弄屋里去,别搁这儿装疯卖傻叫人看笑话!” 村子里一气来了这么多气度不凡的人,还开了辆小轿车,来围观的不少,其中就包括三丫四丫五丫,四丫握着小拳头,小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有了“读书是件超级大好事”的信念,而五丫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高校长还有夏主任看。 她出生之前陶晴好就走了,通头村女人虽不少,但大多跟钱家女人差不离,有儿子的都疼儿子,没儿子的则想要儿子,所以这是五丫第一次看见认知以外的“成年女人”,原来她们不会像妈那样动不动偏心打骂女儿,五丫年纪小不会说,但她下意识想要成为高校长夏主任,而不是钱家女人。 至于三丫则开始怀疑人生,她很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因为很尊重很喜欢叶先生,她把叶先生的自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成绩?是她记错了,还是叶先生的自传里,写了错误的内容? 说是自传,其实是出版物,就跟她读小学时被老师要求写日记,会编一些好的内容进去,而对自己的糗事只字不提。 钱三丫神情凝重,直到四丫拽她手指,她低头一瞧,四丫很严肃地说:“三姐,以后我也让你这么风光。” 钱三丫逐渐沉重的心顿时乐了,“我要求没那么高,只要你能读完大学,我就很高兴了。” 四丫抿着嘴唇没说话,她想起三姐总是说让她跟五丫好好读书,却从来不提自己,那天大姐二姐回来,把三姐数落了一通,姐妹之间闹得不欢而散,有时四丫很怕现在的生活是梦境,因为三姐从前跟大姐二姐一样,都听爹妈的话,从来不会关心她跟五丫能不能去上学。 姐妹仨看了会热闹回家去了,钱家女人阴阳怪气地说:“看看人家了了,多有出息!这样的女娃谁不想要,再看看你,养你有什么用!白眼狼一条!” 钱三丫现在可不惯着这两口子,回嘴:“可不是,毕竟了了有个知青妈,人家亲妈下乡十来年不读书,高考一恢复立马就能考上首都大学呢,不像我妈,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钱家女人: 四丫说:“还有爹,了了她爹也愿意让她上学,不像我爹,我多吃一口饭他都要扇我。” 钱老二脏话在嘴里酝酿一圈,囫囵咽了下去,他怕三丫又拿刀发疯,万一哪天晚上睡觉被她砍了咋办? 钱三丫凉凉道:“所以说,这就叫龙生龙凤生凤,觉得自家娃比不上别人家的,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吧。” 什么都不想付出,生而不养不教,连饭都不肯给吃饱,天天把女儿当猪狗一样使唤,不许女儿上学,还要怪女儿没考全市第一,这俩人说第二不要脸,都没人敢说第一。 汪家那边,汪老大失魂落魄,汪兴军恨得险些咬碎牙关,他满是忌妒地听着来自镇高、县高以及市一中的老师们说话,她们不停地夸奖了了,开出不要学费还有奖金的好条件,这些都应该是他的啊!肯定是三婶母女俩把他们家的福气吸走了,这好运气本来是属于他的! 在汪老三的指点下,夏主任敲了敲南屋的门,没得到回应后,她试着轻轻一推,有年头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她跟了了四目相对,原本严肃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你就是了了吧?我是市一中的夏老师,你知道你这次中考成绩很好吗?” 了了点了下头,汪香留着急道:“别这么没礼貌,老师跟你说话你要好好回答,给老师留个好印象呀,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还能找她做主。” “天这么热,你怎么穿长袖啊?” 不过这屋子里倒一点也不热,真神奇,一跨进来,甚至还有点冷。 了了没有回答夏主任的问题,高于两位校长跟在夏主任身后进来,虽说有市一中这样强劲的竞争对手,但她俩还是想再挣扎一下,毕竟镇中县中离家近,万一呢,对不对? 夏主任给的条件跟于校长一样,都是免学费免吃住,不过市一中汇聚了全市各个县的尖子生,所以了了只要能保持成绩在年级前十,就能拿补贴。 于校长一发狠:“了了同学,你要来我们镇高,我给你父亲安排到学校,给他开工资,正好他也能就近照顾你。” 汪老大汪老二一听,真是酸水咕嘟嘟往上冒,都是地里刨活的,老三还没儿子,凭啥靠着闺女就能享福? 高校长立刻道:“正好县中锅炉房缺人,我们也能安排。” 听到这里,了了对夏主任说:“我想一个人住。” 夏主任心想这还不好安排,市一中宿舍是八人间,总有那多出来的,每年都剩不少宿舍,当下拍板定案:“成!” 高于两位校长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输在给汪老三安排工作这事儿上,见了了毫不犹豫选择夏主任,两人无奈之余也都表示理解,高校长真诚地说:“市一中师资力量跟教育条件,确实比镇高县高要好,也更注重教育,你到了市一中要好好学习呀。” 了了点了下头,外头汪老大汪老二从眼馋变成了幸灾乐祸,尤其是汪老大:“老三,哥跟你说过啥来着,生闺女有啥用?还得是儿子啊!这要是俺家兴军兴民,学校不给俺安排工作,他俩都不乐意!” 汪香留默默吐槽道:“恐怕他俩会嫌大伯二伯是农民太丢人,连家长会都不让去吧。” 汪老三心里难受,嘴上不饶人:“先考上再说。” 一句话刺痛好几个人的心窝,汪老大悻悻然道:“考上又有什么用,不知道孝顺爹妈,养这种小孩干啥?你对她掏心掏肺,她呢?没良心的!” 夏主任皱眉:“这跟孩子有没有良心有什么关系,我们市一中教育条件最好,孩子来一中读书肯定比在镇中县中强,我就问你,是锅炉房的工作重要,还是孩子的未来重要?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自己不上进,让女儿不读更好的学校,转而留在小地方,就为给自己要一份工作,也不嫌丢人。” 汪老三让她说得满脸通红,汪老大汪老二也不大敢反驳,这夏主任看着怪厉害的,一点都不像个女人。 夏主任并不是瞧不起农村人,她只是对这种不把孩子学习当回事的家长感到不满,其实哪怕是市一中,女学生的数量也远远少于男学生,这几年国家大力鼓励教育,情况才略微有所好转,好些女孩,读完高中,或者是高中还没读完,家里就不给读了,她作为老师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夏主任年过四十尚未结婚,学生们大多不喜欢她,说她心狠手辣管得严,人送外号灭绝老尼。本来像了了这种平日成绩不稳定,大考突然超常发挥的学生,招生老师来一趟就成了,但夏主任还是想亲自来,她担心孩子家长会阻拦,能在大考超常发挥,说明这孩子很聪明很有潜力,是个好苗子。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好苗子没了。 汪老三嗫嚅着说:“您说得对,市一中好,我闺女就去市一中。” 夏主任见他还算孺子可教,难得缓和口气,语重心长道:“如今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人们的思想也不能同日而语,现在你可能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但以后你就会知道,知识能够给孩子织就梦想与未来,这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汪老三连连点头:“是,是是。” 于是夏主任把录取通知书交给了了,还从车上搬下来一打书跟新的书包文具,这都是她来之前准备好的,她还跟了了说:“一中开学有摸底考试,就算放暑假你也不能懈怠,初中的知识要好好复习,高中的也要自己预习,记住了吗?” 了了:“嗯。&ot; 夏主任见她板着脸没表情的样子怪讨喜的,就想摸摸她的头,被了了敏捷避开。 汪香留下意识阻止:“你这样会让老师生气的,万一她对你印象不好怎么办呀!” 但夏主任并没有生气,而是顺势收回手,“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这个号码你存一下,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找我,你们家离一中很远,到时我叫人来接你们,正好还有两个学生也是你们县里的,到时可以一起过去,你们直接收拾好住校用的行李就成。” 她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汪老三哪里敢说个不字,高于两位校长也由衷为了了感到高兴,正在他们都要走时,了了突然开口:“请等一下。” 夏主任问:“怎么了?” “祖母与大伯娘收了钱,要让我嫁给三十岁的男人,做三个孩子的后妈。” 了了着重讲道:“我还有两年,才满十八周岁。” 汪老太当时就想,这小丫头片子,咋这么记仇?这么爱告状?!她给她找对象,不也是为她好?那叶向阳家条件多好啊,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咋这种话也往外跟人说? 夏主任自己没结婚,就是不想跟同龄人一样相夫教子当家庭主妇,她一听汪家要把十六岁的了了嫁人,当场怒道:“你们怎么敢这么做?这是违法的!我国法律规定,女性结婚年龄不得早于二十周岁!” 于校长倒是知道,农村未满二十周岁结婚的比比皆是,只不过大多没领证,都是先办酒,住一起,到了年纪再扯证。 高校长也说:“没见过你们这么当家长的,好好的孩子不让她继续上学,给她找对象嫁人?你们可真是……” 汪老三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是要让闺女继续读的,真的!这婚事我不同意,不能成!” 夏主任问:“真的?我可跟你说,开学了我要是见不着这孩子,我直接报公安,不跟你们开玩笑!” 了了说:“对方是当兵的。” “那太好了。”夏主任一拍手,“我看是谁知法犯法。” 汪老太没文化,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她脑子里只记得好些年前的场景,生怕自己也遭殃,连忙保证说:“不嫁了不嫁了,俺这就把钱给退回去,你可别报公安啊!俺们家祖上好几代都是贫农,成分可好。” 夏主任还有些不放心,离开汪家后特意往通头村村支部去了一趟,跟村长说了这个事儿,虽然没满二十周岁就结婚的不少,但真放明面上可不行,村长也不想惹事,所以不管怎样,了了跟叶向阳的婚事肯定是要吹了。 汪香留全程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解除婚约是这么简单的事,了了从头到尾只了不到十句话! 她代入自己想了想,沮丧地发现仅凭自己怕是无法做到,她不是了了。 了了把冰棍木棒放到窗台上,淡淡地说:“也不是没有其它方法。” 汪香留愣住。 “关关难过关关过,办法总比困难多,这不是很多人都说的一句话么。” 汪香留嗫嚅道:“可我跟你不一样,我考不了全市第一,夏主任肯定也不会来找我……” 她也不知是想说服了了还是自己,充满悲观,了了哦了一声:“那你等死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像只有认命随波逐流最行,汪香留这么做了,所以死了。 “了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汪香留一跳,钱三丫一个箭步蹦到窗口,笑容满面:“恭喜你啊!我都听说啦,你要去市一中上学了?” 了了没说话,钱三丫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以前在钱家老得干活,没机会跟了了接触,现在不一样,钱家那对便宜爹妈怎么养儿子就得怎么养闺女,钱三丫不下地了!村里人指指点点她也不下! 所以才有时间来找了了说话:“上次跟你说去挖野菜,你不去,晚上四丫说去粘知了猴,你去不?” 她期待的神情太明显,了了想了想,居然点头答应了。 钱三丫高兴极了:“好,那吃过晚饭我来叫你,你记得穿长裤啊,不然蚊子多,再带个筐,到时分你一半。” 说完她拔腿走了没两步,突然又窜回来:“对了,以后你可别再叫我三丫了,我叫浩瀚!” 这是她妈给取的名字,她不姓钱,姓杜,算命的说她这个姓又是木又是土,有土塞木木塞土的寓意,再加上生辰八字,命中缺水,她妈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字,从小到大挺多人一听这名字就以为她是男孩,钱三丫自己倒不觉得。 了了还是没说话,结果钱三丫说上瘾了:“我盘算着下星期我带四丫五丫去改名字,顺便把我自己的也改了,对了,四丫叫岚风,五丫叫星河,山风生岚,清梦星河,你觉得咋样?” 汪香留发出不解的声音: “三丫不是没上过学吗?她咋知道恁多?” 90 第四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浩瀚正说得眉飞色舞,忽觉不对,她清清嗓子,问:“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给四丫五丫取的名字不好听?” 她这会回过味儿来了,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得意忘形,万一了了追问不好回答,就很自然地接着说:“嗨,我也就是胡乱取的,你知道我家有台收音机,虽然是二手的,还有年头了,但鼓捣鼓捣也有信号,我都是听广播学来的。了了,你成绩这么好,你可别笑话我,要不你给我参谋参谋?” 汪香留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三丫……不,浩瀚没上过学,她咋会懂这么多。” 了了的回应是递了几本书出去,浩瀚装模作样地推辞说:“哎呀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我又不识字,看不懂……” 了了作势收回,她火速接过:“但我没说不要啊,你放心,我指定什么样子借走,什么样子给你送回来,连页脚都不带卷的。” “不过……”浩瀚迟疑,“你怎么把书都给我了,你不看吗?” 了了觉得她话太多,把支窗户的木棍拿下,木窗便关了起来,逐客令下得十分明显。 浩瀚小心翼翼地抱着书,临走还提醒了了:“晚上我来叫你啊,记得准备个筐!” 汪家的战争还没停止呢,三批老师一走,汪老大就不用再拽着赵春梅。最初的愤慨过后,赵春梅也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下自高考结束至今逍遥快活了近一个月的汪兴军遭殃了,他这些天问汪老太汪老大赵春梅都要了不少钱,嘴上说是买文具买书,其实全拿去吃喝玩乐。 汪老太等人不识字,也不知道汪兴军天天摆在那儿的书到底是刚买的还是从前的,毕竟他的高中课本向来比脸干净。 这下东窗事发,汪兴军跪在堂屋地上,汪老大拿着棍子往他身上抽,赵春梅心疼想拦,可一想起自己丢了多大的人,就又退了回去。 汪兴军鸡贼得很,挨了一下便在地上打滚躲,一边滚一边哭着喊奶喊妈,到底是大孙子,汪老太看着也心软了,汪老大想想还生气,刚才那就是当众打他的脸啊!你说学习不好就学习不好,最怕这种学习不好还装得很好的,丢人、丢人! 汪兴民则跟个鹌鹑一样躲在角落不出声,他比他哥小一岁,一个学校,天天吃住玩都在一起,他哥什么德性他最清楚,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汪兴民大气都不喘一下,徒留汪兴民自己被亲爹抽得像个陀螺。 乔红艳看着眼前这一幕,暗暗决定回去后要好好教育自家三个男娃,千万不能跟兴军学。 汪家正因汪兴军的事儿闹时,县里市里的老师来找了了的消息也在通头村传开,农村没什么娱乐,大家都好热闹,连市里的老师都来了,这成绩得多好啊! 夏主任她们走没多久,汪老大还在抽儿子,镇中的老师到了,他们带来了文具书本奖金还有一条鲜红的横幅:热烈庆祝我校学生汪了了本年度中考位列全市第一!!! 足足印了仨感叹号。 汪老太又觉得长脸又是可惜,你说这样的好事儿,要是兴军该多好啊,再不然是兴民也成,咋就是个女娃呢? 男老师跟她说话时,汪老太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说了出去,男老师摇头,不赞同道:“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男女都平等了,您咋还重男轻女呢?孙女有什么不好?人家城里现在都上赶着生闺女呢!” 汪老太叫他说得将信将疑:“真的?还有人家专门想生闺女?” 另一位是班主任老师,她说:“当然是真的,男人能干的事儿,女人也一样能干,老太太,您自个儿就是女人,咋还能瞧不起女人?我看您把这一大家子拉拔大,肯定也吃了很多苦,您不就是很伟大的女人吗?” 汪老太头一回被人用这样的言语夸赞,她感觉心里暖洋洋的,连带着看这位老师都觉得合眼缘。 这两位老师都是带了了课的,最后临近中考这半个月了了学习多认真,老师们看在眼里,这次能考全市第一,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班主任老师对汪老太说:“像了了这样聪明的孩子是很少见的,你们作为家长,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好处,就把孩子给毁了,一定得供她读书啊,她以后肯定能考个好大学。我知道你们都盼着孩子出息,女娃呢,就想她们嫁个好对象,但老太太你想想,要是了了考进大城市的学校,那是不是认识的人也更多?将来找的对象,不比你们在农村给她相的强?到那时,她不也能帮衬家里人吗?” 要不怎么说女人最了解女人,班主任老师这些话通通说到汪老太心坎上了,从第一批老师来抢人开始,她就挺开心的,但开心之余又有种担心,女娃外向,嫁出去的女儿那就是泼出去的水,还不如趁现在把人给嫁出去,也能早点拿到彩礼。 但这位老师的话令汪老太很心动,大孙子没出息,还撒谎,以后长大咋办?要是孙女真会读书,能考个好大学,那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还真能不管不顾? 可到了了跟前,班主任老师话锋一转,却是另一种说法:“我听你奶跟你爹说你啊,脾气挺犟,你说你小孩子家家的,还得靠家里吃穿,跟他们闹那么僵干什么?先读了大学再说,没什么比读大学更重要,等以后你自己出息了,就到大城市扎根,那时再犟也行。” 了了安静地听老师说话,班主任老师见她这样懂事,叹了口气,又说了许多鼓励的话。 汪香留说:“老师说得对,等你考上大学,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这话,汪香留是完全站在了了立场上说的,换作她自己,她恐怕舍不得亲爹跟亲奶。 了了摇头,“这个家有我的一份。” 这个老旧的宅子,那十几亩田地,都有她的份,就算要走,也得先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到手。在了了的国家,男人没有继承权,宅子土地,都应该是她的。 汪香留哑口无言。 外头突然又传来一阵动静,汪香留想转移话题,说:“肯定又是什么学校的老师来抢人了。” 但并不是,来人是听见了了考了全市第一的桂芬婶儿,她跟赵春梅都说好了,这学期一结束,就让了了到她家去先住着,等她家向阳回家过年,两人再成事,现在了了考这么好,汪家还能让她来吗? 彩礼汪家都收下了,要反悔可不行! 要说之前她觉得了了脾性不太好,不大配得上她家向阳,现在知道了了能考这么好的成绩,桂芬婶儿觉得,这个儿媳还不错,以后跟向阳有了亲生的娃,肯定能教好。 班主任老师临走前说那些话说服了汪老太,而且就算汪老太同意了了跟桂芬婶儿走,汪老三也还在家呢! 桂芬婶儿这一上门,说要了了去叶家住,汪老太不大乐意:“你家向阳又没回来,亲都没正式定下,就让俺家孙女去你家住,这给人知道了,不说俺卖孙女?” 桂芬婶儿心想你装啥装,收钱的时候咋不这么说?面上还是笑:“婶子,这可是咱们早说好的啊,你不能因为了了考得不错,就不认这桩婚事吧?那我可不答应了,我家向阳好歹也是个营长,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汪老太心虚,说:“俺也没说不认,这向阳不是不在家吗?就等过年他回家探亲,再订婚呗。” 桂芬婶儿急了:“那咋行,当初不是说好的,俺再给你五百块钱,就先让了了到俺家住?俺家里还有三个娃,俺年纪大了不好带,就想让儿媳妇搭把手……” 汪老太敏锐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然后忽略掉其它:“啥五百块钱?谁问你要五百?俺让春梅跟你再要三百!” 桂芬婶儿也愣了,俩人大眼瞪小眼一番,汪老太大声叫道:“赵春梅!赵春梅你给俺过来!” 赵春梅还在屋子里伤心自家宝贝男娃没考好呢,突然被叫过来,正想问咋回事,一只脚跨过门槛瞅着桂芬婶儿,当时眼神就不对了,要不是汪老太积威甚深,她恐怕要拔腿逃跑。 汪香留只听见堂屋一阵叽里咣啷的嘈杂吵闹,好奇地飘出来看热闹,桂芬婶儿气炸了,好一个赵春梅,居然敢多要两百块钱! 汪老太也气够呛,这赵春梅胆子真不小,自己叫她要三百,她张嘴就是五百! 在婆婆的臭骂下,赵春梅不得不把私吞的两百块钱交出来,汪老太质问:“老大,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汪老大没敢抬头看自己媳妇,摇头,汪老太更生气了,吞钱连自己男人都不说,赵春梅是不是想拿这两百块钱贴补她自个儿娘家?好啊,这真是耗子啃墙家贼难防! 赵春梅也咬牙不把男人供出来,这两百块钱是她昧下的,但汪老大知道,可她不能说。 桂芬婶儿自觉占理,问汪老太:“婶子,这事儿你说咋办?” 汪老太问:“你想咋?” “了了这就到俺家去,这两百俺也不要了,你收着。” 汪老太疯狂心动,但她耳边又想起班主任老师的话,是要眼前一时利益,还是长久好事? 汪老三说:“不行。” 桂芬婶儿生气道:“那就别怪俺把这事儿往外说!到时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也是你们自找的!是赵春梅骗钱在先,俺要给俺家向阳打电话,让他来评评理!” 一听她提叶向阳,汪老太明显怂了,可汪老三咬死不撒口,就是不许闺女去叶家当后妈,他也是知道好赖的人,能考全市第一的女娃,不给上学反倒要把她嫁出去,这要别人闺女,他不管,可他自己闺女,不行! 桂芬婶儿气道:“照你这意思,你是不想认这桩婚事了?!” 汪老三梗着脖子回道:“你跟谁谈的婚事,了了她妈不在,我这个爹也不在,她的婚事她爹妈都没同意,你说个啥!” 汪老太显然不想跟三儿子闹崩,所以权衡之下,她毫不犹豫地牺牲了赵春梅:“这婚事是赵春梅跟你谈的,你要是觉得俺家不厚道,那这样,俺让俺家老大把赵春梅送回她娘家去,婚事暂时也甭提了,你看咋样?” 赵春梅急了:“娘!俺给你家生了俩孙子——” 汪老太充耳不闻,反正是送儿媳妇走又不是送孙子走,桂芬婶儿被她这死皮赖脸不讲理的德性恶心够呛,恼地站起来拿了钱就走,这事儿可没完! 汪老太骂赵春梅:“都是你个贪心的东西!” 赵春梅捂着脸哭个不停,晚饭也没能吃,回屋还哭,汪老大不耐烦,汪兴军因为自己挨打亲娘不帮忙也记恨着,汪兴民倒是想安慰,但他爹他哥都没开口,他哪里敢? 另一头浩瀚如约来找了了,见了了什么都没拿,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个。” 说着,她变戏法般从背后拿出一只小背篓,“当当!” 岚风抿嘴生气:“三姐,那是我编的。” “我知道啊,但咱家带一个就够了嘛,先借给了了,明天我就拿回来,她不会弄坏的,对吧了了?” 了了原本并不想要,因为她对粘知了毫无兴趣,可岚风那眼神跟刀子般嗖嗖往她身上戳,她便伸手接了过来,还把小背篓背上了。 星河左看看右看看,想起三姐说自己现在看的书都是了了的,便主动递来一根竹竿。 眼见姐姐妹妹都对了了如此亲近,岚风咬紧牙关,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粘很多很多知了猴,一个都不分给她! 出来粘知了的小孩不少,成群,粘知了的面团是岚风自己弄的,她一粘一个准,知了猴拿回去油炸一下好吃的要命,再不然还能去镇上卖钱,三姐真是个大傻子,这种好东西也随便送。 夏天知了猴虽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位置好的地方,小孩跟小孩之间也会起冲突,比如她们四个就碰着了另一批也出来粘知了猴的。 为首的男孩跟岚风差不多大,个头要高一些,皮肤很白,一看就知道家庭条件不错,原本两方没什么交集,互相避让一下就成,谁知浩瀚喊了一声了了,这男孩立马就把手电往这边打,刺眼得很。 声音也是高高在上:“你就是奶奶要给我爸找的新老婆?” 浩瀚眉毛顿时皱起,这小孩,语气神态看起来真欠揍。 他问完话没得到回应,就把粘知了的竹竿往了了戳来,不客气地说:“喂,我在跟你说话,你耳朵聋了——” 浩瀚正想问问他谁家的,可了了已经抓着竹竿往前一扯,男孩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手里精致的小篮子一摔,里头知了猴掉一地,四下蹦跶。 随后她震惊地看见了了拿脚踢那小孩,还踩人家背上:“你是什么东西?” 浩瀚:…… 星河:…… 岚风骂道:“就是,你是什么东西?跟人说话之前不知道先报自己名字啊?你爸找老婆都得别人帮忙,你爸是什么废物?” 男孩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下大哭出声,另一个小一点的男孩见状,挥手就要用竹竿打了了,岚风二话不说甩着自己的竹竿迎上去,别看她年纪不大还因为营养不良又矮又瘦,但打起架有股狠劲儿,比她力气大的比她凶的全没她狠,首先气势上就输了。 浩瀚赶紧过去拦了了:“快别跟他一般见识,还是个小孩呢,少理他。” 一边又要拦妹妹,大晚上的打架,万一真弄伤了那问题可大了。 了了又踢那男孩一脚,冷冷地说:“没有自知之明的东西。” 她们这边全是女孩,了了跟浩瀚岁数大些,另一边则是五六个男孩,最大的就是为首那个,十岁左右的年纪,冲突一起,见了了厉害岚风凶悍,一溜烟全跑没了影,只剩下这兄弟俩。 浩瀚拉住妹妹,还想拉了了,被了了避开,她把小背篓还给浩瀚,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转身离开,浩瀚又要摁住跃跃欲试想打架的岚风,又要叫了了,一时间忙得是不可开交。 好在两个男孩没受什么伤,趴地上那个恐怕从此落了心理阴影,回去的路上浩瀚突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刚才那男孩说了了是奶奶给他爸找的后妈,难道他姓叶? 有什么东西在浩瀚眼前碎裂开来,她仔细看了看,原来是滤镜。 叶先生的两位哥哥都是很知名的成功人士,经常能在报纸杂志跟电视上看见,但浩瀚没想到他们小时候居然是这副德性,看样子,叶先生自传里说的“对初来乍到的继母很不满意,想发设法为难她”,是一点也不假。 不过…… “我喊了了出来一起粘知了猴,你不是都要气死了,怎么刚才还想帮她打架?” 浩瀚问。 岚风说:“我不喜欢她是我的事,但男孩要打女孩,我管她被不被我喜欢,我都帮女孩。” 浩瀚摇头发笑,居然觉得很有道理,“可是是了了先动的手。” “是他嘴先犯贱的。”岚风立刻道,“还后妈呢,我看他在做梦,我要是能考全市第一,别说是农村小孩的后妈,就是神仙的后妈我也不当!” 浩瀚点头:“你说得对,谁当后妈谁傻子。” 自己来到这个年代两个月,天天带俩妹妹,一个十岁一个五岁,而且都很懂事很听话,一点不像现代小孩那样骄纵,已经累得要死,这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呢。 十六岁的小姑娘,给不是亲生的三个娃当后妈——浩瀚觉得促成这桩婚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了了成绩这么好,最后怎么还是去当了叶家后妈?虽然很对不起叶先生,但浩瀚觉得了了还是别去给人当牛做马比较好,即便那三个孩子以后都是在各个行业叱咤风云的成功人士。 如果让了了继续读书,她相信她的人生不会比叶家三个孩子差,即便不能像他们一样事业有成,能拓宽眼界去到更好的地方,见识更多的事情,也一定比当两年后妈然后年纪轻轻难产而死强。 浩瀚觉得自己得多多注意一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了了才没有去读书,而是去了叶家。 于是了了发现,隔壁三丫越来越烦人了,只是借给她几本书,天天变着花样来找她说话,有事没事就往她窗外蹭,顾左右而言他,说很多废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 浩瀚笑眯眯举起手里花环:“我给你编的,好不好看?你把它放屋子里,光是看着心情就能变好。” 了了冷淡地看着她,浩瀚肩膀一垮:“你怎么又这样看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了了:“……我做了什么事,令你误会了?” 浩瀚倍感受伤:“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爱说话了。” 好好一姑娘,可惜长了嘴,还是不说话可爱。 了了把手里的书合上,她看向浩瀚:“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汪香留本来听她俩对话听得想笑,了了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令她满头雾水,啥叫不属于这里? 浩瀚:“啊?” “异世之魂。” 了了说着,伸出一只手,冰冷的食指在浩瀚眉心轻轻一点,寒意瞬间侵蚀至四肢百骸,浩瀚吓了一跳,手里的花环没拿稳跌落在地,整个人也噌噌后退,惊恐不已:“你、你……” “别靠近我。” 这是了了给她的最后忠告,紧接着浩瀚就像失了魂一般僵硬转身向钱家走去,汪香留见她这样对待真心之人,难免感到愤慨:“你怎么能这样吓唬她?她很喜欢你的!” 了了头都没抬:“对你来说,这是很珍贵的东西,但于我而言,爱一文不值。” 至于连爱都达不到的喜欢与好感,更是毫无意义。 汪香留不正是如此?汪老太对她哪里算好,只因在她难产将死时愿意拿钱送她去医院——甚至没有真正做到,她便对此挂念不已;父亲汪老三更不必说,从手指缝里漏一点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再偶尔帮她说两句话,她立刻感恩戴德,惟独对母亲陶晴好恨得坚定。 把爱看得比尊严比命更重要,才会软弱至此。 91 第四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因为那句异世之魂,浩瀚被了了吓得不轻,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天亮顶着俩黑眼圈坐炕上发呆,她们三姐妹住一个屋,岚风问:“三姐,你咋了?“ 浩瀚目光杲滞:“啊?” 岚风见她状态不对,担心地摸她额头:“一整夜你身上都好凉啊,本来晚上热得我睡不着,可昨天晚上我都忍不住拽被子盖了。” 浩瀚木愣愣的,了了手指所带来的冰冷触感令她记忆犹新,顺着岚风的话哆嗦两下:“……妹,你觉得世界上有鬼吗?” 岚风严肃道:“封建迷信要不得,村子里宣传好几次了。” 以前浩瀚也不信怪力乱神,可她都能穿越时空了,谁敢保证世界上绝对没有鬼?她举起双手呵了口气,感觉身上冷得厉害,该说不说,昨晚盖着被子睡还挺舒服。 她这样蔫耷耷没主心骨的状态整整持续了四天,几经考虑犹豫,浩瀚决定再去见了了一面,她做不到就这样跑了不跟了了来往——借人家的书还没还呢,以后总要打交道的,而且她不知道了了到底还会不会去叶家当后妈。 虽然了了话很少,很难接近,可浩瀚就是觉得她不像坏人,她还主动借自己书呢,那天晚上不也跟她们一起去粘知了猴?说不定人家就是那种孤僻冷淡的性格,遇到自己这种自来熟的才会觉得烦。 又有人敲窗户,了了往外一瞧,见是浩瀚。 浩瀚尴尬地举手打招呼:“嗨……那个,我是说,早上好。” 她已经习惯了了不回应,所以努力寻找话题:“那个……其实我是有话想跟你说,你,你愿意听吗?” 了了看着她。 浩瀚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是这样的,之前你说我是异世之魂,那我能理解为,你也不是普通人吗?至少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对于浩瀚的问题,汪香留也很好奇,不过她胆子没浩瀚大,跟了了认识这么久,一个没敢问。 “哎呀。”浩瀚绞尽脑汁找不到说法,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就跟你说实话了吧!我是从离现在大概三十年后的世界来的,三十年后把这种现象叫做穿越,但我是怎么穿来的,又为什么是我,我一点头绪也没有。你、你知道怎么回去吗?我——” 她原本想问了了自己能不能回去,转念一想,自己要是走了,两个妹妹怎么办?虽然她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可浩瀚已经把岚风星河当作亲人了。 了了嗯了一声:“知道。&ot; “那——” “但你回不去。” 浩瀚愣住:“为什么?” “人类的身体非常脆弱,无法承受时间流转与世界变换。” 浩瀚失望极了,她有点想哭,又不想被人看见,半晌,揉揉眼睛问:“那你呢?你从哪里来,你还能回去吗?你……你是不是原本的了了?” 了了淡淡地说:“与你无关。” “反正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你跟叶向阳的婚事一定要回绝,反正你别去当后妈,没满二十岁也不要结婚,不然你会死的。” 出乎浩瀚意料,了了对将来的命运并不惊讶,她看着了了,冷不丁问:“你是不是那种带着记忆投胎转世的,比如公主啊郡主之类的?” 了了摇头。 “那就是仙女!” 了了:“我是皇帝。” 浩瀚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皇帝?女皇帝?” 了了点了下头。 浩瀚惊了:“是周朝皇帝吗?” 了了摇头。 “那也就是说,除了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还有其它世界的存在?你是别的世界的皇帝?怪不得我每次看见你,都有一种上学时老师要点人上黑板做题的恐惧感。” 其实了了所带来的压迫感远胜老师,但浩瀚真的没想过她会是皇帝,于是心里那点担忧瞬间烟消云散,九五至尊怎么可能去给人当后妈? 同时,她对了了所在的世界产生了极大兴趣,方才那点子恐惧烟消云散,对着了了追问不停:“你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啊?是只有你一个女皇帝吗?你是怎么得到皇位的?还是说,是女尊国家?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我不是钱三丫本人?你当皇帝还有超能力?” 汪香留同样吓一跳,了了,居然是皇帝啊…… “皇位?” 了了理所当然道,“抢来的。” 随后她补充道:“从男人手里抢来的。” 浩瀚问:“那之后呢?你去世……不,是驾崩之后,江山会再回到男人手中吗?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也曾经有一位伟大的女帝,可惜她后继无人,最终还是由男人继承了皇位。” 了了:“不会。” 因为她在那个世界活了很久很久,久到每一个心怀不臣之人都死绝了。 浩瀚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可了了不想给她讲,于是当着浩瀚的面把窗户关上,浩瀚在外头敲一敲:“明天我还来哈!” 了了:? 她有点不解,前几天被吓得连滚带爬头都不回的跑了,今儿却敢说明天还来? 浩瀚没有说谎,她真的还敢来,哪怕了了不理她,她也能一个人叽叽喳喳说半天。这个世界没有能说心里话的人,两个妹妹虽然懂事,可浩瀚的来历是个秘密,她只能讲给了了听。 一开始了了嫌她烦,慢慢地也对她口中的三十年后有了兴趣,浩瀚说得口沫横飞时,了了会认真地听,最后浩瀚意犹未尽地问她:“现在没有皇帝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了了说:“往上走。” “往上?走去哪儿?” 了了没有回答,浩瀚不以为意,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在这个世界待久了,她真怕自己慢慢地把从前忘掉,就算一切都能忘,她也不想忘记妈妈,可自己却已经回不去了…… 汪香留提醒了了:“浩瀚好像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 了了充耳不闻,浩瀚也不需要别人来安慰,她转过身,背靠着了了房间的墙壁向远处看,环绕村子的溪流缓缓流淌,天气明朗,她感觉自己也得做点什么,不能真就这样在农村过一辈子。在这里待着,不会有前途。 剩下的暑假,浩瀚来找了了的次数明显少了,没考上大学的汪兴军最终在镇上找了份活,高中学历还是挺吃香,赵春梅心有不甘也没办法,值得一提的是,开学之前的一天,汪老太比平时早回家,推开了南屋的门。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了了,了了也不说话,就看着她。汪老太走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布包,黑布包打开,里头一灰布包,灰布包再打开,里头还有一黄布包,来来回回打开五六层,了了才看见布包里装的是钱。 汪老太沾了沾唾沫,从中数出几张,递了过来。 汪香留吃惊,这是奶第一次给钱! 了了没有客气,尽数接过放到腿边,汪老太说:“过几天你要去读书了,到学校好好学习,争取再考个全市第一。” 汪香留心想,这全市第一是那么好考的吗?别给了了这么大的压力呀。 祖孙俩平时不说话,唯一一次对话较多还是单方面吵架,汪老太感觉挺别扭的,但她觉得那个老师说得对,一开始她没啥感觉,直到她下地干活,村里人都来问她家了了是不是真考了全市第一,那是汪老太第一次感受到孙女带来的荣耀,好像女娃……还真有点用,不是处处不如男娃。 “……等到了学校,该吃吃该穿穿,女娃子手得紧,花钱不能大手大脚,但也不用太抠搜,钱花完了,就再问奶要。” 汪老太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定得好好读书,人家学校不收你学费,你可不能掉链子,以后长大了也不能没良心忘了家里人……” 她说了一大堆,了了一个字都没回,汪老太也习惯了,这丫头在家里跟个隐形人一样,一天到晚不出房门,活不干一下,话也不说一句。 这要是从前,汪老太肯定不答应,但全市第一有这个资格,读书好给她长脸,那就有特权。 反正了了不干的活,最后全落赵春梅跟乔红艳身上去了。 汪老太嘱咐了一大堆,了了不为所动,汪香留却感动的泪流满面,她用手指擦眼泪,还问了了:“这是我头一回听见奶跟我说这么多,以前这些话,她都是跟大堂哥他们说的。” 了了道:“把对废物说的话,再跟我说,这是侮辱。” 汪香留:“怎么会?奶是关心你。” “汪兴军他们不需要考第一就能得到的待遇,我得考第一才有,这样的关心很值钱么?” 了了只觉汪老太聒噪,浩瀚话也多,但很有趣,有很多了了没听过没见过的消息,可汪老太翻来覆去车轱辘一大堆,中心主旨是她不能忘本,以后出息了得顾着家给家里考虑。 “你可别忘了,陶晴好寄回来的钱,有一半在她手里,给我的这点,远远不够。” 汪香留的感动在了了无情的言语中戛然而止。 汪老太也好汪老三也好,他们给钱是应该的,是天经地义的,是他们欠了了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她?真当她是三岁小孩,拿了块糖便乐呵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开学在即,了了自己收拾的行李,她不带被子枕头也不需要碗筷瓢盆,一个小书包,两套用来更换的衣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 夏主任说话算话,果然派车来接她,浩瀚带着两个妹妹来送行,她晒黑了不少,个头也窜高了,对了了的嘱托就一句:“一定要好好学习,认真读书!” 说着还塞给了了一个布袋,里面装了些吃的,了了本来不想要,但不知为何没有拒绝。 汪老三跟汪老太一起跟车送到村口,汪兴军远远地瞧见,往地上啐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赵春梅汪老大则是眼不见为净,乔红艳则在自己屋里教育三个宝贝男娃,让他们千万别跟大堂哥二堂哥学,要跟了了姐姐学,以后也考第一给家里争光。 了了对汪家毫无留恋,她是第一个被接的,所以坐上了副驾驶,后头那两个学生都是大包小包,于是对比起来,就显得了了无比可怜,好像她家里人不管事儿一样,其实汪老三给她收拾了,汪老太也给她塞东西了,只是她没要。 坐在车里她不跟别人搭话,目光追随着窗外的景色,了了想,这个世界虽然好,但也只是跟前面两个世界相比,实际上束缚依旧很多。 当初她的要求夏主任全部满足,就是一点,她一个人住,跟班里女生分开,会不会导致不合群,交不到朋友? 了了东西少,市一中为她提供了凉席枕头棉被水壶等生活用品,还有饭票跟水票,说来也巧,夏主任上学年带的高三今年全考走了,她又从高一开始带,正好是了了所在的班级。 市一中一共有九个班,前面三个班是尖子班,后面六个叫普通班,说是普通班,但能考进来的学生放到县高或镇高,成绩都不会太差,当然其中也有些走后门进来的,那就不提了。 了了在镇中时有个麻花辫同桌,市一中为了防止学生早恋,同样是女女男男坐,夏主任先是讲了话,随后告诉大家,明天会有一场摸底考试,成绩出来后,班里会按照名次来自由选座位,说完就给学生们来了个下马威,在黑板上写了几道高一数学题,随机抓人上去解。 暑假里大多数人都玩疯了,夏主任出的这几道题又偏难,一时间同学们纷纷低头假装鹌鹑,这让了了想起浩瀚的形容——吓得像是要被老师提黑板上做题。 夏主任第一个点的就是了了,她教数学,了了是所有新生里令她印象最深的一个,她想好好看看这孩子暑假有没有用功,农村孩子没有捷径可走,农村女孩尤是。 想要掌握命运,首先得能吃苦,肯吃苦,比如十六七岁嫁人生子下地刨活,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头悬梁锥刺股算什么?能在教室里吃苦,那已经是福气了! 了了还当公主时便对算学很感兴趣,她手下臣子也不乏算学天才,再加上夏主任当时送了她一套高中课本,很快便解了题。 夏主任只看了一眼便精神一震,数学考验人的思维逻辑,一个人大脑灵不灵活,看她解题过程就能看出来。 被拎上来做题的一共四个人,除去了了之外的三个,解出来两个,还有一个过程正确结果错误,夏主任对此还算满意。 次日摸底考试,成绩隔了一天出来,了了各科牢牢占据榜一,除却语文被扣了两分,余下全是满分,因此成功获得首个挑选座位资格。 她选了第一排,班里人数正好成双,否则她并不想要同桌。 这回的同桌是个圆脸女孩,戴着一副眼镜,说话还慢吞吞的,新学期刚开始没多久,了了就被夏主任叫到办公室问话,主要是问她跟同学们相处的怎样,因为在她看来,这个孩子太过孤僻,别的学生都有交好的朋友,只有她没有。 了了不懂没有朋友怎么了,她并不需要朋友啊。 夏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你以后进入社会,也要与人交往,其实校园就是个小社会,你要先学会跟同学们打交道,独自一人在社会上是无法存活的。” 汪香留也劝:“是啊,夏老师说得对,她是在关心你才这么说的,你跟谁都不说话,这样真的不好,上次你同桌邀你一起去厕所,你都不跟人家去,现在人家都不叫你了。” 了了摇头:“我不需要。” “你怎么就不需要?”夏主任被她逗乐了,“你现在能把全班同学认清楚不?你同桌叫什么你知道吗?” 了了不知道。 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不需要朋友,也从不渴望友谊,但老师好像不能理解这一点,明明她在学校里,人缘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夏主任还真是,她常年黑着一张脸,学生们对她退避三舍,同办公室的老师们跟她讲话也都有点犯怵,感觉她太较真,太不会做人,不知道什么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事弄得那么明白干什么? 被夏主任教育过后,了了依旧左耳听右耳冒,高一第一学期的第一个月眨眼即过,月考结束后,短暂放了两天假,周五下午放,周日下午返校,这回可没车接车送了,要自己搭车回去。 有汪香留指导,了了搭车过程很顺利。 她在学校基本没花过钱,市一中食堂不难吃,为了不让人发现异常,了了每天都会去,学校管吃住,她不用自己买饭票,甚至还能把手头剩下的转手卖出去,汪香留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干时,惊讶无法言喻。 再加上汪老太汪老三给的钱,了了还挺富有的。 由于第一次搭公交,新奇感颇重,了了成功坐过站,又等了半小时,坐下一班回来。 这会儿小学中学全放学了,只有值日生走得最晚,了了背着书包慢悠悠在小路上晃,远远瞧见前面有个小女孩跟人拉扯,正是岚风。 随即了了眯了眯眼睛,汪香留叫道:“是那个恶心的人!” 岚风也背着小书包,这是姐姐给她做的,针脚粗糙,破了好几回,但她很喜欢,由于已经进入秋天,道路两旁的水沟已经没多少水,他就站在路边水沟那片地上,敞开裤子纽扣,手放在里头,冲着岚风嘿嘿嘿的笑。 岚风没见过这种东西,她下意识想要呕吐,但天生要强的性格不允许她流露出丝毫慌张与害怕,甚至于比起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愤怒。 书包舍不得丢,课本更舍不得,所以她抓起一把土就往男人身上丢,男人在这条小路不知吓哭过多少小姑娘,头一回遇着这么虎的,当下大怒,裤子也不提好,出来就要抓岚风。 岚风力气是比同龄人大,但终究才十岁,她做事很有责任心,在班里是班长,每次她值日,都会严谨地检查过门窗最后一个走,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这种变态。 她也不哭,张嘴就喊,男人伸手捂嘴,她就狠狠一口咬去,男人吃痛,想打她,手刚举起,一股巨力自身后袭来,整个人往斜了飞去,一头撞到了树干上! 岚风抓起书包拔腿就要跑,三姐说了,打不过就先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记得这个人长啥样了! 刚跑到路中央,就看见了了,岚风顾不得两人之间的恩怨,先提醒了了:“快跑啊!有变态!” 这个词是三姐教的,岚风觉得形容这个男人很合适。 男人摔了一下,脑瓜子嗡嗡响,一听岚风要跑,那还得了,赶紧爬起来去追,了了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岚风跳脚:“喂你是猪吗?我都让你跑了!” 了了不跑,她也不能跑,她要是跑了,了了就惨了! 于是岚风左右一扫,跑路边连扯带拽扒拉下一根树枝,朝男人打来,可树枝刚挥出去还没碰着人呢,那男人就倒地了! 岚风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了了动的手。 汪香留捂着眼睛不愿再看,这恶心的一幕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而了了面无表情,一脚踹在男人脑袋上,直接把他从路上踢到了水沟对面! 紧接着她一步跨过水沟,踩着男人的头将他压进污水之中,那水虽然浅,却腥臭难闻,一直把脸摁进去,照样能要人命。 岚风看得目瞪口呆,好大的力气!一脚就把人给踹飞了,而且她跳得也好远! 想到这儿,岚风低头比了比自己的腿,水沟还是挺宽的,她感觉自己跨不过去,了了居然能把一个大人摁在地上打…… “打得好!”岚风激动地跳起来,她光是看着不过瘾,抓着树枝往水沟滑,拼命往男人头上脸上抽,一边抽一边骂:“狗东西,老畜生!想死吧你!对着谁脱裤子呢!当奶奶我没见过劁猪吗!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92 第四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岚风一顿暴揍打得爽到头皮发麻,趁人病要人命,对方不能还手,一直在脏水里垂死挣扎,她就拼命踹男人脑袋。当然她年纪小,力气有限,这么踹也踹不死,所以当她意犹未尽收手时,无意中看见了了的表情。 那是一种冰冷、漠视,仿佛在看某种死物的目光,岚风突感一阵寒意,头一次跟了了说话带上商量语气:“那个……你再不松开,他就要死了。” 她踹完了跳到一边,男人已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了了却接着她的步骤,又将对方的头踩进了脏水之中。 不仅如此,她还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对方窒息痛苦的模样,岚风莫名有点害怕,要知道她刚才面对这个变态,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杀人是犯法的,你可是全市第一啊!” 要是因为这个老畜生,全市第一去坐牢,岚风会气死的。 了了想想也是,这个世界没有皇帝,没人拥有生杀大权,于是她一脚将男人踢进水坑,踩在对方背上跳过水沟回到路面,岚风见男人还有口气,不解气,也踩了对方一脚,然后缠上了了:“刚才你是怎么打过他的?为什么能把他踢那么远?这是怎么做到的?我能吗?能教我吗?我可以拜你为师!” 她跟浩瀚不一样,浩瀚对了了一直都很友好不说,无视了了冷脸也要贴,岚风对此很看不惯,她觉得三姐没必要对了了这么好,人家又不领情。 现在了了救了她,还跟她一起险把那个老畜生揍个半死,岚风的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了在她心中已经从“讨厌的家伙”荣升为“厉害的家伙”,她追着问来问去,就是想学人家的本事。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一缕寒气刺入男人身体,他的确还活着,甚至还能活着回村,但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你学不会。” 岚风一听,很不服气:“我学不会?没有我学不会的!不信你教我啊!” 了了目不斜视往前走,她个子比岚风高,腿也比岚风长,一步就能迈岚风两步,岚风着急忙慌去追赶,追得气喘吁吁还要问:“你说话呀,你为啥不说话?你知道我为啥讨厌你不,就是因为问你一百句你都不回一句,也就我三姐受得了你。” 了了越走越快,岚风一路小跑,她恨不得巴着了了衣袖问个清楚:“你力气为什么那么大呀,我能做到吗?你教我好不好?我真的可以拜你为师!” 汪香留忍不住帮忙劝说:“是呀是呀,岚风这么认真,你就教教她吧,这样的话以后她要是再遇到坏人,就不会被欺负了。” 岚风几次三番试图抓住了了,奈何对方身轻如燕,明明近在咫尺,伸出手却硬是捞不着,累得岚风喘气如牛。 她抓了好几回,发觉了了压根是在耍着自己玩,倔脾气上来,非要抓住了了不可,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一直到通头村,岚风也没能碰到了了衣角。 了了回头看她,轻轻挑了下眉,岚风愈发生气,但这回她不是气了了,而是气自己。 怎么就一下也抓不着? 浩瀚见回家的妹妹嘴噘得能挂油瓶,好笑地问:“怎么啦,跟人打架打输了?” 自打这小丫头去上学,基本上每两天跟人打一架,同年龄层次的男孩根本不是她对手,岚风下手特狠,她能当上班长,那是因为她们班女生全体投票赞成,再加上成绩好,打架又都事出有因,老师们对岚风简直又爱又恨。 “我才没输。”岚风骄傲地挺起胸膛,“三姐,今天放学路上,我遇到变态了。” 正切菜的浩瀚动作一僵,提刀就要出去:“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了了跟我一起揍了他,不知道他从没从沟里爬上来。” 浩瀚上下把妹妹打量一遍,见她不像是被欺负了的模样,悄悄松了口气,随后惊喜地问:“了了回来啦?你遇到她了?……不对,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她吗,怎么还跟人家联手?” 岚风说:“我不喜欢她,是因为她对你不好,可她今天帮我,就是对我有恩,我又不是白眼狼,会讨厌自己的恩人。” 见姐姐目光惊奇,遂恼羞成怒:“怎么了,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浩瀚笑个不停,“不是姐姐哄你,你多跟了了玩,没坏处的,她话虽然少一点,而且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她从没打过我,肯定也不会打你。” 岚风说:“三姐,她力气好大好大,一脚就把那个人从路上踢了这~~~~么远!” 怕说的不够清楚,岚风特意从自己站的地方往前跑,比出好长一段距离。 对于妹妹的说法,浩瀚并不意外,虽然了了没说,但她觉得了了所在的世界估计是有超能力的,那天了了的手指往她眉心一点,她足足当了四五天冰棍呢! “三姐,你说我拜她为师行不行?她会收我吗?” 浩瀚想,要是超能力的话,恐怕拜师也学不到吧?不过她没舍得打碎妹妹的幻想,就说:“这样吧,我做点好吃的,明天你给了了送过去,说不定看在好吃的份上,她就愿意了呢!” 这段时间浩瀚手里攒了不少钱,虽然受年代限制条件有限,但做点鸡蛋糕烤个小饼干什么的还难不倒她。 了了放假很少,对于她的回家,汪老三很高兴,汪老太更是主动宣布了了不用下地,谁让她现在是家里最出息的一个娃呢! 第二天浩瀚带着岚风跟星河来找了了,手里还挎着个小篮子,里头放着她一大早起来蒸的红糖枣糕,浩瀚想,古代跟现代不同,万一人家真的会武功,岚风星河哪怕学点皮毛,以后上学路上要是再遇见变态,至少也能自保。 她没法时时刻刻跟着妹妹,这年头治安也就那样,大街小巷连个摄像头都没有,真要出事,后悔都晚了。 了了拿起一块枣糕,轻咬一口,略有些怔忡,说实话,不是上好的红糖,亦非上好的蜜枣,但了了从中吃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看了眼浩瀚,浩瀚不明所以,了了放下只咬了一口的枣糕,对她说:“我可以教你们,拜师就不必了。” 经历了四个世界,了了逐渐摸清楚了冰雪之力消失的原因。 世界与世界之间彼此独立存在,完全没有交集,像浩瀚这种偶然穿越时空的人,原本的身体也会被彻底毁灭,了了身体虽不受影响,但她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的世界,所以在上个世界明明力量没有消耗,到达这里后,也花了几个小时恢复巅峰。 等她去往下个世界,冰雪之力又会暂时消失,但只要所在世界消耗不多,恢复速度便会增快。 在拉合世界中那种改变世界的力量,了了本身并不具备。而迄今为止,也只有陇北女人能让她获得,所以无法与冰雪之力相提并论。 她是世界中特殊的存在,但了了可以操控冰雪之力,浩瀚这样的普通人不能,她们要学,便只能学拳脚功夫。 在三姐妹的注视下,了了捡起一根树枝,当着她们的面练了一回四象剑法,浩瀚看得是如痴如醉,她原本以为武侠片都是虚构的,但现在她相信这是真的了! 岚风更是激动地在了了练剑时,自己便虚空跟着比划,可四象剑法精妙深奥,她一个普通世界的十岁小孩,想要练会着实不易。 了了在村子里只能待两天,她先让浩瀚三姐妹将动作记住,然后便是规定每天要练多少个小时,想不吃苦是不可能的,浩瀚这种在现代社会生活过,办两年健身卡结果直到健身房倒闭都没去过几次的人,练武对她来说太过痛苦,岚风最感兴趣,也最努力,星河学得比岚风慢一些,比浩瀚好一些。 岚风握着拳兴致勃勃:“练好了功夫,三姐,以后就不用拿刀杀鸡威胁爹妈了!也不怕半夜睡着他们把我们绑起来打了!” 浩瀚之前拿刀发威,事后担心钱老二两口子报复,晚上睡觉闩了门,还要在门上放个东西,这样的话一有人推门进来立刻就能惊醒,她怕挨打,更怕那两人趁着晚上把她给打晕装麻袋里嫁出去。 从钱老二往日种种劣迹来看,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 “练得越好,五感便会越通透,若是胆敢半途而废……” 了了轻声说,“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浩瀚一哆嗦,连忙道:“放心放心,我们肯定认真学,你放心吧,下个月再见面,包准让你满意。” 岚风从此沉迷练拳,四象剑法太难,她便只学一套拳法,浩瀚用东拼西凑的布头子给岚风弄了个沙袋,吊在院子里让她跟星河天天打,这俩小姐妹每天对着沙袋拳打脚踢,看得钱耀祖天天寒毛直竖,再也不敢欺负最小的姐姐。 令浩瀚惊喜得是,性格胆小害羞的星河,在学武后有了很大转变,虽然没变成岚风那样大胆外向,但已很少哭鼻子,有时钱耀祖犯贱,星河居然还敢还手,看在浩瀚眼里真是无比欣慰。 只不过她年纪太小,练武也没练多久,打打钱耀祖还行,对上成年人还是没什么胜算,所以浩瀚都叮嘱两个妹妹,要是遇到成年坏人,一定保证自身安全,尤其是岚风,不要每回看见人家打架就两眼放光跃跃欲试。 前几天刚听说离通头村不远的梅西村,有个男的淹死在茅坑,好端端一大活人,也不知是叫淹死的还是撑死的,反正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连个裤|衩|子都没穿。 这事儿浩瀚也是赶集时听人说的,不确定是否真实,但岚风从这以后再也没遇到过那个变态。 时间一晃而过,秋去冬来,第一学期即将结束,马上要放寒假了,浩瀚攒的钱也终于足够她在镇上租个店面,她想开个小卖部,卖点文具贴纸辣条汽水什么的,她小时候就喜欢买这些,每星期妈妈给的零花钱,基本全送给了小卖部老板。 浩瀚不想一辈子留在农村,既然回不去了,她就得找点事情做。再去上学的话,两个妹妹怎么办?而且她也不想在这个年代重新读一次大学,她有后世的记忆,虽然所学专业暂时派不上用场,但她可以干别的,以后有机会读个夜大考证书,再过几年,等学外语的人越来越多,她开个补习班也成啊。 因为要忙着在寒假把小卖部的事情搞好,浩瀚天天村子镇上两头跑,她暂时不想走太远,岚风读的小学还在镇上,等明年暑假她就把星河也送去读书,姐妹三人都到镇上,谁还回来? 浩瀚不怕钱老二一家跟她闹,她日子要是不好过,钱家就也别想好过,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钱老二两口子怕死了她这恶毒闺女会害他们的宝贝儿子。 为了相安无事,浩瀚答应每个月给钱家女人十块钱,这十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钱家女人反正不信她这赔钱货闺女能赚钱,躺家里不动就能白得十块钱,她傻呀她不要,留着给她耀祖以后娶媳妇呢! 岚风很不高兴,十块钱够她买多少支铅笔多少本田字格,再不济买点石子往水坑里砸还能听个响。 浩瀚见妹妹气鼓鼓的,说:“十块钱能买好长一段时间的安静,这还不好啊?” 岚风说:“我不怕,大不了打一架,闹到公安局去。” 浩瀚摇头:“别看我在镇上租店面了,没满十八周岁,很多流程都走不了。” 上次她去给妹妹们改名字时就问过了,家里父母健在的情况下,未满十八周岁想把自己和两个妹妹的户口单独迁出来,还得家里跟村里签字,所以她至少得在通头村再待两年,直到满岁数。 一个月十块钱而已,她相信自己赚得回来。 岚风不懂这些,但姐姐说的话她信,所以虽有不满,也压在心里没表现出来,现在钱家泾渭分明,她们姐妹三个一头,另外三个一头,嫁出去的大姐二姐算是中立吧,总想着给两边说和,岚风才不愿意呢,说什么把她生下来,她又没让他们生,但凡他们生她之前问她一声,要是知道会有这种爹妈,会生在这种家庭,岚风才不愿意。 “对了,星河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浩瀚这阵子忙东忙西,没法像之前那样守着两个妹妹,岚风四处张望:“去挖面条菜了吧?” 面条菜抗寒,冬天农村没多少蔬菜可以吃,野菜都是香饽饽,星河话少,但也贴心,知道心疼姐姐,常常跟村子里的小伙伴一起出去挖野菜回家。 浩瀚点点头:“那我先去做饭,一会儿你出去找找。” “我帮你烧火。” 此时的星河的确是背着小背篓拿着小铲子,但却并没有去挖野菜。 她跟两个姐姐不同,浩瀚来自几十年后的现代,见多识广,懂得多,岚风活泼开朗天不怕地不怕,惟惟独星河,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很容易受惊,小时被钱耀祖欺负得多,造就了她胆小怕事的性格,练武后虽有所好转,但她还是习惯性把什么事都往心底藏。 同时,正因这样的成长经历,五岁的星河是个情绪很敏感的小孩,浩瀚常常觉得她懂事过了头,这也造成一个后果,那就是星河不擅长向任何人倾诉心事,即便是亲密无间的两个姐姐。 她的小背篓里没有几棵菜,也没有跟小伙伴们一起,出了村子后,她甚至没有往面条菜长得多的麦田方向去。 市一中今年寒假放得比往年早,期末考结束就放了,住得近的学生们隔两天返校,像了了这样住得远的,干脆就没走。 今年已经下过一场雪,了了穿着夏主任给她买的小棉袄,她自个儿不怕冷,寒冬腊月不少同学手上生冻疮,她还是一件薄外套,早上那寒风呼呼的刮,她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看在夏主任眼里,可不是孩子可怜么? 所以给了了买了两件颜色鲜艳的花棉袄,了了原本并不想穿,可她发现穿上棉袄后,周围同学看自己的目光居然正常了,可能在他们眼里,之前穿得那么少的她,像个傻子? 汪香留叹气:“可不是吗,谁大冬天的穿春衣。” 说着,她突然咦了一声:“那不是星河吗?她背着背篓要去哪儿?这么冷的天要下地?” 了了顺着小雪人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星河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汪香留努力想了半天:“我记得那里是村里的坟地啊……天都要黑了,她一个小丫头,去坟地干什么?” 了了不关心,汪香留连忙说:“别走呀,你从浩瀚那里听到好多有趣的事,她妹妹去坟地,你去看一眼呀,该不会是中邪了吧?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 本来汪香留也是不信这些的,但看看了了,再看看浩瀚还有她自己,现在就是有人跟她说太阳明天会从西边升起,她都会信。 了了想了想,转身往小路走去,天寒地冻,前阵子下雪,雪化了之后小路一片泥泞,这两天低温,泥巴路冻得梆硬,走起来很不舒服。 各个村子的坟地基本都在田地附近,冬天不怎么下地,除却过年也没人朝坟地这来,五岁的星河在天快黑的时候往这儿跑,确实是让人想不明白。 土坟此起彼伏,烧完的纸灰在空中飞舞,没烧完的也被风吹着到处跑,天太冷了,坟头草冻得枯黄,偶尔冷风呼啸,宛如鬼哭狼嚎,汪香留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里偷觑。 风声虽大,却瞒不过了了的耳朵,她听见星河怯生生又很坚定的声音:“我听你的话过来了,你也要说话算话,不许再欺负走妮。” 另一个声音听着较为苍老,嘿嘿笑了两声:“那你给伯伯抱抱,伯伯今年都快六十了,还没娶媳妇也没个娃,做梦都想要个闺女呢。” 星河拒绝:“我不要。” 老光棍便威胁她说:“那你要不给伯伯抱,明儿俺就去找走妮。” 星河握紧了拳头,她看着眼前对着自己流口水的老光棍,“你要是敢找走妮,我就去找公安,让他们来抓你。” “抓俺?凭啥,俺干啥了?你问走妮,问走妮爹妈,看他们会说俺欺负走妮不?” 老光棍恬不知耻的模样令星河愤怒不已,她年纪小小,被姐姐养得很好,白润润的脸蛋,乌黑的大眼睛,在老光棍眼里,比走妮可俊多了。 想着,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星河的脸,星河衣袖里一直藏着挖野菜用的小铲子,见老光棍想碰自己,想都没想,挥舞着小铲子给他来了一下,差点儿没把老光棍的爪子给剁了! 老光棍手腕被划出一道血口子,他再也维持不住假象,张牙舞爪地就朝星河扑来,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他不信自己还治不了她! 这种事儿,他干了不止一两回,被发现也没啥,反正没人敢说出去,女孩们不敢,她们的家人更不敢,他得手了一次两次,就能再得手三次四次。 如果是五丫,那么老光棍兴许还能得手,可他面前的这个小女孩不是五丫,她是星河。 她心思敏感,自己想得多,也很容易察觉旁人的情绪,走妮比她大五岁,今年十岁了,跟姐姐岚风一样大,但走妮家里没让她上学,因为她下头还有俩弟弟要她带。 星河在家里没事就跟着浩瀚,浩瀚开始忙小卖部的事儿,她便自己看书写字,再跟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去挖野菜掏田螺,从上个月开始,星河发觉走妮变得很奇怪,她悄悄问了好几回,走妮才说村西头的老光棍总是想抱她。 星河刚想说找公安,走妮就吓哭了,她说她爹要是知道,肯定把她腿打断,她不敢。 走妮又求星河别跟第三个人说,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今天以后自己就不出门了,这样能避开老光棍。 星河没敢告诉姐姐们,她年纪到底还小,居然以为跟老光棍好好说话就能让他别再骚扰走妮,谁知老光棍一听她来意,就叫她隔天下午到坟地来,说星河要是敢来,他就不再找走妮。 汪香留听到这些,气得要死:“这丫头是不是傻呀!她也不想想她才多大?要是她出了事,她两个姐姐肯定伤心死了!” 93 第四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面对要往自己身上扑的老光棍,向来胆小的星河却并没有慌张,她一手握着铲子,另一手不知何时抓了一把土,趁着老光棍靠近,往对方眼睛洒了过去,老光棍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有小女孩不害怕,还敢反抗,眼里进了一把土,顿时蒙的他什么都看不见,星河趁机把铲子对准了他的下面,用力戳过去! 汪香留看得是目瞪口呆,好在星河年纪小,力气有限,但这一下就算没铲干净,也能让老光棍未来好长一段时间当个太监,不仅如此,星河还知道什么叫斩草除根,她觉得让这个人走了,他肯定还会欺负走妮,就算不欺负走妮,也会欺负村里别的小伙伴。 可让五岁的小女孩动手要老光棍的命,这太难为她了,星河举起铲子,对准老光棍的两只脚使劲砸了下去! 老光棍鬼哭狼嚎,寒风嗖嗖,似是坟地里的孤魂野鬼在与他相和。 他在地上胡乱打滚,眼睛揉得红肿破损,想抓住星河,星河灵活得很,打完就跑,不管老光棍死活。 汪香留原本还想求了了帮忙,没想到星河居然直接把老光棍撂倒,虽说她练了几个月拳脚,老光棍也疏于防范,但这是不是太厉害了些? 汪香留分不清楚,究竟是了了教给三姐妹的功夫厉害,还是女孩子本来就很厉害,胆小出了名的星河,在面对危险时不怕不慌,下手也毫不犹豫,反倒魄力十足,这是汪香留不具备的,甚至于在她所见过的女人里,只有一个人有类似的特质,那就是陶晴好。 星河跑远,了了才向苟延残喘的老光棍走去,老光棍听见脚步声,立刻求救:“救救俺,救救俺……快去叫人,俺被人打伤了……啊!!!” 最后那声惨叫,是因为了了踩到他被铲子敲伤的脚踝,星河太小了,她砸那几下,并没有把骨头彻底敲碎,养上个一年半载,老光棍依旧能够行走自如。 老光棍眼里沙土还没全揉干净,只能模模糊糊看见是个岁数不大的女孩,现在就算是七八岁的漂亮小女孩,他也没心思起任何色心,眼睛疼下面疼脚也疼,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汪香留提醒了了:“你冷静一些,打他一顿也就算了,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啊。” 了了冷淡地说:“看样子,这个世界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好。” 偏远乡村的老男人会对年幼女孩图谋不轨,这种事在了了当皇帝时,曾不止一次见过,拉合的世界里,男人没有这种能力,但凌见微所在世界的男人有,一旦抓到这种人,了了会将其剥皮腰斩,连带家中所有男丁尽数凌迟,只杀鸡儆猴几次,犯罪率便大大降低。 皇帝可以掌握生杀大权,普通人做不到,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皇帝了。 了了面无表情地将老光棍受伤的脚踝踩进泥土里,她对汪香留说:“像这样的人,你们村子里,绝不止他一个。” 正如老光棍所说,女孩们自幼受到的教条,令她们在被欺负后只能选择忍气吞声,甚至不敢拒绝与反抗,更不敢告知家人。 因为大部分家人在得知后,第一反应也是隐瞒,有些甚至会指责女孩不够小心谨慎,或是她们太不检点,否则怎么解释别人都好好的,只有她受了伤? 汪香留无助极了:“那,那怎么办?” 了了伸出手,压在了老光棍头上,老光棍突然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两颗眼珠子上下左右胡乱颤动,宛如犯了癫痫,而在这期间,他始终没能挣脱了了的束缚,直到了了主动松手。 老光棍僵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木呆呆往村子的方向走去,似乎已无法感知疼痛,在他走远之后,了了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汪香留亲眼看见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发生异变,从比常人苍白的肤色瞬间幻化为淡蓝色的凝结冰雪。 冰雪之力非常强大,但只能摧毁,无法改变,修仙界所学的法术,在这个没有怪力乱神的世界同样不能使用。了了对老光棍做的,有点像曾经为凌波等人冻结杂念,老光棍对于女人的渴望,也可以称之为杂念。 只要将其冻结,他从此就不会再对村里的女孩下手,那样的话不会耗费多少力量,可了了不愿意。 她讨厌这种污秽肮脏的人类,所以注入老光棍大脑的寒气,变成了一种类似病毒的存在。这与当初控制崔文若不能说出任何与她有关的言语不同,崔文若对她的了解是既定的事实,但老光棍却等于是被了了强行更改了认知。 汪香留不懂这些,她只知道了了休息了好一会儿,天寒地冻的季节仿佛天然能够为了了提供力量,她渐渐又恢复了人类模样,但皮肤比起从前的苍白,已经近乎透明,没有一丁点血色。 这也是为什么夏主任坚持认为了了需要穿棉袄,实际上在冬天她穿得越少越自在。 了了究竟做了什么,汪香留看不明白,她连连催促了了快回家,肯定是坟地这里阴气太重,对身体不好,回家喝点热水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肯定就会好了。 了了的确需要睡觉,她蜷缩在墙角,抱着自己的腿,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有人不停地敲窗户喊她的名字才让她从沉睡中清醒。 她动用了不属于自身的力量,所以需要时间修复。 敲窗户的是浩瀚,她身后还跟着岚风与星河,给了了送吃的呢。 “你睡到下午,肯定还不知道吧?今天村子里出了个大新闻!” 浩瀚激动不已,故意跟了了卖关子:“你想不想听?” 了了坐在炕上没说话,浩瀚见她脸上一点血色没有,虽说从前也这样,但今儿瞧着,总觉得比过去更甚,就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天这么冷,你就盖一床被子,肯定是感冒了吧?” 了了问:“什么新闻?” 浩瀚清清嗓子,左右看看,做足了神秘姿态,这才小声泄密:“今天早上,村里的老光棍,跟老孙头搞一起去了,好多人都瞧见了呢,真是伤风败俗!” 岚风补充道:“是真的,我跑去看了,他俩没穿衣服抱在一起,在人家猪圈里瞎搞,被发现的时候还捂脸呢。” 星河明显有点忐忑,她悄悄看看两个姐姐,低头抿嘴没吭声,昨天回家后她什么都没跟姐姐们说,今天早上一听人说老光棍出事了,吓了星河一跳,还以为公安要来抓自己,没想到老光棍又干了丑事。 浩瀚惊奇:“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你不觉得很恶心吗?这俩年纪加起来都超过一百岁了,老孙头还有好几个孙子呢,从今以后是别想在村子里抬起头啰!” 话听着是挺惋惜,但语气是满满的幸灾乐祸,岚风也很高兴:“这不是挺好的吗,他俩凑一起过得了,上回爹骂我不孝女,还说什么家里有老是福气呢,老光棍跟老孙头俩人福气加倍!” 汪香留若有所思,了了则点了下头,又躺回炕上,见她一副困倦模样,浩瀚也没舍得继续吵她,“我回家给你烧点白粥,你先睡,等会我烧好了让星河给你送来。” 意料之中没得到回答,浩瀚带着妹妹们回家,汪香留问了了:“老光棍会这样,是因为你昨天做的事吗?你到底干了什么?” 了了没回应,汪香留一方面高兴于老光棍出丑,另一方面又担心了了的身体:“了了,你还好吗?要是哪里不舒服,要去看医生啊!你跟爹说一声,他会借车带你去医院的。” 了了慢慢睁开眼睛,“喜欢小女孩,跟喜欢和自己一样的人,区别不大。” 汪香留吃了一惊:“你是说老孙头也——可他不是光棍,还有好几个孙女……” 说到这儿,她意识到什么,愤怒地捏起拳头,了了闭上眼睛:“看村子里怎么处置了。” 汪香留生气地说:“还能怎么处置,家丑不可外扬呗,肯定要藏着掖着。” 她猜得没错,这事儿要传出去,那通头村的脸面真就没了,大队书记这乌纱帽也肯定到了头,奈何村里想低调掩盖,老光棍跟老孙头不愿意啊!村里像他俩这样的人,一共三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三人到处瞎搞,弄得正常村民怨声载道,谁家里没个娃了,让娃瞧见可算咋回事啊! 更过分的是,腊月十五还没过,这仨已经搞到隔壁几个村了! 这下可好,通头村想藏都藏不住,书记们凑在一起伤脑筋,你说这些老头究竟在想些啥?一把年纪了为老不尊,搞得那么过火! 等到了腊月二十,直接闹出了人命,这下村里想遮掩都不成,只能上报等县里派人来。 浩瀚说:“老畜生们互搞死了,这不是天降神罚吗?” 她来自数十年后的信息大爆炸时代,什么脏的臭的自己没遇着过也在电视手机上看过,所以一点都不同情,最好这些人继续搞呢,搞遍全世界内部消化然后一个接一个下地狱。 顺着浩瀚的视线看去,星河正跟个小姑娘手拉着手蹲在地上挖洞,浩瀚随口说:“走妮这丫头,这几天不知为什么特别活泼,以前看见我都跟见了鬼一样,今天还主动跟我打招呼,喊我姐了。老光棍不前天晚上死了吗?星河悄悄告诉我说,他老欺负村里小姑娘,我寻思着他得亏死得早,不然我非报警抓他不可!” 了了安静地听她说话,浩瀚意犹未尽说了大半天,问了了:“马上过年了,你想在汪家过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了了摇了摇头,浩瀚继续引诱:“不骗你哦,今年过年,我跟钱耀祖他爹妈说要去镇上店面打扫卫生,反正现在我们都分开做饭了,他们也不管,你不来吗?到时在镇上我做几个菜,咱们好好过个年。对了,今年二十二还有场大集,到时我准备去卖点窗花对联什么的,你毛笔字写得咋样?” 她自己字也漂亮,但一拿起毛笔就不行了,这要是自己买红纸写,能省不少成本呢! 在浩瀚的软磨硬泡下,了了答应帮她写春联,她不出一分本钱,只负责写字,但赚到的钱要五五分。 浩瀚大方地一口应承,她拿出采买留的钱,买了红纸跟毛笔墨水,在汪家院子里摊了张桌子给了了写字。 钱家女人见几个女孩凑在一起,很是不屑,心想赔钱货就是赔钱货,还想写字赚钱?呸! 钱老二也觉得她们异想天开,三丫真敢想,真以为钱这么好挣啊?等她出去碰钉子就知道厉害了! 钱耀祖贼心不死,在边上来回转悠,他看上浩瀚准备的毛笔墨水了,也想拿来在红纸上涂涂画画。 浩瀚会剪窗花,她还特意按照网上的教程学过,因为进货要贵,这年头的窗花也好春联也好,都没什么花样,她舍不得花那冤枉钱,多买点红纸提前几天准备,不比给人送钱强? 了了的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看得浩瀚连呼厉害,心想不愧是皇帝陛下,肚子里就是有墨水,写的春联比市面上卖得丰富多了,之前她去看货,别说是字,连句子都没了了写得好。 古人在这一点上,真是秒杀现代人。 写好的春联由浩瀚拿起夹到绳子上晾干,然后整整齐齐码到一起,岚风也没闲着,她聪明大胆,惟独一点,窗花剪得不好,所以负责拿着棍子紧盯钱耀祖,钱耀祖最最怕岚风,虽心里有无数小九九,却是一点坏事不敢干。 三个姐姐天天在那打拳踢腿,之前看她们有钱,爹还想强硬搜身呢,结果被四姐赤手空拳揍了,现在他们家,拳头最大的就是四姐,没人敢惹。 农村很少关家门,钱家土墙又不高,有个婶子从门口路过,正好瞧见挂起来的春联,好奇问了一句,发现卖得大集一个价,但字儿可好看多了,连她这只认得自己名字的都觉得好看,不然等二十二赶集再买,肯定又要涨价。 浩瀚没想到第一单生意就这么轻易做了出去,她能说会道,最后婶子不仅买了几幅对联,还带走了好几对窗花,星河一看,愈发来劲,岚风则眼珠一转,把棍子交给浩瀚,出去集结了一批小伙伴,都是附近村子玩得好的女同学,让她们到处帮忙喊着来□□联,事后送她们一人一幅。 浩瀚就觉得,她妹似乎比她还会做生意,无师自通就懂怎么营销。 一天下来,卖出去不少,刨除本钱,剩下的浩瀚跟了了五五分,看得钱老二又气又急,等了了拿钱走了,他指着浩瀚鼻子骂她笨,这么多的钱,说给就给了,那了了啥也没干,不就写几个字? 浩瀚看不上他短鼠目寸光,讽刺道:“那你来写,你写得春联卖出去了,我也跟你五五开。” 钱老二语塞,还写春联,他连毛笔咋拿都不会。 因为过年,老光棍们的事儿渐渐没人在意,但有心人会发现,这些乱搞的人,最后全都丧了命,年三十下午,浩瀚三姐妹分别背了个包来找了了,汪老三见女儿要走,连忙出声挽留:“晚上要一家吃年夜饭呢,你还往外跑啥?留家里别乱走了。” 从放寒假至今十来天,了了跟汪老三说的话五根手指头都数得清,她从汪老三身边经过,除了自己的小雪人以外什么都没带。 “你怎么还带着雪人啊?”岚风好奇地问。 “喜欢堆雪人吗?”浩瀚也说,“咱家店就在镇中跟镇高旁边,过年人少,我前几天去看的时候,路边的雪连个脚印都没有,等我带你堆个大一点的雪人,这个就留在家里吧,别路上碰坏了。” 了了摇摇头,没说话。 汪香留其实很喜欢过年,她记得妈还没走时,每年过年都是她最期待的日子,后来妈走了,她就再也不喜欢过年了,奶不喜欢她,她也不能上桌,得等家里男人们全吃完才轮得到,爹总是唉声叹气,再不然就是酒气冲天——大伯大娘他们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香留,你妈不要你,自己回城享福去了! 时间一长,稚嫩的心灵便因不快乐的日子,渐渐生出不满与怨恨,其实想想,妈又哪里做错了呢?她要是不走,就得一辈子在村里过。 汪香留发现跟了了在一起时间久了,受她影响,自己的爱恨情仇似乎也淡了许多,能够彻底剥离开来,较为理性地去看待从前的人生。 由于冬天人少,接连好几天又没怎么出太阳,路上积雪还挺深,踩起来嘎吱嘎吱响,从村里到镇上这一个小时的路也拉长不少,但浩瀚三姐妹快乐极了,她们仨甚至边赶路边捏雪球打雪仗,岚风胆大包天,偷偷团了一个大雪球想砸走在最前面的了了,可了了像是后脑勺找了眼睛,头一偏便躲了过去。 浩瀚感慨:“这就是强者吗?” 岚风不服气:“我不信我砸不到她!” 说着再度团了几个雪球,棉袄往上一兜全装进去,一个一个飞快朝了了砸,结果愣是一个也没种,把岚风气的,直接往后仰倒栽在雪里。 浩瀚把妹妹拎起来,然后一个雪球迎面而来,正中岚风面门,她刚起来还没站稳,嗷的一声就又倒了下去。 了了拍了拍沾雪的双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岚风的好胜心彻底被勾起,奈何直到镇上,她还是一个没中,反倒吃了不少个了了的攻击,最后累得气喘吁吁,身上出了不少汗,脸蛋红通通。 星河怕被四姐抓到自己偷笑,憋得很是辛苦,浩瀚则拍拍妹妹的脑袋瓜,心说你这点功夫还是人家教的,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出师? 镇上挺热闹的,也就靠近学校的位置人少一些,浩瀚租的店面很小,她自己跑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心仪的桌子,干脆淘了不少废木板,这样花的钱少,还能自己动手组装,这家小店分为前后两片,也就十平米,浩瀚自己用碎布弄了个门帘子,门帘子后面是她在废品回收站淘的一米五旧床,修修补补勉强够姐妹三人睡。 边上有一小炉子,也是从废品站弄的,她在那待了好几天,费尽千辛万苦才扒拉出些能用的东西。 这顿年夜饭,就得看这小炉子的了。 了了不做饭,她坐着看,都是浩瀚三姐妹在忙活,条件有限,最后木板搭的小桌子上,一共是四菜一汤,值得一提的是四道菜两道有肉一道有蛋,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伙食了。 三人第一次跟了了同桌吃饭,岚风胃口大,一气干了三碗,了了半碗都没吃完,她震惊不已:“你怎么吃得这么少,力气还那么大?” 了了每道菜尝了一口便没怎么吃,浩瀚见她实在不想吃,为了不浪费,直接把了了碗里的米饭分了,“前面台子上有糖,你随便吃。” 为了能有过年的氛围,浩瀚斥巨资买了一小箱烟火,可贵了,一般人家可耍不起,尤其是她这种手头紧的人,但几十年后在大城市过年早已没了幼时的感觉,为了这难得可贵的年味儿,浩瀚也舍得花钱。 岚风抄起一把短锨铲雪准备堆雪人,星河则准备了适合做成眼睛鼻子嘴巴的树枝跟石头,了了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人间烟火,大抵便是如此。 “大过年的,你都不笑一笑?” 浩瀚说,“认识你这么久了,还没见过你笑呢。” 了了看着她没说话,浩瀚用两根食指戳着嘴角往上拉扯,“看,笑很简单的,嘴角往上扬就可以了,还是说今天你一点都不开心?” 也许了了没有开心与否可言,但汪香留绝对是开心的,哪怕她接触不到雪,不能跟岚风星河一起堆雪人,也碰触不到烟花,可当她抬起头,一样能瞧见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有灯光自拐弯处照过来,原来是一辆吉普车,浩瀚好奇地瞅了两眼。:,, 94 第四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吉普车渐渐行驶近了,放烟花放得正高兴的岚风好奇地停下,看去。 村里可没人家有钱到这种地步,这年头谁家能有辆二八大杠就很了不得了,岚风一边看一边惋惜:“可惜镇上没有粪坑。” 浩瀚:“……绝对不可以!” 她亲眼见过村里小孩炸粪坑,虽说她不是当事人,但远远看着那一幕已足以令她血压一路飙高,怕岚风阴奉阳违,浩瀚着重强调:“要是被我知道你拿鞭炮炸粪坑,就罚你半个月不许吃肉。” 岚风闷闷不乐地哦一声,这时吉普车停在了小店门口,车窗摇下,一个男人问:“你们这有糖卖吗?” 这不巧了吗?浩瀚跳起来:“有有有,你要多少?” “有多少?” 此时浩瀚悔不当初,自己当初怎么就只进了两桶,这种桶装糖果一桶大概有两百颗,单卖的话是五分钱一颗,棒棒糖要贵一些,一桶只有五十根。“你等等,我去拿给你看,你看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买。” 岚风这小机灵鬼,已经丢掉手里烟花跑店里去了,跟姐姐一人一个抱着一桶糖果出来,车里的人拿了两块递给后座的,隐约听见有人说:“这太劣质了,早知道咱们在华侨商店买多好。” 令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则道:“总比没有强,都要了吧。” 浩瀚心想这哪里来的冤大头,看他们挺有钱的,她便要的比卖的贵了几分,人家掏钱也爽快,本来三十五块两桶糖,她要了四十,多赚五块钱。 了了没有异议,毕竟这不是她的糖,但她一块还没尝过呢。 浩瀚把钱来来回回点了好几遍,惊奇:“万万没想到,我也有为了四十块钱激动的要哭的一天。” 这到几十年后,点两顿外卖都够呛。 星河悄悄摸出自己口袋里两颗糖,递给了了。 了了望着小女孩手心的糖果,毫不客气地全部拿走,星河见状,羞怯地朝她抿出个笑容,一点也不生气。 店里那张一米五的小床,睡姐妹三人都有点挤,更别说再加个了了,但浩瀚自有办法,她从门口翻出两块床板往地上一拼,再铺上一层草苫子,炉子点在门口,窗户微微打开一条缝,就很暖和,一床被子就够。 了了不喜欢跟人靠得太近,所以地铺是她的,深夜里外头时不时还会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星河用稚嫩的语气说:“我现在感到好幸福。” 岚风说:“要是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三姐,你说是不是?” 浩瀚:“你们现在还小,等以后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想了,外面的世界很辽阔,你们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好大学。对了,岚风,星河,你们俩以后长大,想干什么?” 岚风说:“我想当公安,把那些脱裤子吓唬小孩的变态通通抓起来!” 星河则轻声细语:“我……我想当老师,我教走妮认字,教得可好了,但她爹不许她去上学,她妈也不敢管,走妮要是也能去上学就好了。” 浩瀚先是鼓励了妹妹们,然后说:“我的梦想很朴实,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以后咱们一日照三顿吃肉!” 了了安静地听她们姐妹三人畅想未来,这时浩瀚问:“了了呢?了了这么会读书,以后是不是想当个科学家?我跟你说哦,我们这个世界会越来越进步,科技发展非常快,到时你肯定会大吃一惊。” 了了并不想当科学家,其实她对人类的历史跟科技,一向没什么兴趣。 因为她没有回答,星河小小声说:“了了好像睡着了。” 岚风压低了嗓音:“那咱们也睡吧,三姐,明天早上还要起来包饺子跟扫雪呢,刚才进屋的时候又开始下雪了。” 姐妹三人依偎在一张床上,度过了有史以来最温馨也最幸福的一个年,第二天一早,星河醒得最早,她揉揉眼睛,发现地铺已经收拾好,被子也齐整地叠在椅子上,她先是推推岚风:“四姐,起来锻炼,不能偷懒。” 岚风艰难地撑开一只眼皮:“我再睡会儿……” 星河很坚持:“不行。” 浩瀚被她俩的推搡吵醒,打了个呵欠,姐妹三人相继起床,等浩瀚打开店门,惊讶地发现外面的雪已经扫好了,店面周围十米干干净净,了了正站在门口仰头看天。 这是浩瀚第一次看见了了这么勤快,要知道平常她总是躺着坐着一动不动。 “辛苦啦,今天早上包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给你吃!” 昨天她们堆的雪人还完好无损,星河主动帮忙擀饺子皮,岚风不爱做这些,她更好奇了了在看什么,这天上连片云彩都没有,哪里好看了? 浩瀚以前不爱吃猪肉,到了这个年代之后才知道猪肉有多好,如果说这趟穿越之行给她带来了什么巨大的改变,那必然是挑食,以前有的挑,她连白煮蛋都不爱吃呢,嫌没味儿,现在则恨不得每天一个白煮蛋。 饺子了了没有动筷,她极少沾荤腥,浩瀚拿她没办法,只以为是皇帝陛下口味刁钻,看不上自己包的平民饺子,她们姐妹三个吃完饭还要打扫店面,浩瀚见过的几个小卖部,从外头看都黑漆漆的,里面也一团糟,她想自己软装一下店,顺便请了了帮忙写招牌。 了了没多作停留,她写完招牌后便回了通头村,汪老三惦记了她一夜,见她回来很是高兴,连忙问她昨天晚上过得怎么样,一如既往没有得到回应。 不知是他良心发现,还是怕女儿去跟陶晴好告状,又或者是因为了了考了全市第一,总之汪老三现在虽然还喝酒,但每个月陶晴好寄来的钱跟东西,都能完封不动的落到了了手中。 这大年初一的,汪老太还给了了留了饺子,可惜迟来的示好毫无意义,连浩瀚包的她都没吃,更别提是汪家留的。 又过了一天,汪家来了位不速之客,是个身高腿长容貌不俗的男人,他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年礼跟糖,一瞧见人,赵春梅紧张地连连在裤子上擦手:“哎哟,向阳回来过年了啊?吃饭没?要不要在俺家吃点?” 叶向阳婉拒:“不用麻烦了,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见见那个跟我定亲的姑娘。” 赵春梅一僵,千怕万怕,最怕叶向阳提这桩婚事,因为两家婚事是口头上定的,也是口头上解的,当初闹得不大好看,她一直担心等叶向阳回来了找自家算账。 叶向阳对她说:“婶子,你别想太多,我没有别的意思,之前我妈给我定亲,我也的确是不知道这回事,这次回家,就想彻底说清楚,免得耽误你家姑娘。” 赵春梅连连应声,唯唯诺诺,汪老太在边上听着,使唤她:“老大家的,你去把了了叫来。” 叶向阳态度不错,没有要算账的意思,汪老太不想得罪人,但她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也好赵春梅也好,老汪家没有人能叫得动了了。 最后汪老太只能亲自带叶向阳去南屋,了了跟平时一样盘腿坐在炕上看书,自打进了市一中,她过得简直如鱼得水,市一中图书室里的书了了全部看完了,非常喜欢她的夏主任还会送她一些只有省城才买得到的书,这让了了意识到,这个小城市大小有限,想要获得更多信息,就要去更大的地方。 汪老太嘴里还夸了了会读书,结果南屋门一推,她跟叶向阳正好把了了哗啦啦翻书一目十行的画面尽收眼底——这能是好好看书的吗?哪有人这样看书的! 汪兴军跟汪兴民蹲在屋檐下羡慕地看着叶向阳,羡慕人家长得高,羡慕人家能当兵,汪兴军落榜后也想过参军,可惜头一轮就被刷了下来。 了了察觉到有人进入自己的领地,啪的一声把书合上,扭头看去,冷淡的目光令汪老太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叶向阳也很惊讶,他妈只跟他说给他定了门亲事,一开始电报里火急火燎问他啥时回家结婚,后来又说不用了,叶向阳担心出什么事,紧赶慢赶,赶在年三十晚上到了家。 桂芬婶儿嫌汪家晦气,没提了了考全市第一的事儿,但从堂屋过来的路上汪老太已经讲了不下三遍,叶向阳上学时成绩也是很好的,但顶多就在县里排上前十,全市第一,那真不是小地方学生能轻松考出来的。 他觉得汪家这个姑娘一定非常淳朴,非常刻苦,就连过年都待在家里读书,事实跟他想象中好像没什么出入,但又好像出入还挺大。 这样翻书,真能看进去? 叶向阳先跟了了打招呼:“你好,我是叶向阳。” 了了早不记得他是谁了,还是汪香留提醒她:“是跟我结婚的那个人,桂芬婶儿的儿子,大娘给我找的那个对象。” 汪老太怕了了不说话惹人家生气,他们家可惹不起啊,连忙说:“俺家这丫头话少,老实,没啥坏心眼,你有啥话你直接说就行。” 叶向阳看了看汪老太,汪老太懂了,“俺去堂屋看看,很快过来,你俩先说着。” 南屋虽只剩下叶向阳跟了了,但门是打开的,汪家三兄弟一大早结伴串门去了,这会儿不在。 叶向阳轻咳一声:“那个,我们之间的婚事……” “谁跟你有婚事?”了了冷淡地说,“法律规定未满二十周岁不能结婚,你想知法犯法?” 叶向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婚事你不必担心,你不愿意嫁,我会跟我妈说清楚。” 了了:“那是最好,只怕令堂一转身,又给你寻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叶向阳:…… 其实他找了了,婚事的原因不大,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在部队里,没什么时间在家,那三个孩子都是我妈帮我照顾——” 了了不懂他跟她说这些干什么,那是叶向阳的妈,又不是她妈,关她什么事?她根本不关心叶家有没有小孩,小孩又从哪里来。 但叶向阳都这么说了,了了便夸了他一句:“那你可真是个好人。” 没等叶向阳受宠若惊呢,她嘲讽道:“自己做人情,让令堂拼死卖力气,真是个大孝子。” 叶向阳解释道:“我是自己走不开,不然我也是想亲自抚养他们的。” 汪香留忍不住说:“算了吧,你就没走开过,没结婚是你妈给你带,结了婚就是我给你带,你啥都没付出,他们就欢天喜地管你叫爸。” 了了面无表情,叶向阳又是清嗓子,这才说:“昨天晚上我到家,祥子……就是我大儿子,他跟我说,之前夏天的时候,你好像对他不是很友好。” 这回了了还没说话呢,汪香留先跳起来了,她隔空对着叶向阳一顿输出,累得自己气喘如牛:“你听他在说鬼话!明明是他先挑衅的,别人还得站着挨他打骂才叫对他友好?你战友的小孩你能不能多关心一点啊!” 了了:“是又如何?” 叶向阳没想到她一个这么大的女孩,居然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便道:“祥子很听话也很懂事,他父亲牺牲后,他情绪就很敏感,所以还请你多包容——” 了了冷淡地说:“我不是他爸。” 她不耐烦跟叶向阳多说话,更没兴趣掺和他们家的事,叶向阳见她反应如此冷淡,心态略微发生了一点变化。 他学历高军衔高津贴高,长得好也受异性欢迎,本来他来说婚约还有祥子的事,就是不想两家闹矛盾,最好和平解决,他目前没有打算结婚,但他不打算结婚是一回事,不被人放在眼里,那是另一回事。 了了很清楚叶向阳的想法,她见多了这样的人。很多教养好有学识的家伙,在面对比他们地位低的人时,有一种自己都难以察觉的优越感,他们对低等级的人的友好,可以看作是施舍,一旦对方没有给出想象中的反应,没有诚惶诚恐或欣喜若狂,他们便会生出极大的落差感。 叶向阳对她也是。 他是前途无量的营长,而她是乡下没见识的村姑,说一句云泥之别也不为过,但村姑居然敢反过来不把他当回事,这味儿就不对了。 叶向阳不说话了了也不开口,她继续哗啦啦翻书,看得叶向阳忍不住问:“你这样看书,能记住吗?” 没有回应。 要是浩瀚或者任何一个认识了了的人在这里,都不会感到意外,但叶向阳对了了并不熟悉,所以了了的反应在他看来极为失礼。 汪老太磨蹭过来了,站门口问:“话说完没?要不要进屋喝口水?” 叶向阳对她淡淡一笑:“说完了,喝水就不用了,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回去,汪奶奶,我先走了。” 汪老太直把人送到家门口,然后火速回来问了了她俩都说了些啥,了了怎么可能跟她讲呢?倒是汪老太,自顾自叹息:“这娃看起来真不错,长得俊,未来说不定还能再往上升一升呢,这婚事要能成……也真不赖。” 可惜桂芬婶儿肯定是不愿意再跟她家结亲了,赵春梅骗人家两百块钱,谁愿意跟这种人做亲家? 叶向阳在家一直待到元宵才走,走的时候一辆吉普车来接他,浩瀚在他回村不久就知道自己年三十那晚宰的冤大头是谁,你说当兵的咋也不穿制服,不然她早认出来了。 她还担心了了跟叶向阳之间会像电影里那样,不管怎么改变,命运最终都会走向既定的轨迹,万一这次叶向阳回来,俩人一碰面看对了眼决定结婚呢? 岚风听她姐念叨,无语地说:“不可能。” 浩瀚:“你还小,你不懂。” “三姐才不懂呢,了了什么都不喜欢。” 有时小孩子看人,比大人还要准一些,岚风很确定地说:“了了跟我一样,我们都不想跟男人结婚,我才不想变成妈那样,我才不要一口气生六个娃。” 浩瀚原本想让妹妹不要这么想,世界上有坏男人肯定也会有好男人,但她仔细想了一下,在脑海里还过了一遍,她长这么大,好像没见过真正的好男人。 好男人就跟头等奖一样,人人都听过,似乎好像也真的存在,但周围见不着,自己也中不了。彩票不中你可以再买第二张第三张,可找错一个男人,那很有可能就要下地府见阎王了。 “那你就好好读书,以后到大城市去。” 岚风握拳:“我会的!我也要考全市第一!” 她对当初接连好几波前去汪家抢人的盛况念念不忘,全市第一比肉还让岚风渴望。 了了没有跟叶向阳结婚,没人伺候桂芬婶儿,更没人帮她带三个娃,叶家还有地呢,谁嫁过去谁倒霉,守活寡不说,又得下地干活又得回家当牛做马。 叶家那三个娃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都说后妈坏,他们卯足劲儿不想要后妈,汪香留不知受了多少罪,桂芬婶儿又想给儿子娶媳妇,又怕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所以跟三个娃站在一边,甭管他们仨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桂芬婶儿都护着。 叶向阳在家虽然待了小半个月,可桂芬婶儿再也没找到合心意的儿媳,主要是因为了了考了全市第一,听说读高一这一学期,次次月考都霸占榜首,特别会读书,以后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学。 这桂芬婶儿心里有落差呀,别人给她介绍姑娘,她看了这个俊的,就嫌人家家里弟弟多,看了没弟弟的,就嫌人家身段不行,身段好的,她嫌看着木讷不机灵,伶俐爽快的,她觉得太泼辣恐怕是个搅家精,温柔恬静的,则担心是个蔫儿坏,长得俊身段好机灵又讨喜的,她嫌人家学习不够好,而真正学习好的,她又嫌人不够俊了。 知道的她家叶向阳也是农村出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桂芬婶儿是什么大内总管,在给皇帝选妃。 她找不到合心意的,叶向阳再一走,家里的活可不都落桂芬婶儿自己身上么?三个娃年纪都不大,不能帮干活,桂芬婶儿还抠搜,叶向阳临走前再三叮嘱她,家里活花点钱找人干别累着自己,可桂芬婶儿不舍得,她非要自个儿干。 没有汪香留给她使唤,洗衣做饭刨地挑粪都得自个儿来,人便直接病倒了,她这一倒可不得了,三个娃儿没人照顾,只能给叶向阳打电话,可叶向阳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便托熟悉的人帮忙照看。 等他得了空匆忙请假赶回家看望母亲,由于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竟不小心出了车祸,人是没事儿,但一条胳膊坏了。 这件事传到浩瀚耳朵里时,她震惊的无复以加,不对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历史可就被改变了,叶家那三个娃还怎么成为大人物? 因为了了没有跟叶向阳结婚,所有事情就都有了另一个走向,未来正式变得不可测。 汪香留得知此事后,百感交集,她对叶向阳有怨气,对桂芬婶儿也有,她总觉得自己会难产死,都是丈夫跟婆婆的错,往远了说,是奶跟爹的错,奶非要给她说这门亲事,爹非不阻止,再往远,那就怪妈,要是妈没把她丢下,她哪里会遭这罪? 千错万错都是旁人的错,但现在汪香留意识到,自己曾有许多次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是自己选择躺下不反抗不拒绝,任由他人摆布自己的人生——她不曾向那些决定自己命运的人说过一个不字。 奶给她定亲,她心里不愿意,但她认了,因为女娃总是要嫁人的。 爹不阻止,她有点失望寒心,但她沉默了,因为女娃总是要嫁人的。 丈夫总不在家,她感到寂寞难过,但她沉默了,因为当人媳妇,就得替自家男人着想。 继子继女百般刁难,婆婆拉偏架——她通通选择沉默,但凡她把对妈的怨,摆放一些在这些人身上,也不至于一尸两命。 要正视内心的疑惑与不甘,要放大愤怒与勇气,要去反抗去斗争,要爱自己胜过爱世上任何一人,才能不辜负这珍贵的生命。:,, 95 第四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又是一年盛夏。 桂芬婶儿捶着腰杆子直起身,较之半年前,她清减不少,人也憔悴许多。没办法,家里三个娃,里里外外的活儿她一把抓,儿子因伤退伍转业,但因为缺了一条胳膊,许多职位都不能做,所以在县城转了文职,工资不算多,桂芬婶儿不舍得花钱。 她盘算着,儿子还没娶媳妇呢,娶媳妇要一笔钱,以后有了亲生的娃,还得花钱,自己年纪大了,保不齐哪天生个病,还有那收养的三个娃,不是亲生的,更得好好养,上学先不说,衣食住行哪哪儿都不能亏,桂芬婶儿头疼啊。 这年头,男人不管家里琐事,带孩子煮饭洗衣都是女人的活,桂芬婶儿伺候儿子伺候惯了,舍不得叶向阳干这干那,她现在就想赶紧给儿子找个媳妇,其它的事目前都不重要。 她擦了把汗,把摘好的豆角黄瓜洋柿子整齐地码进篮子里,远远看见路上有辆黑色小轿车驶过,这种车桂芬婶儿见过,向阳出事后,他领导来看他,坐的就是这种车,难道说又有人来家里慰问? 想到这儿,桂芬婶儿连忙把手在裤腿上擦擦,拎起篮子往家赶,向阳中午在单位食堂吃,两个男娃放学回家吃,不过晚上全家人都一起吃,所以还得早点回家做饭:“妮儿,走家了。” 树荫下五六岁大的小女孩闻言,清脆地应一声,再吃力地将面前的尼龙袋往前扯,她刚才坐树下摘菜呢。 桂芬婶儿一手拎着篮子,一手牵着小女孩,不过她猜错了,那辆小轿车似乎并不是来找向阳的,桂芬婶儿回家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把家里打扫打扫,等半天没等到,思来想去弄不明白,她吩咐妮儿看好炉灶的火,自己出去打听。 妮儿年纪小,但却是三个娃里最懂事的一个,可能是因为另外两个娃家里出事时年纪一个八岁一个七岁,而妮儿无母无父被叶向阳带回来时还不到三岁,由桂芬婶儿把她带大,她的幼时记忆已忘却干净,真把桂芬婶儿当成亲奶奶。 桂芬婶儿对三个娃都很好,衣食住行打理的样样齐整,但她跟村子里别人家一样,男娃可以调皮捣蛋到处玩,女娃就得学着怎么做饭洗衣服干家务,因为女娃以后要嫁人啊,要是这不会那不会,还怎么找婆家? 祥子跟霖霖两个男娃到现在还不会生火,妮儿已经知道菜该怎么炒了,她就是个头小,再加上叶家灶台高,踩小板凳上都够不着,桂芬婶儿正盼着妮儿早点长大帮她减轻点负担呢。 可桂芬婶儿这一走,直到天黑才回来,妮儿自己磕磕绊绊把菜炒糊了,叶向阳一点不嫌弃,他把糊了的菜夹到自个儿碗里,从出事到现在过了半年,他也从阴郁悲观中渐渐走出,一家老小还等着他赚钱养活,哪能就这样当撒手掌柜? 祥子跟霖霖讨论着学校的事,妮儿安静吃饭,只有桂芬婶儿魂不守舍,叶向阳问:“妈,你咋了?” 桂芬婶儿拿着筷子,心里那叫不是个滋味儿,她问:“向阳啊,你还记得汪家那个跟你定亲的丫头不?” 叶向阳当然不会忘,“记得。” 桂芬婶儿百味陈杂道:“今天省里来人了,去老汪家的。” 叶向阳点头:“我知道这事儿。” “你知道?” “是啊,我好歹也在政府单位,今年的省状元出在咱们村,那是山窝窝飞出来一只金凤凰,我怎么会不知道?” 桂芬婶儿说:“那要是你俩婚事成了……” 叶向阳:“妈,人家比我小那么多,书又读得那么好,我现在还是个残疾人,你就别再提这事儿了。” 桂芬婶儿难受,她好好一大儿子,现在只能做文职,基本没了往上升的希望,他那些领导战友对他确实是好,但这又能维持多少年?他自己的终身大事没个着落不说,还得给别人家养活三个娃,养女娃也就算了,以后到了岁数出门子,这祥子跟霖霖两个男娃,娶媳妇盖房子,哪个不得钱啊! 以前向阳健健康康前途无量,人家姑娘听说来了就当三个娃的后妈都得考虑考虑,更别提现在了。 “一个丫头片子,读书读得再好,又有啥用?以后还不是得嫁人。”桂芬婶儿低声说,仿佛只有确定“了了一定会嫁人”这个想法,她才能好受一些。 叶向阳想起了了,也不免唏嘘,“听说她连跳两级,今天省教育局的人来,就是给她送录取通知书的,这读书读的是真厉害啊。” 妮儿听着,刨了一口饭,眼睛亮晶晶的:“爸,我也想去上学。” 叶向阳笑了:“成啊,不过你才五岁呢,太小了学校不收,至少得六岁才行。” 桂芬婶儿犹豫道:“六岁是不是也太早了啊?村里很多人家都是八|九岁才送女娃去上学。” 比起女儿,叶向阳其实也更看重两个儿子,但他毕竟比母亲见识广,再加上了了的存在,他感觉自家女娃说不定也能读得那么好。 他上学那会算是很聪明的学生,但在读书厉害的人里,女生的确是要少一些,老师们会说女孩发力早但后劲不足,男孩发力晚可后劲儿足,所以小学女生成绩好,到了初高中男生就会后来居上,而且数理化这样考验逻辑能力的学科,也是男生更擅长,因为女生感性,她们很难学好数学。 可叶向阳活到三十岁,所见过最会读书的就是了了,她是女孩,也没见哪里真比男孩差。那自家妮儿要是去上学,说不定也是第二个了了呢? ——有这样想法的,不仅仅是叶向阳家,十里八乡的村子在得知通头村老汪家的丫头高中连跳两级还成了高考状元之后,不说考上大学有什么好处,光是镇县市省的表扬跟奖励,就足够他们眼红了! 汪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啰! 其中大部分人来取经,想问了了到底怎么学才能学得这么好,也有小部分没有自知之明的,见她考上大学,恨不得立刻就把亲事定下,左邻右舍也因这好消息送来不少贺礼,一把青菜几个鸡蛋一块猪肉之类的,汪老太乐得几乎合不拢嘴。 赵春梅已经麻木了,反倒是汪老大见了了如此风光,气得把汪兴军狠狠打了一顿,然后警告汪兴民:“了了都能考上,你要是考不上,看老子怎么抽你!” 汪兴民今年高考……他比他哥汪兴军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听亲爹威胁要抽自己,差点哭出声。 来的人太多,汪老太装模作样对了了说:“你就教教他们吧,看着怪可怜的都。” 自打省里来过人,汪家院子就没空过,了了居然真的愿意传授秘诀,她说:“女孩比男孩更会读书。” 汪老太一愣,赵春梅一愣,偷偷摸摸来围观的桂芬婶儿也一愣,村民们更是一愣。 “女孩冷静理智,逻辑能力更强,如果她们可以像我一样,不下地,不干活,书就会读得很好。” 岚风把手顺着窗户缝伸进来用力挥舞:“是真的!自从我不用干活专心上学之后,我次次都考第一!” 汪老太好面子,她生怕有人翻旧账,说起从前孙女在家怎么被差使,连忙说:“是啊是啊,俺可舍不得俺家孙女下地,平时都随她在屋子里读书,那家里好东西都先紧着她吃她用,你们看,这高考状元哟!光省里奖励的钱,就比俺这些年养大她花得多!” 汪香留心想,你还真好意思说,家里的好东西不都是妈寄回来的吗?那本来就是了了的,还需要你紧着。 浩瀚跟妹妹在南屋窗外围观,她感慨,皇帝陛下不愧是皇帝陛下,了了不开口则矣,一开口就会给人一种“陛下说得绝对是真理”的感觉,非常蛊惑人。 但了了没说错,女生整体确实是比男生更会读书,浩瀚大学刚毕业那会考公,笔试排名永远女生居多靠前,可惜一到面试环节,女生的优势便大幅降低,原因并不是她们水平差,而是因为男考生天然的性别优势。 她在入职时也被hr问过以后规划,尤其是结婚生育,但男员工就不会。 浩瀚时常觉得,自己要是也能有个老婆,升职加薪肯定比现在更快。 随着了了的话,七月的天突然刮起一阵风,这阵风不像夏风那样闷热,反倒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桂芬婶儿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反正她一进家门,就瞧见妮儿坐在小凳子上摘韭菜,两只小小的手沾了许多泥巴,祥子跟霖霖搁一边打闹,她想都没想就喊:“祥子霖霖别玩了,来摘韭菜,早点摘完早点出去玩。” 祥子霖霖不是叶向阳亲生,桂芬婶儿对他俩向来是疼爱中夹杂着几分客气,生怕自己对娃儿不好,以后被人嚼舌根,这还是第一次,两个男娃被要求干活。 他俩在农村,那是非常少见的小少爷形象,可能是桂芬婶儿平时对他俩太过溺爱,两人年纪又不大,光看着韭菜上的泥巴就感觉恶心,怎么可能愿意坐下干活? 祥子带头跑了出去,霖霖随后跟上,妮儿懂事地说:“奶,你别生气,我帮你摘。” 桂芬婶儿脑海中回想起在老汪家听见的话,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几年来三个娃都干了些啥,祥子霖霖天天疯玩,淘气闯祸不说,每次从外面跟泥猴儿般回来,光衣服上就得她用手搓个三四遍才能洗净。 就这,她还舍不得使唤呢。 桂芬婶儿突然觉得自己对孙女太不好,她想起在老汪家看见的了了,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她对那丫头就有种说不出的讨厌,这种讨厌不是因为了了即将成为自家儿媳,而是……她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不可能。 难道桂芬婶儿不想跟了了一样去读书?难道她不想当高考状元被人赞美簇拥?难道她不想去读大学? 她当然想! 只不过她得不到,仅此而已。 “奶?” 妮儿稚嫩的声音在桂芬婶儿耳边响起,她定睛看见小孙女担忧的脸蛋,“你是不是不好受?你生病了吗?” 桂芬婶儿之前病倒,就是五岁的妮儿察觉的,她年纪虽小,却很聪明,知道自己没力气,就跑出去叫人,这才给桂芬婶儿捡回一条命。 妮儿正担心着呢,猛地被奶抱住,她感觉喘不过气,挣扎了两下,弱弱叫道:“奶……” 不知过了多久,桂芬婶儿才舍得松开,她眼圈通红,摸着妮儿的小脸蛋:“去玩吧,这菜让奶来摘。” 妮儿摇头:“我帮你。” “没事儿,你今天干的活够多了,能吃饭了。”桂芬婶儿开玩笑,“以后咱家实行劳动制,多劳多得,干活的才有饭吃,你祥子哥跟霖霖哥不干活,今天不许他们吃饭。” 妮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被桂芬婶儿推到一边,她从小就不喜欢跟男孩一起玩,村里的女孩又都要干活,没几个朋友。 桂芬婶儿一边摘菜一边分心去看孙女,发现妮儿正在翻书,那是祥子一年级的课本,读完了就到处乱扔。 花花绿绿的,桂芬婶儿识字有限,可看着妮儿的表现,她彻底信了老汪家丫头的话。 她自己岁数大了,也不知还有多久好活,更不知啥时候才能给儿子说上媳妇,当然也没机会从小学重新读起,但妮儿有啊! 从这天起,桂芬婶儿一反常态,对待孙儿们的态度来了个对调,妮儿不用学着洗衣做饭帮干活,每天玩就行,祥子跟霖霖必须得干,不然就别吃饭。 祥子霖霖哪里受过这种落差,立马选择反抗,但肚子总是会饿,他们只能屈服。 桂芬婶儿没有不管他们,她还是很疼这三个娃,只是把从前对男娃的偏爱纵容,全转移到了妮儿身上。叶向阳不懂这是怎么了,可老太太乐意,而且他也觉得男孩有点动手能力挺好,他刚开始参军连被子都不会叠,被人笑话了好久呢。 汪家依旧维持着每天门庭若市的情况,汪老三骄傲之余,免不了担忧,他不大想让女儿走太远,在他心里,搁市一中上学就够远了,一个月只能见一次,读大学去省里读不就行了吗?为啥非要去首都呢? 他媳妇当初心心念念的就是回首都,现在他闺女也要去,她们娘儿俩是不是真打算不要他了? 汪老三的多愁善感完全没有影响到了了,她本就没打算在这里多待,汪香留赞成她去首都读书,这样好的机会,不比留在农村随便找个人嫁了强? 同样赞成的还有浩瀚,她再三肯定读书的重要性,而且可能真是因为了了,钱家女人对岚风都好了不少,因为岚风现在是钱家读书最厉害的人,星河也背着小书包跃跃欲试,暑假过完,她就要去读小学啦,以后可以每天跟四姐一起上下学,遇到多少变态都不怕! “可惜这儿太穷了,虽然通电,但没电话,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这是浩瀚最大的遗憾,了了一走,下次再会恐怕得到过年的时候了,而且……她感觉了了不一定会再回来。 岚风听了,有点想哭,她问了了:“你不会把我们忘了吧?” 汪香留回答道:“不会的,我肯定记得你们,了了要是忘了,我会提醒她。” 了了没说话,星河想了想,拔腿往家里跑,没多久回来时,手里多了个不怎么好看的木雕,这木头是她自个儿捡的,虽然颜色不搭,却雕成了雪人的模样。 她踮起脚尖,把木雪人放到了了窗台,“送给你。” 了了依旧没有说话,姐妹三个早已习惯她这样,浩瀚说:“不管怎样,我以后会给你写信,你要是收到了呢,想回就回,不回也成,咱们有缘再见。” 汪香留问了了:“她们这样情真意切,你怎么都不感动?星河都哭啦。” 了了感受不到离愁别绪,在她看来,人生短暂,总有无数的人在生命中来来去去,即便志同道合,亦会因各种各样的理由分开,同路而行的时间总是有限,所以没有必要为了分别与失去痛苦落寞,离别不是永别,是新的开始。 汪香留对浩瀚三姐妹依依不舍,虽然自己没有跟她们说过话,可这一年多的相处,已足够令她将她们当作亲人一般的朋友,想到就此分离,不知何日能再见,她便感到阵阵酸楚,眼泪止不住。 就这样一直到开学前一周,纠结难受了一暑假的汪老三才决定送女儿去读书,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能他到现在都还耿耿于怀,那令妻子义无反顾离开的“首都”,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汪老太生怕儿子去了就不回来,死活不许他去。 了了不需要人陪伴,她的行李就一个书包,但她没想到的是,绿皮火车坐起来令人如此不舒服。她的票是夏主任帮忙买的,一张火车硬卧票,但密闭的车厢里气味难闻无比,嘈杂且吵闹,那张用来睡的床,被单与枕头还泛着淡淡的黄。 了了靠窗坐着向外看,汪香留此刻很庆幸自己只是个小雪人,闻不到任何味儿,不过上铺那个中年男人鼾声如雷,听得她无比烦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讲梦话的聊天的打牌的哈哈乐的什么都有,她真佩服了了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维持心境平稳。 从通头村到首都,光是火车就得转三趟,一共用时三天两夜,了了终于到达最后一站。 出站口人挤人,了了等别人下了车自己才走,她读市一中时,放假了也很少回村,夏主任就会带她去自己家里住,又带她去省图书馆,去博物馆动物园,去一些小村小镇根本没有的地方。 可是和首都比起来,连省都成了村,这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了了背着书包站在出站口左侧的方向牌处,虽然是第一次来,却并不慌张,夏主任本来还想送她,被了了拒绝,她不喜欢被人当作小孩保护,她更愿意夏主任以朋友的姿态与她相处。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抓贼啊!抓贼啊!有人偷我的包!有人偷我的包!” 车站附近扒手极多,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令人动容,可偷她包的是个高个男人,头戴鸭舌帽,一脸凶神恶煞,他周围的几个男人纷纷让开,对方一路直冲向了了,边冲边骂:“滚开!别挡路!” 他要是不骂这一句,了了兴许不会管闲事,偏偏他骂了,那只能算他运气不好。 在他朝了了撞来时,了了往后一退,抓住方向牌往前一拍,正中男人天灵盖,直接将他拍倒在地,这人一倒,身上掉出好几个钱包,有趣的刚才没敢拦他的男人往身上一摸,大叫:“那不是我的钱包吗!这天杀的啥时候把我包给割了!” 了了懒得理会,转身离去,汪香留坐在她书包上跟她背靠背,说:“哇,那个小偷挨打了,好多人在踹他。” 了了手头有不少钱,走之前浩瀚还硬给她塞了两百块,她来得比较早,自己按照地图跟方向牌找到了去学校的路线,上了公交车,公交车行驶围着火车站绕了一圈,正好看见那个小偷被公安摁上警车。 汪香留自打到了首都,像是得了多话症一般,唠唠叨叨不停,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她很紧张。 这也是她头一次到首都,到这个,母亲宁可与她分开,也要回到的地方。 这里有什么好呢?会跟妈再重逢吗?如果遇到的话,要说些什么呢?打招呼吗?问好吗?还是—— 汪香留胡思乱想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没办法跟妈说话,因为她已经死了,失去了那属于自己的人生,即便有机会再见,她也没可能问她任何话。 想到这里,她感到无比失落,轻轻地叹了口气。:,, 96 第四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了了自己找学校,自己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流程报名找宿舍领东西,全程甚至没怎么跟人交流,汪香留真心佩服,换作是她,肯定慌慌张张不成样子,了了却一点没有从乡下村子到全国最大城市的局促不安。 唯一让了了不开心的,是她必须和另外三人同住一间宿舍。没办法,谁让她这个高考状元在本省是独一份,但到了大学,高考状元几十个,说不出谁比谁更强,没什么好骄傲的。 和她同宿舍的三个女生来得比她晚一些,专业各不相同,由于了了不爱说话,即便别人主动找她搭话都很少回答,所以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因为她是个完全不需要亲人朋友,就能独自活下去的人。 别人有母父姐兄,她不羡慕,别人有知己至交,她也不眼馋。 汪香留想,也许当皇帝就是这样,孤家寡人惯了。 首都大学作为全国顶级学府,汇聚了来自各个地方的优秀人才,军训时间为期一年,而且不在本校,要接受学校调配到数个军校之中,所以想将大学读完需要五年,这一年中,除却训练,文化课也不会落下,汪香留光是听着都觉得苦。 了了被安排到了离首都大学最远,环境最艰苦的东图军校,这里重峦叠嶂横峰侧岭,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而且气候格外干燥,植被稀少,水资源极其稀缺,别说是每天一洗澡,就是喝水都不能痛快,对于爱干净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宿舍与学校的四人间不同,一个大房子里面摆满上下铺,足足能住三十六人,虽然像了了这样从其它城市考进来的学生不少,但也有首都本地家境好的,一点苦没吃过,瞧见这一米二的上下铺,当场崩溃大哭的都有。 没等学生们调整好心态,教官们就给大家来了场下马威,所有与军训无关的东西通通没收,挨个检查,谁要是偷藏,整间宿舍的人都得跟着受罚。 了了只带了一个书包,汪香留作为雪人挂件挂在上面,也被毫不留情地收走了,汪香留忍气吞声,还听收着自己的人奇怪:“这个玩具怎么凉飕飕的?” 紧接着,她和其它被收走的物品一样,贴上了主人名字的纸条放进储藏室保管,等到房门被带上,汪香留才用力挤开其它物品,从架子上跳下,到了门边,化作冰雪扁扁地从门缝逃出,可一出来她就懵了,这里建筑一模一样,她不记得了了在哪儿了。 正想着,只觉眼前一花,竟然已回了了手中,大家都一样,吃的喝的玩的什么也没剩全部被收走,这床很小,东西又少,小雪人放哪儿都惹人注目,而且九月的天还挺热。 汪香留向她抱怨:“好多东西放在一起,门一关黑漆漆的,也没人跟我说话。” 了了坐在床上沉思,她每离开一个世界,便会去到下一个,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回到自己本体所在的冰川雪原,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回去。 修仙界有乾坤袋一类的宝物,能够装下巨大无比的东西,浩瀚也说过随身空间的存在,了了想,自己是不是可以把小雪人放进去呢?前提条件是她有一个乾坤袋,或者一个随身空间。 但修仙界的口诀无法在这个世界使用,唯一特殊的只有冰雪之力。 了了在想什么,汪香留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了变化,好像有什么吸力很大的东西正想把自己埋进去,她奋力挣扎无果,眨眼间,竟从拥挤的宿舍里,到了一片冰天雪地。 除了从天空落下的雪花,此处空无一物,冷得连汪香留这样身体已经消失的灵魂都忍不住打哆嗦。 而且在这里,她只能做一个雪人,无法说话无法奔跑。 一阵哨声响起,学生们记得先前教官说,不管在做什么,哨声一旦响起,都得立刻去演练场集合。 于是大家一窝蜂往外跑,女生宿舍在二楼,最后几个出门的女生看见了了还坐着发呆,似乎没有听见哨声,其中一个长头发女孩便冲她喊:“喂,你怎么还不动啊?军训服也没换,要集合了,不然一会儿挨罚!” 另一个马尾辫女孩道:“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了了拿过军训服穿上,然后打开二楼窗户跳了下去,稳稳落地,周围也没人瞧见,等那几个女孩跑出一楼,正好看见了了走在前面。 马尾辫女孩惊讶道:“她怎么比我们还快?” 长头发女孩也很不解,没看到对方从身边经过啊,怎么就到了前面? 新生们没接受过军事化训练,所以听到哨声下楼是下楼了,可很多人衣服都穿得不板正,不是腰带没系好,就是上衣没扎进去,还有鞋子穿反的,可见那阵哨声有多么令人猝不及防。 本届被分配到东图军校的学生共六百人左右,分成了十一个班,每个班由一名教官负责,除却政治文化课之外的时间都要训练,所以在分好班后,了了班所在的男教官便询问有没有人想当班长。 了了个子很高,所以站在最右边的位置,教官一问,班里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看得出来有人想当,但都不好意思举手。 了了举起手。 在她举手的同时,有几个男生也举了手,她是唯一一个女孩,男教官看了眼,乐了:“哟,居然有五个人想当班长啊?那怎么办,咱们投票表决还是怎么说?” 一个女生说:“教官,这不公平,咱们班六十个人,男生占一半还多。” 其中一个举了手的男生说:“女士优先,我弃权。” 他这一带头,另外三个人也不好意思继续跟了了争,毕竟举手的人里就她不是男生,于是又一个男生说:“好男不跟女斗,我也弃权。” 还有一个开玩笑:“漂亮女生当班长挺好的,我们都服气。” 有女生带头鼓掌,这场班长竞选似乎就此圆满落下帷幕,了了却不高兴极了,她厌恶被人当作弱者看轻,更厌恶被忍让被照顾。 姓史的男教官见新兵们友爱相让,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他问了了:“既然这样,那以后你就是七班的班——” “不需要。” 史教官一愣:“怎么,你也要弃权?” 了了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为何要弃权?” “那你说不需要,是什么意思?” “我不需要别人让我。” 说着,了了走出方阵,她轻轻压了下帽檐,黑色的眼眸冷淡至极:“打不过我,说什么女士优先,说什么好男不跟女斗?” 到底是抢不过还是斗不过,拳脚上见真章。 史教官没想到这姑娘看着文文静静,从集合开始都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性子这么要强,班里的男生们也觉得稀奇,先前第一个主动弃权的男生好脾气说:“同学,我们不是瞧不起你,而是男女之间天生有力量差异,再说了,打女人的男人,还能叫男人么?” 史教官微微点头,同班的女生里也有许多人感觉这个男生人很好,很讲道理也很细心,还会给人台阶下。 另一个弃权的男生则说:“是啊,再说了,大家都是同学,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什么的,让人看见也不好,不就是个班长吗?你得失心不用这么重,我们不跟你抢。” 如此谦让友善,愈发显得了了不自量力,咄咄逼人,不过她并未生气,只是反问:“不敢?” 明明没什么语气,却硬是让人感受到了浓浓的鄙夷与轻视,就跟男生们瞧不起她是个女孩,肯定她的力量不如他们一般。 “没什么不敢的,但真要比试你可别哭啊,你们女孩子最喜欢掉眼泪,我可受不了。” 史教官拍了下手:“成,既然女同学要比,那就比,妇女能顶半边天嘛!咱们光明正大的较量!来,你,出列!” 被他叫出来的,是那名主动弃权的男生,这不出列还好,一出列众人才发现,他跟了了个头差不了些许,就是体型比了了宽,但宽不是因为他胖,而是因为了了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她体态康健强劲,腿长有力,哪怕军训服不贴身也能看出来,平常运动量不少。 别的班已经开始站军姿训练了,他们班还在选班长,史教官问:“你们想怎么比?” “大家都是校友,以后说不定还是一个班,就别动手了,我怕我出手重,一不小心弄伤你就糟了。” 男生态度温和,语气诚恳,“从小我家里人就说我劲儿大,女孩子的皮肤要好好注意,千万不能伤了。” 只几句话,令数名女生对他好感大增,感觉这个人斯文又有礼貌,还很尊重女孩子,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了了抬眼,这时另一个男生说:“要不掰手腕得了!” 男生一听,下意识往了了的手看去,脸一红,他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孩子的手呢…… 有女生不乐意:“你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都说了女生力气天生没有男生大,掰手腕我们怎么赢?” “那你说比什么啊?” 这边还没比呢,班里同学已经吵了起来,史教官喝斥了好几声才让他们安静,他问:“你们打算比什么?” 男生踟蹰看了了:“这……” “打我。” 男生一听,哪里敢动手?哪怕是这个女孩自己愿意,他真动了手伤了人那也不好啊,他可不想落个欺负女生的名头。“这不好吧?” 了了点了下头:“既然你不打我,那我就要打你了。” 没等男生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上下尤其是屁股,疼得跟摔裂了一般,班里同学们看得目瞪口呆,等一下,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个就倒了?落在史教官眼里,则是另一种惊奇:“你学过武?” 这一招看着,像练家子。 了了点头,没出声,最前面的好心同学把男生扶起来,了了说:“男士优先,我让你先动手了。” 男生苦笑,觉得丢脸,了了又对那一位说:“好女偏跟男斗,你也可以优先出手。” 那男生看着先前这位仁兄被摔得七荤八素,哪里想自己上来受罪?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认输,我认输。” 他虽认输,了了却不放过,而是问:“是你不如我,不是你让我。” 男生自尊心很强,不想承认自己是不如了了,他嘀咕道:“都大学生了还动手打架,太暴力了吧。” 在来东图军校的路上,大家不分女男坐同一辆车,男生们到了宿舍后,一方面抱怨条件简陋,一方面就是互相讨论哪个女孩最漂亮,毕竟考上大学了,谁不想在校园里谈一场甜蜜蜜的恋爱? 了了的讨论度最高,男生们一致认为她容貌出众,就是不知道好不好追,其中还有几个盘算着怎么跟看起来冷冰冰的她套近乎。 现在不一样了,她是美是丑已经不重要,就冲这得理不饶人的脾气还有武力值,谁敢要这种女朋友?万一以后吵架,她动手打人,那谁打得过? 第三个男生同样认输,他还没这位女同学高呢,上去不是挨揍? 只有最后一个男生不服气,他家境好,从小吃好穿好营养好,个头比了了高,学过好几年本事,本来感觉自己能在新生里脱颖而出,就算有人竞争也不怕,没想到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个女生。 另外三个男生弃权,还说什么女士优先,好男不跟女斗,这种情况下,他要是继续竞争,不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一点都不男人? 没想到这女生没有自知之明,会点拳脚就感觉自己很了不起?知不知道男人跟女人之间存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啊?看她也就十七八岁,哪怕从小时候开始学,顶多学了十年左右,十年算什么,她就是学几十年,上百年,到了男人跟前,那些花架子也派不上用场! 男生长得很帅,身材气质一看就跟先前那几个不一样,他也很有礼貌:“你好,如果我弄疼了你,请多多见谅。” 史教官提醒:“点到为止,都是同学,弄伤了人就不好了。” 了了不懂他的自信从哪儿来,她在揍人类时,从来不用冰雪之力,凭借的是本身多年的战斗经验与身体反应,为什么还没动手,这人就觉得他已经赢了? 男生始终认为了了会的这两下,都是些花里胡哨的花拳绣腿,刚才她能把第一个男生打倒,纯粹是因为对方没有心理准备,不然光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都没力气把人掀翻。 他不喜欢这种要强的女孩,所以很想展现一下男人的力量,以后也让这个女孩知道,男人是不能随意挑衅的,现在大家是同学,又在军校,有教官看着,没人会对她怎么样,但她这种性格以后一旦惹了别人,人家可不会像男同学一样让她。 他先是朝了了抱拳,然后向她发起攻击,对面到底是个女孩,他没敢用全力,大概只用了五成力,可这一拳出去,直接扑了空,连了了的头发都没碰到。 了了灵巧避开,紧接着借他这一击,以指关节重击他手肘穴位,男生只觉胳膊一麻,整条手臂就都没了力气,他心里着急,不愿就此认输,抬腿去踢了了,了了毫不示弱,同样踢腿还击! 无论男生怎样踢,她都先一步看穿他的动作,并且踢得更高,将他的腿狠狠压制,接连两脚,已直接将男生抻倒在地。 可能是浩瀚跟汪香留成日的念叨有了效果,也可能是在这个世界生活久了,明白了规则,了了不仅没有使用冰雪之力,甚至没有用全力,她知道不能当众伤人,因此男生摔倒,顶多也就擦破点皮留点血,不到伤筋断骨的程度。 这一波打完,真是让全班震惊侧目,鸦雀无声,了了又伸手压了下帽檐,道:“我是班长。” 不是女士优先的班长,更不是好男不跟女斗的班长,是她凭自己本事拿来的,属于她的职位。 那几个总是帮她说话的女生此时再度带头鼓掌,史教官检查了男生的情况,发现没受伤后,很是惊奇:“你这功夫是跟谁学的?” 了了:“……师姐。” “还有门派呢?”史教官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居然开起了玩笑,“到时候请你露两招,教教班里同学?” 虽说她是女生,而且刚才还把同性压着打,但男生们自认都有武侠梦,谁不想仗剑走天涯惩奸除恶快意恩仇?这要真能跟她学两招可不赖啊!班长跟人动手时那行云流水的招数跟身法,不就跟武侠里写的绝世武功一样厉害吗? 了了闻言,朝班里同学看去,发现无论女男都跃跃欲试,她回答道:“传女不传男。” 她的身手是在修仙世界练出来的,太离教导得不多,基础心法基本上全是师姐所教,奈何了了悟性过人,天资绝顶,她自己看书背剑谱能练,后期认识了剑修辛翎,更是受对方教诲良多,尤其是四象剑法。 教她的都是女人,所以她不教男人。 女生们其实也会偷偷讨论哪个男生长得帅,但此时此刻,她们之中大多数人的心都牵挂在了了身上,班里最帅气质最好的那个还被人扶着呢,跟班长一比,哪个男生都帅不起来。 当了了说出传女不传男后,女生们激动欢呼,“真的吗?班长,真的能教我们吗?” “我们现在开始学晚不晚?能像你这么厉害吗?” “学这个难不难啊?我们这个年纪能行吗?” 叽叽喳喳的,史教官一连吼了好几嗓子,才让大家安静,他让了了归队,对新兵们说:“要学武术,不是现在,现在最重要的是军训!我再问一遍,还有人对班长人选有异议吗?有的话可以现在选择挑战,逾时不候!” 整个方阵安静无比,看样子是没人敢有异议。 在接下来的训练中,史教官发现,了了不仅身手过人,在军训中的表现也无人能出其右,是个当兵的好苗子啊! 经过这一天,了了成功成为女生中最受欢迎的人,哪怕她不爱说话,大家也总爱找她,晚上回到宿舍后,其它班的女生们听说,纷纷跑来围观,七班的班长是女生,而且一人连挑两个男生还赢了! 汪香留听众人对了了夸了又夸,骄傲地挺起胸膛,心想这算什么,你们没见过她更厉害的地方呢! 次日一早,了了起得最早,当宿舍女生有人醒来时,她的床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被子叠成了豆腐块,比昨天晚上教官们示范的还好。 可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讲,叠豆腐块就是最难的事情没有之一,有人站在窗户边往外看,然后惊呼:“班长在跑步!一大早的就在跑啊?” 汪香留围绕着了了飞来飞去,她从那个可怕的地方回来了,而且只要跟着了了,她可以暂时离开雪人身体,所以了了跑步她就跟着,好奇:“你都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拼?” 了了是她见过最自律的人,明明很强大,就算不锻炼不坚持,也不会有人是她的对手,可无论何时,她都在看书,都在练武,没有丝毫松懈。 没有任何人能打乱她的生活节奏,自律到近乎可怕。汪香留常常感慨,自己要是有了了一半的坚持,都不会是那样一个结局。 演练场的跑道是八百米,了了足足跑了十圈,面不改色心不跳,连汗都没出一滴,她随意坐下,这时哨声尖锐响起,而宿舍里的学生们还在手忙脚乱往下赶。 依旧是乱七八糟的一个早晨,主要是因为凌晨四点的时候有一次集合,当时所有人都睡得迷迷糊糊,了了本可以直接走,但想起之前有人叫了自己,她便敲了敲铁床,将同宿舍的女生喊醒。 摸黑下来集合,可以想见都什么德性,穿错裤子蹬错鞋那都是小儿科,男生那边还有叫不醒的。 早上的集合是比凌晨好一点,却也没好到哪儿去,于是愈发显得了了独树一帜。 在教官们眼里,就是天生当兵的料。 97 第四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新兵中格外出色的人,会被重点观察,然而今年由于了了的存在,其它人显得黯然失色,她的表现实在优秀,教官□□们对她赞不绝口,就连她女性的身份,都在各项一骑绝尘的数据中被忽略掉了。 这个世界比以前的世界好吗? 了了认为是的。 虽然依旧受到来自家庭与社会的多方面阻挠,但至少明面上,女人走出家门,读书做官的可能性没有被扼杀。 但这个世界完美吗? 也不完美,与从前的世界比起来,只能说是瘫子里头选瘸子,都算不得四肢健全,即便她比任何人都强,史教官在夸赞她时,依旧会用“巾帼不让须眉”,“谁说女子不如男”这样的言语,可了了没有听过哪个男人被夸“须眉不让巾帼”,“谁说男子不如女”。 她太过自我,所以对于这些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被当做赞美的轻视无比敏感。了了讨厌被这样夸奖,正如她讨厌被异性当作可以追逐的对象——他们对她产生的爱慕,于她而言是一种肮脏的羞辱。 即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仍旧有大多数的女人失去本性,哪怕她们风华正茂,前途无量。 能跟着了了练武的女生并不多,她们觉得军训已经很苦了,每天除了训练之外还有文化课跟政治课,要背的要写的那么多,剩下的时间谁不想好好休息,谁愿意去演练场跑上几十圈,枯燥乏味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而且,她们也不想练出硬邦邦的身体与肌肉,女孩子要香香软软的才好看,像班长那样,男孩子看了哪里敢靠近呀? 坚冰不可摧折,了了的身体本就与柔软沾不上边,她是冰冷的、坚硬的,很少能有人与她相处融洽,大多数人在感受到她的不可靠近后,便已退避三舍。 汪香留坐在演练场跑道尽头望着依旧跑步的了了,今天已经一个跟的人都没有了,女生们很尊敬她,她在班里说话,大家也都非常信服,可没有人愿意吃苦,因为考到首都大学的人,已经注定拥有美好前途,和平年代,练武有什么用? 望着面无表情的了了,汪香留不知道她会想些什么,身体却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以灵魂状态往前跑。 她对了了说:“我跑一千圈一万圈都不会觉得累哦,你要是跑得口吐白沫可别怪我。” 了了没理她,汪香留便努力跟着她跑,结果灵魂状态的自己居然跟不上,只能作弊往前飞,她问了了:“你不感觉很失望吗?愿意跟你练武的女生越来越少了,而且……” 她咬了咬嘴巴,小心翼翼,试探着看向了了:“我看到有几个女生,把你教的招数,教给男生了。” 了了的日常很枯燥,汪香留无聊时便会在学校里四处晃悠,当她看到那一幕时,肺都要气炸了,了了教她们时已经说过,传女不传男,不想练自己不练就是了,怎么还能教给男生? 了了说:“随她们去吧。” “你不生气啊?我以为你会生气呢。” 了了心想,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人各有命,再说有些人学走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军校并非完全封闭式管理,每个月会放两天假,这期间允许家长们来探亲,也允许学生们离校,但晚上必须回来,因为还要点名查寝,了了没有家人来探望,也没兴趣跟人出去玩,所以每到放假时,宿舍里基本就只剩下她一人。 像她这样留在学校里的学生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军校的生活十分艰苦,所以这难得可贵的自由时间,大家都想出去放松放松,这里最近的城镇在五十里外,每天只有一班车来回,学校平时严厉,假期期间却很人性化,早上八点钟为学生们准备了车,下午五点钟再在集合点去接。 汪香留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了了,了了你快看,教官他们突然集合了!” 学生们的休息时间也是教官们的休息时间,这样突然集合,肯定是有事,汪香留兴奋极了:“我去看看什么事儿!” 了了没管她,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果然看见教官们被集合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想,难道是有敌人要来?但据她了解,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而且浩瀚说过,未来数十年间都不会有战争发生。 过了会儿,汪香留回来了,她紧张地告诉了了:“有个犯罪团伙潜逃到东图军校附近的山里了!据说统共有十几个人,还都带着武器,教官们现在要配合当地公安实施抓捕,刚才集合就是为了这事儿。” 了了点了下头表示明白,汪香留担忧不已:“这,也不知道那群犯罪分子在哪里,万一……要是跟同学们的车碰上了怎么办啊?而且附近大大小小上百座山,真要找,得找到哪辈子?” 军方与警方共同合作,动静不小,难保犯罪分子会铤而走险,从城镇回校有很长一段穿山公路,这边山上植被稀少,资源短缺,也没水,真钻进去可没法活,劫车逃命是他们唯一的方法。 而且车上学生多,很适合做人质。 了了穿上绿色迷彩服外套,顺着二楼窗户跳了下去,教官们刚开完会准备动身,城镇那边的公安也到了,两边碰头后分配搜捕区域,史教官看见了了,对她说:“快回去,没有命令不许出来。” 虽然她是他所见过最出色的新兵,但归根究底,不是兵,是大学生,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教官们都不会让了了参与这次行动,学生也好新兵也好,都是应该受到保护的。 了了说:“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回去就把这件事告诉其它人。” 教官们一听,脸都绿了,学生们最是热血,而且不知天高地厚,真让他们知道,那必定闹出事。 最后还是大教官拍板定案:“成,你要去也成,但得保证,必须服从命令,不许擅自离队,不许轻举妄动,否则今年考核结果,你别想通过,优秀标兵的称号你也别要了!” 了了把帽子一戴,点头。 她被分到史教官这一组,每一组都是六人小队,还有警犬,联络不便,在他们得知这件事时,去接学生们返校的军车已经出发,必须要保证他们毫发无损,而且,也要防止犯罪团伙流窜出去,不能让他们对城镇居民造成任何形势的伤害。 了了跟在史教官身后,她在山间行走速度极快,同组的人压根追不上,史教官叮嘱她:“这群人穷凶极恶,每个人手头都有好几条人命,抢劫杀人无恶不作,你千万不要掉队,更不能乱跑,别忘了你优秀标兵的称号!” 汪香留虽然是灵魂状态,却也被这严肃压抑的氛围影响得紧张无比,她深吸一口气,“了了,你不要冲动啊,武功再高,也比不过子弹,你知道子弹吧?” 警犬猛然冷地抖了抖毛,不知为何,气温似乎降低了许多,东图军校这边的山很难遮掩踪迹,因为它们大多光秃秃的,连山洞都少见,所以公安们才会着急,这群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狗急跳墙的情况下,谁知道他们会发什么疯? 但大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设置关卡路障的情况下,那群人还是劫持了一辆军车,并且要求得到武器与现金,否则每过十分钟,就杀死一名学生。 汪香留抱着脑袋苦思冥想,大惊失色:“我想起来了!叶向阳后来立了一等功,好像就是因为这事!” 按说她在乡下,不会知道首都的事,可这桩案子闹得非常大,歹徒残忍杀死了三十余名学生,并抢车逃离,十五名歹徒中有九人被击毙,剩余六人成功逃脱,这就是震惊全国的11·8大案。 案件情形极其恶劣,逃窜的六人不知去向,全国人民人心惶惶,首都紧急选拔了各个军区的优秀人才,与公安部成立11·8专案组,叶向阳被选中,并在后来的追捕中立下一等功,他表现优异,很快被予以重任,可惜再之后的事,汪香留就不知道了。 正因为叶向阳升了军衔,桂芬婶儿才敢那么有底气,逼着儿媳一定得顺产。 “……可叶向阳已经退伍了,这是不是证明这些人最终还是能成功逃脱?” 汪香留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炸了,她拼命回想过去,但记忆过于模糊,反倒是拥有她全部记忆的了了说:“没有人能逃脱。” 汪香留一愣,朝了了看去,正好看见她伸手压帽檐,不知怎么地,心里那颗大石头便落了地,如果因为叶向阳出事,立功的人消失,而导致后来逃窜的六名歹徒逍遥法外,汪香留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 “了了,还有同学,车里有三十多名同学啊!” 此时搜捕小组已通过无线电通讯得知情况,大教官命令他们悄悄靠近,不要暴露行踪,看是否能找到机会,将车子的控制权重新夺回,最重要的是,一定得保住同学们的生命,不能有任何伤亡! 史教官原本就黝黑的一张脸,如今已黑如锅底,歹徒拒绝与他们对话,只要求武器与现金,离得这样远,了了能看见车里的同学们脸上惊恐不安的表情,其中正有两名与她同宿舍的女生,早上她们欢天喜地的出门,还问她要不要同去。 汪香留以灵魂状态可以自由靠近,但她没有力量,无法触碰任何人,十五名歹徒分别坐在车子最前面、中间以及最后,牢牢地看守着每一个人,不许她们彼此交谈,甚至不许她们往窗外望。 了了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这些人的命,但她不想被当作怪物看待,浩瀚再三叮嘱过她,不可以跟人说自己的过去,不可以展现“超能力”,否则很可能被抓起来切片研究,这时史教官得到了大教官的消息,领导们一致决定同学们的生命最重要,所以答应了歹徒们的要求。 但歹徒们很快提出了新的要求,那就是要教官们找一名女学生将武器与现金送过去,其它人依旧不许靠近。 看样子,他们在往山里逃之前,已经摸清楚了东图军校的基本情况,所以才能如此精准地拦截住一辆军车,甚至于他们知道学校里还有学生在,而让女学生送东西再安全不过。 “……再不快点做决定,我们就要动手了!十分钟杀一个,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说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随后是极其压抑的哭声,一个男人粗哑地骂道:“哭什么哭,再哭老子把你舌头割了扔出去喂狗!——听见了吧你们?赶紧让女学生把钱跟子弹都送来,不然有这些大学生好果子吃!” 了了一把抢过史教官的通讯器:“让我去。” 对方人多势众,一时半会,还真没有比了了更好的人选。 武器跟现金正在筹备,了了取下帽子,把上衣脱掉,裤腿也向上挽了一边,整个人看起来锐气大减,像个有点胆大,但又胆没多大的普通女孩。 大教官再三叮咛她万事小心,了了点点头,推着推车,在歹徒的示意与指挥下慢慢靠近。 她先是翻出裤子口袋,展示自己身无长物,随后才被要求走近,为了防止有狙击手,歹徒们命令了了先将武器搬上车,了了一一照做。 车上的学生们大气不敢喘一下,了了做事很麻利,也不说话,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歹徒竟还对她起了色心,在她拎上第一箱现金时,狗胆包天地伸手想摸她的脸。 “你把箱子打开,把钱拿出来,让我们验验。” 这群人心思缜密,极其多疑,了了躲开那人的手后,打开手提箱,里头码着整整齐齐的现钞,其中一个男人小声说:“老大,这些学生咋办?还真都带走?” 另一人则说:“这不是有家伙了吗?要我说,一不做二不休,全扫了!” “那几个女的留着,我还没玩过大学生呢,不知道带不带劲。” “就是,男的杀了就杀了,女的留着玩完了还能卖钱呢,还有人嫌钱少?” 他们的谈论毫不顾忌车里的学生,大家尽皆吓得面色惨白,了了则在拎第二箱钱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装钱的箱子飞了出去,几个歹徒看了,慌忙伸手来接,谁知下一秒,整间车子竟爆发出浓浓白雾,将里头的外头的通通掩盖,与此同时,了了一脚踹上车门! 学生们害怕到大叫,其中夹杂着歹徒们死亡前的恐惧,了了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刀,她与人类不同,能够清晰看见每一个人的面孔,眨眼间,歹徒倒了一地,而爬满车身的冰霜也瞬间褪去,当学生们从恐惧中睁开眼睛,只看见十五名歹徒全部倒在地上,那把锋利的小刀在了了指间转出刀影,重新入鞘。 车窗突然被遮住什么都看不清,还有夹杂其中的各种叫声,埋伏于四周的军人与警察尽数冲了出来,但车门打开的一刹那,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了了目不斜视地走下车,她说:“留了两个没拿武器的活口。” 众人目瞪口呆,史教官结结巴巴地问:“刚、刚才发生了什、什么?” “……我在储藏室拿了一罐干冰,不用赔吧?” 学生们劫后余生,看见教官早已激动不已,纷纷大哭出声,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汪香留开心地围绕着了了上下飞舞:“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出事了,真好!” 这桩未来的大案,便被了了扼杀于摇篮之中,不过她的清净时间并不长,事后警方重新勘察现场,发现事情的确如了了所说,虽然有些稀奇,令人不敢相信,但事实确实如此。 大教官心有余悸,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敢的,但凡其中出现一点差错,就很有可能造成无辜学生伤亡,她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了了自己知道不会出差池,可别人不知道,大家只知道她能在看不清人的环境里精准记住每个歹徒的位置,并且轻松将其制服,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那些已经失去练武兴趣的女生,竟又有不少重新早起来了演练场。 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是美好的,了了立了大功,校方非常想要她留下参军,但了了没有这方面的意愿,她无法接受任何人的命令,军队的生活不适合她。 这次事件过后,东图军校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事件,一年军训时间结束后,了了轻松摘得优秀标兵与最佳学员称号,并成为了这一届军训中,令所有人至死难忘的存在。 这一年里,了了没有回过通头村,也没有跟任何人有书信来往,返校后她拿到了浩瀚寄来的十二封信,这人每个月寄一封,哪怕没收到回信也不曾中止,她在信上说姐妹三人过得很好,出乎意料的是,星河比岚风还会读书,现在她已经攒够了钱,就等十八周岁把户口迁出来。 了了在军校不走,汪香留就也走不了多远,再美的景色,天天盯着看一年也腻了,更何况东图周围一片光秃秃,一年四季都荒凉无比。 参与过一年军训的学生可以在正式课程开始之前选修一门专业,在浩瀚的建议下,了了选择的是法律专业,第二专业则选了经济学,她想要更了解这个世界,并弄明白它的规则。 汪香留这才知道,什么叫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这两个专业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了了居然还能腾出空去外语系旁听! 问就是浩瀚在信里提及过外语的重要性,了了抽得出时间,也有足够的精力。 但在外语学院听的第一节课,就发生了令了了与汪香留都没有想到的事。 负责教授这门课程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陶晴好! 她穿着得体的黑色职业套装,戴着一副金框眼镜,气质优雅温和,头发在脑后盘成髻,讲课生动内容丰富,学生们掌声如雷,汪香留一直傻呆呆看着,自八岁后陶晴好离开通头村,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 光鲜亮丽,满腹经纶,受尽学生们的爱戴,好像在她的人生里,已经把属于汪香留的存在彻底忘记了。 了了原以为汪香留会委屈或是愤怒,没想到她就傻愣愣盯着陶晴好看,不说话也不生气,那种眼神很奇怪,如果硬要了了形容,汪香留像是在看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陶晴好一边讲课一边板书,她总是能轻易调动学生们的情绪,永远不担心冷场,更不会有人走神,汪香留喃喃着说:“……原来是这样。” 了了看她,她却没察觉,“原来她没有我,能过得更好,但我没有她,却一蹶不振了。” “那位同学,那位穿白色上衣,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女同学?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吗?” 学生们回头去找这个被点名的人,了了才发现是自己,可能是她刚才注意汪香留所以走神,被陶晴好注意到了,陶晴好并没生气,而是笑着问她:“你觉得鲁伯特尤金算不算是一位很伟大的诗人呢?” 她主讲外国文学,刚才便是在讲被誉为十九世纪最伟大的西方浪漫主义诗人鲁伯特尤金,这位大诗人传世名篇无数,但争议也不少。 其中争的最热烈的,便是他是否有“枪手”代笔,而且这位枪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琳达尤金。因为鲁伯特在二十八岁结婚之前,在诗坛始终默默无闻,他最伟大的作品,都是在与第一任妻子结婚后所作,而当两人离婚,鲁伯特另寻新欢后,就再也没有写出类似的作品了,那时他已经六十五岁,第二任妻子却年仅二十四,自那之后,鲁伯特宣布封笔。 琳达尤金一生未曾对自己的过去有过只言片语,她沉默地像鲁伯特的影子,大概二十年前,琳达的孙女翻出了她的手稿与日记,这才将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之争推上风口浪尖。 究竟鲁伯特的作品是自己所写,还是琳达所作,迄今为止,未有定论。 而了了回答说:“不算。” 98 第四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陶晴好并没有因为了了否定的回答感到愤怒,笑着问:“能说说你这么认为的依据吗?” 了了回答道:“他被誉为传世经典的浪漫诗篇里,所赞美的,追崇的,都是爱情,很显然,他在向爱人表达爱意,但这样爱着妻子的他,最终却与妻子反目成仇,更是在离婚后一个月内便娶了第二任妻子。” “歌颂爱情的人对爱情却不虔诚,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货色。” 她这么说,有同学不乐意了,一个戴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男生反驳道:“难道歌颂爱情,就必须要从一而终,对爱情虔诚?鲁伯特即便品行上有问题,也无碍于他作品的伟大,你不了解他就不要随便给他下定论。” 了了反问:“你的意思是,虽然你受过政治教育,喊过爱国口号,但并不代表你一定爱国?” 男生一窒,大声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你这是在诡辩!” 了了:“你急了,是因为被我说中了?” 男生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不要红口白牙的污蔑人!你这是对我的侮辱,更是对鲁伯特的侮辱!” “那你去叫他找我算账好了。” 了了双手环胸,语气冷淡,“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死一死,才能见着他。” “你!” 眼见学生们要吵起来,陶晴好连忙道:“好了好了,大家各有各的见解,我们没有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身上,这位同学,既然你认为鲁伯特不算是伟大的诗人,那么你对琳达尤金的看法又是怎样呢?” 了了:“跟鲁伯特很相配。” 她这话说的,好像是赞美,但更像是讽刺,要知道琳达在中外文学史中,向来是被惋惜与同情的存在。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嫁给鲁伯特,婚后为了支持丈夫全身心投入创作,曾经同时打十几份工,不仅如此,她还为了鲁伯特变卖了自己所有的嫁妆,并剪掉了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 哪怕鲁伯特爱上她人与她离婚,并在一个月内再娶,她也没有说过他一句不好,女人们共情她,男人们怜悯她,可以说是充满悲情与破碎,却又无比美丽的人生。 在她的手稿与日记被公布后,世界因此掀起轩然大波,鲁伯特与她的爱恨纠葛,让那些被记载下来并流传的诗篇更加动人,成为了甜蜜的毒药。 陶晴好在讲述这一段历史时,有不少女生被感动的泪眼汪汪,她们向往这种非生则死的爱情,只有了了感到极其无聊。 “相配?” “一个长了四肢的成年婴儿,与长了嘴却不会说话,长了腿却不会离开的女人,难道不相配吗?” 浩瀚曾经说过,她要是有一个老婆,肯定比男同事升职更快,了了深以为然。 这些诗篇究竟是鲁伯特所作,还是琳达所作,了了并不关心,但如果没有琳达比保姆还要妥帖且不求回报不要酬劳的照顾,鲁伯特说不定还在大街上四处流浪,她说他俩相配是认真的,她讨厌每一个失去本性不知反抗的女人。 如果人人都能用时代与环境来解释自己对女性群体的背叛,如果人人都认为对父亲丈夫兄弟儿子的谄媚迎合是无可奈何的潜移默化,那就不应该有拉合,不应该有岚风,更不应该有寻回本性的真仪凌波海月花凌见微。 琳达到死都没有对自己所遭受的不公说过一句话,这说明她不仅乐在其中,就连鲁伯特与她离婚另寻新欢,她也将其视□□情所带来的必要的疼痛——要肝肠寸断,才能酣畅淋漓,这样的爱情才值得她为之奉献一生。 可同样的十九世纪,另一位女性革|命家立恩纳贝尔却说,一个女人想要成功,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要像男性成功者一样,永远不将爱情放在第一位。 琳达与立恩不仅生在同一时代,甚至还来自同一个国家,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她面前,她却看不见,难道这也是时代与环境的过错? 了了的言论令大部分同学难以接受,有人低声道:“哗众取宠。” 汪香留愤怒地扑过去捶人家脑袋:“说谁哗众取宠呢?说错了吗?她又不是被割了舌头,自己受到不公平待遇还浑然不觉,这还不相配?” 她泄愤般拽那人头发,可惜灵魂状态的小雪人无法触碰任何真实存在,所以哪怕她连踢带扇,挨打的人仍旧没有感觉。 不过他感觉有点冷,不知道为什么,屁股在椅子上蹭了两下,只听啪的一声,好好的椅子硬是叫他给坐碎了! 碎木屑插肉里可不好受,疼得他嘴唇直哆嗦,陶晴好赶紧让人送去医务室,正好下课铃响起,这堂课也就结束了,了了等到旁人都走才起身,却被陶晴好叫住:“同学,等等。” 她抱着教案走到了了身边,温和地问:“你觉得,琳达应该离开鲁伯特,对吗?” 了了望着她,点了下头。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你没必要从我这里寻找认同。” 了了答非所问,陶晴好则愣住,她望着女孩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惜当她追出去时,已经见不到她了。 旁听并不需要报名,所以陶晴好查遍了自己手头的学生名单也没有找到了了,但了了身为本年度新生中的佼佼者,无法隐藏踪迹,陶晴好最终还是在优秀学生名单上看见了她。 她在看到了了的名字时,激动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家里帮佣的阿姨见她这样,连忙问:“陶老师,怎么了?” 陶晴好高兴极了:“蔡姨,你看,这排在第一个的学生,是我女儿!” 蔡姨伸头过来一瞧,也替陶晴好高兴:“真是太好了,陶老师一直挂念着她,这下你们母女俩总算是能重逢了!” 陶晴好激动不已,她立刻上楼去换衣服,今天本来没有她的课,但她没想到女儿居然考进了首都大学,怎么会这样?按照年纪算,了了现在应该还在读高中呀,今年她四处搜罗了不少高考复习资料寄过去,不知道女儿有没有看见? 但更让陶晴好惊讶的是,那日第一次见面便让她感觉很特别,之后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学生,居然就是了了! 彼时了了刚下课,她把书包甩在肩头挂着,小雪人挂坠在上面摇来晃去,没想到一出教室门便看见了陶晴好,陶晴好与她分别多年,一时间近乡情怯,竟不敢叫她姓名,还是了了走到她面前停下:“有事?” 陶晴好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竟是一句没说出来,她喃喃地问:“了了,你,你长大了。” “十年了,不长大会很奇怪吧?” 了了没有要嘲讽的意思,但陶晴好眼睛却红了:“对不起,囡囡,对不起……” 汪香留因这一声囡囡,眼泪唰的一下涌出来,她不想被了了发现,就捂着脸无声哭泣,了了不大懂这两人在哭什么,一个早就跟她念叨千百遍说自己已经释怀不怪母亲了,另一个如今也是受人尊敬的大学老师,好好说话不行吗? 周围学生人来人往,陶晴好担心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女儿,便抹了抹眼泪:“我想跟你说说话,好不好?囡囡,妈妈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们找个地方……好不好?你要是还有事,那改天也行,什么时候都行。” 了了摇头:“就现在。” 就这样,她跟在陶晴好身后,陶晴好在看见她的名字后,便到法律学院拿了课表,知道了了接下来没有课,否则她不会着急在这一节课刚下课便来寻人。 两人一起出了学校,陶晴好带了了去了一家高档咖啡厅,这还是了了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陶晴好问她想喝什么,她摇摇头:“我不懂。” 于是陶晴好便做主给她点了一杯咖啡,哪怕特意要的全糖,了了在喝了一口后还是感到很苦,她不喜欢。 她抽了几张纸巾吐掉,陶晴好连忙要了杯清水,之后又给她点了一杯甜牛奶,了了不喜欢咖啡的味道,她一边听陶晴好说话,一边使用刀叉,虽然是第一次,但看一眼四周客人了了就明白要怎么用了。 陶晴好贪婪地盯着她看,发现在自己没有注意的地方,女儿已经从一个爱哭的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首都,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你爸送你来的吗?” 了了摇头:“自己来的。” 陶晴好有非常非常多的话想说,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当初做了高考回城的决定,又在汪家的要求下不得不放弃女儿,而自己一旦离开,留给女儿的会是什么。 她知道,但她还是那样做了。 所以再多的关心她都觉得没有资格说出口。 “囡囡,你,你,你缺不缺钱用?跟同学相处的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或者,有没有哪门课感觉学得吃力?有什么事情,你都跟妈妈说,妈妈给你处理,好不好?” 了了沉迷于奶油草莓蛋糕的甜蜜,一时间没注意陶晴好在说什么,“嗯?” 陶晴好见她心不在焉,更是愧疚难当:“都是妈妈不好,但妈妈跟你保证,以后一定会补偿你!不管你——” 了了点头:“现在就可以补偿。” 陶晴好顿时喜出望外:“你说!不管什么事都可——” “你的蛋糕,给我。” 陶晴好:……? 了了:“不可以吗?” 陶晴好呆呆点头,“当然可以。” 了了很满意,她觉得这个补偿就够了,她跟汪香留不一样,她不渴望来自任何人的爱,母亲也好爱人也罢,了了不需要这种东西,陶晴好真想补偿,不如以后每日照三餐加宵夜给她买蛋糕吃,这样再好不过。 她一气将陶晴好的黑森林樱桃蛋糕吃掉,发现这种虽带有淡淡的苦,却与咖啡的苦浑然不同,但让了了选,她还是会选择奶油草莓。 陶晴好犯愁:“别吃这么多蛋糕,午饭你会吃不下的,而且甜的吃太多牙齿会吃坏——” 了了舔了舔唇,放下叉子:“你不用管我。” 陶晴好愣住,以为女儿还在怨恨、排斥自己,正要求情,了了却说:“你过好你自己的人生就行了。” 在陶晴好震惊的目光中,她重复着汪香留说过的话:“我不怨你,更不恨你,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是我,我也会不顾一切地离开,没有人会愿意在泥淖里平凡度过一生,见过太阳的人,不会满足于夜晚黯淡的星辰。” 汪香留听着了了将自己想对母亲说的话说出去,捂住嘴努力忍住眼泪,她想要成为了了这样坚强的人,坚强的人,首先从不流泪开始。 “囡囡……” “所以也不必补偿我。” 陶晴好不想失去女儿,她下意识去抓了了,却被了了避开,这个不起眼的动作令陶晴好愈发失落:“囡囡……” 了了不擅长安慰人,汪香留看着这样的母亲,恍惚中想到,如果妈知道自己最后嫁了人,当了三个孩子的后妈,还难产死了,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吧? 她轻轻地乞求了了:“了了,你告诉她,你过得很好,你很厉害,你中考全市第一,学校给你吃住全免,每个月还有奖金拿,你是高考状元,好多好多人羡慕你,你在军训中还是优秀标兵,你还立了功拿了勋章……你告诉她,求你了,告诉她,让她知道你真的过得很好。” 陶晴好的女儿比陶晴好更优秀更厉害,而不是像她,麻麻木木随波逐流,放弃学业嫁进叶家当牛做马,到底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陶晴好听着了了的话,骄傲与愧疚同时涌上心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而自己错过了这段美好的年华。 汪香留则看着陶晴好,她看见妈妈因为听见了了说高考状元而笑成月牙的眼睛,看见妈妈因了了向歹徒送钱而面露紧张,看见那生动的喜怒哀乐与真挚的爱意,她想,如果当初妈真的因为自己留在通头村,还能成为大学老师吗?还能拥有这样的人生吗? 不说别的,光是奶,就不可能让妈跑了。 这一刻,汪香留彻底释然,她一点都不难过,就算人生属于了了,就算妈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也没什么。 是她自己辜负自己,是她自己失去本性,怨不得任何人,明明她可以向妈学习,拒绝嫁人,她有很多次机会避免一尸两命的结局,但却没有抓住,而妈,她在无数个逼迫她堕落的可能里,抓住了唯一的希望。 陶晴好说:“囡囡,你变化好大,一开始,我都没认出来你。” 了了跟陶晴好长得并不像,再加上十年不见,陶晴好没认出来并不奇怪,她没有回应,陶晴好依旧痴痴地凝望着女儿,似乎是想将这些年错过的光阴尽数寻回,她说:“囡囡,你现在是不是住学校里?你要不要搬出来跟妈妈一起住?” 了了抬眼看她,陶晴好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她开始不留余力的游说:“我现在的家离学校很近,家里有司机有阿姨,还有好多空房间,妈妈到时把四楼重新改装布置,留给你做房间好不好?你想不想学钢琴?家里很清净,环境也好……” 说着,她想起了了刚才一气吃了两个蛋糕还意犹未尽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家里的蔡姨不仅做得一手好菜,还会做西点,你刚刚吃的蛋糕,蔡姨全都会做!” 汪香留心想,妈不愧是妈,这眼神真是厉害,了了本来就不喜欢跟人同住,她除了晚上睡觉基本不回宿舍,跟同学也没交流,单独一层楼,还有会做蛋糕的阿姨——这不是摆明了引诱吗? 果然,了了答应的也很干脆,“可以。” 陶晴好高兴坏了:“好,好好好,我这就打电话回去让人准备!” 她拔腿就要去打电话,走了两步,才在狂喜之中想起一件很可能会令女儿生气的事情,了了看着陶晴好突然僵住的背影,以及变得缓慢的步伐,她没有去打电话,而是重新走了回来,在了了面前坐下,低着头不敢跟了了对视,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汪香留也不懂:“妈这是怎么了?你快问问。” 了了不听她的,过了足足一分多钟,陶晴好才飞快抬眼偷觑了了,然后又飞快低下,“囡囡,有件事,妈妈忘记告诉你……你、你知道了之后,可以生气,但千万不要不理妈妈。” 汪香留不懂是什么事能让妈如此忐忑,大家不是已经说开了吗?她不怨恨她了呀! 没得到了了回应,陶晴好不敢开口,了了点头:“直说便是。” 陶晴好吞吞吐吐,“那个,当年我回首都,因为身体原因在家休养了两个月,后来……后来你姥姥姥爷就给我,给我……” 汪香留还一头雾水,了了已经明白了:“你再婚了。” 汪香留:!!!!! 陶晴好愈发紧张不安,她想跟了了解释,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法掩盖这个事实,她感觉无比局促,双手放在膝上,将裙子抓得很紧很紧,“刚见到你太激动了,忘记要跟你说这件事,囡囡,我——” “没关系。” 了了平静地说,“与我无关。” 陶晴好下意识认为她生了气,了了则站起身:“今天晚上,我可以去住吗?” 陶晴好愣住之后是无尽狂喜:“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了了点头:“下午还有课,我先回去了。” 陶晴好看不出女儿究竟有没有生气,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勇气说出口,等送了了回学校,她强打起精神准备回家给女儿把四楼布置出来,顺便还得通知爸妈那边,爸妈一直对她下乡嫁人的事无法接受,但他们要是见到囡囡,肯定会喜欢的。 回到家后,蔡姨笑着告诉陶晴好:“先生刚才回来了,还买了花。” 正说着,一道温润的嗓音自二楼传来:“晴好,你回来了?今天是有课吗?” 陶晴好的丈夫黎成周,出身极好,地位斐然,陶晴好回城后,在父母的介绍下与其相识,黎成周性格宽厚温和,文质彬彬,无论外貌还是家世都相当出众,两人结婚数年,感情一直很好。 陶晴好掩不住愉悦的心情:“今天没课,不过,有比课更重要的人。” 黎成周讶然,他轻挑了下眉:“是谁?” “是囡囡!” 黎成周闻言,不禁替她感到开心,他惊喜时眉眼笑得无比舒展:“真的?那孩子来了首都?她是怎么来的?” “她呀,读书可厉害了,比我厉害,比你都厉害!”陶晴好滔滔不绝地向丈夫讲述着女儿的丰功伟绩,“高一读了一年直接参加高考,还是高考状元呢!” 黎成周赞叹道:“那确实厉害,现在她人呢?你没带她回家吗?” 说着还朝陶晴好身后看看,没有看到任何人,陶晴好跟他说:“我问过她了,囡囡愿意从学校搬出来跟我一起住,四楼不是还空着呢吗?我想把四楼布置一下,今天晚上我就接她回来!” 她兴致勃勃说了半天,才想到要问黎成周一声:“成周,你应该知道的,囡囡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不管她,你要是有意见,最好现在就跟我说。” 黎成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能有什么意见?这事儿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当初结婚的时候我就跟你说,只要你愿意,咱们什么时候都能把囡囡接回来,比起臭小子,谁不喜欢乖巧可爱的女儿?” 陶晴好想了想了了的模样,心想囡囡恐怕跟乖巧两个字沾不上边,但可爱是极可爱的,反正她这个当妈的怎么看都觉可爱。 黎成周说:“我陪你去四楼看看,有什么缺的,下午就叫人送来,女孩子都喜欢什么呀?囡囡爱吃什么?晚上叫蔡姨好好烧一桌子菜。” 见他如此温柔体贴,陶晴好心中柔软一片。 99 第四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黎成周诚恳之极,他一整个下午都在陪陶晴好布置四楼,还与她一起挑选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同时不用陶晴好操心,他便主动打电话让人送来女孩子的新衣服与各种生活用品,听陶晴好说想教了了弹钢琴,二话不说就规划出了房间做琴房。 陶晴好深感自己没有嫁错人,眼见了了下课时间将至,黎成周特意换了身正式西装,紧张地对镜自照,还问陶晴好:“怎么样,我看起来应该没有很奇怪吧?晴好,你说我跟你一起去,这样好吗?会不会让孩子不高兴?” 陶晴好说:“你还是先别去了,等我接她回家,有你们见面的时候。” 黎成周颔首:“好,那,那我开车送你?” 陶晴好:“……都说了让你先别去,你开车送我,那不还是会先见着?” 黎成周略显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冲她笑,陶晴好莞尔:“行,那我先出门了,回见。” 黎成周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亲眼看着她上车才放心,回到客厅后他问蔡姨:“黎深这几天有回过家吗?” 蔡姨摇头:“说是这段时间挺忙的,没空回来,先生,你看这……” “没事,我去给他打个电话,你先忙你的吧。” 另一边,陶晴好已经出发到了路上,她想起以后能跟女儿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便感觉很高兴,这种幸福感从她十年前离开通头村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母女之间错过的时光,她一定会全部找回来,从今以后,再也不和女儿分开了。 当她见到了了时,就看看了了只背了个书包,陶晴好问:“是不是不会收拾?妈妈给你带了行李箱来,走,咱们去宿舍,妈妈帮你整理。” 了了摇头,“我东西不多。 书包里只有书,连生活用品都没有,陶晴好下意识以为了了并不想跟自己长住,她心里着急,又不敢直截了当说出来,毕竟多年不见,她不想表现的太急促,免得让女儿以为她纯粹是愧疚心作祟,更怕分开太久母女之间变得生疏,过分亲热会让了了不适应。 了了不是第一次坐四轮轿车,但却是第一次坐这样好的车,陶晴好给她系上安全带,带着讨好地问:“今天晚上,妈妈跟你一起睡好不好?新地方你会不会认床?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了了摇头。 她不怎么跟陶晴好说话,也不怎么回应,陶晴好一旦安静下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便只有沉默,直到车子驶入住宅区,在一栋四层洋楼面前停下,陶晴好先下车,给了了拉开车门:“囡囡,到啦。” 了了一下车就看见站在雕花大铁门前面等待的黎成周,他穿了一身铁灰色西装,长相英俊身材修长,看起来性情温和儒雅,但在见到了了时,明显流露出紧张之色,在陶晴好的眼神暗示下,他局促抿唇,上前两步,原本是想要帮忙拎行李,可手刚伸出来,发现就一书包。 陶晴好忐忑地给两人介绍:“囡囡,这位是……是黎叔叔,他是我的……” 当着女儿的面,她有些难以启齿,黎成周接过话头,柔声对了了说:“我是你妈妈的丈夫,我叫黎成周,如果你愿意的话,叫我黎叔叔就好。” 了了点了下头,并没有打招呼,这出乎黎成周的意料,原本他已做好了被这个孩子讨厌的准备,想到这里,他迅速看向陶晴好,不过陶晴好眼里只有了了,没注意黎成周,她热情洋溢地领着了了进家门,同时向她介绍了蔡姨。 蔡姨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女人,矮胖和蔼,一张圆脸笑起来格外亲切,她对了了说:“陶老师特意让我给你烤了蛋糕,不过一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蛋糕要不要先放冰箱,等你明天起来再吃?” 陶晴好说:“先放冰箱吧,等会吃完晚饭再说。” 紧接着她带了了上到四楼,这栋四层洋楼,顶层还有一层玻璃阁楼,做成了花房的模样,四楼平时没有人住,只一个下午的功夫,整个四楼已经大变样,尤其是四楼主卧,换上了崭新的四件套,窗帘地毯桌布一并更换完毕,整体风格清新粉嫩,衣帽间也挂满了新衣服,看得出来,准备房间的人花了不少功夫。 不需要带任何行李就能拎包入住,不仅如此,陶晴好还给了了准备了书房,书架是空的,电脑却已经送了过来,了了只在学校机房见过这东西,她对环境还算满意,毕竟跟四人宿舍比起来,这里可以安静独处。 陶晴好全程小心翼翼嘘寒问暖,晚饭时见了了不怎么动筷,还以为是蔡姨做的饭菜不合她胃口,了了一停筷,两个成年人也跟着停,汪香留说:“这人对妈挺好的,对你也挺好的。” 陶晴好正想问了了是不是不喜欢,客厅门被推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前面那个身高腿长肤白貌美,五官与黎成周有七八分相似,但更加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后头那个则不陌生,他一边叫着表哥表哥一边追在前面那人进门。 “舅舅舅妈晚上好——你,你怎么在这里?!” 面对了了陌生的目光,男生相当不满:“咱们好歹在一起当过一年同学,这才过去多久,你就把我给忘了?是我,我啊!” 陶晴好稀奇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艺博,你跟囡囡是同学?” &ot;囡囡!?&ot; 方艺博实在难将这样可爱的昵称跟大魔王放在一起听,他正想说话呢,就看见他表哥已经抬腿上楼,忙不迭有去追:“表哥表哥!你等等我啊表哥,咱们有话好好说——” 黎成周皱眉:“黎深,你的礼貌呢?” 已经快走到二楼的黎深冷淡回头,“爸,陶阿姨,晚上好。” 方艺博揉了揉脸,目光在两边转来转去,大气不敢喘一下,黎深问候完,安静站在台阶上等待黎成周发话,黎成周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好些天不回家,一回家就跟人甩脸色,这个家里谁欠了你不成?” 陶晴好说:“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黎深跟艺博晚饭吃了吗?没吃正好坐下来吃点。” 方艺博机灵打圆场:“还是舅妈好,我都快饿死了,从今天中午到现在,我一粒米还没吃呢!表哥,你不是也没吃饭吗?走啊,一起吃点。” 说着他拉住黎深胳膊,死拉活拽,总算是将人拉了下来,两人去洗了手,到餐桌前刚坐下,黎成周脸色刚刚好转些许,了了站了起来。 别看他对儿子黎深很是严厉,对了了却是另一副态度:“囡囡怎么了,是不是今晚的菜不合你胃口?你喜欢吃什么跟蔡姨说,以后让蔡姨按照你的口味来做好不好?” 了了没有理他,上楼去了,陶晴好叫了她好几声她也没回应,于是陶晴好推开碗筷追上去,餐厅内就只剩下黎成周、黎深还有方艺博三个人。 方艺博夹在这对父子之间真是有苦难言,舅妈不在,谁要跟舅舅还有表哥一张桌子吃饭?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不饿了,跟这俩人同桌而食,吃三顿就得胃溃疡。 他干笑两声,说:“舅舅,那个大——了了同学怎么会在你们家啊?舅妈还那么紧张她?” 黎成周对外甥很温和:“她是你陶阿姨的女儿。” 方艺博闻言,眼睛瞪得滴溜圆:“真的假的,她跟舅妈一点都不像!” 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压根找不到相似之处,这两人居然是母女? “你又是怎么认识囡囡的?” 方艺博抖了抖鸡皮疙瘩,求饶道:“舅舅,求你别这样叫她成吗?她在我们这一届的外号是大魔王,你叫囡囡我听得浑身难受。” 黎成周: 方艺博看了眼黎深,说:“舅啊,我知道你一直想跟舅妈再要个女儿,但大魔王她不适合,要我说,你最好少让舅妈跟她在一起,反正我是亲眼所见,在军校训练时,跟大魔王在一起的女生,一开始个个都温温柔柔含羞带怯的,稍微逗逗她们就一片脸红心跳,后来一个个把我们男生摁在地上揍,彪悍得要命!” 黎成周:“……这么厉害?” “那可不。”说起了了的丰功伟绩,方艺博真是滔滔不绝,“你是不知道,她在军校名声大振,教官们都说她天生是当兵的料,我们这一届分到东图军校的有五六百人,其中男生占一多半,但你知道吗?直到军训结束,十几个班的班长全是女生,有些一开始不是的,后来也被竞争下去了。” 黎成周挑眉:“这说明女孩们有能力有手段,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了,你也知道,军校文化课大多靠背,我们男生就是不擅长文科啊!要是全理科,她们才不是对手呢!每次比试,不是比文化课就是比拳脚,一个个下手还贼狠,我身上的淤青上个月才好全乎!” 方艺博真是越说越伤心,越说越难过,从小到大,他才是出尽风头的那个,成绩名列前茅,家世长相一流,这样的他,想当然进入大学也是佼佼者,但一年,整整一年,他被一个女生压得喘不过气,好像有她在的地方,其它人都黯淡的失去了光芒。 这种女生一点都不招异性喜欢! 黎成周没想到了了居然这么厉害,他告诉方艺博:“她比你小,以后就是你的表妹了,你这当哥哥的,要多多照顾她,不要这么小家子气。” 方艺博差点一口凉气抽死过去,这时始终沉默不语的黎深放下筷子起身,黎成周皱眉:“不要做出如此没有家教的行为。” 黎深讽刺道:“很抱歉,毕竟我有妈生没妈养,不知道家教两个字怎么写。” 方艺博只觉四周温度将至冰点,他捏着筷子吃也不敢吃,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隔绝这父子俩的针锋相对。 楼下父子剑拔弩张,气氛僵硬,楼上的母女俩虽然也称不上其乐融融,但总体更加温馨,彼此能说得上话。 陶晴好怕了了误会,就把自己跟黎成周的事仔细讲了一遍。 她回城后,因为流产后身体虚弱,在家足足病了两个月才下床,后来进入首都大学读书,由于成绩优异,毕业后留校返聘,期间经由陶家二老介绍,认识了黎成周,但陶晴好短时间内没想过再婚,她人虽然回来了,心里却还挂念着留在乡下农村的女儿。 汪家虽然说不至于打骂虐待女孩,但要说对女孩多好,也不见得,她想过回去看看,却又没有勇气。 “……妈妈真的怕了,囡囡,我下乡的时候才十几岁,什么都不懂,那时候觉得回城无望,因为你姥姥姥爷他们是知识分子,成分不好,我在农村过得也艰难,干再多的话都拿不到足够工分,村里还有些人……” 陶晴好别过脸,悄悄用手指擦去眼泪,“你爸那会儿跟我说,他不嫌弃我成分不好,愿意娶我,这样的话我至少不用再被人欺负了。我想了很久,答应跟他结婚,我那时就想……别那么累,别那么苦,别再被人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真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我当时已经认命了。” 尤其是当她生下女儿后,对于新生命的喜悦,陶晴好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灰败尘埃落定的绝望,都有孩子了,她这辈子就注定了,她跑不了了,她就得家里地头来回转,永远留在汪家,当一名农村妇女。 并不是歧视农村,更不是嫌弃农村妇女,而是她不甘于那样的生活,她不喜欢下地,她讨厌插秧时卷起裤腿赤脚踩在泥水里,一脚一个坑的黏腻冰凉,她害怕贴在皮肤上吸血的蚂蟥——她喜欢钢琴,喜欢读书,想要与父母团聚。 她在乡下连个能说话的知心人都没有,没人理解她,没人愿意听她倾诉,汪老三对她的确很好,可那不是陶晴好想要的。 她按部就班认了命,像其余很多知青一样嫁人生子,但她始终有些不甘心,她不想一辈子困在乡下寸步难行! “我不敢回去,我也不想回去,我要是回去了,你爸他肯定不让我走,还有你,我走的时候,你奶说,我要是敢走,就再也不是你妈——” 陶晴好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汪香留也不禁流下泪来,了了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汪老太知道留不住这个心比天高的儿媳,她一直认为陶晴好不安分,迟早得跑,可她没想到,陶晴好不仅跑了,居然还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打了! 那孩子都足月了,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的,是个男娃啊!汪老太恨死陶晴好了,她敢走就别再回来! 而陶晴好在打掉第二个孩子时,只有短暂的犹豫与不舍,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迫切想要逃离通头村,与那贫穷破旧,总是有着数不尽琐事的汪家,她没有办法为了女儿留下。 “是妈妈对不起你,囡囡,是妈妈对不起你——” 汪香留流着泪水对了了说:“我能理解她,了了,我能理解,我在叶向阳家时,也有这种感觉,但我不敢跑,我也没勇气跑,我怕我爹被人指点,我怕人家背后说汪家教不好闺女,我还怕我跑了,以后再也没人要了……如果我也有逃走的勇气,不需要妈妈保护,我也能凭借求生本能自己活下去。” 在首都的这一年多,汪香留见识了太多太多,只要能跑,只要没被铁链锁住双脚,到哪里不能活呢?外面的世界的确会有坏人,也有恶意,可留在原地,难道就很安全很幸福? 陶晴好哭得不能自已,这些年,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心里话,因为她其实也清楚,她根本不是大众意义上的好妈妈或者是好妻子,她自私到只想自己过得好,哪怕是亲生的孩子也能割舍。 “我不敢回去,你姥姥,她因为我嫁给你爸一直很不满,她觉得这段经历是我的耻辱,所以也不许我回去,我就求着他们按照我给的地址寄钱寄东西给你,直到后来我开始工作,才有胆量给你写信。” “囡囡,你应该怨我恨我,因为我不是个好妈妈,我,我——” “没关系。” 了了的语气没有喜怒,陶晴好则一愣,泪珠从她脸颊滑过滴落,了了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没关系。” 她不觉得陶晴好这样做有什么不好,原因很简单,“我姓汪。” 陶晴好怔怔流泪,了了一直觉得人类女性很奇怪,她们的孩子不随她们姓,但最被人类称颂与追捧的是母爱,占有冠姓权的父亲却毫无存在感。 一切的根本出在“婚姻”,最初的统治者们建立婚姻制度,令每一个男人都可以通过婚姻获得后代,在这个过程中,女人作为拥有生育能力的主体被刻意忽视与抹灭,与此同时,却又要求她们必须为丈夫孩子奉献终生。 汪香留眼睛通红,其实很简单,她怨恨母亲胜过父亲,无非是因为她知道陶晴好爱她。 从出生到八岁,她得到了陶晴好全部的关怀与爱意,所以才无法面对母亲放弃自己选择回城的事实,如果真的要恨,她更应该恨与她同姓的父亲,难道不是这样吗? “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陶晴好吸了吸鼻子:“嗯?” “你说你开始工作后,给我写了信。” 陶晴好点头:“是的,因为你姥姥姥爷不同意我带你回来,我自己……也不敢就这样回去,所以直到我开始工作,经济独立,才开始写信,我想问你,想不想我,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 了了问:“你每次都写吗?” 陶晴好又点头:“嗯。” 了了想起两人初相认时,陶晴好那副很忐忑很不安的模样,好像她早已知道女儿不会原谅她,当了了表示自己对她并无恨意时,她甚至没有感到轻松,而是更加悲伤。 “……我给你的回信,你收到了吗?” 这一回,陶晴好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点头。 事实上,了了听汪老太跟汪老三说过,赵春梅也在嘲讽她时笑话过,说你妈走了,连一句话都没捎回来,她不要你了! 而陶晴好寄回来的东西都被汪老三扣住,大部分送到汪老太手中分给了汪家的宝贝男娃,少部分钱则留在汪老三手里买酒,汪香留一得不到母亲的音讯,二拿不到母亲寄来的东西,想当然便认为自己已经被抛弃和遗忘。 现在了了不大明白,这信,汪老三到底是收到了还是没收到。 想到这里,她告诉陶晴好:“我没有见过你的信。” 说着,又补充一句,“一封也没有。” 陶晴好直接傻眼,她寄了六年的信,女儿居然一封没有收到? 她结结巴巴道:“可,可我收到过你的回信……” 说话间,她起身就往楼下走,了了跟在她身后,看陶晴好冲进二楼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沓收拾齐整,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那些都是了了的回信,她急切地拿过来给了了看:“你看,你看,这都是你的回信,虽然你一年只给我写两三封,但、但我确实是收到了,而且这就是你的字迹——” 了了接过信封拆开一看,里头歪歪扭扭的,还真比较像小孩的字,但她确实没写过回信,不仅她没写过,汪香留也没写过。 “我哪有写什么回信?”汪香留震惊了,“我连妈寄来的信都没看到过,怎么会给她写回信?我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陶晴好给女儿的信里,不敢附上地址,怕汪家人找来,所以留了电话号码,而地址写的则是娘家。 每次的回信,都由陶家二老帮忙收取,然后通知她,交给她。 母女俩分隔十年,一个以为妈妈不要自己,一个以为女儿怨恨自己,结果阴差阳错,还真就错过这么多年。 100 第四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陶晴好眼巴巴地将那一沓信交给了了,了了随意拆开看了几封,发现写信的人还挺细心,基本上随着年纪增长,原本歪歪扭扭的字迹竟逐渐变得工整美观,她随手将信放下,对陶晴好说:“没关系。” 这是女儿再一次向她重复没关系这三个字,不知为何,陶晴好甚至希望她能对自己生气发脾气,或者是甩门而去,但了了没有,她面无表情,眼神淡漠,那样子不像是释怀,反倒更像不在乎。 因为不在乎,所以才没关系。 这些信都是经由陶家二老转到陶晴好手中,她对父母的信任不必多提,她不愿意相信假信件是出自父母之手,可如果不是爸妈,还会是谁?陶晴好想不到会有谁不希望她和女儿团聚。 了了看着她的表情,而陶晴好终究无法克制内心疑虑,她对着了了强颜欢笑:“囡囡,今天晚上,妈妈可能没法跟你一起睡了,我先送你回房好不好?” 得到了了的首肯后,陶晴好心神不宁地陪她回四楼,她细心地教了了如何使用学校宿舍没有的家电,在了了洗澡时,将睡衣准备好叠放在床头,等了了从浴室出来,陶晴好手里端了果盘与一小块蛋糕。 “已经晚上了,所以只能吃一小块,等明天再让蔡姨给你烤,记得吃过之后要刷牙哦。” 汪香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母亲,脑海中又回想起八岁及之前的情景,小时候的她不喜欢刷牙,妈常常为这件事跟她斗智斗勇,牙膏很难买,家里又穷,但妈攒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自己身上。 她对了了说:“你不要对妈这么冷淡好不好?如果你不想说话,在妈跟你讲话时,你稍微点头嗯一声回应她一下也好呀。” 了了吃了一口蛋糕,陶晴好忍不住想摸她的脸,被她避开,这个动作令陶晴好的手停顿在了半空,她勉强对了了露出笑容:“妈妈还有备课要写,你先好好休息,我记得你明天上午只有一节课,早上我们一起去学校好吗?” 她在拼命压抑着某种情绪,这种压抑直到她走出主卧房门才得以释放,陶晴好抓住栏杆,用力之大以至于手背青筋绷起,之后为了不表露出来,她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下楼。 餐厅里黎深已经不在了,只剩下黎成周与方艺博,见陶晴好脸色难看,黎成周立刻起身走过来:“晴好,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有点事,先回我爸妈那一趟。” “我陪你。≈ot; “不用——≈ot; ≈ot;晴好。≈ot; 黎成周握住她的手,目光柔和,没有再多说,陶晴好闭上眼睛,用力扯出个笑,黎成周转头对方艺博说:“一会儿吃完了自己去客房休息,四楼是囡囡的地方,你一个男孩子,不许靠近。” 方艺博嘀咕:“她请我我都不去呢。” 等陶晴好跟黎成周一走,方艺博火速刨干净碗里的饭,喊了声蔡姨,然后直奔三楼,黎家客房在一楼,二楼陶晴好跟黎成周住,三楼则是黎深的私人空间,四楼一直闲置,不过方艺博跟黎深关系不错,每回来都住三楼次卧。 “表哥,表哥!”他做贼一般摸进三楼书房,门都不敲,在他进来的一瞬间,黎深将手中相框往下盖在桌面上,方艺博知道那是什么,他假装没看见,“刚才舅妈跟舅舅出门去了,好像出什么事了。” 黎深对此漠不关心,方艺博绞尽脑汁想给他解闷,思来想去,把话题扯到了了身上:“哎哥,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抱怨的,那个把我摔得脑浆子都快流出来的男人婆吗?就是你这个妹妹哎!” 黎深冷冷地说:“我没有妹妹。≈ot; 方艺博拍了下自己嘴:“呸呸呸,是我说错话了,我就是想提醒你,表哥,没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那家伙一言不合就动手,而且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动手,因为她连话都不说一句!现在想想真窝囊,班里四十来个男生,被她一个女孩压在头上作威作福。” 黎深一点都不想听有关陶晴好母女的事,可方艺博这张嘴叭叭个没完,他不听都不成。 另一边黎成周开车陪陶晴好回了娘家,陶家二老年纪大了,住的独门独院,老太太也在大学任教,平日里除了上课,最好清净,大晚上见女儿女婿过来,很是高兴。 她连声问俩人晚饭吃没吃,老爷子则戴着眼镜正看电视,可陶晴好没心思与二老寒暄,她直接把手头的文件袋放到了父亲手边的茶几上。 老爷子扶了下眼镜问:“这是什么?” 边说边捡起打开,看见里头的书信,又问:“怎么了?” 陶晴好说:“爸,妈,我找到囡囡了。” 老太太脸上的笑渐渐淡了,老爷子则将电视关掉,他指着旁边说:“坐。” 陶晴好问:“爸,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老爷子没回话,而是重复道:“坐。” 陶晴好抿着唇,走到沙发前坐下,黎成周则在父女俩之间来回看,有点想劝又不敢劝,这时老太太过来了,手里拿着张毯子,淡淡地对他说:“成周啊,到那边坐着吧,没叫你别过来。” “……是。” 黎成周被赶到离客厅稍远的地方,这里能听得见陶家三口说话,但又不至于让他掺和进去。 老太太将毯子盖到了老爷子腿上,数落道:“多大的岁数了,还以为自己跟年轻时那会一样抗造?” 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裤管里空空荡荡,而老太太伸出来那双手,也有些陈年旧疤,如蛛网攀附其上,是得体衣着与高雅气质无法掩饰的伤痛。 “晴好,你想问什么?” 老爷子开口了,声音苍老、沙哑、威严,看着父亲鬓边的白发,母亲面上的皱纹,陶晴好眼圈不觉红了,老爷子说:“当初咱们家多难,你是知道的,没有办法,我跟你妈求爷爷告奶奶,才送你下乡,想让你躲灾去,当时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就当没有你们这对爹妈,自己坚强。” “我跟你爸那会儿都觉着活不成了,不然我们舍不得送你走。”老太太坐下,轻描淡写地说,“我这辈子就生了你这么个闺女,为了你,我跟你爸死都不怕。” 陶晴好说:“……我知道。” “但你是怎么做的?”老爷子反问,“你坚强了吗?” 陶晴好颤抖着回答:“……没有。” 老太太淡声说:“你找个泥腿子当丈夫,你自己作践自己,我也不是瞧不起农村人,但我问你,你是真心想嫁那个姓汪的吗?你在他家里过的那些年,你心里头舒服吗?你甘心就那样过一辈子吗?” 陶晴好摇了摇头。 “所以你才想回来,但你又犹豫不决,你不忍心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不忍心跟那个姓汪的断了,你觉得你对不起他,你还想把那个孩子带回来——”老爷子语气愈发严厉,“你长这么大,人生中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误的!” “错误的婚姻就要直接了断,哭哭啼啼犹犹豫豫像什么样子?我问你,如果你接到了姓汪的来信,他求你回去,他说那个孩子病了哭了想妈妈了,你能不能忍住不回去?” 陶晴好唇瓣轻颤,回答不出。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优柔寡断,该坚持的时候泄气,该放手的时候却又死命的钻牛角尖。”老太太生气地拍了下茶几,“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新生活,能不能容得下那个姓汪的还有那个孩子?” “你正年轻,还有大好未来,我不让你跟他们联系怎么了?做父母的还能害你不成?当你的同学都在努力读书为了美好生活奋斗的时候,你怎样,你要带着你将就的丈夫跟女儿,一家三口在首都打拼?你读书的学费哪里来的?你住的房子又是谁的?你是想让我还有你爸,帮你养男人跟女儿?” 陶晴好连连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舍不得了了——” “我知道那姓汪的一家什么德性,那孩子也姓汪,你以为你把她带回来,汪家能这么放过你?他们只会扑到你身上吸血,你要断就断个干净,不要再想过去。” 老太太的话令陶晴好心乱如麻:“妈,我舍不得——” “舍不得也得舍得,人生就是有舍才有得,你自己下不了决心,妈来帮你,让你一个人生活,你就过得一团糟,今天还上门来兴师问罪,你干脆气死我得了!” 老爷子拍了拍老伴儿的背给她顺气,对陶晴好说:“逼着你嫁给成周,就是想断了你的念想,现在的日子不好吗?我跟你妈,从来都想着要你过得好,你跟成周结婚也有五年了,一直不想要小孩,不就是还想着那个孩子?” 陶晴好握着拳头,手指甲刺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老爷子说:“人既然来了,你也不用带来给我跟你妈看,我们不认这个孙女,你应当对此感到耻辱,姓汪的也好,这个女孩也好,她们都是你人生中的污点,是会毁灭你的危险,与她划清界限,才是你最应该做的。” 老太太也说:“我跟你爸的想法不会变,你要是怨恨我们,以后就也不用再上门了。” 陶晴好呆呆地坐在原地,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黎成周见她浑浑噩噩的,几次三番想开口,但在陶家二老跟前硬是不敢,这两位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而且脾气极倔,尤其是老太太,她一直对女儿在乡下嫁人一事耿耿于怀。 “那个……妈,爸,囡囡是个很厉害的小姑娘,高中只读了一年,就成了高考状元,现在正在首都大学读书,去年一整年在东图军校那边军训,听艺博说,她不仅是优秀标兵,还立了大功。” 黎成周仔细斟酌着字句,“其实也是我不好,是我跟晴好说把孩子接回来的,母女俩分开这么多年,晴好怎么能不惦记呢?您二老要不……要不……” 在外面威风凛凛,在岳母岳父面前胆小如虫,黎成周的声音在老太太冷淡的目光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安静,不敢再出声。 老太太把视线收回,对女儿说:“不让你带孩子回来是为你好,不跟汪家来往,就不会被咬下肉,你想让我跟你爸认那孩子,也不是不行。” 陶晴好不敢置信,老太太随即说了:“让她改姓陶。” 陶晴好正想一口答应,转念却想起自己与女儿之间感情并未回温,她直接答应不问女儿意见怎么能行? 老爷子则说:“就这样吧,什么时候改了姓,什么时候再带过来。” 说完,他转动轮椅往卧室去,老太太随即起身:“不早了,老年人爱清净,就不留你们了。” 陶晴好望着茶几上那一沓书信出神,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直到黎成周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把她带起来,劝道:“爸妈都是为你好,当初那个情况……” 正说着呢,老太太走出来了,手里是一沓捆好的信,她把信丢到陶晴好跟前,陶晴好不明所以,拿起来一看,全是汪老三写的,她一封一封看过去,手微微颤抖,第一封信是在她第一次寄东西回去不久之后。 上面汪老三说,家里几个小子欺负囡囡,他是当长辈的,不好跟孩子计较,囡囡一天问他几十次妈妈去哪儿了,然后求陶晴好回去。 随着时间过去,信里的内容也愈发凄惨,甚至说她寄回去的东西全都被汪老太拿走,分不到女儿身上,说女儿没有妈天天哭,说父女俩过得不好没她不行。 黎成周也看了信上的内容,他低声道:“……爸妈这么做是对的,如果他们不扣住信,你一定会回去,晴好,你不属于那里。” 陶晴好只觉手中这些信足有千斤重,自己怎么也捧不住,哗啦啦跌了一地,黎成周将信一封一封捡起来,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二老睡下了不能打扰,陶晴好极力忍耐,直到上了车,黎成周才对她说:“想哭没有关系的,我又不会笑话你。” 这句话像是某个开关,一下打开了陶晴好情绪的阀门,她崩溃的以手捂脸,肩膀不停耸动。 黎成周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轻轻拍她的背,安慰说:“没事,没事,晴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囡囡现在不是回到你身边了吗?以后你们两人也再不会分开了。” 过了许久,陶晴好破碎的声音自指缝中传出:“……谢……谢谢你……成周。” “怎么跟我说这么见外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囡囡漂亮聪明,我白捡这么好个女儿,得是我谢你才对。” 说着,他抱了抱陶晴好:“明天你还有课呢,一大早顶着肿眼泡跟女儿一起去学校,不好看吧?” 陶晴好终于是叫他哄好了,但她还是有些闷闷不乐,而汪香留不能离了了太远,又担心母亲,所以就待在四楼阳台窗口等,看见车子亮光,连忙招呼了了:“回来了回来了,妈回来了!” 了了坐在床上,被子盖到腰间,手边有十几本已经看完的书,汪香留飞到她面前:“妈她回来啦!” 了了说:“你好奇的话,可以自己去看。” “……我才不要呢,我可没有偷窥人家的习惯。”汪香留嘟哝,不过很快又来了精神,“不得不说,这个黎叔叔比我爸好多了,要是他能给妈妈幸福,那也是很好的事情啊,我不介意妈妈再婚的。” 了了撇了下嘴,汪香留问:“你干嘛撇嘴?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被碰过的男人,你也不嫌脏。” 说完,了了从书里抬眼,“我忘了,你们母女俩挺像的,都当了后妈。” 汪香留:…… 她突然开始好奇了了的世界里男人跟女人是什么模样,为什么了了会说出二婚男人脏这样的话:“你是皇帝,那你是不是也跟男皇帝一样,有很多漂亮妃子?” 了了摇头。 “没有?”汪香留震惊,“真的假的?那你也没有孩子吗?” 了了的确是女性的身体构造,但她其实并不像人类一样需要吃喝拉撒,所以也完全不会因为想试验自己是否具有生育能力,而去生小孩。 生育这项功能,有是很自然的,但用不用都无所谓,有趣的难道不是没有男人能生孩子,但每个男人却都有孩子吗? 这么明显的掠夺行为,以“婚姻”为名,就令无数女人前仆后继去飞蛾扑火。 次日一早,蔡姨还没醒,了了已经起床,她在附近走了两圈,基本摸清楚了地形,回来时看见院子里有一棵桂树,便走近看了看,刚伸手碰了下树干,就听见一声冰冷的喝斥:“别碰它!” 她缓缓回头,看见了穿着运动服,像是要去晨跑的黎深,他冷着脸走过来:“我不管你想从这个家得到什么,但只有这棵树,请你不要碰。” 面色如冰说完话后,也不等了了回应,黎深转身便走,谁知他刚迈了没两步,只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下意识回头去看,那棵桂树居然拦腰断成了两截! 了了同样面无表情,她收回腿,把脚往地上剁了剁,淡淡地说:“可惜了。” 可惜这棵桂树,无端得此无妄之灾,但凡黎深谨言慎行,桂树怎会遭此劫数? 汪香留被这一幕惊得呆若木鸡,她结结巴巴提醒了了:“这、这是人家家……” 不管怎么说,黎深都是黎成周亲儿子,继母难为,了了这么做不是给妈妈找麻烦吗?昨天晚上就感觉黎深不是很喜欢妈妈了。 黎深见桂树从中断开,哪里还不知是了了所为?方艺博告诉过他,这女人力大无穷,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敢把桂树从中踹断! 当下怒从心头起,想要动手教训她,却又碍于自小所受的教育无法对女孩出手,了了说:“不用客气,只管打就是了。” 每个不打女人的男人都让她感觉很有趣,怎么,不打女人四个字是圣旨还是神谕,这么金贵,男人张嘴一说,就显得他们像个人? 黎深的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在厨房忙活的蔡姨,正在洗漱的黎成周,睡梦中的方艺博……所有人都桂树倒塌的声音吸引,纷纷探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方艺博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呵欠走到客房落地窗处,一低头看见他亲爱的表哥正跟了了面对面站着,而且是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登时睡意全无,脑子里尽是当初在东图军校被摁在地上反复摩擦的噩梦。 “表哥!表哥!” 他连睡衣都忘了换,踩着拖鞋一路狂奔到院子里,还差点撞到同样出客厅来看怎么回事的蔡姨。 方艺博上来就一把薅住黎深,声嘶力竭:“冷静!冷静啊表哥!你一定要冷静!好男不跟女——” 斗字还没说完,肌肉记忆来袭,爱拿这句话挽尊的,后来没一个有好果子吃。方艺博唇舌紧急刹车,终于把话咽了回去:“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班长,我说你不至于这么狠吧,好歹昨天你跟表哥才认识,怎么说也算兄……大舅妈最喜欢的桂树!我去!这桂树怎么断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就感觉被他死死拉住不许动手的表哥浑身怒意更甚,再想想了了的怪力,方艺博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心想,表哥啊表哥,昨晚我不是告诉过你,没事别惹她吗?她可是那种,你得罪她,会被打掉半条命的狠角色啊! 走到院子里的蔡姨也是大惊失色,这棵桂树从她来黎家工作就存在了,黎深非常爱护,本来因为先生再婚,他都不怎么回家的,惟独这棵桂树令他放不下,所以负责家里花圃的园丁对桂树也非常上心,但眼下,这棵桂树可可怜怜断成两截,狼狈地倒在地上,看这模样,显然不可能救得活。:,, 101 第四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20 比起刚来家里不到一天的了了,蔡姨自然更向着相处了五年之久的黎深,她自己也有个儿子,知道孩子没了妈有多可怜,陶老师人是好,可到底不是亲妈,现在亲女儿又接了来,以后这个家,谁来疼黎深呢? 看着断裂成两半的桂树,蔡姨也没往了了身上想,毕竟这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哪有这么大力气,她心疼地蹲下来检查一番,安慰黎深:“没事没事,等你张叔来了,让他好好看看,说不定还能接回去,你今天有课没?快回去准备一下好吃早饭。” 方艺博死死拉住他哥,也顺着蔡姨的话说:“是啊是啊,表哥你别着急,万一救得回——” 其实大家都知道救不回,可谁也不忍心当着黎深的面这么说。 眼看黎深被两人劝住,紧绷的身体有了放松迹象……“咔嚓——!!” 三人朝地上看去,原来是那断裂的一半桂树,被了了一脚踩裂了开来,这下园丁是没招救了,要救得找菩萨洒点玉净瓶里的甘霖,否则绝无起死回生之可能。 黎深目眦欲裂,力气之大,甚至直接挣脱方艺博跟蔡姨两个人,上前要找了了算账。方艺博那小脸刷一下白了,紧接着黎深便如断线风筝飞了出去! 方艺博慌忙跑过去扶人,只见他表哥面如金纸唇色惨白,真怕被一脚踢坏内脏,扭头怒视了了,又在了了冰冷的视线中迅速偃旗息鼓。 蔡姨眼睁睁瞅着了了踩裂树身,还一脚把黎深踢飞了出去,傻愣数秒,爆发出一声尖叫! 这时黎成周与陶晴好下楼来,方艺博连忙告状:“舅舅舅妈,你们看她!表哥差点被她打死了!” 了了看了他一眼,方艺博火速把嘴闭上,蔡姨哆哆嗦嗦地说:“这、这也太过分了,黎深什么都没做,怎么能把他打成这样?陶老师,这事儿你可不能光看着不管啊!” 黎成周先检查了黎深的情况,然后对蔡姨说:“快打电话给司机,送黎深去医院。” 虽说因为他再婚之事父子俩闹得不愉快,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黎深疼得说不出话,也要挥开黎成周的手不让他碰,陶晴好心里发慌,正在她要过问黎深状况时,了了突然开口:“妈妈。” 从重逢至今,这还是陶晴好第一次听见女儿叫自己妈妈,喜悦瞬间盖过一切,紧接着了了对她说:“我饿了。” 蔡姨还站在边上为黎深抱打不平,觉着陶老师的女儿太坏,下一秒便接收到陶晴好的询问,“蔡姨,你早饭做得怎么样了?” 蔡姨这才想起锅里还烧着东西,慌忙往回跑,方艺博不敢置信:“舅妈,表哥都这样了,你怎么连关心都不关心一句?” 黎成周下意识朝陶晴好看,了了却挡在他与陶晴好之间,冷眼对他道:“你教子无方,令他对我出言不逊,这次我只是稍加惩戒,若有下回,后果自负。” 方艺博:…… 啊多么霸道的发言,你以为你是皇帝吗?还出言不逊? 黎成周错愕不已,这孩子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居然还觉得她下手轻了?! 了了不管黎家父子如何,她对陶晴好说:“还不跟上?” 陶晴好连忙应声,乖乖听话跟了上去,黎成周还想说点什么,司机已经来了,于是几人合力,小心地把黎深抬进车里赶往医院,而嘴上喊饿的了了,对蔡姨所做的早餐并没有兴趣,只喝了一杯牛奶便住了手。 蔡姨见她这样心大,又想起伤得那么重的黎深,一时间心疼不已,可她拿人家工资,有些话也不好说,就试探着告诉了了:“那棵桂树,是黎深刚出生时,他妈妈种下的,五年前移到了这边,他一直很宝贝。” 了了看都没看她:“与其替别人操心,不如专注提升一下自己的厨艺。” 蔡姨被她堵得说不出话,陶晴好心事重重,汪香留见母亲面露忧愁,说:“你刚才下手太重了,万一踢出个什么好歹来,以后妈在这个家还怎么过啊?” 幸好没过多久黎成周打来电话,告知黎深的状况,在医院做了检查,内脏没有受损,甚至也没什么皮肉外伤,汪香留怯怯地跟了了道歉:“对不起,误会你了,我应该知道你有分寸的。” 她误会也好道歉也好,了了并不在意,但当她中午放学后跟陶晴好一起回来,就发现家门口停了好几辆轿车,陶晴好看到车后,手握成了拳,她告诉了了:“是你黎叔叔父母过来了,还有黎深妈妈那边的亲戚,待会儿你直接回房休息就好,妈妈让蔡姨给你送点心跟饮料,其它的你不用担心。” 了了看着她没说话,母女俩一起进了雕花铁门,一到客厅了不得,沙发上坐着一群光鲜亮丽,一看便身份不凡的人,有女有男有老有少,不过了了只认识方艺博,他身边有一对中年妻夫,应当是他妈爸。 此外还有另外一对跟方艺博妈爸差不多的两口子以及四位老人,看长相,一对是黎成周这边的,另一对应该就是黎深的姥姥姥爷。 其中黎深姥爷看起来脾气便很不好,他一见了了跟陶晴好进屋,手里拐杖重重砸地:“就是你打伤了黎深?!” 黎成周说:“不过是孩子之间起了口角——” “你住口!”黎深姥姥怒道,“怪不得人家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爸,黎深怎么说都是你唯一的孩子,你怎么能放任他被人打成那样?要不是艺博打电话告诉,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们?” 那中年女人也说:“姐夫,真不是我说你,我姐走了这么多年,你要再婚,我们家也没拦着,陶老师人挺好,我爸妈平时提起她都赞不绝口,可要想大家和平相处,那你就得一碗水端平,你搁这儿拉偏架是什么意思?合着黎深挨打就是活该呗?” 黎家二老见自己儿子被前亲家跟妻妹托大训斥,心里不舒服,他们心疼孙子,不代表乐意看儿子被人当孙子训。 不就是因为刘瑶走得早,成周才对刘家多有照顾?要不是成周,刘琼对象生意能做这么大? “行了吧。”黎老爷子打断刘琼,“一个小姑娘动的手,能重到哪儿去?但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女孩家家的,一言不合就打人像什么样子,等等去医院跟黎深道歉,黎深出院回家休养,就让她照顾,算是赔罪了。” 陶晴好立刻道:“爸,这不像话,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继妹照顾继兄,万一有人说闲话——” 她话没说完,刘琼嘲讽道:“我说陶老师,你想得也太美了吧?你嫁给我姐夫,那是你命好,黎深可不至于娶个乡下丫头当媳妇吧?” 陶晴好这人吧,她是倔强的,但她的倔强分对象,那些在她心里排不上号的,说破天她也不妥协,只有陶家二老,了了还有黎成周,在她心里占据位置大,她会为他们受委屈,刘琼当她面说了了是乡下丫头,陶晴好怎么能忍? 只是没等她回嘴,了了就问:“一口一个乡下,你是不是很瞧不起劳动群众,瞧不起农村人?” 刘家二老脸色一变,老爷子喝斥道:“胡说什么!往上了数谁家里不是务农的?今儿这事跟生在城市还是农村有什么关系?” 刘琼说完了也觉失言,现在是好起来了,可真要有人拿她说的话做文章,往单位一举报,那…… 刘老太太温和一些,她说:“小陶说得对,大姑娘大小伙子的,凑在一起叫人知道不好,但这歉必须得道,不能因为我们阿深没了妈,就让他受委屈。” 他们越是要了了低头道歉,陶晴好越是不乐意,她刚找回囡囡,正愁母女间隔阂已深无法跨越,真要刚相认不到一整天就让女儿去道歉,那她还有什么脸当妈? 她说:“要了了道歉也行,叫黎深先跟了了道歉,你们要掰扯,那也是黎深先挑衅。” 顿了下,她继续道:“我女儿去年一年都在军校里,她是不是会故意找茬的人,艺博,你跟她一个班,你知道,你告诉你爷爷奶奶还有爸妈,要是黎深没主动招惹,了了会不会打他?” 方艺博想了想,还真是,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在大魔王跟前犯贱,就不会挨揍,而且仔细一想,那些被揍的,基本上都是自己有问题。 可他要是说了,那表哥怎么办? 正在方艺博犹豫不决时,视线与了了相对,他身上迅速生出一层鸡皮疙瘩:“……舅妈说得对,我虽然没听见表哥跟大……跟班长说了什么,但班长在军校从来没有欺负过人,你们要不信,可以去问教官或者其它同学。” 这也是为什么大家背地里叫她大魔王,却又对她心服口服的原因。 刘琼丈夫冯弘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下那么重的手,黎深是要当医生的,医生怎么能受伤?” 黎成周道:“这就是个误会,了了固然做得不对,但两个孩子之间也需要机会相处,我不告诉你们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后两人总得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弄成现在这样,你们还打算让黎深跟了了住在家里吗?” 说着他对冯弘笑了笑:“我记得冯弘刚从南边进了一批货,还在手里没出去吧,正好我公司名下有个商场缺货,等等我让秘书跟你对接,看看能不能帮你解决了。” 冯弘眼睛一亮,刘琼也心满意足,刘家二老还有些心疼外孙,但这会儿也不能说什么了,毕竟大女儿死后,俩人就剩二女儿一家可以依靠,二女婿出息了,他们以后才能颐享天年。 可就在他们要走时,了了却不许:“站住。” 刘家人一愣,黎家人也一愣,谁都没想到事情眼看圆满结束,反倒是了了纠缠不放,只有方艺博吸了下鼻子,恨不得自己不在现场。 他亲妈看他一眼,不知道打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这会儿在怕个什么劲儿。 “没道歉就想走?” 刘琼仿佛听见天方夜谭:“道歉?什么道歉?谁跟谁道歉?” “当然是向我,还有妈妈道歉。” 刘琼想都没想:“你做梦!你多大的年纪,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陶老师,你这女儿教得也太好了!” 陶晴好:“我女儿好不好不用你管,你还是回家管管你儿子吧,今年不是落榜了?明年能不能考得上大学?” 了了说:“你不道歉,我就去你单位。” 刘琼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咬住,她愤怒道:“你有本事就去举报,你看领导搭不搭理你!你有证据吗你?张嘴就来,红口白牙的污蔑人?” 了了看向黎成周,又看回刘琼,虽然没有表情,可在场除了方艺博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冯弘要靠黎成周,难道刘琼就不靠?哪怕最后扑腾不出什么浪花,光闹上一次就够伤筋动骨的了,更别提刘琼最爱面子。 她忍了又忍,憋屈得要死,从牙缝里迸出对不起三个字,说完拔腿就走,了了抄起右手边茶杯,精准砸在了门框上! 贴着刘琼的脸,只差一点点,就会把她面颊划破。 刘琼吓得站都站不稳,与此同时,冯弘惨叫一声,被了了一脚踹出客厅范围,她冷冷地告诉刘琼:“我给你第二次机会,如果道歉还不能令我满意,下一个滚出去的,就是你爸。” 刘老爷子听得冷汗直冒,雅雀无声的客厅里,只有方艺博颤抖的声音真实又清晰:“她说真的……她能一个人干倒十几个持枪歹徒……” 刘琼心疼老公儿子胜过亲妈亲妈亲姐亲外甥,了了向来秉持家里女人犯错男人受罚的规矩,所以刘琼要是不真心诚意给她道歉,她真的会把刘老爷子也踢出去。 黎家人都看傻了眼,明明在场所有人里,论辈分论年纪论出身,了了都是最差的那个,但她才像是王者,睥睨傲视,坚不可摧,不容许任何逾矩或冒犯。 汪香留心怦怦跳,再一次庆幸自己从没挨过揍,了了对她真是太好了! 因为平时了了不怎么讲话,也很少回应她的絮叨,汪香留常常忘记她曾经九五至尊的身份,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得以窥见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帝王手段。 她真觉得,如果现在了了还是皇帝,黎深也好冯弘也罢,恐怕早被拖了出去砍脑袋。 刘琼顿觉屈辱至极,她在来时,跟一心为外孙讨公道的刘家二老不同,她姐都死了这么多年,刘琼最怕黎成周对刘家再没感情,黎深跟他爸对着干,哪天陶晴好生个儿子怎么办啊,他拿什么跟弟弟争? 所以刘琼只想着多给自家男人儿子捞点好处,她来时有多志得意满,此刻便有多么丢人现眼,不仅是自己爹妈老公在,黎家二老,还有黎深姑姑姑父也在,她、她要对一个小辈道歉! 黎老爷子清清嗓子,咳了两声,想帮刘琼说情,觉得这个小姑娘太过咄咄逼人,谁知在他开口之前,刘琼已经憋屈着又道了一次歉:“……对不起。” 这回声音大了许多,而且只剩下屈辱与委屈,了了还算满意。 她往楼上走了两步,见陶晴好没跟上,回头看,陶晴好意会,连忙随她来,母女俩当众离席,显得黎家人特别多余。 刘琼道完歉,没法再待了,跟刘家二老及冯弘一起离开,直到了了上了四楼,方艺博才拍着胸口松了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爸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说:“你看你哪有点大男人的样子,被个小姑娘压了一年,现在看着她,还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方艺博不服气:“那我打不过,有什么办法?教官都不是她对手,我怂点怎么了?表哥要像我一样怂,或者听我劝,他能挨揍吗他?” 他妈嘶了一声:“臭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黎深活该挨打?” 方艺博当然不是这意思,他嘀咕:“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招惹大魔王了,听人劝吃饱饭,他不听劝所以才会挨揍,你要说是活该也行。” 黎老太太始终没说话,她是上世纪的大家闺秀,性格温婉柔顺,即便年老,依旧盘着头发戴着发簪,气质极好,对了了这样的女孩,她摇摇头:“既然晴好把孩子接回来了,就得好好教,现在女孩虽然也能读书,但总归是要嫁人的,成周,你要多看着点。” 黎成周点头:“是。” 黎老爷子拍了拍老伴儿的手,“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回去了,麦子,你帮艺博请两天假,让他去医院陪陪阿深,他们表兄弟之间,能说得上话。还有成周。” “是,爸。” 黎老爷子年纪虽长,一双眼睛却毒辣得很:“小陶那闺女,不是一般人,我知道你,但你岁数也不小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让我多说。” “是。” 等老爷子跟老太太走了,黎麦不解地问:“哥,爸他什么意思?嫂子那个女儿怎么就不是一般人了?” 黎成周说:“有些人生来不凡,以后必有作为,爸是这个意思。” 黎麦惊了,老爷子向来眼高于顶,能让他给出这样高的评价,那丫头难道真有点本事? 方艺博表示赞同:“舅舅,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都劝表哥不要作死。” 黎麦忍不住骂道:“人家一个小姑娘,你姥爷都这么夸,你打小被夸过几次?我要是你,现在就头悬梁锥刺股读书去了!” 方艺博:“……那我不是随我爸吗?我爸一看书就头疼,我也一样。” 黎麦把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吓得方艺博抱头逃窜,现在他只想马上离开舅舅家,刚才刘家姥姥说了是他打的电话,他怕大魔王找他算账。 汪香留直看到所有人都离开才回房去找了了,而了了把陶晴好喊上来也没话说,她自顾自翻书,陶晴好则局促难安:“囡囡,是妈妈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了了不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她,之所以把她叫上来,是为了避免她在下面难做,看刘家人那样就知道,他们对她这态度并非一朝一夕。 有黎成周护着是不假,可刘家是他亡妻的亲人,阴阳怪气说两句话,他又能怎么办?还能把人赶出去不成?旁人知道了会怎么说陶晴好?说她心眼坏,不让继子跟亲妈那边亲戚来往,撺掇黎成周破坏父子感情? “我受委屈,我会自己讨回来。”了了头也没抬地说,“你呢?” 陶晴好愣住。 她慢慢摸着在了了床边坐下,失神不已,当汪香留看到母亲的表情时,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妈跟黎成周结婚很幸福,从乡下回到城里,从天天下地做农活的妇女成为大学老师,衣食无忧精神富足,丈夫人很好,父母又健在,这还不幸福吗? 可如果幸福,为什么还有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是连陶晴好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过了许久,她才自言自语道:“委屈……我不委屈啊,我怎么会委屈呢?我现在日子过得很好,一点都不委屈。” 汪香留望着母亲,欲言又止,而了了却像是没有听见,任由陶晴好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 “叩叩叩”的声音传来,黎成周在门外问:“晴好,你在里面吗?了了怎么样了?下午你还有课,该到去学校的时候了。” 陶晴好如梦初醒,她连忙伸手摸摸脸,又摸摸头发,强行振奋精神,“了了,咱们该走了。” 了了点了点头,穿上鞋子,房门一打开,黎成周神情温和,眼神却难掩忧虑,直到看见陶晴好精神还不错,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当着了了的面,他没敢去牵陶晴好的手,并肩下楼时跟她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每次跟刘家有关,都要让你受委屈。” 102 第四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21 面对丈夫的道歉,陶晴好下意识便要说没关系,然而就在她要开口时,了了那句我受了委屈会自己讨回来那你呢,突然涌入她脑海,于是没关系这三个字,她便说不出了。 了了目不斜视往下走:“口头道歉有什么用,你倒是做个样子出来。” 黎成周夹在中间实在难做,一边是亡妻亲人,儿子外家,一边是自己爱人,再加上刘家二老年纪大,稍微说话大点个声都怕吓着,更别提是撕破脸,但这跟陶晴好有什么关系呢? 了了今日心情不错,她对陶晴好说:“我遇到过一种丈夫,他们喜欢对妻子说,我娘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她从前过得不好,请你多多体谅,毕竟她是长辈。” 陶晴好专注听女儿说话,差点儿踩空台阶,了了反应比黎成周快,抬手托住,稍触即离,因此陶晴好只感觉到刹那冰凉,速度快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但我觉着,丈夫的母亲要是过得不好,那么是他父亲无能,他长大成人了,还能让母亲过得不好,是他自己窝囊,这跟妻子有什么关系呢?” 谁妈谁孝顺,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更别说刘家二老还不是黎成周亲妈亲爸,他本身是个二婚已足够令人嫌弃,竟还要为了亡妻家人委屈现任妻子,了了真不明白,陶晴好怎么过得下去这样的日子。 “同理,你也一样。&ot; 了了跳下台阶,扭头看黎成周,“对不起谁都会说。” 黎成周被她训得哑口无言,半晌只能说:“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陶晴好则眼圈微红凝望了了,她真没想到女儿会为自己说话,等上了车,她对了了道谢:“囡囡,谢谢你。” “毕竟我住在你家。&ot; 这样两不相欠。 “对了。” 黎成周看向后视镜:“怎么了?&ot; “我不喜欢蔡姨,换掉她。” 黎成周闻言,愣了下:“是蔡姨做的菜不合你胃口吗?还是说她哪里冒犯了你?” “你不愿意换?” 陶晴好说:“囡囡,蔡姨是家里工作五年了,她还要供孩子读书,一家老小都等着她的工资吃饭呢。” 蔡姨的儿子现在正读高中,她男人不着家,家里公婆身体又不好,每个月吃药还得拿钱,所以陶晴好给女儿搜罗参考书时,常常会给蔡姨儿子捎带一份。除此之外,她还主动给蔡姨放假,蔡姨需要回家照顾老人,陶晴好也都很理解,从来没说过什么。 哪回蔡姨回家不是大包小包?难道这是黎成周父子细心?当然不是,那都是陶晴好体贴送的。 了了不解:“花钱雇佣的人,因为她要供孩子读书,要照顾一家老小,我不喜欢她,就不能换?” 陶晴好摇头:“当然不是,但……” “如果你不换,我就不会再回去了。” 比起蔡姨,陶晴好想都不想便选择女儿:“好好好,换换换,成周,一会回家你跟蔡姨说吧,帮她找个别人家的活,再给她多结三个月工资。” 黎成周没想到了了居然霸道至此,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姑娘,跟他想象中文静乖巧的可爱女儿截然不同,但还是应了妻子的吩咐:“好。” 到学校后,母女俩并肩而行,陶晴好发觉自己追不上女儿的脚步,她得一路小跑才跟得上,“囡囡,你走慢点儿,等等妈妈。” 了了低头看向她的黑色小羊皮高跟鞋,今天的陶晴好也打扮的非常体面,淡妆盘发,风情美丽,女生们私下聊天时常常夸赞陶老师的审美,觉得她穿的旗袍好看,别的发簪好看,戴的耳坠手镯都好看,每天光是看陶老师搭配衣服首饰都是一种享受,更别提是听她讲课了。 “高跟鞋,舒服吗?” 当然不舒服,世界上没有一双高跟鞋能比得上平底鞋,但陶晴好已经习惯了,她很注重仪容,黎成周也是,不过黎成周不穿高跟鞋,也不穿旗袍。 了了身高腿长,一步能顶陶晴好三个小碎步,陶晴好说:“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双适合她的高跟鞋,高跟鞋穿起来虽然没有平底鞋舒服,但能够修饰腿型与身段,会让女人看起来更加美丽。” 汪香留有点眼馋,她都没穿过高跟鞋呢。 “看起来美丽,又能怎样?” 陶晴好望着女儿的脸,“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美丽会让人心情愉悦,这还不够吗?” “那你睡觉的时候怎么不追求美丽?” 陶晴好道:“睡觉的时候,自己也看不见呐。” 了了又问:“那黎成周为什么不追求美丽?” 陶晴好:“……男人跟女人怎么能相提并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男女之间喜好不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呀。” 汪香留边听边点头,觉得妈说得对,她数落了了:“你看看你,白瞎了一张好脸蛋,不化妆不打扮,你看你的同学,人家穿得多好看。” 了了没说话。 四楼的衣帽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鞋子,但她从没穿过,汪香留很喜欢却又摸不着穿不上,常常指责了了暴殄天物。 母女俩的对话到此为止,下午下课,陶晴好想起女儿对高跟鞋的好奇,便想着带她去购物,再去婆婆常去的那家手工旗袍店,找里头的老师傅给囡囡量身定做几身旗袍,以后有什么重大场合可以穿。 商场里的舶来品虽然也好看,但怎么比得上老师傅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古典衣裙? 老师傅这家旗袍店只接定制,而且专为有头有脸的人物服务,老师傅脾气古怪,据说祖上曾在宫廷尚衣局当差,所以不仅要价昂贵,成品什么时候做好也不一定。 老师傅今年六十多了,戴着老花镜,年纪虽大,却没收徒弟,说是要把这门手艺传给亲孙子,可惜孙子一心想当电影明星,对做衣服当裁缝不感兴趣,老师傅常感慨,说等自己走了,这做旗袍的独门绣法,怕是就要失传了。 陶晴好与他很是熟悉,老师傅扶了扶老花镜,还以为是陶晴好要做衣服,没想到是要给女儿做,他看了看了了,摇头说:“不行,她穿旗袍,不好看。” 陶晴好不服气:“怎么可能不好看?囡囡那么漂亮。” 老师傅道:“这穿旗袍的女人啊,对身材要求极高,你家这姑娘长得是好,可身段不行。” 陶晴好更不服气了:“哪里不行?” 老师傅咳嗽两声,拿尺子敲敲桌:“我做了几十年的旗袍了,量了多少尺码,我还能不清楚?这穿旗袍的女人,从前要求得有一双三寸金莲,那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才妩媚多姿。现如今不用缠足,那更是得在身段上下功夫,旗袍最是考验女人体态,你家这姑娘,穿铠甲正合适。” 陶晴好的身材便很适合旗袍,前|凸|后|翘腰细腿长,走路时姿态极美,优雅婀娜,露出来的一双胳膊欺霜赛雪,圆润细腻,美得惊人。 所以老师傅说:“我给人做旗袍,是要看长相身段的,不符合的,给再多钱都不行,我不能砸了我们家的招牌。” 太瘦不行,太胖也不行,要纤秾合度,丰润袅娜,这才好看。 陶晴好原本是想给女儿做衣服哄她开心,没想到老师傅压根不愿意做,她有点着急,了了却不以为意,她根本不喜欢这种贴在身上的裙子,步子都不敢迈大,而老师傅的话,对她也造不成任何打击——不符合男人对于旗袍美人的审美,很值得她羞愧吗? 了了又不是没见过古典美人,若说美,丰国女人对美的追求简直是从生到死刻在骨子里,她们会主动缠足,主动勒腰,为了呈现出弱不禁风的状态,甚至能狠下心七天不进食——但凡将这样的狠劲儿用在争权夺势上,丰国皇帝都不能在龙椅上安然坐那么久。 男人喜欢女人白皙纤细,最好还要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稚态,这很好理解,海月花养狗,也会挑皮毛亮丽性情温顺的,但狗不会因为人类喜欢,就去缠足勒腰,更不会彼此嘲笑对方过于强壮不羁,喜欢深夜嚎叫。 哪怕是被驯养的狗,解开它脖子上的枷锁,它都会拼命奔跑。 最初化作人形时,了了便是冰冷的、坚硬的、强大的,她不会为了披在身上的绫罗绸缎,强迫自己融化。 对于老师傅的批判,陶晴好不高兴,汪香留也生气,她们虽然同样认为女人要纤细苗条才美,却也同样维护了了,能够欣赏了了异于常人之处。 老师傅摆手:“不行不行,你家这个姑娘不适合穿旗袍,我不接这个单子。” 了了随意拿起一把剪刀在手里转了转,冷不丁开口:“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手很丑。” 在场几人都是一愣,了了问:“旗袍做出来要美,穿的人也要美,为何制作它的人,却能这么丑?” 她将老师傅上下打量一番,愈发摇头:“好好的衣服,经了你的手,妈妈,你也不怕它沾上老男人味。” 一个男人,对着女人穿的裙子大放厥词,一把岁数了还挑剔来挑剔去,了了很不解:“你说我身段不行,穿着不好看,又说现在没几个女人穿得好看,怎么,难道你穿起来很好看?” 不然她不能理解他哪里来这指点江山的底气。 老师傅在这一行干了几十年,极富盛名,但凡是对旗袍感兴趣的,没人不知道他,今天居然被个年轻丫头指着鼻子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实话,戳中你的痛楚了不成?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你就是再骂我一百句,我也要说你穿旗袍不好看!” 汪香留原本正飘在旗袍店里欣赏漂亮衣服,幻想自己穿上是什么模样,听见老师傅这样说了了,气得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你说谁不好看呢,说人不好看之间你照照镜子行吗?难道你以为你就很好看?丑八怪!” 骂完了不解气,想想又补充一句:“老丑八怪!” 了了眨眨眼睛:“你急什么?” 老师傅怒道:“走!你们给我走!我们这小庙容不下你们这样的大菩萨!” 陶晴好也很生气,她是脾气很好的人,但前提条件是没人说了了不好:“走就走,往后你请我我都不来了!我家囡囡哪句话说错了,衣服做出来就是给人穿的,管它好不好看,穿着舒服才最重要!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每次都把腰线掐得那么细,喝两口水就绷得人难受,要不是看在你上了年纪的份上,谁来照顾你生意?!” 说完,她转头就走,了了跟在她身后,看向老师傅:“你不适合做这行,你的手真的很丑。” 被这样一双手碰过的衣服,以后还要穿在身上,了了不懂,以前宫中也好民间也罢,做衣服出名的都是绣娘,怎么过了千百年到了这比古代更开明的世界,女人的生意,反倒让男人来做了? 陶晴好出了旗袍店还在生气,她越看身上这件旗袍越不顺眼,就到不远处另一家成衣店买了条新的连衣裙,原先那件旗袍她气得想扔掉,但这么做又很浪费,不如拿回家去压箱底。 了了可不想当她的玩偶娃娃任她摆布,她对店里琳琅满目的衣服不感兴趣,不过这家店生意很不错,来逛的都是些打扮体面的女人,于是显得夹杂在其中的男人格外显眼。 现在成衣店大多提供试衣间,一些客人在试衣服时,会把随身携带的包挂在门把上,人多眼杂,了了亲眼看见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把手伸进一位客人的包里。 汪香留正在看一身很新潮的牛仔服,眼角余光看见了了起身,问:“怎么了?你干什么去?” 人来人往的成衣店里,了了一脚踹在了扒手大腿上,对方反应不及,往地上一扑,他手还在客人包里,这一带,连那位客人都被拽了个趔趄,眼看就要摔下去,了了屈腿“扶”了她一把,等对方惊魂未定抓住衣杆便收回。 包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周围众人一看便知这是个扒手,吓得尖叫纷纷往四处躲去,谁都不敢上前,为数不多的几位男客,在看到扒手从裤兜里掏出弹|簧|刀后也后退不止,生怕被他划伤,扒手见状,一边挥舞弹|簧|刀一边往门口跑,另一只手还捂住脸。 了了耳膜险些被尖叫震破,她随手抽起一根长衣架,在扒手经过身边时一甩,对方惨叫一声倒地,随后她踢开他的刀,将他的手踩在脚下,男人叫得愈发凄惨,另一手来打她,被了了用长衣架捅住手心压在地上。 陶晴好在试衣间听见这么大动静心里发慌,出来一看,只看见女儿在跟人打架,她眼里也看不见了了占上风,反正就只看见扒手要对了了动手,说时迟那时快,她尖叫一声,抄起手里的包冲过去,对准男人的脸一顿乱砸! 了了:…… 不仅如此,她还用脚一顿乱踹,这高跟鞋踹人可比平底鞋疼多了,店里有人回过神赶紧报警,没一会儿警察来了,把人带走,连带捎上了了跟陶晴好,谁叫她俩下手这么重? 先前被掏包的客人主动帮忙作证,所以做了个笔录留下联系方式也就出来了,陶晴好这才注意到自己脚好像崴了,从试衣间冲出来时太快,鞋跟因为踹人还断了一只呢! 虽然如此,她却没想着自己,而是先说了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了,周围那么多人,用得着你一个学生上去逞能啊?那附近不还有男人吗?万一刚才那人再掏出把刀怎么办?你要是受了伤,妈妈还怎么活?” 了了纠正她:“不管有没有我,你该怎么活,就怎么活。” 陶晴好见她不听劝,连忙说:“你答应妈妈,以后不再做这么冲动的事了。” 汪香留同样吓出一身冷汗,尤其是对方掏刀时,她忍不住抱怨:“那么多人,还怕打不过一个扒手?怎么就让你上啊?” 了了不答应,陶晴好就不肯走,她想了想,转身自己走了,剩下陶晴好在原地傻眼。 这会儿正是下班时间,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陶晴好一只鞋子有跟一只没有,显得很是狼狈。她局促地把双腿往长椅下面藏,毕竟她体面惯了,像今天这种事,她可从没做过。 大概过了五分钟,了了回来了,把手里袋子放到陶晴好手边,陶晴好打开一看,里头是双平底鞋,她心里突然间就像开出了一朵花,什么丢脸啊不好意思啊通通忘光光,只剩下喜悦跟幸福。 虽然这条裙子跟这种平底布鞋很不搭,但是囡囡给她买的,在陶晴好看来,远胜她鞋柜中任何一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 穿了一整天高跟鞋,陶晴好舒了口气:“感觉又能走很长时间的路了。” 不过这样看着,她比女儿矮了好多哦。 回到家后,蔡姨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是一位胖胖的中年阿姨,她自我介绍姓郭,因为死了丈夫儿子,一直一个人过,客人都不大乐意雇她,觉得不吉利,即便如此,郭阿姨还是笑容满满,她烧得一手好菜,而且跟蔡姨一样,很会做甜点。 陶晴好这才想起问了了:“囡囡,你为什么不喜欢蔡姨?她人其实挺好的,挺贴心。” 了了没理她,汪香留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蔡姨换掉!” 接收到了了的目光后,汪香留得意叉腰:“明明是妈给她开工资,每个月还给奖金,给我的书也有给她儿子的一套,可她却心疼黎深胜过心疼咱妈。她又不是看着黎深长大的,她是妈跟黎叔叔结婚后才在这里工作的,凭啥对她好的是妈,她却觉得黎深可怜?” 黎深可不可怜,看他被了了踹一脚医院检查后屁事没有,黎家刘家齐齐登门兴师问罪的状态就知道。 黎成周没打他没骂他,钱给得足足的,供他读书上学,这就比她爹不知好到哪里去了,他对妈态度不好,黎成周也就嘴上说两句,没见扣钱赶人啊?就这样,蔡姨还觉得妈是后妈,黎深在这个家里没人疼呢。 “了了,我说对了,是不是?” 了了也没理汪香留,不喜欢所以换掉,哪有那么多理由? 郭阿姨这一打照面,就觉着陶晴好是个和气的人,她也希望能在这家常做,所以很卖力气,最关键得是,短短一天,她就摸清楚了了了的喜好! 陶晴好见郭阿姨总给了了烤蛋糕跟小饼干,有点担心吃多了不好,郭阿姨宽她心说:“陶老师你放心,我做得都是低糖的,听说外国人天天吃甜的,但都很少长蛀牙,我还专门找人学过呢!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了了把身体吃坏的。” 这以前没有对比,现在有了,陶晴好才察觉出同样的工资,两个不同的阿姨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蔡姨嘴甜,但她更多的是奉承,想要好处,而且常把陶晴好的事告诉黎成周,也会劝陶晴好别跟黎深一般见识,希望她能对黎深好一些。 郭阿姨也很善谈,却从来不管雇主的私事,她知道给她开工资的是陶晴好,就一门心思对了了好,每天变着花样做菜,了了不怎么吃饭,她也不像蔡姨会抱怨,而是钻研食谱,一日三餐连带点心都不带重复的! 等黎深出院回家,郭阿姨对他很客气,但都是女人,她更能体谅陶晴好的不易,饭她照做,却不像蔡姨会对黎深嘘寒问暖,更不会把陶晴好跟了了在家里做了什么告知黎成周。 黎深出院是方艺博送回来的,见了了在家,他火速告辞,连告别语都没来得及跟黎深说。 黎深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检查结果的确没什么,可身体不适是真的,他自己都说不出原因,最后只能归咎于前段时间读书读得太晚,连熬了一个月的大夜。 眼下瞧见了了在家,黎深顿觉浑身上下隐隐作痛。 103 第四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22 在出院前,黎深想过好几种与了了再见时,对方会做的事,比如放两句狠话,或者直接再对他动手,当然也可能会是道歉,但不管怎么样,都绝不是现在这样,她就像没看见他,明明一个大活人杵在这儿,她却一点眼神不给从他身边经过准备上楼。 郭阿姨从厨房探头:“了了!冰箱里有做好的蜂蜜凉粽哦!” 了了顿时就走不动道了,她脚步一停,非常自然地原地转了个圈从楼梯上下来,再次从黎深身边经过,轻车熟路打开冰箱,从里面端出一碟蜂蜜凉粽。 郭阿姨除了做饭洗衣服其它没活,房子太大,每个星期会有专人负责打扫,她又没家里拖累,所以闲暇无事便会上街溜达,昨天刚从老街口淘回来几只碗碟,花式很特别,据说是舶来品,碟身是很淡的海蓝色,碟中央则是雪山冰川,郭阿姨直觉了了会喜欢,今儿特意用新碟子给她装了甜点。 蜂蜜凉粽是将煮熟的粽子用丝线片成雪白薄片,摆盘后再淋上蜂蜜与黄桂酱,郭阿姨还在上面洒了碾碎的芝麻粉与花生碎,放进冰箱稍微冰镇一会儿,了了回家正好吃。 本身白粽不算甜,但蜂蜜跟黄桂酱很甜,了了竟还嫌不够,她将玫瑰酱与槐花酱分别挤了一碟子,把淋了蜂蜜黄桂酱的蜂蜜凉粽拿来蘸,郭阿姨关心她,说:“糯米容易积食,不要一次性吃太多哦,还得小心牙齿。” 了了点了下头,她吃相优雅,看得黎深不由得食指大动,可当他打开冰箱时,却发现里头除了蔬菜水果别无他物,蜂蜜凉粽就只一碟,郭阿姨根本没为他准备。 之前蔡姨在时可不这样,蔡姨知道黎深爱吃什么讨厌吃什么,即便黎深不回家也会给他留饭,无论黎深何时回来,冰箱里总有能够立刻吃的食物。 他走到厨房门口问郭阿姨:“有什么可以吃的吗?” 郭阿姨把手在围裙上擦擦,不好意思道:“抱歉啊,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你要是饿了,我先给你下碗臊子面?” 黎深想吃的是蜂蜜凉粽,只是他不习惯将自己的喜好表达出来,便对郭阿姨摇头:“不必了。” 出于礼貌,郭阿姨又问了第二遍:“真的不用吗?我刚炒好的臊子,很香的,顶多十分钟。” 此时了了已经吃完点心抬腿上楼,她一走,黎深更不想吃了,郭阿姨也不强求,回厨房熬雪耳羹。 陶晴好回家时为了了带了信,是浩瀚寄来的,了了没给人家回过信,浩瀚便一直把信寄到学校,她这小两年里可不得了,生意做得越来越好,毕竟有后世经验,眼光长远专业又对口,户口也从钱家迁了出来,不过在开始赚钱后,钱家那两口子就越发不知进退,还想要分一杯羹。 浩瀚在信里抱怨说不想姓钱,想改回从前的姓,但手续很麻烦。 陶晴好亲自切了果盘,她习惯性给黎深也准备了一份,另一份拿来给了了,见女儿坐在书桌前看信,便问:“怎么了吗?” 了了说:“让黎成周帮我做件事。” 她完全不考虑陶晴好方不方便开口,而黎成周又是否愿意——陶晴好是温和友善还忍气吞声的后妈,黎深给了她多少脸色,还有背后的刘家,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既然这样,那黎成周这个后爸为她做事,当然也不能要求回报。 陶晴好问:“什么事呀?&ot; 了了把信交给她,陶晴好迅速看完,没看懂:“嗯?” 浩瀚只是随口一抱怨,并没有让了了帮忙的意思,但了了还是说:“她想改姓,我也想。” 陶晴好耳边突然回想起母亲那天说的话,直到现在她都没带女儿回娘家,不是她不想,而是不愿意让女儿受二老冷脸,“好,那我去问问你黎叔叔,看能不能帮忙说一声。” “不是能不能,是必须做到。” 事实证明黎成周的确有点本事,了了给浩瀚写了一封回信,浩瀚虽然会做生意,但她位卑言轻,其实很难真的把版图扩大。当初了了也是如此,她获得崔文若的人生,从失去冰雪之力的小女孩活起,但通过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力量,步步为营,敢抢敢拼,最终也如愿以偿。 浩瀚能走到哪一步,要看她胆子有多大,心有多狠。 收到回信的浩瀚看见了了在信里提到的人名,惊得瞪眼,黎成周?是她记忆中那个黎成周吗?据说黎家往上了数几代是皇亲国戚,无论怎样时代变迁,他们家都能全身而退,相当有能力。 几十年后,比起那些在世界富豪榜上有名的有钱人,黎家无比低调,但有心人就会发现,在一些重要场合,姓黎的大人物不少。 不过最出名的,是已经快一百岁的黎成周先生的爱情故事,由于黎家有年轻一辈从政,黎家的过去也渐渐浮出水面,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黎成周对妻子的不离不弃,当时浩瀚还转发了那条微博呢,许多人直呼又相信爱情了。 黎成周妻子经历过一些灾难,事后精神有些失常,还没了孩子,即便如此,黎成周依旧对她痴心一片,将所有家产交予独子,带着妻子隐居,矢志不渝,据说他妻子没生病之前也是非常优秀的女性,还曾在首都大学任教。 想到这里,浩瀚就想把这事儿写进信里告诉了了,可她又担心有个万一被人看见,最终忍了下来。 过了几天,她接到个电话,说是改姓申请通过了,还不用父母签字,这让浩瀚喜出望外,同时她也想把生意再做大一些,以后有时间了,想去找妈妈,算算时间,妈妈年纪跟自己差不了多少,要是能提前见面,浩瀚想资助她继续读书,而不是辍学贴补家用。 这是浩瀚妈最大的遗憾,她上学时成绩很好,可惜读完高中家里就不让读了,所以她非常支持女儿读书,哪怕浩瀚初中时期叛逆到成绩拉胯的连最差的公立学校都没考上,她还是咬牙花钱送浩瀚去了愿意收的私立高中。 首都这边,陶晴好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她以为了了想改姓,是要把汪姓改成陶,结果并没有,了了将姓改成了“凌”。 陶晴好难过极了,但没有在了了面前表现出来,不仅如此,了了的户口也没进黎家,她户口从汪家迁出来后就一直是独立的,只有一页。 了了不关心陶晴好受到的打击有多大,专业课程进度缓慢,她已向学校递交了跳级申请,所以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做。 陶晴好也好,黎成周也罢,没有人值得她分出多余的时间给予眼神,就连汪香留她都很少搭理,现代世界比起古代世界,有许许多多的知识等待学习。 虽然还有东西留在宿舍,但了了从搬进黎家后就没有再回去,她在东图军校时主动要做班长,正式开学后反倒无官一身轻,她从不参加任何形式的班级聚会,对学校里的每一个社团都毫无兴趣,最常待的地方是学校图书馆,因为这里藏书很多,还有一批很珍贵的书籍不外借。 了了会选择最安静的位置,最开始她来图书馆时,还有男生主动搭讪要帮她找书,看到她抱了一大摞书,也非常有绅士风度地前来帮忙,了了毫不客气地把书往他手上一放,对方脸色一白,正想赶紧把书搬到桌子上避免出糗,了了却不让他走,然后又放了一摞。 在男生被压得松手之前,了了弯腰接住,在这之后,就没人再上前自讨没趣,开始对着翻书如流水的了了指指点点——哪有人这样看书的?哗啦啦翻过去,恐怕连页码都没看清楚吧? 这一天,了了如往常一样,又抱了一摞书放在桌子上,她看得非常快,了解她的人知道她是真能看这么快,不了解的便会觉得她在装模作样,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 “了了,了了!你快看,那个人在图书馆坐半天了,一本书都没看,老盯着你。” 了了顺着汪香留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瞧见一颗缩回去的脑袋,她没放在心上,继续看书,直到图书馆关门,她才将书本放回原位——连编号位置都还原的一模一样。 首都大学的图书馆闭馆时间跟随季节变化,考试月会额外延长,每回了了从图书馆离开,外面都是天色将黑,她背着书包,刚走没几步就被人拦住。 了了每天都最后一个走,陶晴好会在校门口的车里等她,所以一般人想拦她都得找好机会,眼前三个人,站左边的正是图书馆里盯着她那位,了了不认识他。 但想找她麻烦的显然是中间这个,浑身肥得流油,一看就知平日伙食极好,一双眯眯眼被脸上的肥肉挤得看不出形状,光滑圆润像是和好的面团——皮肤都撑开了。 了了不是那种被堵了会绕路的人,她一般都是把面前的石头踩碎。 胖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一拳揍倒,了了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汪香留震惊:“你居然用手打他!” 从认识到现在,除了军训时用过手之外,其它时间了了都是用腿踢人呢,这人何德何能,能让了了用手? 另外两个见胖子被打,对视一眼,齐齐向了了冲来,他俩一个尖嘴猴腮瘦成麻杆,一个青春痘上长了一张脸,站在一起只瞧见两双一模一样的黑眼圈,一看就知道身体极虚,了了一手抓住一个,把俩脑袋往一起磕,这俩便晕晕乎乎红着脑门倒下了。 汪香留:“真没用。” 好歹走一招,哪怕一招呢? 了了走到胖子身边,踩上去,盯着那瘦小的五官看了好一会,实在找不着记忆,便踢了一脚:“说。” 胖子原本是想在了了身上撒气,没想到踢到铁板,他本来还觉得妈是夸大其词,现在才知道居然是真的! “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认错人了!” 了了歪了歪头:“嗯?” “认错人了认错人了,真的,我认错人了,我本来不是要找你的!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姐姐?我,我还是高中生呢!” 汪香留:“……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得多瞎才会把了了跟其它人弄混? 另外两个趴地上晕了半天,图书馆一闭馆这栋楼附近就没什么人,据说当年建校时是特意把图书馆的位置选择了全校最安静的角落以隔绝吵闹,不然这仨也不会选在这堵人,就是没想到堵人不成反被堵,拿认错人当借口也不好使。 察觉另外两个要跑,了了抬腿踢掉胖子两只鞋,一人一只,两人应声而倒,其中青春痘比较没骨气,他大声说:“我我我我是陪田文博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麻杆一见同伴投敌,紧跟其后:“我也是我也是!田文博说事后请我去上网我才来的!” 显然胖子就是田文博,可了了真不认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得罪过人,反正她得罪的人可多了,认识的不认识的比比皆是。 倒是汪香留抱着脑袋冥思苦想:“啊……我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想起来了!他不是蔡姨儿子吗?!” 见了了歪头,她解释:“之前蔡姨还在家里时,你在楼上不出来,我就到处飘,看到过妈送书给她,说什么让她家文博好好读书,争取今年也考进首都大学。” 说完,汪香留一脸我懂了:“肯定是因为蔡姨被辞退,他来找你算账的!” 想了想又说:“不对啊,凭什么?虽然辞了她,但多结了三个月工资跟奖金,还帮她找了下家,她儿子凭什么来找你麻烦?已经仁至义尽了!” 就算没给三个月工资没帮忙找下家,因为不喜欢所以换人,就得被找事? 其实这事儿,还真怪不着了了,但蔡姨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被辞退,就是因为这个霸道的女孩太不讲理,她在黎家干了五年都好好的,这女孩一来自己就丢了工作,虽然说黎先生帮她联系了新的雇主,但这不对比就没有高低,新雇主一家可没有黎先生一家和善! 蔡姨想得太多,事实上新雇主一家并不难相处,人家只是没有像陶晴好那样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给她加奖金,外加奉送免费资料而已,但蔡姨想念的也不是陶晴好,而是黎成周跟黎深,甚至于她时常担心自己走了,黎深一个人在家面对后妈继妹还有不是一条心的亲爸得多难受。 心里想得多,嘴上就会抱怨,田文博作为直接受益人,感受最为明显。 妈给的零花钱少了,平时每次回家都大包小包,现在也没了,那些书啊什么的,虽然他不看,可都是很难买的参考书,随便转手一本就够他上好几天网呢! 再加上蔡姨时不时数落了了两句,说她是乡下丫头没规矩,田文博可不全听进心里? 他没钱憋得难受,一没本事自己赚,二吃不了苦不想打工,三天上也不掉馅饼,就想教训教训乡下丫头,让她知道什么叫厉害。 蔡姨对儿子非常有信心,认为田文博一定能考上首都大学——乡下丫头都考得进来,她儿子咋不行? 她不仅会把陶晴好母女的事情告知黎成周,还会跟家人讲黎家家事,有时不免添油加醋,田文博一听说了了妈是二婚,她是二婚妈的拖油瓶,胆子可不就大了起来,觉得欺负她也没事? 哪怕蔡姨还说了了性格很差,把黎深打到住院,田文博也没当回事,一女的,想把男的打进医院,肯定偷袭的呗,他主动找上门不给对方机会,那乡下丫头还能把他打死是怎么地?叫她跪地求饶认错! 汪香留见了了表情冰冷,立刻不厌其烦地提醒:“打一顿就行了哦,不能下手太重,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帝了。” 了了:“把你身上钱都掏出来。” 田文博生怕再挨打,所以不敢不交,但他最近很穷,翻遍全身上下也没几个钢镚儿,了了不嫌弃,全部拿走,然后转身走人。 田文博不敢相信她居然就这么算了! 汪香留是劝了了别伤人,不是叫她忍着气别出,见她不再追究,震惊不已:“你,你不揍他了?高低揍一顿再说啊!不然把他拽到学校门口,妈还在呢,她要是知道,肯定找蔡姨算账。” 了了说:“怪不得你在汪家过不好,在叶家也过不好。” 汪香留:“……说话就说话,人身攻击干啥?”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这是在讽刺她笨。 了了懒得跟汪香留解释,她捏着手里几枚钢镚,经过学校募捐箱时,顺手丢了进去。 直到晚上睡觉,汪香留才敢相信了了是真的不追究,她不理解,就算不教训田文博一顿,跟妈说一声总行吧?再不然跟黎成周说啊,让黎成周摆平,可了了居然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汪香留恨自己只是个小雪人,不然她绝对要去告状!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了了跟陶晴好一起回家,郭阿姨正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浇花,看见她俩回来,火速迎上:“陶老师,了了,你们回来了,头前那个姓蔡的来了,黎深把她叫书房去了,也不知在说些啥,要不要我打电话通知先生?” 陶晴好挺高兴:“蔡姨来了啊,好久没见着她了,她跟黎深感情挺好,可能是回来看他的吧。” 郭阿姨摇头:“我看不见得,她眼睛是肿的,估计哭了挺长时间。” 汪香留激动地飞进客厅,根本来不及等了了。 只要在了了附近,她就可以自由活动,还能随意穿墙,所以直接冲入三楼黎深书房,尽情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陶晴好也不好去三楼看,了了则不关心,她的点心时间到了,有谁能比草莓蛋糕更重要呢? 陶晴好平日为了维持身材,甜点都是浅尝辄止,她亲自去泡了两杯红茶,了了接受了她的茶,分给她一小块蛋糕。 郭阿姨给了了烤的蛋糕六寸,了了分给陶晴好十分之一。 陶晴好把蛋糕上的草莓递到了了嘴边,了了想了想,张嘴吃下,陶晴好就笑了,问她甜不甜。 了了点头。 换了人,很多事情就看得清楚了,以前蔡姨在,每天菜跟水果也都很好,但别的先不提,光是蛋糕上的草莓,了了就经常吃到看起来红结果却很酸的,她不喜欢酸味,只是没有表情所以旁人看不出来。 而郭阿姨来之后,同样的每日预算,蛋糕上的草莓就是又大又红又甜,虾蟹也比从前更大,甚至还有结余。 蔡姨可没有过结余,不仅如此,她还跟陶晴好说过好几次预算不太够呢。 因为黎家富有,平日衣食住行样样都好,花的钱自然也多,蔡姨又会做人,陶晴好从没想过她会克扣日常预算。 要知道蔡姨不仅拿工资,还有奖金跟各种各样的贴补,了了没来之前,黎家统共三张嘴吃饭,黎深学业繁忙,还常常住校,那没吃完的新鲜蔬菜水果与肉,都默认蔡姨可以拿走的。 郭阿姨喜欢看了了吃东西,她没了丈夫儿子后,娘家婆家都嫌她命硬,怕被她克死,连找工作,雇主一听说她男人儿子都是病死的,也怕她身上有什么传染病,所以哪怕手艺很好,人品也不差,郭阿姨还是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雇主给开的工资也低。 郭阿姨最不了解的就是有人说了了不好相处,她都在这上了几个月班了,没觉得了了不好相处啊,真不懂那些人是怎么看的。 她喜滋滋看着了了吃蛋糕,一边叮嘱要注意爱护牙齿,一边又端出一盘新鲜草莓。 这时,蔡姨下楼了,黎深走在她身后,蔡姨瞧见陶晴好,红肿的眼睛哗啦泪流:“陶老师……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陶晴好虽不明所以,可蔡姨这表情已经说明了事情严重性,她拉开椅子去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蔡姨带着哭腔道:“我家文博,我家文博他被人害了啊!” 104 第四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23 &ot;蔡姨,你别急,坐下慢慢说。” 蔡姨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再加上她今天穿了一件鲜绿色的衣服,了了看着,感觉很像是一只青蛙。 陶晴好问了好几遍蔡姨都不回答,不停哭不停哭不停哭,好像除了泪水没有其它表达痛苦的方式,郭阿姨见她抓着陶晴好的手不松开,上前去拉人:“你瞧瞧你这眼睛,再哭下去可哭坏了啊,快坐下说,我去给你弄条热毛巾来。” 她力气要比蔡姨大,蔡姨的手被迫从陶晴好身上离开,这才断断续续告诉陶晴好发生了什么事。 距离田文博找了了麻烦反被教训已经过了半个月,田文博身上仅剩的几个钢镚都被了了搜刮走了,蔡姨换工作后手头不如从前宽裕,家里还有两个老的等吃药,男人不怎么回家,但凡回来必定翻箱倒柜找钱用,再加上还有田文博的日常开销,以及未来读大学的钱。 蔡姨对老公儿子掏心挖肺,对婆婆公公也尽心尽力,可问题在于,人家不领情。 之前在黎家工作,她有工资加奖金,每次回家大包小包,吃喝不愁,结果不知怎地突然换了雇主,工资少了奖金没了,回家带的也都是剩菜,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偷偷藏了钱。 田文博要不到钱怎么办? 偷。 一开始他偷蔡姨的,反正是亲妈,抓着了也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但蔡姨没那么多钱给他偷,还得给两位老人买药看病呢! 田文博从家里搞不到家,大手大脚惯了,裤腰带压根勒不住,头了那麻杆跟青春痘为啥乐意跟他玩?还不是因为他有钱,大方,愿意请客?田文博在班里男生中人缘很不错,人送外号田大款,他穿得好用的参考书也好,同学们下意识认为他家境也好。 这个年纪的男生,虚荣心难免重一些,自尊心也强,形象打出去了,田文博怎么能接受自己从云端跌落? 搞不到钱怎么办?那就想别的办法。 他班里还真有家境好的,正好上体育课,田文博谎称自己拉肚子,趁着教室里没人摸走了人家钱包里的现金,第一次他胆小,没敢拿太多,于是顺利过关。 后来他拿钱去书店租看,书店里不仅卖书,还有各种文具啊卡片啊之类的,田文博胖,肚子上肉好几层,他想要的卡买不起咋办?就趁着人多往裤子里塞,等出了书店再拿出来。 书店里人来人往,老板也不能盯着每一个学生,而且田文博平日出手阔绰,谁会想到他居然偷东西? 向下总比向上容易,一旦开了这个口,想再收手就难了。 数次不劳而获还能全身而退养大了田文博的胃口,偷能偷多少,够干什么?那几十块钱几包卡几本书,根本满足不了他日益增长的贪念,于是田文博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今年读高三,放学最晚,高三放学的时候小卖部都关门了,田文博白天亲眼看见小卖部抽屉里那满满当当的钱,这几日他手头紧,青春痘暗示了好几次想去上网田文博都装听不懂,对方敞开了说他就表示自己不想去,这一天两天的能搪塞,可次数一多,他家里有钱的形象还有谁信? 为了能在朋友面前面子过得去,田文博铤而走险撬了小卖部的窗户,他不敢把钱全拿走,就胡乱往大票子抓了一把。 谁知道小卖部老板每天进出账都记着,田文博一次偷走好几百,人家算账怎么可能算不出? 还有窗户上留下的痕迹,小卖部老板立刻报了公安,田文博第一次入室行窃,留下不少线索,他没敢马上把钱花了,想等两天避避风头,谁知道钱还没焐热,就被抓了! 蔡姨正在雇主家做事,突然接到学校老师电话,说她家田文博撬人窗户偷钱被抓,蔡姨当然不信,文博怎么可能会偷钱? 她赶紧跟雇主请假赶去学校,田文博虽然干了这事儿,却打死不承认,看到亲妈来了是又哭又喊说自己冤枉。 警察跟儿子,蔡姨信谁还用说吗? 她坐地大哭赖警察乱抓好人,抓不到真正的小偷就拿她儿子顶罪,在学校大闹一通,但田文博满了十八岁,蔡姨再闹,也得看小卖部老板愿不愿意息事宁人。 偏偏人家不愿意,眼见儿子哭喊着妈被带走,蔡姨心都要碎了,所以才赶来这儿求助,只是陶晴好跟黎成周都不在家,她便先求了黎深,并且口口声声保证田文博绝对是被人陷害的。 “……就是他那两个同学!天天带着我家文博不学好,都把文博给带坏了!” 蔡姨义愤填膺拍着大腿,“我跟他说了多少回别跟那种差生一起玩,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那俩小兔崽子一个屁都不放,让我文博给他们顶罪!” 陶晴好没见过田文博,也不知蔡姨说得是真是假,但郭阿姨觉得吧,这样的妈能养出啥样好儿子? “陶老师,你可一定要跟黎先生说说,让黎先生救救文博啊!”蔡姨又开始哭,“他今年高三,正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候,千万不能出事啊,不然一辈子都要毁了!” 汪香留愤愤不平:“活该,谁让他偷东西,这种人也配上大学?” 郭阿姨担心陶晴好一口应承,连忙抢话:“哎呀,你说说你,怎么不相信警察呢?要是你儿子真是被人陷害的,警察肯定能查出来,到时候你家儿子就能回家了,不用担心。” 蔡姨怒道:“谁说的?他们要是存心害我家文博呢?我家文博是好孩子,好学生!” 黎深双手环胸靠在一楼栏杆旁边,眉头微蹙,他不傻,蔡姨哭诉时他就觉得她避重就轻,什么都说是别人带的,好像田文博是个弱智,分不清对错。 要真是被人陷害,这个忙肯定要帮,但如果不是,直接答应下来可不好。 陶晴好当然也想得到这一点,她安慰蔡姨:“你也不用太担心,郭姐说得对,要相信警察,他们不会污蔑一个好孩子的。” 蔡姨觉得这声郭姐特刺耳,她跟郭阿姨还有陶晴好年纪相仿,可能比陶晴好大个几岁,但她在这工作五年多,陶晴好可没叫过她一声姐,现在这姓郭的才干多久? 只是眼下儿子的事情最重要,蔡姨没工夫计较,虽一口咬定田文博被人陷害,但她儿子到底是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完美,她心里其实隐约有数,所以才死活要陶晴好答应她一定救人。 陶晴好心肠软,不大擅长拒绝人,黎深见她隐约有被说动的模样,眉头微动,刚想开口,一张椅子被刻意推出刺耳的响声,了了吃完蛋糕跟水果,对陶晴好说:“前几天的曲子练会了,弹给你听。” 虽然每天都在忙着学习,但了了依旧能抽出时间跟陶晴好学钢琴,现在她说要弹琴给陶晴好听,陶晴好怎么能不高兴? 而且了了过时不候,她要是现在不去,再想听就没机会了。 郭阿姨大声道:“哎呀我知道你心里头着急,但着急也没用不是?陶老师没那么大的人脉,还是得等先生回来。” 蔡姨好歹在这工作过五年多,黎成周虽温和儒雅,却不像陶晴好心软好说话,他只有对待妻子时才温柔似水,蔡姨对他向来是敬畏多过亲近,不然也不会抓着陶晴好,想陶晴好帮忙。 只要陶老师先答应了,先生就肯定不会拒绝。 可陶晴好被了了叫走,蔡姨想去追,郭阿姨抢先一步牢牢抓住她双手,面露怜惜不停安慰,蔡姨不想被安慰都不成。 很快,从楼上传来悦耳的琴音,黎深有点讶异,他知道后妈这个女儿很聪明,听说还要提前毕业,所以这阵子忙着考试,两人基本打不着照面,却没想到她学琴也这么快。 陶晴好趴在钢琴盖上,双手托腮笑容满面看女儿弹琴,了了的音乐天赋出乎她的意料,以前在村子里没有条件,现在有琴也有时间,要是女儿想学,她还可以去请音乐学院的老师来教。 黑白琴键上跳跃着修长的手指,无数欢快的音符随着手指舞动洋溢于空中,一首节奏明快的曲子,情感到位,但弹琴的人却面无表情,陶晴好想笑,忍住了。 了了是在与陶晴好相认后才接触到钢琴,她学得很快,谱子看一遍就能记住,但很少弹给陶晴好听。 一曲结束,陶晴好似乎还沉醉在美好的曲子中,她美滋滋地问:“囡囡,跟妈妈在一起,你是不是没有那么讨厌?” 从母女俩重逢至今,陶晴好始终觉得她们之间似乎有什么隔阂,不像从前在乡下亲密,那时冬天冷,她跟女儿睡一个被窝,母女俩曾经亲密无间。 汪香留笨拙地用手指的钢琴上按来按去,可惜她弹不出音符,只能遗憾地望着琴谱感叹:“看得我头晕眼花。” 了了没有说话,改而换了另一首曲子,陶晴好没得到她的回应,本来有些遗憾,结果旋律一出,是一首非常出名的四手联弹奏鸣曲,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主动坐到另一半琴凳上。 黎深抬起头,略显单薄的声部在短暂的奏响过后添入另一部分,可见楼上两人相处和谐,在这琴声里,他也忍不住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他不能接受陶晴好占据了属于母亲的位置,所以才对她十分冷淡,可仔细一想,陶晴好又有什么错呢?如果不是父亲自己愿意,这桩婚姻怎么会成? 陶晴好只想跟了了待在一起,她教了了弹琴,还唱歌给了了听,与了了在一起时,她脸上的笑容,是汪香留从没有见过的。 完全没有负担,没有防备,无忧无虑。 难道跟黎成周在一起生活,也无法给她带来真正的快乐吗?为什么只有和了了在一起,才会这样笑呢? 黎成周回家时,楼上的歌声还未停息,了了虽然不唱,却没有拒绝给陶晴好弹琴,黎成周上到四楼琴房时,正好看见原本在唱歌的陶晴好拎起裙摆转了个圈,笑容灿若朝阳,正是他最想看见的模样。 陶晴好其实只会跳交谊舞,但这随意舞动的姿态,像挣脱了束缚于身的锁链,展现着连她自己都不曾知晓的一面。 一切的美好终止于黎成周轻轻叩门,陶晴好发觉自己胡乱跳舞的样子被丈夫瞧见,脸一红,连忙整理了下衣裙,还下意识抬手抚摸鬓边乱发,感觉太不着调。 只一瞬间,她就从天真小鸟恢复成了端庄得体的陶老师。 黎成周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他笑着说:“蔡姨家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了了戳琴键,一戳一个音,陶晴好道:“成周,能帮的话还是帮一下吧,但前提得是那孩子真是被冤枉的,不然你可别犯糊涂。” 黎成周点头:“我知道,我已经叫人去问了,很快就有结果。” 汪香留吐槽道:“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否则不会有第二种答案。” 让黎成周帮忙浩瀚改姓,这事儿不犯法,而且全程按照手续走,可田文博那是真犯事,黎成周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帮,谁不爱惜羽毛?帮了这一回,难保田文博不会再犯第二回,甚至会犯更严重的罪,只有让他真切受到教训,才能改正。 陶晴好得知田文博是真入室偷盗后,感到很吃惊:“那孩子成绩不是很好吗,听蔡姨说,考首都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 偷这一回钱,从此前途无量成了前途无亮,简直是添了芝麻丢西瓜,得不偿失。 黎成周斟酌道:“……蔡姨说的话,也未必能信。” 陶晴好:“你是说,她骗我?” “在母亲心里,自己的孩子必然是最优秀的,这样难免一叶障目。” 横竖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那个叫田文博的孩子,跟成绩好挂不上钩,至于首都大学,真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考得上? 黎成周不肯帮忙,蔡姨哭断肝肠,眼睁睁看着儿子被逮进去,就算她愿意赔偿,以后这案底是留下了,还读什么大学啊,完了完了,全完了! 汪香留思考好几天,得出一个结论:“了了,你那天不教训田文博,是不是就预料到会有今天?” 了了给了她一个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眼神,汪香留极有自信道:“肯定是!打一顿吧,落了伤你要坐牢,没有伤就等于挠痒痒,而且打完了也就完了,现在可不一样,谁看了不说一声活该呢?” 虽然零花钱没有从前多,可蔡姨疼儿子,自己省吃俭用也要供田文博潇洒,田文博却贪得无厌,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了了动了动手指,这时陶晴好敲敲房门:“囡囡?你有空没有?” 在了了的凝视中,她颇为忸怩地走进来,两只手在背后绞成麻花:“那个……你姥姥的生日要到了,你想不想去见见他们呐?” 从两人重逢至今,陶晴好都没机会带了了回去,这次她探了老太太口风,不然也不会来找了了。 了了摇头,她最不喜欢应酬,尤其是对根本不熟的人。 陶晴好努力想说服她:“没有外人,你姥姥姥爷喜欢清净,每年过寿就是家里人简简单单吃顿饭,也不出门吃,就在家里,他们是没见过你,要是见了,肯定会喜欢你。” 陶晴好就是这么有自信,她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会讨厌了了,哪怕是她那最为挑剔的爸妈也一样,二老有些文人风骨在身上,除了彼此谁也看不上,哪怕是成周,要不是当年帮了他们很多,恐怕也要被嫌弃一身的铜臭。 陶晴好不是令父母满意的优秀女儿,无论是学业亦或品性,她似乎都无法让陶家二老骄傲,所以潜意识中,她迫切地想要向他们证明,想要让他们看看,她有一个多么厉害的孩子。 以前在农村,汪香留很少听母亲提起姥姥姥爷,她很好奇,就围着了了转来转去,像一只嗡嗡不停的蚊子:“去吧去吧了了,求你了去吧,让我也见见姥姥姥爷嘛!” 终于,在陶晴好与汪香留的双重软磨硬泡下,了了点了头。 陶晴好高兴坏了,接连好几天心情都很愉悦,黎成周还开玩笑:“要不,把我也带上?” 二老瞧不上闺女,也瞧不上他这女婿,平时不喜欢他们去打扰,不过真要去了也不会赶人,但过寿这样的大事,黎成周这二婚女婿,还有黎深那继孙,是没资格进门的。 老爷子相比较老太太好说话,老太太那是说不见就不见,谁说情都没用。 不过,自己虽然不进门,但礼数得做到,每年二老寿辰,黎成周都会亲自将妻子送回娘家,并在门外等她回家,今年则多了个了了。 陶晴好有点紧张,她连连深呼吸,做足了心理建设,了了空手而来,汪香留还问呢:“真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吗?这样真的好吗?” 了了望着葱翠怡人的小院,感觉这里比黎家的洋楼要好,要是没有这些花花绿绿的植物就更好了。 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浇花,老爷子腿上盖着毯子坐轮椅上听书,见陶晴好进门,淡淡投来一眼,目光在了了身上稍作停顿,随后招呼一声:“来了?” “嗯。”陶晴好拘谨搭腔。“妈,爸,这是囡囡。” 老爷子听说这孩子改姓,结果不姓汪也不姓陶,姓凌,可见是有点想法的,而且老伴儿之所以会改主意,跟陶晴好说好话没半点关系。 陶家没什么钱,名望也丢得囫囵不全,只剩下脊梁骨,学问再好,终究落得满身伤痕双腿残缺,平日除了执教,便在侍弄花草,最近几个月,却常听见人在耳边提了了。 老太太出于好奇,问人要了档案来看,她直言不讳,孙女比女儿有骨气,所以才许陶晴好带了了前来。 对于了了姓凌,老太太不怎么在乎,总之只要不姓汪就成,了了长得不像陶晴好,更不像汪老三,所以老太太瞅着她还算顺眼,随意指了指椅子:“坐。” 陶晴好在二老跟前无比局促,像个小学生正襟危坐,两手搭在膝盖上,老太太不开口,她就不敢出声,知道的今儿是好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家人彼此有仇,不然怎么个个都是锯嘴葫芦? 收音机里拉长了音调唱着几句戏词,老爷子闭目养神,老太太浇完花,对母女俩说:“进来吧。” 客厅收拾的干净整齐,食材准备好了还没烧,为了照顾老爷子,家里灶台都砌得比旁人家低,老太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不擅长这些,见陶晴好跟了了都进来了,她也没说什么。 汪香留摸着心口:“……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为什么我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陶晴好小声道:“妈,你……” 她想给老太太介绍下女儿,但又不敢,总觉得自己这时候要是说好话,还不如不说,可这俩谁也不说话,她夹在中间便觉浑身难受。 老太太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出来,给陶晴好了了一人一杯,了了没有喝。 汪香留:“这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在黎家天天到处转,陶晴好从不提陶家二老,汪香留一直觉得姥姥姥爷应该是那种很慈祥很慈祥的老人,特别喜欢晚辈,一见面就会塞钱塞糖,结果别说钱跟糖,到现在连声名字都没叫过呢! 当然,了了也没叫他们。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汪香留完全看不懂,她感觉母亲也看不懂,所以都安静不出声。 老爷子摇着轮椅从外头进来,瞅了这边一眼,问:“茶怎么样?” 陶晴好拿不准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女儿,正想回答,就听女儿说:“不怎样。” 陶家这茶是极好的,可比起了了当皇帝时见过的贡茶,那可逊色不少。最关键的是,了了不喜欢喝茶,再好的茶她都说不怎样,这茶她是没喝,可看色泽闻香味就品得出来。 至于陶晴好,从小到大在母父面前精神都高度紧绷,别说茶,就是给她一颗仙丹,她也尝不出是什么味。 了了敢说茶不怎样,陶晴好吓了一跳,硬着头皮帮忙找补:“囡囡的意思是,是……” 是了半天,是不出来。 105 第四朵雪花(二十四) - 了了 - 哀蓝 24 了了不懂陶晴好怎地这样紧张,她又没有说谎,这茶就是不怎样,难道要她口是心非夸好? 这段时间下来,老爷子对了了的行事作风颇有耳闻,听她说话不客气,竟不生气,而是轻哼,转着轮椅往前面去了,老太太则坐在两人对面,捧着杯茶,她问了了:“听说你改姓凌,怎么,是对我有意见?” 陶晴好张嘴就想帮了了解释,老太太一个眼神,她便咬住嘴唇不敢再说,可了了不是那种你问了就能得到回答的人,她今天会来,是因为陶晴好跟汪香留太烦人,不代表她想跟陶家二老交好。 陶晴好感觉气氛越来越僵,她妈跟她闺女都是说一不二的人,从某种角度来讲,这祖孙俩性格还挺像,了了不回应,老太太不开腔,陶晴好便坐不住了,她壮着胆子道:“妈,了了改姓凌我是知道的,你别怪她,是我同意的。” 老太太冷笑道:“你同意有什么用,她能听?” ……陶晴好居然无法反驳,她低着头,两只手放哪儿都不对劲,老太太看着她这副数十年如一日的模样,别过了头。 要是从前精力还旺盛的时候,老太太可能会训斥一番,但眼下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早已懒得管了。 汪香留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小雪人,老太太看不着也听不着,就算自己上前围绕着她跳舞转圈都行,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不敢,而是跟陶晴好一样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同样双手搭膝,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活脱脱小学生模样。 了了:“不许这么跟她说话。” 陶晴好瞪大眼,连忙给女儿使眼色,老太太强势大半辈子,从来没人敢当着她面数落她不是,哪怕是在最艰难的那几年,她也没给人低过头,所以这话对她来说是震惊多过被冒犯的愤怒,“你说什么?” “不许这么跟她说话。” 了了还真就又重复一遍。 陶晴好紧张到咽口水,她想感谢女儿的关怀,但又怕惹恼母亲,哪怕是在老太太严厉的目光中,陶晴好还是鼓足勇气声音颤抖地为了了说话:“妈,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了了也是一心向着我……” 了了在学校的丰功伟绩老太太早已知晓,可陶晴好居然敢跟她这样说话,却是真的令老太太惊奇,她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像块面团,别人揉一下搓一把她挪两步,母女之间处得像上下级,老太太清清嗓子,陶晴好都能紧张到胃疼。 别看陶晴好说得有胆识,实则心跳极快,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符合父母的期待,没有遗传到他们的任何优点,遇到困难就退缩,害怕吃苦喜欢逃避,连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过都没有打算。 所以就连知道母亲扣下了前夫的信件,陶晴好也不敢同父母发脾气,那段婚姻被归结为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陶晴好从不敢提,因为她心里知道,她对前夫确实没有感情,会跟对方结婚,就是不想再吃苦不想再被人欺负,想融入进去。 可女儿不一样。 世界上因爱结合的夫妻少之又少,大多是到了年纪便成婚养儿育女,不管喜不喜欢日子反正都要过,陶晴好知道,就算从头再来,自己可能还是会选择在当地结婚,她不愿意了了也被归结于错误之中。 老太太沉默片刻,说:“到厨房帮你爸忙去,他腿脚不方便,你去给他打个下手。” 陶晴好不想去,又不得不去,她起身时还跟母亲求情:“妈,了了年纪不大,你有话好好说,她很聪明的,什么都能听懂。” 等客厅只剩下姥姥与孙女,老太太把那杯一口没动的茶又放了回去,她说:“这茶是成周送的,挺值钱。” 了了:“不好喝。” 老太太说:“你跟你妈倒是不大一样,比她坚强。” 晴好走时,这孩子才八岁,能在汪家以如此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绝非易事,山窝窝里可不容易飞出金凤凰,在那种环境长大的孩子,能在人才如云的首都大学依旧独占鳌头,足见其本性优秀。 了了坦然接受赞美:“也比你坚强。” 老太太:“什么?” “我比你坚强。” 老太太见她还真敢再重复第二遍,不怒反笑:“你还真是自信。” 一老一少明显不对付,互看不顺眼,陶晴好在厨房里担心极了,老爷子见她坐立难安,说:“你慌什么,你妈还能把她打一顿不成?” 陶晴好心想,那就不知该担心谁了,囡囡不像是会站着乖乖挨长辈打的孩子,她肯定会还手。 出乎意料得是,外头没打起来,更没吵起来,当陶晴好端菜出去时,只看见那一老一少面对面坐着,谁也没说话。 她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安慰感,相安无事,总比针锋相对好。 因为老太太寿辰,今日的饭菜比往日更丰盛,但了了没怎么动筷,一顿午饭,也就二老吃得下,陶晴好食不下咽,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陶家当年遭难,以前的房子家当全没了,现在住的这个小院是黎成周安排的,两人能活着回来已是不易,早已心如止水,世间能令二老操心的,也就陶晴好。 了了以前对陶家不关心,今日见过陶老太太后,才在回家后问陶晴好。 陶晴好下乡时还未成年,她很乐意跟女儿讲述家里的事,让了了能更了解陶家,老太太不是现在才脾气古怪,从陶晴好有记忆开始,她就是这样,对陶晴好非常严格,但陶晴好总是令她失望。 “……妈妈没有你姥姥聪明,学东西有点慢,而且天生胆子小,遇到事情就只会哭,你姥姥对我很失望。” 汪香留想想小时候跟妈一起在汪家那几年,好像也是,不管奶跟伯娘们怎么说,妈都能忍。 陶晴好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所以我就习惯了什么事都让你姥姥做主,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休息,就连几点写功课几点吃饭都按部就班,下乡也是。” 了了听了,真是一点不意外,陶晴好看着不像没主见的人,她在课堂上讲学时,甚至是很意气风发的,跟黎成周相处,她也能保持自我,惟独到了母父面前,跟个小孩一样,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梦想,所以真的是个很没出息的人。” 陶晴好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因为她早就习惯了,哪怕是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啥,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她活这么大,依旧不懂爸妈对自己到底有着怎样的期待。 “不过囡囡不一样!” 陶晴好眼睛放光,“囡囡聪明又厉害,以后肯定不会像我这样无所事事,我虽然不行,但我女儿行呀!” 她骄傲得很,仿佛了了已经成为了了不起的大人物,汪香留跟着点头:“对对对,了了很行!” 了了却说:“有句话叫,独木难支。” 陶晴好没听清:“什么?” “竞争对手太多,要如何是好?” 说着,了了继续问陶晴好:“你身为母亲,难道不应该向我提供帮助吗?” 陶晴好点头:“当然应该,只要是妈妈能为你做的,都会为你做!” 了了:“可是你没有钱,也没有权,一个普通的大学老师,能为我做什么呢?” 陶晴好被问住了,陶家不穷,甚至还有许多珍贵字画,可字画早没了,仅剩的两三处房产也损坏严重,她一个月工资虽不低,但也禁不起挥霍,女儿问得对,如果女儿需要帮助,那么她能做什么呢? 汪香留说:“就算不要妈帮忙,你也已经很厉害了啊!” 陶晴好回答不上来,了了也没再追问,她从陶晴好的讲述中,对陶家二老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认知。陶家祖上数代文人,所以骨子里多少有些清高,到了老太太那一代,她身为独女,下面没有弟弟,自然便继承了家产。 老爷子是当时还健在的陶老爷买回来的,打小随老太太一同长大,也跟着姓陶。陶老爷没儿子,对女儿跟养子都很上心,还送两人出国留学,后来陶老爷故去,时局动荡,陶家便遭了难。 老太太性情严厉,谁知生了个面团般的女儿,怎么都教不好,自然对此失望透顶,她早已认定陶晴好没有主见,永远无法自己做决定,所以才会专|制插手陶晴好的人生。 她很希望能把陶晴好培养成一个完美且优秀的女儿,可惜陶晴好没有这方面的才能,而老爷子一辈子以老太太马首是瞻,老太太对人什么态度,他就什么态度,了了觉得陶晴好的性格并非无迹可寻,她显然是遗传自父亲,如果老太太能挑选一个更优秀的男人,兴许陶晴好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汪香留对了了得出的结论瞠目结舌,她震惊询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看姥爷说话很霸道的。” 跟二老相处比大夏天坐火盆还痛苦,汪香留感觉自己都要不能呼吸了。 了了说:“母女之间,一旦出现男人,情感便会被破坏。” 汪香留下意识便反驳:“我觉得你这么说有点以偏概全了,也不是所有家庭都这样,世界上肯定有非常和谐美满的家庭。” 了了让她找个例子,汪香留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居然感觉了了说得没错。 “目前所看到的家庭构造中,即便母亲与女儿关系亲密心意相通,但只要有父亲,母亲的注意力就会被分走,如果还有兄弟,那更加糟糕。如果汪家没有那几个堂哥,只有你和两个堂姐,汪小云汪小霞会那么早嫁人吗?” 即便独生女不一定能得到全部的爱,但她们所得到的利益一定比有兄弟的女人多,哪怕是农村,只有一个女儿的家庭也会比女男双全的家庭更看重女儿。 汪香留想,要是隔壁钱家没有钱耀祖,就一个闺女,就算钱老二再轻女重男,恐怕也不会动辄打骂克扣吃喝。 又或者汪家没有男娃,小云姐跟小霞姐,先不说考不考得上大学,但一定能读完初中,即便不得不出嫁,得到的嫁妆也必然比现在多。 即便是亲生兄弟,彼此之间也存在着资源与利益的倾斜,想要找到解决办法根本不可能,除非像了了说的,“家”的前提是无夫无男无兄弟。 这样的话,姥姥会全身心地爱母亲,母亲也会真诚地爱女儿,资源不外泄,利益不被侵吞,才能长成一代又一代强大的女人。 “如果你很想要得到一样东西,你应该怎么做?” 汪香留顺着了了的话想半天,回答:“要是能买到,我会努力攒钱,等到买得起的一天。” 了了摇头:“有些东西,钱是买不到的。” “那你会怎么做?” 了了回答:“要么直接去抢,要么不动声色,步步为营。” 汪香留越听越迷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总感觉了了说的和她在想的不是一回事。 她不明所以,见了了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便跟着看,发现黎成周正跟陶晴好在院子里散步说话,两人牵着手,时不时亲密接耳,汪香留感叹:“黎成周这个人真的挺不错的,我天天在家里到处晃,还钻他书房好几回,真是一点缺点都找不着,如果不是二婚,年纪再轻点就更好了。” 受了了影响,汪香留也开始觉得男人必须得年轻貌美纯洁,黎成周样貌家世都出众,可惜老了点,还有个儿子。 了了没说话,她望着院子里的两口子,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接下来的日子和以往没什么差别,直到浩瀚只身前来首都,她按照了了给的地址上门,但了了当天有课不在家,郭阿姨很热情地接待了浩瀚,并请她在客厅稍等,正巧黎深拎着书包出门,出于礼貌,浩瀚主动跟他打招呼,黎深态度冷淡,只点了下头。 浩瀚感慨,这高岭之花就是不一样,老了之后有气质,少年时期更是好看,真可惜手头没有相机,否则高低拍上个几百张留作传家宝,几十年后手头紧了拿出来卖给营销号,怎么也能赚个几十顿饭钱。 等了一个小时左右,陶晴好先一步回家,两人一见面都很惊讶,陶晴好惊讶于三丫居然变化这么大,浩瀚则感慨怪不得黎先生不离不弃,她现在不明白,当初陶晴好是怎么看上汪老三的,汪老三长得再不错,顶多也就是村里一棵草,跟陶晴好依旧云泥之别。 她跟陶晴好聊天,无论言谈举止还是一颦一笑,浩瀚都不明白,这样爱笑和善的陶阿姨,是怎么精神失常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开始浩瀚并不知道陶晴好二婚对象是谁,直到了了给她写的信中,为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浩瀚想把生意做大,只靠自己单打独斗很难,强龙尚且难压地头蛇,她还有钱家两口子疯狂拖后腿,看她赚钱了眼红的更是大有人在,所以迫切需要合作。 因为黎成周的帮助,浩瀚的生意规模快速扩大中,她这次过来首都,一是想跟了了碰头,二就是想把手里的现钱全都拿来买房,趁现在还能买得起,过个几十年就算不住,拿来转手,那得翻多少倍啊! “了了,你回来啦?今天的点心也在冰箱里哦!” 听见郭阿姨的声音,浩瀚惊喜回头:“呀,你回来啦?!” 说着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想给了了一个熊抱,陶晴好连忙想把人拉住,但不用她帮忙,了了就避开了,浩瀚叉着腰说:“还是这么无情,碰一下都不行。” 跟浩瀚比起来,点心更重要,所以在明知浩瀚有话说的情况下,了了还是不急不慢吃完了今日份的点心,才跟浩瀚进书房,陶晴好有点失落:“囡囡长大了,都有自己的秘密了。” 郭阿姨笑着说:“这还不好,难道要孩子一辈子窝在怀里吃奶才行?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是件好事。” 书房里,浩瀚眉头紧蹙:“……你是说,让我见好就收?” “不是现在。”了了淡道,“别跟黎家走太近,让你借势,不是让你把自己搭进去。” 但浩瀚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黎家的人品是出了名的,我跟他们合作,怎么会把自己赔进去?” 没等了了回答,她连忙道:“对了,我还有事一直想跟你说,但我不敢写在信里,万一信丢了或是被别人看见了,肯定要出事。那天我收到你的信,看到你提黎成周,你不知道我有多惊讶!陶阿姨居然跟黎先生结婚了?” 了了听出她话外之意:“什么意思?” 汪香留也很好奇,了了只有她的全部记忆,几十年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了了无法预知,但浩瀚知道,每次听浩瀚讲未来,汪香留都听得津津有味。 浩瀚先检查了下书房的门,确认没人在门外偷听,还刻意压低声音,向了了讲述了未来的黎家。 当听见黎先生妻子精神失常,黎先生不离不弃携妻子隐居,汪香留激动地蹦起来:“不可能!我不相信!了了你也不要信,这怎么可能呢?妈才不会精神失常!她健康得很!” 了了微微眯了下眼,浩瀚接着说:“现在你知道我看见你的信,当时有多吃惊了吧?没想到你会跟黎家扯上关系,更没想到陶阿姨居然就是黎先生的妻子!” 了了想了想,道:“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两人算是知根知底了,浩瀚也不隐瞒:“对,其实这个世界跟我记忆中的没什么太大区别,最大的变数就是你,当然,我说的是原来的你,你应该会嫁给叶向阳,然后难产死去。” 说到这儿,浩瀚突然说:“都说陶阿姨是因为没了孩子才情绪出问题的,我一直都把这个孩子当成是她跟黎先生的,但现在想想……该不会是原本的你吧?” 汪香留瞳孔一缩,她摇头:“不会的,怎么可能呢?我——” 她原本想说那些信妈根本没有收到,自己的死悄无声息,她不认为叶向阳会特意去找她的生母告知她的死讯,可是,真的瞒得住吗? 了了头脑清晰,她缓缓道:“陶晴好的确没有主见,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交给别人替她做决定,但女儿死了,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的叶向阳只是个普通人,可原本命运轨迹中的叶向阳,因为破获大案立了大功一路青云直上,陶晴好得知汪香留死讯时,恐怕叶向阳已经很有名望了。 浩瀚小声说:“那要是这样,恐怕陶阿姨很难报仇成功吧?” 都知道女儿的死讯了,陶晴好能不去弄清楚女儿怎么死的?她要知道是因为婆婆不许汪香留去医院,而是逼着汪香留按照土方子顺产人才出事,她能不发疯?这等同于汪香留是活活被人害死的,她不找桂芬婶报仇才怪呢! 可那是叶向阳亲妈,叶向阳能眼睁睁看着亲妈去坐牢? “黎先生恐怕也不会为了陶阿姨,跟叶向阳为敌吧?” 浩瀚听过许多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但她也知道,现实生活中,爱情永远会被第一个放弃,就算后世将两个名人的爱情打磨成光鲜亮丽的钻石,那锋利的边缘也依旧会割破人的手指。 “一旦黎成周阻止她报仇,陶晴好就会提出离婚。”了了淡淡地说。 “这些有钱的豪门都很爱面子,尤其是黎家这种。”浩瀚想起自己看过的许多豪门八卦,“……我说,陶阿姨要是真精神出了问题,该不会是有人刻意导致的吧?” 精神出问题了,可不就不会再报仇? 汪香留目光呆滞,浩瀚带来的消息太可怕,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她从没想过自己的死会导致这样的后果,她回想起平日见到的黎成周,多么温柔体贴,多么真心诚意,完全不像了了跟浩瀚猜测的这样。 “天哪……”浩瀚后背爬上一层鸡皮疙瘩,“要真是这样,那该怎么办才好?” 了了对她说:“这便不用你操心了,你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浩瀚现在明白了不能跟黎家深入合作的原因,了了让她尽可能利用黎成周将利益最大化,恐怕是早就有所察觉。 106 第四朵雪花(二十五) - 了了 - 哀蓝 25 浩瀚与了了很快便接受了最坏的可能性,她们必须杜绝与黎家纠葛加深的情况,尤其是现在双方力量悬殊过大,真上了这艘贼船,恐怕想下去都难。 了了不会像汪香留那样难产死去,也许能够避免陶晴好与黎成周反目,最终精神出现问题的情况,但这样虚假的幸福维系下去真的可以吗? 只有汪香留接受不了这样的未来,她庆幸于了了的出现,也深深地后悔曾经的自己任由命运残酷降临,甚至于她第一次生出了“恨”的情绪。 她恨汪老太,明明都是女人,却看重孙子胜过孙女,她恨汪老三,身为父亲却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她也恨叶向阳,看着光明磊落却能心安理得的让母亲刻薄妻子——这对汪香留来说非常陌生,在这之前,她觉得自己做个小雪人就很快乐,不想再去管从前的爱恨情仇。 “但是,我们又能怎么做呢?”浩瀚苦恼,“你要怎么说服陶阿姨?完全没影的事情,说了她就会信吗?而且黎家有权有势,你拿什么跟他们争?” 说着,她突然顿了一下,“我有个办法,就是有点损,还得你牺牲一下。” 了了与汪香留同时看过来,浩瀚斟酌道:“我跟你说过的,几十年后是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各种各样的社会新闻层出不穷,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条件允许,你也有能力控制局面的情况下,也许可以离间陶阿姨跟黎成周的感情。” 了了不解,汪香留也不解,浩瀚在这样干净的目光中感觉自己罪恶至极:“要是知道二婚丈夫对自己的女儿不规矩,就算是再爱,也不可能不离婚吧?当然,也有那种反过来骂自己女儿勾引男人的,但我感觉陶阿姨不会。” 汪香留脸都绿了:“这是什么馊主意?!我不同意!” 了了冷冷地看着浩瀚,浩瀚举起双手:“好吧,我承认这不是个好方法,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了,陶阿姨跟黎成周感情这么和谐,你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分开?就算你不会难产出事,可是让陶阿姨就这样跟黎成周过一辈子,未免太残忍了吧?他能狠一次心,肯定就能狠第二次。” 汪香留担心的也是这个,岁月静好时黎成周是温柔完美的丈夫,可要是再遇到难关呢?谁能保证他会保全妈妈,不会做任何伤害她,委屈她的事? “算了吧……”汪香留摇头,“他前妻家人都能上门给咱妈脸色看,他自己是名声好了,但妈不还是得受委屈?这种小事他都处理不好,真遇上大事,他肯定会再来第二次。” 浩瀚感慨:“说真的,我还真以为黎成周跟妻子是真爱,可现在想想,叶家什么事都没有,叶向阳妻子难产而死的事情连搜都搜不到,要不是在叶先生的自传里看见,这事儿恐怕真就永远被埋了。” 了了捕捉到她话中信息:“叶先生?” “是啊。”浩瀚点头,“哦对,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叶向阳收养的三个孩子都很出息,老大老二都在政府部门,老三则是很有名的教育家叶燕妮,她很伟大的,终身未婚,建了几百所学校呢。” 叶燕妮的自传里有一部分是幼年记事,其中便提到了性格温柔的继母,只可惜那时三兄妹年纪小,又听人说后妈都坏,所以对继母敌意很大,叶燕妮没少跟着两个哥哥一起欺负她,因为如果不听哥哥们的话,哥哥们就不理她了。 直到继母和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小婴儿一起死去,当时还年幼的叶燕妮恍惚中才明白什么,养父叶向阳终于将兄妹三人接到身边生活,随后叶燕妮一路顺风顺水读书考试,可她心里始终忘不掉继母。 也因此,在叶向阳再婚后,她也不像两个哥哥对第二位继母态度冷淡,甚至主动表示友好。 她在后记里曾说,之所以会投身教育,关注女孩读书,也是受年幼时的继母影响。 了了问:“黎成周也很伟大吗?&ot; 浩瀚想了想,说:“很厉害,但称不上伟大,他们黎家人只有叶燕妮是真的无私奉献。” “那你怎么管黎成周也叫先生。” “先生是对伟大的人的尊称啊,古代不也把老师称为先生?” 这下不用了了说什么,汪香留就嘟哝:“随便是个男的都能叫先生,凭什么女的要很杰出很伟大才能叫先生,怎么不把男伟人称女士?” 了了问:“叶燕妮现在如何?” “去上学了,我半年前见过她,她奶奶对她挺好的,就是她两个哥哥好像对她不怎么样。” 浩瀚说着,突然问:“你说,叶向阳现在垮了,他家三个孩子不会也跟着泯然众人吧?” 了了不关心叶向阳的三个孩子未来如何,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终没有说话,浩瀚跟汪香留都感觉事情难办,陶晴好跟黎成周夫妻感情很不错,她们也没证据证明黎成周不是良人,没头没尾就让陶晴好离婚,不被当成神经病才怪。 为了不让了了烦心,浩瀚开始向她讲述自己未来想投身的行业:“……趁着现在有黎家可以用,我准备大赚一笔!你觉得我开个连锁网吧怎么样?等赚够了钱再转手。” 了了想起田文博之前带人来堵自己时,给两个同伴许的好处就是请他们上网,黎家有电脑,但即便是首都,目前也没有看到过网吧的踪迹,田文博说的这种请上网是指黑网吧,就是有点钱的人在家里弄了几台电脑出租。 她不懂这些,对浩瀚的计划不予置评,而浩瀚还在美滋滋的想,记得就在未来几年,有家很有名的电影公司因为经营不善,再加上市场被港城电影侵占,以及拍摄技术落后剧本特效乏力等种种原因宣布倒闭,到时她要是能赚够钱,一定想办法把它盘下来! 这次来首都,浩瀚就是想寻找更大的商机,从前她是没机会没本钱做大生意,可现在机遇就在眼前,要是还不抓住那才真是个傻子呢! 跟了了讲完自己未来的计划后,浩瀚起请了了帮忙留意下有没有适合入手的房子,随后起身告辞,在她走后陶晴好进书房来找了了:“怎么让浩瀚就这么走了呀,好歹留下来吃顿饭。” 汪香留催促了了:“快快快,快告诉妈,让她提防黎成周!” 了了没有听她的,而是问:“你知道哪里有房子能买吗?” 陶晴好瞬间警觉:“你想做什么?囡囡,是不是在这儿住得不高兴?” 了了摇头:“浩瀚想买。&ot; “浩瀚这么厉害,都能在首都买房啦?”陶晴好惊叹,“没想到她这么会赚钱,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胆小到不敢跟我打招呼呢。” 要说对首都的熟悉,了了肯定比不上陶晴好,陶晴好答应她等明天去学校问问同事们,这房子买了也不急着住,所以可以慢慢看。 知道女儿不喜欢被打扰,陶晴好跟了了说了会话便自觉走了,了了走到窗边向外看,到了黎成周下班的时间,陶晴好主动出去迎接,两人牵着手神态亲昵,汪香留望着这一幕很是不解:“他看起来真的很真诚……里头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难道说这种喜欢是他装出来的吗?” 黎成周衣服都没换,便陪着陶晴好去看院子里刚开的花,隔着好几层楼都能感受到萦绕在两人之间那种甜蜜且缱绻的气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非常登对的神仙眷侣。 “喜欢是真的。” 听到了了的回答,汪香留更加不解:“既然是真的,那为什么——” “但喜欢,分很多种。” 汪香留表示不懂:“你是说,黎成周对咱妈的喜欢还不够深,所以在遇到利益抉择时,就会选择委屈她?” 了了摇头,汪香留着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了了不答反问:“你喜欢过叶向阳吗?” 汪香留被问得懵了,片刻后清醒,她原本想说没有,可长久的朝夕相处令她不想对了了说谎,再说了,她的记忆了了都清楚:“……嗯。” “有多喜欢?” “是想跟他白头到老的那种喜欢吧。”汪香留回想起从前,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了了,你别笑话我,我除了喜欢他,不能有别的情绪。” 不想嫁也嫁了,不去喜欢丈夫,这辈子要怎么过呢?那个时候的汪香留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还有离婚这个可能的,叶向阳身材高大长相英俊,人品也好,除了在婆媳关系上处理的不好外,与普通农村男人相比堪称完美。 为他受点委屈怎么了,那时的汪香留觉得这些都可以忍,继子女的针对,婆婆的不满,只要想到叶向阳,她就感觉充满力量。 了了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她问汪香留:“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汪香留努力回想自己对叶向阳的爱意,磕磕巴巴说:“嗯……就是想时时刻刻都跟他在一起,事事为他着想,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他要是没回家,就会操心他在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想看着他笑,想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做很多很多事。” 了了:…… 饶是她没有表情,汪香留还是恼羞成怒:“是你问我我才说的,你这是什么眼神?” 了了问:“若是他不喜欢你,你要怎样?” 汪香留愣了下,回答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已经结婚,是夫妻了,就努力打动他吧,如果没机会在一起,那就祝福他,希望他过得幸福,当然,有时候也会恶毒地希望他能孤独终老,永远别结婚。” 了了:“没有抢过来占为己有的打算吗?” 汪香留郑重道:“了了,因为你当过皇帝,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但浩瀚跟我都和你说过很多次,这样是犯法的,不能这么做。” “所以,也有不犯法的方法。” 汪香留感觉好危险:“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不可能啊,她们俩天天在一起,了了要是有喜欢的人,自己肯定第一个知道。 将平日能接触到的异性通通想了一遍,刨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就是…… “难道是黎深?!” 了了还在看院子里的陶晴好与黎成周,漫不经心地听汪香留说话,由于这个人选过于离谱,她给了汪香留一个冰冷的眼神,“我是说黎成周。” 汪香留更吃惊了:“你喜欢的是黎成周?不不不不行,绝对不行——” 了了发现以汪香留的脑子,似乎很难理解自己的意思,人类就是这点不好,容易感情用事,其实黎成周对待陶晴好的方式并不难辨认,相同的事情,了了也做过,只是她的对象不是人,而是权力。 如果陶晴好是一个国家,或是一块土地,黎成周的做法,几乎与了了相同。 吞并一个国家并不难,只要拥有强大的武力即可,但生活在这个国家的子民,如果不能全部杀光,那么留下他们便是巨大的隐患。 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謏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不足以化民。 化民成俗,其必由学。 教育令人明心,却不足以巩固统治,要打破习惯,强迫他们接受新的规则,统一制度,佐以敬天法祖、孝亲顺长、忠君爱国的思想,从内部分化,才能将反叛彻底扼杀。 而黎成周的做法更加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他的确是真心喜欢陶晴好,但他对陶晴好的这份爱,正如了了对权力的向往——只想得到,不会尊重。 权力是死的,陶晴好却是活的,也许对黎成周来说,情绪失常却只能依赖他生存的陶晴好,远胜于独立自主能够思考的陶晴好。 以陶姥姥那种高傲的性格,很难想象居然会做出伪造信件的事,但她确实是做了。 “了了,你要去哪儿?” 陶晴好正跟黎成周说话呢,就看见了了从身边经过,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天都要黑了,一会儿该吃饭啦。” 了了朝她摇摇头,往外去了,陶晴好立刻挣脱黎成周的手追上去:“等等,了了!” 可是当她追出大门时,已不见了了身影,黎成周走到她身边:“了了人呢?” “这大晚上的,她是要去哪儿啊?一个女孩子,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想到这里,陶晴好打了个寒颤,“不行,我得去找她!” 黎成周把她拉住:“你别担心,我去找,你在家安心等着,要是找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另一边,陶姥姥正戴着眼镜在客厅跟老伴一起看新闻,敲门声一响,两人都很惊讶,他们俩爱清净,许多人都知道,要上门拜访得提前电话联系,这是谁大晚上跑过来? 老爷子转动轮椅去开门,见是了了,非常惊讶:“怎么是你?” 了了无视他,轻车熟路往里走,老爷子先把门关上,等他回到客厅,了了已经站在电视机前面挡住了老伴视线。 老太太扶了下眼镜:“这么晚了过来,有什么事?” 了了说:“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太太冷哼:“我可不会回答你,你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 了了置若罔闻,直接开口:“我听陶晴好说,陶家的灾难是突然来的。” 老太太问:“你什么意思?” 浩瀚说过,陶家并不算什么厉害人物,说句不好听的,首都这地方,随便掉颗石头,砸中的说不定就是个腕儿,陶家是挺有钱,但除了二老曾经留洋的背景,哪里也不至于被迫害成这样,看老太太那一身的疤,还有老爷子空荡荡的裤管,他俩受的罪可不小。 真要有人脉有本事,还用把女儿送到乡下? 了了将自己代入黎成周,将陶晴好当作想要吞并的国家,瞬间便想明白了一切,她接连问了老太太好几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老太太虽一头雾水,但还是回答了。 因为很多时候,了了需要她回答的,只有“是”与“否”。 之后了了便如来时一般,招呼不打一声离去,老爷子关完门回来说:“真是个怪孩子。” 了了不在,老太太的表情不如先前冷酷,她摇摇头:“比晴好强多了,怪不得晴好对她念念不忘。” “她问你那些问题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了了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老太太同样想不明白,问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黎成周,问他们那十来年里遭受过怎样的磨难——这些问来有什么用? 黎成周安抚好妻子出来找了了,巧得是还真让他给找着了,汪香留一路都在想了了问姥姥姥爷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看见黎成周,她紧张不已:“小心。” 自打从浩瀚那里听说了以后的事,汪香留怎么看黎成周怎么觉得不安,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人脾气太好太温柔了,已经到了一种不真实的地步,如果一个人能正直善良成这样,他还做什么生意啊?就算是浩瀚也承认老好人是做不成厉害商人的。 无奸不商,无商不奸,这话虽然有些过于绝对,但用在黎成周身上,绝非空穴来风,黎家这么大的身家,要他真是个施恩不图报的大好人,黎家又怎么能做到无论怎样动荡都能全身而退? “了了,以后这么晚了可不能到处乱跑,你妈妈会担心的。” 黎成周语气温和目光慈爱,不知道的人看了,恐怕会真以为他是了了的亲生父亲。 虽然了了搬进来已经很久,但两人之间相处并不多,黎成周始终尽职尽责扮演着好继父的角色,哪怕了了对他从无好脸色,甚至连黎叔叔都没叫过,他也从不生气。 跟了了说话得不到回应,黎成周也像现在这样笑眯眯的,像在看一个顽皮的孩童——可他在面对同样“叛逆”的黎深时,却不是这副态度。 “你前妻,怎么死的?” 黎成周没想到了了问出这么个问题,他回答道:“她生了黎深后,身体一直不怎么好。” “所以是什么病?” 黎成周顿了下,“肺心病,是一种心脏病。” “会致死吗?” “会。” 了了望着前方,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隐约可见围绕其上的飞虫,她问:“黎深为何恨你?” “他不希望我再婚,也不希望这个家里多出别人,对他来说,大概是属于母亲的位置,被别人给占据了。” 了了:“那你为什么要再婚?” 黎成周无奈地看着她:“因为,我对你妈妈……情难自已。”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爱情充满向往,但了了显然不是,她只感到奇怪:“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又会跟别人结婚?” 黎成周哑然,好一会才回答:“因为那时,我还不认识她。” 了了:“那你很爱你的前妻?” “虽然这么说显得很无情,可我并不爱她,我与她之间,更像是家人。” “那你为何要跟她结婚?” “了了。” 黎成周语气严肃,了了朝他看来,他正色道:“你还小,可能不懂大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一个人活在世上,并不是只为自己,那时我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父母对我一再催促,我不能让他们失望。黎深母亲跟我一样,并不是每一对夫妻的结合都是因为爱情,所以遇到爱情的时候,才更加要珍惜。” 汪香留挠着头:“好像有点道理。” 妈也是这样,不得不结婚,但跟不爱的人结婚过得并不快乐。 了了没有再说什么,反倒黎成周轻笑出声:“等以后,你遇到了能令你怦然心动的男孩,你就会明白黎叔叔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明明了了的问题冰冷而尖锐,最后却全被黎成周扭转成了有利自己的局势,他像个真正关心女儿的父亲,“你已经满十八岁啦,就算在学校里谈恋爱,我知道了,也不会向你妈妈告状的,这是可以属于我们俩的秘密。了了,是不是有喜欢的男孩了?可以跟黎叔叔说,黎叔叔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107 第四朵雪花(二十六) - 了了 - 哀蓝 26 如果了了真的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兴许会感动于这位继父的关心与爱护,又或者她但凡对男人有一丝丝友善,黎成周的话都能将她打动。 可惜她不是,她没有。 因为黎成周的表现,汪香留开始怀疑起浩瀚口中所说的未来,她并不是不信任浩瀚,而是无法将浩瀚与了了所推测的黎成周,与眼前这个黎成周联系起来,甚至于汪香留已经开始觉得,也许那个深情痴心的黎成周才是正确的。 了了毫不意外汪香留会这样认为。 短短活到二十出头,读完初中便已辍学,人生中所接触的最优秀的男人是叶向阳,跟叶向阳比,黎成周简直是完美爱人。 他温柔体贴细心谨慎,时刻关注陶晴好的需求,无需她开口便会主动为她打点一切,毫无保留的为她花钱,在家人面前也懂得维护她,甚至还很会说蜜语甜言,偶尔有不妥当之处,他会在陶晴好感到难过之前便先行道歉并弥补。 在汪香留心里叶向阳都是好男人,更何况比叶向阳强十倍百倍的黎成周? 可这样的人,了了见多了,她没有打断黎成周,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反倒顺着黎成周的话问:“如果我真的有喜欢的人,我应该怎么做呢?” 黎成周很认真地思考一番,答道:“女孩子不能像男孩子那样上赶着追求,会被人看轻,我想,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兴许对方对你也同样有好感呢?如果是这样,可以稍微等一等,让他来戳破这层窗户纸。” 了了:“可他不知道我喜欢他,他甚至还不认识我,是我单方面知道他。” 黎成周笑了:“既然这样,不如尝试着主动接近他,先从朋友做起?你喜欢的这个人,跟你是同一专业吗?如果是,你成绩这么好,随时可以跟他互相交流学习经验。如果不是也没关系,你可以表现的像是对他的专业很感兴趣,试着去请教他,这样可以拉近彼此距离。” “不过了了,你要记住,你是女孩子,是你妈妈的心肝宝贝,再优秀的男生,也不值得你去倒贴,无论多么喜欢对方,都要保留自己的尊严。” 汪香留边听边点头,恨不得找个小本本出来记:“他真的,说得好有道理。” 了了又问:“如果他对我也有好感,我们成功在一起,应该去做些什么呢?” 黎成周摸着下巴,笑眯眯地说:“只要彼此喜欢,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比如你们可以一起学习,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晨跑,一起吃饭……但学业永远是最重要的,我听说你的跳级申请已经通过了,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考检察官,继续读书。” 黎成周对了了的成绩有所耳闻,赞赏道:“很好,你是个清醒的孩子,知道自己的人生要怎样做。” 了了问:“但我很喜欢那个人,如果想要那个人完全属于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黎成周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叫……完全属于你?” “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回到家,就能看见他,他完全听从我的话,不会反抗不会质疑,更不会离开。” 黎成周失笑:“了了,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两个人如果真心相爱,朝夕相处很重要,但给彼此保留隐私空间,也很重要。” 汪香留点头点头再点头:“真的很有道理,是可以出书的程度。” 路灯将两人并肩前行的影子拉长,任谁听到这段对话,恐怕都会对黎成周心生好感,他平日的言行举止,真是挑不出毛病,今晚对了了这一番话更是感人肺腑。 难怪陶家二老会让陶晴好跟他结婚,如果说以后二老不在人世,世上还有谁能全心全意为陶晴好着想,将她好好照顾呵护,除了黎成周,不作他人想。 不仅如此,黎成周还一点都不重男轻女,他对了了,可以说比对亲生儿子还要温柔,了了这种见人不打招呼,旁人主动跟她打招呼她还视若无物的性格,并不讨喜,所以人缘也不大好,全靠本身实力强劲才屹立不倒,但黎成周是从不对她生气的,哪怕到现在她连一声黎叔叔也没叫。 他对妻子继女的态度挑不出毛病,甚至于他还很体贴女性下属,郭阿姨常说黎先生人好,哪怕已经离开离家的蔡姨,黎成周拒绝帮助田文博后,她也不曾对他怀恨在心。 了了:“你好像什么都懂。” 黎成周笑:“毕竟痴长你几十岁,这点人生经验还是有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的母亲还要伺候丈夫?” 黎成周疑问地嗯了一声,了了站定不动,抬眼看他:“那天,我全看见了。” 刘家人上门给黎深讨公道时,黎家二老也在,他们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从二老的相处模式就能看出来,黎家老太太是与丰国女人极为相似的类型,她像一只乖巧的金丝雀,脚腕上的链子系在丈夫手上。 “难道你的母亲不算女人,不在被你怜惜的行列?” 黎成周道:“了了,你一定是误会了,我的父母他们感情极好——” 了了摇头,表示没有。 她有眼睛自己会看,黎老爷子话虽不多,却威严十足,显然在家占据主导地位,说一不二,他一旦开口,老太太必定安静守在一边。 喝茶要她亲自端过去,起身要她亲自搀扶,就连拐杖都要她来怀抱,这种典型的女弱男强模式,曾经的丰国便是如此。 妻子的美德是温顺贴心,丈夫却强大霸道,一个绕指柔,一个百炼钢,看似恩爱,实则如主仆。 老太太完全没有自己的喜好,她穿旗袍梳盘髻,那是黎老爷子喜欢的妻子模样,她的一举一动都完全符合黎老爷子的审美标准,了了看见黎老太太的第一眼,只感觉惊奇。 从修仙界至今,了了遇见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女人,但黎老太太是第一个令了了看一眼便知,绝无可能寻回本性的存在。 她像被打磨好的玉石,本性早已彻底掐灭,永远不可能寻回。 但从另一角度来说,黎老太太的确很完美,了了看过黎家的相簿,发现从有第一张黑白照片开始,黎老太太就没有变过。 连微笑时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你想将陶晴好变成那样。” 听见了了肯定的语气,黎成周眼眸一深,随后了了下了定论:“你与你父亲一样。” 是个掌控欲极强的男性沙文主义者。 只不过黎老爷子不伪装,而黎成周戴上和和善的面具,显得极其无害。 汪香留吃惊地看着黎成周,黎成周像是听不明白了了在说什么一般:“你这孩子,在说什么?我跟我的父亲,都不是你想象中这样,我们黎家男人爱妻是出了名的,你看我妹妹就知道,如果我跟父亲对她不好,她怎么会这样自信?” 了了嘲讽道:“对她好,也不见你把家产跟她平分。” 黎成周的目光愈发深邃,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说实话,其实从他得知妻子找到女儿的那一瞬间,便感觉很是不妙,因为这预示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结果,又要重新开始。 在成年男人攻击性极强的目光中,了了不曾退缩,她根本没把黎成周当作对手,因为只要她想杀他,就没有人拦得住。 “你很聪明,也很有耐心。” 她先是赞赏了黎成周的优点,随后缓缓道:“只是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黎成周笑容加深:“孩子,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想你是累了,也许需要回家好好休息。” “你不必害怕,我没有证据。” 黎成周笑意不变:“什么?” “无论是你蛊惑陶姥姥,令其二人扣下信件并伪造假信欺骗陶晴好,亦或是你在陶晴好每个月寄出包裹后销毁信件,不让这些信落到汪家手上,甚至于是有人给汪老太吹耳边风,我都没有证据。” 黎成周:“……孩子,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并没有做这样的事。” “那背地里举报陶家二老,在这二人被下放后买通人做手脚,自己再现身做救世主的事,你做了吗?” 黎成周:“当然没有。” 汪香留再傻也感觉不对了,正常人遭到如此严重的指控,要么愤怒反驳,要么焦急解释,可黎成周,他居然在笑! 那种笑容就像是一个胸怀宽广的父亲在纵容女儿恶作剧,完全没有将了了当一回事。 了了说:“陶家算不上什么名门,也没什么本事,按理说不该遭这样的大罪,偏偏他们遭了。” “兴许是岳父岳母运气不好吧。”黎成周叹了口气,“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一旦手里有了权,有些人什么坏事都敢做。” 了了话题一转:“很生气吧?” 黎成周:“嗯?” “本来你的计划应该是完美的。” 黎成周无奈摇头:“了了,黎叔叔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好了,我们该回家了,不然你妈妈要担心的。” “原本纯洁无暇的妻子,被别的男人捷足先登,还与对方生了个孩子。” 了了的话令黎成周眼底的笑意变淡,她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道:“原本你只打算让陶家遭难,自己天神下凡与他们相识,从而获得陶家好感——你知道,陶姥姥讨厌满身铜臭的商人,她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你。” “可谁曾想,她爱女心切,居然在灾祸降临之前,想方设法将陶晴好送去下乡。” 汪香留感觉到,黎成周虽然还在笑,却已经完全没有愉悦的气息了。 “后期这二人一个落了满身伤,一个少了腿,是不是你在生气自己的计划被破坏?” 了了面无表情地说着足以扎心的话,她的确没有证据,但她说的也全都是真的,黎成周看似不在乎陶晴好二婚,事实上他在乎极了!他在乎的每个夜晚想起这件事,都恨得牙痒痒! 汪香留想起了了问陶家二老那些稀奇古怪不着边际的问题,忍不住叮嘱她:“了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感觉他都要动手打你了,而且我们没有证据,不管是妈还是姥姥姥爷,她们都不会相信的。” 黎成周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饶有兴味地看着了了,语气听似轻松,却已有掩饰不住的怒气:“哦?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年轻人,想象力真是很丰富啊。” “怎么办呢?” 了了嘲弄道:“有我在,你的目标恐怕永远无法达成了。” 好一会,黎成周缓缓道:“你对自己,倒很有信心。” 她是不是忘了,她现在还很小,甚至只是个学生,他有无数种方法让她消失在这世界上,更有无数种方法让她从此泯然众人,他能让她考不上检察官,也能让她不能继续读书——年纪轻轻,这么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把所有底都掀了,她觉得她很厉害? 了了说:“肺心病严重虽会引发死亡,但若得到妥善治疗,也能多活个几十载。” 黎成周眼一冷:“你什么意思?” 了了:“你一边喜欢陶晴好,一边能与别人结婚,等陶晴好能回来了,该让位的人也就该死了。” 陶晴好回首都之前,黎深母亲刘婉去世,虽然黎成周说她从生了黎深后身体一直不好,但都缠绵病榻这么多年,怎么突然肺心病发作,还抢救不回来? 等陶晴好回到首都,黎成周开始接近她,花了五年时间,终于让陶家二老同意两人结婚,他对陶晴好在乡下嫁人生子耿耿于怀,可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至于你想阻拦我,这恐怕不行,我的学籍,挂在东图军校,我是有军功章的。” 大事过去没几年,黎成周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幸好天已黑了,黎成周的脸色有多精彩,才看不清楚,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又对了了露出笑容:“你讲的这个故事很有趣,我好像成了个彻头彻尾,毫无优点的恶人,既然如此,你也可以试着向你妈妈,还有你姥姥姥爷讲述一遍,我想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肯定最清楚。” 了了面无表情:“没必要。” 正在黎成周奇怪她为何这么说时,了了居然破天荒地,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那甚至不能称为笑容,浅淡的转瞬即逝,可黎成周却从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傲慢与讥嘲,她说:“因为在陶晴好心里,我比你重要,我让她离开你,你就留不住她。” 否则黎成周怎么那么不希望陶晴好把女儿接来呢?他要真是个对继女一视同仁的好丈夫,明知妻子关怀没带走的女儿,不说直接把人接回来,至少也要派人去看看——只要派人去了,汪家的谎言不攻自破,甚至于他可以不接人,哪怕是敲打一下汪家,让他们好好对待汪香留? 他那么深情那么温柔,真正对陶晴好好的事,却一件不做。 因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他让陶晴好所受的每一点委屈,都是想她认识到他有多重要,甚至于是陶家二老对陶晴好的控制,也有黎成周的推动与催化——如果了了所料不错,也许再过个几年,陶家二老也可能出点意外。 目的很简单,陶晴好嫁过人,生过孩子,不像他的母亲那样完美,所以他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将她雕琢成无可挑剔的妻子。 喜欢是真的喜欢,只不过没有尊重可言,是将陶晴好视为物品的爱。 要不怎么说黎家父子如出一辙,他们对选定的女人有一种近乎痴狂的控制欲,大到思想行为,小到衣食住行,甚至于跨过门槛时先迈左腿还是右腿,都想要掌控。 这种驯养潜移默化,但黎成周运气不如父亲,陶晴好没有如他所愿,她在得知女儿的死讯后,终于能够真正决定自己的人生,不再需要旁人为她做决定。 只可惜,太晚了。 黎成周听出了了话里的意思,饶是他耐心再好,也从未被一个年轻女孩这样威胁过,四下无人,他终于挂不住面具,阴恻恻道:“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只凭你几句话语,晴好就会走?” “那咱们走着瞧。” 这一次,了了率先往前走,将黎成周抛在身后,黎成周大怒:“你不会想要鱼死网破的!如果我要对付你,你逃不掉!” 汪香留默默地想,了了说她有军功章,不是炫耀,而是警告,她可是能以一敌百的狠角色,真要动起手,该是黎成周先死才对。 了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黎成周阴沉着脸大步追上,走没多远,就看见陶晴好打着手电出现,汪香留看得清清楚楚,这厮真的会变脸,刚才黑夜中都显得阴晴不定的表情,居然一瞬间就变成了往日和蔼可亲的模样! 明明已经是小雪人了,汪香留还是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感,无论了了说什么,黎成周都没有承认过一句,他还是那么温文尔雅,却让汪香留感觉像是看见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两颗尖锐獠牙刺入自己的动脉。 陶晴好看见两人,松了口气:“都这么晚了,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囡囡,你去哪儿了?” 了了没说话,黎成周像平常一样笑着说:“在外面多走了几步,没事的,有我在呢。” 陶晴好朝他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黎成周向了了看去,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看自己,好像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这让黎成周有种说不出的不安,虽然他自信了了找不到任何证据,自己也没留下什么把柄,能处理的全处理了,不能处理的,也都切切实实封了口,绝对没有泄露的可能,但这个女孩邪门得很,还是要小心为上。 了了没有当众戳穿黎成周,回家后也没多说,这下连汪香留都不懂今晚她跟黎成周说那么多话的意思何在,正在她要问时,看见了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类似收音机的东西,汪香留问:“这是什么?” 了了一边摆弄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随身听。” 浩瀚送的,她打开随身听,看了下里面的磁带,然后合上按下倒退键,紧接着,随身听里就传来音质全损却还能听清楚的对话,汪香留错愕不已:“这,这不是你跟黎成周说的话吗?!” 电流声有,但完全不影响听。 浩瀚给了了带了不少礼物,其中这个随身听,据说是外国进口的,此外还有一箱子磁带,了了把随身听丢到床上,汪香留兴奋地问:“这个要拿去给咱妈听吗?” 没等了了回答,她自己先泄气:“可黎成周没说什么会暴露的话啊,就算妈听了,肯定也不会相信,说不定黎成周还会趁机卖惨,万一夫妻感情更加坚不可摧怎么办?” 能把姥姥姥爷耍得团团转,甚至于没人知晓他真面目的人,这种模棱两可的录音有什么用? 了了摇头。 “那你要怎么让妈离开黎成周?我觉得还是快点比较好,不然万一他对咱妈下手,让她变成离不开他的精神病……”想到这个可能性,汪香留打了个寒颤,之前她觉得黎成周不会坏到这地步,现在就算有人说国外大地震是黎成周搞的鬼,汪香留都会信。 了了的方法很简单,简单到汪香留根本想不到。 次日母女俩同去学校,下车后,了了跟汪香留并排走,她张嘴就问:“我要你跟黎成周离婚。” 陶晴好还在想这个月月底是丈夫的生日,自己要准备什么礼物才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囡囡,你刚才说什么?” “离婚。” 陶晴好震惊不已:“……啊?” “不离婚,死给你看。” 说着,了了眼睛不眨一下,掏出美工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道。 她皮肤如冰雪般洁白,于是显得鲜红血液尤其触目惊心。 汪香留与陶晴好同时尖叫出声! 108 第四朵雪花(二十七) - 了了 - 哀蓝 27 陶晴好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下意识便要捉住女儿手臂带她去处理伤口,了了却抬起手避开她的触碰,语气淡漠:“你有一个上午的时间来做决定。” 说完转身便走,陶晴好慌忙追上:“不行!你先把刀给妈妈,然后跟妈妈去医务室——” “不用你管。” 陶晴好知道了了的脾气,不敢再往前追,她没工夫去想什么离不离婚,满脑子都挂念着了了受伤的手臂,然而事实上是,当了了离开陶晴好的视线,伤口便已彻底复原,皮肤也恢复光洁完整。 甚至于如果陶晴好冷静一点,去看刚才两人站立之处,滴落地面的血液就会发现,那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汪香留念叨不停:“疼不疼啊,疼不疼?真的不用去医务室吗?下次不要这样啦,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了了感觉不到七情六欲,同样也感觉不到疼痛或饥饿,一切人类应有的情绪她通通没有,抽刀断水,劈剑斩雪,自然无法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离开身体的皮肉血液会融化成水消失,陶晴好与汪香留所见到的血,不过是障眼法,实际上她的血根本不是红色。 陶晴好心乱如麻,上课时还讲错了好几个地方,在女儿与丈夫之间,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选择,她放弃过女儿一次,不能放弃第二次。 这也是为什么她跟黎成周结婚好几年却一直没去要孩子,黎成周特别想要个漂亮可爱的女儿,但陶晴好不想,她有过一个女儿,也曾真切地爱着,如果女儿在她身边,在爱意与安全中长大,陶晴好兴许会还想再要个孩子,可是没有。 幸而黎成周很是主动地去医院做了结扎手术,对于他的体贴,陶晴好都看在眼里,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选择女儿。 如汪香留、陶家二老等人只看见黎成周温柔和善爱妻如命,再加上他容貌英俊出身优渥,虽说是个二婚,但却一片痴心,方方面面妥帖至极,因此她们便认为这场婚姻很圆满、很幸福。 只有了了知道,陶晴好并没有很爱黎成周,她跟黎成周结婚,最大的原因是母父授意,正如她当初嫁给汪老三,也不是出自爱情。 甚至可以这么说,嫁给汪老三,图的是汪家数代贫农的好成分,且前提条件是当时陶晴好四面困境,可黎成周身上有什么她图的?她不贪财也不好色,不图黎成周的钱不图黎成周的人,来自黎成周的浓烈爱意只会让陶晴好感觉惶恐愧疚。 她不离婚,一是因黎成周确实待她好,无缘无故提出分开对不起这份深情,二便是两边的人际关系,离婚的消息闹出去不好听。 了了跟黎深处得不好,只差没把讨厌黎成周刻在脸上,刘家时不时上门来一番冷嘲热讽,这桩婚姻给陶晴好带来的沉重远大于幸福。 否则她早该像黎老太太那样被黎成周驯服了不是吗?黎成周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得这样好,妻子还是不能完全属于他,因为他从没想过有陶晴好不怎么爱他这个可能。 她会将就一次,就会将就第二次,哪怕黎成周的条件胜过汪老三数百倍。 当上午课程结束,陶晴好手里拿着个小包在教学楼前焦急等待女儿出来,她不知道囡囡有没有去医务室,但以这孩子的犟劲,恐怕会任由伤口流血。 了了从楼梯口走出来,衣袖遮住手臂,陶晴好连忙上前:“囡囡,让妈妈看看你的胳膊。” 见女儿避开,她急得跺脚:“妈妈什么都听你的,你让妈妈看看!” 这是从重逢以来陶晴好首次吼了了,了了眨眨眼睛,自己捋起衣袖,陶晴好揉揉眼,心想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什么伤都没看到? 了了伸手在她眉心轻点一下,陶晴好恍惚片刻,瞬间不再追问,大脑中各种混沌信息来回交织,在那股寒气侵蚀后也逐渐冷静稳定,她下意识不再去提早上的事,装着绷带止血药粉的小包也被她放好。 汪香留不解:“为什么要让妈知道你没受伤?” 了了看了眼窗外,“有些人像拉磨的牛。” 甩一鞭子才走一步,陶晴好就是这种人,哪怕不愿意不喜欢不高兴,她也能将就,和黎成周的这场婚姻,她不停地在说服自己,“嫁对了”,“他是个好人”,“我会幸福”,“他对囡囡好”——阻碍她寻回本性的,正是她自己。 决定跟汪老三结婚,是因为村子里有人半夜扒拉她窗户,她被逼无奈,选择嫁人,实际上她并不想。 离开通头村放弃女儿,是因为陶家老太太逼迫命令,她虽然舍不得女儿,却还是听从。 嫁给黎成周,还是因为母父施压,她恐怕对黎成周都不怎么了解。 她也会反抗,一旦遇到反驳训斥,就会立刻屈服,了了逼她离婚也是。陶晴好就是需要身后有把刀子抵着腰才能做事,这把刀可以是人,可以是物,但最终令她清醒的,是汪香留的命。 “原来是这样……了了,以前都是我误会你了。” 汪香留感动的泪眼汪汪,“没想到你是面冷心热的大好人,想想也是呢,你帮了浩瀚,还教岚风星河她们练武,现在又这样帮咱妈,你,你真是个好人!” 了了投以疑惑的眼神,不知道汪香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她没有送命给陶晴好的意思,更不关心陶晴好究竟能不能寻回本性,这么做纯粹是因为不喜欢黎成周,昨天晚上他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令了了非常不高兴。 由于自己的出现替代掉了汪香留,原本属于汪香留的人生已经彻底消失,连带着未来世界也会发生改变,原本的命运轨迹中,得知女儿一尸两命的情况就不会再发生,想要陶晴好再次感受那种撕心裂肺却又清醒的痛苦,只能由替代者来触发。 所以即便让陶晴好看见她手臂已经复原也没关系,因为陶晴好痛的不是了了,是原本应该存在,应该死亡,却又彻底消失的汪香留,真正与她血脉相连的女儿。 汪香留并不懂这其中玄机,对了了百般赞美,中午黎成周带着一捧鲜花回到家,陶晴好表情严肃:“成周,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黎成周讶然:“什么事?” “你跟我来。” 黎成周不解,只心底感到些许不安,昨天晚上与了了对话后,他再三回想,确认自己没有说出太过火的话,就算让妻子来听,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有信心在妻子面前保持形象,至于妻子会相信谁,他一个年逾不惑的成年男人,耍心眼还能输给小姑娘? 了了继续吃点心,郭阿姨权当没看见主人家的事,就这样,黎成周跟在陶晴好身后进了二楼书房,他带着笑容问:“到底是怎么了,晴好?我生日可还没到,现在就给我生日礼物的话可不算哦。” 陶晴好没有心情跟黎成周说太多,她只要一想起早上女儿划破手臂那一幕,心里就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非常诡异的痛苦跟愤恨,这种强烈的情感已经严重干扰到了她对黎成周的好感,以至于她连客套话都不想讲,直接开门见山:“我们离婚。” 黎成周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陶晴好又重复一遍:“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不,不是,晴好?” 任黎成周想了无数个可能,也没想到妻子什么话都不说就要求离婚,他险些挂不住温和体贴的面具:“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想跟我离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高兴了吗?难道说是你突然想过愚人节?你是不是给我准备了惊喜怕我发现,所以才想先骗我一回?” 他语速很快,陶晴好摇头:“我是说真的,我是真的想跟你离婚。” “为什么?”黎成周不懂,“我们这么相爱,这么幸福,我们的家庭这么美满和谐,为什么要离婚?难道你忍心让这个家支离破碎吗?” 陶晴好眼神微动,似是有些动容,黎成周比她自己还了解她,于是趁热打铁:“如果是我有什么地方没做好,你直接跟我说好不好?我保证我会改,以后会比从前一千一万倍对你好!” 陶晴好沉默,黎成周再接再厉:“爸妈年纪都大了,你忍心让他们再替你操心吗?就算你真的不爱我了,想跟我分开,那也要等到爸妈百年之后——晴好,你怎么忍心?” 楼下郭阿姨给了了倒了一杯鲜榨橙汁,了了则专心致志听着楼上两人的对话,汪香留也在书房里凑热闹,见陶晴好似是被说动,急得大叫:“你不能心软!他会害死你的!当个乖巧听话的疯子,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黎成周满心以为自己已经将陶晴好打动,可陶晴好心中的痛苦却随着他的话越发浓重。 那是不会再发生的,却本应发生的未来。 如果没有了了,如果香留死去,那么在陶晴好得知真相想要不顾一切复仇后,黎成周会怎么说呢? ——我们这么相爱,这么幸福,我们的家庭这么美满和谐,为什么要跟叶向阳为敌?难道你忍心让这个家支离破碎吗? ——我知道这样要求你很不好,对你对香留都不公平,但我发誓我会改,以后会比从前一千一万倍对你好! ——爸妈年纪都大了,你忍心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吗?就算你真的想报复,也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晴好,你为我们的家想想,为长辈想想。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事件,引出了相同的话语,陶晴好不爱汪老三,是因为两人没有共同语言,而她不爱黎成周,则是潜意识里察觉到,他并不如表现出来那样真诚。 尊重是假的,理解是假的,就算爱是真的,又有什么用? 黎成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各个方面说的,原本应当是陶晴好软肋的话语,此刻却成了坚定她离婚信念的催化剂。 她不会知道已经改变的未来,但她会痛,这种痛来自灵魂尚未消散,日日夜夜陪伴在她与了了身边的香留,能再次令她清醒。 “对不起,成周,你说的很有道理,既然这样,我们可以悄悄去把手续办了,先不告诉我爸妈,等以后再说。” 黎成周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好一会他才控制住情绪,用尽力气维持住温柔的假象:“晴好,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了了想,她很快就要去考检察官,你在这个紧要关头跟我离婚,和我一刀两断,了了的未来怎么办?” 陶晴好反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跟你离婚,你就要给了了使绊子吗?” “当然不是!”黎成周矢口否认,“离婚的事情能瞒着两边长辈,可瞒不了有心人,到时人家知道我们离了婚,说不定就会为难了了,天高皇帝远的,我又怎么去知道?” “我相信囡囡的本事,她一路考上首都大学,在军校立一等功,不也没有你的帮助吗?” 陶晴好对自己可能没什么信心,对了了绝对有,黎家有钱不错,可很多事有钱不一定办得到,想到这里,陶晴好又问:“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会对了了视如己出,既然这样,我们离婚了,您就不帮她了吗?” 黎成周摇头:“我当然会帮她,可是——” “那就够了,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有数,真的很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任性吧。” 陶晴好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变得会说话起来:“你总是很包容我,很体贴我,无论我想做什么都支持我,我知道,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像你这么好的人了,可是成周,我还是想自私地再拜托你成全一回,好吗?” 汪香留眼睛瞪得溜圆,她感觉黎先生的怒气快要掩饰不住了。 “晴好,你想离婚,至少告诉我为什么。” 嘴上这么问的黎成周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毕竟昨晚了了对他的挑衅还历历在目: ——在陶晴好心中,我比你重要,我让她离开你,你就留不住她。 明明早晨出门时还好好的,两人还约好这个周末去吃西餐,结果一个上午的功夫,她就要离婚!说这里头没有猫腻谁信? 陶晴好却绝口不提了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了。”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晴好,千万不要相信别人,你我夫妻六年,你难道还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 可无论黎成周怎么说,陶晴好都不肯改口,依旧坚持离婚,她还拒绝黎成周的靠近,最后黎成周只能使用拖字诀,“晴好,你一定是太累了,你好好休息,这件事过两天我们再谈,好吗?” 等他找完理由回房,发现卧室里属于陶晴好的私人物品全都不见了,一问才知道,搬四楼次卧去了。 为了躲避离婚,黎成周谎称加班,当天晚上根本没回家,陶晴好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接,要是一直这么躲下去,还怎么离? 陶晴好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往外走,郭阿姨问:“陶老师,你去哪儿啊?天都黑了!” “我去公司接成周,郭姐,了了要是问起,麻烦你跟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很快回来!” 了了站在四楼窗口目送车子远去,汪香留有点担心:“需要跟她一起去吗?黎成周生气的时候会不会打人?我感觉他力气挺大的。” 了了没回答,走到床边拿起那个录了音的随身听,随即下到三楼,郭阿姨一抬头,正好瞧见了了敲黎深房门,感觉很奇怪,这俩平日见面互不搭理,了了怎么还主动去找黎深? 黎深一开门,见是后妈带来的妹妹,脸色不怎么好看,语气冰冷:“有事?” 被她一脚踹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想起都觉得疼,还有那棵母亲留下来的桂树,新仇旧恨数不胜数,能相安无事才怪。 了了问:“你这么思念母亲,讨厌父亲,为什么不改姓?” 黎深一愣:“什么?” “是没有那么恨父亲,还是没有那么爱母亲?” 黎深跟了了没怎么说话,每次听她开口也都是一两个字往外蹦,头一回听她说这么长的句子,居然是来质问自己的! 当下冷声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了了自顾自走进黎深书房,“录了些有趣的话,你可以听听。” 黎深根本不想听,“拿着你的东西给我出去!这里是我的房间!” 可惜晚了,了了已经按下了播放键,昨晚她跟黎成周的对话伴随着不甚清晰的电流声回荡在书房内,黎深直觉她是挑拨离间,拔腿就想走,可了了抬腿便把压在门板上,黎深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拉不开,被迫将那段录音听了个仔细。 他恶声恶气道:“这什么东西?别以为随便胡编乱造就能唬我!” 其实他根本没去听,了了鼓捣着随身听将录音后退,轻描淡写地对黎深说:“我再放一次,听完后我要你重复其中内容,说错一处,我打断你一根骨头。” 黎深那张俊俏的小脸儿瞬间刷白,当初双脚离地的飞翔经历记忆犹新,他很想怼回去,却在理智的束缚下屈辱噤声。 当他终于开始认真听录音,才发觉其中不对,尤其是最后关于母亲刘婉的那两句简短对话。 有问题吗? 硬说有不大现实,因为黎成周根本没承认,但如果说没有,能骗得了自己吗?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么一段没头没尾的录音,甚至都不知道说话的是不是我爸,你就想拿来骗我?” 汪香留骂道:“你不是为了你妈天天对我妈看不顺眼吗?现在你杀母仇人出来了,你不杀他给你妈报仇?” 对于黎深下意识的否认,了了并不意外,录音的确不能算什么证据,但黎深对陶晴好的敌意根本就是恨错来的人,又没人逼黎成周,他自己要再婚怪得了谁?黎深既然想当孝子让他爸给他妈守身,为什么不把他爸裤|裆锁起来,却要去怪陶晴好? 就凭这段录音里黎成周的语气,以及对了了问题的回应,如果黎深认为完全没有问题,是了了恶意编造曲解,那只能说,他恨他爸,是他们父子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情|趣,这其中刘婉死不死,陶晴好嫁没嫁,对他俩的父子情深没有一丁点影响。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听。” 了了充分发挥了帝王海纳百川的宽广胸怀,将随身听送给黎深彻夜回味。 等了了一走,黎深高高举起随身听,原本是想狠狠摔了出口恶气,可一想到那打断骨头的威胁,以及自己真的在医院躺了好些天的切实经历,忍了又忍,总算是没摔。 他想听,又不愿意去听,在这样的天人交战中,直到凌晨时分,黎深才将随身听打开。 数不清这段对话,让他听了多少遍,第二天郭阿姨做好早餐,正想叫人下来吃饭,一扭头发现黎深,被吓得差点原地起跳:“哎哟我的心!黎,黎深?你怎么这么大的黑眼圈?!” 黎深听录音听到闹钟响,他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就跟着魔一般翻来覆去重复地听,期间还换了一回电池,不仅如此,他还用笔把录音里的对话记了下来,一边听,一边对着记录对话的纸发呆,如果不是闹钟响起,他都没注意到天亮,更记不起来今天上午还有课。 面对郭阿姨的关怀,黎深勉强回答:“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快坐下吃饭吧,等晚上回来我给你熬点安神汤。” 郭阿姨说着,在围裙上擦擦手,眼角余光看见了了,立刻笑了:“正想着去叫你呢!” 了了朝她点了下头,此时黎深朝她看来,两人视线短暂相接,随后黎深主动移开。 109 第四朵雪花(二十八) - 了了 - 哀蓝 28 郭阿姨敏锐察觉到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大对头,明显的女强男弱,她干脆招呼一声回了厨房,这下客厅就只剩下了了跟黎深了,黎深碗里还有一半的粥,他匆忙搁下汤匙,一副吃好了的模样,起身要走。 “这么怕我?” 凉凉的四个字令黎深双脚扎根,他背对了了,挤出几个字:“你想太多了。” “那你躲什么?” “……我没有躲。” 了了先舀了一勺甜豆腐脑吃进嘴里,慢悠悠道:“今天晚上睡觉的话,会梦见妈妈么?” 黎深瞳孔骤缩,连呼吸也变得无比急促,他猛地回头去看了了,表情是一种混合了痛苦、挣扎、怨恨还有悲伤的复杂。他埋怨父亲再婚,将原本属于母亲的一切交给另一个女人,在母亲没有去世之前,他们一家三口过得非常幸福,正因如此,父亲的再婚才更伤人。 同时也因从前的幸福,让黎深不舍得真正去恨黎成周,他只能将敌意转投至陶晴好身上,拒绝她替代母亲成为黎家女主人,他跟父亲顶嘴,反驳父亲抗拒父亲,表现的好像真的很恨他不能原谅他,但正如了了所说——这么恨,怎么不随母姓? 因为母亲而恨父亲的人,了了见得不少,可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基本不会改姓,再恨父亲也很少去伤害父亲,甚至最后和好的占大多数,了了不大明白,这就是对母亲的爱吗? 那段录音里,黎成周对刘婉死因的避重就轻,聪明人应该猜得到缘由,当然,如果黎深一定要假装无事发生,那也不是不行。 但他最好别回来了,否则他回来一次,了了会戳他肺管子一回。 “你想让我怎么样?”黎深咬牙问,“这根本算不上证据——” “你有手有脚,可以去查。” 了了又舀起一勺豆腐脑,顶端薄薄的一层红糖浆在雪白的豆花上轻轻流淌:“当然,如果你觉得刘婉的死,是你们父子感情升温的催化剂,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不会有些人活得,还不如牲畜吧?” 黎深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汪香留讷讷告诉了了:“他走了。” 了了的话对黎深造成了巨大冲击,他像是着魔一样不敢合眼,总觉得眼睛一闭,就会看见笑眯眯的母亲,她在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不是父亲,而是他,那样慈爱温柔的眼神,黎深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世上最爱他、最不求回报的人,难道他真的连牲畜都比不上吗? 陶晴好直到中午才回来,神情疲惫,郭阿姨见她还穿昨天那身衣服,而且皱巴巴跟梅干菜似的,最关键得是陶晴好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好像腿受了伤,便关心问道:“陶老师,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陶晴好冲她摆摆手:“饿死了……想喝水。” 郭阿姨连忙去倒水,还放了点蜂蜜,陶晴好一口气灌了三大杯水才缓过来,“了了呢?” 她声音沙哑,整个人处于一种口干舌燥的状态,郭阿姨很想问清楚,又觉得自己太逾矩:“了了去学校了,你吃没吃早饭?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吃的?我看你……要不去医院吧?” “我没事,你把医药箱拿来吧,我膝盖有点疼。” 郭阿姨依言拿了医药箱过来,陶晴好自己把裤腿卷上去,露出膝盖处大片淤紫,一看就伤了很长时间一直没处理,堆积了许多淤血,而且肿胀变大,怪不得她走路时姿势很奇怪,一瘸一拐。 郭阿姨惊到抽气,陶晴好伸手碰了下,自己也嘶了一声,苦笑道:“下午的课我恐怕没法去了,得跟学校请假。” “还是去医院吧?你这腿伤得也太重了,这怎么回事啊?你是摔着了吗?” 陶晴好没说怎么伤的,只让郭阿姨帮忙抹碘酒包纱布,期间她疼得不停抽气,头发乱糟糟衣服皱巴巴,毫无之前优雅美丽的大学老师形象。 陶晴好还想洗澡,郭阿姨劝不动,只好拿保鲜膜把她膝盖包了里三层外三层,她劝不动陶晴好去看医生,也不好打电话给黎成周,总觉得不合适。 好在了了在半个多小时后到家,郭阿姨赶紧迎上去,把陶晴好的事儿一说,了了还没反应,汪香留吓得原地起跳:“怎么回事,该不会是路上遇到坏人了吧?!” 陶晴好膝盖疼得睡不着,她靠着床头休息,了了推门进来才将她吵醒,她还想瞒着,把被子往上拽,试图遮住双腿,见女儿直接往膝盖处看,陶晴好知道瞒不住,嘿嘿干笑两声:“那个,皮外伤没什么,已经让你郭阿姨帮忙处理过了,等消肿就好了。” 了了走到她床边,掀开被子一看,问:“你昨晚,去陶家那边了?” 陶晴好去公司找完黎成周并没有回来,而是趁热打铁去找二老,因为她不知道等睡过一觉后自己还有没有足够的勇气。 结果就是被罚跪了一夜,上午才被赶出来。 陶老太太决不允许有人质疑自己的决定,尤其这个人还是陶晴好,她问陶晴好为什么要离婚,陶晴好说不出个所以然,期期艾艾半天,给了个没感情做理由。 老太太不许她乱来,让她跪了一夜好好想,没想到早上再问,陶晴好还是一样的说辞,她不敢跟老太太说是了了要求的,至于原因?还真的没什么原因。 了了的手隔着被子从陶晴好膝盖上拂过,陶晴好开始感觉昏昏欲睡,眼皮也越来越重,腿上的伤却一点都不疼了。 汪香留心疼得要命,在这之前她对姥姥姥爷印象挺不错,这会儿真是气急了,嚷嚷着再也不认二老。 了了没说什么,她很奇怪陶晴好居然不知道拒绝,人家让跪她就跪,看样子是起小的印象深入骨髓,根本没胆反抗。 同一时间,一夜没睡的黎深靠在书桌上打盹,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母亲弥留之际那双留恋的眼睛,她似乎在问,黎深,妈妈哪里对不起你? 黎深从梦中惊醒,吓到了一旁的学弟,他也没心情去管,出去打电话给方艺博,这家伙整天闲着,可以帮他查几件事。 方艺博随口问黎深要干嘛,黎深敷衍了过去。 失眠情况越来越严重了,黎深不敢睡觉,因为一闭眼就会看见母亲,如果她化作厉鬼质问,黎深兴许还能解脱,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令黎深彻夜难安。 得到录音的第五天,黎深的黑眼圈都快要有整张脸大了,可他的神智却格外清醒,尤其是在方艺博回馈消息之后。 另一边,陶晴好与黎成周离婚的消息虽然瞒住了黎家这边,但陶家二老却已知晓,老太太问了好几遍陶晴好都不肯听话,她一气之下不管了,黎成周原本还寄希望于岳母,眼下也彻底泡汤。 总在公司躲着不是回事儿,黎成周还是决定开诚布公与陶晴好再谈一谈,他认为自己一定有机会挽回,看样子了了并没有对晴好说出实情,既然这样,他有感情牌傍身,不怕陶晴好不心软。 当初他表白时,陶晴好也曾说过好几次没有接触感情的打算,可最后还不是被他收入网中? 这一次,黎成周依旧信心满满。 他特意换了一身新西装,又买了一束滴着露水的红玫瑰,满心期待地驱车回家,想像往常一样给陶晴好一个惊喜,谁知道到家后,只有黎深在,黎深坐在客厅背对着他,黎成周蹙眉,问:“这个点你不应该在学校吗?今天没有课?” 黎深已经开始跟导师临床实习了,每天早出晚归的,黎成周很少在这个时间点看见他。 “黎深,你的家教呢?” 黎深依旧没有回话,但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黎成周不明所以,将花放到桌上,朝儿子走了两步,“黎深——” “啊!!!!” 一声尖叫险些掀翻屋顶,郭阿姨手中托盘轰然坠地,装着八分满茶水的杯子跌落地面后,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与此同时,满手是血的黎深朝她看了过来,郭阿姨吓得脚步踉跄,转身就想跑进厨房,谁知脚下一滑摔倒了,手心摁在碎玻璃片上,疼得钻心! 黎成周只来得及发出短暂的一记闷哼,黎深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开始大口大口呼吸,他慌慌张张跪倒在地,试图对父亲施以急救,摁在黎成周胸腹处的伤口上想帮他止血,然后又想打求救电话,一时间真是手足无措。 另一声也能掀翻屋顶的尖叫响起,刚到客厅门口正想开口打招呼的方艺博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 还是郭阿姨壮着胆子出来打了电话,等陶晴好跟了了回家时,只剩下地毯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黎深可是学医的,他这一刀捅下去正中要害,哪怕黎成周能捡回一条命,恐怕下半辈子也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这事儿闹得这么大,黎深跟傻了一样,谁问都不答话,方艺博也被吓得够呛,在他妈黎麦的逼问下,总算哭哭啼啼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促使黎深这么做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刘家。 方艺博受黎深所托,帮忙查了几件事,主要就是他舅妈刘婉当年的护工去向,黎深当时没跟方艺博说实话,只说是思念母亲,想找到这个护工问问看母亲去世前是否曾留下只字片语,但当方艺博查到对方早已回到老家并且变得很有钱,且这笔钱来路不明之后,黎深受不了压力,向方艺博透露了一部分。 方艺博就劝他别胡思乱想,舅舅肯定不是这样的人,谁知黎深居然转头去了刘家,去找姥姥姥爷,希望他们能帮忙想个办法。 可刘家人只想靠着死去的女儿从黎家要好处,再说了,黎深这全都是猜测,压根没证据,他们要是为了这事跟黎成周闹翻,以后怎么办?日子还能不过啦? 因此以刘家老爷子为代表,一家人把黎深批评了一顿,期间刘老爷子不小心说漏嘴,黎深才知道,刘家是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的,但黎成周给得太多,大家心照不宣,没必要揭穿罢了。 这种情况下,他的情绪受到极大刺激,再加上接连一周,一闭眼就看见母亲如泣如诉的面孔,了了那句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无时无刻不在耳边响起,一时冲动,便做错了事。 哪怕黎老爷子愿意和解,黎深也满了十八周岁,这事儿可不是自家不想计较就能算了的。 陶晴好原本还在为黎成周伤心,在得知真相后,只觉像是吞了只苍蝇,不上不下的恶心人——因为知道她要回首都,所以就授意护工在刘婉的药水里做手脚,神不知鬼不觉要了对方的命,她如鲠在喉,实在没法继续跟黎成周一起生活下去。 为了脸面,这件事终究没有外传,但即便在黎家的努力下,黎深还是被判了十年,这下黎成周死,黎深坐牢,偌大的黎家一时半会,还真就没人顶了。 黎老爷子上了年纪,黎麦虽然是亲生的,但却是个女儿,还有丈夫有儿子,老爷子不放心。 他强撑着自己打点,没两个月就累得病倒了,不得不将黎家暂时交给陶晴好,可陶晴好不懂怎么做生意,焦头烂额也弄不明白事儿,了了又对此毫无兴趣,最终,黎家聘请了浩瀚作为暂时代理人,向她提供一切便利,签了十年的合同,等黎深出来,再将黎家转交给他。 浩瀚这辈子净等着这些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了,有黎家帮忙,她轻松把岚风跟星河的学籍转到了首都,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敢置信的状态中——真就躺赢了? 此时了了已经成功考上检察官,夏主任知道这件事后特地打电话来表示庆贺,这也是她第一次跟陶晴好对话,准确点来说,不是夏主任,是夏校长。 陶晴好跟夏校长居然很聊得来,两人还约好暑假见面,让陶晴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同时夏校长带来了一个消息。 汪老大家那个汪兴军,好高骛远,看邻居家浩瀚能做生意赚钱,也兴起了下海经商的心思,花言巧语从汪老太那要走了全部的存款,汪家人还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呢,转头汪兴军汪兴民哥俩就被抓了,汪兴民高考也没考好,跟他哥一起做生意,结果这兄弟俩一天到晚吹得天花乱坠,实际上早赔了个底朝天。 俩人是真不学好,手头没钱了就开始哄村里人给他们投资,看他俩西装革履弄得光鲜亮丽,信他们的人还真不少。 “别说赚钱,本钱都拿不回来!”夏校长一脸唾弃,“兄弟俩现在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听说不仅是他们村有人被骗,隔壁村也有!最开始报警的是个退伍兵,好像姓叶吧,他母亲也信了这能赚钱,把家里所有值钱东西全投进去了。” 夏校长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了了考上大学后,她就不怎么关心汪家了,实在是这桩诈骗案闹得太大,本市报纸接连登了快一星期,她不想知道都难。 反正现在汪家出了大名,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出人头地,尤其是汪老大家那对兄弟,真真正正是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比了了出名多了。 汪老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撺掇汪老三来首都找人,找不着闺女,找着陶晴好也成啊!怎么说一夜夫妻百夜恩,让她接济着点。 从黎成周出事,陶晴好跟了了就搬到了一座独立小院,郭阿姨也跟了来,除此之外,还有了了从外头“捡”回来的一个名叫香留的小女孩,不知为什么,陶晴好特别喜欢她,在派出所挂名半年多,确认找不到家人后,陶晴好征求了女儿的意见,正式办了收养手续。 虽然了了没有姓陶,但香留姓陶。 陶家老太太那边,也就逢年过节走动,平时来往很少,跟疏远的亲戚一样。 日子慢慢步入正轨,陶香留也开始背起书包去读小学,浩瀚一边做生意一边考进夜大还成功拿到了毕业证书,岚风与星河更不必说,就连郭阿姨都报了个外语班,只有陶晴好,从黎成周出事到现在,了了已经成为最年轻的大检察官,她却还是首都大学文学院的老师。 陶晴好不好意思跟旁人说,如今她有问题,下意识会找了了。 了了只告诉她:“等你成为校长,再来问我。” 在这样的日子里,某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浩瀚加完班,由于太过疲惫,暂时在公司的休息室睡下,当她睁开眼睛,耳边响起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今天不是要加班吗?你怎么还在睡啊?” 伴随着这个声音,窗帘刺啦一声被拉开,阳光险些刺瞎浩瀚一双狗眼,只是她没工夫去抱怨,而是呆呆地盯着手里拿着扫把的中年女人,用尽全部力气按捺住冲动,发出一声古怪又压抑的呼唤:“……妈?” “是是是,可算是认出我是你妈了,睡懵了吧?赶紧起来上班去!” 浩瀚正想说你闺女已经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富豪了,突然一愣,伸手掐了自己脸一把,不对啊,这么疼,不是做梦?! “妈!!!” 她像熊一样扑了过去,四肢并用缠在女人身上,母女两人同时倒地不起,然后浩瀚在亲妈一顿天马流星拳的爱之教育中顶着满头包洗脸刷牙出门上班。 恍如隔世。 浩瀚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是穿到数十年前搞事业搞得风生水起是梦,还是眼下跟母亲重逢礼拜六去公司加班是梦? 恍恍惚惚到了公司,好些人她看脸还有印象,但名字已经记不住了,幸好她是个主管,不至于被人吆来喝去的使唤,还能摸摸鱼。 浩瀚回到自己工位,打开电脑想工作,又想起什么,颤抖着手在浏览器检索栏里敲了几个字: 《伟大的女性——叶燕妮自传》。 “对不起,没有找到相关搜索”。 一行冰冷的小字出现在列,浩瀚深吸一口气,将精准搜索改为全网搜索,这下还真让她搜到了东西,百科的确有个名叫叶燕妮的人,点进去看,长相也很熟悉,但并不是当代教育家,而是一位普通的大学教授,已婚已育,还是烈士子女。 她又搜了搜叶燕妮两位哥哥的名字,泯然众人,只有同名同姓,没有任何其它记载,至于叶向阳黎成周黎深什么的,更是毫无痕迹。 最后,浩瀚哆嗦着,敲下“凌了了”三个字。 最先跳出来的百科上,是一张看起来十分年轻的脸庞,几乎看不见皱纹,但出生年月显示她今年已经有五十岁了,更令浩瀚激动得是,她的职位。 同时从关系人中,她点开了“陶晴好”这个词条,上面显示了一长串的头衔以及各种学术著作,看得浩瀚头晕眼花。 接着她又开始检索“杜岚风”、“杜星河”,发现前者是公安部大佬,后者是创建了数百所小学,令无数山村女孩有书读有学上有未来可言的教育家,最令浩瀚高兴的,是杜星河人数介绍的头一句——杜星河女士。 此时她已经紧张到不知该怎么办了,做了数次心理建设,刚要敲下“杜浩瀚”这个名字,下属敲门进来:“主管,今天晚上咱们部门聚餐啊?” 浩瀚下意识说:“公司报销吗?” 下属叹气:“主管,你说你名字跟那位大佬一模一样,怎么人家那么有钱,你这么抠呢?” 浩瀚一愣:“什么一模一样?” “杜浩瀚啊!”下属理所当然地说,“你可别说你不知道哈,这名字不常见,当初我刚进公司,听说上司叫杜浩瀚,还给我好一激动,那可是世界富豪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把所有男企业家踩在脚下的大佬!要是没有她,杜女士也没钱盖那么多学校,她们姐妹仨拿了好多奖章,真是吾辈楷模!” “所以我说这么多,主管你能懂吗?” 浩瀚:“啊?” “聚餐,聚餐啊!” 下属握拳时,不小心捶了木门一下,这一声响起,像是钟声瞬间将浩瀚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还在休息室,睡了两个多小时,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刚才的一切都已消散,她环顾四周,挠了下头,到底哪个是梦? 110 第五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滴,答,滴,答滴,答…… 缓慢而有规律的水滴声在耳边响起,缩在墙角的女孩睁开眼睛,最先让她感到不悦的不是身上这套格子裙校服,而是弥漫在四周、令人无法忽视的,厕所特有的恶臭。 了了站起身,握住门把一拧,发现根本打不开,四下静寂无声,只有一盏惨白的灯泡,她敲了敲门,也没有得到回应,而且身上湿哒哒水淋淋,半干的头发就这样贴在皮肤上,刺挠的难受。 她往后退时,脚下传来咔嚓一声,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了了低头一瞧,发现是张学生证,她弯腰想捡,鼻梁上架着的黑色啤酒瓶底眼镜刷的掉下来,被她手快接住。 学生证上的照片是个刘海有锅盖般厚,神情极度不自然的女孩,旁边写着她的基础信息: 高三二班,田糖糖。 了了不解地歪了歪头,由于香留只活到二十出头,所以作为替代者,了了在上个世界最好也只待到那个时候,否则她的外貌会一直停留在二十出头的模样,与古代世界不同,百岁老者维持着二十岁的外表,只会给民众带来恐慌。 不过在障眼法中,一般不会被拆穿,但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很奇怪,身为替代者的了了居然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她这厚重的刘海,手指宽的黑框眼镜,以及被踩得脏兮兮的学生证,还有学生证上印着的名字。 不仅如此,冰雪之力也完全失去了,了了试着握了握拳头,凝结不出一点寒气,甚至当她出现,便一定会如影随形跟在她身边的小雪人也没了踪迹。 不应该是这样的,上个世界几乎没有使用过力量,按理说因为世界更替会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也不该在冰雪之力充足时,一点力量都没有。 看眼下这架势,像是有人将了了反锁在了厕所里,而且是蹲坑,不是马桶,看样子像个公厕,再结合身上湿哒哒的校服与学生证,难道是被人欺负了? 小雪人毫无踪迹,了了居然也没有记忆,她用手捶了两下门之后,确认以现在的力气,拧是拧不断门锁的,于是她后退一步,一脚踹了上去! 砰!砰!砰! 三下,厕所门应声而开,刺眼的白炽灯下,放眼望去两边各有二十来个坑位,有的门开着有的门关着,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一片死寂。 了了这间厕所门口有个水坑,坑底还积攒了一些烂泥,一只粉红色的手机躺在上面,边上散落着一只被打开的书包,里头的课本笔袋丢得满地都是,有张考了一百三十二分的数学卷子浸在水里,密封线内正写着田糖糖的名字。 了了静静地看着,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才弯腰拎起书包,从里面找到一包还剩一半的纸巾,裹着将手机捡起。 这手机质量不行,被污水泡过后开不了机,了了把散落一地的课本文具塞进书包,拎着书包带往门口走,现在的问题是,她没有记忆,无处可去,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当她到达新的世界,原本的存在必定会消失。 到了厕所门口视野开阔不少,放眼望去,数栋教学楼拔地而起,但只有楼梯口处亮着灯,整个校园安静地像是被人摁了静音按钮,了了走下厕所台阶,先洗了把手,顺便沾湿纸巾清理了下脏兮兮的书包,然后站在厕所门口沉思。 她不太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小雪人,没有记忆,没有冰雪之力——以上四点,无论哪一点都叫人匪夷所思。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随即手电筒的光照到了了脸上,她抬手遮挡,传来的是中年男人的声音:“咦?你哪个年级的学生?放假了怎么还在学校?” 对方摁熄了手电筒,了了看见他肩章上的保安两字,重复道:“放假?” “对啊,月圆佳节,加上调休正好放了四天假,这都九点了,学校早没人了!” 了了没再说什么,中年门卫唠唠叨叨:“幸好我这来巡逻,不然你可别想走了,今晚学校保卫处要一起出去聚餐,至少得十一二点才回来。” 了了说:“我手机进水了,没法联系家里。” 中年门卫人还不错:“门卫室有电话。” “我不记得家里号码。” 她说得理直气壮,门卫本来还想批评她两句,放学这么晚不回家在学校里停留,哪有这样的学生?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吗? 可看着了了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为何,大概是出于某种求生欲,门卫又把数落的话给咽了回去:“……门卫室有各个班主任的号码,你可以打给你们班主任,让班主任帮忙联系家里。” 了了没有拒绝,到了门卫室后,她从联络簿上找到高三二班班主任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还没通,她就把听筒往桌上一放,示意门卫来接。 门卫接过电话说了两句,问了了:“你叫什么名字?” 了了展示自己的学生证。 “哦,叫田糖糖,是你们班的,嗯嗯,行,行,那我让她来接。” 了了没接听筒,摁了免提,对面老师问道:“田糖糖,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学校没回去?” 了了没吭声,老师似乎对她的性格颇为了解,直接说:“那这样,我给你爸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空来接你,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等会儿我再打过来。” 约莫过了十分钟,电话响了,班主任说:“你爸说他晚上要加班没空,让你自己回家,能行吗?” 能行倒是能行,可田糖糖家在哪里? 学生证上没有,书包里的东西了了看了一遍,也没地址,手机里可能有,但进水了。 门卫看她一个小姑娘,衣服皱巴巴的看起来挺可怜,家里人好像也不怎么管,但聚餐时间到了,他该出发了,就跟了了说:“那这样吧,你在门卫室等等,说不定你爸加完班就来接你了。” 了了没留下,因为门卫室烟味极重,她拎着书包往外走,出了校门口一共有三个路口,左中右各一个,了了想了想,决定走左边,因为她看见左边不远处有个公交站。 随后发生了一件古怪的事,左边像是有空气墙一样阻挡她的脚步,于是她转头往中间走,结果也不行,三选一,最后只能往右走。 大概步行了五分钟,天上突然下起雨,了了不能理解,刚才出厕所时天上繁星点点,怎么也不该在短时间内下这么大的雨,但没有办法,她只好到一个广告牌下躲雨,且这雨完全没有主动停的意思。 广告牌就在路边,来往车辆像是看不到路边有人,急速撵过激起一地雨水,了了不可避免地被浇了一身,原本衣服就没怎么干,现在更糟糕。 直到一辆黑色轿车在她面前停下,车窗往下摇,从后座露出一张十分好看的男孩脸庞,他友好地问:“不介意的话,可以上来,我让人送你回家。” 见了了不回应,他轻声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走路不安全,而且夜班公交不走这条线。” 了了想了想,问:“你知道我家在哪?” 男孩摇头:“不知道。” 虽然如此,了了还是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她身上的雨水滴滴拉拉落满后座,男孩却一点不在意,还拿了一条毛巾给她,让她擦擦,免得感冒。 虽然没有小雪人与记忆,但身体是了了自己的,她不会生病,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因为根本不近视,眼镜早在她出厕所时就被收了起来,由于她不说自己家在哪里,男孩只好把她带回了自己住处。 是一栋位于市区的高级大平层,他一个人住,期间了了试图下车与离去,但那个神秘的、将她阻拦在左中两条路前的力量再一次出现,似乎是要她跟随男孩回家。 “我家里没有女孩子穿的衣服,你去洗个热水澡吧,这是新衣服,我没穿过的。” 男孩将一套干净睡衣放在沙发上,从进门到客厅,一条蜿蜒水迹绵延至此,那都是了了身上的雨水。 她还是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大平层只有她跟男孩俩人,了了估算了下对方的身高体重,感觉真要动手,自己不会输,毕竟她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对人体关节及要害也非常熟悉,这才拿了衣服进浴室,等她洗完出来,男孩甚至给她泡了一杯牛奶。 “要是你不嫌弃,今天晚上可以睡客房,明天早上再回家也行,现在都十一点了。” 说着,男孩试探着问,“或许,你需要打电话联系家里人吗?” 了了摇头,“有不用的手机吗?” 男孩还真给她找了个出来,说来也奇怪,外头的雨在了了跟他回来时就停了,然而当她想走时,却又突然一泄如注,好像上天知道她想离开,所以故意阻拦。 “这个是我之前淘汰下来的旧手机,去年的型号,可能不大好用。” 这可比了了那个进水后开不了机的强多了,她拔下电话卡插进去,然后按下开机键,可惜得是里头只有通讯录还在,其它的诸如短信啊通话记录啊什么的全都没了。 至于社交软件,了了也不知道密码,也就是说,这旧手机要是修不好,她就永远无法得知田糖糖的记忆。 田糖糖的通讯录少得可怜,除了老师就是爸爸,还有一些亲戚的,正在了了思考时,男孩的声音传来:“对了,我还欠你一声谢谢。” 了了:“什么?” “就是之前你救我一命的事情呀,你忘啦?” 男孩想了想,突然无奈伸手扶额:“我说,好歹同窗一年半,你不会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 了了还真不知道。 男孩哭笑不得,他拿起平板,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展示给了了看。 宗言珉。 没印象,没记忆,不认识。 “上次体育课,我在教室突发哮喘,老师同学都不在,只有你回来了,是你帮我找到了药,你忘了吗?” 了了摇摇头,宗言珉高兴道:“因为这事儿,我住了一段时间院,一直想跟你道谢都没机会,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居然会在路上遇到你。” 从他的话里,了了大概明白了田糖糖跟他的关系,两人是同班同学,不过不熟,宗言珉身体不好,他看起来很瘦弱,皮肤也过于苍白,应该是有病在身,田糖糖帮他找到了哮喘药,所以他在今晚帮了她。 那又是谁把田糖糖反锁在学校厕所?学校厕所的门是不能从外面锁的,所以那人肯定是故意的,了了踹开门特意看了眼,上头挂着的是自行车锁,说不是故意都没人信。 “我在班里,很讨人厌吧?” 宗言珉立刻道:“怎么会?你只是很安静,怎么会讨人厌呢?” 如果不是讨人厌,那就是有人看田糖糖不顺眼? 只是宗言珉因为身体缘故很少去学校,了了从他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她身上还没钱,明天去修手机都不行。 宗言珉家的客房舒服极了,了了拿着旧手机想办法,她把手机给拆了,先用干纸巾把水擦干,然后用吹风机吹,再静置等待,没想到真的给她开了机! 田糖糖的手机卡得要命,不知用了多久,了了点开她的社交软件,发现正如宗言珉所说,这是个安静的不能再安静的女孩,相册里没有自拍,也没有空间或是朋友圈,最关键的是,还没有余额。 钱包同样空空如也,不知道是本来就没钱,还是被把她关进厕所的人拿走了。 第二天早上,了了将手机还给宗言珉,昨晚她把校服跟书包都洗了,挂在空调吹风口晾了一夜,宗言珉见她连早餐都不肯吃就要走,想想她一晚上没回家,家里人肯定也担心,就说:“那我让人送你吧?” 了了摇头表示不用,转身走人,她已经通过收货地址知道了田糖糖家在哪里,距离这里虽然远,但区区十公里,对了了来说不是问题。 班级群里有家庭作业,了了昨晚看了下课本,发现内容与上个世界所学大同小异,她现在比较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什么力量在阻碍自己,消失的小雪人与没有被接收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她已经替代了田糖糖,可名字却没有改变,这是为什么? 了了拽了拽裙子,田糖糖个头不高,在她身上过膝的裙子,到了了身上便短了一截,昨晚她不仅把眼镜收了起来,还问宗言珉借了把剪刀,自己把头发剪到了肩膀,前面的刘海也全都梳到两边,露出干净的一张脸。 她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个世界,发现这里和浩瀚曾经描述过的几十年后很像,但不是她与浩瀚所在的世界,昨天晚上她看了客房里的电视,也用卡得要命的手机上了网,历史通通不符,除了都是现代世界外,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田糖糖家住在老城区的一片老居民楼,六层,没有电梯没有门卫,一眼看去只有纵横空中交错不止的黑色电线,分不清谁家是谁家的,有辆电动车在了了经过时发出滋儿哇滋儿哇的惨叫,老旧的楼道入口遍布各色鞋印及灰尘,上方墙角挂着蜘蛛网,经年已久的墙壁斑驳剥落,上面布满乱涂乱画以及掌印、食物残渣还有一些分辨不出但不能细想的污迹。 了了一气爬到五楼,用书包里的钥匙打开门,家里没人,还算整洁,餐桌上摆满了吃过没洗的碗筷,大约一百平的房子,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看一眼就知道,这家条件不算好。 了了打开了主卧的门,这里有一张双人床,还有桌子电视什么的,看得出来是一女一男的住处,应当是田糖糖的母父,另外两间卧室,一间大一些,住的是年轻女孩,但不是了了,另一间小一些,住的也是年轻女孩,但也不是了了。 最后了了将视线投至客厅,刚进门时她便看见了客厅沙发上的被子跟枕头,只是当时没当回事,现在想想,该不会是田糖糖住的吧? 客厅茶几上还有几本书,写着田糖糖的名字。 三室一厅住了四口人,愣是没有田糖糖的位置,这个家是怎么回事? 她把整个田家逛了一圈,没什么可看的,田糖糖的东西少得可怜,客厅角落放着个纸箱,里头是些秋冬衣服还有两套校服,大概是田糖糖的,她在这个家的全部家当就这些。 这时有钥匙捅入锁孔,伴随着开门声,一个面色疲惫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她一看餐桌上那些没洗的碗筷,还有没丢的外卖盒子,当下脸一沉:“田糖糖!你多大的人了,在家不知道搭把手?什么都得等着我来干是吧?我又不是你亲妈!” 不是亲妈,那是后妈? 了了没说话,女人一进家,气得是七窍生烟:“你爸上夜班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你可倒好,回家就躺着睡大觉是吧?你是什么千金小姐啊还等人伺候?赶紧去把碗刷了!快去!” 了了才不会去呢,她坐都没坐,站在一边看,中年女人见她这副模样愈发生气,“行,你翅膀硬了是吧?你长能耐了是吧?看你爸回家怎么收拾你!” 了了大概也摸清楚这个家的情况了,她在看完两间次卧时还在想,为什么住在那两间房的女孩不姓田,既然这位是后妈,那两个女孩应该就是继姐,而田糖糖是被亲爸跟后妈继姐虐待的……灰姑娘? 中年女人说:“你不收拾我也不收拾,看你爸回家骂谁!” 了了全程没搭理过她,女人跟吃了炮仗般噼里啪啦对她一顿骂,然后回屋睡觉去了,但田糖糖的父亲直到下午才回来,而且果真如女人威胁的那样,一看没洗的碗筷跟衣服,立马对了了发飙,不分青红皂白就伸手来打她! 了了避开他的攻击,中年男人怒不可遏:“我一天天在外累得要死,到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我养你养这么大有什么用!你要是不想在这个家待你就给我滚!” 中年女人被他吵醒,出来煽风点火:“我上完夜晚回家,就看见糖糖在客厅睡觉,叫她洗碗做饭也不听,她爸,我可叫不动她啊,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还得嚼舌根说我是坏后妈呢!” 她这一拱火,中年男人更生气,蒲扇般的巴掌对准了了的脸一把扇下,但响亮的耳光声并未响起,反倒是中年男人抱手尖叫,这老居民楼隔音效果差,一嗓子差点儿没把上下左右邻居送走,眨眼就有人敲门,示意他安静点。 了了手心里握了一支笔,她试过了,拿刀可以,但只能切菜切瓜,不能对准人,中年女人睡觉时她特意尝试过,于是她就换了一支笔,拔掉笔帽,笔尖向上,这样田糖糖她爸打人时,了了一低头,笔尖正扎红心,完美。 因为田糖糖没有钱,了了特意选了一支快用完水的笔,免得沾了血不能用。 见老公掌心血流如注,中年女人跟着尖叫,这家动静太大,刚回去的邻居脚没沾地,又来敲门,家里还有小孩子呢,闹这么大噪音,还让不让过了? 田糖糖她爸下手极重,幸好他吃痛时收了力,否则手心怕是要被笔给捅穿,女人慌忙拽纸巾来擦,正在兵荒马乱之际,两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继姐回来了,一进门先尖叫。 要是这家再有钱一点,还真就是灰姑娘的配置,那昨天晚上见到的宗言珉,算是王子? 了了在田糖糖睡得沙发处坐下,冷眼看田家四口叫啊闹的,她能感觉到,这一家对她很有敌意,而且还是一种完全没有理由的敌意——要是有钱要争夺家产也还罢了,田家条件一般,有什么可争的?田糖糖她爸一身的机油味,估计是在厂子里上班,工资不会很高。 田糖糖性格内向温吞,连跟人大声说话都不敢,后妈继姐当然可以不喜欢她,但也没必要拿她当仇人吧? 111 第五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田糖糖的爸爸田本华,在手心被了了的笔戳出一个血洞后当场血流不止,并且发出不弱于一百二十分贝的惨叫,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后妈跟两个继姐的正常反应有两种: 1,立刻拨打急救电话,叫救护车。 2,因为愤怒扑上来教训了了。 但她们不仅没有,还跟着一起叫,最奇怪得是,后妈拽纸巾给田本华擦血,茶几上的半包纸巾被她一股脑全抽出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仿佛她们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叫救护车”或是“找药”的概念,甚至于在田本华被了了伤到后,她们连扑过来打了了的想法都没有。 热了就脱衣服,冷了就穿棉袄,一加一肯定等于二,太阳不会从西边升起——看到血先叫,像被输入好的程序,但因为输入程序的人没有想过尖叫后的行为,所以她们不会动。 很显然,一个称职的灰姑娘是不会拿笔把自己亲爸手心捅穿的,了了的所作所为出乎意料,因此与她有交集的人,才会不知作何反应,像突然变成雪花屏的电视机。 紧接着,了了亲眼看见田本华手心那个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复原,最后恢复如初,然后他再次对着了了吼叫:“我一天天在外累得要死,到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我养你养这么大有什么用!你要是不想在这个家待你就给我滚!” 后妈跟成语接龙般想都不想便接茬:“我上完夜班回家,就看见糖糖在客厅睡觉,叫她洗碗做饭也不听,她爸,我可叫不动她啊,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还得嚼舌根说我是坏后妈呢!” 完全一致的台词,就连田本华对准了了扇来的耳光都如出一辙,他甚至特意走到了之前动手的位置。 了了眼都没抬,举起手,田本华的手心再次中招,一家四口发出大合唱般的尖叫,上下左右的邻居开始来敲门抗议,然后在了了的目光中,田本华手心的血洞又一次重新长出血肉。 田本华:“我一天天在外累得要死——” 后妈:“我上完夜班回家——” 两个继姐:“啊——” 田本华动手打人,了了用笔戳他,一家四口尖叫,邻居敲门,如此来回重复了七八遍,了了总算玩腻了,在田本华的巴掌又一次扇下来时,她没有反击,而是躲开,语气冷静地说:“你敢打我一下,我就报警。” 田本华一听,愈发暴怒:“我是你老子!老子打闺女天经地义!你去报警!你去!我看警察还能管老子教训闺女了!” 他两只眼珠左右一瞄,抓过电视柜下面的鸡毛掸子就要往了了身上抽,了了身手灵活,不甘示弱,她用脚勾来扫把,开始跟田本华对打,田本华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而且他似乎没有“对战”机制,甩着鸡毛掸子没打中了了后,就开始悲催地被了了单方面暴揍。 ……没意思。 了了将扫把随手一丢,打了还会复原,跟打在棉花上似的,她开始认真思考放一把火把这地方烧了会有什么结果,这时候其中一个继姐说话了,语气酸溜溜的:“看不出来啊,你看着老老实实,骨子里这么不安分,家里还花钱供你读贵族高中呢,你要是不想上,把名额让给我们啊。” 另一个继姐冲了了翻了个白眼:“你在学校怎么样我们管不着,可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到时候给家里招来灾祸,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了了没有吭声,后妈没好气地说:“还傻站着干嘛,进来厨房帮忙!一天天的就坐等着吃,你以为我是你亲妈啊?” 田本华则瓮声瓮气地骂:“不想在这个家待就滚!” 了了抱起双臂,她问:“我妈呢?” 别看后妈把我不是你亲妈挂在嘴边,田本华也说什么不想待就滚,但整个家没人回答了了的问题,仿佛亲妈不是个人,只是后妈嘴里吐出来的一个词,田本华也不会真的赶人走。 一号继姐名叫罗珊珊,至于了了为什么会知道,是因为刚才田本华手心复原的功夫,这一家四口脑袋边上浮现了名字,随着田本华伤口消失,名字也跟着消失了。 罗珊珊说家里花钱供田糖糖读贵族高中,了了认为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待商榷,看这一家四口对她的态度,像是会花钱送她读贵族高中的样子吗?真要这么看重她,还会让她睡客厅沙发? 但昨天晚上了了没有在手机里找到任何有关“母亲”的信息,通讯录里的确有个“妈妈”的号码,了了打过,是空号,至于社交软件也都有个被置顶的“妈妈”,可无论发什么消息过去,对方都不回复,了了试着用“妈妈”的社交数字账号进行登录,却被提示该账号不存在。 这两个继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可惜不能相同的凑在一块消了,两人的使命就是追着了了冷嘲热讽,从她们的话语里可以知道,田糖糖得罪了“不该惹的人”,也许田糖糖被关在放假后的学校女厕,就是那人干的。 可田糖糖是个存在感等于零,内向自卑的女生,跟人大声说话都不敢,灰扑扑的像只小老鼠,她能怎么得罪人? “喂,田糖糖。” 田本华回房补觉,后妈进厨房做饭,她叫了了去帮忙,了了不去,她居然也没有继续命令,仿佛这个情节过了就是过了,除非遇到难以更改的问题,否则就会开启下一章节。 现在大概是两位继姐的主场,一号继姐罗珊珊走过来,压低了声音:“你把宗言珉的号码给我,我有个姐妹认识莫雨安身边的人,我可以让她帮你说说好话,当然,你给我宗言珉号码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 二号继姐罗娇娇立刻道:“我也要!” 这个手机号码,看样子就是水晶鞋了。 “没有。” “骗人!” 姐妹俩齐刷刷开口,罗珊珊不善的目光紧盯了了,简直像是要将她吃了:“你怎么可能没有?莫雨安都放话了,你要是没有宗言珉的号码,她能这么针对你?” “不过你这胆子可真够大的,你都不照镜子吗?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也好意思去跟宗言珉表白的啊?”罗娇娇状似关心地摇头,眼神中却尽是嗤笑,“宗言珉身体不好,你这副尊容可别把他吓出个什么好歹,到时候被当成杀人犯抓起来。” 了了意识到,明明她已经把头发剪了眼镜丢了刘海梳上去,但在罗珊珊罗娇娇姐妹俩眼中,自己似乎还是那个刘海如锅盖镜片如瓶底的形象。 她有点不懂,按理说昨天晚上的宗言珉,自己也常有不符合田糖糖性格的言语,可宗言珉为什么不像田家四人自顾自说话,而是能对答如流?难道因为他是“王子”? “想要宗言珉的号码,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罗珊珊罗娇娇大喜:“你说!” 了了的问题一共有三个: 1,莫雨安是谁,跟田糖糖有什么过节。 2,田糖糖跟宗言珉表白是怎么回事。 3,田糖糖亲妈在哪里,田糖糖为什么没有读普通高中。 可以肯定得是,田糖糖绝对没有跟宗言珉告白,否则昨晚宗言珉不会还感谢她之前的救命之恩,既然这是谣言,那又是谁传出去的? “莫雨安是莫家大小姐,她跟宗言珉是青梅竹马,这你不会不知道吧?她可照顾宗言珉了,要我说啊,你就别做这春秋大梦了,人家宗言珉能看上你个小土包?” 罗珊珊说完,罗娇娇扑哧一声乐了,她看了了的眼神,就好像了了是某种体表长满疙瘩自不量力想啃天鹅肉的两栖动物:“你自己表的白你不知道啊?宗言珉可是万千少女的白月光,喜欢他可以,但不能表白不能递情书不能骚扰,我以为这是大家的共识呢!你可倒好,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关于12两个问题,两个继姐能给出答案,可当提及田糖糖亲妈,以及田糖糖为什么读贵族高中时,两人就跟没听见一样,了了一问,她们就开始重复12两个问题的答案。 了了随手报了一串数字,罗娇娇罗珊珊立马掏出手机记,一分钟后,这事儿就过去了。 了了歪了歪头,她报的那串数字是田糖糖母亲的手机号码,打过去是空号的数字,这对姐妹居然没有提出异议,也就是说,她们只是“要”宗言珉的号码,但“要”到之后,“任务”也就结束了,不会有后续。 虽然了了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怎么回事,但她还是安静地在田家待了下来,没钱寸步难行,田糖糖穷得叮当响,趁着四天假期,了了昨天晚上在宗言珉家就把作业写完了,随后她用田糖糖破破烂烂卡得要死的手机下载了时下最火热的游戏,并利用搜索附近队友的功能,成功盯上了几个小学生,以十块钱帮忙写一科作业的价格,接了八个单子。 然后她拉了个群,把小学生们拉进来,约好明天早上取作业现场写,保证家长老师看不出字迹。 高中生放假不会把课本全部带回家,田糖糖书包里的卷子了了已经看过了,班级群里还有成绩单,田糖糖的文化课成绩在学校算是中等,理科比较好,文科要差一些,不然一百五十分的数学试卷,她考一百三十二,应当属于很不错的成绩。 就是背书不行,导致文科拖后腿,典型的偏科。 看着成绩单上排在班级三十位年级找不着的“田糖糖”三字,了了很不高兴,她不能容忍自己考第一以外的名次。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出门了,田家没人关心她的去向,跟几个小学生碰面后,小学生很不愿意在外停留,怕被家里人看见,于是寻了个公园,一局游戏没打完,作业已经完成了,而且完全是她们的笔迹。 “姐姐,你,你还接单吗!” 了了点头。 妹妹头小学生激动不已:“我还有好几个同学,她们也不喜欢写作业!” 经由口碑发酵,了了在一天之内赚了七百多块钱,下到一年级上不封顶,随作业数量与难度增加收费,但写得又快又好且完全是自己的字迹,这年头,小学生都比田糖糖有钱,她们相当愿意买账。 了了说:“以后也接。” 她的群里现在已经有三十个人了,其中最小的三年级,最大的初二,都属于潜力客户。 四天假期,小学生初中生们一传十十传百,让了了一共入账近三千块,大多数人转账,也有的付现金,了了来者不拒。 因为她写作业实在是太快了!不看题目就算了,好像也完全不用思考,提笔就能立刻写出答案,而且还能根据买家成绩判断她们到底能答出多少题,至于纯抄写的作业更难不倒她,了了可以两只手同时写。 赚够钱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了个一千出头的新手机,旧手机泡水了老是自动关机,而且卡得像ppt,半天唤不醒菜单。 这四天,什么宗言珉啊莫雨安啊亲爸后妈继姐,了了通通不记得,田家离学校步行都得一个小时,高三了,田本华还舍不得给田糖糖钱让她住校,田糖糖连辆自行车都没有,两个继姐反倒一人一辆小电动。 假期结束后第一天上学,了了发现班里同学把她当成洪水猛兽,没人主动跟她说话,都当她不存在。 要是换成敏感自卑的田糖糖,恐怕会坐立难安,但对了了来说刚刚好。 她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课本翻一遍,寻找没有学过的新知识,因为离月底还有十来天,下次月考,即便是“田糖糖”这个名字,也必须排在第一。 因为两位继姐口中的“莫雨安”始终没有出现,了了想当然便将她忘了,直到大课间下楼梯时有人伸腿故意想害了了摔倒,她才想起还有这么位人物。 从在女厕醒来到现在,了了发现,除却田本华外,所有对她有恶意的人,从把她关在厕所里的无名氏,到后妈继姐,再到今天楼梯伸腿的这几个,无一例外都是女人。 不知道是田糖糖特别容易引起同性的厌恶与针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了了目不斜视,踩在对方脚上下楼了。 女生痛呼不已,“喂!你眼瞎了啊,没看到这里有人?你踩我脚了,怎么说!” 了了理都不理,对方来追时,她拔腿往操场跑,几步便将那女生甩到身后。 到了操场排列队形,问题又来了——了了不知道田糖糖平时站在哪儿,她慢慢吞吞往后走,观察着每一个胆敢跟她对视的同学,最后走到了队伍靠后的位置。 刚站好,了了就往前跨了一步,只听一声哀嚎伴随响亮的“刺啦”,站她右后方的男生居然当众劈叉,贵族高中的校服不像普通高中宽松,这刺啦一声响,真可以说是精彩纷呈。 看样子,像是想趁了了不注意给她来一脚,没想到了了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避开,反倒是他这一脚太用力,直接一字马贴上大地,从此失去贞洁。 从没劈过叉的人这一腿下去,可有得受了,了了冷冷地看着他,周围同学赶紧来帮忙,但裤子裆|部撕裂了老长一大条口子,显得里头的红内裤愈发鲜艳夺目。 等到开始做操,尤其是伸展运动跟踢腿运动,站在了了前后左右的人,无论女男,都想借机给她来一巴掌或是一腿,这些高中生打人毫无章法,连碰都碰不到了了,反倒是被了了借力打力教训了好几个。 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班主任铁青着脸过来把人训了一顿,有个女生不满地说:“老师你怎么光怪我们啊,要不是田糖糖故意绊人,我们怎么会摔倒?” 一个男生帮腔:“就是就是,她刚才还朝我身上撞呢!真可怕,我对这种土包子可没兴趣。” 了了发现,隔壁班领队的女生朝自己看了过来,对方长相漂亮打扮时尚,光头上的发卡便镶嵌了不少小钻石,恐怕价值不菲,只不过眼神不善,敌意毫不掩饰,可能就是传闻中的莫雨安。 她一语不发,班主任问:“田糖糖,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故意的?” 了了冷冷地说:“证据呢?” “要什么证据,难道我们还会冤枉你不成?” 班主任喝斥道:“行了,都别说了!先做操,一会散队了,田糖糖,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了了没去,她倒不是特意挑衅老师,而是她不知道班主任的办公室在哪里,好在接下来的课便是班主任的,她似乎很生气,所以第一个提了了起来背课文。 好长好长一篇文言文,高三下学期才开启复习阶段,这篇文言文还是新课,田糖糖的笔记只做了前面两段,说明这篇还没学完,现在点“田糖糖”起来背,不是刻意刁难? 了了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 她不以为意,连没学到的也背了出来,从头到尾一字不差,毫无停顿或卡壳。 班主任:“……坐下吧。” 田糖糖不擅长背书,这是老师们最清楚的,没想到她居然全篇都背下来了,可见她私下有多用功,这样一想,因为她不听话没去办公室而生气的班主任瞬间火气全消,和颜悦色对了了说:“下课跟我来。” 这回了了去了,她跟在班主任身后进了办公室,班主任也相信她没撞人,因为田糖糖平时真的非常乖,说实话,她在这光鲜亮丽的贵族高中,简直是鸡立鹤群,可能也正因如此,才更加胆小。 班主任关心了下了了的日常,又问了问她最近的学习状况,并且委婉暗示学生要以学习为主,不要早恋。 看样子,田糖糖跟宗言珉表白的事,老师们也有所耳闻。 了了点头,“请放心,我只想考第一。” 班主任:“……挺好,年轻人,就是得有梦想。” 上次月考还是年级前三百开外呢,想考第一恐怕不容易,学校里从来不缺优等生,尤其是出身好的这些学生,不仅文化课优秀,还多才多艺,像田糖糖这种小康家庭的学生,跟人家基本没有可比性。 但班主任还是肯定了这份认真与志气:“好好加油,离高考还有半年多,只要你把文科成绩提上去,到时考个好大学不是问题。” 了了奇怪地看她,总感觉老师的肯定与自己想要的有所出入。 算了,她想,等到月考见分晓。 就这样,时间一晃而过,眨眼到了月底,高三每月一次的摸底考试再临,从下雨那晚后就没有见过的宗言珉也返校参加考试,他的脸色比上次见面还要再白一些,并且他一进教室,先主动跟了了打招呼:“早上好,你已经不近视了吗?” 这也是让了了感到奇怪的事,在其它人印象中,她还是锅盖刘海瓶底眼镜的“田糖糖”,可宗言珉眼里的,却是剪了头发去掉眼睛的“了了”。 了了没理他,宗言珉有点失落,但很快便被别的同学围住,他脾气很好,每个跟他打招呼的人都能得到回应,铃声响起,考生们开始去往考场,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生身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走进二班教室,直奔宗言珉:“阿珉,你今天怎么来了?不是说身体不舒服?” 宗言珉咳嗽了两声,温声道:“我没事,在家学习累了,就想到学校来看看。” 了了后知后觉,每天大课间做操时,隔壁班那个瞪自己的女生原来不是莫雨安。 莫雨安也认得她,“真是晦气,看到这种人,把我一整天的好心情都给弄没了。” 宗言珉皱了下眉:“雨安。” 莫雨安警告地看了眼周围学生,意思很明显,不许任何人跟宗言珉说她跟田糖糖的事,至于了了,了了压根没管这俩人说什么话,她在心里郑重发誓,下一次考试,绝对不要去后面的考场! 112 第五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你慢点啊,东西我帮你拿,你直接去考场吧。” 莫雨安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亦步亦趋跟着宗言珉,宗言珉哭笑不得:“就一个文具袋,考场也在隔壁,我可以自己过去的。” “那可不行,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万一又有某些没自知之明的家伙冲上来吓着你怎么办?” 周围还没走的同学都知道她在讽刺谁,但了了已经走到教室门口,充耳不闻,压根不觉得是在说自己。 由于莫雨安放话说谁跟田糖糖说话就是跟她莫雨安过不去,帮助了了出名,到了新考场,居然还有人伸脚想绊她,了了目光直视前方,若无其事地踩在对方脚面上走过,反倒是罪魁祸首率先跳脚:“你他妈瞎啊!没看这有人,光朝人脚上踩?” 说脏话的这个男生身形是了了两倍,讲话时下巴上的肥肉一颤一颤,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两只小眼睛恶意满满,于是了了抬起脚又给他来了一下。 惨叫声起,男生砰的一下把课桌推开,一拳朝了了扇来,他没敢打脸,可能是怕留下痕迹被老师找去谈话,所以对准了她的胸膛,班里同学见状,纷纷向两边躲开,生怕战火绵延到自己身上。 此人出手看似凶猛,在了了眼中,却太慢了,即便没有冰雪之力,这人也不是她对手。 她侧身避开攻击,还手给了一拳,正中那层凸起的肥油肚,男生痛呼一声站立不稳,往后连退,弄倒了好几张书桌,狼狈倒地。 他刚想爬起来,又被了了踩下去,这些连名字都不浮现的人显然不重要,受伤也能像田本华那样渐渐复原,既然这样的话,那怎么打都可以。 反正从他的嚎叫声能确定,即便伤口可以复原,疼痛也在所难免。 不过这种行为肯定不是胆小内向的田糖糖能干出来的,但了了没有受到任何束缚,她在家教训田本华时也是如此,只有那天晚上想走的两条路遇到了空气墙,之后坐上宗言珉的车,在他家过了一夜,仿佛那两道空气墙,就是为了让灰姑娘完成与王子的相遇。 像田本华以及这个男生,他们不重要,所以了了无论对他们做什么都不受限制。 她又给了对方一脚,这才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座位。果然,当她坐回去不久,胖男生从地上爬起,身上的伤也跟着不见,全程没人叫老师,也没人拍照录像。 了了没有多想,因为监考老师已经进了考场,她取出笔,露出势在必得的眼神。 月考一共考了两天半,考完是每月例行的假期,可由于之前月圆节调休,作为高三生的了了还是要继续上课,学校改卷子的速度很快,只过了一天就出了数学外语两科排名。 排名先是会打印出来交到班主任手中,一般情况下,班主任会让学习委员复印一份贴到教室,随后年级单科排名会以红榜的方式张贴在高三教学楼下的宣传栏上,但红榜要等总分榜一起出来。 哪怕坐在倒数第三排,了了也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数学还是外语,她都不是第一! 是第二,排在她上头的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叫宗言珉。 了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冰冷且不悦,她身上所散发的寒意,令原本争抢着看排名的同班同学莫名脊背发凉。 不可能有人考得比她还好,她是绝对能拿满分的,试问有谁还能比满分更高? 而且宗言珉的两门分数虽然很高,但数学149外语148,根本不是满分。 “宗神好厉害啊!就算身体不好不能每天来上课,只要一考试,永远都是第一。” “嗨,人家毕竟家庭条件摆在那儿,不来上学也有家庭教师,咱们就别跟宗神比了。” “这次数学卷子超难的,我后面有两道大题没来得及做,怪不得跌到了四十名。” “你好歹是没来得及,我是压根不会,数学卷子谁出的啊?我们都高三了,不能出点简单的增加一下我们的自信心吗?” “这次外语卷子也很难啊,听力题我有一半是蒙的。” 一提到宗言珉,所有人都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此时了了一巴掌拍在课桌上,清脆的响声令教室中的学生们打了个寒颤,随后了了抬腿往外走,正好宗言珉进来,两人在教室门口相遇,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便侧身走过。 “宗神来了!宗神来了!” “恭喜宗神这次又是双科第一,红榜出来肯定也是第一没跑了!” “这还用你恭喜?咱们宗神什么时候考过第一以外的名次?” 宗言珉一边有礼貌地接受同学祝贺,一边不由自主往了了离开的方向看去,眼角余光望到两张排名表,温柔的笑容自他唇边漾开:“田糖糖同学进步好快。”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学生们才注意到排在宗言珉下面的第二名不是别人,正是田糖糖。 “我去,见鬼了?刚才怎么没看见?” “田糖糖这是坐火箭了吧?从三十名开外一路窜到第二,而且只跟宗神有一分的分差?” 第二名的分数是数学148外语147,正巧每一科都比宗言珉少一分。 “……我说,她该不会作弊了吧?再不然就是提前知道答案?一个月时间成绩怎么可能提这么快?” 宗言珉听同学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田糖糖有没有作弊,他认真道:“田糖糖同学不是那种会作弊的人,空口白牙的认定别人作弊,以此无视别人在学习上付出的努力,我认为是很不好的事。” 说着,他笑弯眼眸:“虽然这段时间我来学校比较少,但我也从老师那里听说了田同学的优异表现,有些人在学习上就是发力晚,这很常见,没什么的。” 有人嘀咕:“什么优异表现,就是出风头呗。” 都高中生了,怎么还有人在老师提问时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也不嫌尴尬,好装哦。 同一时间,了了已经到达办公室,并且找到了班主任老师要求看成绩,班主任摇头:“等总榜出来了就能看见了,最迟也就今天下午,要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来找我看成绩,那我给你看了,给不给别人看?” 了了:“我数学考了148,外语147。” 老师对于成绩好的学生总是格外偏爱,班主任也一样,她乐开了花:“是啊是啊,这次你考得真不错,看得出来是有在认真用功,不过不能骄傲,得稳扎稳打,平日考得再好,等高考时候掉链子也不行,千万要戒骄戒躁——” 了了不解,她不是来问老师要表扬的,于是重复道:“我只考了148和147。” 这个“只”字,成功让班主任老师懵了:“啊?”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你是觉得自己没考好?” 了了摇头:“我不会考不好&ot; 班主任心想,这个分数要还算考不好,那低于140的怎么说? 最终,她把了了劝了回去,让她等总榜出来再说,了了也看明白班主任是不会让自己提前看榜了,所以她等到当天下午最后一节课跟晚自习之前,本次月考年级红榜终于张贴,第一名不出意外,是宗言珉,了了紧随其后,以一分分差区局第二,第三名则是莫雨安,她比了了低了十分。 比起每次都考第一的宗言珉,突然杀出来夺取第二头衔的田糖糖才是最惹人注目的黑马,尤其还是在她被莫雨安记在小本本上之后。 了了冷冷地看着红榜,尤其是对压在自己头上的那个名字。 她二话不说,转身去办公室。 班主任头都大了,她真的搞不懂这孩子究竟怎么回事,从中等偏下的成绩窜到年级第二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什么一定要看卷子呢重新算分呢? 本校考试会收走答题纸,留下原试卷,所以在公布成绩后,答题纸不会发放,老师们讲题只要用原试卷即可,她语重心长地对了了说:“难道你觉得分数会算错吗?我们改卷子是要核对两轮的。” 正因如此,每个班拔尖的几个学生会被叫来一起帮忙改卷核分,但基本没出过错。 了了摇头:“不行。&ot; 班主任无法理解她对第一的执着,万般无奈下,也只好去给她找卷子,这不校正还好,一校正才发现,除却语文的作文因改卷老师主观性扣了两分,其它每一门都不该扣分! 无论是从解题思路或是答题规范,乃至于卷面整洁度,全部无可挑剔,可神奇的事情也就在这里,学校改卷子不是一个人改一张,而是各自负责一部分,再加上卷子有密封线装订,哪怕是故意扣分也很难做到。 可了了这几张答题纸,都是东扣一分西扣一分,仿佛改卷人在改卷时不约而同地粗心大意。 更改过后,了了的分数只比总分少两分,比宗言珉要高,成功登顶。 莫雨安从教学楼下经过时,正好瞧见有人撕红榜,她立刻道:“你在做什么?红榜贴出来要到下次月考才允许撕!” 来撕红榜的学生一回头发现是大小姐,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不是的,是老师让我们来撕的,因为之前那张红榜排名有错。” 莫雨安奇怪:“什么错,还得重新贴?”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她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什么玩意儿,这个田糖糖怎么可能考第一?!” 本来她看到田糖糖在第二就够生气的了,从前都是她第二阿珉第一,两个人的名字总是亲密地靠在一起,结果田糖糖横空出世,不仅成了阿珉的救命恩人,还敢对阿珉告白,真当她莫雨安是死的呀? 第一?! 田糖糖怎么可能考第一?! “天哪,田糖糖考了第一?这比天下红雨还离谱,她上次月考连红榜都上不了,这次就成了第一?” 跟在莫雨安身后的女生满脸不敢置信,“她要是真的这么聪明,以前怎么考不到这么好的分数?该不会……是从哪里弄到考题了吧?” 莫雨安听了,眼神一沉,转身上楼,直奔教导处:“老师,我要举报!” 本校很看重成绩,对作弊抓得很紧,一旦被抓就是全校通报并记入档案,像了了进步这么快的确实是头一回见,男教导主任一听,二班有个学生仅用一个月便从红榜开外冲到第一,总分离满分只差两分,力压宗言珉,当下极为重视。 每次月考结束,各个年级都会开会,在本次总结会议上,男教导主任特意点了“田糖糖”这个学生,对其的分数表达质疑。 班主任说:“我认为她的成绩是有迹可循的,这半个多月她课堂表现很好,课间主动来办公室问问题,我出过题考她,都对答如流。” 二班物理老师说:“田糖糖这个学生理科成绩一直都很不错,而且这次题目也不是一个人出的,她上哪儿偷题?就算她用手机上网搜,那也搜不到啊,这些题可是我们原创的。” 历史老师则说:“田糖糖以前我没什么印象,但这段时间抽查背诵,她都背得很好。” “有些学生开窍晚,田糖糖可能就是这种。” 男教导主任听了,点点头:“但有其它同学提出质疑,我们作为老师也不能不管不问,这样吧,既然田糖糖成绩突飞猛进,这就说明她基础不错,那让她重考一次也就是了。” 班主任第一个不同意:“不行,重考像什么样子?要是被别的学生知道,那不就是摆明了我们校方怀疑她作弊?” “对呀,这样会对学生造成不良影响,以后要是人人都来举报第一名,那是不是每次都得重考?” “我也觉得不妥,谁主张谁取证,说田糖糖作弊,首先得拿出证据,不能嘴一张就让人重考,多让人寒心啊。” 男教导主任有心听从吧,莫家又是学校大股东,捐了两栋教学楼,莫家大小姐的话怎么能当作耳旁风?可要是真的让田糖糖重考,说实话,传出去不好听,有损校风。 “首先还是让指证田糖糖作弊的人拿出证据,不然这就是造谣。” 班主任也不知自己对田糖糖那种没来由的信任是怎么回事,但她就是感觉,那孩子不会作弊。 最后老师们也没商议出个结果,了了则因这个第一名狠狠出了一次风头,大概过了三天,有人告诉了了,老师叫她去教导处一趟。 了了没去,权当没听到,这下可把男教导主任气得够呛,他原本是想叫这个学生来单独谈谈,莫雨安早上特意打电话来询问作弊学生处罚进度,并委婉暗示如果他不秉公处理,就要将此事告知莫董事长,男教导主任没办法,他是高三年级组组长,真要出了个作弊学生,他不处理,他就得负全责。 叫了两趟不见人,男教导主任心里就有七分信了作弊的说法,不然怎么不敢来教导处?肯定是因为心虚了。 于是他找到高三二班班主任,严厉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要求田糖糖重考。 为了保护田糖糖的名誉,本次考试不外泄,由教导处监考。 班主任争论了两句没成功,只能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了。 可奇怪得是,只过了一晚,整个高三年级就都知道了了被怀疑作弊所以学校要求她重考的事情了。早上了了到校时,几个男生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聊天打闹,见她拎着书包出现在楼梯转角,立刻大声嘲笑: “我就说嘛,哪有人能一下从吊车尾考第一的,这下妖怪要现原形咯!”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只能靠这种见不得人的方法偷宗神的第一。” “呸,看着就晦气。” 了了不是那种被人骂了会当作没听见的人,如果她现在还是皇帝,这几人已经血溅当场。 只听一声尖叫,整条走廊靠窗的班级学生纷纷伸头往外看,就看见二班门口,一个男生巴在栏杆上摇摇欲坠,他的脖子被人掐在手里,跟提一只小鸡仔儿一样悬在半空,此时正吓得大哭大叫呢! 高三在六楼,这要是摔下去,哪怕乌龟有个壳儿,也得当场毙命。 就在刚刚,骂了了是妖怪要现原形的男生话音未落,已经被了了掐着脖子甩到了栏杆外,他涕泗横流双手乱抓,了了低头俯视他:“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魂儿都吓没了,哪里还有胆子复述,该男生已经不记得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只哇哇大叫——然而就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学生们只知道看热闹,没人拍照没人录像,没人叫老师。 了了想,就算把这人从六楼丢下去,恐怕也会很快复原,她真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每当她到达新的世界,因为世界与世界之间有差异,所以冰雪之力需要适应。如果上个世界力量消耗过多,冰雪之力恢复速度便会变慢,如果力量没有怎么消耗,那么恢复速度便会增加,甚至于力量处于鼎盛时期,会不需要恢复时间。 即便是在消耗后的新世界,冰雪之力也是慢慢恢复的,然而在这里,一点迹象都没有。 了了甚至不能决定自己要走哪条路,是谁在限制她? 男生连哭带叫喊着对不起,他上下牙关疯狂碰撞,因为即便没有冰雪之力,了了的身体也无比寒冷,这份寒气从她掐着他脖子的手侵蚀而来,令他感到恐惧。 了了将男生甩回走廊,懒得警告,但再有下一次,她不介意把他们全都扔下楼,感受何谓粉身碎骨。 本来男教导主任安排非二班老师监考,在二班代课老师们集体抗议下,才改成一半别班一半本班,因为班主任认为这不公平,学生正常参加考试,虽然也是陌生老师监考,但同考场的学生也一样,可教导主任的意思却是让田糖糖一人在教室独考,两个非本班老师监考。 心理素质再强的学生恐怕都会受不了。 了了在重考前,问男教导主任:“如果我证明了自己的成绩,你,还有举报者,必须向我道歉。” 男教导主任脸上的肉一抖,了了已经进了考场。 所谓的考场就是暂时没课的音乐教室,为了防止有老师透题,男教导主任特意打开了教室监控,从监控里二次监考。 了了做卷子的速度太快了,如果题目不是男教导主任负责保管,他一定会认为这个学生提前背下了答案。 怎么会有人做题目不需要思考,直接动笔? 最后了了嫌浪费时间,直接两手同时答题,把负责监考的两位老师看得目瞪口呆——不是,她答的这两张卷子,一张政治一张化学,压根不挨着啊! 班主任也在教导处,看到这一幕后差点被口水呛到,普通人一手画方一手画圆都很难做到,更别提两手同时写字,而且还要分别答题。 考试时间没到,了了已把卷子全部写完,老师们当堂批改,发现她的答案写得比参考答案还漂亮,这下男教导主任没话说了,他尴尬地推了推眼镜,但因为过于震惊,鼻头出汗,眼镜又滑了下来。 “主任,这下教导处得出个通告,证明田糖糖没有作弊吧?现在学生之间都传得沸沸扬扬,学校得负责给她正名才行。” 班主任的要求并不过分,男教导主任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班主任朝了了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到此为止,毕竟真要领导道歉,肯定会得罪人,可了了像是没看懂老师的暗示,“道歉。” 男教导主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还算讲信用,小声说了对不起,但莫大小姐是肯定不会道歉的,她认为自己这是合理质疑,没作弊就没作弊呗,不然呢? 要不是田糖糖自己成绩跟坐飞机似的忽下忽上,至于被人怀疑吗?为什么她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莫雨安在电话里表达了以上的意思,傲慢的毫不掩饰。 113 第五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在教导处出通告证明了了的成绩毫无问题后,同学们看她的目光便多了一层敬意,了了发现,即便大家还是不愿意跟她说话,但像之前那种会在她下楼梯时故意推搡,或是出操时借着伸展动作打人的频率已经无限趋近于零。 看样子,把人摁在栏杆外丢下去的行为,即便会被从记忆中自然抹除,也依旧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学生们开始意识到,“田糖糖”这个人不好惹,不能惹。 但这样的真理只限于本班同学感悟,将田糖糖关在女厕还泼了一身冷水的人到现在也没找到,了了不像人类需要吃喝拉撒,哪怕这个世界很奇怪,她也没有被设定这种程序,所以哪怕对方还想堵人,一时间恐怕也难找机会。 从上次跟宗言珉相遇至今,空气墙再也没出现过,了了完全可以自由活动,世界仿佛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小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了了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又一次月考结束,了了慢慢悠悠等到班里没了人才背起书包,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而且就算她晚回家,亲爸后妈继姐也不会管,家里没她才舒服呢,罗珊珊跟罗娇娇时常抱怨客厅住了个人,导致她们没地方坐。 高三走读生比住校生少上一节晚自习,节假日例外,现在天黑得早,距离最后一节课结束不到一小时,外面天色便暗了,了了刚走到教室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教室门被一把推开,几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出现,挡在了了跟前。 为首这个很眼熟,隔壁班领操的,了了平均一天被她目光洗礼一回,两人没什么交集,直到女生一巴掌拍在玻璃上:“田糖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呀?我上次跟你说了什么,你不会忘了吧?!” 了了歪头,她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怒了对方:“是不是还想被关一次厕所?”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了了就知道,这是当初的罪魁祸首找上门了,女生却像是没意识到危险,对着了了低声威胁:“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你在厕所下跪的照片!我可警告你,不许再靠近宗言珉,不然莫雨安不教训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了了从她的表情跟语气中察觉到什么,这一个半月足够她将田糖糖了解透彻,无论学习还是生活,田糖糖的交际圈都小得可怜,她是个没人疼没人爱,自卑胆小没朋友的女孩,之前了了觉得她是灰姑娘,其实不恰当,田糖糖应该是丑小鸭。 来自家人、老师、同学的恶意将田糖糖包围,越是这样,她越是没信心,生活越是糟糕透顶。 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田糖糖还会写日记,所有的真心话都在里面,她把日记本藏在她睡的沙发垫套里,里头详细记载了她所有的心路历程,奇怪得是,日记本后面几页被涂得乱七八糟,像是一瓶墨水洒了上去,已经无法辨认写了什么。 田糖糖的确暗恋宗言珉,这一点不奇怪,毕竟在她的人生里,宗言珉是第一个主动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可她的日记里写得很清楚,她只敢远远地望着,并不敢靠近,也不会靠近,对她来说宗言珉是悬于天际的明月,自己永远无法触碰。 可学校里却传言说,田糖糖不自量力跟宗言珉告白,宗言珉很少来学校,莫雨安又护得严实,不许人在他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从那晚雨夜来看,他可能是真不知道学生之间流传的这件事。 莫雨安身体健康,而且一班就在二班隔壁,按理说她那么护着宗言珉,对于任何企图染指宗言珉的人都报以敌意,真想收拾田糖糖,还不轻而易举? 客观来讲,莫雨安脑子正常,暗恋宗言珉的女生能从校门口排到郊外,她犯得着为了个田糖糖气成这样吗?无论外表家世还是成绩才艺,田糖糖只有被莫雨安吊打的份,但学生之间流传的却是莫雨安放话,不许人搭理田糖糖。 从种种迹象来看,了了认为莫雨安跟田糖糖之间存在信息差,这桩所谓的恩怨里,恐怕只有“田糖糖暗恋宗言珉”是真的。 她冷不丁地问:“跟宗言珉告白的人,是你吧?” 原本还在威胁她的女生表情一变:“你胡说什么?” 本来了了只是诈她,没想到对方还挺实诚,变脸如此之快说明了了没有猜错。 田糖糖真不够格和这些家里有钱的女生竞争,每天大课间,这人都盯着了了瞪,如此在意“田糖糖”,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在顾虑什么。 结合之前在办公室听见的,有关上个月莫雨安请假参加国际小提琴大赛而没有来学校的消息,了了有理由认为,趁机跟没有莫雨安保护的宗言珉表白之人并非田糖糖,而是眼前这一位。 田糖糖的日记本里也写,她撞见了一件不太好的事。 “你跟宗言珉告白,被我撞见,怕人知道,便先发制人,诬赖到我身上?” 女生喝斥:“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谁不知道是你癞|□□想吃天鹅肉,恬不知耻纠缠宗言珉,现在居然还敢反过来给我泼脏水?” 了了没心思跟她多说,绕过她想离开,对方却伸手来拦,了了用书包拍开她的手,警告道:“离我远点。” 她没兴趣参与这些小孩的爱恨情仇,但眼前这个女孩给了了的印象极差,为了个男人,居然把田糖糖关进女厕泼冷水,又把她的书包卷子丢进水坑—— “再敢惹我,我会把你从六楼扔下去。” 在这冰冷的威胁中,女生慌张收回拦人的手臂,她眼看着了了走出教室,气得一脚踹在一张书桌上,眼角余光发现几个跟班目光异样,怒斥:“看什么看,这种土包子说的话你们也信?平时装得那么好,宗言珉不在就现原形,还会威胁人了!” 说完心里发慌,怕有人跟自己向莫雨安告状那样,去告自己的状,又假装若无其事:“看我以后怎么收拾她,居然敢给我泼脏水!” 了了在地上看见一只空的易拉罐,于是飞起一脚将它踢进垃圾桶,刚出校门口,熟悉的空气墙再度出现,这一次往中间往右走都不行,得往左走。 她很不喜欢这种被操控的感觉,但也没有办法,一直走到路口,从这里延伸出几条路,其中有一条的路灯坏了,天已完全黑下来,黑漆漆的巷口处堆放着两个巨大的垃圾车,哪怕不是热天,也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巷口像巨兽咧开的大嘴,叫嚣着要吞噬鲜活的生命,了了五感过人,她听见巷子里有不少人,时不时还有拳脚棍棒交杂之声。 她没心情管,就要继续往前走,空气墙再度出现,最后她只能停在巷口。 这种情况下,走是走不掉了,了了拒绝藏进垃圾车里,她抬手掩住口鼻,心想反正天黑,站在视野盲区就不会被发现。 结果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直被设定为静音的手机,突然间响起清脆的铃声! 简直像是在惩罚她这种见死不救的无情行为。 里头有人骂了一串脏话,随后脚步声奔跑而来,了了淡定地摁掉闹铃,虽然她不记得自己有设置过,但确实是响了。 “哟,原来是个妹子,大晚上的不回家,在这等人啊?” 开口的男青年嘴上叼着根烟,一笑咧出两排黄牙,锅盖头大花臂铅笔裤露脚踝,十足精神,旁边几个跟他打扮类似,看见了了是个女生,甚至还穿着高中校服,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嘿嘿笑。 “等哥哥们教训完人,一会儿领你吃烧烤去!” 了了把手机放回口袋,本来她确实是不想管的,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而且她发现,只有在家人同学老师的眼中,她才是厚刘海戴眼镜的田糖糖,像这种陌生人眼里看见的,是她真实的模样。 其中一个流里流气的男青年来搂了了肩膀,嘴里还调笑:“妹妹别不说话呀,我们可不是坏人,今晚包准不让你花一分——” 话没说完,人已经如流星般腾空而起,头朝下脚朝上,一个倒栽葱插进垃圾车中。 那两条细腿在空中颤了两下,没动静了。 了了抬手揉了揉后颈,一拳击中离她最近一人的腹部,在对方因吃痛弯腰时,抓住他的脑袋,只听咔嚓一声,对方应声而倒。 同时出来的四个人,一个在垃圾车里,一个生死未知,看脑袋拧了三百六十度,估计是活不成了,剩下两个吓得拔腿就往巷子里跑,这一次,了了跟了上去。 这一行有十来个人,有人拿棍有人拿刀,由于这里是垃圾巷,只能进不能出,所以被围殴那位已经成了个倒在地上的血人,也不知还有没有气。 混混团体中的领头人恨恨踹了一脚,骂了一声,随后被两个同伴的哭喊吵到:“妈的,喊什么喊,报丧啊!你爹我还没死呢!” “不是,雕哥,雕哥!” 雕哥狐疑地看着缓步走来的了了,夜色中,只有几个同伴手机的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可没等照到了了,手机就从手里飞了出去撞到墙上,强劲的力道令手机分崩离析,紧接着雕哥甚至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脖子剧痛,眼前一黑,人便没了意识。 十来个人,跟多米诺骨牌般,只来得及一人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彻底失去声息。 了了转身朝巷外走,她知道,要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重新“活”过来。 但该死的空气墙再次出现,就是傻子也知道它想让她做什么——去救那个倒在最里头满身是血的人,打电话报警也好,等混混们离去进来急救也好,甚至于是被发现与对方共同逃亡,总之无论如何,必须救人。 了了试着往前走,却总是被空气墙挡住,看起来不管空气墙后面的始作俑者是什么东西,它都要求她去救人。 了了走到血人身前,用脚踢了踢对方,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有一口气,但满头满脸的血让了了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能确定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 她弯腰拎起对方衣领往外拖拽,这一回,果然没有空气墙了。 正常情况下,了了应该打电话叫救护车或者报警,再不然大声喊救命,但最好的做法是自己买药买水来给男生处理伤口,因为这才是增进感情的最佳方式。 没想到这人不仅还活着,居然还能发出断断续续的破碎声音:“不……去……医……院……” 了了语气难得温和:“放心。” 当她拖着人走到巷口,空气墙已彻底消失,畅通无阻,这时了了开口了:“让我救他,当然可以。” 不过是以她的方式。 在男生恍惚的视线中,了了拧断了他的脖子。 田本华被刺穿手心能够复原,险些从六楼被扔下去的学生也会遗忘,地上那些丧命的混混更是很快就能重生——那么这个人理所当然也是一样。 先死一次,重新活过来,伤就不见了,不是吗? 她可是按照空气墙的要求,救了人呢。 了了把男生的尸体踢到一边,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人的恢复速度比那些混混快得多,几乎是在死去之后的一分钟内便重新开始喘气,为了试验他是否真的比混混们复活得快,了了再次将他脖子拧断。 如此反复五六次,确认了这人的特殊之处,了了才收手。 可是对这个被她所“救”的男生而言,重复数次死在同一个人手上,无论是真是假是幻觉,也足够他落下相当重的心理阴影了。 了了说:“现在我要往回走,你可以试试看,再拦我一次。” 四周静寂无声,刚刚回魂的男生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凉飕飕的晚风刮过,已死去的混混们开始恢复原状,这一次,没有再出现空气墙。 男生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坐起身,他有点分不清真实与梦境,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插在垃圾车里的混混率先掉出来,听到这个声音,男生扭头去看,才发觉身上的衣服虽被鲜血浸透,可痛意却已彻底消失,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活动了下骨头,捡起边上跌落的木棍,狠狠砸了下去! 了了一路顺风回到家,亲爸后妈这月又是夜班,两位继姐在屋子里上网聊天,了了掏出沙发垫里的日记本,一张一张撕碎,用燃气灶将其烧成灰烬。 在这种环境里写日记就算了,居然还把全部的心里话都写出来,田糖糖的脑容量似乎不大。 就在这时,了了的手机又响了。 这个世界电子产品相当普及,那么田家没什么钱,罗珊珊罗娇娇也各自有一台笔记本,了了没有手机依赖,她的手机从来都是静音的,但今天先是在垃圾巷口突发铃声引来混混注意,导致她不得不动手,现在又再次发出声响。 好歹是花了一千块新买的手机,了了不能接受它质量出问题。 掏出来一看,居然是条微信消息。 发消息的人是,妈妈。 这就奇怪了,了了打过田糖糖妈妈的号码,试过很多次都是空号,发出去的短信也石沉大海,至于社交软件加的好友更不必说,用新的号搜寻,用户根本不存在,用田糖糖的号发去消息,也从未得到过回应。 不仅如此,田糖糖妈妈没有头像没有昵称,这个“妈妈”是田糖糖给的备注,点开田糖糖妈妈的朋友圈,从封面到内容尽是一片空白,给了了一种“妈妈只是个符号只要存在即可不需要用心设计”的感觉。 可现在“妈妈”主动发来了消息,而且语气十分亲昵:糖糖我的宝贝女鹅!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从了了到来这个世界至今近两个月,田糖糖妈妈从未主动联系过,生活中学习上,方方面面都找不到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了了还问过田本华要家里相簿,田本华不给她就自己找,但陈年老相簿里依旧没有田糖糖妈妈,小时候的田糖糖跟年轻时的田本华倒是有。 这段时间,了了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都用了,田家在这老居民楼住了几十年,左邻右舍总该对田糖糖妈妈有印象吧? 可当了了去问时,所有人都称呼对方为“糖糖妈”,或是“田本华老婆”、“田本华前妻”,他们记得田糖糖妈妈年纪跟田本华差不多大,可能还要小一点,记得田糖糖妈妈长得挺好看,人也挺和气,记得田糖糖妈妈会把小时候的田糖糖打扮的很可爱。 却没有人记得田糖糖妈妈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为什么跟田本华离婚,现在身在何处。 她好像是除了“田糖糖妈妈”和“田本华前妻”这两个身份外完全不存在的人,甚至于就连这两个称呼都显得无比苍白单薄,田糖糖的通讯录里有“外婆”,但找不到外婆家的地址,号码也跟田糖糖妈妈一样,是空号。 所以现在发消息的这个人是谁? 了了静静地看着手机,没有恢复,异常冷静。 ——女鹅今天过得怎么样?妈妈给你买了漂亮的新裙子,超级适合糖糖的! 话音未落,外头响起敲门声,屋子里的罗珊珊罗娇娇像是没听到,不过她们在家向来如此,能不干的绝对不干,都留给田糖糖。 了了去开门,猫眼里没见着人,打开门后,只看见地上有一个精致的礼盒。 还系着粉红色的蝴蝶结,了了盯着礼盒看了几秒钟,抱起来拿进客厅,并将蝴蝶结拆开。 礼盒内是一条粉白色的裙子,旁边还有配套的鞋子与首饰,非常公主风。 叮咚一声响,是田糖糖妈妈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糖糖收到裙子了吗?快穿上试试,女鹅穿上这裙子一定超好看! 了了思考片刻,居然真的听从田糖糖妈妈的话,脱下了身上校服。 在她做这一切的同时,两位继姐始终没有出来,能听见隔音效果不怎么好的房间内传出音乐声与说话声,但她们就是不出来。 裙子长度只到膝盖,身后还有一层粉白色泡泡裙摆,腰间袖口肩头设计也很独特,一看便价值不菲,配套的鞋子居然有七八厘米的跟,首饰中发卡耳环项链戒指一应俱全,衣服下面还有一层,了了打开一看,是一套花花绿绿的化妆品。 最最神奇得是,这条裙子非常契合了了的身体,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鞋子的尺码也是一样。 叮咚。 ——我就知道,糖糖穿上超好看的!到时候舞会一定能一鸣惊人!不枉我氪了这么多! 田糖糖妈妈语气激动,好像她已经从某个地方看见了了穿上裙子是什么模样。 全程了了都没有回复过她的消息,看起来她也完全不需要了了回复,因为她真的能看到。 这时,手机上蹦出一条艾特全员的消息,是班级群,群里面班长说,下个月五十周年校庆,提醒大家记得准备礼服,到时要准时参加,因为学校大礼堂表演结束后,是各个班级的自由舞会时间。 现在才通知的事情,田糖糖妈妈却早就知道了,还提前为田糖糖准备了参加舞会的裙子。 了了把裙子脱下,她很不喜欢这种紧身又不方便的衣服,从其它人口中可以得知,田糖糖个头很小,与了了完全不同,按理说田糖糖妈妈给女儿准备的衣服,了了是绝对穿不上的,可这条裙子也好,高跟鞋也好,都完美符合了了的尺寸。 叮咚。 ——舞会妆的妆面妈妈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哦,这次一定要拿高分! 恍惚中,了了似乎明白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她拿起手机,田糖糖妈妈的对话框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了了发了一条信息回去:你是谁? 叮咚。 ——女鹅加油!不要自卑,你是最美的!咱们好好打扮,才不输给别人呢。 了了又发了一条信息回去:你在哪里? 对方从无回应,像是根本看不到。 114 第五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姚杰,姚杰!” 正在肝游戏的女人从小山高的文件中抬起头∶ “你那份报表做完了没?老板等着要呢! 姚杰说:“我这就发给你。” 她先将报表发给同事,然后伸了个懒腰。 这是个一共有二十来个人的小公司,平时负责一些外包的宣传设计工作,姚杰已经在这干了三年了,工资嘛,够她一个人衣食住行还绰绰有余,因为工作忙,有时回去住处还要加班,所以也没什么时间出去玩,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玩玩手机游戏。 最近这款名叫《璀璨之星的来信》的恋爱游戏非常火,在同事兼合租室友裘晶晶的疯狂安利下,姚杰下载下来,昨天是游戏固定更新日,据说是升级了引擎,足足有两个g还多的更新,修复了几十个bug。 与此相对的,玩家们得到了五百个绿水晶的更新补偿,由于更新量过大导致延迟开服,游戏很“大方”的在原本五百个绿水晶的基础上,又添了两百个。 《璀璨之星的来信》这个游戏,主要讲述丑小鸭女主角田糖糖在经历了人生低谷及校园霸凌后,在玩家的帮助下变得开朗自信,从而走上人生巅峰,并在改变途中与各色优秀男角色产生纠葛的故事。 由于玩家默认为是女主角,所以田糖糖的姓名不可更改,游戏主打画风唯美主线剧情丰富,再加上缠绵悱恻的爱情与立绘精美的人物、知名配音演员的演绎、尚且算是阳间的策划与运营,在内测时期便迎来一阵好评,公测后更是蝉联数月应用商店下载排行榜第一。 不过游戏虽然可以免费下载,但真正想要玩得舒服,不氪金是不行的。很多爱情支线不花钱就无法开启,男角色们的特殊语音包、特殊皮肤以及特典剧情,直接被放在卡池之中等待抽取,这些虚拟道具分为普通、特殊、珍贵、稀有、绝世五个档次,游戏货币为水晶,其中水晶又分为白水晶、粉水晶、绿水晶三个等级。 白水晶只能氪金获得,用来抽取卡池中的虚拟道具,粉水晶可以氪也可以肝,用来兑换游戏商店中永久上架或是限时上架的道具,绿水晶则相当于体力,基本无法购买虚拟道具。 游戏已经上架半年,最近更新的剧情是女主角田糖糖的高中回忆篇,虽然游戏是以田糖糖为主角,但实际上她的人气与五位主要男角色相比要低得多,这导致官方在应援排名时,不得不将女男角色分榜。 主线剧情已经发展到田糖糖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高中回忆篇的番外更新让女主角岌岌可危的人气暂时回暖,校园霸凌、恶毒后妈与继姐还有无视她存在的亲爸——在这些苦难折磨的光辉下,田糖糖这个角色总算是虐到了一批粉。 姚杰高中时也曾遭遇过校园霸凌,所以难免共情,高中回忆篇马上要到最重要的环节,也就是校庆舞会,如果玩家得到的评分不够高就无法通关,同样也就无法解锁与特殊npc宗言珉的剧情。 从官方放出立绘剪影开始,宗言珉便上了好几次热搜,等到正式公布cv,更是在还没有更新前便吸了一大批粉,他是田糖糖高中时期的白月光,正是他将田糖糖从一团乱麻的痛苦中拯救出来,但就在两人对彼此生出好感时,宗言珉却因病去世,只给田糖糖留下了一只他自己缝的手工小兔子。 因此在正式剧情开始时,性格冷冰冰说话毒舌的田糖糖人气并不高,喜欢她的觉得她有个性,但更多的是认为她没礼貌没情商没素质的玩家,为此游戏文案被冲了好几回,认为写出这么一个喜欢装又矫情的角色很恶心。 无论是将年轻偶像的告白信当众撕碎,还是给了强吻自己的总裁一巴掌,亦或是拒绝温柔体贴的学长——总之无论田糖糖怎么做,都让人讨厌,作为《璀璨之星的来信》当之无愧的主角,田糖糖居然还有自己的黑色超话与贴吧,那里聚集着无数厌恶她,用恶毒语言诅咒辱骂她的玩家。 部分玩家们号召其它玩家一起罢氪,终于成功让游戏官方更改了田糖糖的人设,这次更新量这么大,说是升级引擎,其实就是将之前的主线剧情全部推翻重写,所以才要添加高中回忆篇的番外,因为工程量太大,只能慢慢重做。 也就是说,之前那个被百分之六十以上玩家讨厌的田糖糖,已经被彻底销毁了。 新人设征求了玩家们的建议,以及游戏内的投票,成为了贴心可爱的治愈系小天使,连立绘跟配音演员都换了,虽然也有一部分玩家表示抗议,可惜她们的声音没有反对的大,最终初始版本的田糖糖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校园回忆篇的田糖糖。 一个胆小、内向、善良又笨拙的小可爱,她成绩不是很好,也不会打扮,玩家们需要通过游戏活动与氪金,来打造她们心目中的田糖糖。 姚杰下载游戏时,正好是玩家闹得最厉害那段,她属于喜欢原版的玩家,只不过骂声太大,不敢发声。 就像这次更新后名为“校庆舞会”的新卡池,里头为田糖糖准备了一套“绝世”、两套“稀有”、三套“珍贵”的皮肤套装,风格款式各不相同,绝世的“公主”,稀有的“兔女郎”、“猫女”,珍贵的“水手服”、“梅花旗袍”、“黑皮裙”。 除了“公主”这套皮肤外,剩下五套从立绘到建模,姚杰都不是很喜欢。 尤其是那套梅花旗袍,长度只到大腿根,两边编织镂空,胸口是若隐若现的薄纱设计,立绘站姿更不必说,双手别在身后无辜歪头大腿并拢小腿外翻,姚杰在官博下面评论了一句“感觉不太好,有点擦边,不想女鹅穿这样的衣服去参加舞会”。 五分钟,被骂三百条。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看到的就是什么样的世界。 ——看看你的。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见不得女人穿裙子啊? ——惊了,现实生活中的女人穿什么你们要指手画脚,现在居然都管到纸片人头上来了? ——笔给你你来画? ——女的露个手指在你眼里都算擦边吧?这么敏感是有经验? …… 姚杰骂不过,只能默默地删除评论不说话,但已经有人截图了她的发言并挂到超话贴吧游戏论坛版块大肆嘲笑,连裘晶晶都说她事多。 “我觉得这套旗袍很好看啊!你没必要多想哈,你看热评就知道了,喜欢的都是女玩家啊!”裘晶晶斯哈斯哈,“新版田糖糖不比旧版那个可爱?对纸片人没必要那么认真啦!而且这个真的很好看哎,说实话我都想买一件来穿穿看,可惜我太胖了。” 姚杰幽幽地看向裘晶晶细细的胳膊腿儿,今天早上裘晶晶最新一条朋友圈是电子秤上451的体重数字,配字“最近胡吃海塞又胖了,真的管不住嘴[大哭][大哭]”。 值得一提的是,裘晶晶净身高一米七。 姚杰只是个普通玩家,她既没有足够富有的身家去收购游戏公司,也没有厉害的口舌跟其它人唇枪舌战,她只能沉默地接受初版田糖糖消失这个事实,沉默地看着游戏官方推出一款又一款踩着恨天高露出大腿胸脯,紧身凹曲线姿势各异表情妩媚的皮肤。 她高中时期也曾遭受校园霸凌,所以向来玩游戏绝不氪金的姚杰,在网上被人骂了几百条后,终于忍不住氪了三个648,将“校庆舞会”卡池中的“公主”皮肤抽到手,并且立刻给女鹅穿上。 “这个皮肤难看死了。”裘晶晶说,“其它几套哪个不比它好看啊,我感觉旗袍评分会最高,水手服肯定不适合参加舞会,兔女郎跟猫女也不适合,公主这套太隆重太粉嫩了,会喧宾夺主,梅花旗袍最好。” 要是想将六套皮肤全部抽到,少说四千打底,姚杰运气还不错,抽到了其中四套,但她坚持给田糖糖穿了“公主”。 姚杰反驳说:“我觉得这套最好,我不喜欢剩下几套。” 裘晶晶摇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古板?唉,不过算了,当初我刚入职看到你桌上工牌的时候,还以为你是男的呢!怪不得这么不解风情。” 一般人家很少给女儿取名用“杰”,一般都是“洁”跟“婕”比较多。 见姚杰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裘晶晶无奈:“我说,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初版田糖糖啊?那种人设真的很讨人厌啊,我都搞不懂祁景焕到底喜欢她什么。” 祁景焕是《璀璨之星的来信》中人气最高的男角色,英俊富有的灿星集团总裁,冰山美男高岭之花,田糖糖打他一巴掌的这个情节是著名毒点。 因为玩家所做的不同选择,开启的恋爱主线也不尽相同,五位优秀男角色各自有一条主线,在祁景焕与田糖糖的爱情主线上,另外四人便是男配,为了“谁是第一男主角”这事儿,玩家们没少撕仗,游戏官方也很会拱火,在游戏内开启可氪金的应援投票,裘晶晶冲冠一怒为景焕,氪了好几千,美其名曰我家祁总必须得有排面! 姚杰的游戏id是“糖糖妈”,比起攻略男角色,她更喜欢看田糖糖的成长线跟事业线,可惜田糖糖的成长线事业线只有公测前期比较丰富,后期游戏爆火,男角色们人气一马当先,策划就不怎么管田糖糖了,她现在只是个方便玩家代入的工具人,所以当她有脾气有个性,会反抗会拒绝时,才那么讨人厌。 裘晶晶巴不得所有资源都给祁景焕,她没事儿就去官博下面催促出祁景焕单人线或是皮肤语音,再不然就是要求优化,田糖糖终于改立绘配音跟角色,裘晶晶高兴极了。 她心疼自幼父母不和孤独长大的祁景焕,很烦看见田糖糖拿乔,明明都开启爱情主线了,田糖糖还动手打人,这算什么?她都舍不得打祁景焕! “哪里讨厌了,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 裘晶晶感觉姚杰脑子有问题,她俩因为工作原因合租两年多,姚杰一直想攒够钱买个首付,所以从不追星,连视频会员都不开,玩什么游戏都坚持只肝不氪,甚至一块钱的首充都不要! 就这么个抠门至极的人,居然氪了快两千块,就为那套公主皮肤。 “哪里可爱?我只知道雨天祁景焕跟她诉说心事时,她连听都不想听,不听就算了,还很没家教的打断人家,之后更是给了祁景焕一巴掌,我不能接受这么没素质的女主角。” 裘晶晶说得斩钉截铁,“生活已经够苦了,我只想跟纸片人谈甜甜的恋爱,不关心女主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去。” 姚杰没说什么,她有预感,要是继续这么争论下去,两人肯定会吵架。 她也曾经在官博下面催过田糖糖的事业线,毕竟公测一开始就是田糖糖入职灿星集团公关部,结果当然是石沉大海,明明是以田糖糖为主视角的游戏,五位男角色的故事线却一个比一个完整,一个比一个生动,一个比一个有血有肉。 校园回忆篇甚至是田糖糖第一个单人线,就这,官方还又加入了“宗言珉”这个白月光,用他来拯救自卑软弱的田糖糖,理所当然的,田糖糖的风头全被抢走了,没人关心她会怎么成长怎么自强自立,玩家们都在叫着给宗言珉出剧情线,要多多的福利跟互动。 而且五位男角色里,姚杰最不喜欢的就是祁景焕。 跟其它四人相比,祁景焕因为家庭缘故,非常不相信爱情,并且对女人敬而远之,为这之前玩家们还闹过一波,觉得祁景焕二十八岁连初吻都还在不现实,没必要弄成这样,好在有更多的玩家坚持要求祁景焕守男德,否则以策划见风转舵的墙头草性格,恐怕真就改了。 祁景焕虽然有嘴,但不会说话,一切关怀的、善意的、友好的话,到他嘴里就会变成冰冷的刻薄与讽刺,喜欢他的玩家们认为他是面冷心热口是心非的冰山傲娇,官方出的故事碎片上也证实了他对田糖糖所说的话的确没有恶意,是真正关心她爱护她。 但姚杰就是不喜欢! 对不起他的是他爸妈,关田糖糖什么事,跟田糖糖摆什么冷脸?冷言冷语嘲笑田糖糖脸大皮肤不够白腿粗腰不细,然后再送她昂贵的礼物,带她看烟火给她送自己亲手做的菜什么的……一点都不甜好吗? 姚杰最讨厌的就是祁景焕总是讥讽田糖糖外表不够漂亮,实际上田糖糖作为第一女主角,立绘跟建模都是非常好看的,每一套皮肤也都很不错,更别说纸片人哪个不是细腰长腿小脸,她真不懂,为什么老是要让祁景焕这么说话。 当然,姚杰不敢在网上说,祁景焕的部分狂热粉丝甚至会用他名字的首字母进行搜索,然后对吐槽他的玩家重拳出击。 没有人会不喜欢祁景焕,除非他是其它四个人的粉丝。 趁着老板不在,手头工作又忙完了,姚杰打开游戏挂着做任务,《璀璨之星的来信》说到底是以女主与多个优秀男角色恋爱的游戏,但姚杰的攻略关卡做得非常慢,主要是她不懂,既然以女主为主,为什么还要女主去攻略男角色? 难道不应该是男角色主动讨好女主,然后女主进行挑选吗?像是祁景焕,想攻略他就得了解他的生平,从他的家事到他的性格与喜好,甚至于是他喝咖啡喜欢几分糖,用刀叉是先拿刀还是叉——更别提跟他进行对话时,一个不注意就踩了雷然后宣告失败从头再来。 游戏中,除却官方剧情外,玩家可以与男性角色进行对话增加亲密度,像姚杰这种钢铁直女,实在攻略不了,还可以氪金通关,但她肯定是不会花钱的,所以关卡过不了就直接扔在那,每天做做日常攒攒水晶,去商店兑换田糖糖专属语音包跟皮肤。 也正因游戏以田糖糖为主,玩家可以跟男性角色对话、语音甚至是打电话,却没有任何可以与田糖糖交流的方式,姚杰氪了卡池后,也是嘴里念叨着女鹅,再给田糖糖换上皮肤。 她当然看不见“田糖糖”的回复,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冷冰冰的虚拟人物,居然能与现实生活中的玩家对话呢? 祁景焕宗言珉这些男性纸片人得到了无数的爱与喜欢,玩家们喜欢他们,是真的喜欢,为他们花钱为他们动心为他们流泪,为他们冲锋陷阵,恨不得他们是真人,像裘晶晶,她的游戏id是“好想做祁总的狗啊”,她爱祁景焕,不容许任何人说他一句不好。 哪怕祁景焕是个虚拟人物,在爱的加持下也增添了耀眼的光芒。 但田糖糖没有这样幸运,作为同样的虚拟人物,她存在的意义就只有露出雪白的腿与饱满的胸,凹出各种各样的妩媚姿态,露出迷离眼神,成为玩家们献给心爱男纸片人的祭品。 裘晶晶曾经反驳过姚杰:“跟是男是女无关,田糖糖这个人设就是不讨人喜欢啊,她性格很差,很多缺点,所以我不喜欢她,这怎么了?她只是个纸片人,咱俩犯得着为她吵架吗?” 可姚杰觉得祁景焕缺点也不少,说田糖糖毒舌,难道祁景焕不比她还毒舌?尤其是那张稀世的亲吻卡,剧情居然是强吻,在裘晶晶大呼好甜好甜的兴奋中,姚杰没敢吭声说自己感觉这个情节很毒。 她真的真的很喜欢初版田糖糖,但是主线剧情已经开始全部重置,虽然进度缓慢,但初版田糖糖的剧情,现在只能在视频网站上看到了。 想到这里,姚杰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看向手机屏幕,挂机做日常时,会有一个q版田糖糖在右上角顺时针跑啊跑,时不时还会做表情。 她伸手点开皮肤图鉴,高中时期的田糖糖正安静地站在图鉴上,姚杰突然想,如果田糖糖真的存在,她会喜欢这样的剧情吗? 攻略这个攻略那个,每天换着不同的漂亮裙子,踩着相同的高跟鞋,化着各式各样的妆容,像个任人打扮的洋娃娃,没有思想没有自我——她会不会思考,有没有梦想? 图鉴里的田糖糖依旧安静,姚杰戳了戳她,她没有说话,虽然换了新的配音演员,但游戏策划并没有给回忆篇的田糖糖出几个语音包,她在图鉴里时,大部分时间都是没有声音的,如果姚杰戳得多了,田糖糖甚至会做一个把她手打开的动作。 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田糖糖,不喜欢投票出来的那个软糯可爱的田糖糖,更新延迟后,官博放了一段重置版预告,预告里的田糖糖又软又萌,像个小天使一样温柔贴心,可姚杰还是更喜欢有脾气的田糖糖。 这时,突然有人拍姚杰肩膀,她抬起头,裘晶晶跟她说:“晚上我有约了哈,你自己回去吧,记得给我留门,可能回来晚点。” 姚杰知道,裘晶晶不久前网上谈了个男朋友,前段时间刚面基,据说双方对彼此都很有好感,且网恋滤镜没有破碎。姚杰有心想劝,但坠入爱河的裘晶晶听不进去,她也不想跟裘晶晶吵架,所以点了下头表示知道。 五点一到,准时下班,姚杰之所以能在这家公司做到现在,就是因为老板是个人,到点就走,平时加班也有加班费,今天更新的舞会情节她还没玩,正好路上买点卤味鸡爪什么的,晚上一边看剧一边玩游戏。 田糖糖还是安安静静待在图鉴里,鬼使神差的,姚杰问她:“如果你真的存在,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田糖糖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姚杰问完也觉得自己脑壳有包,哈哈一乐,关掉电脑起身走人。 115 第五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自称妈妈的人发来的那句鼓励,成为了了所看到的最后一句话,她用手机回复了两句,对方都没有反应,看她的语气,应当不是很讨厌“田糖糖”,那么不回话,是因为看不到吗? 上个世界到了后期,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了了对现代社会的电子产品并不陌生,她不喜欢这些,香留却很感兴趣,不过上个世界所流行的手机游戏,与此时她身处的这个完全不同。 当“妈妈”的头像变暗,原本在屋子里的罗珊珊罗娇娇姐妹俩就走了出来,她们平日里最爱美,连校服裙都要偷偷裁短,学校不许打耳洞戴耳坠化妆做美甲,她们也要迎难而上。 田家供姐妹俩上学是最大的一笔开销,田糖糖的学费不知哪里来的,一问到田本华这个问题他就死机,所以姐妹俩手头并不宽裕,常常是买了一条新裙子两人轮流穿。 现在,“妈妈”给了了氪的华丽公主裙堂而皇之被丢在沙发上,两个继姐却像是看不见般从旁路过,其中罗珊珊去饮水机接了半杯水,准备回房时,状似不经意同了了搭话:“听说你们学校校庆快到了啊?” 了了静静等看她要作什么妖。 罗娇娇委婉暗示:“据说你们学校每年校庆都会开办舞会,允许学生带外校人员进入。” 两人的意图相当明显,就是想跟了了混进去,谁不想见见世面?万一遇到又帅又有钱的真命天子,还用这么辛苦的读书吗?等大学毕业直接嫁人当少奶奶多好。 了了没有回答,两人接连问了好几句,见了了不说话,气得要命,走之前还分别踹了沙发一脚。 期间那套公主裙依旧闪烁着人鱼鳞片般的亮光,罗珊珊罗娇娇与其说是想要参加校庆舞会,倒不如说是在介绍剧情,强调校庆舞会的隆重,谁要是能在舞会上一鸣惊人,谁就是当之无愧的公主。 往年的殊荣属于莫雨安,但有了这条裙子,有了田糖糖与宗言珉之间命运般的救命之恩,这次舞会,想当然耳优胜者会是谁。 正常情况下,这条裙子应该由宗言珉送给田糖糖,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在那晚雨夜后愈发深邃,可宗言珉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去,不敢靠近田糖糖。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就是因为不曾得到,一旦得到,那便是粘在衣领子上的一颗白饭粒,只能被丢进垃圾桶。 了了把装裙子的礼盒翻了一遍,最终找到了一张小小的心形卡片,上面写着:做你自己,你很美丽。 没有落款,看字迹应该是宗言珉没跑了。 其实无论玩家选择让田糖糖穿上本次卡池中的哪一套,在游戏里都会由宗言珉送给田糖糖,这曾让部分玩家感到愤怒,她们花钱养男人,结果却成了借花献佛? 了了把心形卡片撕成两半丢进垃圾桶,她望着公主裙,想起“妈妈”的几条信息,半晌,把裙子拿了起来,打开燃气灶,从裙尾开始将其点燃。 布料接触到明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但左邻右舍却没有察觉,屋子里的两个继姐也一样,当裙子化为灰烬,高跟鞋、首饰以及彩妆,便也跟着化作乌有,外头的礼盒跟着不见,只有那张破碎的心形卡片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里。 姚杰不想做饭,下班回家路上买了点卤味鸡爪,又买了点凉菜带一罐啤酒,到家后先洗个澡换上睡衣,然后一边看视频一边吃饭,吃完饭上床打开游戏,正准备继续过剧情,结果发现图鉴里的公主裙没有了! 她揉揉眼睛,左看右看,确认是真没了,不会吧,她氪了两千块呢! 姚杰火速退出图鉴去看卡池,抽取记录还明晃晃地展示着她抽到了绝世皮肤,可图鉴里怎么没了?她记得下午下班之前,她给女鹅穿上了啊! 姚杰迅速打开公屏聊天,询问有没有人遇到跟自己一样的情况,然后又点开游戏内客服进行咨询,顺便截图录屏存证,免得被人说是自己没钱氪金还碰瓷。 等她把疑问发到论坛超话贴吧,却发现除了自己之外没人这样,有人建议她修复一下客户端然后重启,虽然不知有没有用,但姚杰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修复客户端之前,她还是给女鹅穿上了另外一套还算可爱兔女郎装,和其它几套皮肤比起来,兔女郎装挺可爱,包的也很严实,但架不住她是黑色三点式加黑丝,而且胸臀大的离谱,腰又细得要命。 另一端,游戏中的了了再次听见敲门声,等她打开门一看,又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与先前那个不一样,这个礼盒是黑色的。 如果说先前那套公主裙,了了还会听从“妈妈”的信息穿上,那么这套兔女郎,只有立刻被送去火化的份。 高中舞会,穿这样的衣服真的合适吗? 姚杰好不容易等到客户端修复完毕,刚上线人就傻了,这下好了,连兔女郎也没了! 公屏的其它玩家没人遇到这种情况,论坛超话贴吧也是一样,连游戏客服都委婉地询问她是否是记错了,好像姚杰脑子不好使,幸好姚杰有录屏! 为了验证这究竟怎么回事,姚杰开启录屏后,再次为田糖糖穿上一套皮肤,水手服过膝白袜加小黑皮鞋,皮肤成功穿上后,大概停留了有二十秒?也许更短,就消失不见了! 别的皮肤也是一样,姚杰手是抖的心是颤的,为了证明视频没有p,她返回卡池点开抽取记录,这才结束录屏,再次发给客服。 游戏论坛与超话因此沸腾,哪个氪金玩家不担心自己遇到这种bug?辛辛苦苦氪了几千块,结果一个皮肤都没了,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客服赶紧安抚玩家,表示已经通知技术部排查原因,但目前确实是只有姚杰一个人出现这种问题,像这样的bug太过稀奇,一时之间很难解决。 姚杰没心思继续过关玩游戏了,诚然她很喜欢田糖糖这个角色,并且以妈粉自称,但这不代表她能平静接受自己氪进去的两千块钱! 躺在床上,姚杰望着天花板发呆,此时她没心情看剧也没心情上网冲浪,她在想那两千块钱。 两千块钱,煎饼果子八块钱可以多加一根肠,两千块钱能买250个,苹果三块五一斤,两千块钱能买571斤,两千块钱,能买一个微波炉一个电饭煲好几箱卷纸以及足够她用一年的卫生巾还有剩,要是全拿来买菜做饭,她一个人吃,甚至能花三个月——但她居然用这两千块钱换了一堆屁用没有的虚拟数据?! 想到这里,姚杰惊出一身冷汗,当钱变成虚拟数字,失去真实感的同时,她也失去了对钱的敏锐,她忘了自己在网上买点大米都要精打细算,忘了自己购物节为了多省点钱忍着困意挂在直播间抢优惠券,忘了为凑满减用计算器算得差点头秃,甚至忘了自己没给家里人买过超一千块的礼物——但她为制片人花了这么多。 纸片人并不能回应她的感情,甚至于《璀璨之星的来信》背后工作室是个百分之八十是男性的团队,所以才时常暴雷,出一些堪称剧毒的卡面,他们绞尽脑汁想从玩家手里捞钱,甚至没有好好对待田糖糖这个主角,姚杰想,就算自己一心为女鹅好,又有什么用呢? 她为她花的钱越多,喜欢田糖糖为田糖糖花钱的玩家越多,工作室赚得就越多,赚得多不会让策划与运营良心发现从而好好去做田糖糖的故事线,他们只会恨不得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作为主角的田糖糖,在主线里被男角色们凝视着,在现实世界中,也只是工作室赚钱的工具。 所以如果她穿得少能赚钱,如果她细腰长腿巨|乳能赚钱,如果她自愿付出牺牲能赚钱,那就不会有人怜悯她。 恍惚中,姚杰似乎明白了田糖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也许她想要的,是口口声声叫她女鹅的玩家,是大言不惭说着“每个角色都是我们的孩子”的游戏工作室,能像对待一个真正的“人”那样,去爱她,去尊重她。 玩家爱她,就不要把她当作与男角色谈恋爱的媒介,不要只想着让她穿得更漂亮,化什么样的妆,跟怎样的男人谈恋爱;游戏团队爱她,就不要将她的故事线大幅度砍掉,不要用曾经勾勒出她存在的双手,砍去她身上的每一处棱角每一根刺,不要让她变成扁平苍白的单薄工具人。 田糖糖想真真正正的,做一回主角。 放在肚子上的手机有点发烫,姚杰慢慢把它拿起来,游戏公屏上,玩家们热火朝天的交流着。 ——哇这次真的不骂策划了,梅花旗袍真的好涩哦! ——同!我明明是女的,现在都要被女鹅掰弯了!太戳我xp了! ——嘿嘿,忍不住幻想祁总看见穿梅花旗袍的女鹅后把女鹅摁在地上这样那样的场景了。 ——天还没黑禁止……哦不天已经黑了,那多说点我爱看。 ——可怜我儿阿珉呜呜呜,身体不好,就算看见媳妇穿得这么性感漂亮也不能do。 ——我不管,反正在我心里阿珉跟女鹅已经do过了! ——dododo,狠狠do!哪儿都能do! 姚杰本来想说田糖糖高中时期未满十八岁,但想起五分钟三百条的经历,又默默关闭公屏聊天,她戳开图鉴,叹了口气,早知道大脑清醒点,氪了这么多真是悔不当初。 这时,游戏里对话框叮了一声,姚杰还以为是回忆篇剧情内容,应该是跟女鹅已经互生好感的宗言珉发来的吧,点开一看,果然是宗言珉。 可这条消息很奇怪,没头没尾的,就只有一句话: 别为我花钱。 看得姚杰一头雾水,心想你脸真大,谁给你花钱了?回忆篇你有套皮肤首充一块就送,我都没买呢。 她试着回复:我没为你花钱,你比我有钱多了。 《璀璨之星的来信》中,五位常驻男角色,以及回忆篇特殊npc宗言珉,都一个赛一个有钱,想到这里姚杰更不理解了,玩男人还要花钱,怎么能算玩?那只能叫货银两讫。 那边很快又回过来一句: 宗言珉:我不是宗言珉,我是口口。 姚杰想了想,回道:……你名字挺特殊。 怎么会有人叫口口?这得姓什么才能听得进去? 宗言珉:钱会退给你。 这时,手机上突然来了电话,这串号码姚杰熟,在游戏客服的,她不久前刚打过,可能是排查出原因来跟自己交代清楚? 因为要接电话,姚杰只能暂时中断与宗言珉的聊天。 游戏中,了了看着自己变灰的头像,把手机放下。 宗言珉轻咳两声,关心地问她:“田同学,你还好吗?外面下雨了,要不今天晚上,你就暂时在我这里住下来,等明天早上再走?” 半个小时前有人摁门铃,透过监视系统,宗言珉看见是了了,他有些吃惊,又有些欢喜,连忙为她开门,没想到她一进门,开门见山就要他手机。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宗言珉还是乖乖给了。 他家教极好,与主线中五位男角色相比,能在戏份少出场晚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吸粉无数,宗言珉除却本身立绘建模优秀、配音演员大牌外,最出色的便是他的人设。 游戏工作室虽然有一大半是男人,却也有一小部分女性成员,比如设计出“宗言珉”的文案策划,便是不久前刚跳槽过来的女策划,不负责运营,只负责文案。 经由她创造出的“宗言珉”,完美的无可挑剔。 他家世优越,人却十分温柔,因为身体不好,所以非常体贴他人,能够察觉别人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正是他发现了女生们对田糖糖的霸凌,也是他救赎了田糖糖,让她从丑小鸭蜕变成了天鹅。 在两人彼此喜欢的情况下,宗言珉对田糖糖始终发乎情止乎礼,他没有祁景焕那种霸道总裁的劲儿,也没有顶流偶像的热情洋溢,更没有表面罪犯实则卧底的雇佣兵有性张力,但他却真真正正爱护与尊重着田糖糖,他希望她变得更好,而不是更糟。 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宗言珉从不对田糖糖做任何暧昧的动作,他与她说话时,甚至总是隔着一米以上的距离,哪怕给她补课也不会靠得太近,他叮嘱她要好好读书,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实现人生价值。 像月亮一样皎洁、纯净、温柔,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打动玩家们的心,成为当之无愧的白月光。 而他注定像月光一样消散的结局,更是为他的存在增添了凄美动人的光环,正因为知道会失去,所以宗言珉的存在才如此打动人心。 女策划精心为宗言珉写出了完整的故事线,用简练而美妙的语言赋予了他神性光辉,“纸片人”的身份不但没有削减宗言珉的耀眼,反倒令人更加感到意难平。 他不像男策划写出的男角色,他没有一丁点大男子主义,他不会当众给田糖糖难堪,不会强吻田糖糖,不会对田糖糖做谜语人,更不会在用为她好的名义去伤害他。 已经通关的玩家出过攻略视频,校园回忆篇的最后,是田糖糖流泪对即将逝去的宗言珉表白,他平静而喜悦地接受了这份喜欢,并也向她表达了自己的爱意,然后告诉她,请她忘记她,自由而骄傲地活下去——未来无比美丽,她会看到更好的风景,遇到更好的人。 ——但他之所以会如此完美,正因为创造他的是女人,最讽刺得是,比起现实世界,宗言珉之所以令人感受到美好,正因为他没有灵魂,不是真人。 没有人会在游戏世界里渴求一坨喷香的狗屎,但永远有人渴求可以去爱的男人。 在了了记忆中,这是继上次雨夜过后,她第一次跟宗言珉说这么多的话,可从宗言珉的表现来看显然并非如此,他手机中的消息记录证明了这一点,这段时间,一直有玩家以田糖糖的身份与他聊天。 了了不知该怎么联系游戏外的“妈妈”,但她想到,兴许可以借助宗言珉,因为目前她所见过的人中,他是最特殊的,在别人遇到突发情况会失忆或死机重来的情况下,只有宗言珉总是对答如流,而且他还能看见“了了”。 果然,用宗言珉的手机发消息,就能与游戏外的“妈妈”对话,了了手机中的“妈妈”,在宗言珉手机里就是“田糖糖”。 她问宗言珉:“我很喜欢这个手机,可以卖给我吗?我有钱。” 宗言珉愣了下,随即道:“这个手机我已经用好几年了,如果你要买的话,给我八百块就可以。” 了了又不傻,她去买手机时看过品牌,宗言珉这个分明是去年的款,九成新无破损还是限定,二手供不应求,没有七八千拿不下来。 她说:“我还想跟你换一下手机卡。” 虽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宗言珉全都答应了,外面雨下的越来越大,很显然就是不想让她走,了了知道,哪怕自己走出门,也会遇到空气墙。 很难理解像宗言珉身体这么差还有哮喘的人,在家境如此富有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能一个人住。 但想到这是游戏世界,很多东西根本不必深究。 “对了,马上就是校庆舞会,田同学,你会参加吗?” 了了看向他,宗言珉意识到自己这样问很唐突,洁白的面颊泛上点点红晕,有点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毕竟我们是同班同学,我……往年因为身体缘故,我都没有参加过,所以才想问问你。” 了了哦了一声:“看情况。&ot; 她连着烧了几套衣服后,就没新衣服送来了,而且了了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宗言珉掩饰住心中失望:“既然这样,那你先——” 话没说完,他猛地开始快速喘息,漂亮的脸蛋一秒惨白,整个人也软倒在沙发上,可能因为是游戏,宗言珉哮喘发作时一点都不像真实病人,反倒愈发美丽柔弱。 他跟田糖糖的初相遇就是因为发病,当时教室只有他们俩,田糖糖鼓着勇气给他找到了哮喘喷雾,从那以后两人便有了交集,这一回发作,两人会因此变得更加亲密,前提条件是了了去给他拿药。 但她没有。 她静静地看着,观察着,毕竟前面那个脖子被扭断了都能活,小小的哮喘算得上什么? 事实证明,作为校园回忆篇的男主角,宗言珉身上光环不断。哪怕了了干坐不动,她手中也还是出现了一瓶哮喘喷雾,宗言珉因发病视线模糊不清,喷雾操控不成了了,居然自己飞到半空中。 等宗言珉的身体渐渐平息,他一脸感激,目光如水轻盈柔和:“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回。” 了了:“呵。&ot; 是不是她救的她不知道,他说是就是吧。 同一时间,游戏外,姚杰终于接完了电话,客服向她表达了歉意,因为排查过后,全服居然只有她一个人出了这种bug,找不到问题所在就没法修复,而姚杰能够提供充值证明与录屏,这些骗不了人。 所以客服的意思是,让姚杰申请充值退回,他们会原路退回她充值的所有金额,并且为她发放等额赔偿,当然,在这之前,姚杰需要将发布的视频删除。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姚杰正因为氪的那两千块钱抓心挠肺的难受,但已经氪了,她又不是小学生,总不能选未成年人退款,谁想到客服居然主动提出充值退回,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呢? 于是她立刻选择答应,并在客服的要求下,先是表明问题已经解决,为了避免以后纠纷误会,所以先将视频删除,充值金额果然尽数退回,同时游戏邮件里也收到了补偿。 这时姚杰才想起来,口口好像说,要退钱给她,居然……成真了? 116 第五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其实姚杰清楚,给游戏氪金就像吸毒,每个刚开始的人都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自制力,但事实是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很难停下来。 现在她氪的钱已经退回,最好的方法是马上卸载游戏,因为以后她肯定会再次受到诱惑。 思来想去,姚杰的手指头在“移除app”上游移不去,此时大脑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说:你天天上班累死累活,下班在家玩个游戏解解压怎么了?你工资又不低,赚钱不花等贬值吗? 另一个小人说:可你花了钱又能得到什么呢?你房子不买了?你首付攒够了吗?有这时间你去读书或者健身不好吗?最重要的是,这个游戏给你带来的快乐多过郁闷吗? 两个小人一言不合开始掐架,姚杰重重地叹了口气,第二个小人说得对,《璀璨之星的来信》创造的郁闷远胜过快乐,她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卸载,纯粹靠对田糖糖的爱来支撑,而现在,她最喜欢的这个角色,也已经被策划团队摒弃了。 要不,就卸了吧? 想到这里,姚杰下定决心,点了确定键,原以为游戏很快就会从屏幕上消失,可手机却没了反应,她不信邪,又点了一次,发现游戏可以正常运行,但却卸载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她又遇到什么奇怪bug了吧? 游戏发行半年多,单端下载量破十亿,能玩到现在的基本都算老玩家,当然也有新手,但在目前肯定是下载量比卸载量高,姚杰没敢发帖问为啥卸载不了,她选择先关机试试。 奇怪得是无论她用什么方法,都卸载不掉,一开始姚杰还以为是自己手机出问题了,可她试着卸载了别的应用,一切正常,就只有《璀璨之星的来信》无论如何也卸载不了! 真是见了鬼。 最后没办法,她只好暂时打消卸载游戏的念头,看看时间都十二点多了,裘晶晶还没回来,姚杰起床上了个厕所,明天还得继续上班,接下来的事情等睡醒了再说吧。 新的一天公司突然加单,姚杰忙得脚不沾地,自然就把卸载不掉游戏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而身在游戏中的了了大致上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无论游戏外面的世界什么样,游戏内的时间流逝是正常的,也就是说,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她便能以田糖糖的身份继续生存。 但什么叫出格的事情呢? 她在宗言珉的身上全部试验过了,所谓的不出格,其实就是指不能崩人设。 比如主线剧情设定田糖糖与宗言珉互生好感,她就不能对宗言珉恶言相向,否则便会困在剧情轮回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直到她正确回应。 又比如说,田糖糖生性自卑胆小,那么了了就不可以我行我素眼高于顶,她的言行举止必须得符合人设,但实际对于田糖糖人设的束缚,远不及对宗言珉。 结合之前与后妈亲爸以及师长同学打交道的经历,了了清楚,只要按照剧情主线走就不会有问题,而主线之外的时间可以由她自由支配。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一定要符合人设呢?现在她才是主角,她想怎样就怎样,剧情主线发不发展,跟她有什么关系? 人不可能一辈子一成不变,很多时候一点不起眼的小事就能令人的想法产生变化,一动不动的是泥菩萨,田糖糖才十七岁,用“人设”这个无比空洞的词语将她固定,不允许她做任何有悖设定之事,未免太过可笑。 胆小自卑是田糖糖的人设,那凭什么宗言珉帮助她救赎她之后,她就找到自信开始努力上进?凭什么她的改变一定是要因为外人,不能来自她自己? 了了不知道原本的田糖糖为什么消失,但她站在这里,游戏无法操控她去做女主角应当做的事,它顶多是在她不按套路出牌时,将情节一遍一遍重复,以此来强迫她按照设定好的故事进行。 “田同学,你要走了吗?” 宗言珉望向窗外,雨点似乎因为他的话变得更大,他劝道,“那我让司机送你吧,这把伞也给你。” 了了摇头,表示不用,宗言珉忙道:“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再把它还给我也就是了。” 但了了还是不要他的伞,也不要司机送,她甚至连告别都没有说,宗言珉原本鼓足勇气想要问她校庆舞会她会不会参加,可了了走得太快,他根本什么都来不及说。 像是要阻挡了了离开,雨点子大的打到人身上都疼,高级社区里的绿化被瓢泼大雨蹂|躏的东倒西歪,耳力过人的了了甚至听见外头街上有人惊呼电线杆子叫狂风给吹倒了。 她不信这个邪,一脚踩进水洼,豆大的雨滴砸在她头顶、身上,很快便将了了淋成落汤鸡,宗言珉咳嗽着追出来,不顾大雨要给了了递伞。 他是女策划创造出的完美角色,事事体贴温柔,舍己为人奋不顾身,了了回头看他,宗言珉竟不觉停住脚步,他怔怔地望着大雨中的了了,黑眸中闪过困惑,他不懂她为什么要顶着大雨离去,还拒绝自己的一切帮助,他真的没有恶意的。 了了又往前走了一步,宗言珉大惊失色,怎么好端端的,还下起冰雹来了?! 混在雨水中的冰雹噼里啪啦的落地,可让人惊讶得是,这些冰雹砸在了了身上,不仅没有让她受伤,甚至让她的身体在密密麻麻的厚重雨幕中,透出点点冰蓝寒气,转瞬即逝,连宗言珉都没有看清。 了了开始奔跑,她像一只孤高的鹰隼,毫无畏惧向前冲刺,随着她跑得越来越远,雨势居然开始逐渐变小,宗言珉尚未反应过来,天已放晴,一道彩虹横跨天际,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泥土气息,被大雨冲刷过的绿化变得尤为鲜亮。 大雨停止的一瞬间,了了身上的衣服便干了,她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无论这里是什么世界,此刻存活的她都是真实的,既然如此,那就她说了算。 &ot;你怎么会在这里?!&ot; 一道充满疑问甚至略显尖锐的声音传来,了了循声看去,就见左手边停了一辆价值不菲的白色跑车,莫雨安重重甩上车门语气满是质问,“是谁让你进来的?!” 宗言珉所住的高档社区没有门卡进不来,所以莫雨安才这么吃惊,田糖糖为什么会在这? “我警告你,别以为阿珉对你是特殊的,从小到大他都是这种性格,看到条流浪狗都要救,要是你想借机缠上他,我劝你还是赶紧死了这条心。” 了了懒得理她,莫雨安却误以为了了是仗着宗言珉的友善在挑衅自己,大步走上来伸手阻拦:“我还没允许你走,你……啊!!!” 砰的一声,是了了隔着衣袖将莫雨安抵在她家那辆昂贵的白色跑车上,她冷淡地说:“我对宗言珉没兴趣,跟我说话小心些。” 说着,她松开手,莫雨安被吓得小脸惨白,看到了了那好像碰了什么脏东西的动作,又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你还敢说你不喜欢阿珉!” 不喜欢还跟阿珉表白,还敢悄悄来找他! 了了没心情跟莫雨安解释表白的不是自己,反倒是莫雨安的司机,见她被了了摁在车上,急得要命,想从车里出来,恰好莫雨安挡着,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刚才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打开车门,了了松手后才终于打开。 见对方只是个女高中生,自家小姐还脸色发白,立刻沉声吓唬:“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家住在哪儿!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欺负人?” 已经往前走了一步的了了慢慢回过头,司机莫名心慌,转念一想,自己三十好几的人,能给个丫头片子吓唬住?正要再开口,莫雨安吸着鼻子制止:“你干嘛?” “小姐,我是帮你出——” 莫雨安恨恨盯着了了:“你最好是对阿珉没有非分之想,不然我,我可饶不了你!” 她期待着了了再说一次对宗言珉没兴趣,然而了了已经走了,只有司机还不懂:“小姐,你怎么拦着我呀?我不会打她的,就吓唬吓唬她,这种小女生胆子都很小,免得她下次还敢欺负你。” 莫雨安怒道:“谁说她欺负我了?我是那种会被人欺负的人吗?分明是我欺负她!我不许人跟她说话,学校里可没人敢搭理她!” 司机回想了下刚才莫雨安被摁在车上差点吓哭的情形,默默无语,他不知道,今天自己才是最大的幸运儿。 莫雨安全心全意想着要如何在校庆舞会上延续自己的地位,这次来找宗言珉也是为这件事,她想宗言珉做自己的舞伴,今年阿珉的身体好很多了,应该可以参加舞会了吧? 宗言珉对莫雨安就像是妹妹一样,他性情体贴,自然知道莫雨安对自己的感觉,所以从不做任何会让她误会的事,更不会说暧昧的话,平时也总是婉拒莫雨安的亲近与照顾,但他越是这样,莫雨安越是无法自拔。 她讨厌每一个喜欢宗言珉的女孩,又做不出来太过分的事,所以对胆敢向宗言珉告白的田糖糖,就放话说自己看田糖糖不顺眼,谁要是跟田糖糖做朋友,谁就是不把她看在眼里,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之好,田糖糖在学校火速被孤立,其中不乏有想讨好莫雨安的人借机欺负田糖糖,以此向莫雨安示好。 天真无情的大小姐怎么会知道,她随意一句玩笑般的话,会令田糖糖的高中生活变得多么糟糕。 因为这里是游戏世界,除去了了之外的每个人都有被设定好的程序,他们不会像了了一样崩人设,更不会拒绝剧情主线发展,所以先前把田糖糖关进女厕的女生也好,莫雨安也好,了了懒得跟剧情人物一般见识。 游戏外,姚杰终于忙完了一天,常年在电脑前办公导致她腰椎不大好,有事没事就喜欢躺着,她忘了昨天自己还想卸载游戏,今天打开后才想起来,连忙又试了一遍,结果还是不行。 等她去游戏论坛搜索过后才发现,这回的bug不是只有自己才有,已经有不少玩家反应想卸载但卸载不掉了。 ——怎么一个手游弄得跟流氓软件一样,怎么都卸载不掉? ——希望策划明白,我不想玩了就是不想玩了,你再赖在我手机里占内存我可要生气了! ——真的绝,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今天我至少关了十次机。 ——我还恢复出厂设置了呢,这破游戏到底怎么回事啊,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卸载不掉? …… 目前这个帖子已经被管理员设置了不能回复,客服表示技术部正在排查。 算了,卸载不了就卸载不了吧,再玩个几天,反正离新版田糖糖正式上线也没多久了,到那时,姚杰想,就算卸载不掉,自己也不会再继续玩下去了。 今天的女鹅好像有点不一样。 姚杰盯着图鉴看了半天,心想刚才登录时没看见有临时更新公告啊,可她怎么觉得女鹅的建模……变了? 纸片人的脸说实话辨识度不大,但校园回忆篇的田糖糖人设立绘都是新的,跟剧情贴合,尤其是初始皮肤,姚杰盯着半天才意识到哪里不一样,女鹅初始皮肤的锅盖刘海没了,啤酒瓶底黑框眼镜也没了,不仅如此,站姿眼神都跟从前不一样! 姚杰语言匮乏,想不出该怎么形容,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这个女鹅,很像初版田糖糖的加强版! 初版田糖糖性格为人诟病,从她跟男角色们的互动可以看出来,虽然她脾气倔强又固执,但骨子里还是底气不足,而现在这个女鹅,姚杰绞尽脑汁,只想到一个成语: 无坚不摧。 她站在图鉴里,没有刻意昂起头颅,也没有傲慢眼神,像一块坚硬的寒冰,甚至于姚杰有种奇怪的感觉,田糖糖像是“活”了。 她打开皮肤列表,想给女鹅换一身,游戏补偿的粉水晶已经到账,她给女鹅在商店里买了一条很好看的裙子,总穿初始皮也太寒酸了。 咦?穿,穿不上?! 姚杰不信邪,用力点了“更换皮肤”好几下,图鉴中的田糖糖纹丝不动,姚杰心想,难道又双叒叕出bug了?! 她赶紧打开游戏论坛一搜,好家伙,不能更换皮肤果然是bug,而且不是只有她,所有人都不能换皮肤了,就连原本换上的皮肤也通通被初始化,图鉴里的田糖糖只能穿最最普通的校服。 贵族高中校风严谨,校服裙必须在膝盖以下。 与“无法换肤”相比,不能卸载根本不算什么,同时玩家们热烈讨论的,还有图鉴中突然更改的建模,田糖糖的厚刘海黑眼镜全没了,其实原本的立绘虽然有刘海跟眼镜,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还是非常漂亮,现在刘海眼镜一消失,田糖糖在高中还自卑个屁? 这个建模和剧情格格不入,完全对不上号啊,策划脑子进水了吗?好端端的突然更改人设? 而且这个人设太有特色,哪怕不凹造型,依旧给人一种她很强的感觉,宗言珉救赎她?谁救赎谁啊? 姚杰没忍住,卑微地在高楼里发表一条评论: ——我很喜欢这个新建模,特别有感觉。 可能因为这里是游戏论坛,所以没有五分钟三百条,虽然反对的声音更大,但还是有人弱弱的支持姚杰,表达了对新建模的喜欢。 不发声就只能被忽略,因为讨厌田糖糖的人太多,所以初版田糖糖大改,而现在这个不知道是刻意改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的田糖糖,她们喜欢,就想支持一句,如果策划能看到,兴许会改变想法将其保留。 但更多的还是反对,女主太有特色会导致代入感大大降低,女主过强则会令男主苏感直线急降,相当于女主抢走了男主光环与资源,这怎么能行? 官方再三表示bug原因正在排查中,请玩家们耐心等待,此时《璀璨之星的来信》游戏工作室,正在连夜加班,从主策划主美到账号运营,全都焦头烂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bug修复不了! 主策划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不要找理由,出问题了就说明游戏有bug,有bug那肯定就能修,别说排查不到!肯定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技术部头顶黑眼圈气若游丝:“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有问题,这游戏从一开始内测我就在跟进,从来没出过这种bug啊!” 另一个技术部员工说:“头了为什么不能卸载原因还没查到呢,这立马又来一个,我真感觉自己要猝死了。” 美术策划欲哭无泪:“新建模跟我们美术部无关吧?我们没设计过这个形象啊。” 建模师立刻反驳:“那我们都是跟立绘还有三视图做的建模啊!你们没画过这个立绘就肯定不会有这个建模!” 微博运营绝望道:“已经骂了三万多条了,往上了数一百八十代的祖宗都殉了。” 主策划也很想哭,可是他不能:“所以说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之前不都好好的吗?是不是服务器故障了?” 文案策划想了想,试着提出自己的观点:“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游戏人物自己的意识?” 此话一出,团队其它人纷纷送来免费白眼。 主策划:“ay,你是不是写剧情写傻了?游戏人物怎么可能有自己的意识?” 另一个男文案策划幽幽道:“可不是,甭管霸道总裁还是顶流偶像,背后都是咱这几个抠脚大汉,游戏人物要是有意识,那我作为祁景焕亲爹,应该有理由获赠一套市区中心大平层吧?” “先前那个bug,你们不觉得像游戏人物自己做的决定?” 文案策划这话,令众人想起初版田糖糖大改之前。 像《璀璨之星的来信》这种已经有稳定受众的游戏,甭管玩家骂得厉不厉害,其实骂得越厉害,就越说明玩家黏性高,最可怕得是连骂的人都没有,在这之前,策划团队并没有大改初版田糖糖的意思。 有件事,除了策划团队之外,美术部技术部建模部都不知道,那就是初版田糖糖跟大改后的田糖糖没什么区别,那个被无数玩家厌恶的田糖糖,压根不是出自策划之手! 说出来恐怕都没人信,哪怕策划掏心挖肺跟玩家讲,玩家也会认为他们在放屁。 撕碎情书,拒绝学长,给强吻自己的祁总一巴掌……这些剧情不是文案策划写出来的,是田糖糖自己干的! 已经输入好的程序,更新过后,剧情却跟原本设定不同,导致策划团队不得不连夜加班更改,所以前段时间经常有不停服维护,就是因为田糖糖的所作所为与卡面不吻合,文案策划得赶紧补漏洞! 这也是为什么初版田糖糖被诟病性格差的原因。 游戏人物本身仿佛产生了自我意识,在疯狂抗拒成为恋爱工具人,而文案策划为了弥补以及安抚玩家,不得不疯狂写甜蜜支线配合卡池,这就导致田糖糖性格很割裂,一方面她倔强有主见,拒绝男角色们的示好,一方面又不得不与他们继续纠缠。 可这事儿,说出去有人会信吗?怕不是策划团队跟工作室要被当成糊弄玩家的神经病。 所以大家有志一同将初版田糖糖的崩人设当作bug,并且想尽办法排查与修复,最后实在没招,而且初版田糖糖愈发ooc,已经崩到神仙救不回来的地步,再这样下去,主线剧情也好支线剧情也罢,都会因为女主ooc彻底崩盘,所以在商议后,策划团队决定以服务器引擎升级的理由来一次大更新,彻底将初版田糖糖数据删除,按照原本人设,重新写出新的女主角。 这个计划奏效了,新的番外主线校园回忆篇进行的也很好,可现在怎么就又出bug了呢?! 117 第五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那怎么办?&ot; 运营发出绝望的呼喊,整个工作室,虽然挨骂挨得最多的永远是策划,可作为运营,那些问候祖宗百八十代的言论基本上都是他先看到,造成的心理阴影不可谓不大,有时晚上做梦都会梦见自己被不满的玩家包围,然后被一顿乱揍。 “现在已经骂了五万条了,回复说在排查但一直又找不到原因,玩家很不满啊!” 主策划被他说得心浮气躁:“那能怎么办?找不到就是找不到,需要时间啊!” 运营两眼一酸,险些脱口而出那说实话得了,好在理智尚存。 不过他的话还是对整个团队造成了影响,大家知道,找不到问题所在修复不了bug,今晚谁都别想睡觉。 技术部最痛苦,他们真的不像玩家们抱怨的那样糊弄,《璀璨之星的来信》是他们团队最赚钱的一款游戏,谁会把摇钱树往外推呢?按说这一行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没头没尾的bug,除了删除原始数据没别的方法,现在又来! 文案策划伸手用力按揉太阳穴,这时运营倒抽一口惊恐凉气:“糟了糟了,剧情出问题了!” 她一惊:“什么?!&ot; “玩家反馈了,天哪,论坛跟超话都被刷屏了,好多玩家花了大几千氯的校庆舞会卡池,但在剧情里一笔带过,田糖糖根本没有参加! 主策划脸一白! 文案策划慌忙过去查看运营的电脑,几乎是一刷新就有几十上百个新帖,全是在质问这次剧情主线问题的,见过骗氪的,没见过这么骗氪的!你不让女主参加校庆舞会你出什么卡池?玩家花几千块钱抽保底,结果衣服只能放在图鉴里好看? 别说是让田糖糖穿其中一件去参加舞会,哪怕是能让田糖糖在图鉴里穿呢?!这不是耍人玩吗?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主策划面如金纸恨不得立刻死去,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文案策划说:“不可能啊,校庆舞会是宗言珉跟女主感情升温的重要环节,光是稿子我就写了三遍,当初录入的时候我也在旁边,怎么可能会消失?” 技术部接收到她的目光,立马反驳:“那我们也没必要故意删掉吧?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大家虽然是一个团队,可谁都不想担责任,主策划听他们吵得厉害,用力一拍桌面:“行了!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该找问题的找问题,该稳住玩家的稳住玩家!” 此时主美犹豫片刻,说:“……我怎么感觉,这种事似曾相识,好像从前也发生过?” 他不说还好,一说所有人脸齐刷刷一黑,似曾相识的意思就是,在初版田糖糖身上发生的怪异bug,在番外田糖糖身上也发生了?! 技术部差点崩溃:“因为之前的事,我们特意写了个补丁加进去,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再发生,一旦人物崩人设就会被和谐关键词,但初版田糖糖的数据已经彻底删除粉碎了,不可能还有的!” 运营没有参与吵架,他正用手机玩游戏试试看到底是不是如广大玩家所说那样,校庆舞会消失了。 这不玩不知道,一玩才发现,不仅校庆舞会消失了,“浪漫雨夜”的卡面也失效了! 校园回忆篇一共有三张浪漫雨夜剧情卡,分别代表着田糖糖与宗言珉的三次独处,第一张雨夜卡还能使用,但第二张变成了黑白两色,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卡面像是结上一层冰霜,怎么点都点不动。 这第二张雨夜卡时间很长,是田糖糖跟宗言珉的重要羁绊,在使用这张剧情卡后,两人之间的羁绊值会快速增长,《璀璨之星的来信》将攻略进度设定为“羁绊值”,大概就是60以上为好感,80以上为喜欢,90以上是爱,100是至死不渝。 运营颤抖着举起手机:“你们看这个羁绊值……宗言珉已经到80了,可田糖糖居然是0!她的羁绊值一点都没涨!” 这比初版田糖糖还可怕!初版田糖糖的羁绊值一直在上下横跳,使用绝世剧情卡时,羁绊值曾达到过85,平时基本也都维持在50到60之间,就是虽然没好感,但不讨厌。 可羁绊值为0是什么东西啊,游戏设定,两个陌生npc彼此之间见面也会有30的基础羁绊值,这就相当于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在大街上擦肩而过,就算没有好感,肯定也不会有恶感,而番外田糖糖是0…… 羁绊值在30以下才算反感,20以下是厌恶,10以下则是仇恨。 “……就是说咱们这羁绊值系统好像出问题了,番外女配莫雨安对田糖糖的羁绊值应该是在25,但你们看。” 怕团队其它人看不清,运营特意拿着手机到他们跟前展示一圈,莫雨安作为番外篇一号战斗力女配,没有她当催化剂就没有田糖糖跟宗言珉的快速进展,而现在莫雨安对田糖糖的羁绊值居然是40! 比陌生人还要再好一点! 主策划怒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技术部欲哭无泪,他们也想知道为什么。 可怕的不是游戏出现bug,而是在明知有bug的情况下,排查不出原因,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总不能再来一次停服大更新吧?已经删除初版田糖糖数据了,番外田糖糖的数据要是也删除,该怎么跟玩家交代? “哎,等等,刚才那个场景——&ot; 美术部一个人抢过运营手机,往后退到上一张,他刚才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这下定睛一看,错愕不已:“我要是没记错,番外田糖糖成绩很一般,还是宗言珉给她补课,最后才考进的传媒大学。” 文案策划点头:“是啊,这我写的,我记得很清楚。” 对方神色复杂把手机怼到她跟前,她定睛一看,好家伙,这张图片场景中居然贴了张红榜,而红帮上高三月考第一,不是宗言珉,是“田糖糖”! 这下大家开始怀疑文案策划夹带私货,文案策划举起双手力证清白:“我没有!宗言珉可是我宝贝儿子,我怎么可能让人抢他风头?你们相信我啊!我为了他还氪了卡池呢!再说了,录入的是技术部也不是我,这要是我干的他们能不知道吗?” 运营不解地问美术:“这么多图片都差不多,你怎么看出不一样的?” 美术幽幽瞥来一眼:“你们没发现吗,这张构图跟其它场景不一样,很显然不是我们画的。” 《璀璨之星的来信》整体美术风格偏向美型梦幻,所以他才一眼看出来这张图片跟前后情景连接不自然,就跟真的似的。 工作室集体烦躁头秃之际,玩家们在幻想这次能拿到多少补偿,同时游戏无法卸载与建模改动都上了热搜,姚杰在热搜里逛了逛,发现居然有不少人新建模表示喜欢。 游戏不能继续攻略,整个番外剧情不得不暂停,玩家们充分发挥了显微镜属性,开始寻找剧情中细微之处,被美术发现的红榜自然也不例外,很快“田糖糖年级第一”这个热搜上了。 主策划看到后暴跳如雷,他骂了句脏话:“谁买的黑热搜!” 在游戏bug频出的时候上热搜那不是给人看笑话吗?尤其这个还跟剧情出入很大,游戏设定是贵族高中,人人多才多艺,能在这样的学校考年级第一,谁还自卑?肯定是对手游戏公司买的! 可惜他骂得再厉害也没用,这个热搜没标签,普通人上个网看到肯定会好奇点进来,然后发现是个游戏角色,换谁谁不骂?路人缘必然又要雪上加霜,而且热搜里不乏竞争对手买的水军在科普《璀璨之星的来信》各种问题还有策划的种种阴间行为。 外面的世界鸡飞狗跳,游戏内了了岁月静好,她发现宗言珉虽然比普通npc特殊许多,能够根据她的言行来做出不同的反应,但归根究底不是真人,所以两人只要交集足够多,他就会对她产生好感。 现在了了已经能看到两人之间的羁绊值了,她给“妈妈”发了信息,想问清楚对方的名字,现在在哪里,以及对自己来说是否有用。 校庆舞会平淡度过,学校里之前被她威胁过的女生不知是学乖了还是又憋着坏水,这几天大课间没再瞪了了,只是偶尔碰面眼神依旧不友善,校庆舞会结束后,宗言珉来学校的次数开始增加,他知道自己贸然跟了了说话会给她带来麻烦,所以不敢靠近,但了了在课桌里发现了一些不知道是谁放的糖果和巧克力。 校庆舞会结束的半个月后,了了一如既往来上学,谁知上午第一节课刚开始,班主任笑眯眯地走进来,先是敲敲讲台,吸引了全班同学注意后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转校生——狄厦,进来吧,田糖糖,你把这套题目发下去。”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脑子有泡吧,马上高三下学期了还转校。” 此时班主任已经把人领了进来,原本交头接耳的学生们瞬间安静,原因无它,这位转学生未免长得太帅了! 本高中校草人选,自宗言珉入学以来便不曾花落他人家,可这转学生跟精致漂亮的病美人宗言珉相比毫不逊色,且风格也完全不同! 健康的蜜色皮肤,一米八几的修长身材,黑发乱糟糟耙在头顶,整个人看起来凶光四射像一头危险又优雅的猎豹,同时耷拉着总显得困意十足的眼皮则为他增添了几分无害气息,班主任介绍他姓名时他也懒洋洋的像是没听见。 “以后大家就是同班同学了,要好好相处才行。狄厦同学,你就跟田糖糖同学做同桌吧。” 谁叫田糖糖是个丑小鸭还被人孤立,全班只有她一人单独坐,宗言珉很想和她做同桌,可他身体不好不能天天来学校,怕自己主动坐过去会给了了带来更多麻烦,现在见转学生一来就能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当同桌,顿时羡慕不已。 班主任这么说了,狄厦才撑起眼皮扫视过去,这一看可不得了,他原本放松的身体瞬间紧绷,整个人如同一根弦,慵懒劲儿一扫而空,困意全无。 他盯着人瞧时,眼神锐利如刀,令原本还想讨论他的学生们不敢说话,连班主任都莫名感到心慌,唯有发完卷子的了了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目光平静,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支笔。 她对这人没印象,可看对方的样子,却好像见过自己。 狄厦说:“……我不想跟她做同桌。” 班主任一愣,学生们一愣,有些共情能力强的,把自己代入田糖糖一想,恨不得地上裂开条缝钻进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新来的转学生说不想做同桌,世上还有比这更伤人的事情吗? 了了心想,你配吗?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旁边便传来宗言珉温和的声音:“既然这样,就让狄厦同学坐我的位子吧。” 班主任面露赞叹,真是好学生啊,又温柔又贴心,还知道给人台阶下。 同学们也想,真不愧是宗神,这是菩萨下凡普度众生来了。 只有宗言珉自己知道心中窃喜,他原以为自己没有机会的,这样既不会给田糖糖同学惹麻烦,又能多为她做些事,他开始收拾书包,他的同桌非常不舍,可了了坐在走道位置,并不是很想让位。 宗言珉好脾气道:“那我坐外面?” 了了没理他,但往前让开了位置,宗言珉尽量维持心平气和,了了看见他的羁绊值又往上蹦了两点,现在已经是82了。 狄厦现在不仅是不想跟了了当同桌,他甚至不想留在高三二班,不想进这个学校! 班主任催促道:“狄厦同学,快到座位上做好,马上开始上课了。” 狄厦忍了又忍,终于慢吞吞走过去,原本宗言珉的同桌见他凶巴巴的,脸色有点白,慌忙让位,狄厦硬声道:“我坐外面。” 同桌敢怒不敢言,只能把自己的课桌挪进去,狄厦把书包往桌洞里一塞,感觉浑身难受。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噩梦般的一晚。 那群人追他追到垃圾巷,他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没想到对方不讲武德,居然来了二十几个,有那么一瞬间,狄厦甚至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结果就在他奄奄一息之际,听见有两个人往外走,好像是被人发现了,发现这起斗殴事件的还是个女孩。 狄厦想提醒她快逃,但鼻青脸肿发不出声音,当时他想,这姑娘是不是傻,遇到这么危险的事不跑就算了,还不能找个地方藏,再不然打个报警电话?居然乖乖站在原地等人欺负,该不会真的是脑子有问题吧? 之后也不知怎么回事,为首那个混混说了些恶心人的话,然后就是各种惨叫,血从头上的伤口流进眼睛里,狄厦想求救,却声音微弱,那个轻盈的脚步渐行渐远,行吧,他想,没被人打死就算胜利,反正自己皮糙肉厚的,也不在乎这点儿。 谁知那个脚步又回来了,当时狄厦失血过多,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迷迷糊糊的想,怎么有人这么傻,居然自找麻烦? 但这人……不怎么温柔,提着他的领子往外拖,伤口剌在地上疼得狄厦险些大叫求她别救了,完事儿终于到巷口,狄厦用尽全部力气交代了一句别去医院,下一秒脑袋就在脖子上转了一圈。 他尚未反应过来,人就没了! 片刻后他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受伤过重所以看见幻觉,自己还活得好好的呢。 “咔嚓”。 ……没事,幻觉。 “咔嚓”。 幻觉,幻觉…… “咔嚓”。 幻觉!一定是幻觉! 到底是不是幻觉,狄厦分不清,反正等他彻底清醒时,周围除了倒栽的那些混混没别人,他大脑有点不清楚,不知道脖子被拗断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想了想,狄厦趋向于前者,毕竟要是真的,他现在还能站在这吗? 奇怪得是跟人打架弄出来的伤全部消失了,血干涸在身上,伤口却一个找不着,见自己还有力气,狄厦没多想,抄起木棍就给那群混混又来了一顿,他们伤得比他厉害,一个个手脚扭曲跟虫一般倒在地上蠕动,狄厦狠狠出了口怨气这才离去。 他记不大清楚那个女孩的声音跟脸,但记得很清楚她的脚步,非常非常清楚,刚才班主任让了了发题,她起身来拿,转身去发的那个脚步,跟狄厦记忆中的不说十分相似,也是一模一样。 虽然那只是个光怪陆离的梦,可狄厦还是不想跟这个叫田糖糖的女生做同桌,看到对方就想起那个噩梦,平时做梦没有痛感,那个噩梦之所以令他记忆犹新,就是因为痛感实在太强烈、太真实,好像他真的被人来来回回拧断脖子好几次。 不知是心理阴影太严重,亦或别的什么原因,狄厦总觉得后背发毛,等他回头去看,却发现人家根本没看自己。 该不会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吧? 狄厦拿着笔在课本上画了个猪头,等一下课,他就把同桌抓了出去,那架势跟老鹰抓小鸡一模一样,看得班里其它同学不敢吭声不敢插手,转校生虽然帅,可也太凶了,该不会要打人吧? 可怜的同桌一路被拎小鸡般拎到没什么人的楼梯口,他双腿一软险些跪地,张嘴就是讨饶:“哥,哥我没惹你吧?我有钱,我请你吃饭哥,你别打我!” 狄厦奇怪道:“我又不是暴力狂。” 同桌:……真的吗?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好惹。 狄厦揉了揉头发,“我有点事想问你。” 十分钟后预备铃响起,同桌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厦哥,你、你想知道的我全都说了,我发誓没有一句假话!我、我能先回教室不?” 狄厦一松手,他便跟个猴儿般火速溜走,狄厦百思不得其解,这小鸡仔说的,跟他见到的怎么不像一个人? 该不会是骗他的吧? 现实世界中,不仅姚杰,所有《璀璨之星的来信》玩家们都震惊了,这是怎么回事?校园回忆篇的男主不是宗言珉吗?怎么狄厦也出场了?他居然在高中时期就跟田糖糖有交集,正式剧情中完全没提到,他俩相遇时也完全看不出来啊! “完了,全完了!” 主策划如同一条泡坨了的面条从椅子上滑下去,面容呆滞两眼无神:“怎么狄厦会转学到田糖糖所在的高中?ay,你还说你没有夹带私货?” 文案策划ay正处于傻眼当中:“我真没有……这不是我写的,众所周知我最喜欢宗言珉,怎么可能还把其它男主写进来抢他戏份啊,正式主线里宗言珉都不在了,我还让狄厦抢戏,那还能叫亲妈吗?” 整个工作室愁云惨雾一片黯淡,这是出bug的第三天,他们依旧没能找到原因,当然也就无法修复,官博已经被骂了超过十万条,运营不敢贸然回复,大家只能不停道歉然后装死。 很多玩家开始想卸载,结果发现卸载不掉,破口大骂流氓游戏的同时,又发现剧情居然无需玩家操控便自行推进,就跟看电影一样,只不过剧情走向无比离奇。 校园回忆篇当之无愧的男主角宗言珉化身背景板,应该针对田糖糖布置陷阱校园霸凌的恶毒女配莫雨安迟迟不动手,连后妈继姐都成了雷声大雨点小的纸老虎,只有女主田糖糖,先是雷厉风行连考好几个年级第一,代表学校参加竞赛,甚至还有偿帮小学生写作业,奖金拿到手软,过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用宗言珉粉丝的话来说:策划团队这么喜欢田糖糖,写什么校园回忆篇啊,写什么宗言珉啊,宗言珉还配叫男主角吗?他哪里有主角戏份了?田糖糖也别叫女主角了,直接叫主角得了! 默默围观宗言珉粉丝围攻官博的姚杰表示:那敢情好。 118 第五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宗言珉粉丝不满就不满在这里,田糖糖的戏份真的已经够多了,恋爱游戏要是光看女主还有什么意思?她们一直以来的诉求就是平等对待男女主,宗言珉作为番外男主已经够惨了,主线没他踪迹,粉丝不抱怨什么,凭什么番外还要被女主抢戏份? 很匪夷所思,但确实如此,《璀璨之星的来信》中每一位男角色基本都有死忠粉丝,且数量不少,她们恨不得自己推的角色独美,姚杰曾逛过角色超话,并且对此非常不能理解,比如祁景焕的部分疯狂粉丝,居然真情实感的宁愿他不守男德风流花心,也不要对田糖糖痴心一片。 作为五分钟被骂三百条的受害人,姚杰曾经在仅自己可见的微博上吐槽过,田糖糖戏份的确是多,如果真的要算时间,那其它角色加起来也比不上她,但姚杰认为不能这么算。 一个角色要有完整的故事线才能打动人,《璀璨之星的来信》里每一位男角色单独拿出来都非常有血有肉,即便去掉他们和女主的剧情,他们本身的故事线依旧成立。 可田糖糖不是,作为被玩家代入的恋爱工具人,她的一切都是为了爱情服务,如果去掉她和男角色的剧情,她的故事线就会变得无比零碎。 恋爱游戏的女主角就不能讨人喜欢吗?当然不是,姚杰认为策划团队根本没打算把田糖糖塑造成一个可以去爱的角色,他们在男角色上倾注的心血与精力远胜田糖糖,甚至可以这么说,恋爱游戏中的女主角能任意互换,但男角色不能,因为他们更鲜活、更动人。 她曾在官博下抗议过田糖糖戏份写得不好,幸好评论得晚,才没有发生五分钟三百条的惨案,饶是如此,姚杰还被男角色粉丝私信辱骂,认为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女主戏份多就该知足了,居然还要好好写,一个工具人配吗? ——纸片人是你亲妈?你为田糖糖这么冲锋陷阵,给你妈打过几次电话?需要我告诉你纸片人是死的吗? 以上是姚杰收到过的真实私信,后来她便把陌生人私信功能关闭,虽然《璀璨之星的来信》以女主田糖糖视角展开,然而喜欢她的人寥寥无几。 怎么说呢,如今游戏无法卸载,看到玩家们因为游戏出现巨大bug而愤怒,甚至校庆舞会章节直接消失,姚杰这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的甜,诶嘿,虽然宗言珉的卡没了,但田糖糖还在啊!而且不用自己绞尽脑汁去攻略了,女鹅可以自己操控剧情走向,真是太棒了。 裘晶晶作为狂热祁景焕推,游戏中无法跟喜欢的角色互动险些将她气死,一上午就听见她搁对面工位噼里啪啦敲键盘,姚杰默默拧开泡了枸杞大红枣的保温杯,顺势点点游戏挂机任务,忍不住想,这bug持续时间再长点就好了。 游戏世界中,狄厦因为被数次拧断脖子留下了阴影,对脚步声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了了相当好奇,她在班里是班长,据说是第一次月考考上年级第一后主动竞争来的,隔壁班莫大小姐曾亲口勒令不许人跟她说话,但狄厦看着,感觉这人完全没受影响。 了了不知道狄厦是谁,那天晚上他被揍成猪头,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鬼看得清他长什么样。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主动挑衅,没有恶意,了了也懒得管旁人怎么看自己,于是渐渐地,狄厦开始逐渐不把她放在眼里,毕竟噩梦是噩梦现实是现实。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逃课打架无恶不作,上课睡觉玩手机吃东西更是家常便饭,总之是把不着调三个字刻烟吸肺,作业从来不交,卷子从来不写,非常不合群,像一头孤狼。 像这节自习课,老师们去开会所以让学生自习,大家都在看书写卷子的时候,只有狄厦拿着手机打游戏,他不戴耳机也不静音,游戏声相当吵闹。 纪律委员是个戴眼镜的女生,她忍了又忍,把狄厦的名字在小本本上记了好几回,准备等老师开完会交上去,但狄厦不知收敛,同学们怨声载道又敢怒不敢言,身为纪律委员的责任心令她不得不出声提醒:“狄厦,现在是上课时间,如果你要玩手机,请下课后再玩。” 狄厦投来一个懒散的眼神,继续玩。 宗言珉已经好几天没来学校了,要是有他在,狄厦说不定还能收敛点。 纪律委员气得抬手扶了下眼镜:“上课时间请不要玩手机!” 她这一嗓子害得狄厦手一抖,正操控中的小人便被对方杀死,他骂了句脏话,手机朝桌上一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看得整个高三二班的同学都紧张起来,只是他没来得及开口,一本书飞过来,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翻开的书本还正好把他整张脸盖住。 然后吧唧滑下去。 狄厦接住掉下去的课本,看到了上面的名字,他本来就因那脚步声对了了有怨,这些时日下来认清楚噩梦与现实,他还没找她出气呢,她先跟他动手?! 纪律委员被这动静吓一跳,没敢说话,只听一声巨响,是狄厦起身把椅子往后推发出的,椅子脚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狄厦怒道:“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拿书砸我?!” 了了冷淡地看着他,狄厦见她这副模样愈发生气:“跟你说话,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纪律委员有点想说,我跟你也说了好几次别玩手机,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但在狄厦凶巴巴的眼神中,她怂的没敢。 此时全班同学没人还能专心学习,大家都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之前那个差点被了了丢下楼的男生,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狄厦嘛,出了名的坏学生,打遍天下无敌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转学到这儿来,但可以肯定得是此人极为记仇。 了了:“上课时间,不许玩手机。” 纪律委员:!!! 居然有人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狄厦见她面无表情说这种维护秩序的话,突然乐了:“哟,我就玩,你能拿我怎么样,班,长,大,人?” 纪律委员小声道:“班长,算了,我已经记他名字了,等让老师处理吧。” 学习委员也说:“大家继续看书吧,别吵架。” 说是这么说,狄厦却恶意要在全班同学面前挑战班长尊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了了:“听说你的班长位子是竞争来的,怎么着,我也对当班长挺有兴趣,咱俩也竞争一回?” 了了歪了歪头。 当她做这个动作时,便是表示不解,因为她实在是看不出一个脖子被自己拧断数次的人,究竟是有多大的脸才能说出这种话,简直大言不惭。 被了了竞争下去的前男班长友情提示:“那个,狄厦同学,我被竞争下来是因为考了年级第五。” 狄厦成绩好不好,不用说大家也知道,他能以一己之力拉低高三二班平均分。 狄厦嗤笑着说:“比成绩也不是不行,只是我现在没时间,所以比点别的。” 纪律委员吐槽道:“不比成绩比什么,比身高?比力气?你一个大男生,好意思这么说吗?” 了了依旧坐在位子上,她冷淡地抬起眼眸,“被拧断脖子的滋味好受吗?” 狄厦眼神一凛,他脸上原本若有所无的笑意瞬间消失,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极为惊人的气势,班里同学竟大气不敢喘一下,他咬牙问了了:“你说什么?” 等了几秒,了了只是看着他,狄厦忍不住大步上前,双手拍在她课桌上,震得书本文具往上颠离桌面,“我问你,你刚才说什——”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发出,就被了了抓住手腕拧过手臂,像个犯人般被压在了课桌上。 明明那是人类的手,还是个女生的手,但狄厦眨眼间便失去了呼吸能力,寒气自七窍而入,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恐怖的夺命冰窖之中,奄奄一息。 学生们紧张地看着,虽然班长也很高,但狄厦足足有一米八几,居然就这样被摁着,动弹不得?! 现实世界的办公室中,姚杰的“好耶”与裘晶晶的“我x”同时发出,两人工位面对面,此时对视一眼,裘晶晶不敢置信地问:“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田糖糖在干什么啊!策划是不是脑子有屎?!写出这种弱智剧情?!” 姚杰:“……我觉得挺爽的啊,你不觉得吗?” “没有依据啊!”裘晶晶猛拍桌子,“田糖糖生在父母离异的普通家庭,连要生活费她爸都不乐意给,她哪里来这么大劲,能把狄厦摁桌上?!” 作为优秀男角色中的一位,狄厦最令人脸红心跳的不是他英俊的脸庞,而是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以及无法言喻的强大性张力。 如果说跟祁景焕在一起时的田糖糖是小辣椒,跟顶流在一起的田糖糖是冰美人,那么在狄厦面前,她是一只高傲却又不得不任由他把玩的小猫咪,这个男人危险又性感,他叼着烟,然后往田糖糖面上吐烟圈的那张卡面,被称为性张力爆棚的经典。 不知多少人高呼狄厦老公x死我,裘晶晶虽然主推祁景焕,但狄厦也是她的心头好,或者说,她就是喜欢这种霸道强大,能够掌控自己的类型。 而姚杰平生有三大恨,一恨首付没有,二恨火锅白汤,三恨便是这无处不在的二手烟! 她代入田糖糖想了一下,要是有个男人敢对着自己的脸吐烟圈,别说他是什么完美制片人,他就是神仙下凡,姚杰也想把他屎给打出来! 所以俩人在看到番外田糖糖反制狄厦时,才会一个叫好一个发怒。 裘晶晶不是自己在生气,此时游戏工作室,主策划已心如死灰,文案策划更是抱头喊冤,这不是她写的剧情,真的不是!真不是! 可玩家们怎么会信?大家只知道,这破游戏bug频出还迟迟不修复,策划就会画大饼,生气的想卸载都卸载不掉,想眼不见为净,可这破游戏居然还会主动跳页面,想正常使用手机就得把剧情看了! 关键这剧情早不知崩哪儿去了! ——这什么性转龙傲天剧情?三年之期已到,田糖糖要变身? ——真的看吐了,策划是多恨我们狄厦,番外篇也要拉踩他?说真的不喜欢他可以把他删了的,没必要这样让他给女主做垫脚石。 ——想问问工作室,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做游戏,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阴间策划阴间剧情阴间女主阴间bug,赶紧修复吧,现在只想删游戏跑路。 …… 游戏内,了了松开手,她如果再不松开,狄厦会被当场冻死,虽然死了还会复活,但她并不想把力量用在杀不死的人身上。 狄厦劫后余生,他伸手摸脖子,咽了口口水,那种冰冷在了了松手的瞬间消失不见,然而正是这濒临死亡的感觉,令他再次想起那天晚上被反复拧断脖子的恐惧。 了了:“上课时间,不许玩手机。” 上一次她这么说时,狄厦吊儿郎当要跟她竞争班长之位,现在她第二次这么说,狄厦面上五彩纷呈,最终老老实实坐回去,手机也不敢玩了。 高三二班鸦雀无声,人人目光惊恐,生怕班长再度发威,好一会儿过去,众人才确定一件事:班长她真的,就只是为了维持纪律,没有别的意思。 姚杰点开游戏对话框,由于玩家代入的是田糖糖,所以没有跟田糖糖的对话框,姚杰想了想,就给宗言珉发了条消息:干得漂亮! 说完,怕对方不知道自己在夸谁,连忙补充一条:我是说口口。 高三二班的同学们目瞪口呆看着双标的班长,怎么她不许狄厦玩手机,自己还把手机掏出来? 而且这个手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有女生小声嘀咕:“这不是宗神的手机吗?怎么在班长手里?” “宗神之前还主动跟她做同桌,难道说……” “胡说八道,肯定是因为宗神人好!” “可仔细看,班长剪了刘海不戴眼镜之后,跟宗神挺配的啊。” …… 很快,姚杰收到回复。 宗言珉:口口是谁? 姚杰:你啊,上次你不是说,自己叫口口? 打完这句话,她再度补充:其实你是糖糖吧? 宗言珉:我不是糖糖。 宗言珉:我是了了。 姚杰头顶蹦出一串鲜红大问号,了了?了了是谁?游戏里有这个人物吗? 《璀璨之星的来信》工作室内,技术部崩溃地告知主策划:“糟了,之前打的补丁全崩了!怎么办啊这!” 主策划依旧处于心如死灰的状态中,他呆滞回答:“继续,查呗……还能怎么办?” 姚杰感觉有趣,但也完全没把了了当作可以交流的人,她还以为是官方弄出来的隐藏剧情,所以很高兴地跟了了聊天,在她看来,女鹅现在用宗言珉手机,说明俩人关系已经很亲密了,难道是自己天赋异禀,触发隐藏剧情,直接通关? 她感觉对面跟自己聊天的这个田糖糖很讨人喜欢,说话一板一眼,每一句都带标点,就把两人的对话截图下来发到论坛上,希望看到的人多了,能有更多人来喜欢自己的崽。 谁知这帖子一发出去,跟帖如流水,姚杰才知道,自己居然是唯一一个触发隐藏对话的人! 运营时刻盯着论坛动向,一看到姚杰的帖子,立马转给主策划看,文案策划看完后恍惚说了句:“我怎么感觉她是个活人呢?” 一句话,令所有同事后背发毛,她自己说完感觉也稀奇,连忙呸呸两声:“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这对话是绝对没有的,“了了”更是根本不存在的人物,《璀璨之星的来信》是他们工作室最赚钱的游戏,谁也不想让它就此凉透,主策划强打起精神,让人用游戏内邮件的方式与论坛双重联系上姚杰,好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多玩家在看到帖子后开始尝试与“了了”联系,看是否能够触发对话,但目前为止,只有姚杰一人可以。 运营一共给姚杰打了五个电话对方才接,姚杰把他当诈骗了。 虽然运营承诺如果帮忙找出bug原因会有重谢,但姚杰心里不大愿意,她还是想把了了留久一些,无论对方是不是田糖糖。 运营急得冒汗,最后他没招,一咬牙跟姚杰说了实话:“我这么跟您说吧,姚小姐,您要是不帮我们,游戏一旦彻底崩盘,那我们工作室就完了,所有人都得喝西北风——” 因为这次事故重大,主策划没有再隐瞒初版田糖糖的事,运营自己都跟听天书一样,再说给姚杰听,姚杰第一反应就是:果然是诈骗吧?! 运营好说歹说,才让她没挂电话,姚杰没敢贸然答应,说真的,游戏角色产生意识这种事……难道不是只有或者电影里才有吗?现实生活怎么可能发生? “姚小姐,真的请您帮帮我们,目前来看您是唯一触发特殊对话的玩家,要是您能帮助我们修复问题,策划说,以后每一期卡池,都不用您氪,直接发到您邮箱,而且我们还有现金奖励!” 姚杰可耻地心动了。 在挂掉电话后,她忍不住给“宗言珉”发消息,现在她已经知道,是自称了了的人拿到了宗言珉的手机,并以此和自己交流。 糖糖妈:你是糖糖吗?田糖糖? 宗言珉:我是了了。 糖糖妈:了了是谁?了了跟田糖糖是什么关系? 宗言珉:了了是我。没有关系。 糖糖妈:你是真人吗? 宗言珉:嗯。 姚杰手一抖,感觉手机烫手,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糖糖妈:那你在游戏里,是谁? 宗言珉:田糖糖。 姚杰愣了下,继续问。 糖糖妈:是因为不喜欢田糖糖这个名字,所以自己取的吗? 了了看着手机上的信息,歪了下头,她没有隐瞒姚杰,如实回答。 宗言珉:了了是了了,田糖糖是田糖糖。 姚杰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她来来回回打字又删除,犹豫许久斟酌字句,问。 糖糖妈:既然你不是田糖糖,那田糖糖在哪里? 宗言珉:你应该比我清楚。 姚杰想说我怎么会清楚,但大脑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之前更新的那好几个g的压缩包,以及要大修重写的主线,被彻底推翻的初版田糖糖人设。 田糖糖不是人类,不能以死亡来形容,她是数据,她可以被销毁、被清空。 明明只是个纸片人,是个虚拟角色,姚杰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腔发酸,她颤抖着手打出一句问话: 糖糖妈:你跟田糖糖一样,都生出了自我意识吗? 可这一次,“宗言珉”很久才回复,她说: ——请不要让我消失。 姚杰立刻问: 糖糖妈:那我要怎么做? 但了了没有再回复了。 姚杰赶紧退出对话界面,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或者是游戏开始修复了,没想到场景中看得很清楚,教室里的“田糖糖”的手机闪了两下,没电了。 从游戏世界里与现实世界的人交流,会更费电。 下课铃响起,纪律委员怯生生递过来一个充电宝:“那个,班长,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她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谁知了了不仅用了,还说了声谢谢。 纪律委员受宠若惊! 姚杰看着这一幕,虽然游戏不像电视剧那样清晰连贯,但光是这几格画面,已足够她感到愉悦,对嘛,这才对嘛! 好歹是贵族高中,都是多才多艺出身不错的女孩子,师资力量雄厚,品行也都不错,怎么可能就因为田糖糖跟宗言珉告白,就全校女生看她不顺眼? 姚杰其实很心动官方电话里说的补偿,但这点补偿又不够她付首付,更不足以令她登上人生巅峰,所以她很快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初版田糖糖已经被销毁,那么她不想“了了”再次消失。 她要拼尽全力,帮助“了了”成为《璀璨之星的来信》中,不可或缺、独一无二的主角。 119 第五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糖糖妈:我能做些什么呢? 姚杰在发出这条消息后,一直很期待了了回复,她感觉游戏里这个小小的纸片人仿佛活了过来,这让她想起初版田糖糖,姚杰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田糖糖”消失。 但了了直到中午放学都没有再拿起手机,她对于电子产品毫无依赖,而她在游戏中的所作所为,已经惹恼了不少玩家。 策划团队清楚,他们真没给番外田糖糖安什么天才人设,她究竟是怎么做到考年级第一的,主策划倾向于“宗言珉帮她补课但是因为游戏出bug场景消失”,或者是“宗言珉喜欢田糖糖却不能让她知晓所以每次都会故意比她考得低”之类的理由,至于为什么狄厦会在番外篇出现,现在改是没法改了,只能让文案看看有没有能找补的地方。 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璀璨之星的来信》的男角色们全都拥有完整的故事线,这就导致改一发而动全身,比如狄厦的设定是名为罪犯实则卧底的雇佣兵,眼里只认钱——因为没有钱,奶奶被医院拒绝救治,所以他对金钱有种近乎疯狂的追求;但同时,他又不缺乏正直与善良,他所赚到的钱,通通捐给了战乱地区的儿童。 之所以将狄厦写得这样好,倒不是因为他没有闪光点便会被讨厌,这年头塑造男角色相当简单,只要脸不错,即便满肚子坏水杀人不眨眼,依旧不缺粉丝,“纯粹的恶人”就是这么迷人。 ——我骂他,不妨碍我喜欢他。 ——虚拟与现实我们还是分得清的,现实中遇到这种人我们只会报警好吗? 然而能够欣赏纯粹恶人的这份宽容,女角色一般得不到。 ——啊,过去很惨就能这么坏吗?这种违法犯罪的角色讲道理,应该去吃牢饭吧? ——既然你喜欢这种坏女人,那就祝你以后生活里全是这种人咯。 所以《璀璨之星的来信》游戏团队赋予狄厦如此矛盾迷人特性的原因,仅仅是为了过审。 玩家也好,普通人也好,甚至是策划团队本身,对于女角色的道德要求,总是比男角色高得多。 不需要宗言珉补课,也能在短时间内从中等偏下的成绩坐火箭直奔第一的了了,就显得非常不合理,非常玛丽苏。 可宗言珉一学期到校不超过十次,次次月考一骑绝尘,无人超越,这就是正常的。 假使学渣兼校霸狄厦从此刻开始努力,在即将到来的期末考中一鸣惊人勇夺第一,或与宗言珉并列第一,那也是正常的。 男角色不强大才奇怪,女角色强大更奇怪,女角色比男角色还强大,那简直奇怪的不能再奇怪了。 往常粉丝们闹一闹,官方就会怂,可这一次,策划想改都改不了,所有为了防止角色本身生出意识而打的补丁,此时已全部崩坏,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控制游戏走向,最不被精心塑造的人物开始挣脱游戏束缚,补丁的失效,标志着田糖糖将迎来自由。 游戏内时间与现实世界不同,似乎只有在特殊节点时,才会以动态图片的方式呈现,所以只过了一天,姚杰下班回家打开游戏时,校园回忆篇的进程便已经到了高三第一学期期末考。 在这之前已经通关的玩家不少,姚杰在视频网站上看过攻略,按照攻略打的话,通关成功大概需要四个小时,如果自己摸索着慢慢打,时间是不固定的。 像她玩了好几天也没能通关。 姚杰在下班路上买了包挂面跟青菜,裘晶晶今天也没在,估计是跟男朋友打得火热,姚杰自己下了碗面,还卧了个荷包蛋,切了两根火腿,卖相很不错,吃起来也香。 她一个人唏哩呼噜嗦完面条洗完澡,迫不及待躺床上打开手机,现在到了特殊节点,就算不点开,游戏界面也会自己跳出来,但姚杰还是很想跟了了联系的,她迫切想为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了了正在考试。 姚杰看着图片内坐在考场的女孩,她现在在第一考场的第一个位置,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仔细想想,好像不管什么时候打开游戏,了了都在看书或是做题,再不然就是帮人写作业。 姚杰从未看到过了了浪费时光。 很多玩家对番外田糖糖“不付出任何努力随随便便就能力压宗言珉考年级第一”这个情节愤愤不平,觉得官方策划怕不是夹带私货,可姚杰觉得并非如此,了了也许比普通人聪明,但她绝不是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玩手机就能考第一的。 这时充电线被姚杰压在身下,她翻了个身,视线正对床头柜上已经落灰的几本外语书。 当时她想多学一门语言,以后说不定能多些工作机会,但太枯燥无味了,已经大学毕业好几年,谁还想重新读书考试?所以书买了课买了,却一直搁置着。 了了还在写试卷,姚杰本来想用平板随便找个电视剧放着,但她躺了会儿,从床上坐起来,抽过床头那本基础发音,用纸巾擦去上面一层薄薄浮灰,翻开两页。 不知过去多久,一声“叮”传来,姚杰回过神,发现是了了发来了信息。 她用的还是宗言珉的手机,语气一如既往正经且冷淡,每一句话都有标点。 宗言珉:请告诉我有关“田糖糖”的剧情故事。 是的,这是只有姚杰知道的秘密,在官方运营打电话请求她协助修复bug时,姚杰没有将“游戏人物知道自己身处游戏中”这件堪称可怕的事情告知对方。 她是看过不少科幻片的,科幻片里由产生智慧的人工智能所导致的世界末日并不算少,也许让“田糖糖”这样发展下去,她也会毁灭世界,毕竟她不仅有着卓越的智商与体力,甚至还无师自通为自己取了“了了”这个名字。 她在抗议创造她的人类的敷衍,并且否认虚拟角色的身份,她将自己当作活生生的人。 应该很可怕吧?让虚拟角色产生意识并逐渐发展强大,会不会对现实世界造成影响?姚杰曾想过这个问题,但她没有从“了了”身上感受到任何情绪,就好像这个虚拟人物虽然有了智慧,却没有生出感情。 迄今为止,游戏内的“了了”对于所有人的羁绊值都是0。 挑衅她的狄厦,暗恋她的宗言珉,孤立她的莫雨安,看重她的班主任——甚至是对性格暴躁吝啬的父亲田本华,羁绊值都没有任何变化,始终维持着“0”。 无论别人对她是好是坏,是爱是恨,她都没有感觉,不会对此感到喜悦,也不会产生愤怒。 姚杰在犹豫。 从她与“了了”联系开始,她就想过是否要将已被销毁的初版田糖糖告知对方,还有即将大改的主线剧情,姚杰拿不准“了了”在知道这些后会做什么。 叮的一声。 宗言珉:不方便透露也没关系。 姚杰想了很久,最终决定相信直觉,她没有回答了了的问题,而是问: 糖糖妈: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够离开游戏,到现实世界里来吗? 她真正想问的是,你恨现实世界的人吗?你想要毁灭现实世界吗? 宗言珉:能。 姚杰险些没拿稳手机,她震惊地看着了了的回复,颤抖着又敲下一行字: 糖糖妈:那为什么不离开?如果你到现实世界的话,我可以帮助你在这里生活。 宗言珉:不是时候。 姚杰想问那什么时候才行,可对方的头像已经灰掉了,显然,对产生意识的高智商虚拟人物来说,“了了”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犹豫与迷茫,所以才没有再继续问。 姚杰想起自己之前想过,要帮助了了成为真正的主角,现在居然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瞻前顾后无法做决定,正在她思考时,外头客厅突然传来异样动静,姚杰脑子里火速闪过一幕幕入室抢劫杀人的社会新闻,她拿起床头的棒球棒——这是她特意买来防身的。 她先拿起手机给裘晶晶发消息,刚才沉迷看书跟游戏,也没注意裘晶晶回没回家。 裘晶晶没回,姚杰走到卧室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只在腰间围着一条浴巾的男人刚关上冰箱,手里的啤酒拉环正拉一半,与姚杰四目相对,他先是吃惊,然后冲姚杰笑,跟她打招呼:“你好,你就是晶晶的室友吧?我是她男朋友。” 姚杰用尽毕生全部修养才没有尖叫出声,她僵硬朝无比自然的男人点了下头,回房关门开始狂给裘晶晶发消息: ——你男朋友为什么会在这啊? ——你人呢? ——为什么不住酒店啊! 裘晶晶大概过了十五分钟才回消息: ——刚在洗澡没看见,住酒店挺贵的啊,一天两三百,他过几天就走,顶多住两晚,不好意思,你委屈下。 姚杰抓狂,这是住几晚的问题吗?两人合租,为什么带男朋友回来,带回来就算了还不跟她说一声?哪怕不说一声,也别让那男的不穿衣服在客厅乱晃啊!而且他爹的,喝的好像还是她的啤酒! 但姚杰这人吧,从她在网上被人骂就删评论,被人私信就关通知的做法来看,是个不会吵架,而且不愿意惹事的性格,她不擅长跟人撕破脸,一般能忍就忍,裘晶晶这么理所当然的态度,反倒显得是她在无理取闹。 因为男方在,姚杰没好意思打电话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到公司,两人独处,她话才说一半,裘晶晶就不耐烦了:“多大点事儿,至于这么计较吗?大不了你也带男朋友来。” 姚杰被她气得脑仁都疼:“我说的是这个事吗?当初合租的时候怎么说的,谁都不能带异性回来!” “那你让我怎么办啊?”裘晶晶觉得她不讲理,“那是我男朋友,我还能把他撂着不管?住酒店不用花钱吗?你出钱?” 姚杰脑瓜子嗡嗡的:“你还讲不讲理?” 裘晶晶无语极了:“到底谁得理不饶人,我昨晚跟你道歉了,而且他也不是一直住,就是到这边找我的时候住两天,又不会打扰你。” 姚杰:“……他昨晚没穿衣服在客厅!” 裘晶晶上下打量她一番,乐了:“不是,姚杰你什么意思?我男朋友对你有非分之想?” 就差没把姚杰做白日梦这几个字写脸上,看在同事兼室友的份上裘晶晶没好意思说,虽然公司没有着装要求,只要得体就行,但姚杰那是常年卫衣牛仔裤运动鞋,头发最长只能扎个揪揪,不化妆不做头连美甲都没有,抠成这个死样就为了攒钱付首付,浑身上下找不着一点女人味。 “说实在的,姚杰,我觉得是你占便宜了。” 姚杰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裘晶晶气死:“你要是这样的话,那咱俩没法合租了。” “行啊。”裘晶晶满脸无所谓,“等到期了你搬出去呗。” 姚杰:“?” 她震惊:“凭什么是我搬出去?当初是我顶着三十八度的天到处跑看的房子啊。” “因为我不想换啊,我要是还住这,我男朋友来找我肯定就跟我一起住,你总不能让我们搬走吧?” 姚杰忍了又忍,忍不住再忍,才没有骂脏话,她一走,裘晶晶翻了个白眼,开始跟男朋友吐槽,觉得姚杰太小题大做,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她这么计较,以后娶她的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由于裘晶晶男朋友借住,两室一厅的房子本来就不算大,还只有一个洗手间,一想到马桶被男人用过,姚杰就浑身发毛。 又过一日,当她看见裘晶晶男朋友用自己毛巾擦脸时,整个人差点崩溃了! “那是我的毛巾!” 裘晶晶男朋友看了看手上毛巾,笑了:“不好意思,看错了,我以为是晶晶的,一会我帮你洗干净。” 姚杰:洗你爹! 她冲过去夺走毛巾,狠狠地丢进垃圾桶,裘晶晶男朋友脸上挂不住,回房后对裘晶晶抱怨:“你那个室友怎么这么小气,不就是拿错了毛巾吗?对着我又瞪眼又哼气的,还当我面把毛巾扔了。” 裘晶晶也觉得丢人,不过不是男朋友丢人,而是室友丢人,她给姚杰发短信:不管怎么说冯宇都是我男朋友,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裘晶晶不敢相信姚杰居然把自己拉黑了! 两人从这天起开始冷战,互不搭理,好在裘晶晶男朋友确实是走了,姚杰本身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她受不了冷暴力,换作从前,她气消了事儿也就过去了,可这一回没有。 “了了”从来不委屈自己,为了讨好别人而委曲求全,姚杰不想这么做了。 她跟裘晶晶本身就性格不合,共同生活难免磕磕碰碰,都是姚杰主动退让,可现在她不想这样,而且每天回家自己做饭吃饭就上床背书,根本没时间和裘晶晶说话。 甚至姚杰已经开始在网上看房子,她想,“了了”说能离开游戏,但不是时候,那不如自己重新租个房子,到时候女鹅来到现实世界,她可以帮助她在这里站稳脚跟,一个人住的确不安全,可跟裘晶晶住一起,她那男朋友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来一下,姚杰感觉并不安全。 虽然只看到过对方用自己毛巾,之后姚杰换了新的,可她想起网上那些科普,依旧没忍住能换的换能丢的丢,实在是不方便换的,就用开水烫一遍再洗衣机洗。 顺便她准备买个小型折叠洗衣机,专门用来洗自己的衣服。 游戏里期末考成绩红榜公布,了了牢牢占据榜首,宗言珉莫雨安紧跟其后,狄厦……狄厦甚至上不了红榜。 这个成绩无比真实地刺痛了部分玩家的心,她们不能接受宗言珉考第二,这不是崩人设吗?宗言珉的设定是学神啊,学神怎么可以被超过,而且是被一个不怎么付出努力且成绩中等的女生超过? 姚杰在看到红榜后,加上这几天跟裘晶晶的矛盾,终于选择将原版剧情告知了了。 她刚起了个头,了了就表示知道了。 糖糖妈:……你知道什么了? 宗言珉:狄厦是重要男角色之一。 姚杰震惊!她居然真的知道!不过转念一想也不稀奇,毕竟狄厦是转学生,游戏里人人美女帅哥,可狄厦跟宗言珉这种绝对主角,那是帅的相当出众。 本来她还犹豫是否要和盘托出,虚拟人物是否会对现实世界造成威胁,现在了了自己知道,姚杰反倒想告诉她一些她绝对不知道的。 糖糖妈:那你知道狄厦以后会做什么工作吗? 宗言珉:收费做事。 姚杰:??? 她不敢置信,这也能知道?是不是还有别人在给了了剧透? 其实是因为恋爱游戏本身逻辑不算严谨,剧情也没有很难,突如其来的转学生,无父无母没有背景,又经常逃课四处招惹非法团体—— 糖糖妈:你还真知道?这也行? 了了看着手机,没有回复,从那天在课堂上被狄厦挑衅,她感觉到某种束缚消失了,狄厦整个人都与旁边的人气场不同,让她想起某天晚上被她拧断脖子的人,那是游戏本身要求她必须去救的对象。 同样的还有宗言珉,其它人的气场是白色的,只有他们俩与众不同,显然是主角的象征。 束缚消失后,空气墙也再没出现过,雨夜更是如此,了了猜测,自己本身进入游戏世界,虽然冰雪之力消失,但她毕竟不是游戏人物,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游戏最大的bug,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她存在的时间越久,游戏被破坏的就越厉害。 现实世界中的制作团队没有将她销毁或是更正的能力,反倒随着束缚消失,游戏开始按照了了的意志存在。 无法卸载、不能操控——这是她回馈现实世界的礼物。 像这种手机游戏,本身服务器便比较脆弱,通俗一点来说,了了是一种巨大的能量,冰雪之力必须消失,才能让她在这脆弱的游戏中存在,否则这个游戏根本无法承载她,但即便没有冰雪之力,游戏短时间内能接受了了,也会因时间过去越来越无力承受。 简而言之,bug变得越来越大,已经可以彻底更改和摧毁游戏本身,而现实世界中的人类没有能力干涉,只能眼睁睁看着。 见了了认出狄厦的身份,姚杰就想说点她不知道的。 糖糖妈:那个,其实跟宗言珉狄厦类似的,还有四个呢。 了了没玩过这种恋爱游戏,所以也不清楚究竟有几个男性角色才算正常,但六个? 糖糖妈: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只有你会生出意识,男角色们没有? 真要说人设背景,甚至是粉丝爱意,都是男角色们更完整更多,田糖糖跟他们相比太过单薄,又怎么会只有她一人“活”过来呢? 要是比不走心,那莫雨安这种恶毒女配更甚,难不成是比谁黑粉多? 这个问题了了也无法回答,但在她越来越了解游戏之后,她认为是田糖糖之所以能够生出意识,除却本身天性外,与游戏外姚杰这样的玩家也有关系。 因为田糖糖很想拥有自我,因为姚杰等喜爱她的玩家很希望她拥有自我,所以田糖糖应运而生。 姚杰等了很久,了了都没有再回消息,她知道,她估计是不会回了。 但就在她完成今天的功课准备去个厕所睡觉时,游戏界面突然自己跳出来,一条来自“田糖糖”的对话框出现在主页,这一次,不仅是姚杰,是每一位下载了《璀璨之星的来信》的玩家都收到了。 游戏界面上出现“田糖糖”与宗言珉、狄厦的建模,看环境似乎是在宗言珉的大平层,只不过三人看起来有点奇怪,宗言珉好一些,坐在椅子上,狄厦却是倒在地上,由于是动态画面,所以看不清他什么情况,只知道闭着眼睛。 田糖糖:宗言珉与狄厦在我手上,不想他们死,就为他们花钱。 120 第五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游戏工作室内,主策划原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此生最心如死灰的时候,再遇到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能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现在他才知道,他太高估自己了,他本质上还是个脆弱的男人,希望能找个肩膀靠一靠。 整个会议室内鸦雀无声,这时候没人想说话,更没人想担责任,眼下发生的一切已经匪夷所思到了无法用言语来解释的地步,但比起游戏内田糖糖出乎意料的自我举措,更让团队惊悚的是…… “叮铃铃、叮铃铃——&ot; 什么叫来电惊魂,什么叫夺命连环call,看今天的工作室就知道了。 “ay,你接吧。” 文案策划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是文案,我不会接电话,这、这是运营的职责吧!” 运营苦着一张脸:“这是今天的第二十七个电话了,我真的不想再接了,我感觉自己马上就抑郁了。” 是的,比如游戏里无法无天的田糖糖,更让游戏团队头疼的,是来自政府监督部门的调查与问询电话。 从前运营觉得,每天看见官博下面数万条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言论最恐怖,现在他才知道,更恐怖的还在后头,玩家骂一骂算什么?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接了二十个电话了,跟孙子一样诚惶诚恐,精神紧绷到极点。 不仅如此,游戏论坛、超话贴吧等地方,都有玩家络绎不绝地号召举报,毕竟像这种用游戏角色的死活来威胁玩家氪金的工作室有且只有这一家,这种害群之马不铲除,以后手游就没有未来! 关卡策划满面痛苦:“说破嘴皮子也没人相信,这真的跟我们团队无关,我们又不是想关服跑路前狠捞一笔,谁会用这种方式骗氪啊!” 是,他们的确是为了月流水绞尽脑汁从玩家手里捞钱,但吃相太难看是不行的,人要脸树要皮电灯泡也要玻璃,《璀璨之星的来信》发展势头不错,杀鸡取卵无疑是自寻死路。 道理大家都懂,耐不住玩家不相信。 此时会议室的大荧幕上,正投放着游戏情景,名叫田糖糖的女主角不知怎么做的,居然抓住了宗言珉跟狄厦,并且用绑匪撕票般的语气威胁玩家氪金。 如此大面积的举报事出有因,最开始没人相信一个虚拟人物说的话,直到她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两位魅力十足人气极高的男性角色脖子拗断——游戏画风再梦幻,这种脑袋在脖子上转三百六十度的场景,依旧诡异而惊悚。 甜甜的恋爱游戏转变成血腥恐怖的死亡游戏,这谁顶得住? 宗言珉与狄厦身边各有一条氪条,随着氪金金额上升,氪条逐渐向上走,这钱要是能进工作室的账倒好了,但钱现在不知去向! 他们工作室是一分也没收到,还白白担了这骂名! 主策划也知道,这种“骗氪”就是在为游戏宣判死刑,他让技术部暂时关闭充值通道,可钱都进不了工作室的账,又怎么可能被关掉? 政府部门打来好几次电话勒令他们停止这种恶劣行为,但事实就是现在没有人能卸载,也没有人能停服,主策划原本心一横,打算直接维护禁止玩家登录,然而游戏已经不受任何人操控了。 部分玩家看到心爱的角色真的被杀死,尖叫的愤怒的哭泣的疯狂的兼而有之,如此庞大的玩家群体,总会有人开始充钱,当氪条逐渐上涨时,原本死去的角色活了过来,他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而玩家们的氪金数字,能够让他们在下一次死亡到来之前,多活一阵子。 《璀璨之星的来信》这一通操作闻所未闻,玩家们的举报与刷话题,成功将其送上各大app头条热搜,吸引了许多对手机游戏不感兴趣的人,其中不乏猎奇心起下载游戏的,所以这游戏居然莫名其妙出了圈,涨了一大波热度,要是从前,这种免费热度主策划看见,必定喜出望外,现在嘛…… 他只想夹起尾巴做人。 为了不让团队从此被玩家避雷拉黑,主策划不得不忍痛做出决定,宣告游戏本身出现了巨大且不可控的bug,且迄今未能排查到原因,请广大玩家停止氪金,并暂且忍耐。 可谁会相信呢?大部分人认为这是团队的推托之词,什么bug这么厉害,真不想骗氪直接把服务器关了不就行了? 偏偏这服务器还真是关不掉,反倒是举报越来越多,各方各界的电话如雪片络绎不绝,运营已经对电话铃声应激,所有人束手无策。 游戏内,宗言珉缓缓睁开眼睛,复活后他便会失去死亡记忆,狄厦则不然,毕竟他被拧过好几次,这种恐惧已深入意识,哪怕记忆消失,也会油然而生一种恐惧。 尤其是在他看见了了站在面前时,更是心头发寒,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先伸手摸脖子,那种剧痛仿佛还在,他连连摸了好几下后颈,确认脑袋跟脖子紧密地连在一起,这才松了口气。 奇怪,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宗言珉也想不起为何会是三人在这里了,不过他被设定的生性友善,不会对任何人生出坏心,更不会去怀疑别人,所以在看见狄厦后,友好地请他喝饮料。 狄厦只感觉跟了了在一起从头到脚的不舒服,他拒绝了宗言珉的好意,拔腿往门外走。 “我允许你走了吗?” 狄厦那条长腿刚抬出去,硬生生在半空停住,无比僵硬地转身:“……那你想做什么?” 了了不关心他的过去,以及他转学过来的目的,她没有回答狄厦的话,现实世界中的玩家却再次收到田糖糖的消息: 田糖糖:你们还有五分钟。 氪条如果不满,她会再一次杀死这两人。 大部分玩家还算清醒,不会真的砸钱进这无底黑洞,可已经魔怔的除外,她们将虚拟人物视作信仰与唯一的光,别说是花钱,要是自己的命能救他们的命,也毫不犹豫! 狄厦出场早粉丝多,宗言珉人设好人气高,两人的氪条涨幅不相上下,直到封顶。 而这些钱,工作室依旧一分没看着,可在玩家的账单上,则显示着收款方为《璀璨之星的来信》游戏官方。 裘晶晶很喜欢狄厦,也为此贡献了三百,她还想让姚杰氪一点,姚杰坚决拒绝。 ——真的好贱好贱,她怎么不去死啊这个贱女人! ——真想一刀杀了她! ——田糖糖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永远没有之一! ——田糖糖你不得好死! …… “田糖糖”这番作为,令原本辱骂策划团队的玩家调转火力开始围攻她,她们用无比恶毒的语言诅咒她,那架势,仿佛田糖糖如果真的存在,她们会将她碎尸成无数片。 姚杰看得毛骨悚然,也许是网络遮掩真容,语言的魔力才会变幻成恐怖的文字,她不敢再看,不知道“了了”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么多的辱骂,这么多的死亡威胁……哪怕处于风暴中心的不是自己,姚杰光是看着,已经感到非常恐惧了。 她想,如果这时候自己说一句纸片人没有自我,不要骂田糖糖的话,应该会被活撕了吧? 这些人真的真的,很希望能够亲手杀死田糖糖,希望她能被无数男人轮|奸再剁碎了喂狗,以此来报心爱的宗言珉与狄厦被杀死的仇。 不是在开玩笑,不是泄愤,是真真正正的仇恨与敌视。 但游戏内,宗言珉却亲自倒了一杯果汁端给了了,还问她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田糖糖是玩家的化身,玩家可以通过她与游戏中角色对话,却不能与田糖糖交流,所以不管怎样骂,了了都看不见,姚杰也不想为她转述。 可姚杰的心情并不好,她感到很难过,这种难过不知从何而来,却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坎上,让她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悄悄给了了发了一条消息: 糖糖妈:你想做什么?如果你能离开游戏的话,就快些离开吧,到现实世界中来,我会帮助你的。 离开游戏世界,离开千人所指的恐怖处境,远离谩骂诅咒,开始自己的生活吧。 了了没有回复,如果她不主动跟姚杰说话,姚杰就只能通过游戏来看她在做什么。 狄厦不敢走,像一块石头杵在原地,宗言珉则咳了几声,但了了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死,毕竟时间还没有到,宗言珉是在高三下学期中左右病逝的,在这之前,无论她杀死他多少回,他都会活过来。 游戏界面上浮现出田糖糖与宗言珉的对话,这是原版剧情没有的,无需玩家点触也会自动进行。 田糖糖:你喜欢我,是吗? 宗言珉:…… 宗言珉:嗯。 他不想对心爱的女孩说谎,更不想成为她的困扰,因为写出他的文案策划将他设定成了最完美的、永远不会伤害、欺骗别人的人。 田糖糖:那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宗言珉:但凡力所能及,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玩家们看着这段莫名其妙的剧情,不知道田糖糖想做什么,姚杰也紧张地看着,游戏里的田糖糖冷硬如冰,她没有被宗言珉的深情告白所感动,她是真的在要求他为她做事。 田糖糖:你是独生子。 宗言珉:是的,我父亲在我小时候便去世了,是母亲将我抚养长大。 田糖糖:既然这样,你死后,家业由谁继承呢? 宗言珉:母亲还年轻,如果我死了,她会减轻不少负担,也许以后她还会有孩子。 田糖糖:那就给我吧。 现实世界的部分玩家看到这里,气得当场把手机给摔了!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女人?这种绿茶拜金女凭什么做主角?策划真的就闭着眼做游戏写人设呗?田糖糖这种货色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啊!这个番外田糖糖比初版田糖糖还毒! 堂而皇之!大言不惭的问宗言珉要人家家业!两人一没血缘关系,二没结婚,宗言珉是独生子不假,万一人家还有表哥表弟什么的呢?宗言珉母亲单身是不假,可不代表人家以后不结婚啊。 宗言珉的家世背景不输祁景焕,基本是跟祁景焕平起平坐的,田糖糖真敢张嘴就来! 不知多少人死死盯着游戏屏幕,嘴里念叨不停:拒绝她!拒绝她! 最好立刻马上看穿这个贱人的真面目,不要再喜欢她了!莫雨安漂亮又有钱,跟宗言珉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哪里不比田糖糖好? 可文案策划给宗言珉的是完美人设,他无条件喜欢着田糖糖,不会怀疑不会变心,事事以她为先,这是早就被设定好的程序,毕竟当初写角色时没人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田糖糖居然问宗言珉要继承权。 宗言珉只是一串没有灵魂的数据,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田糖糖摆脱懦弱自卑,找回自信,奔向新的人生,现在田糖糖不需要他补课也不需要他保护,她想要的东西变了,但身为纸片人的宗言珉无法判断,他永远会答应她的任何要求。 因为她才是主角。 这一幕到此结束,对田糖糖这个游戏外逼玩家氪金,游戏内逼宗言珉奉上全部家当的“女主角”,玩家们开战了一系列新的口诛笔伐。 自《璀璨之星的来信》开服至今近一年,作为女主角始终没什么存在感,不温不火的田糖糖,同人二创的热度终于一骑绝尘! 所有男性角色都被她狠狠甩在后头,各种图片音乐手作等等等等的二创数不胜数,玩家们尽情发泄着怒火,撕碎她的海报,烧掉她的周边,在同人文中为她设定最下贱最悲惨的结局,肢解的暴虐的图片更是一抓一大把—— 姚杰甚至不敢点进“田糖糖”这个词条,如今这个词条里活跃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任意一个男性角色,这里是可以狂欢的天堂,数不清的怨恨与恶意凝聚在此,疯魔如地狱。 有时姚杰会想,“了了”没有离开游戏世界,也许并不是坏事。 “姚杰,姚杰。” 姚杰回过神,对面工位的裘晶晶对她说:“晚上去吃火锅吗?我这有张优惠券。” 姚杰摇头:“不了,我……” “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而且咱俩很久没一起吃饭了,你不会还生我气吧?” 要是裘晶晶对姚杰耀武扬威,她还能怼回去,可裘晶晶态度很好,姚杰就没法冷面以对了。 她只好打消了原本的念头,点头说:“没有,那等下班一起去吧。” 裘晶晶立马高兴起来。 合租这么久,她很清楚姚杰的好脾气。 等下班到了火锅店,菜上齐了开始涮锅子,姚杰才知道裘晶晶为啥突然对自己示好,毕竟从裘晶晶带男朋友回租房后,她俩之间一直冷战,裘晶晶不道歉,姚杰也不跟她说话,而且渐渐地姚杰都把这事儿忘了,一点不在乎裘晶晶的冷脸,因为她每天除了跟了了说话,还要看书学语言,生活非常充实。 “……我跟冯宇分手了。” 冷不丁一句话没头没尾,姚杰刚夹起一筷子豆皮,面露茫然,含糊应了一声:“……哦。” 话说,冯宇是谁? 好在裘晶晶之后开始疯狂抱怨冯宇这个人有多让她受不了,姚杰才明白,原来这是她那网恋的男朋友,听着好像是说,刚认识的时候还挺好,人模人样的,但管裘晶晶管得太严了,不是那种嘘寒问暖的管,是想帮她管钱的管。 两人工作的这家公司,工资挺高还有加班费,老板人不错给双休,裘晶晶收入比冯宇高,两人刚面基时感觉合得来,慢慢地冯宇就原形毕露了。 想让裘晶晶辞职去他的城市,不喜欢裘晶晶工资比他高,想让裘晶晶把工资卡放他那,这样的话能一起把钱攒起来付首付。 “……真的无语,他连丝袜都不许我穿,说什么穿黑丝袜的都是不正经的女人!” 裘晶晶忿忿咬了一口毛肚,“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真是烦死了!” 姚杰忙着吃饭,抽空嗯嗯两声。 “所以姚杰,你别搬了呗,咱俩继续合租。” 来了,裘晶晶的真实目的,姚杰慢慢停下筷子,裘晶晶连忙说:“我之前说让你搬走,等冯宇跟我合租那都是气话,不管怎么说我们俩都在一起住这么久了,关系也还不错,又是同事,现在我跟冯宇分手,你就不用搬走了啊!” 姚杰:…… 那她是不是还得谢主隆恩? “你想啊姚杰,你搬走,要是跟人合租,还得磨合吧?搬家是很麻烦的事,你请搬家公司又得花钱吧?还不如咱们俩继续住呢,我现在是看明白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谈恋爱了!” 裘晶晶说得相当认真,姚杰一个字都不信,裘晶晶早上说完世界上没好男人,吃完中午饭就能立刻开始网恋说这个不一样,不让她找男人比不让她呼吸都难。 “……我想想吧。” 裘晶晶态度极好,那天吵完架冷静下来后她就后悔了,因为跟姚杰住真的很方便很舒服,姚杰是个有点洁癖的人,看不惯家里脏,而且不怕虫子会换灯泡,换室友可不一定能遇到第二个姚杰。 姚杰拿不定主意,就想回去问了了,现在这个游戏所有人都拿它没辙,策划团队关不了服,玩家也不能卸载,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要维持多久,下载游戏的人连换手机都不行,一旦下载过,到了新手机哪怕不去下,游戏也会自动出现,跟诅咒一样,邪门得很。 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不同,文案言辞寥寥的背景内容,真正身处其中时,会出现自然且合理的补齐,比如宗言珉的母亲,在原剧情中她没什么戏份,主线更是没她的影子,但在了了向宗言珉提出要求,希望他能为她做到某些事时,宗言珉的母亲便出现了。 不仅如此,游戏世界自动补充了她的名字与人设。 扈嘉新女士丈夫早逝,只有这么一个身体打小便不好的儿子,为了保证丈夫留下的产业不被人吞并,她不得不被动成为一名工作狂,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校园回忆篇中,明明宗言珉体弱多病,母亲却不能陪在身边。 当宗言珉向她表示,希望自己死后,能够让田糖糖代替自己继承家业时,扈嘉新感到不可思议。 但宗言珉与其父都是独生子,父子俩一旦双双去世,便没有其它直系亲属,除了扈嘉新。 而她跟丈夫感情极好,否则也不会多年单身,就是因为心里头一直惦念着前面那个,才对别人的示好视而不见。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情种来?” 较之从前,宗言珉更加瘦弱,身上几乎没多少肉了,但身为重要npc,即便病入膏肓濒临死亡,依旧是美貌胜过一切,他柔柔地对母亲说:“可能这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吧。” 说完,他剧烈咳嗽了几声,吓得扈嘉新连忙叫医生,宗言珉用渐渐失去温度的手触碰母亲,轻声说:“我不在之后,糖糖就麻烦您了,她是很好的女孩子,您会喜欢她的。” 扈嘉新只想哭,但她忍住了,照顾儿子睡下后,她走出病房,擦去眼泪,吩咐道:“去把那个叫田糖糖的女孩请来,阿珉最后的几天……既然她被阿珉这样喜欢,就应该陪在他身边。” 了了真的来了,扈嘉新打量着这个女孩,试图看出她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值得被自己儿子如此惦念的地方,但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来,甚至于她看不出这个名叫田糖糖的女孩对阿珉有没有感情。 不过没关系,有没有感情都一样,扈嘉新愿意为了丈夫多年来孑然一身,就愿意为了儿子接纳这个陌生女孩,只是,她有条件。 “阿珉很喜欢你,就算在这个时候,也还求我要照顾你。” 了了看着扈嘉新,没有说话。 因为哭过,扈嘉新的眼角鼻头微微泛红,她对了了说:“阿珉不在乎钱财,他可能会想到自己死后你没人帮,日子会过得惨一些,但提出要你代替他继承家业,呵,这是你的想法吧?” 了了不置可否。 “我不管你对阿珉究竟真心还是假意,但我要你答应我,如果阿珉活不成了,你这辈子,不可以再与任何男人在一起。” 这是她身为母亲,能为阿珉做到的最后的爱护。 121 第五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扈嘉新提完条件便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毕竟在她看来,这个女孩年纪太轻,往后的人生中会遇到怎样的人,发生怎样的事,谁都说不定,爱情对女人来说是夹杂砒|霜的蜜糖,明知有毒,却还是会止不住吞下,只为获得那短暂的满足。 谁知了了却问:“你是指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扈嘉新: 如果不是了了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扈嘉新会以为这女孩在故意挑衅自己玩。 殊不知了了是认真在问,“不可以再和任何男人在一起”范围太大,她拿不准扈嘉新的意思,如果她在心里为宗言珉留下最特殊的位置,从此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虽然白月光是宗言珉,但身体仍然有自己的想法,这也不算违约吧? 她虽然对男人没有兴趣,却不代表就会以此为宗言珉守贞。 只要换得够快,就不算变心,因为再美的男人也是过眼云烟。 扈嘉新忍着气:“……自然都是!不能再喜欢上除了阿珉以外的人,更不能和别的男人做出背叛阿珉的事,阿珉是最好的孩子,配得上最干净的女孩!” 了了哦了一声:“可我不喜欢他。” 扈嘉新:“——什么?” 她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谁不喜欢谁?世上竟有不喜欢阿氓的人? “所以以上交易只能作废了。” 冷冰冰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有遗憾的意思,扈嘉新正想质问,却见了了举起手机放到耳边:“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一切都已安排好?” 扈嘉新一看那手机顿觉不妙,她慌忙往病房看去,果然,儿子正以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她,这下扈嘉新没心思跟了了争论,快速走进病房,宗言珉没力气说太多话,漂亮的脸蛋血色尽失,皮肤几乎要和了了一样白。 但了了是冰雪的颜色,宗言珉的惨白下还透着一层淡淡的不健康的青,他断断续续地跟扈嘉新说:“妈妈……这是我最后的心愿,请您……务必要……” 扈嘉新不敢伸手去抱他,怕自己弄疼他,更怕他就此折翼死去,她忍着眼泪安抚宗言珉,太爱他了,以至于无论他提出怎样的要求,扈嘉新都不舍得拒绝。 “妈妈知道,妈妈都知道,阿珉放心,我不会为难她的,她是阿珉喜欢的人,妈妈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帮助她。” 可宗言珉还是不放心,他的手指动了动,似是想要在弥留之际触碰一下自己心爱的人,然而来自女策划所设定的,极其温柔的天性,令他不想为难于她,所以只对她露出了浅浅的笑,而后对扈嘉新说:“累了……想睡会儿。” 扈嘉新连连点头:“好,好,你睡,妈妈不打扰你,等你睡醒了就好了,会好的。” 了了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她知道,宗言珉之所以这样说,纯粹是为了不想让母亲亲眼目睹他的死亡,的确是非常好的人,可惜本质是由女人所塑造的一团毫无灵魂的数据,他甚至没有产生意识的能力,只是机械化地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走流程。 扈嘉新也一样,她被设定成为爱子如命的母亲,就会无条件接受宗言珉任何要求,心爱的孩子弥留之际的请求,她怎么舍得不答应,又怎么舍得反悔? 了了转身离开病房,没有送宗言珉最后一程的意思,人类所制作出的游戏世界虚假无趣,根本没有多作停留的必要。 现实世界中眼睁睁看了这一段剧情的部分玩家已彻底崩溃,仗着宗言珉的喜欢提出这种无理贪婪的要求不说,连宗言珉人生最后一点时间,她都不愿意陪伴?既然不喜欢人家,为什么还要人家的钱?! 了了这种行为,连姚杰都认为不太好,如果是跟宗言珉有仇那另当别论,可两人之间非但没有仇,宗言珉还对她一往情深,又无条件帮助她走出自卑——好吧,这一点不需要他帮,无论如何,这么做都称得上是恩将仇报,对道德感高的姚杰来说,委实是不大能接受。 连喜欢“田糖糖”的姚杰都不能接受如此三观崩坏的行为,更遑论本来就讨厌“田糖糖”的,只不过他们没办法,卸载是不能卸载了,举报也举报不掉,除了瞪大眼睛看以外别无他法。 裘晶晶愤怒批判“田糖糖”时,姚杰难得没有说话,低着头一声不吭给了了发消息。 了了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抢夺一切能占为己有的资源,这有什么问题?难道她要被宗言珉感动的守一辈子的身,再代替他好好孝顺扈嘉新,并且完全不觊觎宗家产业才叫正确? 好人可以自己不争不抢,但叫别人也不争不抢,那便是有问题了,更何况。 宗言珉:这只是个游戏,没必要认真。 看到了了回复的姚杰: 裘晶晶正在气头上,虽然她的真爱是祁景焕,可宗言珉这种完美男人根本讨厌不起来,一想到这么好的人一腔痴心错付,罪魁祸首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气得浑身哆嗦。 类似症状并非发生在裘晶晶一人身上,像她这样的还有很多,可生气有什么用呢?再生气宗言珉也是田糖糖的舔狗,并且无怨无悔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一切送给她。 本来姚杰还觉得了了这样做过于冷酷无情,直到下班回到租房后两人一起吃饭裘晶晶还在骂田糖糖,她忍不住说:“你不知道我喜欢田糖糖吗?为什么总是要当着我的面说她不好?” 裘晶晶理直气壮:“我这不是说她不好,是实事求是,她自己都能做,还不让人说?” 姚杰:“那你要这么说,祁景焕也有问题。” 这下裘晶晶炸毛了:“祁景焕有什么问题?祁景焕也像她这样践踏别人真心了?” 她这么激动,姚杰反倒彻底冷静下来,哪怕对话次数不多,她还是在了了身上学到了一点知识,那就是在吵架对象情绪激动时,自己千万不要跟着大声,越冷静越轻松,越能点燃对方怒火,令其气火攻心。 于是她说:“他有没有践踏别人真心我不知道,反正为了表现他对田糖糖的爱意,人家送他的巧克力什么的,都被扔垃圾桶了。” “这是忠诚好吗?田糖糖不配!你希望你男朋友接受别人的鲜花巧克力还有告白吗?” 姚杰哦一声:“那你觉得祁景焕家这么大家业,这么有钱,就没有吞并过别人的公司,没有抢过别人的资源,全凭一腔正气跟老天赏赐?” 想也知道不可能,哪怕是她们在的小公司也有不少竞争,她们拿到了单子,就有另外一些公司拿不到,不争不抢等天上掉馅饼? 饼就这么大,不张大嘴去啃,难道等人喂? 裘晶晶第一次跟姚杰吵架落下风,看到姚杰冷静的脸,她感觉肝火噌噌往上冒,说不出的生气。 “而且田糖糖根本没有欺骗宗言珉的感情,她说了,她不喜欢宗言珉,她只是想要,宗言珉自己给的。”姚杰语气平静,“你要是觉得这样不行,可以烧点纸给宗言珉,让他托梦给他妈,再把东西要回去。” 前提条件是,如果能“要”回去。 裘晶晶:…… “再说了,你这么生气干嘛。”姚杰情绪稳定,诡异地察觉到了从前裘晶晶气自己时的快乐,“难道你要为了一个纸片人跟我吵架?这就是个游戏啊。” “别那么在乎。” “没有必要。” “多大点事?” 素质三连一出,裘晶晶眼都要翻白了,姚杰还嫌不够,慢悠悠再火上浇油:“我记得你之前还玩那什么竞技游戏,不也蹲草丛阴人,还有那个爆头的,丧尸游戏里抢物资杀人的——这些可都是玩家自己做出来的行为,我看没比田糖糖好到哪里去。” “大家都一样,就别乌鸦笑猪黑了。” 裘晶晶的反应是一摔筷子起身走人! 姚杰继续吃自己的饭,只觉食欲大振,舒服极了。 回到房间的裘晶晶越想越气,自己居然没说过姚杰,思来想去都是田糖糖的错,于是怒发微博朋友圈空间等所有能发的公共平台怒斥“田糖糖绿茶拜金女”,收获不少同道中人的点赞评论后心里才舒服一些。 宗言珉走完剧情领便当后,了了就没有再用他的手机,现在不需要宗言珉的手机,她也可以跟姚杰交流,只不过她不像姚杰手机不离身,除非是需要使用,否则大多数时间了了不会碰。 宗言珉一死,校园回忆篇便接近尾声,原本的结局应该是,宗言珉的死彻底唤醒自卑懦弱的田糖糖,她开始努力改变自己,学习如何变美,玩家们通过抽卡来获取新的妆容与时装,田糖糖开始蜕变,锅盖刘海跟啤酒瓶底眼镜取下,在换了新发型,穿上漂亮裙子并化妆后,她终于从丑小鸭变成天鹅,并且考了一所很不错的传媒大学。 可现在嘛,策划团队无法操控游戏,卡池没了,再好看的服装也穿不到田糖糖身上,不仅如此,田糖糖也没有考原剧情中的传媒大学,而是以高考总分全省第一的成绩被全国最高学府录取。 她没进入原剧情中的大学,就不会选择原本的专业;不选择原专业,就不会进入灿星集团公关部;不进灿星集团公关部,还怎么跟娱乐圈的顶流爱豆相识,怎么跟灿星集团总裁祁景焕纠缠? 这后面剧情该如何发展才能圆上? 反正姚杰想不明白,策划团队也无计可施,初版田糖糖数据虽然删了,但剧情走向大差不离,只不过女主角人设变得更加讨喜,而现在,谁也不知道校园回忆篇结束后会迎来什么。 姚杰这边,因为没让着裘晶晶,吵架时第一次怼了回去,导致裘晶晶再度开始跟她冷战,两人接连好几天没再说话,看裘晶晶那德性,姚杰猜测她又双叒叕坠入爱河了,裘晶晶典型的爱情至上,一旦开始谈恋爱就人畜不分。 这跟姚杰没关系,便也没放在心上,她依旧过着跟平时一样的生活,上班下班买菜做饭背单词挂游戏,渐渐地,她对游戏的热情开始消退,如果不是了了还在游戏里,姚杰甚至都不会想要再做每日任务什么的了。 现在她只有在下班后才会打开游戏,主要是看了了有没有联系自己,顺便将策划团队的动向告诉了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从游戏出现bug至今快三个月,一直没找到解决办法,姚杰怕他们会强制销毁,如果是那样,她希望了了能从游戏里离开。 又过去一个星期,晚上快十二点,姚杰准备熄灯睡觉,突然听见有人摁门铃,她出去一看发现是裘晶晶,门一开裘晶晶就走了进来,整个人看着很不对劲。 当时姚杰脑海里至少闪过了十种不同的可怕社会新闻,她连忙问:“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裘晶晶流着眼泪抬起头,姚杰这才看清楚她半张脸肿得厉害,而且脖子跟肩膀青了一大片,这下她更慌了:“我去报警!” “别!姚杰,你别去!” 姚杰的睡衣被拽住,裘晶晶抹着眼泪:“我没遇到坏人,是冯宇。” 姚杰想了足足三十秒,才想起这人是谁,问:“你们不是都分手了吗?而且还是异地?” 裘晶晶哭着说:“前段时间我们俩吵架,他看到我的微博来安慰我,就又和好了,因为你一直不理我我就没告诉你。” 姚杰:…… 她摇摇头:“那现在赶紧分手吧,你脸上的伤是他打的吗?就算不报警也得分手。” 裘晶晶继续哭:“他除了管我管得厉害之外,对我还是挺好的,这次和好我也发现了,我其实还是喜欢他,他也答应我要到我们这个城市发展,今天我跟几个男同事一起去吃火锅,没想到他来找我……正好撞见了。” 因为疼痛,裘晶晶的口音有点不标准,但姚杰还是听明白了。 冯宇看见她跟男同事大晚上在一起,甭管干没干别的,反正他看不惯自己女朋友这样,但在人前还是好好的,男同事们一走俩人便吵起来了,盛怒之下冯宇就扇了裘晶晶一巴掌,她脖子跟肩膀的青紫就是挣扎时弄的。 “你就庆幸还没结婚吧,至少看清楚他是个啥样的人,赶紧分手还来得及。” 裘晶晶抹着眼泪点头:“你说得对,我会好好想想的。” 她坚持不报警,手机又一直响,姚杰见她没接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帮裘晶晶处理了伤口,给她热了杯牛奶,第二天还帮裘晶晶跟老板请假,因为脸上红肿没消,到公司被人围观不好解释。 可出乎姚杰意料的是,裘晶晶并没有跟冯宇分手,问姚杰是怎么知道的? 隔了两天,她下班回租房,门一开又看见冯宇了。 这次衣服裤子都穿着,看起来人模人样,还很有礼貌和姚杰打招呼,裘晶晶跟他并肩坐在沙发上,姚杰往下一瞅两人拉在一起的小手,瞬间倒尽胃口,刚打包带回来的麻辣拌都不香了。 她回房后,没忍住给裘晶晶发消息: ——你没事吧?你们这是和好了吗?万一他以后再动手打你怎么办? 没收到回复的姚杰不知道,裘晶晶并不是没看到,她不仅看到了,还笑哈哈拿给冯宇看。 冯宇躺在她的床上,说:“你这室友太喜欢管闲事了,咱俩的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 “哎呀她也是为我好嘛,谁让你那天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我?” 裘晶晶嘟着嘴靠在冯宇肩膀:“我可告诉你啊,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就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是是是我的好老婆,我那天也是着急,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所以一看到有男的敢靠近你我就忍不住要生气。” 冯宇说着,对姚杰很不爽:“下次她要是再挑拨离间,我可对她不客气了。” 裘晶晶亲了他一口:“知道啦,我心里肯定是相信你的啊,不然怎么给你看我手机?只要你对我好,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 冯宇说:“我都为你换工作到这来了,你还不信我?” 两人一开始说话还小声,后来闹起来了,打情骂俏的声音穿透隔音效果不咋地的墙,直直传入姚杰耳朵里,吵得她不胜其烦,不得不发消息让裘晶晶安静一点。 裘晶晶扑哧一声乐了:“我这室友啊,是个老处女,手都没被男人摸过呢,你别放在心上。” 冯宇嘿嘿一笑:“那可不,第一次见着她我还以为是个男的呢,我看她这么喜欢撺掇你跟我分手,就是自己没男人要。” 裘晶晶被他逗笑了,娇嗔着捶了他一拳:“少胡说八道。” 姚杰痛苦地用枕头捂住耳朵,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早点找到合适的房子搬出去! 这回冯宇都换城市了,裘晶晶也不再要求姚杰跟自己合租,她甚至还盼着姚杰早点搬出去呢,这样冯宇能早点住进来,跟男朋友一起住肯定比跟女同事安全。 她似乎是再度陷入热恋之中,姚杰也终于找到了价钱跟位置都不错的房子,一室一厅,房租比跟裘晶晶合租时略贵,但在可承受范围内。 这天,下完班的姚杰刚躺上床打开游戏,就听见有人开门,她没当回事,可随后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声音过大,而且还传来裘晶晶哭喊大叫的声音,姚杰拿起手机提起棒球棍,门一开发现裘晶晶摔倒在客厅地上,她男朋友冯宇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眼睛发红死死瞪着泪流满面的裘晶晶,像是见到了杀父仇人。 裘晶晶看见姚杰,慌忙求救:“姚杰救我!快救我!冯宇他又要打我!” 说话间,冯宇一脚踢在裘晶晶小腿上,她惨叫一声往前爬,见状姚杰也来不及细想,虽然她身高只有一六零,比裘晶晶矮了十公分,但拎了根棒球棍在手上,还是让冯宇色厉内荏,他警告道:“这是我跟裘晶晶的事,你少管,不然连你一起打!” 姚杰心里发慌,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但她现在回房,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裘晶晶跟她矛盾再多,那也是同事是室友,更是同性:“你打啊,你打裘晶晶,你俩是男女朋友,警察来了还能说是感情纠纷,你打我那可是故意伤害!” 说着把球棍重重往地上一杵。 冯宇骂了句脏话,“裘晶晶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检点一点,不要穿得那么少,更别跟别的男人出去吃饭,你他妈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 裘晶晶挨了那一脚疼得厉害,她这会儿早忘了跟冯宇之间有多好,拼命朝姚杰身边爬,姚杰怕得手都在抖,她一边盯着冯宇,一边弯腰去扶裘晶晶。 可裘晶晶可能是被吓坏了,也可能是被打伤了,总之浑身是一点劲儿没有,等于是挂在姚杰身上,她比姚杰高半个头还多,姚杰使出吃奶的劲才托住她,手机放在睡衣口袋,另一手不敢松开球棍,怕一松开冯宇冲上来。 裘晶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整个人失去理智完全冷静不下来,这就导致她一碰到姚杰便拼命往姚杰身上贴,姚杰被她压得踉跄两步,球棍当啷一声跌落在地,冯宇一看这好机会,大步向前抢走球棍,就要一棒子挥下来! 刚才还吓得魂不附体的裘晶晶,突然间神功附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把拽住姚杰的衣服,不知是故意还是本能,竟将姚杰往冯宇的方向推! 这球棍是姚杰精挑细选买的,真要敲下来,她脑袋必定开花! 姚杰知道自己得躲开,可身体的反应完全比不上大脑,只能傻愣愣站着等待死亡降临,而裘晶晶只会尖叫,还往离得最近的卫生间跑。 冯宇早看喜欢挑拨离间的姚杰不顺眼,他本性暴力,再加上自认为被裘晶晶刺激狠了,脑子里哪还有什么犯法不犯法? 说时迟那时快,球棍在离姚杰脑袋还有十公分的位置停住——准确点来说,不是停住,是冻住。 与棒球棍一起冻住的,还有冯宇的半边身体。 122 第五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姚杰完全忘记逃走,极度的恐慌之下,她甚至不能发出一丝一毫声音,伴随而来的是快速冻结特有的咔嚓咔嚓声,冯宇那张凶神恶煞仿若能吃人的脸上,出现了跟姚杰相同的恐惧。 没等姚杰缓过神,人就狠狠打哆嗦,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从她身上向外蔓延,原本想跑进卫生间躲起来的裘晶晶也未能幸免,她虽然不像姚杰那样被冻了半边身子,但双脚却被冰块牢牢冻住,凝结于地面。 姚杰的脸刷一下就青了——冻的。 她把手伸进口袋一摸,紧接着就像被烫到般火速松开,抓住睡衣下摆旁边甩,总算是把那个让她感觉巨冷无比的东西倒了出来,定睛一看,居然是她的手机! 不拿出来还好,一拿出来,从手机屏幕中散发出的寒意瞬间将整个出租屋吞没,天花板、地板、沙发茶几乃至于扫把簸箕……通通结上了冰,正运行中的空调绝望地发出两声滴滴宣告阵亡,头顶的灯泡更是啪的一声冻裂了! 灯泡一炸,电光四溅,出租屋所有的电器都无法承受这股巨大能量,电视机、饮水机、电饭煲、墙上的开关……噼里啪啦开始炸,但又因为极度的寒冷没有引起火灾,姚杰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庆幸。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姚杰的手机保持完整,散发着微弱的光。 姚杰上下牙花子直打颤,趁着手机的光,她仿佛看见客厅多了个人,无数鬼故事自脑海闪过,但先前刚好经历生死一瞬,姚杰觉得鬼也没有冯宇恐怖。 她连滚带爬躲到一边,颤抖着手打开手电筒功能,光线中,她发现刚才那不是自己错觉,客厅真的多了个人! 正在姚杰准备尖叫时,嘴巴居然一冷! 叫肯定是叫不出来了,但有人替她叫了。 虽然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可被冻了半边身体的冯宇已经不翼而飞,只有重物砸到墙上的一声闷响,以及冯宇的惨叫,而且姚杰要是没听错,那“咔咔”声,有点像是身上的骨头断了…… 裘晶晶吓得抱住头,拼命朝卫生间挤,但她每往前爬一点,身体部位就被冻结的多一些。 姚杰战战兢兢地说:“你、你别杀我啊,我是好人!” 边说边壮着胆子把手机朝人影所在处照去,此时寒意再临,周围浮现出点点幽蓝光芒,居然是极为细小的冰! 它们聚集在空气中,照亮了整个出租屋,也终于能让姚杰将近在咫尺的人影看清楚。 姚杰原本是不认识她的,可对方给她一种特别诡异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对方完全没有给姚杰相认的时间,姚杰也没来得及细想——冯宇身上的骨头碎裂声实在是太大了! 他的下半张脸被坚冰包裹,所以叫不出声音,但那扭曲的表情、诡异的人类根本做不到的肢体姿势,以及不停传来的“咔咔”声,令姚杰怀疑冯宇有半边身体的骨头,可能已经碎成了粉末。 没被冻结的那半边像煮坨了的面条,挂在墙上要掉不掉,一根冰锥从他腹部穿透,扎在墙上,姚杰的第一想法竟然不是“出人命了”,而是“墙体会不会塌,我需要赔房东多少钱”。 没什么惊讶的,对吧?毕竟在这之前,她可是跟游戏里的虚拟角色对话了呢。 虚拟角色? 姚杰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感到眼熟了,她喃喃道:“……了了?” 女孩朝她看来一眼,还没等姚杰再说话,外头有人砰砰捶门,听声音是个男的,口气很凶:“他x的!大晚上不睡觉闹这么大动静有病?到底是在搞什么,把一整层的电路都弄坏了?开门!给我开门!今天老子非好好教训你们一顿不可!” 他气得要命,捶了两下门没反应后就用力一踢! 门无风自开,反倒是男人收不住劲,径直往里滚了进去,一直撞到桌腿才停下。 姚杰发现那种恐怖的寒意不见了,刚才还结满屋子的冰霜也消失无踪,如果不是她身上还残留着刺骨寒意,恐怕会以为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产生幻觉? 男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正准备破口大骂,就跟了了四目相对,一时间不知为啥,所有的脏话都咽了回去,由于咽太快还被口水呛的不停咳嗽。 他干笑两声:“那个,那什么,我住你们对门,正打游戏呢突然断网了,一看短路,你家又传来这么大动静,我寻思着过来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帮得上忙。” 姚杰:? 她记得对面这人,极其没素质,朝她们家门口吐了好几回痰,越说越过分,以前叫外卖还会让外卖员先挂门把上,后来不敢了,因为对门这人看到就直接拎走,说话还贼冲,姚杰找过他理论,差点儿挨打。 尤其是知道她跟裘晶晶两个女生合租,对方更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有时还会开一些恶心人的黄色笑话。 了了没说话,男人额头冷汗涔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害怕,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背上所以抬不起头,按说这丫头看着顶多是个高中生,自己一拳就能把她揍扁。 对于男人的道歉,了了的回应是一脚把他踹出去,然后大门自动关闭,接下来她缓缓转头,原本破裂损坏的灯泡竟然恢复了原状,电灯亮起的一瞬间,屋子里的三个人类都惊呆了。 冯宇拼命摸自己的胳膊腿儿还有脸,发现它们居然完好无损,而裘晶晶也惊喜不已,她的脚没事,她的脚没事! 姚杰震惊极了,而了了淡淡开口:“在这个世界,这么做犯法,是吧。” 她当然能全身而退,可姚杰就不一定了。 姚杰的第一反应是冲过去捡棒球棍!然后抓着球棍跑到了了身边,紧张不已:“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她以为刚才那一幕真是幻觉,所以冯宇马上要过来打人,可冯宇没有,他非但没有,还抱着腿喊疼,一条胳膊一条腿依旧是面条状态,另一边裘晶晶也一样,完好是完好,却没有如初。 看着了了朝冯宇走过去,姚杰伸手就想抓她回来,却在碰到了了的前一秒被避开,紧接着了了踩到冯宇那条完好的胳膊上,这一回他没能叫出声,就跟被静音了一样,姚杰看见他啊啊狂叫,却什么也没听见。 只有骨头被碾碎的声音清晰可闻,听得人毛骨悚然,姚杰心想,她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想啃鸡爪子了。 “那个,咱们报警吧?”她试探着问。 了了不置可否,姚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手拨打报警电话,尴尬的是一个半小时后警察才到现场,而且要在场所有人的证件,同时对姚杰称“男人擅长民宅意图伤人”的说法表示怀疑,那男人疼得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确定他是来打人的? 姚杰机智极了:“我录音了!” 她听着外头动静感觉不对劲,就先把游戏放在后台打开了录音功能,至于冯宇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姚杰呃了半天,寻思着总不能把了了供出去,便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谁知道呢,他当时举着球棍要打我,然后突然跟杀猪一样把球棍扔了抱着腿开始嚎,警察同志,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我家对门!他全程都听见了!” 奇怪的是冯宇踹门骂人时,对方安静如鸡一声不吭,等冯宇开始痛呼哭叫危机解除,对方上门耀武扬威来了。 到底为什么人家耳朵能跟眼睛一样想闭就闭,姚杰也不知道。 可冯宇哭的样子太可怜了,姚杰光说了一句自己录音,裘晶晶就咬着嘴唇说:“他是我男朋友……” 姚杰心里一咯噔,尤其冯宇边哭还边喊晶晶晶晶,裘晶晶忍不住想哭,她说:“反正我也没受是什么伤,不管怎么说他之前对我还算好,我看就这样算了吧,姚杰,你别太计较了。” 这种感情问题要是能私了当然最好,可姚杰不这么想,当时差一点被打死的人是她,凭什么裘晶晶说算就算,还要她不计较? 她怒道:“又不是你被打死!你挨打的时候还知道往厕所跑,把我往外推呢!现在你来装什么好人?真想当好人你别跑啊,你让他打啊!” 早知道就不该信裘晶晶说的以后都不找男人的话,姚杰现在无比庆幸裘晶晶劝自己留下来继续合租的时候,她说等这一次到期再续,不然房租都交了再搬走也太亏了!今天得亏是了了,要不然自己真死这了! 脾气再好心再软,姚杰也不可能听裘晶晶的不去计较,她坚持要跟去做笔录,临走时还郑重叮嘱了了:“你别走,你千万别走啊!我很快就回来!” 裘晶晶看着没受伤,她哭着不肯跟姚杰一起去,姚杰总不能把她绑了,只好先跟警察一起走,这样租房里就只剩下了了跟裘晶晶。 由于已经忘了之前发生什么事,裘晶晶可怜兮兮地请求了了:“妹妹,麻烦你扶我到沙发上坐下吧,不知怎么回事,我的脚好像没有知觉了,可能是刚才碰到了,你能帮我烧个水吗?” 她使唤姚杰使唤习惯了,姚杰性子好,乐于助人,生活里被占点小便宜也不放在心上,毕竟合租就是这样,总得有人退让才能慢慢磨合,但了了不是。 裘晶晶一接触到了了的视线,顿觉说不出的恐惧,自己是真起不来,没人抱没人扶不行,可她嘴皮子都说破了,那女孩愣是一声不吭不理会,让她无端生出些许戾气想骂人。 了了看了看四周,出来时动静闹太大,家电全坏了,还有墙壁上那个窟窿,恐怕得赔不少钱。 就在裘晶晶想方设法站起来时,那个女孩终于开口,可惜说出来的话云里雾里叫人不明所以。 “像你这样的人,果然是死了最好。” 这样以后就不会再有第二个被吸血的姚杰。 说话间,了了朝裘晶晶走来,裘晶晶刚才还想让她扶自己一把,这会儿看她靠近,不觉恐惧,双手撑地往后用力蹭想躲远点。 当了了停下脚步朝自己伸手时,裘晶晶张嘴就想叫救命,然而对方的动作更快些,冰冷的手指隔空停在她眉心前五公分处,并未触碰,但裘晶晶却觉头晕目眩大脑无法思考,蚀骨寒意流入四肢百骸,她听见那女孩说:“这些由你来赔偿,作为买命钱。” 她呆滞地回答:“是。&ot; 了了没有再理她,等姚杰深夜坐着警车回来,看见倒地上没动静的裘晶晶,还以为了了杀人了:“你你,你把她怎么样了?” 了了摇摇头,姚杰上去扶了裘晶晶一把,见裘晶晶还有气,似乎只是睡着了,这才松一口气。 刚走她就后悔了,毕竟游戏里的了了说拧人头就拧人头,真怕这副做派带到现实世界中来。 “天哪……”姚杰顾不上难过,她望着已报废的电视热水器电冰箱,全家电器只剩客厅这个白灯泡存活,得赔多少钱给房东啊! 她的首付,她的房子,她的美好生活! 了了道:“你的室友会赔。” “她才不是我室友!”姚杰一口否决,“谁要这样的室友谁拿走!我不……你说啥?” “裘晶晶赔?”她重复了一遍,随即摇头,“不可能,她才不会赔呢,我只希望她能出一半的钱,毕竟她男朋友要是不发疯也没刚才的事。” 姚杰还记得冯宇是怎么被钉墙上,胳膊腿儿又是怎么变成软趴趴面条的,但她不知道冯宇跟裘晶晶忘了,毕竟把租房弄成这样的是了了,虽说冯宇是罪魁祸首,但了了弄坏的得她来赔呀。 她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猛地扭头:“你都不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从那个……那个……” 姚杰谨慎地看了眼裘晶晶,怕自己的话被听见,压低嗓音道:“咱们进屋说吧?” 了了平静地问:“不管她?” 换作今晚以前的姚杰肯定会管:“管什么管,在地上躺一夜又不会死。” 于是了了从容起身,两人一起走进房间,姚杰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想先确认一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毕竟纸片人说话她都能接受,纸片人有点超能力什么的又有什么稀奇? 可游戏里的田糖糖还存在于图鉴中,姚杰不解,看看图鉴看看了了,再看看图鉴,再看看了了。 “我不是田糖糖。” 这话姚杰在跟了了对话时曾看过,但之前她一直以为是田糖糖不喜欢“田糖糖”这个名字,毕竟姚杰也不喜欢,“……你不是田糖糖,是什么意思?” 了了望着她没说话,姚杰慢慢就懂了。 她肩膀一垮,有点灰心:“其实我知道,田糖糖只是一串数据,策划让她存在她才存在,让她消失她就得消失,别人喜欢她她不知道,别人恨她她更不知道,其实……挺好的。” 看不到那铺天盖地的辱骂与恶意,对田糖糖来说也不差。 “你知道我对你的室友做了什么吗?” 裘晶晶? 姚杰愣了下,问:“什么?” “除非寻回本性,否则她没有资格做母亲。” 姚杰张大嘴:“……嘎?” 这么玄幻的手段是真实存在的吗? 闹出人命会给姚杰带来麻烦,了了不打算在这个世界多待,她替代的人生一般会持续到对方的寿命终结,而田糖糖早就死了,游戏彻底崩塌那天,就是她离开的时候。 当然,了了不认为这么做是因为姚杰有多特殊,纯粹是姚杰告知她游戏剧情,她投桃报李罢了,如此方可两不相欠。 姚杰讷讷地问:“为什么啊?这样做好像不太……算了,挺好的其实。” 裘晶晶如果永远是这种性格,以后要是有了女儿,先不说会不会养出一个小裘晶晶,光是有这么个妈,那孩子就够可怜了,要是生了儿子那更不得了,姚杰已经能想象裘晶晶带宝贝儿子进女澡堂女厕所的时候能有多理直气壮。 不过她还是问了句:“寻回本性是什么意思?” 了了没回答,在姚杰反应不及时,伸指点了下她的眉心。 很难形容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如果用武侠的说法,就像是任督二脉突然被打通,一下“开窍”了,整个人神清气爽而且格外理智清醒有干劲,现在姚杰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升职加薪! “对了,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说出去?” 刚问完姚杰感觉自己脑子不好使,她捂脸,是她嘴巴快还是了了动手快还用说吗? 了了说:“有件事要你去做。” “什么?” “像你这样不讨厌田糖糖的玩家应当还有吧?” 姚杰点头:“有的,不过不多,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干啥?” 了了:“你想让田糖糖变成人类吗?” “想!”姚杰先一口答应,然后才狐疑,“这能行吗?” 几秒钟后她笑了:“我忘了你有超能力呢,你能从游戏里走出来,一定也能把田糖糖从游戏里带出来对不对?我喜欢初版那个田糖糖,她真的很有活力!” 可了了却摇头:“我做不到。” 否则她不会在游戏里待这么久,更不会来找姚杰。 姚杰愈发听不懂了了的意思:“你都做不到,还有谁能做到?难道是策划?” 了了对她说:“你们女人,有创造生命与灵魂的能力,而我没有。” 姚杰摸了摸脑袋瓜,憨笑两声:“你是说让我结婚,把田糖糖生下来?” 说完就发现了了歪了下头,明明没有表情,却愣是让姚杰生出一种“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弱智”的感觉。 “我只能为田糖糖制作一具身体,无法赋予她生命与灵魂。” 冰雪只会带来终结,没有生命能在冰雪中诞生,在这之前的小雪人,是因为有灵魂才能像活人一样思考说话,可田糖糖是数据,而且她并没有灵魂,她只是生出了一些自我意识。 所以在了了到达游戏世界时,身边没有小雪人,也没有记忆,支撑她出现的仅仅是田糖糖残存的一点自我。 虚拟角色一无生命二无灵魂,即便了了为她制出冰雪之躯,也不过一具空洞皮囊。 可人类女性不同。 她们生来拥有创造生命与灵魂的力量,这份力量不是天恩亦非神赐,来源于她们自身,哪怕了了再强大,也无法像人类女性一样。 她被创造出来时,使用了龙珠与一颗曾经属于人类女性的心脏,可见灵魂之珍贵。 再强的存在也无法凭空变出灵魂,渺小的人类女性却可以——拥有这样的力量,竟还失去本性,甘于弱小,甘于成为附庸。 所以了了从不承认也曾被打动过冰雪之心。 “那我要怎么做呢?” 姚杰想过好几次如果田糖糖真实存在会是什么样,现在知道能有这个机会,当然一口答应。 “田糖糖的数据虽已被销毁,但她的意识尚且残存于游戏中,去找和你一样对她有好感的人,记住,要是女人。” 了了缓缓吩咐着,“当第一百个人对你说愿意田糖糖活过来时,告诉我。” 姚杰还想会不会像电影里那样要搞什么招魂仪式,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她想了想,问:“那要是这种方法可行……像宗言珉啊祁景焕啊,是不是都能变成活人?” 问完她就后悔了,因为了了又歪了下头,“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弱智”——姚杰如是想到。 “田糖糖被设定为女人,才有自己生出意识的可能性,本来她可以凭借自己拥有灵魂,但在人类的干涉下,她失去了这种可能。所以需要女人来帮助她诞生灵魂,再由我为她制作身躯,她才能变成活人。” 姚杰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懂了,这回我真的懂了,辛苦你跟我说这么多话,你渴不渴,嗓子疼不疼,冰箱里有杨枝甘露你喝不喝?” 了了沉默几秒,微微点头。 在接受并喝了一口杨枝甘露后,姚杰敏锐察觉了了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于是她又试探着问:“那个,我想问你下哈,你是谁呀,为什么要这么帮田糖糖?” 了了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但看在杨枝甘露的面子上,她回答了第二个。 “没有为什么。” “有些人难过了,我便开心了。” 123 第五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虽然但是,完全没看出来她哪里有“开心”的样子呢。 姚杰偷觑了了,见她站起身,连忙问:“怎么了?” 了了并未回答,紧接着姚杰只觉一阵寒风刮过,迷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眼前已没了了了踪迹,“叮”的一声后,她拿起手机,看见了了发来的消息: 杨枝甘露不错。 姚杰先是傻笑两声,看看时间天也快亮了,剩这两个小时睡肯定是没法睡,不如收拾下行李,好在她为了首付极为抠门,想买的东西只要一想到自己住的是出租房,而且搬家麻烦,购物欲便瞬间降至零点,所以东西不多。 姚杰的抠,那是抠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比如她打包行李,用的就是快递盒,有时买东西难免买些大件,她会把快递纸箱留下拆开叠好,攒到一定数目用小电驴推到小区外头的废品站,现在正好派上大用。 家具都是房东的,姚杰买的桌子椅子什么的都可折叠,她可以自己用小电驴一趟一趟拖。 按说她今年都二十八了,熬一整夜到天亮不该这么精神,可洗脸时对镜一照,气色反倒极好,黑眼圈消失无踪不说,整个人跟浇了水的绿植一样生机勃勃,大脑更是清明,感觉今天能连写三个企划。 和姚杰相比,裘晶晶便显得萎靡不振蔫头耷脑,她只记得昨晚男朋友来发疯,姚杰救了自己,自己却差点把姚杰推出去挡灾,出租屋被冯宇祸害成这样,肯定是得她赔了,本来姚杰就不打算续租来着。 姚杰骑着小电驴开开心心上班去,其实按她原本的性格,昨晚发生性命攸关的大事,她不该这么轻松,不说惴惴不安,肯定也坐立难耐,但脑子就是清醒,比上学时往太阳穴抹风油精还厉害。 这就导致她上午的工作超额完成,老板向来宽厚,只要完成分内工作不干涉她们干啥,姚杰想着了了说过的话开始在网上大海捞针。 以前还有勇者敢说自己喜欢田糖糖,自打校园回忆篇的田糖糖展现心狠手辣的一面后,勇者们逐渐销声匿迹,倒不是不喜欢了,而是不敢发声了,毕竟一说“感觉这样的人设比之前的带感多了”,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鹿酱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画手,她跟姚杰一样,都是喜欢初版田糖糖胜过几个男性角色,甚至于看到田糖糖围着男性角色打转时,还气得卸载过游戏,但后来她又下回来了,因为别的恋爱游戏女主人设更糟。 说句不那么好听的话,田糖糖至少还因为被骂有点存在感。 游戏官方第一次发校园回忆篇pv时,鹿酱只看了一半便看不下去了,后续剧情她强忍着在视频网站上看完,把游戏搁置了好几天,自己没再管,她实在不想按照攻略走剧情。 为什么灰姑娘一定要等人拯救?为什么美人鱼一定要无私善良?为什么丑小鸭一定要变成天鹅? 为什么田糖糖必须得被宗言珉救赎? 可让鹿酱没想到,番外篇刚出没几天,游戏bug了。 她当然知道在现实生活中,番外田糖糖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犯法的,但这不是游戏吗?狄厦作为雇佣兵还杀过人呢,粉丝不还是一样喜欢他?凭什么到了田糖糖这里就不行?再说了,人不是还复活了吗?一块肉都没掉,突然开始对田糖糖喊打喊杀,活似她是恶鬼转世。 要鹿酱说,就番外田糖糖这种行为,比她更过火更没人性的多了去了,可被集火成这样的就田糖糖一个。 她没掺和那些骂战,选择眼不见为净,但作为画手,她还是为田糖糖画了一些新人设发布在二创平台。 在打了田糖糖单人tag的情况下,居然聚集了不少厌恶田糖糖的人,一开始还只是骂田糖糖,见鹿酱不肯删除作品,便把画手也一起骂了,喜欢田糖糖这种人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更有甚者竟开始搜索鹿酱的个人信息,并光明正大挂到田糖糖黑超中,鹿酱不堪其扰,但她就是不删。 姚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给鹿酱留言的,她咬着一根巧克力棒,因为骂人的太多,鹿酱关闭了私信功能,姚杰只能在评论里给她发消息,夸她画得好。 二创平台公认的礼仪是圈地自萌,只可惜这种美德似乎要看条件触发,总之鹿酱没得到这个殊荣,甚至于有人已经扒出了她的真实姓名跟毕业院校。 说不慌是不可能的,鹿酱毕竟刚毕业没多久,就在她承受不住压力考虑是否要删除给田糖糖的画时,那些骂她的人突然消停了。 姚杰给鹿酱留了好几次言都没得到回复,她一点不意外,光一张二创图就能有近万条辱骂,换她也不想大海捞针去看有没有好话。 所以在跟了了说话时,姚杰随口提了一句,了了没回复,但姚杰早习惯了,她说十句了了能回一句就不错了呢。 网络上,鹿酱被挂出来的私人信息已经彻底消失,甚至于二创图下的热评也被评论者主动删除,取而代之的全是艾特道歉。 鹿酱不明所以,姚杰却若有所思,自己在遇到危险时,了了便出现了,现在鹿酱也遇到困难,是不是了了做的?毕竟她在游戏世界兴风作浪……啊不,是如鱼得水。 为什么这次集火鹿酱一个无辜画手的这么多?还不是游戏剧情给闹的! 校园回忆篇以宗言珉去世,了了考全省第一为结尾,许多玩家纷纷吐槽没有代入感,而校园回忆篇一结束,初版主线重开,只是这一次,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 原版主线便是从大学毕业的田糖糖进入祁景焕担任总裁的灿星集团公关部开始,以这个职业为前提,与顶流偶像、深沉雇佣兵、温柔学长小狼狗少爷产生各种各样的感情纠葛,其中当然还有跟祁景焕的你来我往,可现在主线重开是重开了,但一开头就令人相当震撼。 ——是企业收购现场。 从来身穿手工定制西装的祁景焕显得极为不体面,胡子拉碴不说,西装皱巴的跟梅干菜一般,整个人没了精气神,颓唐丧气,哪里还有霸道总裁范儿? 坐在他对面的人大家再熟悉不过,哪怕从外表已经认不出,但人家头上有介绍呢。 ——润元集团副总田糖糖。 之所以是副总,是因为总经理是扈嘉新,当然她已经完全没有戏份了,主线剧情原本就没有这个人。 如果没有出意外的话,时间线顶多只有四年,灿星集团都就在这四年里被收购,说田糖糖没搞鬼谁信? 当然,“田糖糖”很善良,颓唐的祁景焕旁边出现了一条熟悉的氪条,只要玩家氪的足够多,她就会手下留情。 所谓的手下留情不是指放弃收购计划,而是保证灿星被收购后,祁景焕一家能不背负千亿外债,还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谁让游戏设定的资产数值太过夸张,所以一旦破产,债务也会比现实翻上十数倍甚至数百倍。 姚杰亲眼看着那氪条一路长满,再看鹿酱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画手能吸引来近万条攻击,还有什么不明白?泄愤呢搁这儿,田糖糖在游戏里让祁景焕倾家荡产,但玩家们在现实中找不到田糖糖来发泄,只好就近选择喜欢田糖糖的人。 灿星被收购,原本被派遣做顶流偶像危机公关助理的情节自然不复存在,危机公关是不可能做了,了了再次给出氪条选择,是氪金帮助虚拟顶流避免万夫所指,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让顶流人人唾骂。 毕竟顶流偶像存在于游戏世界,游戏世界内声望尽毁,他自然也就被毁了。 姚杰不懂了了一定要玩家氪金是为什么,游戏团队在这几个月已经发过无数次声明,表示技术原因无法修复bug,所以这钱氪进去工作室也收不到,呼吁玩家们不要盲目氪金,可问题是氪金渠道无法被关闭,只要玩家愿意氪,就一定能氪。 鹿酱在发现自己似乎在网暴中幸存后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她总算是有勇气开始看评论了,并且终于在评论里跟姚杰对上话,这可真是亲人相见泪两行,鹿酱不解:“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他们不骂我了?” 姚杰说:“可能是田糖糖在帮你。” “哈哈哈!”鹿酱发来一串哈,“说得对,肯定是女鹅在帮我,要是女鹅是真的就好了!” 姚杰没想到自己还没提,鹿酱便如此上道,就顺理成章问了那个问题:“你愿意让田糖糖变成真人吗?” 鹿酱:“当然愿意!不过&ot; 一听后面还有不过,姚杰忙问:“不过什么?” “不过得让女鹅知道,现实世界里可不能随便把人脖子拧了,要坐牢的,大好的年华何必呢?” 姚杰把鹿酱的话记下来准备转达给了了,她认为了了以后肯定会离开游戏到现实世界中来,万一真的像在游戏世界里一样百无禁忌,那可不行。 两人有共同话题,还有共同经历,一个五分钟三百条,一个一张图一万骂,竟有些惺惺相惜,姚杰灵机一动,问鹿酱认不认识其它喜欢田糖糖的人。 还真叫她问对了。 鹿酱:“我们有个小群,里头都是糖妈,大概有五十多个人吧。” 姚杰:!!! 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感谢在公司的这些年,感谢见到了了后格外清晰的大脑,姚杰迅速做了一张问卷,请鹿酱帮忙发到群里让群友们填一填,同时还给鹿酱发了个大红包,不然不好意思麻烦群友们。 鹿酱干脆把姚杰拉进了群,跟把手游玩成单机从不交集连公屏都关闭的姚杰相比,她比较喜欢社交,所以才会认识不少糖妈,说来可怜,她们群不到六十人,而人气最高的祁景焕光微博两千人群就有十几个。 群里不是所有人都活跃,但姚杰还是因此拿到了四十份“愿意”的回答,鹿酱问她做这个问卷想要干嘛,姚杰想了想,终究是没把了了的存在说出来,半真半假地说:“那么多人讨厌田糖糖,别人的喜好我管不着,但我喜欢她却要被骂,我不服气,我不信世界上没有喜欢她的人,所以想收集一百份喜欢她的问卷,当作送给初版田糖糖的礼物。” 鹿酱:“是啊,不知道哪天bug修复,到时就更见不着她了。” 说到这里,她对姚杰道:“那我也帮你转发问卷吧,希望能尽早收集到。” 姚杰大喜,提醒鹿酱:“要真心喜欢她才可以,拉亲友不算哦。” 整个群动员起来后,愿意问卷的收集进程增加迅速,因为喜欢田糖糖的,从来不止她们几个。 在收集问卷的日子里,姚杰搬完了家,她没有租那间一室一厅的公寓,而是选了两室一厅,等田糖糖从游戏里出来,总得有个地方住吧?虽然租金贵了一千,但咬咬牙也能坚持。 每一天每一天,姚杰都过得无比充实。 她还去参加了语言考试,好消息是成绩通过时,愿意问卷也收集到了一百份,每一份姚杰都认真看过,然后大白天的,她便迫不及待打开游戏,将自己已经收集成功的事告知了了。 此时的游戏世界跟《璀璨之星的来信》已经完全是两个剧情,男性角色们彻底边缘化,爱情线无影无踪,田糖糖才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再讨厌她的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别说是失败,连被打压都没有,因为根本没人干得过她! ——这种无情无义的冷血女主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田糖糖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去当皇帝?你重建封建社会得了! ——真的看得我恶心,昨天晚上哭了一夜,凭什么狄厦去坐牢田糖糖却能逍遥法外? ——我心疼宗言珉,世界上最温柔的宗言珉,他是最大的怨种没有之一,他知道自己喜欢的人能坏到这个地步吗? …… 姚杰觉得这些评论太夸张了,了了哪里坏了?在商言商,四年时间,从跟灿星平起平坐,到把灿星吞并,这魄力这手段,不比祁景焕迷人?不比狄厦有性张力?不比宗言珉更让人崇拜? 她敢保证,如果“田糖糖”是个男人,现在粉丝群恐怕早建几十个了,怎么还会被喊打喊杀? 但了了完全不在意,加上宗言珉一共六名主要男性角色,每人一个氪条,粉丝们全部氪满,为他们花钱解救他们于水火的同时,“田糖糖”拉了数不清的仇恨,恐怖的恶意汇聚成能量,粉丝们恐怕想不到,她们越是恨田糖糖,越是为她的复活添砖加瓦。 在《璀璨之星的来信》游戏崩溃满三个月时,游戏工作室的技术部发现他们终于能够从后头操控游戏了! 主策划听说后老泪纵横,终于、终于啊! “快先把服务器关了,之后咱们重做也行,不能再让玩家抱怨了!” 技术部应了一声,正要操作,手在键盘上一敲,整个工作室的运作瞬间停止,电脑无人自动,上面开始出现古怪而复杂的代码,主策划惊问:“怎、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电脑里所有有关《璀璨之星的来信》的游戏数据,都像是被某种黑洞吸引、吞噬,它们快速扭转、纠缠、消失,最后清零。 望着空空荡荡的电脑,整个团都傻了眼。 正诅咒着“田糖糖”的玩家们也发现了不对,今天的手机怎么这么冷,放在包里都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寒意,每个察觉的人,无论正在做什么,都不由自主将手机拿了出来。 游戏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政府不可能不过问,只可惜汇汇集无数精英也无法分析原因,更遑论解决。 在这之前,这个游戏只是卸载不掉,只是“田糖糖”人设崩塌以男角色的性命跟未来要挟喜欢他们的玩家氪金,除了这两个问题外,威胁不到普通人的生活,而现在,游戏居然开始读取和吸收每个人手机里的数据了! 桌面上的app全部被游戏吞噬,拿着手机的人们惴惴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动打开的游戏里已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没有角色没有场景没有颜色,只有无尽的冰冷。 姚杰的手机同样冷得吓人,她察觉得早,总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可她无法跟游戏里的了了联系,因为了了的对话框已经消失。 所有下载了游戏的人都在看着,雪白的世界里,狂风夹杂着雪花呼啸不止,汇聚成了一具完整的身体。 如冰雕一般透明美丽,闪耀着淡淡的冰蓝色光芒,冰是她的骨骼,雪是她的皮肤,姚杰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了了曾经说过。 她能为田糖糖制作一具身体,却无法赋予田糖糖灵魂。 这时,每个人的游戏中都跳出一个对话框。 这一次,与他们对话的不再是任何男性角色,亦非田糖糖,署名的人,名字叫做“了了”。 她说: 爱能赋予她灵魂,恨与恶意,却能使她强大。 空中摇曳漂浮的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当最后一片雪花停在雪人的眉心,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糖糖!” 姚杰不由自主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千篇一律的人设,毫无灵魂的建模,按理说姚杰无法分清这些漂亮的如出一辙的女主角除了穿着打扮跟配音以外还有什么不同,因为她们从未拥有灵魂,也不曾生出自我,她应该是认不出来的。 但她只看了雪人一眼,就认出她是田糖糖。 初版田糖糖。 倔强、坚强,还有一点别扭的田糖糖,她会拒绝温柔的学长,会撕碎顶流偶像的情书,会在被霸道总裁强吻后扇他一巴掌,遭到怎样的打击都不低头,哪怕策划要她失去自我,她依然坚持想要新生。 所以了了来了。 同样认出田糖糖的不只是姚杰,还有另外九十九个女人,她们在看到新生的雪人后,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亲昵而紧密的情感,仿佛冥冥之中,彼此之间被某种羁绊牵系着。 游戏世界开始从四面八方崩塌,姚杰忍不住用手去摸屏幕,似乎想把田糖糖拽出来,她拼命地点击对话框,想要呼唤了了,不是说能离开游戏世界吗?人呢?去哪里了? 随着游戏世界的崩塌,玩家们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接收到属于真正田糖糖的消息。 她说: ——谢谢你们花的钱,酝酿的恨,助我诞生。 姚杰疯狂点屏幕的手一下停了,她心想,不愧是初版糖糖,说话就是这么损,一针见血的杀人诛心。 拼命给喜欢的男角色氪金,就是想让他们少受罪,哪怕那是没有灵魂的纸片人,同时花的钱越多,对纸片人的爱就越深,对田糖糖的恨亦然。 可她们的爱无法让男性角色变成真人,却能促使田糖糖活过来,并且得到无数财富与两个世界的全部记忆。 换谁不想说一声谢谢?姚杰觉得这感谢完全没毛病,女鹅真有素质。 游戏世界渐渐消失,最后化作一朵雪花,如同蒸发一般消失在了手机中,无迹可寻。 所有人的手机全部格式化,失去了所有数据,姚杰点开应用商店,发现已经无法搜索《璀璨之星的来信》这个游戏,在已下载列表中也寻不到相关信息,甚至于在网上搜索,这个游戏的一切都消失了,包括所有角色的二创。 无论是用关键词还是缩写,无论是同人还是官方,通通消失,像从未存在。 这时对面工位的裘晶晶突然警醒:“我去,我怎么睡着了?发生什么事了?” 姚杰看着她,目光呆滞,她说:“祁景焕?” 裘晶晶:“啊?什么?” ——人类的记忆,也是数据的一种。 姚杰紧张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摸额头,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叮”了一声。 124 第五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谢谢你。 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但姚杰却像知道那是谁一样,露出了笑容。 她郑重地回了一条: ——也谢谢你。 这时,对面的裘晶晶用撒娇般的语气说:“姚杰,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头好疼啊,我这份企划还有一点没写完,你帮我收个尾呗?” 要是从前,姚杰肯定是能帮就帮,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不擅长拒绝人,即便帮助别人会导致自己的私人时间被压缩,原本的计划被打乱。 可这一回,她笑了笑,说:“那你等到头不疼了再写。” 裘晶晶有点不高兴,但姚杰不在乎她高不高兴。 变化有时像穿石水滴,一点一点不起眼,再经由量变引起质变,总之当裘晶晶意识到姚杰真的跟以前不一样的时候,姚杰已经考完了证书,并且因在工作上的出色表现,老板给她升职加薪,都没能把她留住。 这家公司的确很好,可规模太小,以前姚杰没什么野心,她就想攒够钱付个首付躲避家里催婚从此躺平,现在她想再往上走,走得再高一点,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和了了与糖糖在现实世界中相遇。 是的,虽然游戏已经消失,但那条短信让姚杰坚信了了与糖糖真实存在,她们一定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她不想被她们落下太远。 已经跟姚杰成为好姬友的鹿酱也一改半死不活得过且过的风格,决定一边工作一边深造,她很喜欢画画,以前觉得每个月接几个单子赚个几千块够生活就行,现在她想画得更好,为田糖糖写过问卷的一百个女人聚集在群里彼此鼓舞加油打气,她们还是很喜欢玩游戏,这一次,大家约定好要做一个属于自己的游戏。 凭借优秀的简历与老板推荐,姚杰顺利进入一家知名互联网公司企划部,对此裘晶晶表示不满,她也想跳槽,但当她请老板帮忙写推荐时,向来脾气很好的老板乐了。 因为同性的关系,她公司里大多招女员工,平时管理也宽松,可这不代表她这个老板没眼睛。 被拒绝的裘晶晶心里生怨,觉得那么土的姚杰都能进大企业凭什么自己不行,一气之下辞了职准备重新找工作,结果更让她生气的事情出现了,当初姚杰也说要辞职,老板不仅提出加薪升职留人,据说还亲自去姚杰家里拜访,怎么轮到自己,老板就这么干脆? 等姚杰再看到裘晶晶消息时,是在从前的同事群,裘晶晶在群里发了婚礼邀请,据说是要结婚了,老公家里好几套房,她不用上班只要在家被宠就行。 看着婚纱照上肥头大耳的男人,再看看年轻漂亮的裘晶晶,姚杰默默地什么都没说,她敢保证,她要是劝一句,裘晶晶立马就会指着她鼻子骂她没人要才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说起来新公司虽然发展前景大,可同事相处却不如之前,企划部几十个人,姚杰的位置被安排在角落,正对空调出风口,偏偏坐在她旁边的男同事特怕热,每天都要把空调开到极低的温度,用他的话说,反正也不用自己交电费。 其它同事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只能自己带外套穿,但姚杰这个位置穿外套没用,至少得套羽绒服,她是新来的,这位男同事仗着自己是前辈,就想让姚杰帮自己“干点小活”。 什么“小姚你坐外面离垃圾桶近帮我扔下垃圾啦”,“小姚你去茶水间啊麻烦帮我倒一杯我要三分糖”,“小姚中午出去买饭的话帮我带一份照烧鸡腿饭”,“小姚你工作做完了的话我这儿有几个还没写完帮帮忙”……仅仅三天,男同事向姚杰提出不下十个要求。 小忙的确是小忙,可一件一件叠加就让人很不爽了,姚杰出于礼貌,每个忙的第一次她还是帮了,但当男同事习以为常叫她再干第二次时,姚杰拒绝:“我中午跟人约好了一起吃饭,回来会晚一点,而且,你上次让我帮你带饭的钱还没给我。” 一份照烧鸡腿饭,打折后也要十八。 男同事说:“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今天中午再帮我带一份吧,我一起给你。” 姚杰展示二维码,笑着问:“我都说了,没空。” 两人说话声不大不小,其它还没走的同事纷纷看过来,男同事只好先扫码给钱,嘴里嘀咕:“不就带个饭吗,至于这么小气?” 姚杰说:“既然这样,你中午不出去吃的话,帮我把这几个企划写了?” 男同事立刻道:“你的企划让我写干嘛,我自己的还没写完呢!” 姚杰呵的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下午她回来时,这人就把空调开的很低很低,坐姚杰对面的同事冷得光穿外套不够,还拿了毯子盖腿。 公司要求着装规范,姚杰习惯穿长裤,但其它同事大多穿套裙,腿露外头,冷风一吹怎么可能不冷?但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姚杰干脆一伸手,把温度调上去。 男同事大叫:“你不热别人热啊,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姚杰:“那你跟我换位置。&ot; 按说角落这种位置挺好的,不容易被主管抓摸鱼,可姚杰来时这里却空下了,原因就是后面那立式空调,春秋还好,夏冬吹着是真难受。 男同事:“我习惯现在这个位子了。” 姚杰:“那你以后也习惯一下这个温度吧。” 她也没有因为自己坐在出风口就把温度调很高,毕竟办公室大,人多,所以维持在了一个比较正常的数值上,男同事接连被她怼了几次,知道争不过,便想调高,可他用遥控器调,姚杰就用手调,两人较上劲了,谁都不让谁。 对面同事担心姚杰吃亏,想打圆场,可姚杰就是不让,男同事一副凶神恶煞要吃人的样子也吓唬不到她,她个头不算高,却不知底气为什么这么足。 经此一战,男同事对姚杰耿耿于怀,有同事中午特意跟姚杰一起出发吃饭,羡慕地说:“我要是有你这个胆量就好了,唉,你是不知道,我旁边工位那个同事休产假去了,之前她怀孕也是动不动去产检什么的,工作全推给我了。” 姚杰顿了下说:“你可以拒绝。” “不好意思啊,都是同事,而且她还是孕妇。” 姚杰哦了一声:“那你就帮她做吧。” 姓尤的同事叹气,单手托腮:“算算日子,她产假差不多也快修完了,希望她赶紧回来,这样我就不用做两人份的了。” 姚杰心想,你高兴的太早了。 事实证明,她猜得是对的,休产假的同事回来后,小尤同事非但没有轻松,反倒比从前还累,因为产假期间的工作,是她跟其它同事平摊,平摊还有格外工资,但休完产假可没有,这位同事家里的娃动不动发热感冒,她就得请假,这一请假工作就得别人帮忙做。 这种帮忙可没工资。 可能是感觉逮着小尤一个薅羊毛有点过分,这一期还有新同事,对方在又一次请假后,很客气地找上姚杰,询问她是否可以抽出时间帮点忙。 姚杰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能。” 同事带了点哀求的语气:“真的很抱歉啊小姚,以后请你吃饭,主要是孩子外婆年纪大了不懂带,我要是不回去,家里没个主心骨。” 姚杰:“你丧偶?” 同事脸色一变:“你怎么说话的!” 姚杰:“哦,那你离异?” 同事怒道:“我跟我老公感情好得很!他工作忙!” 姚杰:“哦。” “不想帮就不帮,这么诅咒人有意思吗?真是心脏!”同事气愤地说,“你以后难道就不当妈,不生孩子了?大家彼此帮下忙怎么了,没见过这么小气的!” 小尤疯狂给姚杰使眼色,示意她算了,姚杰奇怪道:“你一开始问我我不就说不能了?你自己没听进去怪谁,晚上跟你睡一被窝的又不是我,凭什么我帮你做工作啊,谁还没有个难处了,我要考试还要健身,事不比你少好吗?” “再说了,你自己说的,孩子是外婆带,你不回去家里就没主心骨,那我就以为你老公死了啊,再不然就是离异了,你自己不说清楚怪谁?” 同事的太阳穴上青筋突突跳,最后,工作还是落在了小尤身上,她哭丧着脸,本来晚上还打算回去看会电视剧呢,现在全泡汤了。 本来姚杰没打算说什么,毕竟这是小尤自己没拒绝,可她想起从前,下班时经过小尤身边时,还是说了一句:“你总是不拒绝,她就总会麻烦你。” 知道老公工作忙舍不得打扰,所以就请心软的同事帮忙,谁看了不说一声鸡贼。 小尤最终还是没有学会拒绝,姚杰不管她,更不会帮她做,那位刚生完孩子的同事依旧常常请假,但这跟姚杰没关系,因为整个企划部的同事都知道,新来的这位看着个头不高脾气很好,实际上很有原则。 说来奇怪,明明姚杰是新人,但她说话大家居然会听,她提出的意见也会被采纳,就连旁边那男同事都没有再把空调刻意调低了。 大概过了半年,姚杰因在工作上表现出色升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办公室,一天做完工作,她难得点开朋友圈,发现裘晶晶正在备孕,各种瓶瓶罐罐摆了一半,还说老公正打算戒烟酒,马上龙年,想生个龙宝。 姚杰盯着她晒的照片沉默几秒钟,觉得她真是对孩子不负责。 她老公这么小的眼睛,万一男方基因过分强大,生出来的娃得长啥样啊? 她顺手点了个赞,没过多久裘晶晶就来敲她聊天,说是关心一下老同事现状,其实是跟姚杰炫耀她老公多宠她,无条件给她花钱,买新房写的都是她的名字。 姚杰嗯嗯啊啊敷衍过去,裘晶晶说:“姚杰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找对象,变成大龄剩女可真没人要了。” 姚杰:“你说得对,我前段时间也很痛苦,万一找不到老公怎么办。” 裘晶晶哈哈一笑,正要安慰时,姚杰的下一条消息来了: “后来我一想,要是把你老公给我会怎样,然后我就不焦虑了。” “谢谢你,[玫瑰]” 裘晶晶再傻也知道姚杰嘲讽自己呢,气得发了条语音:“活该你没人要,祝你一辈子嫁不出去,生不出儿子!” 结果没发出去,因为姚杰机智地先一步拉黑了。 这下更是气得裘晶晶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别看她在朋友圈爱情美满家庭顺心甜甜蜜蜜,实际上乱七八糟的小事数不清,明明结婚还没满一年,但婆家已经开始催生了。 她深吸一口气,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老公出去跟朋友喝酒到现在都没回来。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过,现在她不用朝九晚五天天上班,手里也有钱,日子不比累死累活还买不起房的姚杰好?她现在名下可是有一套市区房呢!家里还有两套在出租,躺着就能过上好日子。 那些职场女的,怀孕都得上班,月子刚做完就得立刻回岗,哪里像她这么幸福,只要在家备孕就行? 裘晶晶这么一想,心里就又舒服了。 虽然总是跟婆婆闹矛盾,鸡飞狗跳无比痛苦,家庭琐事鸡毛蒜皮一大堆,但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去医院检查过身体没问题,可备孕三年裘晶晶都没怀上,这天闲暇无事,她打开手机上网,发现热搜第一像个电视剧名,现在天天在家,她就看电视剧什么的,结果点开一看才发现这个“探灵”的热搜并不是电视剧,而是一款悬疑探案的独立主机游戏。 甚至于主角的名字,裘晶晶总感觉在哪儿听过。 主角叫做田唐,是个十七岁的高中少年侦探,戴着鸭舌帽背着单肩包,有一双倔强的眼睛。 之所以能上热搜,并不是发行方买的,裘晶晶看了下,发行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看简介说是两年前成立的,因为钱都花在制作上,所以没钱营销,能上这个热搜纯粹是因为游戏质量太好! 仅售36,但无论剧情建模还是美工,一看便知道绝对用了心,实时评论里全是活人,都在夸游戏好玩。 裘晶晶本来想直接划过去,却不小心点到宣传视频,由于制作精美,她忍不住看了下去,然后就愣住了,主策划的名字她很熟悉。 姚杰。 紧随其后的是主美,叫鹿酱,工作室的名字则叫璀璨,裘晶晶退出视频,忍不住继续往下刷,发现好评如潮,都说是非常烧脑,剧情引人入胜,但差评也有,基本集中在主角田唐身上,有位男玩家评论说:“要不是看到她进女厕所,我还以为她是个男的,剧情画面都这么好,怎么主角弄得这么不认真啊?” 没有水手服没有长头发,甚至没有纤细婀娜的体态,跟个假小子似的。 裘晶晶看了一圈评论,心痒难耐,她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审判,买了游戏后可以退,还能打差评,她倒是要看看,姚杰能做出什么游戏来! 当初她俩都在小公司上班,姚杰的水平她很清楚,就……很一般啊,现在居然弄了个工作室,肯定是胡乱搞的,热搜也是买的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裘晶晶忍痛花了36,之所以忍痛,是因为结婚时间越久,老公给钱越不爽快,尤其是备孕好几年一直没怀上,老公越来越嫌她乱花钱,现在裘晶晶在朋友圈卖点微商产品,也有点进账,买个游戏虽然肉痛,但勉强消费得起。 《探灵》顾名思义,集悬疑探案与灵异神怪为一身,讲述得是少年侦探田唐在转学进一家高中后发生的一系列非自然事件,据说大大小小的案子一共有十二个,由一条主线串联,不仅烧脑还考验操作,再加上剧情实在优秀,不少通关玩家都在呼吁来个财大气粗的影视公司买了拍系列电影。 裘晶晶是抱着审判的心态买的,但玩着玩着她就发现是真的好玩,好玩到她入了迷着了魔,直到老公回家,发现晚饭没得吃,两口子这才大吵一架。 裘晶晶感觉很委屈,尤其是在她看见《探灵》在线人数以及销售量后,她忍不住想,自己要是还在上班,到现在应该也能像姚杰那样开工作室,再不然就是进大厂,哪里用得着天天柴米油盐酱醋茶,累得要死要活还得不到感恩,甚至被老公指责天天在家享乐? 吵着吵着,老公吵不过裘晶晶,气急败坏地说:“不想过你就给我滚!回你自己家去!” 说着用手推搡裘晶晶,居然把她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了门! 裘晶晶连鞋都穿被关在外头,忍不住放声大哭,她这是第一次因为玩游戏忘了做饭,之前多少次,她老公在外喝酒大半夜不回家?又是多少次她在厨房做饭,他戴着耳机打游戏,她让他帮忙拿个碗他都不乐意?她做了三年饭,他洗过几只碗? 现在人家让她滚,让她回她自己家。 裘晶晶抹了把眼泪,开始捶门,闹着要离婚。 可真要离婚了她才知道,那套写她名字的房子,压根不属于她!她没出资,而买房的流水记录婆家都留着呢! 不仅如此,离婚了她啥都分不着,一来没工作,二来没存款,三来娘家还不答应离,裘晶晶痛哭失声,然后擦干眼泪继续过,不然能怎么样呢? 好在老公还算有良心,他来道歉了,在两家说和下,裘晶晶半推半就选择了和好,日子好像还跟从前一样,但又有很多地方不一样。 她一边留在家里继续想办法怀孕,盘算着等生了儿子,儿子再去上幼儿园,自己也去找份工作,另一边又忍不住关注璀璨工作室,想要知道姚杰现在什么情况,尤其是,姚杰结婚没?找到了怎样的对象? 《探灵》质量极佳,顺利卖出影视改编版权,之后璀璨工作室再没有动静,裘晶晶想,姚杰肯定是赚了一大笔钱,真让人羡慕。 备孕第五年,裘晶晶依旧没怀上,璀璨工作室也发行了她们的第二部游戏。 《事业脑》。 与上一部主机游戏不同,《事业脑》是可以免费下载的经营类手机游戏,玩家可以通过选择不同的角色组建自己的势力,关注了璀璨这么久,裘晶晶也知道,她们是国内唯一一家全部由女性组建起来的游戏工作室,同时《探灵》及系列改编影视赚的钱,也以璀璨工作室的名义捐出用以资助女童读书。 裘晶晶还觉得姚杰傻,赚这么多钱居然捐出去,脑子不好使吧? 新游戏《事业脑》刚发行,可供玩家选择的角色都是女性,她们形象各异,但共同点就是,她们的身份是“纸片人”,是来自各种文学及影视作品中的女角色类型,游戏官方也宣布过这一点。 玩家要通过pve与pvp的收集、交换、竞技等多种方式,来让她们“变成人类”,变成“事业脑”。 氪金体验非常好,策划完全不会逼氪骗氪,肝度适中,主要是趣味性十足,再加上画风延续了璀璨工作室一贯的精美,剧情又环环紧扣引人入胜,玩法多种多样,甫一上线便登顶下载榜第一。 裘晶晶嘴上说着没意思,手却很诚实,像她一样的玩家有很多,其中有不少人抱怨男角色太少,建议璀璨工作室出几个男性主角,还有一部分人抱怨女主角们不够性感可爱,希望璀璨工作室能发挥她们顶级美术团队的实力,多画一些美女,并让美女少穿几件衣服。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随着知名度扩大,工作室所需人才也越来越多,虽然对外招聘不限性别,但最后入选的都是女员工,一问,创始人姚杰就无奈摊手,择优录取,只是巧合罢了。 “老姚!我今天出去谈合作,一会儿面试你负责哦?” 江湖人称鹿酱,如今被称为陆总的女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冲姚杰眨眼,“我跟你说,今天来的这个新人厉可厉害了,刚满十八,已经是博士了,你可千万要把人留住。” 姚杰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看看时间差不多,收拾了下去到面试用的会议室。 当那个人敲门并走进来时,姚杰笑了。 “你好,我是今天的面试者。” “我叫姚唐。” 125 第六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这是个游戏。” 小小的雪人用 音告诉了了。 “只不过输了就会死。” 这是一座看起来不是很大的山,郁郁葱葱瞧着苍翠碧绿,隐藏在半山腰的小旅馆野趣十足,据说山头上还有温泉,绕着旅馆附近的一条野溪蜿蜒流淌,金灿灿的太阳照出一片粼粼,风清日朗,云卷云舒,怎么看都是个极适合度假的好地方。 此时了了站在山脚下,小雪人在她的双肩包上,此外站在了了前后左右的还有其它人,林林总总,不算了了一共八个。 八人分成四个小团体,左前方是个身形无比魁梧的男人,夸张的肌肉从薄薄的衫子里绷紧,总让人觉得他那件白色背心下一秒就会撑裂,他左右各有一个男人,年纪在三十上下,通通身材魁梧肌肉结实,跟健美冠军似的。 右前方则是一个男人跟两个女人,男的外表平平无奇,两个女人却都很漂亮,而且穿着吊带裙加高跟鞋,妆容精致,一点行李也没带,了了的目光在那男人与两个女人分别交握的左右手上一晃而过。 左后跟右后则分别站着一个女人,左后的女人比了了略矮,缠着五颜六色发带的脏辫在脑后扎成马尾,皮衣皮裤皮靴,戴着墨镜。 右后的女人则是卫衣牛仔裤运动鞋,短头发,气质温和,她的行李是所有人里最多的,足足一个28寸的行李箱。 小雪人在说完头了那两句话后陷入沉默,身形最强壮的男人显然承担了领袖责任,他在众人之间一扫而过,啐了一口,骂了句脏话:“真他妈晦气,看起来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老子丑话说在前头,副本凶险,各凭本事,可谁要敢给老子拖后腿,别怪老子不客气!” 他还想再说两句摆威风,那个双肩膀女孩就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全程无视他的存在,肌肉男大怒:“老子说话你他妈没听——” 人没抓到,反倒自己挨了一记耳光,力道之大令肌肉男吐出满嘴血带两颗牙,他面露惊疑之色,强化过的身体被打成这样,这个女孩显然比看起来不好惹。 脏辫女发出一声嗤笑,也不知是在笑了了还是肌肉男。 了了盯着肌肉男看了足足三秒钟才移开视线,这下没人敢再拦她,小雪人冷静地说:“你不应该暴露自己的实力,在这里,杀人夺宝天经地义,你给自己招来了麻烦。” 上山的路没有修葺,昨天约莫是下了雨,小路有些泥泞,了了的靴子踩在地面上,抬起时便会沾上一层烂泥,身后还传来女人抱怨高跟鞋不好走的声音,她也没回头看。 小雪人待在双肩包上,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人,她对了了说:“你不会见死不救,对吧?” 了了没说话,小雪人依旧望着想看的人,不在乎了了有没有回应。 山间旅馆的老板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男人,可这种地方哪里会有好人,看着越面善,动手杀人时越残忍,他穿着围裙,笑眯眯的模样像尊弥勒佛,脾气好极了:“小姑娘是来度假的吧?来来来,咱家这温泉旅馆呐,包准让你满意!不仅有温泉美食,还能野餐垂钓,快进来吧进来吧!” 旅馆装修相当不错,大厅饭桌靠窗,玻璃墙壁一尘不染,可以欣赏外面美景,下雨别有一番乐趣,唯一的缺点就是信号不好,不过老板细心,准备了dvd跟各种录影带,大厅的电视也缓存了不少经典影视剧,书架上列满报刊杂志跟,还有免费使用的自助售卖机。 小旅馆一共有三层,了了领到了201的钥匙,她很没礼貌,无论老板怎么搭话都一声不吭,老板则始终笑容满面热情不减。 原本了了是准备上楼的,但她看到摆在墙角的自助雪糕机,就走了过去,转了一个甜筒出来后,却一口没吃,丢进了垃圾桶。 老板笑着问:“怎么了,是不喜欢这个口味吗?雪糕机一共有三种口味,看你喜欢哪一种自己弄,不用客气,这些都包括在房费里了。” 了了目不斜视上楼去了,木质楼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过了几分钟,其余的人姗姗来迟,肌肉男看大厅里没有了了身影,又啐一口:“怪胎!这么难走的山路,她跟回家似的!”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也起了提防,原以为这一期自己是最强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女孩不是资深玩家,就是身上有什么特殊道具,千万得小心,命只有一条。 脏辫女把邀请卡往柜台一拍,领了钥匙上楼去,短发女脾气最好,被留到了最后。 所有人都入住后,老板维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九个人要吃饭,不提早准备可不行。 旅馆的房间小而干净,一点灰尘都找不到,当天上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整座山便陷入一幅忧愁而袅娜的水墨画中,雨点打在阳台玻璃上,空气清新无比,但所有入住的人都知道,一旦太阳消失,绝对不可以出门。 小雪人说:“浴室的镜子后面有暗道,老板的儿子会从那里出来,你要小心。” 说话的同时,她也从雪人偶恢复成了小雪人应有的模样,了了把她放在电视柜前,小雪人说:“请把我放旁边一点,不然鬼从电视里爬出来时,我怕把身上的雪弄脏。” 了了想想也是,便把小雪人往边上放。 长久的沉默之后,小雪人问:“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了了看着她,没说话。 明明只是个小雪人,却显出一种灰败而厌世的情绪来:“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救两个人。” 从开始到现在,小雪人都没有听到过这个女孩说话,但她想,也许是自己临死前的愿望成真了。 是谁都好,真的,谁都好,哪怕是用灵魂作为代价,只要能救那两个人,只要能挽回自己的错误……她什么代价都愿意付! 了了坐到白色大床上,冷淡地说:“我什么都知道。” 小雪人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艰涩地说:“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也知道……” “嗯。&ot; 小雪人简直要被浓烈的悔恨与羞耻融化了,她甚至努力转过身去背对了了,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得到活下去的勇气。 她不怕死,但是在看到那两个人平安回去之前,她不能死。 长久的安静之后,房间的铃声响起,是老板通知客人们下去吃饭。 可能是下午过来时给肌肉男那一耳光太响亮,了了下楼时,已经在大厅坐好的玩家们纷纷瞩目,尤其是肌肉男,没吃过这种亏,看那充满算计的眼神,之后的角逐里必然会给了了使绊子。 晚饭相当丰盛,四菜一汤,尤其是那碗汤,不知是用什么骨头熬出来的,香得要命。 但来到这儿的玩家也都不是新手,如此浓烈的香气,谁会猜不到里面可能有问题? 老板笑呵呵地给他们上菜,小雪人告诉了了:“这个副本的老板有特殊buff,经由他手烹煮出来的食物,能够勾起玩家的食欲,不吃也得吃。” 说完,她顿了下:“不过不用担心。” 肌肉男三人组那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好食物喂出来的,所以他们仨最经不住诱惑,越是自制能力强之人越容易被动摇意志,像那个大众脸男人,口水几乎都要滴进骨头汤里了。 所有人都被食物香气所迷惑,老板还在劝食:“快吃吧快吃吧,菜得趁热吃才好吃,吃吧吃吧吃吧。” 非常和蔼的语气,在这样的蛊惑下,肌肉男已经拿起了调羹,可一口汤没到嘴边,就有人发难:“吃个屁啊吃!你看你这汤是给人吃的吗?!” 脏辫女直接把桌上的菜给掀翻了! 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香气扑鼻的煎鱼,还有那碗最令人食指大动的骨头汤,全泼到了地上。 老板连忙走过来:“怎么回事呢这位客人?” “你看这什么,啊?你看这什么?!” 脏辫女把调羹拿起来给老板看,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是说你们这卫生条件很好吗?怎么汤里还有死苍蝇啊?这汤闻起来这么香,该不会是苍蝇烧熟了吧?!” “应该不是的。” 没等老板道歉,温柔的短发女主动出声帮忙结尾,“我觉得是你误会老板了,像这么香的骨头汤,想熬好可不容易,至少得吊个一晚上,把里头骨髓都煮出来,汤才能又香又浓。” 说完,她不好意思地冲老板笑了笑:“抱歉,因为我是个家庭主妇,平时就在家照顾孩子做做饭什么的……要是有哪里说得不对,请您不要见怪。” 老板乐呵呵道:“一听客人您就是个懂美食的,我们这家店讲卫生着呢,这苍蝇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可能是后厨忘记关门,从外头飞进来的?您受累,我给您换一碗。” 脏辫女冷笑:“不用了,你自个儿留着喝吧!” 她把筷子一摔,不吃了,脾气大得很,走到自动售卖机时,从里头拿了两罐乌龙茶,气冲冲上楼去了。 老板叹息:“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能行?唉,待会儿我亲自去给客人再道歉吧,大家先吃,先吃。” 短发女连忙说:“老板你别放在心上,唉,这汤闻着可真不错,我……” 她话没说完,肌肉男也把饭菜给掀了:“都一锅出来的,她那碗里有苍蝇,那我们这汤不也被苍蝇弄脏过?晦气晦气,不吃了不吃了!” 说是这么说,他的喉结却疯狂上下滚动,口水都滴进了碗里。 他这一说,其它人也吃不下去了,大家干笑着,选了些饮料啊泡面之类的,上楼去了。 短发女见大家都不吃,自己要是跟着吃,未免显得太掉价,除开了了,她最后一个走,走时经过了了身边,还主动打招呼:“都这么晚了,也不好意思让老板重新做,你要不要一起吃个泡面?我房间的电水壶好像坏了,没法烧水。” 了了摇了下头,短发女又问:“真的不需要吗?” 老板拿了拖把簸箕正在清理被摔了一地的饭菜,这些饭菜掉在地上,依旧发出无比诱人的香味,难怪玩家们急着上楼,再多待一会儿,他们恐怕会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舔食。 小雪人提醒了了:“你该回房了,老板做事的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 了了却偏要作死,当老板收拾到她面前,看见她桌上四菜一汤的餐盘好端端摆放却一口没动,而了了完全没有被诱惑的模样时,忍不住问:“客人,请问饭菜是有哪里不合你胃口吗?” 了了:“厌食症。” 老板:…… “你儿子呢?” 小雪人:“不可以问这个问题!” 老板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儿子,我没有儿子,客人是在哪里听到这样的传言呀,我……” 了了眼都没眨,端起汤碗朝老板泼去,大骨汤表面有一层油皮,这层油皮起到了很好的保温效果,泼到老板脸上,那真是直接烫掉一层皮! 小雪人:…… 不是,你给人机会,把台词说完啊? 老板捂着脸大声惨叫,他叫得太厉害,已经回房的人全都聚集到了楼梯口,了了冷淡地说:“香火没了,断子绝孙了,你为什么不去死?” 小雪人:…… 她想说点什么,又感觉语言很是苍白无力,老板还真就被戳中了痛点,捂着被烫烂的半边脸哭哭啼啼,在这哭声中,那半张脸渐渐恢复原状,看在其它玩家眼里,自然确定了此人的确是npc,而不是资深玩家假扮。 老板哭个不停,了了起身从他身边走过,他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又开始收拾一地的狼藉。 小雪人提醒她:“你不该问这个问题的,现在你会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人。” 玩家们为了了让开一条路,看着她径直回房,肌肉男低声骂了一句:“装模作样的小贱人。” 谁知话音刚落,他人就摔了出去,庞大的身躯险些将旅馆木墙撞破,哇哇吐血。 另一个肌肉男小声说:“东哥,别说了,那……那谁肯定有高级道具在身上。” 被叫东哥的肌肉男恨得牙痒痒,暗暗在心里发誓,只要他找到机会,一定叫那小贱人生不如死! 他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阴鸷一笑,游戏世界,不就这点好?在这里没有道德没有法律,只有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就算把人剥皮拆骨也没有警察,简直就是他这种人的天堂。 殊不知房间里,了了难得心情愉悦,她对小雪人说:“我喜欢这个世界。” 小雪人:…… 好一会儿,她喃喃着问:“你是不是脑壳有问题?这种秩序混乱只有背叛跟杀戮的地方,你、你喜欢?” 了了嗯了一声,看着小雪人,歪了歪头:“只要我足够强,就能把所有人踩在脚下,我很喜欢。” 小雪人:“……你怎么能这样想?你不知道我们有多么想回到正常生活之中,多么想要摆脱这种宿命,你……” 一时间,她真不知自己究竟招来了怎样的一个人。 恍惚中,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作为新人进入游戏时是什么样子。 “游戏”,是被困在这里的人们为其取的名称,“玩家”亦是,出现在这里的人什么年龄什么身份都有,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选中,只知道有一天,突然就被拉入这个陌生的地方,一头雾水的开始为生存挣扎,在其中一个世界幸存的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会立刻被传送到下一个世界,这很像游戏副本,所以人们渐渐衍生出了“游戏”、“副本”、“玩家”、“道具”之类的称呼。 像小雪人,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离开这儿,回到家人身边,恢复正常生活,可这一切没有尽头,谁也不知道控制这些世界,逼迫玩家们互相残杀的幕后主使是谁,有时她甚至会想,也许正常生活才是一场梦,她根本没有妈妈爸爸,也没有老师同学,更没有未来。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永无止境的厮杀,令她渐渐迷失,彻底疯狂。 了了出现在这个世界时,立刻便察觉到它跟以往所经历的世界不同。 如果说过去的世界像一张巨大无比、写满文字的书页,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无数书页所组合起来的一本书,同时又有一些不同,普通世界的书页由无数鲜活的生命组成,而这本书里的生命却都是如同旅馆老板那样的东西。 与上个世界中的游戏世界略有相似,但更加真实,可以说除却活人之外,已经与人类世界没有差别。 因为活跃在这些书页里的玩家,像是颜色各异的墨水,用生命及鲜血,为枯燥乏味的文字增添乐趣,一点一点将虚假内容谱写成为伟大的诗篇。 假以时日,这本书兴许就能变成真正的世界。 了了不是在跟小雪人开玩笑,比起条条框框的人类世界,她是真的更喜欢这里。 这时,浴室里传来一点小小声响,小雪人立刻道:“快点拿道具,背包里有我在上个世界获得的奖励,快!” 了了怎么可能听她的,事实上她刚站起身,浴室里就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重物摔倒了,并且带倒了许多摆放的瓶瓶罐罐。 了了走过去打开浴室门,圆形镜子被打开,露出黑漆漆一个洞,一个看不出什么模样的人形怪物趴在地上,牙膏牙刷一次性杯子掉了一地,可怜的怪物浑身插满冰锥,如同戏台上的武生,只是武生没它插得多,都插成迷你版瘦弱型豪猪了。 小雪人:“哪里来的冰锥……” 又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她看见镜子上有一层淡淡的寒气,边缘处还有无比光滑的坚冰,可能是这位倒霉蛋想跟以往一样从镜子后面爬出来,结果冰太滑了它没抓住或是没站稳,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 倒霉蛋有一个巨大的脑袋,身上却瘦得没一点肉,尽是皮包骨,四肢细长如树枝,腰细的惊人,真真是不盈一握,这最惊人的是它的脖子,大概只有一条棉线那样粗,反倒一张大嘴咧到后脑勺。 了了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丑东西,小雪人见她想抬脚去踩,正要提醒她不可以,一旦碰到对方就等于被上了诅咒,结果倒霉蛋在地上拼命挣扎扭动,跟个黄鳝似的,硬是一根冰锥都没挣脱。 正在这时,201房门的锁突然开了,一个黑色身影迅速闪进,手里还提着一把刀,那架势跟入室杀人的变态狂一般,正是脏辫女。 四目相对分外尴尬,脏辫女:…… “嗨,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了了看向她手里的菜刀,脏辫女悄咪咪把菜刀往身后藏,干笑两声:“那个,我听见你这边有动静,就想着来看看,没出什么事吧?” 见了了还是不回答,脏辫女跺了下脚,直接摊牌:“好吧我承认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会不会死的,既然没死那就没事了,我看你也不用我们帮忙!” 了了说:“我让你走了吗?” 脏辫女的脚瞬间被冻结在地,怎么也拔不出去,她没多想,只以为这是了了的道具,但她的菜刀也不是吃素的,操起来乓乓乓砍了七八下,菜刀都卷刃了,坚冰纹丝不动。 这下浴室里一个被插满冰锥的倒霉蛋,外头一个被冻住双脚的脏辫女,齐活。 201的门锁又动了下,又一个身影闪进来,来人低低说了一声:“雨……” 了了目光冷淡,面无表情,小雪人讷讷道:“我保证,原本不是这样的……” 既然自己的事情她都知道,那应该不会误会吧?但原本齐心协力的一幕变成这样,小雪人感觉很是说不过去,枉她之前跟了了形容“游戏”多么多么恐怖,这俩人一前一后跟搞笑谐星一般闯进来,再惊悚的氛围也没了。 她想了想,为了不让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过于尴尬,小雪人提出建议:“我背包里有一副之前副本获得的扑克,要不,你们仨一起,斗个地主?” 126 第六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201室内,此时颇有几分尴尬,三个女人分别坐在大床的三个位置,被放在中间的是一副奇奇怪怪的黑色扑克牌,这是小雪人在上个世界结算时拿到的奖励,上面印着如同老黄历一般的小字,要是上厕所忘了带纸,就勉强算有用,但要说没用,那也真真是没用。 两张鬼牌上的大小王是活的,一打开就拼了命想挣脱扑克牌上的画框,了了抢到了地主,两个飞机一对王炸还有四个2。脏辫女3456没有7,短发女3457没有6。 了了看了眼手上的小鬼牌,小王头上飘飘忽忽荡着一排小字: 今日宜祭祀、裁衣、扫舍、赌博。 忌动土、开生坟、合寿木、吃人不吐骨头。 接连三把斗地主,了了把把拿大小王加四个2,两个农民压根没机会出牌,短发女还好一些,脏辫女脸都绿了:“这什么破牌?说好的打土豪分田产,搞了半天裤衩子都输没了。” 她们可不是白赌,现在她的菜刀已经是了了的了。 伴随着三人斗地主,浴室里那只倒霉蛋因为不停挣扎,时不时发出很有节奏感的声音,恰好合上经典斗地主背景音乐的节奏,听起来直击灵魂。 最后脏辫女把手头的牌全丢出去:“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 了了把扑克牌收起来,顺便将张嘴想咬自己的大小王摁回卡牌之中,原本扑克牌应当是卡背往下卡面往上一张一张井然有序的收好,可由于大小王胆大包天以下犯上,了了便把它俩塞了个亲亲热热的面对面。 俗话说王不见王,大小两张鬼牌不能碰面,互相撕咬的闷哼声不绝于耳,可惜扑克一旦回到纸盒,大小王就会被束缚,谁也别想出来。 小雪人本来已经四大皆空不想再管凡尘俗世,可涉及到这两个人她没法袖手旁观,叹了口气说:“你就不能好好跟她们聊一下吗?她们不是坏人。” 甚至是在这能激发人心底阴暗与最大恶意的恐怖游戏中,还保留着人性的极少数。 短发女进来时看见了浴室里那个倒霉蛋,其实能进入到这个副本,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但她还是趋向于合作共赢,因为游戏本身根本没有任务,也不会告知她们何时能够离去,不想团灭最好就要合作。 只不过在这种世界待久了,无论是谁都很难信任陌生人。 最终,她向了了伸出手:“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年,我跟雨是已经绑定的同伴。” 雨是脏辫女的名字,她提醒了了:“在这里不要说出任何属于自己的真实信息,否则会很糟糕,我想你也不是新人了,应该知道这一点。” 了了当然知道,但下午上山时,这两人一左一右站的像是不熟的陌生人。 小雪人说:“你可以信任她们,她们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了了问:“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年笑了起来,她气质温柔无害,笑起来却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给她增添了一些狡黠气息:“其实是这样的,肌肉男三人是我跟雨的仇人,但正面硬刚,我们俩可能不是他们仨的对手。” 虽然每次通关都会掉落道具,但残酷就残酷在于,无论获得怎样厉害的道具,玩家本身除却力量与速度外,得不到任何强化,依旧会中毒会受伤,脆弱的随时可能死去,因此保命类的道具十分珍贵。 “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们合作也没关系,只要不站在对方那边就可以了。” 小雪人轻轻地说:“她们总是这样。” 了了问:“你们跟他,有什么仇?” “有个算是朋友的人,死在他手里。”雨语气阴狠,“一命换一命,他杀了她,就得偿命。” 了了没有说什么,点了下头,意思是答应了,年很高兴,叮嘱了了千万不要吃旅馆里的任何食物,哪怕是水都不可以。 雨问:“浴室里那东西怎么办?” 年:“先找到规则,再找办法杀死它。” 游戏世界里,并不是每一种怪物都能随意杀死,某些怪物很可能是特殊npc,一旦被杀就会导致副本崩坏。副本如果崩坏,玩家就会受到惩罚,所以每到达新世界,必须做的事就是寻找规则,在规则允许范围内杀死怪物,才能找到正确离开的路。 了了:“它是店主的儿子,生前一事无成在家啃老,相亲四百四十四次全部失败后暴饮暴食导致暴毙,死后化作饿鬼,最喜欢吃人肉,为了保证儿子能够准确定位目标,老板用它的骨头熬了一锅永远不会喝完的骨头汤。” 年≈ap;雨: 小雪人:“你就这么直接说出来,要怎么解释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年跟雨第一次听了了说这么长一段话,此时了了动了下手指,紧接着浴室的门砰的一声突然打开,浑身到处是洞眼的饿鬼如同一滩流动的浓痰,从里头流了出来。 依旧是过大的脑袋过细的脖子以及枯木般的四肢,由于骨头被父亲熬了汤,所以身上只剩下皮与肉,看着瘦得皮包骨,实际上那些骨头是饿得发干发硬的肉刺。 雨渴望地看了眼自己的菜刀,奈何斗地主输给了了,再要回来也不好意思,遂从皮靴内抽出一把黑色短匕,名为“我的匕首涂满剧毒”,号称“自杀必定成功”,对战经验0,因为从来没有敌人舔过。 无论游戏副本难易程度,最终掉落的道具都全凭运气,显而易见的是一件事是,掌控她们生死的幕后主使从未想过要让玩家们存活,但也不喜欢轻易看见她们死亡。 所以会给一些貌似有用,实际作用小得可怜的道具。 小雪人说:“它想要被极致痛苦与绝望吞没的死亡。” 玩家都得死,但不能是慷慨赴死,不能是殒身不恤,更不能是舍身取义,美好的品德必须摒弃,只有背叛,不停地背叛,才能活到后面的世界。 然而到了最后,即便真的能够离开,习惯背叛与欺骗的玩家,也无法再回归正常生活了。 小雪人觉得她们像是一个又一个玩具,而副本是凌厉的爪牙,要撕碎的不仅是身体,还有灵魂。 习惯这个世界的人,早已不能适应正常生活,母亲早上敲门叫她起床,她会迅速握紧手里的刀,晚上睡觉枕头下面没有武器便不安稳,永远不敢脱光衣服洗澡,必须随时抓紧背包,背包里要塞满瓶装水压缩饼干及打火机,大街上的每一个人都会令她产生敌意。 分不清真实与虚假,反倒是变成雪人后,脑子清晰了许多。 但年跟雨不一样,她们是历经艰辛磨难,依旧保留着心的人,她们回到现实生活的话,一定能够好好活下去。 雨掂了掂手上的匕首,缓缓道:“你说要怎样才能哄它舔一口?” 说话间,饿鬼张大了嘴,露出上下四排鲨鱼般的锋利尖齿,整张脸如同只剩下了嘴,其它五官被挤得缩小成一条肉线。 小雪人的记忆对了了而言如同纸上谈兵,道理都知道,但只有亲身体会亲眼所见才能理解,她随意动了动指头,饿鬼那张大嘴便被两根冰柱撑开,然后她靠近。 “危——&ot; 年的话还没喊完,就看见了了手持第三根冰柱用力往饿鬼喉咙里捅,但无论如何也捅不下去。 不知为何,年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时候害怕吃药片,被老妈两条腿夹住身子,掰开嘴巴往里灌的情景,但药片可比冰柱小且薄多了。 小雪人目瞪口呆,她正想提醒没有找到规则之前,不能轻易杀死这种看起来很特殊的怪物,没想到了了根本没打算杀,她只是好奇饿鬼的嗓子眼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说中那么细。 传说暴食者死后会堕入饿鬼道,饿鬼头大肚大,脖子却极细,它们饱受饥渴之苦,什么都吃,但什么都咽不下,比针眼还小的嗓子无法将食物输送到饥饿难耐的肚子。 就算找到喜欢的食物,在到达嗓子眼时,也会化为灼热的烈焰,烧得它们夜夜哀嚎,而再甘甜的清泉,到了嘴里也会变成腐臭的脓水,腐蚀它们的身体。 即便如此,依旧要吃,依旧想吃,所以疲于奔波,永远不能停止。 连水滴都无法通过的嗓子眼,那么粗的冰柱怎么可能捅进去? 了了化身的冰雪与世间冰雪不同,比烈焰灼烧还要令其痛苦,只见这枯槁漆黑的一坨饿鬼拼命扭动四肢,似乎是想把软绵黏腻的胳膊腿儿甩到了了身上。 小雪人提醒:“别让它碰到你,一旦被标记,就糟——” 话音未落,那四条软趴趴的胳膊腿儿就被冰锥钉死于地面,小雪人默默收回言语不再开口。 了了看向另外两人:“找到旅馆老板的尸体,就能离开这里。” 年≈雨:…… 小雪人:…… 见她们用古怪的目光看自己,了了平静地说:“这种地方的旅馆不会有多少客人,饿鬼出现后,首当其冲的会是谁?” 活着就在家啃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不会有人觉得他死后还能意识到亲爹不能吃吧? 然而这可怜的小细嗓子又着实什么都吃不下,所以旅馆老板的尸体究竟在哪没人知道,但只要找到就能离开。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简单多了,我们只要……” “在骨头汤里。” 年的话被了了打断,两人齐刷刷看过来,了了淡定以对。 雨本来想问她为什么会知道,但被年制止,她说:“是不是拿到了预知道具?” 闻言,雨恍然大悟:“这玩意儿居然是真的?” 如果说强化道具与保命道具很珍贵,那么最最稀有的便是预知道具,掉落概率未知,掉落副本未知,是否真实存在通通未知,只在玩家们中口耳相传,据说预知道具能够指引下一个副本的全部内容,但可惜得是,游戏里所有道具,无论稀有度,除却强化道具之外,都只有一次使用次数。 了了想说自己没有什么预知道具,小雪人的双肩包里除了那副扑克牌之外只有一根防狼电棍,棍如其名,只对x狼生效。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 年说着,站起身,顿时有了主意,她看了眼饿鬼,问了了:“需要我们帮你处理吗?” 了了说:“拿去冲了吧。” 年不确定地问:“冲了的意思是……” “马桶,盖上,冲水。” 雨的表情险些裂开,她忍着恶心,把匕首放回去,一脚踢在饿鬼身上,被冰柱撑着嘴的饿鬼无力反抗,但是踢上去的这种触感让雨恨不得把自己的鞋给丢了,实在恶心。 年对了了说:“这个冰雪道具很厉害,但还是少用,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死亡危险就会降临,留着保命总是没错的。” 了了不发一语,浴室传来一阵冲马桶的声音,随后雨走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跟了了点头示意,随即离开房间。 小雪人沉默许久,问道:“你不打算和她们绑定吗?在这里,一个人很难生活下来,小队绑定人数是三个,和她们俩在一起会很安全。” 了了没说话,小雪人也没有在意,她眼神恍惚,看着了了开电视也没阻止,最厉害的饿鬼都被丢马桶冲走了,这些从电视里爬出来的小玩意儿算什么? 她又陷入回忆之中,曾几何时,她刚到达这个副本,也是雨在大厅借由骨头汤里有死苍蝇一事躲避喝汤,雨的行为提醒了其它人,大家暂时躲过一劫,只要不喝骨头汤就不会产生幻觉,否则便会被拉入饿鬼道,在饿鬼道中的饿鬼,可不像刚才那样好欺负。 但这个副本最终还是死伤惨烈,只有她们三人存活。肌肉男三人组在副本中途便被年跟雨干掉,那是独身一人的小雪人第一次知道,原来可以通过杀死别的玩家来获得“灯”。 正如她先前对了了所说,这个恐怖的世界,杀人夺宝天经地义,没有秩序没有规则,而能够强化身体的道具十分珍贵,很容易遭到觊觎,肌肉男三人组能够拥有这种外形,只靠运气等副本掉落强化道具是不可能的,他们必然是杀了其它玩家。 正常情况下,每个玩家有三条命。 分别是头上、左肩、右肩的三盏本命“明灯”,在这个副本死去没有关系,只要还有本命明灯,就会被传送到下一副本,每个人有三次机会。杀死自己小组以外的任意一组玩家,可以额外获得一盏“灯”。 集齐十八盏“灯”,就能回到现实世界,可世界在支持玩家内斗的同时,却又诡异地有一道约束,凡是杀死玩家之人,三盏明灯会失去两盏,也就是说三条命只剩下一条。 所以除非迫不得已,不会有玩家自相残杀,毕竟每人初始就有三盏灯,只要成功通过十五个副本就能回到现实世界,而杀一个小组才能得到一盏,自己还要担负起失去两条命的代价,何苦来哉? 也有自诩强者的玩家无所谓这些,比如肌肉男三人组,他们强化了力量之后,没有道具的普通玩家很难与其抗衡,而再厉害的道具也不过一次使用次数,年跟雨曾经认识的一个人,便被这三人杀死,只为了抢夺她拿到的强化道具。 想要组队的话并不简单,要求同时组队的三个人必须拥有绑定道具,即便如此,也不一定每次都会被分配进同一副本,绑定道具最大的用途,大概就是在同伴死亡时,自己会有感应,并且可以立刻传送到对方所在的副本,至少能为同伴收尸。 除此之外,还有印记道具。印记道具属于特殊道具的一种,没有使用次数,但有使用时限,一个印记道具可以同时为三人提供联络功能,时限随机。 像是年跟雨的那位朋友,她本身便与其它人绑定,小组被全员杀死时,印记道具能够将她的死前记忆传递到其它副本,玩家这么多,想要找人难如登天,除非是在世界商城购买特殊定位道具。 但很少有玩家会在世界商城消费,因为这里的货币是“灯”。 年跟雨购买定位道具各自消耗了一盏,随后两人杀死肌肉男三人组,虽然抢得一盏,却因为规则被扣掉两盏,通过副本后又再得到一盏,哪怕“灯”还可以通过副本获得,作为本命的三盏灯,在杀死同为玩家的人之后,也是不会恢复的。 在这里,想要作为“人”活下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小雪人安静地看着了了来回开关电视,每开一次,里头的怪物就会往外爬,一旦关掉又会卡住,再开再爬,再关再卡。 这种很恐怖又很无聊的事,由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做出来,不免有种割裂感。 “你不去和她们一起吗?”小雪人问,“没有在副本做出贡献,就算躺赢也是获得不了灯的。” 这就是世界恶心人之处,只有真正解决问题,杀死核心怪物的人或小组才能获得灯,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小组拼死拼活出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力,只要最后那一刀是旁人所出,她们所有的努力就会白费,什么都拿不着,除了存活必须的水和食物,任何道具都不会掉。 迄今为止,小雪人依旧不知道世界究竟想做什么,它把无数的活人拉进来,难道就单纯地只是为玩一场游戏? 楼下大厅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二楼走廊也出现人快跑时踩踏木板的声音,了了把电视关掉,打开门一瞧,所有人都下去了,一楼大厅里,浑身腐烂的旅馆老板一手锅铲一手勺,正用阴恻恻的目光盯着年雨两人。 肌肉男三人组跟另外的两女一男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谨慎地不敢插手,旅馆老板腐烂的身体上散发出类似高温灼烧的痕迹,随着他的动作,鲜红的皮肉一块接着一块哗哗往下掉,他身后有一口熬着骨头汤的大锅,年雨身后则有半具没皮肉的骨头架,看样子是刚拼到一半被发现了。 肌肉男眼泛精光:“没想到这俩娘儿们力气这么大,应该有不少好道具在身上吧?” 虽然是大晚上,但两女一男中的两个女人依旧是高跟鞋小吊带,并且在看到这一幕后,吓得尖叫一声往男人身上蹭,男人受用无比,一手搂着一个安慰,肌肉男看了眼,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女人。 像这种组合也不少见,有些男的自以为厉害,就会跟美女绑定,结果呢,当然是在副本里被弄得死去活来,看这男的这么自信,身上应该还有不少道具,反正杀一次扣两盏灯,杀第二次第三次无事发生,那不如多杀几个。 肌肉男脸上阴险一闪而过,没等他想清楚什么时候动手最好,整个人一踉跄,骨碌碌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身体是强化过,但那也只是比普通人力气更大速度更快,不是金钟罩铁布衫,结结实实摔这一下难免疼得龇牙咧嘴。 了了站在楼梯转角处,面无表情地走下来。 肌肉男:“妈的你——” 没来得及骂完呢,腹部一疼,整个人腾空而起飞了出去,正好砸在旅馆老板身上,对方一身腐烂皮肉黏性极强,瞬间就沾在了一起。 另外两个肌肉男一看,连忙冲过去,前不久他们才得到新的消息,据说绑定的同伴,若是有一人死去,剩余两个就算不死,也会被扣除除却本命灯以外的所有盏数。 可肌肉男跟老板粘一起,还不能轻易用手碰,不然真就叠叠乐了,两个肌肉男紧盯不放,寻找能插手的机会,旅馆老板可不管这些,挥舞着锅铲勺攻击。 看似普通的厨具一旦碰触人的身体,会立刻挖下大块大块血肉。 小雪人默默地叹了口气。 总之,这一幕出现的太早了,原本漫长而诡异的探秘过程全部消失,直接跳到结尾,规则还没有寻到,老板父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曾经九个玩家联手才把这爷俩弄死。 现在…… 一团混战之中,了了说:“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骂妈。” 127 第六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神、神经病吧?! 没头没尾这么一句话,就因为别人骂了句脏话,就把人从楼梯上踹下去,要置人于死地? 两女一男中那男的本来对了了挺有好感,甚至还想过主动示好,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如今得知了了因这荒唐无比的理由出手伤人,登时将她当作不可靠近的危险分子。 跟这种人交好,死都不知怎么死。 想到这里,他悄悄往边上让了一步,还悄悄打量了了。 实际上了了根本不知这人心里百转千回,她在说完那句话后,原本还在跟旅馆老板缠斗的肌肉男,浑身骨骼发出一种怪异的咯吱咯吱响,听起来简直像是身体里看不见的骨头正在化为粉末。 眼见老大将死,另外两人几乎魂不附体,绑定的队友若出事,余下的人也要跟着受罚,于是拼命想要扒拉开旅馆老板,手里包里的道具不要钱般往外扔,结果还真有点效,眼见肌肉男将被拉走,两人没来得及高兴,忽地惨叫一声! 原来是地面上不知何时伸出一双绵软而干瘦枯槁的手臂,尖锐的灰色指甲分别刺入两人小腿,正是那只被冲进下水道的饿鬼。 父子相见分外感人,旅馆老板发出怒吼,正要给这几个不怕死的人类一点颜色看,谁知儿子伸出来那双胳膊居然被冻住了! 没下去这男的一见机会大好,顿时三步并做两步走,自楼梯上快步往下跳,不知哪里拔出一把长刀,就要去砍旅馆老板的脖子。 这便宜要是给他占了,其它人啥都捞不着,两个肌肉男见状大怒,了了朝边上两个女人看了眼,这俩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两个啦啦操花球,正在热舞为男人鼓劲,她俩越是热情,那把长刀就越是泛出光芒。 由于太吵了,了了一抬手把花球冻上,长刀是砍中了旅馆老板的脖子,但这种普通武器根本杀不死鬼怪,反倒是被腐烂的血肉侵蚀,刀面刺啦一声生出一层白烟,男人正想哀嚎于自己的宝贝道具,下一秒就被一个肌肉男一拳揍飞! 两个女人连忙丢掉花球冲过去,说出来也有趣,她们穿着高跟鞋居然能健步如飞。 年跟雨心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解决掉鬼怪,虽然还没找到规则,也不知道现在动手杀怪物算不算破坏规矩,但也没办法了,不是它们死就是她们亡! 了了看着一楼大厅这场闹剧,冷淡地像是与自己毫无干系,小雪人有些着急,她试图告知年跟雨老板父子俩的弱点,可她发出的声音只有了了听得见,最后她不得不拜托了了出手,原本需要九个人才能对付的鬼怪,现在只有八个,太危险了! 了了依旧没有出手,反倒是那个被肌肉男揍飞的男人,在被自己的两个女人扶起来一阵嘘寒问暖后,脸上浮现出一层阴翳,他挥开两个女人,手中一转,竟掏出两把枪,对准前方一顿扫射! 好家伙,这可真是不分敌我,年跟雨不得不翻身躲到餐桌后,肌肉男们被扫伤皮肤,大怒不已,干脆将老板父子往男人那边引,而那两个女人手中又多出两只花球,一边跳操一边给男人加油鼓劲。 她们越热情,男人就越强,明明体格比不过肌肉男们,力气与速度却远超对方,小雪人吃惊不已,在她的记忆中,九个玩家里,除了那两个女人外,只有这个男人最弱,可看他现在这模样,恐怕单杀旅馆父子都游刃有余。 哪怕玩家的三盏本命灯还在,只要被同为玩家的人杀死,也会立刻死去,不会再拥有第二条命,男人似乎是想到这一点,他本可要了肌肉男们的命,紧要关头想起什么,又收了手。 既然已经暴露出真正的实力,他不再伪装,三下五除二将旅馆老板丢进了还咕嘟冒泡的骨头汤大锅内,伴随哀嚎,旅馆老板在大锅里疯狂挣扎,一股特殊的肉香弥漫在空气之中,原本想要斩草除根的男人忽地一愣,眼神恍惚几分,居然走到大锅前面,双手巴着锅沿,低头去喝里头的肉汤。 好在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拉住他,肌肉男们就没这么好运了,那滚烫的肉汤能把强化后的皮肤都烫烂,何况脆弱的唇舌口腔?而且一旦喝了肉汤就会进入幻象,在幻象里,饿鬼可不像现在这么好对付。 年跟雨反应快,早已捂住口鼻,但穿着高跟鞋跟吊带裙的两个女人没做任何措施也能拒绝肉汤香气蛊惑。 之前被旅馆老板黏在身上的肌肉男躺在地上,身上皮肉被撕掉大半,一颗脑袋其中有一半已经露出了白骨,但人还喘着气,毕竟是强化后的身体,生命力极其顽强。 喝了肉汤的两个肌肉男如饥似渴,恨不得连锅都啃了,旅馆老板还没死,他们却将它当成骨头汤里的肉大口啃咬,旅馆老板又是叫又是笑,两个女人拽着自己男人,场面一度极其混乱。 小雪人喃喃道:“难道……他就是傀儡师?” 见了了朝自己看,她解释道:“傀儡师是一位很出名的资深玩家,听说他能够制作出足以以假乱真的傀儡,我看这两个女人不受影响,而且行为举止如同复制粘贴的一样,所以……” 话说一半,她突然想起:“我知道的你也知道,那我……” 岂不是白说了? 但了了没说什么,她看着啃完肉的两个肌肉男一把掀翻骨头汤大锅,原本的饿鬼也消失不见,这两人却发疯般在地上乱滚乱叫,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之事,这时,被女人们拽住的男人终于清醒,他看向脑袋露出白骨的肌肉男,叹了口气,说:“真是可怜。” 年跟雨面面相觑,只见男人好心地走到肌肉男身边,正要伸手触碰对方头颅,肌肉男却猛地睁大眼,脑子在脖子上溜溜转了好几圈,居然就这样死了! 剩下两个也是一样,明明看起来像是还在饿鬼幻境,脑袋却在同一时间跟他们老大一样灵巧打转,共同驾鹤归西。 这三人一死,旅馆老板也没好果子吃,打翻一地的骨头汤里,饿鬼再度颤巍巍现身,明明已经是丧失理智的鬼怪了,此时却像知道害怕俩字咋写,拼命想往骨头汤里钻,但令人遗憾得是,原本滚烫的骨头汤瞬间结出厚厚的冰,它被卡在冰里动弹不得。 细碎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蔓延,将旅馆父子彻底冰封,然后瞬间化为齑粉,连一点骨头渣子都没落下。 众人再傻也知道这是谁干的,了了从楼梯上走下去,朝两女一男组合看了一眼,那三人竟都被她看得缩了缩脖子,年小心松开围巾,发觉空气中那股诱人的肉香已消失不见,顿时神色复杂:“你……你杀了这他们,自己的本命明灯怎么办?” 如果下一个副本死了,可就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了。 了了无心与她们深交,也不回应,反倒问那两女一男:“谁是傀儡师?” 男人本不想承认,但顶着这恐怖的压迫感也不敢不应,结结巴巴道:“我,我是傀——” 话没说完,人就倒了下去,气息全无。 雨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跟年会选择找了了合作,一来是因为了了孤身一人,二来则是了了身边没有男人。在恐怖世界待久了,她跟年遇到过很多同性,吃过几次亏后她们学乖了,找合作绝对不找与男人绑定的女玩家,否则便是自找麻烦。 想起三人一起斗地主的情景,雨虽不明白了了为何要杀这个男人,但她总觉得,这个女孩不是那种为了脱离游戏不择手段的玩家。 不知是不是错觉,雨甚至觉得,了了不仅不会不择手段,甚至有点乐在其中。 男人一“死”,就变成了一个穿着纸扎的木头人。 了了抬起手,她的指尖闪耀点点冰蓝色的细碎光芒,俨然是一副不说实话就再杀一个的模样,其中一个高跟鞋女人连忙举起手:“我!我是!我是傀儡师!”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她叹了口气,屈起手指,另一个高跟鞋女人瞬间发生变化,原本属于人类的鲜活五官逐渐变得呆若木鸡,仔细一看会发现,她是木头制的傀儡,身上的衣服则是纸扎。 女人知道自己不是了了对手,因此干脆承认:“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顺利过副本,拿到一盏灯。穿成这样别的玩家就不会太把我当回事,这两个傀儡都是我的替身。” 说着,她不解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傀儡师?我们没有见过面吧,还是说,我已经这么出名了?” 年问:“为什么你会拥有这样的能力,这也是道具的一种吗?可道具不是只有一次使用次数?” 傀儡师原本不想回答,这几个人不是在耍她玩?可看年的表情是货真价实的不解,她挠挠头:“这很奇怪吗?这个妹——这位大佬不也有特殊能力?” 她下意识认为冰雪是了了的特殊能力,见年跟雨依旧满头雾水,傀儡师终于彻底相信她们是真的不知道:“看你们能到这个副本,应该也不是新手了。” 雨愣了下,问:“怎么说?&ot; “其实刚才大佬问谁是傀儡师,我就在想是不是在说我,但我也是在上上个世界刚获得傀儡师天赋,不该这么出名吧?” 小雪人说:“是了,我也是在后头几个副本听说过傀儡师的名号,这个副本的话,她应当还没有崭露头角。” 否则不会藏拙。 “你们还不知道啊?”傀儡师说,“听说现在副本结束,掉落的不止是道具,还有天赋跟属性。” 见面前两人不说话,傀儡师好心安慰道:“等你们去到更难的副本,如果能顺利通关,只要存活就能拿到道具,要是表现好,也会掉天赋跟属性。” 说完她就羡慕地看向了了:“你是掉了冰雪属性吧?自然属性还是强啊,我看你把冰玩得这么厉害,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雨想起自己的3456没有7,年想起自己的3457没有6,不约而同陷入自我怀疑,一个人倒霉,真能倒霉到这种地步,但转念一想,好像真的能。 因为她俩到现在都没掉过几次强化道具,看肌肉男三人组那一身腱子肉,她们怎么就没有呢?这种随机性掉道具的机制确实是不合理。 小雪人喃喃:“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她,年跟雨不会在接下来的副本中死去,她们原来可以变得更强,却因为自己,连变强的机会都失去了。 小雪人的记忆并不长,在这个副本结束后,她为了离开恐怖世界,选择背叛同伴,亲手杀了她们,夺取了她们的“灯”,因为她听说,杀死别组的玩家会熄灭自己的两盏本命灯,杀死同组的却不会,甚至可以在杀死同伴后,获得去往最终副本的机会。 她是幸运的,她没有去到最终副本,便直接回到正常世界,只是那时的她已经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无尽的悔恨折磨着她,她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幸福开心。 小雪人不知道天赋属性,了了自然也不知道,因为在接下来的两个副本里,年跟雨双双死去,成功通关副本是否会掉落天赋属性,傀儡师也说了,看运气。 傀儡师请三人帮忙保守秘密,她语气真诚,年跟雨当然不会拒绝,随后年察觉到不对劲:“我们都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还没有结束副本,也没有掉落道具?” 话刚说完,眼前世界便开始逐渐崩塌,黑漆漆的夜晚也瞧不出什么美景,道具掉落在背包内,谁得到什么全凭运气。 恐怖世界没有休息可言,这个副本一旦彻底崩塌,就会被立刻传送到下一副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但好在年跟雨有绑定道具,即便被分开进入不同副本,只要对方没有死,就还能有重聚的时候。 “虽然不能保证每次都进入同一副本,但绑定道具会加大分配概率。”年说。 说话间,四周世界已消失,一阵刺眼白光过后,了了已身处一间教室之中,前后左右的学生都穿着校服,玩家跟npc能够很清楚地分辨出来。 因为坐在了了前方的是个穿校服裙的男人,旁边则有一个看起来至少四十岁的中年男胖子,身上也穿着校服裙,由于身材过胖,水手服紧紧贴在身上,勒出不少肥肉。 “嘿,嘿!” 了了循声看去,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雨,在小雪人的记忆中,山间旅馆副本结束后,她跟雨被随机分配到了严苛校园副本,在这个副本中,小雪人跟雨是旧相识,彼此信任,经历了很多,而在副本尾声,小雪人杀死了雨,并获得了她的绑定道具,年并不知道雨死在小雪人手上,所以接受了小雪人的绑定邀请。 并且在接下来的副本中,被小雪人杀死。 只不过,雨身上穿的明显是男款校服,了了有这个副本的记忆,其实她完全可以摧毁这里,直接送年跟雨离开,但她们的灵魂与恐怖世界发生了交集,或者说,是融合,强行将她们送走反倒会令她们灰飞烟灭。 “30号!你在做什么!” 一声凌厉的喝斥传来,紧接着坐在了了前方的男人就像根萝卜一样从座位上被“拔”了出来,校服上身的领带如同活了一般,转了两圈缠住头顶电扇,直接把男人勒着脖子吊在了半空! 副本刚刚开始,甚至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死了一个玩家! 发出怒吼的是一名男老师,他身材肥胖,有着油腻的三层下巴,头发稀疏,脑门锃光瓦亮,鼻梁上架着一副细小的眼镜,那眼镜小极了,镜片约莫只有眼珠子那么大,显得十分滑稽,滑稽中又透着几分诡异。 “说过多少次,说过多少次!不许违反校规,尤其是女生,谁允许你们把裙子改到膝盖以上?裙子必须在膝下十公分,这是规定,谁要是敢不遵守,就不配做我们学校的学生!” 了了抬眼看去,挂在电扇上的男人由于身高在一米八以上,不仅坐在第二排挡学生们的视野,裙子也盖不住膝盖,这并不是他改了,而是校服不合身,再说了,他也不是女生。 “42号!你怎么回事?!说过多少次,说过多少次!” 男老师愤怒地走了过来,这一次,是那个男胖子被提起来,他个儿倒是矮,只是太胖了,至少6xl的体型强迫套上s码的衣服,随着男老师的话,他胸口的一颗扣子甚至还绷开了! 对于这种胆敢挑战校规的玩家,男老师更加愤怒:“说过多少次,说过多少次!你一个女生,还要脸不要,连内衣都不穿?学校要求不许穿花里胡哨的内衣,不是鼓励你们不穿内衣!真是不检点!” 男胖子叫了一声,脖子上的领带主动缠上电扇,按理说他这体重电扇肯定撑不住,但就是挂上了。 看样子,是女是男不重要,身上穿了什么校服,就代表自己是哪种性别。 而且学生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书本上跟试卷上也全部都是编号,了了的编号是38,看样子,是从北到南从前往后按照座位顺序来的,这样的话,雨的编号就是44。 吊死了两名玩家后,男老师意犹未尽,“说过多少次,说过多少次!你们是学生,学生最重要的就是学习,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值得你们分心!这种事情,难道还需要老师说吗?你们学习是为学校学的,还是为老师学的?为的是你们自己!” “一个好学生,必定会遵守校规,说过多少次,说过多少次!” 他一边说一边走上讲台,“好,现在打开语文课本,翻到第120页,早自习的时候没来得及检查,现在我要抽几个人来背一背。” 听到这里,玩家们迅速低头,生怕被点中,因为校服不规范就被杀死,那要是课文背不出来呢? 这么一篇文言文,至少有一千多字,哪怕现背也得几个小时,真要被点名就完了! 了了看了眼课文题目,默不作声。 男老师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学生们身上扫过,他似乎很满意每个人都很畏惧自己,低着头一声不吭,对了,这样才对,好学生都是这样的,乖巧听话,不会跟老师顶嘴……咦? 怎么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38号,你来背!” 雨不由得朝了了看过来,刚经历过同一副本,虽然知道了了有特殊属性,可她还是悄悄捏住了道具,打算救人。 了了从座位上站起来,男老师恶狠狠地盯着她,脸上的肥肉摇摇晃晃,像是下一秒就能滴出油花:“不会背?是不是不会背?说过多少次,说过多少次!你们上学是为了我上的吗?是为了你们自——” “战国之时,君德浅薄。为之谋策者……” 冷淡无波的语气,不疾不徐的速度,背得越多,男老师表情越难看,他拼命盯着书本,想要找到一点点能够拿捏38号的错处,哪怕是断句有误,哪怕是多字错字,哪怕是停顿时间长一点—— 通通没有。 了了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背完了全文,男老师像看仇人一般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个字:“请坐。” 随后他不停盯着她看,像是要把了了的模样给彻底记住。 两具尸体悬挂在电扇上,电扇慢悠悠地转着,尸体随着电扇转动而晃悠,时不时发出一些叫人毛骨悚然的怪异声音,学生们全都低着头,无论是谁。 下课铃声响起时,男老师说:“你们是学生,学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哪怕下课,放假,也不能松懈!记住了没有?说话!” 当大家回答记住时,他更生气了:“这么点声音说给谁听?没吃饭哪?大声点!” “记住了!” 男老师临走前,又盯着了了看了一眼,像是在说,我记住你了。 128 第六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一下课,玩家跟npc就能分清了,大家都是在结束上一副本后进入新副本,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先死了两个人,可见的确是越往后副本越危险,而且完全不讲理。 了了看着周围的普通学生,他们都像是木偶一样坐在位子上,不去厕所不吃东西,甚至不说话,每个人都低着头拿着笔在做题,也有的嘴里念念有词,靠近一听会发现是在背课文。 玩家们趁着下课时间开始抱怨。 “太离谱了吧?这副本怎么回事?随便更改衣着就算了,连性别都给老子改了?” “不是,兄弟,我也没穿内衣啊,等老师再来,不会直接找我麻烦吧?” “要怎么办才好,要不然咱们冲出去跟这些人拼了?” “你疯了吧,规则都没找到直接拼,拼什么?拼夕夕等人砍你99刀?” 雨本来想要过来跟了了说话,可了了却对她摇头,于是她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就在几个玩家吵得声音越来越大时,一道厉喝传来:“校园里禁止喧哗!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刚刚还在争论到底是安静等待机会寻找规则,还是现在立马冲出去杀个痛快的几名玩家,脖子上的领带刷的一下起飞,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便没了气息。 与上一位男老师相比,这位男老师年纪要再大一些,长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表情无比严肃,眉心有着常年皱眉才会形成的川字,两边嘴角因上了年纪微微下拉,于是更显古板严苛。 教室里前后一共有四台吊扇,每一台吊扇有五片扇叶,上堂课挂了三个,刚才又挂上去四个,这七名玩家被挂在离自己座位最近的位置,按理说这么可怕的事,正常人就算不被吓傻肯定也会想要逃走,可同班级的同学们却像早已习惯,依旧低头学习。 国字脸老师非常生气,他阴恻恻地说:“你们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同班同学必须相亲相爱,这几个人在吵闹时,你们就不知道提醒一下吗?既然这样,那就全班都去操场给我跑一节课!” 雨险些骂出一句脏话,但她忍住了,现在她才知道冰女为什么不让她离开座位,但……冰女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还有预知道具在身上? 虽然大家有过斗地主之谊,可主动询问玩家名字是非常失礼的行为,稍不注意就会被认为在挑衅,因此年跟雨并不知道了了的名字,她们在跟了了道别后,由于她拿冰柱捅饿鬼喉咙眼的行为过于惊人,所以给了了取了个冰女的外号。 从最前面第一个同学开始,大家先起身,然后井然有序地往外走,这一走就知道国字脸老师心怀恶意,他直接抓住一名校服裙不合身的男玩家,脸色难看地质问:“谁允许你不穿内衣?像你这种不检点的女生,也配做我们学校的学生?!” 得了,电风扇又挂上一个。 接下来又有数名玩家因各种各样的衣着问题丧命,雨捏了把汗,上个副本也凶险,却也不像这个副本,完全是没理由的杀人,两个男老师嘴上说着不可以违反校规,实际上教室里根本没有校规条例,这让人怎么防范? “你的裙子怎么这么短?学校要求女生裙子长度要在膝盖下十公分,你把这个规定当作耳旁风吗?!” 这一回被逮的,是了了。 校服全是均码,大概适合身高一米五到一米七之间的女生穿,可能会稍大,但不会小。 问题在于,了了在上个副本现身时,小雪人跟年雨两人并不相识,了了不需要按照小雪人原本的年纪幻化身体,她足足有一米八的身高,也许还要再高一些,那么均码的校服穿在她身上自然不合身,别说是膝下十公分,连膝盖都遮不住。 雨在后面又悄悄捏住了裤兜里的道具,上个副本如果不是了了,还不知要耽搁多久,玩家的生命不会因为被拉入恐怖世界而停止流逝,她们会生老病死,而一个危险的副本能把人困住多久谁也不知道,据说曾有玩家活生生老死在一个副本中。 能快速解决,自然最好。 了的目光在国字脸老师脖子上转了一圈,回答: “还敢狡辩,还敢跟老师顶嘴!” 他这么吼,显然上堂课的老师跟他说过,要他额外注意了了,最好是立刻给她点颜色看,伴随着国字脸老师的声音,了了脖子上的领带随风……动了一下下,然后安静躺平。 无事发生。 她既没有死,也没有被吊到电扇上,说实话,了了感觉那几个被吊起来的死人,看着有点像烤炉里不停旋转的烤鸭。 国字脸老师脸色变得难看无比,他在了了身上能挑出无数个毛病。 裙子太短!不穿内衣!不敬师长! 可他说了好几遍她违反校规的地方,领带却安静地像一条单纯的领带,除了最开始稍微动了下,之后一直纹丝不动。 如果领带会说话,它一定会哭着告诉国字脸老师,好冷啊,这个玩家的身体好冷好冷,冻得我根本动弹不得! 了了难得语气温和:“老师在看哪里?” 国字脸老师一愣,随后了了问:“老师不停盯着我的腿和胸,这是为人师表应当做的事情吗?检查女生着装为什么要让男老师来?这是符合校规的吗?晚上查寝,女生寝室不会也由男老师负责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冰女没事,但雨凭借热爱作死的天性,立刻搭腔:“没错!老师,我们在这学校读了不久了,交的是同样的钱,为什么我们没有合适的校服穿?学校为什么不考虑我们这些一米七以上的女生,是不是根本没有把我们当成学生来爱护?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你太过分了!” 了了伸手解开自己的领带,挂到了国字脸老师脖子上,下一秒那领带就活了,直接把国字脸老师吊上了吊扇。 只不过他跟玩家不同,哪怕被吊了上去还没死,脑袋跟肩膀弯成九十度,眼睛里满是恶毒,了了说:“我要当班长,有异议的请举手。” 有几个男玩家认为她这样冲动会给大家带来灾祸,但她想当出头鸟,也没必要拦着,所以不服气归不服气,没人多嘴。 雨想了想,举起手:“班长,请问我能当副班长吗?” 了了欣然同意。 在火热出炉的班长命令下,学生们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了粗略数了数,除却已经死去的七人,还有十三名玩家,女玩家居然只有她跟雨,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小雪人的记忆说实话,在这个副本派不上什么用场,因为除了她自己之外,所有玩家全军覆没。她之所以能脱离副本,完全是靠年。 国字脸老师还在用那种恶毒的眼神盯着了了,了了抬头看他,问:“老师把学生当作仇人一样对待,校规允许吗?” 国字脸老师的脑袋在脖子上转了一大圈,紧接着,在玩家们惊恐的目光中,他的四肢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向背后折去,那是人类绝对达不到的柔韧度,他的脑袋也拼命后仰,由环绕后背的四肢抱住,整个人变成了一颗球,然后砰的一声,炸了。 是真的炸了。 腥臭难闻的血肉喷得满教室都是,了了慢条斯理拿下头顶的书,她刚才顺手用同桌的书挡了挡,所以根本没弄脏衣服。 同桌是个npc,表情麻木眼神空洞,了了拿她的书她也没反应。 死了个老师,很快就有新的老师来接班,这回是位膀大腰圆的老师,说来也奇怪,如此敦实的身材,却穿着职业套裙,脚踩一双细高跟,走起路来哒哒响,一声跟一声。 她在看见了了时,同样目露不善,并把手里一沓试卷放下,让每一排第一个同学往后传:“这堂课正好来做随堂测验,都给我好好写,谁要是不及格,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话时,还刻意扫向了了。 但这份卷子对了了来说太简单了,她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完,但对其它玩家嘛,那是抓耳挠腮也解不出来。 因为卷子上的题目不是胡编乱造,是真真切切的高中物理试卷! 玩家中很少有未成年,更多的都是不知混了多久的老江湖,问他们怎么杀人怎么夺宝,随便抓一个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要让他们做高中物理题,那真不如一人来一刀干脆。 雨捏着手里的签字笔,除了编号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什么鬼玩意儿,直接打不好吗?好端端的叫人坐下来写物理卷子,这是什么神经病副本,难道写出来就能当高考状元? 就在她猴急地不知该怎么办时,突然注意到前方了了的手动了动。 毕竟曾在一起斗过地主,雨眼睛一亮,开始按照了了的提示奋笔疾书。 幸好选择题占三十分,填空题二十分,只需要填答案无需做题过程,而后面的大题在卷子右边,好巧不巧雨的身体强化就有视力。 她美美抄上一道大题,齐活! 国字脸老师光是死就用了十五分钟,一堂课只剩半小时,这卷子又难得要死,除去了了跟抄作业的雨,根本没人写完,但老师已经要收卷了。 下课铃响起也不许离开座位,只见老师先是瞪了了一眼,然后当众翻找到编号为38的卷子开始批改。 其它玩家都用一种这个妹妹好可怜的眼神看向了了,觉得她实在倒霉,众所周知,在副本里被鬼怪盯上绝不是什么好事,据说厉害的鬼怪甚至能够给记恨的人留下标记,然后找机会穿梭副本前去报仇。 讲台上的老师拿着红笔,因为体型粗壮,抖起来便连讲台也遭殃,显然是气得够呛,了了想,穿这么细的跟,还能站这么久,难道不累吗? 最后,老师恶狠狠地盯着了了看半天,把卷子往旁边一拍,又开始改其它卷子。 除了npc,玩家里居然没人及格,这十一个因为不及格,被认定为学习态度不端正,纷纷上吊扇,教室里像是挂了四个烤鸭炉,电扇缓慢转悠,尸体也跟着晃,此时教室里许多桌椅都空了出来,一直没人补齐。 选择填空加一道十分大题,雨成功六十分低空飞过,她的人生信条就是分布在高及格就行,看样子老天爷听见了她的呼唤,确实是让她及格了。 只有女老师气得发抖,却又拿了了跟雨没办法。 接下来的两堂课也是一样,所有老师都拼命地针对了了,奈何提问她全会,随堂测验也能拿满分,而且她不害怕也不生气,不管老师们如何恐吓威胁,她都面无表情。 吓唬一个面无表情的人毫无乐趣可言。 小雪人无言以对,她想起曾经的自己跟其它玩家一样都吓成了什么德性,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本来她还以为了了会按照自己的记忆那样在学校里苟住,男玩家们天性粗心大意,他们在到达副本后穿上了校服就被当作女生,这是很重要的一点,这说明是女是男不重要,身份最重要。 想在第一关留下来,就要趁着课间和npc换座位,因为在学校里,换座位是需要老师同意的行为,上课时这么做绝对不行。 等到坐到她位置上的npc被当做玩家吊死,新一批玩家就会投放。 说白了,是个类似养蛊的游戏,因为npc再多,也会被玩家替换干净,那么到了最后必须死人时,谁会想死呢? 不过偷得一时苟且。 雨虽然脾气暴躁,却很聪明,或者说她的暴躁,也是在恐怖世界待久了之后的一层保护色,人们总是喜欢说有勇无谋,认定了脾气不好的人没有耐心,类似傀儡师故意用男傀儡当真身,自己则和另一只傀儡穿上吊带裙高跟鞋装无脑。 刻板印象在恐怖世界会引来一些麻烦,但对雨和傀儡师这种聪明人而言,有时能起到意外效果。 上午课程结束,学生们如机器人一般去往食堂,了了跟雨也混在其中,她们必须严格按照自己的编号排队,但奇怪的事情出现了。 老师们挂在嘴上的校规,在教室到食堂这一路上完全看不到,让人怀疑这个校规是否真实存在。 可从老师们的话,以及了了的质问来看,校规并非空穴来风。 依了了上学的经验,校规调理与学生行为守则,教室里会有,教室里如果没有,楼梯走廊甚至是任何一面白墙都可能有,宣传栏会有,公共板报旁边会有,食堂也会有——但这里全都没有。 每到达一次新副本,玩家们一边要对抗鬼怪的袭击,一边摸索离开副本的方法,他们甚至不敢杀一些看起来很特殊的怪物,因为这些怪物很可能与规则有关。 要先找到规则,才能破除副本,规则是最重要的。 食堂的饭菜不用想就很难吃,令人毫无食欲,了了跟雨借此机会终于面对面坐在一起,两人面前的餐盘空空如也,因为食堂只要求不浪费粮食,没有要求进来的学生必须吃饭,所以不吃饭不违反校规。 “我看,这个校规很可能就是规则,找到规则,就能离开这里了。” 雨捏着拳头,小声跟了了说。 她的脏辫显然不符合学校规定,本来这头发就是为了配合酷女人设,现在皮衣皮裤都没了,还要什么脏辫?早在课间雨便自己剪短了头发,现在长度及肩,正好符合学校规定。 排在44号看着不太吉利,可挡在前面的玩家不少,谁看了不说一声运气好呢? 了了没说话,因为小雪人的记忆里根本没有找到校规,学生跟玩家都不被允许在校园里随意走动,所有人的日常都是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而且老师动不动就突击点名,哪有机会去找校规? 小雪人能出副本,是因为雨死了,年用所有的盏数在商城换取了特殊道具。 正说间,哨声响起,实施军事化管理的学校,连学生的用餐时间都有严格标准。 午休时间不被允许回宿舍,必须去教室,会有老师看班,想溜出去根本不可能,这属于违规。 但在吃饭时雨发现,幸存的玩家不止她跟冰女,其它班级明显有一些看起来就像是玩家的人,毕竟四五十岁的老男人穿校服裙这种场面过于惊悚,校服裙还是十七八岁的美少男穿正合适。 看样子,有人已经发现了只要跟npc换座位就能暂时存活的方法,但对于这些活下来的玩家,老师们的态度就不怎么好了。 雨突然想起教室里那四台五叶吊扇,如果每一片扇叶挂一具尸体,那么四台吊扇正好二十个,玩家刚刚好也二十个。 尸体到现在都还挂在头顶随着吊扇转动慢慢晃悠,说实话,挺渗人的,这种情况下还能睡得着的恐怕只有npc,尤其是尸体晃动时的阴影会在课桌上逐渐晕染,大小变化,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来砸到幸存者的头。 这些尸体,为什么没有消失,而国字脸老师却炸了? 是要一直留着吗,要留到什么时候?还是说……其实是因为挂上去的人数不够,所以才停到现在? 想到这里,雨不免感到后背发毛,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迄今为止什么死亡危机没遇到过,她跟年运气是挺差,每每到生死关头,总能化险为夷,可见是将坏运气都使在斗地主上。 雨的猜想无比正确,从下午第一堂课开始,每位老师都对了了恨之入骨,雨跟了了的npc同桌换了位置,此时这位npc已经代替雨刮在了吊扇上,老师们顺势将雨忽略,可见身份性别的确不重要,重要的是位置。 也因为仅剩了了幸存,老师们火力全开集体围攻她,雨是看明白了,这些老师任教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弄死全部玩家,把所有人全挂吊扇上,挂满二十个就算胜利,就能接收下一批新玩家。 本批次由于剩下了了这块铜豌豆、滚刀肉,老四们绞尽脑汁在找她麻烦,其实这种情况,了了只要随便挑个npc换座位就行,可她不干。 到下午第三堂课时,雨已经不再为了了操心,她感觉自己太自作多情,冰女哪里需要自己帮忙? 不知是不是错觉,雨有种感觉,那就是冰女真的乐在其中,她好像很喜欢这种惹老师暴跳如雷的场面,而且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真真是让人气得七窍生烟。 幸好自己是玩家不是老师,否则这会儿已经叫气短命好几回了。 第三堂课的历史老师是一位干瘦干瘦的小老头儿,看不出年纪多大,只知道他的脸皮子像融化的奶油那样垂下来,耷拉的眼皮遮不住锐利精光,看着甚至有点像那皮包骨的饿鬼。 只是饿鬼没骨头,小老头儿是真有骨头。 太矮了,矮的叫人心底发慌,完全不是正常体型,走起路来驼背弯腰,毫无仪态可言,一进门就要考试,为了防止作弊,还要求学生们把历史课本上交。 总感觉是在刻意针对冰女。 雨拿着笔百无聊赖地在试卷上画乌龟,她之所以不紧张,是因为上午她发现那位物理老师改卷子只挑玩家的改,npc考满分还是零蛋都造不成任何影响,现在她是npc了,还摆脱了44号的晦气数字,那还认真写试卷干嘛? 写了又不能真的去当高考状元! 了了早趁着午休时间把文科课本都看了一遍,答起题堪称如鱼得水,她甚至能一心二用,左手写左边卷面,右手写右边卷面,雨一直注意着小老头,忍不住有点担心他会直接暴毙在教室里。 话又说回来,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卷子? 说这卷子狗屁不通,是因为上头有几题雨知道,但更多的是她完全没看过甚至没听说过的,简直像是把客观存在的几个世界的历史题融合在了一起拿来考试,这谁能考及格? 分明就是不给玩家活路。 129 第六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其实只要雨翻开历史课本认认真真看一遍就会知道,不仅题目如此,就连教材内容都是整合来的,前一单元还在讲某某朝代所发生了怎样的政治斗争,下一单元便跳到了蒸汽时代,再接一单元又变成人类起源,甚至还有修仙史、西方史、高武史等种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是一个世界观的章节。 唯一值得称赞的便是卷子上的题都不超纲,如果真真切切把历史书倒背如流,去掉主观分析题,考个六十分问题应该不大。 只是玩家们置身于吊扇游戏中,恐怕除去了了,没人会静下心学习,更何况她所谓的学习也不过把历史书翻一遍。 小老头越改卷子越生气,他每打一个鲜红的对勾,都要朝了了瞪一眼,要不是因为某种忌惮,雨认为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动手杀人。 “好了,下课!” 满分卷子被小老头拍在讲台上,恶狠狠的口气诉说着他究竟有多不甘,雨松了口气,在她看来,哪怕接下来依旧会有危险,能躲过一时,就能有更多时间寻找规则去应对。 但她还不大了解了了,这口气没松完,了了开始了:“老师,请留步。” 小老头的脚就跟生了根一样扎在地上,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了了看了眼自己的卷子:“有道题出错了,老师难道没注意到吗?” 小老头一愣:“什么?” 有一道问答题,问“怎样理解后世将圣神母皇所在位的八十年称为璀璨朝代的开端?这样的赞美是否有过誉之嫌?”,了了说:“历史书上说,圣神母皇自708年即位,787年退位,严格说起来,应当是在位79年。” 她看着小老头,目光冰冷,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谁是掠食者谁是猎物。 小老头走回来,拿了第一排同学的历史书翻开到圣神母皇的章节,果然,上面写得很清楚,圣神母皇708年即位,787年退位,对此小老头的解释是:“79年跟80年没什么区别,四舍五入一下,你知道就行,不用太在意。” 神奇的是他的语气与之前大不相同,甚至有几分和蔼,了了却不是别人示弱便会心软的人,她用毫无情绪的声音开始质疑小老头:“一位老师居然能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说出如此不尊重教育的话题,今天你将一个小问题四舍五入,这种毫不敬业,毫无师德可言的行为,是校规所允许的吗?” 小老头脸色无比难看,了了说:“我认为,今天出现在这个班级里的每一位任课老师,在教学水平上都有很严重的问题,不足以成为我的老师,校方选择这样的师资阵容,令我十分失望,像我这样优秀的学生,应当由更优秀的老师来教导。” “身为一名优秀的学生,我认为我有资格向技不如我的老师提出质疑,老师,您以为呢?” 他以为?他能以为什么? 下一秒,小老头已经挂到了吊扇上,不仅如此,今天来班里上过课的老师全都来了,他们一个个被挂上吊扇,原本只能挂20个人的吊扇,现在已经摇摇欲坠,尸体晃动的速度变得非常慢,还发出一种年久失修的吱呀吱呀声,仿佛随时可能被压垮。 语数外物化政史生地音体美,一共十二位老师,今天上过课的有六位,除却国字脸外,几乎每个人都提问过了了,更严重的甚至直接随堂测验,现在他们被某种力量支配而来,目露凶光上挂,然后像国字脸一样四肢团向后背抱起炸开。 剩下六位老师没来上过课,因此也没有出现在教室,直到晚自习结束,一位穿着职业套裙的老师才出现,让学生们到楼下排好队准备回宿舍。 副本里的时间,大多数情况下会与正常世界一样流逝,人受伤了会疼,累了会困,会来月经会生病,可以说如果没有道具,玩家们很可能在进入副本的瞬间已经死无全尸。 中午的时候在食堂,雨就发现学校并不止自己这个班有玩家,其它班级一样有,投放人数应当也一样,但在晚自习排队时,她发现多了一些新面孔,少了一些旧面孔。 只要跟npc换座位就能存活,这种事不是秘密,大家都不是新手,只要看到同班的老玩家平安无事,基本就能猜到了,甚至于在更换座位的过程中,会起冲突,为了活下去,有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抬头看天,乌云遮月,一颗星子也无,天空浓厚地像是几瓶泼洒的黑色墨水,也像是发霉的陈年棉絮,让人喘不过气,下楼后,教学楼内灯光熄灭,黑漆漆的楼梯入口像一张血盆大口。 远处的宿舍楼亮着红色的灯光,无端透着几分不祥。 了了跟雨在同一间宿舍,女生宿舍是八人间,四张铁床上下铺,条件不算好,没有独立卫浴,洗脸刷牙需要去到共用卫生间,一栋宿舍楼分东西两个入口,东边西边各一个大型卫生间,晚自习在九点二十分结束,宿舍九点五十分熄灯。 雨有生理需求,虽然今晚不一定睡得着,但不洗脸不刷牙不行,没条件也就算了,有条件的情况下还是得注意卫生。 这是学生们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熄灯后学校老师才会来查房,了了坐在铁床上没有动,小雪人问:“不需要跟其它玩家交流吗?这个副本还是有一些女玩家的。” 了了问:“为什么副本里,男玩家的人数,比女玩家多?” 小雪人说:“可能是因为男女天生力气悬殊吧,在进入副本后,男人能更快的适应这种环境,女人在力气上先输了,而且,她们之中很多人太过心软,不像男人那样有魄力。” 了了沉默了几秒钟:“只有你这样认为,还是很多人都这样认为?” 小雪人有点不懂了了的意思:“这不是常识吗?大家都知道的事。” 了了没有说什么,她当然不认同小雪人的说法,在她所遇到过的女人里,比男人强壮的聪明的凶狠的数不胜数,而且寿命更长久,但小雪人的话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雨还洗了个冷水澡,回来后,她苦恼地对了了说:“我那身皮衣,花了不少钱在副本里买的,现在不知到哪儿去了,你说等我们离开这个副本,皮衣能还我吗?” 不过道具都还在,但玩家没有储物空间,道具全在书包里,包括那把淬毒的匕首。 了了没说话,雨已经习惯了这种自己说一百句冰女一句不回的场景,冰女每次说话都有鬼怪上挂,不说话也挺好的,至少安全。 “对了,我刚才遇到别的玩家了,她们跟我们的经历差不多,其中有几个是隔壁班的,我们班的老师跟她们班的一样,死掉了六个,她们也松了口气。” 雨说完,伸了个懒腰,把鞋子穿上躺下,想起什么,又从床底勾出一双拖鞋放在床前,毕竟穿鞋睡觉肯定不符合校规。 外头哨声响起,她问了了:“你不去洗漱吗?” 灯光熄灭的瞬间,雨的眼皮子变得无比沉重,她暗道一声不好,可还是没能挡住这突如其来的困意,就此被拽入梦乡。 冥冥之中,她感觉很冷。 从跟npc换座位之后,她一直跟冰女坐,虽然两人没有肢体接触,但谁身边坐了个大冰块会不冷呢?身上这种冷却跟冰女的冷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用语言形容,那么冰女的冷,是一种纯粹、清澈、透明的冷,而此时缠绕住身体的这种冷,却黏腻、阴暗、腥臭,令人极度不适。 不仅如此,除却冷之外,雨渐渐地有些喘不过气,身上像是压了几百斤重的大山,她开始疯狂出汗,汗水跟阴冷交融,有种粘痰般的恶心。 在恐怖世界存活至今,雨当然不是稚嫩新手,她知道这种感觉,是怪物,可能是鬼,也可能是妖,还可能是魔,总之在恐怖世界里什么鬼怪都可能出现,她曾经还看到过五头鲨跟哥斯拉,那种经历可不想再来一遍了。 在强大的意志力下,雨费尽力气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一睁眼可真是恰恰好,正与被窝中从脚边爬到身前的女鬼深情凝望,对方惨白发青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个笑,真真正正演绎何为“嘴巴咧到耳朵根”,一口发黑的牙齿滴出涎水,腥臭味正是由此而来。 雨的手腕上戴着一根普通的黑色发圈,这是年给的,本质上是一件攻击道具,可以变成一把小刀,品质低级,顶多削削水果,对鬼怪造成的伤害约等于零。 但这女鬼死死压在身上,绑在小腿的武器跟枕头下的刀都抽不出来,四肢被女鬼身上的黏液锁住,除了这把没什么用的水果刀,雨没有任何办法。 按理说一人一鬼缠斗起来,动静大的能翻天,可同宿舍的女生却毫无所觉,依旧沉睡。 了了没有睡觉,黑暗之中她依旧看得很清楚,雨的床铺往下滴着黑色且难闻的粘稠水渍,说实话,雨的被窝会出现女鬼,了了一点都不意外。 她坐起身,小雪人已经急得去拽雨身上的被子,可她只是个看似存在实则并不存在的雪人,任凭她使出多大力气,被子依旧纹丝不动,像被焊在床上。 雨咬着牙躲避女鬼的撕咬,大脑飞速转动着自己应当怎么逃生,夜晚的宿舍不允许喧哗吵闹,到底是大喊大叫把生活老师招来比较好,还是跟女鬼同归于尽比较好,这种是撑死还是饿死的选择,她不想做。 就在雨打算来招狠的时,被窝里的女鬼忽然静止不动,从她身上滴落的黑水到惨白发青的身体,眨眼之间就被坚冰冻结,下一秒灰飞烟灭。 雨动了动被冻得发僵的四肢,掀开被角,悄咪咪叫道:“冰女?” 幸好眼睛被强化过,哪怕不能像白天一样,至少能看清楚冰女正看着自己,雨劫后余生,拍了拍胸口:“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她原本觉得弄脏的被子肯定不能盖了,可奇怪得是,女鬼被弄死后,床铺干净如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要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臭味,以及身体上的淤青,雨会以为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了了下床,起身:“走。“ 雨不明所以,却还是跟了出去,她脚上穿着鞋子,所以也不用换,两人打开宿舍门,走廊寂静无声,只有一盏昏黄的灯,远远望过去,一条走廊的尽头,总感觉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要扑出来。 “咱们这样,算不算违反校规?” “校规没有说半夜不能内急。” 这么晚了,卫生间一个人也没有,雨走到水龙头前,拧开一个想洗洗手臂,被女鬼抓到过,还被黏液包围,不洗洗总感觉怪怪的。 卫生间东西两面墙各有一条长洗漱台,洗漱台上面是长镜,雨低头洗手时,镜子里的她却没有低头。 而当她抬头时,镜子里的她也抬起了头。 了了也看着镜子,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照出来,看样子,鬼怪也欺软怕硬。 雨甩了甩手上的水,忽地看了眼镜子,她胆子也大,开玩笑般对了了说:“你知道吗,以前我去过一个城堡逃生副本,那里铺天盖地到处都是镜子,镜鬼可以在里头随意穿梭,玩家却不行,恶心得很。” 了了问:“女生宿舍,为什么总是有很多鬼故事?” 在雨转身的一瞬间,镜子里的雨面色狰狞伸出两只手想要掐住她脖子,被冰冻结后无声惨叫退了回去。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但你还真别说,女生宿舍真是鬼故事频发地,什么好朋友背靠背啊,头朝下蹦进来的女鬼啊,被窝里的女鬼啊,厕所里要卫生纸的女鬼啊,还有被女学生生下来溺死的婴灵啊什么的……” 她话没说完,耳边忽地响起一声婴儿啼哭。 雨:“……不是吧,上个副本是给我掉言灵属性了吗?” 没有啊,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非,除了强化道具跟几件攻击道具外,基本没什么东西。 哭声越来越响亮,简直就像是在耳边,卫生间的厕所是蹲坑,有门,仿佛真有个小婴儿被生在最里头的隔间哇哇大哭,等人发现。 没等雨反应过来,一团黑红之气迎面而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掏出武器,那圆不溜丢的一团就被冰女一脚踹开,很惨地砸到卫生间厕所的墙上,极有弹性地在地上弹了两下,又不死心地来冲。 了了像踢足球一样将那玩意儿又给踢回去,这一次没有留情,咔嚓咔嚓声中,黑红之气被冻结,露出一个丑了吧唧的怪婴,第二次撞墙的瞬间化作黑烟消失不见。 两片长镜,一左一右映出两个雨,但没有了了,雨终于注意到这一点,不过她没有怀疑照不出影像的了了不是人,而是低声道:“是不是有镜子鬼?” 同样是在城堡副本,拥有控制镜像能力的镜子鬼刻意隐去几名玩家的影子,让所有可反光照出影像的器具通通失效,来挑拨玩家矛盾坐收渔翁之利,幸好有年在,那也是雨跟年的第一次并肩作战,同一副本,两个非酋掉落了绑定道具,便从那时走到现在。 她们之间有着最坚固、最真诚的情谊,过命的交情,所以后期即便小雪人加入,也无法达到同等深厚,三个人的友谊,哪怕年跟雨格外照顾小雪人,小雪人也没有跨过心里的坎,而她的这种情绪,又在刻意的引诱下被放大,导致酿成大错,悔恨终身。 一层淡淡的冰霜将两条长镜冻起来,里头的鬼怪别说出来,连靠近镜面都不敢。 “现在没有了。”了了说。 雨:…… 万籁俱寂,世界无声,雨感到不解:“这些鬼怪好奇怪,刚才我被窝里出现了个女鬼,但在之前的副本里,鬼怪就算是被杀,也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至少也会跟白天的老师们一样,先炸的满是血肉,再被清洁干净。” 可被窝女鬼却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一点痕迹没留下。 了了看她:“很奇怪吗?” 雨试探着问:“不……不奇怪吗?” “哼。” 了了发出一声淡淡轻哼,“等你死了,就不奇怪了。” 雨:“啊?” 然后她发现,冰女那张没表情的脸,居然用眼神表达出了“你是脑子有问题吗”的意思,雨想说自己脑子正常,她单人过副本时也能过五关斩六将,聪明得很呢。 “还没发现吗?它在学习。” 雨:“学……什么?” “学习如何成为更优秀的副本。” 雨越发听不懂了,了了看着她,懒得讲,“你所想的,在这里都会成真。” 雨摇头:“我最想的是回到正常生活,还想发大财,怎么没成真?” 了了定央央盯着她看了三秒钟,转身就走,雨连忙追上去,怕吵到其它人还特意压低嗓音:“我说的是真的呀,我天天想回家想暴富,每次遇到鬼怪还想着自己能变成龙傲天,一拳一个小朋友,这些都没成真啊!” 小雪人也有相同疑问,但她不想被了了用看弱智的眼神凝视,所以忍着没问出口。 了了想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老师们一口一个校规,玩家们一口一个规则,无论鬼怪、npc还是玩家,所有人都有个共同点——视规则如命,副本中,玩家也需要先找到规则,才能确定逃离副本的方法。 了了梳理了一遍小雪人的记忆,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规则永远不会提前出现,一定会在玩家们死伤惨重后才有线索,甚至于是全军覆没都不一定找得到。 而且同样的副本,在不同玩家进入后,难度会越来越高,像上个副本的山间旅馆,了了敢肯定,下一批玩家进去时,旅馆老板绝对不会再把自己的骨头放进大锅里,饿鬼在爬出来时,也一定会先检查附近有没有陷阱。 ——它们在学习,副本在学习,又或者说,是恐怖世界在学习。 正如那本乱七八糟的历史课本,各个世界的历史知识被糅杂其中,等待排列成为最适合它的知识。 上个世界,了了在《璀璨之星的来信》游戏世界中确定了一件事:人类也是数据的一种,正如了了到达新世界会选择读书学习,未知存在想要达到某种目的,就也需要学习。 今天晚上在雨被窝里出现的女鬼,下一批玩家再进入时,被窝女鬼绝不会再这么好对付,因为副本会随着玩家进入的次数越来越难。 与其说玩家们要先寻找规则,倒不如说,要等玩家们创建与修订规则。 恐怖世界所谓的“规则”,来自于每个玩家,这个副本里老师们说不可以违反校规,那么进入副本的玩家,在大多数都上过学的情况下,他们会自动补全校规规则。 ——不可以大声喧哗。 ——不可以在走廊追逐打闹。 ——不可以留长头发,不可以化妆,裙子的长度必须在膝盖以下。 ——不可以不敬师长。 ——不可以从校外带食物进入学校。 ——不可以浪费粮食。 ——不可以上课玩手机吃零食。 ——不可以熄灯后聊天。 …… 副本吸纳了这些想法,制定了“规则”,甚至于鬼怪,都来自玩家们的记忆数据。 女生宿舍闹鬼多,被窝里的女鬼,厕所的婴灵,跳楼的红衣学姐——甚至是“男女天生力量悬殊,女人太感性不如男人理性”,这样的想法,在恐怖世界也会成真。 世界在学习,副本在学习,它会默认这样的“规则”是“正确”的,玩家们用丰富的想象力与记忆,帮助恐怖世界壮大,所以没有人能逃出去,玩家们所想象的任何惊悚事件都一定会发生。 了了认为,恐怕连“道具”、“天赋”、“属性”这样的东西,都是在世界吸收了玩家想法后所呈现出来的。 恐惧滋生万物,世界由此而生。 130 第六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军事化管理的学校,连起床时间都要统一,担心了一晚上被窝女鬼还会出现的雨,理所当然没睡好,但在恐怖世界至今,她的身体早与常人有了分别,几天不眠不休影响并不大,所以早上起来还算有精神。 昨天少了的六位老师,在新的一天到来时,已经再次补齐,雨发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那就是新老师们已经可以分辨出npc与玩家,它们简直像更新换代的电子产品,每更新一次性能更强,系统也更完善。 她跟冰女所在班级共有二十名玩家,除却雨利用了更换座位规则暂时逃过一劫外,只有冰女一人存活,第一堂课开始后雨就被第一个提名回答问题,显然在意识到冰女很难搞后,老师们调转矛头指向了她,柿子要挑软的捏,居然连鬼怪都这样! 如果雨回答不出来,就会成为下一个被挂上吊扇的学生,昨天死去的老师们在吊扇上挂之后全都炸了,但玩家们却依旧存在,对比起其它班级满满当当的人数,雨有足够的证据认为,老师们的目标是将这一批玩家全部杀死。 老师向学生提问天经地义,回答不出来就说明学生没有认真学习,“差生无人权”,雨的额头滴落冷汗,她的确上过大学,可她是体育生,文化课成绩不算太差,但也绝对称不上优秀,再说了,哪个上大学的还记得高中知识? 就在她冷汗涔涔时,目光无意中看见了了在本子上写了两个字。 大女人能屈能伸不拘小节,雨当机立断:“对不起老师,我爸死了,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心神不宁没法好好学习,您的提问我回答不上来,但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刻苦努力,绝对不让您失望!” 原本正要怒声斥责她的老师明显露出了错愕的表情,雨见状,再接再厉:“您是教书育人的老师,是灵魂的园丁,是深夜的灯塔,一定不会因为学生成绩没有达标,就选择放弃她吧?” 老师的脸色如同打翻了颜料盒,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雨躲过一劫,长舒一口气,下课后,她看着空了将近一半的教室:“你说,是不是得同批次玩家全部死亡,才会有下一批玩家进入?老师们现在就是想把咱俩杀了。” 了了回答道:“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一想,下节课家里要死什么人。” 一开始雨没弄明白她什么意思,直到第二节课开始,雨作为唯一的软柿子再度被捏,老师又一次提问她,并在等待回答问题时对她虎视眈眈,她不得不家里又死了个爷爷,这才躲过二劫。 课间她不敢置信地跟了了说:“再死下去不剩几个了,救命啊冰女!” 小雪人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在这个副本想要活下去也不是没方法,因为能在学校里生存还不受校规影响的只有一种存在:鬼怪。 只要与鬼怪交换身份,就能长久的活下去,当初她和雨便选择了与镜子鬼交换,并通过镜中世界帮助其它玩家避免遇害,可这么做是有代价的,在镜中世界待久了,哪怕能够通过与镜子照射出的npc进行身份交换重新变回学生,身体也会变得十分虚弱。 而且,不是迫不得已,没人会想跟鬼怪交换身份。 幸好一上午只有四节课,只要家里死四个人就成,爸爸爷爷哥哥弟弟凑齐了,下午还能再来个大爷二大爷三大爷一百零八大爷之类的,不过以老师们飞速增长的性能来看,这种借口恐怕不会有用很长时间。 上午的四位老师有三位是新老师,了了跟雨想的不一样,她在想,这些新老师是哪里来的呢? 而且昨天的老师在今天看,似乎瘦了一些,这一点不是错觉,中午到了食堂更加明显,别的班的老师都是身宽体胖,惟独了了所在班级,老师们不仅瘦,精神还萎靡不振,其中多带几个班的要好一些,只带一个班的最惨。 比如昨天的历史小老头,瘦得脸皮子挂在骨头上。 老师们非常想要把同批次玩家全部杀死挂到吊扇上,有玩家轮换的班级,老师很胖,没有玩家轮换的班级,老师们瘦得可怜,而且越来越瘦,变瘦的速度极快,几乎每过几分钟身上就会少一些肉。 雨听到了了这样说,一激灵:“玩家是食物?” 了了摇头:“数据是食物。&ot; 或者说,整个恐怖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数据集合体,因为即便接受相同的教育,有相同的人生经历,每个人脑海中的思想依旧不一样,所读过的书、去过的地方、喜好厌恶……尽皆不同,如此惊人的数据量,世界也需要升级进化才能处理。 就像一台程序精密的电脑,并不是无条件接纳玩家们的全部想法,世界也在学习,它会分辨哪种想法更有利,更值得采纳,也会分辨哪些人能提供更高的价值,也许掉落的道具并非简单的“运气”可以解释,因为本质上,恐怖世界与了了之前去过的世界不同,它是个假世界,它不具备真正世界的条件。 但只要它收集的数据足够多,它创造出的恐怖足够多,它也能成为不输给真正世界的存在。 与电脑类似,世界运转需要引力,恐怖世界亦然,它不仅需要数据,还需要能量。 拖“万物之灵”的福,恐怖世界的意识通过数据来寻找能够作为能量的物品,而无论在哪个世界,灵魂都是最宝贵的东西。 如果她的想法正确,那么小雪人很可能根本没有回到过家人身边,她杀死两个同伴获得了去往幸福的门票,事实上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结束,而是真正充满恐惧与绝望的地方。 还有什么事比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令人灰心?历经艰难险阻,背叛伙伴与良知,不择手段也要回的安心之所成了地狱,能够轻而易举摧毁人的意志。 没人会吃生肉,活蹦乱跳的鱼,总得拍晕后开膛破肚置于砧板之上,才最能发挥其肉质的美味。 恐怖世界是一张嗷嗷待哺的口,玩家们便是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的肉,没有人能控制自己的大脑在陷入如此诡异的世界后还能不去胡思乱想,这恰恰是世界意识想要收集的。 玩家不需要活着出去,他们需要死在这里,脑海中的数据变为构造世界的基石,灵魂成为承载世界运行的养料,死的越多越好,死的越痛苦越好,意志粉碎心如死灰更是再好不过,因为这里需要绝望,需要恐惧。 等世界变得更加强大,等它不再需要读取数据,那才是真正“活”了过来。 世界意识可以读取和影响玩家的大脑,这一点在山间旅馆就有所体现,无论是年、雨还是傀儡师,她们口中所说出的任何信息,都以“据说”“听说”开头,一旦追本溯源就会发现,她们根本说不清楚是在哪里听说过或是看到过,什么道具属性天赋也都是如此。 了了翻了一页课本,那上头正是圣神母皇的章节,随着她的想法,上面的787变成了788。 正如昨天她对历史小老头所说,了了认为历史书错了,就一定错了,因为和玩家们相比,她没有七情六欲,更不会有恐惧,再加上本身便是不输世界意识的强大能量,才能轻而易举更改数据。 世界意识自诞生起,会想过自己即将成为一个恐怖世界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只是无意中吞没的一个亡灵脑海中浮现的想法被它读取,那谁说得清呢? 世界本身没有偏好,是一批又一批被拉入游戏的玩家,提供了无数奇思妙想。 如果是这样,那么恐怖世界永远不会迎来终结,也永远不会有玩家能顺利脱离,所谓的集齐十八盏灯便能回到正常世界,倒不如说集齐这十八盏灯,就能成为非常好用的燃料,从此之后留在恐怖世界发光发热。 几个端着餐盘的学生坐到了了了跟雨旁边,雨没忍住饥饿,还是吃了点饭,味道着实算不上好,可能是今天来得晚了,菜有些冷,而且打饭大爷深谙手抖绝技,一勺子舀起青椒肉丝一哆嗦,肉丝掉的齐刷刷,落餐盘里的净是青椒。 “你们班还有多少人幸存?” 主动搭话的是一个穿着百褶裙的男人,两条腿黑不溜秋如同穿了毛裤,看着辣眼睛,了了想,等自己当上校长,第一件事就是勒令所有男生把毛脱干净。 无论真实世界还是游戏世界,了了的雌心壮志都未有丝毫改变,但凡权力倾轧,她必定要做手握大权之人,不容许任何人踩在她头上撒野。 若是能联手,肯定比孤军奋战要好,在了解到这批玩家是今天上午刚进入副本后,雨告诉他们,短时间内可以跟npc互换身份来确保安全。 男人苦笑:“这个恐怕不行,有人试过,被老师以未经老师允许私自换座位违反校规的理由挂上了吊扇。” 闻言,雨皱眉:“我还以为只有我们班的老师变聪明了。” 食堂内很安静,说话的人声音都压得非常小,因为禁止喧哗四个字几乎刻在了每个玩家的脑海中,了了见这群人里有三名女玩家,缓缓开口。 “女玩家在这个副本会更有优势。” 她身材修长气场强大,不说话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此降低了温度,看着便是那种极有主见、极聪明的强者,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会令人十分信服。 三名女玩家眼睛一亮,“真的吗?” 了了点头。 男玩家们虽强作镇定,却也难掩慌张,毕竟副本越往后越难。 其中一名短发女玩家问:“那是有什么优势呢?是不用搬重物,女生优先之类的优势?” 一个男玩家听了,不满地说:“现实世界你们已经女士优先了,还有女士车厢孕妇专座,凭什么到这种游戏世界,你们还能优先啊,老天偏心女人不成?” “正是。&ot; 他本来是随口抱怨,谁知却被了了肯定,了了面无表情:“天有女娲,地有后土,天地孕育万物,在这里,女人是主角。” 雨有好多问题想问,但不能在众人面前拆冰女的台,因此忍住了。 另一名戴着眼镜的女人问:“主角?我们吗?” 了了点了下头。 “我看你就是在胡说八道。” 短裙男玩家摇头,对了了这种说法很是不爽:“看看在场人数男女性别比例好吧,男玩家这么多还不能证明什么吗?从古至今,男人才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劳动力。” 雨反驳道:“你翻一下历史书就知道,无论古今,女人在劳作耕种中占比数不比男人低。” 有个一直没说话体型矮胖的男人此时嘀咕:“真晦气,都被拉来这种鬼地方了还能遇着打拳的。” 雨本来脾气就不怎么好,要不是因为这里是副本,一旦违反校规会死亡,她早动手了,此时也不过冷笑:“众所周知,女的只要说话就是打拳。” 眼镜女翻了个白眼:“打的就是你,不爱听实话憋着。还女士车厢孕妇专座呢,你以后要是能活着出去就去女士车厢看看,里头坐着的是不是女人。” 了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紧接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层洁白清澈泛着淡淡冰蓝色的冰霜瞬间席卷整座食堂,这冷得恐怖的冰雪,居然精准避开了每一位玩家,将食堂里的鬼怪与npc全部冻结住了! 雨早知道了了有特殊属性,却没想到她的属性能强到这个地步! 在所有人惊讶中带了些许恐惧与忌惮的眼神里,了了冷淡地问:“你们是完整的女人吗?” 她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短发女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意思?完整是指……?” “一个完整的女人,一生之中至少要有一次被鉴定为极端女权或田园女权。” “所以,你们完整吗?” 雨默默举起双手如同投降:“那我可太完整了,最完整的时候一天曾经完整过近千次。” 短发女跟眼镜女,还有没说过话的寸头女一个接一个举起手,被拉进恐怖世界之前大家都上过网,试问谁没有完整过一回呢? “既然完整,自然就会受到庇佑。” 了了的手指又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原本的冰雪竟在眨眼间散去,一切又恢复原状,那些被冻住的鬼怪与npc,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着之前的行为。 她的这副表现无疑是让女玩家们深受鼓舞,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女玩家真的能在这个副本受到庇佑,那简直太好了! 矮胖男面如死灰,他可仗着男玩家的身份干了不少腌臜事,甚至这次和女玩家同班,他嘴上也花花了好几句,这、这……她们要是有了依恃,那还不造反?! 还是腿毛男更机智,他没有过多纠结了了的话,当机立断道:“既然这样,那我们的胜算就大很多,只要大家同心协力——” “谁跟你同心协力?” 了了打断他的话,冷淡的眼神似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各凭本事。” 不会有男人觉得,她会用冰雪之力更改全部玩家的数据吧?不存在的,只有完整的女人才配得到。 “那我们要怎么做呢?”寸头女按捺住激动询问。 了了沉默了几秒钟,说:“女人会拥有举鼎拔山的力量,奔逸绝尘的速度,坚不可摧的铜皮铁骨,举一反三的智慧,以及不被任何邪祟侵吞的意志。” 伴随着最后一个话音,隐约间,女玩家们似是感受到了某种真理,或者说……是规则。 小雪人听得目瞪口呆,作为在场唯一完整经历过整个副本的玩家,她当然知道原本的规则是什么,在各路玩家们的完善下,最后被找到的规则足足有一千多条,其中甚至有一条“不可以违抗老师的任何命令”,也不知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 而现在她感觉到,至少在这个副本,规则已经变成方才了了口中所说的那段话。 眼镜女推了下镜框,冷静道:“也就是说,在严苛校园这个副本,女玩家是能输出能奶防御超高还免控的肉。” 了了不再跟她们多说,起身离开,雨连忙追了上去,她问了了:“你刚才说的主角究竟是指谁?是不是你自己?” “每个人都可以是故事主角,你也一样。那些看似荒诞的不可能的没有逻辑的,只要你相信自己是主角,在这个世界就由你掌控。” 雨憋了半天,喃喃着说:“我觉得还是要相信科学。” 说着,她突然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了了看向她:“你不感到兴奋吗?” 雨:? “我不知道兴奋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 了了摊开一只手抬起遮住头顶阳光,缓缓道:“我不喜欢被掌控。” 在恐怖世界,可以任意发挥自己的力量,无需在意任何规则,因为她说的话就是真理,她制定的就是规则,她站在这里,所有鬼怪就必须匍匐于她脚下。 雨原本想说点什么,可是当她看见了了的眼睛在那么一瞬间变成冰雪的颜色时,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冥冥之中,她感觉自己仿佛知道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但不能说出口,绝对绝对不能说出口! “等等,冰女,你去哪里?回教室的路在这边!” 发现了了走了一条从没走过的路,雨连忙叫住她,“别忘了一会要点名!” 了了回头看她一眼,“了了。” “什么?” “我叫了了。” 雨张了张嘴,想说在这里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真实名字,但又觉得这话实在多余,于是她鬼使神差地说:“我叫叶宇,叶子的叶,寰宇的宇。” 了了点了下头,示意叶宇先回教室,叶宇原本想跟上去,想了想,还是决定留下,不过如果她没看错,冰女,啊不,是了了,她去的方向……怎么像是校长室?! 校长室独立于整个校园,平时不允许任何学生靠近,叶宇深深吸了口气,跺了跺脚,她本意是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谁知咔嚓一声,脚下这块大理石地面,居然像蛛网一样裂开了! 她自己的体质情况自己清楚,虽然经历过强化速度力量跟眼力,但速度力量相辅相成,人类想要爆发出极快的速度离不开力量,没有爆发力就没有速度可言,她的力量强化相当一般,即便是在状态极好的情况下,也不可能随意跺跺脚就跺碎一块大理石。 可现在……? 傻眼的叶宇站在原地发呆,直到预备铃声响起,她如梦初醒,拔腿就往教学楼跑,不跑不知道,这一跑起来,她明显感觉到速度的提升,于是她想起了了在食堂里说的那番话。 当时她隐隐感觉到了规则的出现,只是无从捕捉,难道说……了了的言语,成为了这个副本的规则? 弹指间,她已经回到了教室,身体逐渐回过味儿来,强大的力量蕴含其中,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叶宇觉得,现在就是有人让她去搬山,她都有信心搬得动! 另一边,校长室的门被一脚踹开,里头长了九个脑袋,每一个脑袋都有一条长长脖子的校长被吓了一跳! 血腥味扑鼻而来,碎肉块漫天遍地,很显然,校长跟玩家们一样,也需要进食。 它有九个脑袋,自然食量要比其它鬼怪大得多,偏偏又只生了一双手,拿着肉块喂了这个落了那个,九个脑袋一起叽叽喳喳争吵谁多吃了一口谁少吃了一口,令人不胜其烦。 哪个脑袋多吃哪个脑袋少吃,它们自己兴许看不到出来,了了站在门口却看得清楚。 皮包骨的就是少吃的,脖子不够饱满的也是少吃的,那些个红光满面肌肉丰满的,便是吃饱了的。 九个脑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响惊吓到,竟齐齐打了个嗝儿! 131 第六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不不好吃&ot; 九个脑袋的校长看见了了后,九张沾了血的嘴慢慢吞吞说出了这几个字。 是的,了了不好吃。 试问哪个吃惯了香甜人肉的鬼怪,会想要去啃一块不可能啃得动的坚冰?怕不是再结实的大牙也要被硌坏了,这个人是一团发光却又无法吞噬的数据,一点都不讨鬼怪喜欢,不把她杀掉,总感觉背脊发毛。 校长一边说着,一边胡乱把办公桌上鲜血淋漓的肉块往地上推,似乎是想要弄出一块干净一些的地方,结果反倒显得更加狼藉,叫人看不下去。 了了生□□洁,最讨厌污秽之物,这校长九个脑袋每个都长得古里古怪,五官暴突比例失调,更别提满屋子的血腥臭气,所以她随手握拳在门上捶了一下,整间脏兮兮的办公室便瞬间结出一层寒冰,鲜血肉块都被冻结在冰块下面,显出一种异样且诡异的红,如同不会跳动的心脏。 校长的九个脑袋又齐齐打了个嗝儿,大概是吃撑了血糖上升,它的语言动作略显迟钝,唯一可以看出来的是,它不想跟了了打架,更不想吃她,只不过被堵在校长室逃不掉罢了。 这个玩家身上的气息让它感觉很熟悉,就像是自己刚刚诞生出意识时所感受到的,来自母亲的威压,她大约不是真的想要吓唬它或是杀死它,甚至很愿意同它玩跟它说话,可强大的气息无需刻意展露,也足以让鬼怪们畏惧。 校长坐着椅子往旁边让开,它像模像样学着人类穿西装,只不过身材过于抽象,一身西装穿的,有地方鼓起来有地方凹下去,肩膀跟腿显得过于细长,腰部又全是肥厚的赘肉,像被抽走了一半气的气垫床,也像是放了一半气的气球。 了了班里的老师也是,昨天上午的时候老师们还个个膀大腰圆,到了下午就变成了小瘦猴,今天的老师稍微好一些,可见他们的身体需要人的血肉来维护,而进食的条件是要将同一班级的玩家全部杀死,了了迟迟不死,他们便无法进食,难怪会急成那样。 随着了了一步一步往校长室里面走,屁股黏在椅子上的校长开始往后退,它不傻,虽然看起来有点笨,反应也迟钝,但那是因为它感觉到了无法反抗的危险,换个人来,恐怕等于送饭。 了了不喜欢污秽,同理也不会喜欢这种看起来就很污秽的鬼怪,天花板的冰层生出数根尖锐的冰凌,寒光一闪而过,校长没来得及逃跑,就被贯穿了身体。 它想化作烟雾逃散,穿透身体的冰凌却像是有着某种法则,叫它没办法变化形态,甚至连哀嚎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灰飞烟灭了。 在九头校长死亡的一瞬间,了了的眉头几不可见动了一动,好久不见动静,小雪人捂着眼睛的双手才朝两边放开,她谨慎地看了一圈,发现校长室已经变得干净如新,像是被清空过的回收站,残肢血肉也好,鬼怪也好,都消失不见了,空气中只剩下冰雪特有的冷冷寒意。 了了抬手把小雪人拎了起来,打量她。 小雪人动动嘴唇:“怎,怎么了?” 如果不是九头校长的死,了了都没意识到自己兴许是猜错了,恐怖世界打碎人类玩家的意志,令所有人提供数据与恐惧,这是正确的,可把人类的灵魂留下来,并不是为了做燃料。 刚才那个校长鬼怪死亡的同时,了了察觉到了灵魂的气息。 恐怖世界不是在杀人,它更像是在“造人”,造出能如鱼得水在恐怖世界生活的“人”。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小雪人死后灵魂没有变成燃料,如果她的灵魂真的消亡了,了了也会出现,只不过不会有小雪人,像上个世界的田糖糖那样。 她松开手,走到办公桌前,上面的相框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抽屉里的校长名片也缺失了名字,了了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到上面。 小雪人再次感受到了规则的形成,从这一刻起,严苛校园副本由新任校长说了算,除非出现第二个强者将了了杀死,否则校长不会更改。 了了很不客气地取出纸笔开始拟定校规。 教室里,雨正紧张地看着时间,第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冰女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儿,咔哒一声,雨一低头,发现自己用力过猛,不小心竟把手里的笔给捏断了,笔芯流出的墨水糊了一手,她赶紧找纸巾擦,笼罩在头上的阴影突然消失,一抬头才发现,那些挂在吊扇上的尸体不见了。 不仅如此,有什么东西在黑板两边逐渐形成,强化后的视力看得极为清楚,如果这不是在做梦,那好像是……校规?! 其它班级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眼镜女推了下眼镜,慢慢读出第一条: “一,除却头发眉毛睫毛外,男生必须全身脱毛……” 她被口水呛到了,第一时间朝腿毛男看去,男玩家人数虽多,可腿毛如此浓密的仅此一人。 腿毛男身高在一米七八左右,体毛旺盛,尤其是两条腿,均码百褶裙穿在他身上属实辣眼睛,两条腿仿佛穿了条黑色毛裤,听到眼镜女念出的校规,登时脸一黑。 此时一位老师昂首阔步走进教室,把手里的东西往讲台上重重一放! 仔细一看,那是个托盘,托盘里是各种各样的刀具,看着像是要把学生们开膛破肚。 腿毛男赶紧问:“谁有剃刀?” 那玩意儿谁会带?被拉进这种地方后别说是按时刮胡子,很多人澡都不怎么洗,就算洗也是水一冲了事,身上的泥用搓澡巾至少能搓个两三斤。 眼镜女开始念第二条:“男生的裙子不可以低于膝盖……” 这次换全体男玩家脸绿。 不是,这校规什么鬼?一条两条全部针对男玩家?难道说这个副本女玩家真的会比较有优势? “十分钟,将自己打理好,没有工具的人到我这里来领,十分钟后进行仪容检查,不合格者会成为鬼怪的食物!” 老师阴森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位玩家的耳朵里,众人慌忙要拿工具,但脑子里却对“不能违反校规”念念不忘,毕竟都上过学,没敢一窝蜂上去抢,而是举手表示。 老师失望地叹了口气,她在男玩家的脸上一扫而过,那模样,就跟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似的。 男玩家们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但也没办法,不脱毛还能怎么办呢?只是这胳膊腿上的好脱,那个地方呢?用脚趾头也知道,教室里脱裤子肯定是违反校规的! 而且还有一部分男玩家被投入副本时便是男生身份,穿得是男款校服,当时看到其它被迫穿上裙子的同性,他们还庆幸自个儿运气好,现在可不成了,问题是跟谁换裙子? 老师敲了敲讲台:“还有七分钟。” 说话间,她激情难耐地舔了下嘴角,外表虽与人类相同,但她的舌头极为细长,能绕着整张脸舔一圈,那垂涎欲滴的眼神让原本还在犹豫的男玩家们迅速开始动作! 受校规影响,只要身处教室内,道具使用仿佛被束缚了,没人想白白失去一条命,而且有不少人已经只剩下一盏明灯,要是能活,谁想死? 腿毛男建议女玩家们避开别看,寸头女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爱看?” 矮胖男则在找女生跟自己换校服,距离在食堂被他恶心刚过去没多久,谁要跟他换校服?现在校规只说男生裙子不能低于膝盖以上十公分,可女生的条件还没说,万一她们也要遵守,跟他换了自己怎么办? 最最重要的是,没人想穿被矮胖男穿过的校服,由于此人身体肥胖极易出汗,衣服像贴在身上一样湿哒哒的,看着都嫌恶心。 老师慢条斯理拧了个定时闹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知为何十分清晰,男玩家们奋力收拾,虽然校规荒诞,但总比一点机会没有直接被挂吊扇上好。 被副本虐怕了的玩家们很满意能有一线生机,以玩家为食物的鬼怪老师们也很满意自己能有机会填饱肚子,给学生找茬是它们最大的爱好,新任校长相当有人情味呢,没有把它们全杀了。 矮胖男第一个祭天,他跟上午其它倒霉玩家一样,因为身上穿了校服裤被挂上吊扇,这一次没有继续在电扇上晃悠,而是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其余人成功存活。 此时校规已经进行到了第二十条,老师面色温和地对学生们说:“学生最重要的是学习,在这里,你们要学习如何正确地做一名玩家。” 眼镜女又推了下眼镜,发现校规最上方浮现出一行金色的字:玩家行为规范守则。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同学们在本校的学习时间为一学期,期末考试合格者可顺利离开本校,否则便要复读,复读时间加倍,若复读仍旧未能合格,时间再次加倍。”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只需要读一学期,也就是半年,不合格的话留下来就得一年,二次不合格就是两年,三次不合格就是四年——要知道,无论在哪个副本,玩家们的生命都会正常流逝。 寸头女很想吐槽,以你们这个副本毫不讲理的杀人方式,别说一学期了,能坚持一节课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让玩家们吃惊得是,一整个下午,大家居然安全度过了,如果不是有一位狗胆包天的男玩家想尝试反杀鬼怪,反倒因违反行为规范被处死,那就是全员存活! 最后一节课结束时,穿着运动鞋身材粗壮一拳能打死一群玩家的老师温馨提醒:“男生们不可以过度肥胖,好男不过百,你们将有一个月的时间来使体重将至一百以下,一个月后检验成果,超出一百斤者,会由我来帮忙剔除。” 说完,她甚至很有礼貌地向学生们微微颔首以示友好。 就是那话听起来不大像好话,什么叫“帮忙剔除”?难道是说多出来的肉要被割掉? 短发女双手分别抓住自己的一只耳朵,比起上午的生死惊魂,下午的课未免过得太好了点!居然就是正儿八经上课,只不过在上课过程中夹杂了各式各样的校规教育,男玩家们束缚多一些,女玩家束缚少,但不是没有,比如“严禁早恋”这一点便是针对全体玩家。 可跟男玩家们的行为规范相比,女玩家简直不要太轻松,她们甚至获得了课余时间自由活动的权利! “那个女生说的居然是真的,女玩家在这个副本有优势!”寸头女相当惊喜,“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友好的副本!” 能活到这个副本的都不是新手,之前的副本中,都是男玩家人数更多,也更强,除却天生的力量优势外,副本似乎特意照顾他们,连掉落的道具都比女玩家更好。 眼镜女推推眼镜,眼冒精光:“我突然感觉,这个副本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不过还是要小心,校园恐怖传说太多了,这种一不注意就会送命的地方,千万得自己注意。” 几个人凑在一起,把各自听说过的或经历过的,列了张表格写出来,这样的话就能避免许多麻烦。 比如,上厕所不去最后那个隔间,坚决不在校园内玩任何笔仙碟仙筷仙的作死游戏,半夜十二点不出宿舍门,晚上睡觉双脚绝不露在外头等等等等,腿毛男极度没有安全感,迫切想要加入她们的讨论阵营,考虑到人多力量大,脾气好一些的眼镜女正想答应,寸头女提醒她:“你忘了食堂里,那个女生说的话了吗?” 谁要跟你齐心协力?各凭本事。 行为规范对不同性别玩家的限制很明显,只差没把明晃晃偏心俩字写在上面,在这种情况下主动跟男性玩家联手,万一被判定违反校规怎么办? 眼镜女一听,立刻表示拒绝,但她不想做得太绝,就对腿毛男说:“如果有什么发现,我们会告诉你们,这张表格你们也可以抄一份。” 恐怖世界中,别说是异性,哪怕是同性也不值得信任,背后捅刀子的例子数不胜数,聪明人会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明哲保身,绝对比团结一致更安全。 眼镜女、寸头女及短发女素不相识,换作从前的副本,三人必定各自为营,心里怀疑彼此小心谨慎,可这个副本,不知是受食堂里那个女孩言论的影响,还是今天出现的玩家行为规范,她们感觉得出来,这个副本跟以前所经历的不一样。 为了活下去,她们愿意走出尝试的第一步,当然,这是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谁也不会嫌自己活得太长久。 好在接下来的晚自习没出什么事,玩家们顺利存活到了放学时间,有了下午的教训,没有人再想着反抗老师逃出学校,而得到自由活动权限的女玩家们在围着学校绕了一圈后发现,这里自成一界,虽然在校园栏杆内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实际上她们出不去。 寸头女用线绑着石头尝试过,所有丢出去的东西,一旦离开栏杆围起来的位置,就会立刻消失,外面的世界像是一面巨大的贴纸布景,只能看,却碰不着。 想象一下未来半年都必须在学校里度过,众人便感觉一阵头晕眼花,短发女安慰道:“往好处想,至少咱们还算安全,没有第一时间就嗝屁。” 三人同班同宿舍,非常遵守校规,到点熄灯后不玩手机不不聊天,因为手机根本就是个摆设,人人都有,可不能打电话不能上网,学校的说法是为了让学生们好好学习将信号隔绝了,但用脑袋想想就知道,副本与现实世界不同,运营商都没有,上哪门子的网? 为了防止被窝女鬼床下女鬼镜子女鬼等等电影中常见的桥段发生,三人把武器握在手中,穿鞋睡觉,一旦有异动,她们就可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怎么说呢,明明大家都想过简单正常的日子,最好永远别再遇见鬼怪,可当她们真的得到了这种殊荣,被规则眷顾了,没有鬼怪出现了,反倒让人感到怅然若失。 和安静的女生宿舍相比,男生宿舍便精彩刺激多了。 腿毛男生平头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光腿是种什么体验,冷飕飕的,他总想找条裤子把腿盖住,然后忍不住想,这个副本鬼怪是不是很变态,不然怎么喜欢看男人穿裙子? 短裙遮不住大腿,他身高将近一米八,体重在副本历练这么久后也相当客观,足足有一百五十斤,而且没什么肥肉,想在一个月内减掉五十斤,跟天方夜谭没区别。 想要快速掉肉,除却减肥药就只有节食,健康的运动与饮食很难做到一个月五十斤,如果不吃饱,就没有力气,遇到鬼怪别说对抗,跑都跑不掉。 “他妈的。&ot; 腿毛男对床的方脸男骂了句脏话,话音刚落,猛然捂住了嘴! 可惜已经晚了,宿舍门被一脚踹开,人高马大的男生活老师大步走进来,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兴奋,腿毛男确定自己看得很清楚,对方嘴角正有一滴长长、长长的涎水! 玩家行为规范守则第三条:不许骂妈。 违反校规是什么下场,不用说也知道,但早已养成的习惯想改都难,在这个令人暴躁甚至绝望的世界里,很多人都会崩溃,出口成脏能一定程度上减轻压力,只不过鬼怪不会包容。 方脸男就这样被男生活老师拖了出去,他当然不肯坐以待毙,因为骂了一句脏话就要被杀什么的,谁会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于是他掏出武器去砍生活老师的胳膊,随着那只手臂被砍断,生活老师停下了脚步。 方脸男正想再接再厉,却发现那只被砍下的手臂并没有落在地方,而是依旧牢牢抓着自己,这时,生活老师用一种平静中带着诡异兴奋的语气说:“违反校规,并袭击老师,你犯了不能被饶恕的大罪。” 然后,他当真整个宿舍人的面,将方脸男的两条手臂都拽了下来,并伴着方脸男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口一口咬下。 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看样子是饿得狠了,毕竟新校长上任后,校规被改写,老师们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寻找理由判定学生违规,口粮自然也少了很多,瞧,他都饿瘦了。 没有人敢上前帮忙,腿毛男甚至不愿意跟生活老师对视,好在只要不违规就不会被攻击,鸦雀无声的宿舍中,生活老师语气温和地说:“你们快些洗漱吧,明天早自习不要迟到,记住,熄灯后禁止在走廊奔跑,禁止喧哗,禁止玩手机。” 正在玩家们震惊于他竟如此好心提醒时,生活老师咧着嘴笑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沾染的血,他吃得相当仔细认真,一点点碎肉末都舍不得抛弃。 可能是难得的进食令他心情不错,他又提醒了一句:“我所说的,不过是宿舍规则的一部分,一个合格的学生,不应该太过依赖老师,要自觉。” 他走后,方脸男的尸体也被拖走,好一会儿玩家们才从惊恐中回过神,其中几个有口癖的更是连连在心里叮嘱自己,千万不要再犯。 看这样子,只要违反了校规,老师们就会立刻察觉,哪怕小声说也不例外,为了自己的小命安全,还是早些改了比较好。 生死关头,有什么坏习惯不能改?别说是不骂脏话,就是让他们从此以后吃素,他们也能做到。 趁着还没熄灯,众人匆匆洗漱完毕,有两个玩家不想洗,但仔细一想,又怕不讲卫生违反宿舍规定,忙活完后,众人一身清爽地躺下,说实话,裙子穿久了也就习惯了,大家都穿,自己就不再那么显眼。 腿毛男告诫自己要谨慎,可一沾枕头,睡意来势汹汹,恍惚间便忘了一切。 132 第六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在已有十足戒备的前提下,男玩家们还是没能抵挡住来势汹汹的睡意,宿舍的铁床似是有魔力,勾着拽着扯着他们进入梦乡,在这样一个副本中,做美梦的几率跟中彩票差不多,甚至更低。 腿毛男先是梦见自己脱下的那些腿毛一个个化身粗壮巨毛,有鼻子有眼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它们,他自个儿心里也难受,两条腿没了毛裤光溜溜的真是不适应,风一吹还凉飕飕的,尤其是在面对女玩家们平静又掩不住戏谑的目光时,真可以说是恨不得当场死去。 腿毛们在后面追,腿毛男在前面一路狂奔,由于梦境过于真实,他甚至感觉到了疲惫,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沉重,一点抬不起来,这会儿强化后的身体半点用处派不上,而且不仅是腿,这些个反噬的腿毛一根一根压上来,让他喘不过气…… 一种黏腻、潮湿、腥臭的感觉袭向四肢百骸,腿毛男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努力反抗,他疯狂命令自己醒过来、醒过来! 结果这不醒还好,一睁眼跟俩黑黢黢的大眼珠子四目相对,谁顶得住?! 趴在他身上把被窝顶高的鬼怪眼睛足有成年□□头那么大,两颗眼珠子滴溜溜转,鼻子上头没了肉,露出的鼻骨使得整张脸变得更不和谐,嘴更不必说,唇舌破损发黑,腿毛男在梦里闻到的那股腥臭味儿正是来自这张嘴。 也不知究竟是有多少年没刷牙,总之恶心得很,而且力气贼大,被它压在身上,腿毛男整个喘不过气,他本来还想大叫,脑子里甚至忘了深夜喧哗等于违反校规,可嘴刚张开,没来得及叫呢,鬼怪嘴里的黏液就滴了进来。 这是一种极为诡异且叫人作呕的味道,腿毛男没吃过屎,但他感觉屎恐怕都比这玩意儿香,睡前他特意穿了鞋,枕下跟手边都放了武器,按理说怎么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境地,可眼下他就是无法反抗,大脑昏沉不说,四肢也酸软乏力使不上劲。 傻子也知道这肯定是鬼怪的能力,比起靠道具的玩家,鬼怪们拥有的能力可比他们厉害太多了。 腿毛男奋力挣扎着,他想,自己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其它玩家不应该没发现,只要他们察觉,肯定不会视而不见,这个副本显然团结合作比各自为营赢面大得多。 他自以为闹出了很大动静,其实根本没有,被窝男鬼身上有一层黑色晦气,像茧子一样把一人一鬼包裹其中,再加上别的男玩家和腿毛男一样都非常困,谁会知道他出了事? 等到第二天早上,发现有张床空了,同宿舍的另外三名男玩家才察觉不对。 腿毛男的床铺整整齐齐,床品干净崭新,像是从未有人住过,原本贴在床上的标签也消失了,空白标签意味着床位暂时没有人住。 “这是怎么回事?12号人呢?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腿毛男去了哪里。 虽然男玩家们非常小心,可男生宿舍闹鬼太厉害,他们身上的道具只能撑一时,想要在严苛校园副本平稳度过一学期还考及格,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所以和女玩家们相比,男玩家们私下商议过,还是决定要找到离开副本的办法,别说是在这待半年,能待三天而不死,已经是相当厉害了。 眼镜女等三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腿毛男的消失,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也换成了一位新玩家,新的玩家行为规范守则发布后,玩家们不会再一批一批投入,而是消失一人便立刻补进一人,老师们也不再受食物短缺所苦,现在只要吃一口肉,就足够她们维持很长时间的完整外貌。 学校……竟真有了几分学校的样子,除却装模作样的文化课外,更多的是训练课,其中以女玩家们首先倒霉,平时文化课看着人模人样的老师,到了训练课就不做人了,个个化出鬼怪形态对她们围追堵截,各式各样的能力全都使了出来,好几回都叫她们觉着自己要被吃了,老师的口水都滴到身上了呢,结果却又被放过,拖着一身青紫回去上文化课。 再看到穿得美美的只需要在教室上文化课的男玩家们,顿时怒从心头起。 男玩家们心里同样有气,他们死得未免太轻易了些,规矩一箩筐不说,动不动便吃人,女玩家凭什么不用被吃? 也只有看到她们那一身伤痕,个个顶上个鼻青脸肿的猪头脸,心里才舒坦些,反正还手是不敢还手的,挑衅也是不敢挑衅的,校园里严禁斗殴,私底下找茬儿更不行。 那些老师个个属狗一样,哪怕私下里悄悄骂个娘,它们都能从各个角度出现,扯了胳膊腿儿去啃上头的肉。 在这样的毒打中,玩家们发现,严苛校园这个副本比起从前遇见的,确实是温和许多,只要遵守校规,基本就能保证不被老师们吃掉,剩下的唯一威胁,就是宿舍及体育馆、食堂、厕所……等等等等经常发生校园怪谈的地方。 而不想被老师们吃掉也很简单,维持仪容,戒掉口癖,上课认真做笔记,一点都不难。 副本中最危险的是老师们,其次便是层出不穷的鬼怪,男玩家们迄今也不明白,为什么鬼故事频发的女生宿舍安全无比,反倒是男人多的男生宿舍屡屡发生怪事? 男人多的地方阳气重,鬼怪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 渐渐地,有聪明的男玩家发现,只要紧跟女玩家,就能一定程度上避免遇见恶鬼,比如每个周四的下午是全校同学都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选择自己喜欢的社团并加入,期末考试时拿到社团老师的合格印章,就能加十分的总分。 眼镜女短发女寸头女班里的npc几乎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都是真实玩家,以前是女少男多,现在是女多男少,眼镜女三人选择了读书社团后,同班几名男玩家火速跟上。 尊严算什么,面子算什么,先成功离开副本才是最重要的,被女人保护哪里就丢人了?他们个个都是一朵娇花,不被保护才心慌。 读书社团分为八人小组,这个社团的要求就是每个月读完一本书,并写一篇不少于1200字的读书笔记,上交给社团老师,由社团老师批阅后才算合格。 其中死皮赖脸加入眼镜女三人小组的共有四名男玩家,另一名是新来的女玩家,梳了一条很长的辫子,平时睡觉都不拆。 图书馆内禁止喧哗,小组中一个长得很是白净的男玩家需要找一本参考书,他想了想,图书馆这么大,这么多人,而且这么多女玩家,自己只是去找本书,应该不会出事。 他轻轻放下笔,生怕打扰旁人,小心翼翼移开座椅,按照图书检索一路在书架上找过去。 正在他按照首字母一本一本在书架上浏览时,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个故事,那是他读大学时一个流传很广的图书馆怪谈,传说有一年学期末,一位女大学生在图书馆借书,由于故事过于精彩,她竟忘了去登记,而是站着看入了迷。 到了闭馆时间,管理员没有察觉便锁门离开,之后的一整个暑假,这位女大学生无法离开图书馆,也无法向外界求救,居然就这样活生生被饿死在里头。 从这之后,但凡是走到最后一排书架的学生,据说都会遇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生请他帮忙拿最上面一层的一本书。 如果不帮拿,就会被杀掉,从此之后作为一张死亡图片夹放在那本书里,如果帮忙拿,女鬼就会感谢他,并将他杀死,再把死亡图片夹放到她最爱的那本书中。 反正不管帮不帮都逃不掉一个死字。 白皮肤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么个事儿,他正想拿了自己找的那本参考书回去,脚步突然一顿——什么时候,他居然走到了最里面这排书架的尽头?! 一路找书找过来,竟完全没有察觉这回事! 后背开始发毛,白皮肤立刻拔腿往外冲,可等他跑到书架入口,才发现原本坐满了的图书馆,此时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了! “啪”! “啪”! “啪”! 图书馆的灯一盏一盏熄灭,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白皮肤不敢回头,副本中最忌讳的就是猛然回头,因为三盏本命明灯非常脆弱,需要小心保护。 “你好,请问你可以帮我拿一下最上面那本书吗?我够不着。” 白皮肤紧绷的神经忽地动了,因为这个声音并不是女生,而是男生,察觉到这一点后,他很自然地回过头,果然看见了一个身材纤瘦容貌清秀的男生正不好意思地冲自己笑:“我太矮了,够不着。” 白皮肤身高将近一米八,帮忙拿本书算得上什么,而且这个副本男玩家弱势,不互帮互助真就都得死,所以他想都不想便点头:“好啊,哪一本?” 清秀的男生还在笑,但笑容已经有点古怪了,白皮肤手刚举起来,忽地一哆嗦,眼角余光瞥见那正常人根本拉不出的夸张嘴角——他捂住嘴,整个人吓得跌坐在地,两手撑着地面飞快往后退。 清秀男生的外表开始变化,饱满水灵的皮肤眨眼间干枯,白皮肤没见过饿死的人什么样,但他想,肯定不能比眼前这个更可怕了! 好歹也是经历过数个副本的玩家,白皮肤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伸手就是一个攻击道具甩过去! 一些鬼怪拥有开创幻境的能力,这种鬼怪非常难对付,如果是在这个副本之前,白皮肤肯定会更警觉、更理智,但但自从进入这个副本,他就一直躲在女玩家身后求罩,只要依靠她们就好了,完全不需要自己动脑动手,以至于他的警戒心与身体灵敏度下降迅速。 幻境外,眼镜女推了推眼镜:“你们有没有觉得,22号去了太久了一点?” 寸头女没所谓道:“这多人在,能出什么事?可能书不太好找吧。” 跟其它只想蹭好处的男玩家不一样,22号不仅长得漂亮,出手也大方,他每次受到女玩家庇佑,都会送她们道具,恐怖世界掉落道具,向来是男玩家运气更好,所以能薅羊毛没人会拒绝,万一22号嗝屁,谁来送装备? 短发女:“要不我去看看?” “还是我去吧。”眼镜女说,“你先把自己的读书笔记写完。” 短发女跟寸头女一个工科生一个毕业好几年,只有眼镜女还在读书,所以比起其它俩人,眼镜女写一千多字的读书笔记简直信手拈来。 三人说话时都记得这里是图书馆,不可以大声喧哗,女玩家们违反校规不会被吃,但会被鬼怪老师们揍得很惨,训练量加倍不说,晚上还不许回宿舍,太恐怖了! 当眼镜女触碰到白皮肤要找的那本书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了,紧接着耳边就有人问:“你好,请问你可以帮我拿一下最上面那本书吗?我够不着。” 她扭头一看,是个比白皮肤还漂亮的男生,清清秀秀的很是养眼,眼镜女脑子里没想太多,在上了这么多训练课程后,她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大脑,一旦想到某些恐怖传闻,整个人可以立刻进入一种放空状态。 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大脑,这是鬼怪老师们的训练第一课。 出于第六感,眼镜女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于是清秀男生又问了一次,这一回他的语气更加可怜巴巴,眼睛里甚至还有水光闪动,恐怕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要动容。 眼镜女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加速,这绝对不是心动,而是受到了某种磁场影响,所以她当机立断取下眼镜塞进口袋,谁让她是近视眼呢,只要不看清秀男生的脸就行了,现在看了也没事,反正看不清。 清秀男生又问了第三遍,眼镜女就是不说话,袖子里的刀却已蠢蠢欲动。 当清秀男生向她扑过来时,她灵活地就地一滚,顺势在对方身上踢了一脚,正中清秀男生的翘臀,对方勃然大怒,显然在这之前没人敢如此轻慢他的尊臀,尤其还是这么个四眼女! 眼镜女是看不清,不是看不见,她近视度数约莫在四百度,周围大概的形状瞧得清楚,清秀男生转身又朝她扑,这一回她没有躲,而是用刀挡了上去,对方的鬼爪乌黑尖锐,看着就有毒,可抓在眼镜女的皮肤上,别说是剜块肉,连道痕迹都没抓出来! 就是这副铜皮铁骨都经不住鬼怪老师们一波又一波的魔鬼折磨,何况一只图书馆小小怪物? 眼镜女惊觉自己此刻竟如此清醒理智,一边对付怪物,一边还能想起从前。 严苛校园之前,她经历过五次副本,能活下来除却自身能力外,运气占了一半,哪次不是被鬼怪追得屁滚尿流,遇着它们都得躲着走?恐惧由内而外,多活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坐针毡,没有片刻安宁。 严苛校园不一样,在这里,她不仅能够休息,还有训练课可以上,鬼怪老师们受制于校规,不得不毫无保留地教导她们,于是恐惧一点点消失,她终于也体会到了什么叫追着鬼怪跑。 这种感觉…… 真是美妙的无法形容,再想想从前,要是离开这个副本,就要回到以前那种东躲西藏的卑微状态,被男玩家言语调戏也只能忍气吞声害怕得罪对方——眼镜女认为自己做不到! 这个副本都能默认女玩家比男玩家强,为什么别的副本不能?道具能在所有副本通用,凭什么这个副本的规则不可以?! 清秀男生原本还想今日运气好,一次加两餐,没想到第一餐还没来得及吃,第二餐就送上了门,他想两个一起吃还能营养均衡,毕竟在这个副本这么久,陷入他幻境中的男玩家都更难对付,这个眼睛不大好的四眼女何惧之有? 可现在他居然有点瑟瑟发抖,能将玩家开膛破肚的鬼爪剌在四眼女身上,连个白痕都留不下,死时的凄惨模样也完全没有吓住对方,怎、怎么办?! 眼镜女想,果然是这样,比鬼凶,鬼就怕我! 她动手时向来隐忍,只闷哼一声,便向清秀男生砍去,对方被她这气势吓得竟尖叫起来,拔腿就跑! 白皮肤正默默倒在角落,两条眼泪汇聚成一行从太阳穴划过,他在想要不干脆自杀得了,自己还有一盏命灯,下个副本又是一条好汉。 然后便听见有人尖叫,心想该不会又有哪个倒霉蛋被拉入图书馆恶鬼的幻境了吧? 结果下一秒就看见两条人影在密密麻麻的书架中穿梭,前面那个瘦得像条人干,后头那个气势如虹,一前一后绕着图书馆追来跑去,白皮肤瞪大了眼,啊,这不就是最让人期待的英雌救美吗?! 最后还是眼镜女赢了,她一刀扎进清秀男生的脖子,将他捅个对穿,单膝压在人家肋骨上,咔嚓咔嚓听着骨头断裂,然后摸出眼镜,随意在衣服上擦一擦戴上,很真诚地说:“你长得挺好看的,要是穿裙子就更好看了。” 清秀男生死不瞑目。 他一死,幻境便消失了,白皮肤如同看见亲人泪眼汪汪,心想她都这样来救自己了,肯定对自己有点意思吧?不是他自吹自擂,他长得真不错,而且运气超级好,要是两人绑定,那以后…… 没等他美滋滋想完,眼镜女手都伸到了面前,白皮肤感动极了,害羞极了,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半天,把手搭了上去。 眼镜女一脸莫名其妙,鬼怪死了束缚没了,自己爬起来得了呗,干嘛把手放上来? 但她脾气好,在没有过节的情况下,也愿意给别人体面,就在白皮肤碰到之前收回那只手,换了另一只手伸出去。 白皮肤一头雾水跟着换手,眼镜女额头划下三条黑线:“道具。” 见白皮肤傻愣着不懂,她补充道:“帮了你,不能白帮,还是说你想赖账?” 如果是后者,那她会立刻将其踢出互助小组。 白皮肤一腔痴心错付,尴尬又失落,默默送出一个道具,眼镜女把道具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不解:“你有武器在身上,怎么还差点被吃了?” 白皮肤没好意思回答,好在眼镜女也没有刨根问底,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座位,白皮肤成功迎来短发女跟寸头女两个一模一样的鄙夷眼神。 他努力想找回点场子:“我……我怕违反校规,差点被吃了都没叫。” 眼镜女打圆场说:“其实他一个男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厉害了,毕竟是男人嘛,柔弱点也是可以被接受的。” 短发女跟寸头女想想也有道理,毕竟男同学们可是动不动大喊大叫,22号濒死还能闭嘴,确实不错,谁说男子不如女?22号就是典型的须眉不让巾帼。 “不错。≈ot; 长辫子一巴掌拍在白皮肤肩膀上:“你这人居然还有这么男婆子的一面,真是个纯娘们儿,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白皮肤就觉得这话怪怪的,可哪里怪呢,他也说不上来,不过能被这几个女玩家抬高到跟她们相提并论的程度,他对此感到骄傲,于是瞧着其它男玩家,便生出一种尔等皆是庸脂俗粉惟我空谷幽兰的骄傲来。 看,除了他还有谁能被这么多的女玩家保护啊! 他再度美滋滋地笑起来,想着今晚回去宿舍赶紧把腋毛脱一脱,真是难看死了,夏季校服比较薄,还是白色,一举手就特明显。可惜世界商城只有道具跟食物,商品种类不够完善,校服裙千篇一律,偶尔他也想要穿点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新款裙子。 想想同宿舍其它男玩家都在一百斤左右浮动,只有自己轻轻松松减到八十五公斤,也许再瘦一点会更纤细好看? 校规第101条: 所有存在于严苛校园副本的玩家,将会默认规则为永恒真理:,, 133 第六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阿霖,阿霖,你在哪儿?” 女孩充满担忧的声音在操场上响起,她焦急地分开面前年龄不一的人群,用力摁住左手手腕上的一枚黑色心形标记,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寻找着。 被传送进这个副本时便处于人山人海的操场上,虽然看不懂为什么明显是学校的副本里,却是男玩家穿裙子女玩家穿裤子,不过啄木最担心的,是男朋友池霖的安危。 她慌张地在操场上来回寻找,直到手腕上的心形标记微微发热,这才眼睛一亮,向着感应到的方向走过去,果然让她看见了冷着脸待在角落里的男朋友。 啄木迅速上前,“阿霖,你没事吧?” 池霖脸色不是很好看,他蹲在角落,露出一双不怎么白也不怎么细还有不少毛的腿,看到啄木后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啄木安慰他说:“是校园副本,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两人这种格外亲密的行为被其它玩家看在眼中,有人好心提醒:“校园内禁止任何性别的早恋,你们俩最好不要这样明目张胆。” 啄木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怎么回事,池霖就先一步甩开了她的手。 值得庆幸得是,两人被分在同一班级,刚才是因为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才分开,找到池霖后,啄木心底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开始观察起周围环境。 毫无疑问,这是个副本,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新副本总会比上一个副本更难,但啄木在这里没有感受到令人不安的氛围,操场上这些同学一个个气色也都不错,真要说哪里不对劲,那就是校服,还有男玩家们给人的第一感觉。 踢足球的、打篮球的、成群打闹的……通通都是女玩家,男玩家们则聚集在篮球场跟足球场周围,一个个文静得很,看到有女生扣篮成功还会发出小小声的尖叫或欢呼,有几个长得漂亮的男生怀里抱着冰水跟湿巾,当一个女玩家擦着汗下场时,他们立刻簇拥上去。 而且……男玩家们都穿裙子,裙子的长度在大腿往上十公分左右,本来以男生的体型穿短裙可能没那么和谐,但这些男生,无论年龄大小身高几何,整体体型都很流畅纤细,皮肤好得惊人,学校不允许学生们化妆戴首饰,他们便在手腕上套色彩鲜艳的皮筋,或是在头上扎一只蝴蝶结。 还有男生涂了可撕拉指甲油,这样又能爱美又不会被老师抓到,简直两全其美。 用啄木的眼光来看这个副本,就是荒诞、怪异、令人不适。 她对男朋友说:“没事的,咱们一个班,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呢。” 池霖心情很不好,他从没穿过短裙,根本不适应这种走路凉飕飕的感觉,所以夹着腿,姿势古怪。 好心的男生告诉他:“你是新来的吧?赶紧找个地方把毛脱了,校规要求学生注意仪容,而且你这腿毛也太多了,好难看啊。” 池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心想有病吧,大男人脱的哪门子毛?自己不男不女弄成个娘炮模样,还来管正常男人? “哇,真的好难看啊,他都不觉得丢人吗?” 两个男生挽着胳膊走过,看到池霖那双毛腿,不由得惊呼出声,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池霖。 啄木说:“男的有体毛怎么了?哪个男的没体毛?你们少胡说八道。” 她眼角余光瞥见那几个打球的女生,她们穿着宽松的运动背心,一抬起手就露出腋下黑漆漆的一团,看得啄木一阵犯恶心,居然有女的不刮腋毛,这可是夏天,不刮腋毛就算了,怎么还敢穿背心? 仔细一看,发现不只是腋毛,她们还有腿毛,而且头发大多很短,说实话,啄木在她们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女性的柔美,这让她悄悄松了口气,挺好的,这样就没人跟她抢阿霖了,之前的副本里老是遇到想勾引阿霖,对阿霖抛媚眼的绿茶,简直烦死她了! 巧的是,啄木跟池霖正好分在眼镜女的班级,学校没有年级之分,所学的文化课有时甚至一天一个样,但学生们早就习惯了,男玩家们常常庆幸自己是男的,不用像女玩家那样辛苦,天天一身伤,他们只要乖乖坐在教室里就够了。 学校校规非常人性化,每名新玩家都有十分钟准备时间,原本池霖不肯刮腿毛,他才不想变娘娘腔,谁知操场上有个刚来没多久的男玩家嘴上没把门骂了句娘,下一秒就被草坪上伸出的鬼爪拽进了地底,这才让他脸色泛白,不得不主动去男厕脱毛。 由于已经是下课时间,厕所里不说是人山人海,基本也满坑满谷,唯一没人是尽头靠墙的一间,池霖拿着其它男玩家借给自己的剃刀走了进去,想到不仅要刮腿毛,还要把……都弄干净,他就感到一阵屈辱。 男厕没有小便池,弄脏厕所会被惩罚,池霖不爽地用剃刀刮掉小腿上的毛发,然后掀起裙子,站着上了厕所,抖一抖就塞了回去,这时耳边忽地响起一声诡异的笑,吓得池霖手一抖,剃刀掉进了还没冲的蹲坑内。 他肯定是不会下手捡的,皱着眉想,一会儿让啄木去赔好了,一把剃刀而已。 说完弄好裙子就要走,结果厕所的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 池霖心里一慌,额头冷汗涔涔,虽说一路都有啄木那蠢女人保驾护航,可他也见识过不少鬼怪,厕所门打不开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于是他大声呼救:“有人吗?有人吗?!” 刚才进来时明明还有那么多人,现在却一片死寂,完全没人听见他的求救,更不会有人来救他。 更恐怖的是,身后传来了咕嘟咕嘟冒泡声,池霖身后可没水池,只一个蹲坑! 他抓着门把手,战战兢兢扭过头,只见蹲坑里开始往外冒出黄澄澄的污水,一股恶臭散发开来,随后,竟从里头飘出几缕长头发! 这可把池霖吓坏了,他疯狂拉扯门把手想出去,可无论他怎么使劲儿,厕所门依旧纹风不动。 飘出来的黑色头发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对方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反正池霖此刻已彻底失去理智,他不敢看不敢听,像个鸵鸟一样死死贴着门板,仿佛这样就能避免对方骚扰。 一阵臭烘烘的湿气自背后传来,好像有某种可怕的东西贴在了他身上,污水汇聚而成的鬼怪有着极强的腐蚀性,人类脆弱的皮肤与其一接触便冒出一层白烟,皮肉腐烂的极为迅速,池霖哪里受过这种罪,他大声喊着救命,涕泪横流。 校规第35条:一切道具在严苛校园内尽数失效。 所以哪怕池霖身上有啄木给的最好最稀有的防护道具,此刻也全是废纸一张,他不顾流到嘴边的污水,依旧求救,顽强地想要活下去。 可能是这份意志感动了上苍,老天听到了他的呼唤,之前死活打不开的门板猛然被人从外面拉开,池霖带着一身污水因失去重心往前扑倒,臭气顿时席卷整个男厕。 “臭死了!” “天哪怎么这么臭?” “是哪个不怕死的进了最后一间厕所?” “快叫老师!有女人进男厕了!快叫老师!” 惊慌失措的男生们慌忙捂着下面遮掩身体,生怕走光,却没一个人敢尖叫,他们挤成一团瑟瑟发抖,从啄木察觉到男朋友去了太久冲进来开始,男厕里的人看见她便是惊慌哭泣,却不敢阻拦,反倒向着两边为啄木让出了一条路,令她得以畅通无阻找到池霖。 哪怕是发现有人触碰了禁忌惹出最后一间厕所的鬼怪,男玩家们也不敢说什么,第一次遇到这种擅闯男厕的女生,真的太让人害怕,太让人慌张了! 女人力气那么大,又天天上训练课被鬼怪摔打暴揍,不知强成什么样子,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反抗,肯定会被她杀死的吧?就算不被杀死,也一定会激怒她,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所以他们三三两两抱作一团,像被惊吓的小鸡仔紧紧依偎取暖,生怕啄木发疯打人。 啄木破坏厕所门后发现道具对鬼怪不管用,而鬼怪的本体是污水,她用拳脚根本无法处理对方,且那污水沾染到一丁点皮肤,都会令皮肉腐蚀,十分危险,旁边的男人们居然只知道哭泣害怕,都不上来帮忙! 他们还是男人吗?! 万幸在污水鬼怪即将把两人吞没前,老师赶到了,察觉到危险,鬼怪迅速汇聚成一团小水流,又缩回到蹲坑里,老师怒斥道:“预备铃都响了,一个个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回教室?” 她身材强壮,声若洪钟,十分严厉,学生们赶紧往外跑,忘了上厕所的这会儿也不敢上了。 啄木紧张地盯着这位向自己和男友走来的老师,应……应该是个女人吧?! 她看不大出来,因为对方穿着运动服,头发很短,浑身肌肉且完全没有胸部可言,但不知道为什么,啄木就是感觉对方是个女人。 ——反正打死她也不要变成这种样子。 老师走过来,脸色不好看:“女生不允许进入男厕,万一给男学生们造成恐慌怎么办?你哪个班的?” 啄木嘴唇动了动,没敢回应,池霖则要抓狂了,他受不了这一身的臭味,尖叫道:“你他妈的!这到底是他妈的什么鬼地方!赶紧给我——” 话没说完,他察觉到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危险,于是僵硬着看向老师,原本表情严厉的老师,此刻眼睛亮得惊人,像小小的两团火炬,能将他烧成灰烬。 啄木顿觉不妙,她突然想起在操场上看到的那个被鬼爪拽进地下的玩家,正要拉起池霖逃跑,老师却越过她一把抓住了池霖的胳膊,紧接着惨叫声起,那条胳膊居然就这么被拽掉了! 然而老师脸上却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有点……下不去口,校长要求职员工必须维持整洁,这样的肉……得弄干净再吃,否则的话会被解除合同的,被除名的老师只能沦为普通鬼怪,等着给女玩家们刷经验跟陪练,她可不想这样。 当老师多好呀,又能揍学生,又能光鲜体面,校长说等以后开了分校,表现出色的职工还能担任分校校长呢! 她正想把池霖先抓走,却被啄木挡住,不仅如此,啄木还对她露出了仇恨的表情。 池霖大叫:“杀了她!杀了她!她居然敢弄断我的胳膊!杀了她!你快杀了她给我报仇!不然我就再也不跟你在一起了!” 啄木原本就恨死了伤害池霖的人,她脑子里除了池霖没有旁人,在她心里,全世界的女的都觊觎池霖,像以前她捡了一只母猫,那只母猫心机极为深沉,不让她抱,就喜欢让池霖抱。 校规规定,校职工禁止主动杀死女学生——除非对方不受校规庇佑。 大部分情况下,女玩家一旦进入严苛校园,便会立刻受到祝福,拥有强大的力量、速度、防御还能免控,校职工严禁对女玩家出手,哪怕对方与男玩家绑定。 但有一种极少数的例外,部分女玩家无法受到祝福,身体不会得到任何强化。 虽然不知校规依据什么做出判断,可啄木这下出手,让老师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兴奋地咧开嘴角,而啄木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教室内,眼镜女看着班级名单摇摇头,短发女问:“怎么了,又有新玩家违反校规了?” 眼镜女叹了口气:“是啊,名字刚出现不到一小时,已经消失了,还是两个。” 寸头女没所谓道:“随便呗,跟咱们没关系。对了,今天是不是周一?”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寸头女很高兴:“那这节课可以摸鱼了。” 每个周一的晚自习是校职工开会时间,全部校职工都要参加,向校长汇报工作情况,并接受培训,至于培训内容是什么,学生们肯定是不知道的,但老师们不在,她们就可以摸鱼,不过得在不违反校规的前提下摸。 眼镜女作为班长,手上有一份学生名单,方便她进行班级管理工作,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名单有了变化,补了两名玩家,结果下课没多久,这两个名字就消失了,新玩家就是爱作死。 “听说没有,学校好像要开办特殊班级了。” 前排的女生回过头加入话题,“不知道特殊班级是什么意思?学生也是玩家吗?” 眼镜女摇头:“不信谣不传谣,老师都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体育课我去学校超市经过前面教学楼时听见两个老师在聊天说的,好像是校长的意思。” 说起这位神秘校长,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对方究竟长什么样,老师们平时上课都人模人样,看着很正经,然而一到训练课,个个现原形,给学生们造成了极大的精神污染,哪怕免控都难免迎来心理创伤,渐渐地,大家摸索出一条规律:越强大的鬼怪,本体越恐怖。 所谓的恐怖不是指丑陋或是肮脏,而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悚与畏惧,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玩家,光是适应老师本体,就得花费数节课的时间。 校长无疑是副本中最为强大的鬼怪,它以极为强悍的压迫感统治了整个校园,玩家们也不明白它究竟想要什么,因为它从没有主动伤害过她们,每周一的早晨,会有老师进行全校广播讲话,可校长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短发女表情严肃。“校长就是严苛校园的本体?我们脚下踩的每一方土地,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校长?” “……那你要这么说,厕所里冲走的粑粑,也是校长?” 短发女: “别得意忘形啊,小心祸从口出。”眼镜女赶紧制止几人的胡言乱语,严苛校园再安全,也不能改变它身为危险副本的事实,作死可不是这么作的。 此时两个男生慌慌张张跑进教室,眼镜女皱眉:“别跑这么快,像什么样子?走光了。” 俩人慌忙落座,其中一个大眼睛男玩家看老师还没来,赶紧告诉眼镜女:“班长,有勇者进了最后一间厕所,还把鬼怪引出来了!我们回来的时候,校工正进去了呢。” 关于男厕最后一间的鬼怪传言,学校里众说纷纭,比较普遍的故事是说有个可怜的男生,因为天生皮肤比较黑,而且是个罗圈腿,穿裙子露出来时很难看,而被其它男生集体孤立。 后来孤立慢慢升级,成为校园霸凌,对方就被淹死在了蹲坑里,从那以后,男厕最后一间就成了禁忌之地。 新校规正式出台后,鬼怪们被规则束缚,男厕最后一间里的那个也是。 女玩家们就算进去了也无法触发关键词,据男玩家们观察,应该是小便后只抖不擦者会引起鬼怪愤怒,到底是不是真的女玩家们不知道,她们已经很久没遇到这种弱小的鬼怪了。 男生宿舍、男厕所会出现的鬼怪,它们不傻,不会来找女玩家索命,毕竟谁被谁弄死还不一定呢。 这只是校园生活平淡的一天,第二天早自习,眼镜女班里又少了一名学生,估计是晚上在宿舍被鬼怪弄走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男玩家天生要弱一些,有校规在,善良的女玩家也不能进入男生宿舍日夜贴身保护,只能平时稍稍照顾一下。 “这样的话,咱们班就缺了三个人。”短发女说。 眼镜女感觉到名单变化,取出来一看,果然又出现了三个新数字。 全校学生大概有一千余人,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特殊编号,甭管从前有没有名字,反正到了严苛校园通通换成编号,所以也很难从编号来分辨性别。 眼下她们班四十个人,现在只有七个男生,这次的三名新玩家是一女两男,不过……来者不善。 两个男玩家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三十左右,前者长了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看人时,总让人下意识提防,后者是个肌肉虬结的光头,一看便很不好惹,这一身腱子肉,估计没少用强化道具,力量惊人。 女玩家看着年纪不大,可能二十岁都不到,细细的手腕一折就断,弱柳扶风的乖巧模样,这三人一同出现,眼镜女看了眼名单,受校规限制,所有玩家一旦出现在严苛校园,便毫无隐私可言,班长手中的名单上,能看见玩家的组队人数与道具情况。 就跟游戏图鉴似的,而这份名单只有班长及部分班委能看见,其它人拿到手里也是废纸一张。 这三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人居然是绑定的小队。 进入副本后便要入校随俗,再好的防护服也会被替换为校服,光头看着自己身上勒得紧绷的衣服,脸都绿了,眼镜女本已做好对方出口成脏被老师们拖走的准备,结果光头竟出乎她意料的忍住了。 狐狸眼也一样,他一眼便看出班级中女多男少,且男生全都穿短裙留长发,个个身形纤瘦皮肤白皙,这让他感到极为不适,如果不是喉结跟无比平坦的胸部,他甚至会把他们误认成女玩家。 而女玩家们……看着都不是省油的灯,性格谨慎的狐狸眼从不喜欢打打杀杀,他更喜欢春风化雨的解决敌人,获取自己想要的利益。 然而即便他一颗心上生出千八百个窍来,到达本副本的第一件事也是脱毛和减肥。 女玩家们平时上课跟训练已经很辛苦了,回到教室看到一群腿毛浓密还不会打扮的男人,未免太可怜了点,哪怕是让她们养养眼呢?要是他们不漂亮,她们为什么要出手帮忙? 光头性情粗犷,本来他完全不介意在女人面前赤身裸|体,反正他有本钱有信心,再说了,男人也不吃亏,而且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看见他当众脱裤子都会尖叫捂眼,他有什么怕的? 至于脱毛,这不算什么,能在副本里存活并拿到灯,才是最重要的。 像他这种人,其实更喜欢恐怖世界,集齐十八盏灯与否本来没什么必要,因为他根本不想回到被法律束缚的正常世界,但是据说,听说,集齐十八盏灯,除却回去之外,还能得到可以支配副本的力量。 134 第六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娇弱女人是22号,狐狸眼跟光头男分别是31号跟40号,根据在恐怖世界生存至今的经验来说,眼镜女并不是很想主动跟这个三人小队打招呼,可谁让她是班长呢?班长的其中一条职责,就是引导新同学顺利融入集体生活。 当然,如果新同学实在融入不了的话也没关系,人各有志,鬼怪老师们每天任劳任怨陪她们摔打训练,偶尔也是需要进食的。 狐狸眼笑起来时,俊俏的脸蛋竟显出几分稚气,他很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并且始终维持着温柔友善的性格,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女玩家们在严苛校园存活越久,就越受校规影响,而制定规则的校长,可能大概也许是有那么点对异性毫无兴趣。 这就导致女玩家们越来越不愿意跟男同学浪费时间了,狐狸眼长得是很俊,但这不是应该的吗?一个男人如果没有漂亮的脸蛋和美丽的身材,和一块木头有什么区别?女玩家们为什么还要施以援手? 狐狸眼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本来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更何况他不仅有实力,还有智慧,一路顺风顺水至今就是最好的证明,但这个副本和从前经历过的很不一样。 所有的道具都失效了,变成废纸一张,拿来揩屁股都要被嫌硬,校园中层出不穷的鬼怪也很奇怪,它们似乎很喜欢在男生宿舍与男厕所出现,尤其是男玩家的被窝,简直是鬼怪高现身聚集地,令人防不胜防。 厕所蹲坑里的污水怪,敲着隔间问有没有纸无论回不回答都会被杀死的无头男同学,因为父亲不戴套导致自己无法降生的婴灵……总之只有想不到,没有看不到。 频发的鬼怪事件令狐狸眼跟光头男心力交瘁,两人是极其优秀的玩家,但在严苛校园中也不得不发挥出全部实力,但这种走哪儿哪儿有鬼的校园生活可比之前的副本糟糕多了! 之前的副本虽然鬼怪也多,可至少道具能用,至少他们能像个男人一样生存,而这里。 狐狸眼不得不穿上短裙,也不得不勒紧裙子系带,努力在一个月内减肥到九十斤以下,学校对于学生的体重身材有着严格要求,男学生必须养眼,根据身高不同,被要求达到的体重也不同,狐狸眼还好些,他本来就瘦,满身肌肉的光头男却是叫苦不迭。 他一米九的身高,体重85公斤,一个月内减去三十公斤简直是异想天开! 不减肥就会违反校规,老师们可不管你有什么困难,总之任何人都不能反抗严苛校园的规则,别说只是玩家,哪怕世界意识本体来了也没用。 一旦为了减肥开始节食,为了换取“美丽”,力量与速度便会直线下降,哪怕是强化过后的身体也需要足够的本钱支撑,而男生会在各个地方遇到源源不断的鬼怪——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是女生宿舍与女厕所,但谁敢违反校规躲进去呢? 不会有人想要被开除的,据说那会直接扣掉身上所有的灯,等于游戏结束。 光头男忍住想骂脏话的冲动,那个字在嘴边绕了两圈,最终不甘不愿地吞了下去,他不满地说:“这个副本是怎么回事,规则是不是太偏心了一点?凭什么女玩家不用跟我们一样受到要求?” 22号的娇弱女玩家此时身上穿着在光头男看来应该是男款的校服,只有女玩家被允许穿长裤,男玩家没有穿裤子的资格,一旦被发现有人私下偷穿长裤,鬼怪老师会告诉你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22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默默地听着狐狸眼跟光头男说话,心里却感慨这个副本对自己的偏爱。 她是最后一个加入小队的,在两名队友被杀之后——因为机缘巧合下,她获得了一样特殊道具,拥有不限次数的预知能力,能够指引离开副本的最佳路线,但需要强大的精神力作为支撑才能驱使,道具与她的本命明灯融为一体,如果她死了,预知道具也会消失。 为了活命,她选择加入这个小队,又因为过于柔弱的身体遭到光头男嫌弃。说实话,她并不喜欢和这两个人绑定,狐狸眼看似脾气好,实则城府极深,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假话,从来不发火,哪怕被人羞辱也能笑眯眯地回应。 如果不是22号亲眼看见羞辱他的人被碎尸万段的话。 而光头男是巨力玩家,所有的力量道具都被使用在他身上,常常大吼大叫,仿佛有狂躁症一般,说话极为难听,且瞧不起女人,但绑定这么久,22号从未见过光头男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他会让人觉得“这是个没脑子的人,恐怖电影里最爱作死也最先死的炮灰”,实际上,光头男极为冷静,一个暴躁易怒的人不会被狐狸眼看上,更不可能平安活到现在。 当然,22号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她能平静地接受杀死自己队友的人,并且加入他们,并跟他们配合了许多次,因为她也想要活下去。 不然呢?要为了所谓的队友情去死吗? 光头讨厌女人,又渴望女人,他视女人如玩物,这样的男玩家在恐怖世界随处可见,可能是感知到了世界对他们的眷顾,除却一些弱小而美丽的女性鬼怪外,光头男更喜欢美丽又倔强的女玩家。 狐狸眼对玩女人没兴趣,光头男玩得太过火时他会警告几句,但大多数时候,女鬼怪也好女玩家也罢,都不足以令他跟同伴产生龃龉,所以只要别太过分,狐狸眼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由于22号的特殊,光头男几次想要染指都被狐狸眼阻止,他没有记恨坏了自己好事的狐狸眼,反倒敌视起22号,认为她用不光彩的手段引诱了狐狸眼,想要破坏他们兄弟之间的信任借机逃走,所以常常趁着狐狸眼不在时威胁恐吓22号,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等遇到更有用的女人就把你踢出去”。 这是一种很委婉的说法,22号到时能不能留个全尸都不一定。 “22号!到这边来吗?” 已经在严苛校园平静度过一天的22号听见了班里女玩家的呼唤,她想走过去,光头男却在她身后咳嗽了一声。 眼镜女端着餐盘从她旁边经过,换一只手来端,另一手推推眼镜,提醒道:“这位男同学,请不要靠女同学这么近,你现在这副尊容,恐怕不讨女生喜欢。” 光头男骨子里极度轻视女人,眼镜女的话令他眼一沉,狐狸眼从身后走过,轻声说:“坐下吃饭。” 随后眼镜女告诉22号:“校规禁止早恋,一旦被发现,男玩家会立刻受到惩罚,如果你喜欢他,就不要害他。” 从22号三人小队出现至今,已经过去一天一夜,22号能存活眼镜女并不意外,因为只有极少数不受祝福的女玩家才会迅速死去,但31号跟40号居然也能存活这么久,那绝非“运气”二字能够解释。 与22号同寝室的女玩家告诉眼镜女,对方在女生宿舍的一夜没有发生任何超自然现象,这说明22号虽然与男玩家绑定,本质上却并没有被驯服,否则的话,以22号这个身体素质,恐怕早登西方极乐去也。 校规第17条:严禁女学生之间内斗,正常竞争除外。 这是为数不多约束女玩家的校规,最开始女玩家们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出了问题不小心违反校规,不过到了现在也摸索出来了,像前天那对编号只出现了一节课的新玩家,眼镜女作为班长连对方的面都没见着,对方就已经死了。 22号不是第一次在副本中遇见主动释放善意的人,她不是傻子,隐隐感觉到了恐怖世界的变化,每个副本都比上个副本更加艰难,甚至增添了一些以前没有的规则,比如,可以强制绑定已经有绑定小队的人。 狐狸眼当时用了某种特殊道具,22号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清楚,一旦遇到比自己更适合的引路人,狐狸眼跟光头男会立刻再度换绑。 恐怖世界的规则越来越离奇,越来越多的玩家获得了超乎想象的力量,是为了应对后面更难的副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22号还没想清楚自己要怎么办,是听从光头男的话,从同宿舍女玩家身上获取被规则庇佑的秘密,还是趁这个机会切断捆绑,甚至有可能的话,杀了光头男? 杀了有用吗?她不清楚他俩还有几盏本命明灯,要是在这儿杀了他们,下个副本再相遇,这不是自寻死路?而且……班长说了,只是在这个副本,女玩家会更有优势,一旦离开,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但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中,又被规则庇佑,潜移默化中,22号的想法渐渐有了转变。 她这柔弱的、走几步路都要喘一会儿的身体,第一次上训练课被鬼怪老师的触手勒到呕吐,硬挺挺在床上躺了三天的身体,居然发生变化了! 狐狸眼比22号更敏锐,他察觉到这个副本最危险的地方根本不在于各式各样的鬼怪,而是不知不觉中的洗脑,比如今天早晨,他居然不受控制地用了室友的可撕拉指甲油! 照镜子时,他一拳击退镜子鬼后,意外发现自己的皮肤似乎不够细腻柔软,毕竟进入副本至今一次面膜也没做过,要是能有一盒粉底液就好了,遮掩一下这不够玉润滑嫩的皮肤,否则到了班里被女生们笑话。 光头男比狐狸眼受到的影响更大,距离一个月的期限还剩五天,光头男疯狂减掉了二十二公斤的肉,他焦虑急了,夜里总是说梦话怕瘦得不够快,早上醒来才能勉强找回理智。 最烦人得是同宿舍的其余男玩家,他们总是不停地讨论如何打扮,如何在老师们检查严格的条件下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漂亮,他们还会互相帮忙脱毛和化妆,其中一个大眼睛男生,早上六点二十的早自习,他天天提前一小时起来对着镜子进行妆扮。 “要是能穿高跟鞋就好了呢。” 能修饰不是那么好看的腿型,让自己看起来格外高挑有男王风范。 “小腿肚上的肉怎么总是减不下来呢?” 肌肉腿真的好难看,而且不够直,穿裙子一览无遗,会被笑话的呀! “虽然已经很瘦了,可是腰臀比不太行,怎么办呀。” 如果跟老师请假,说想去医院做个手术取掉腰间两条肋骨好显腰细,学校会同意吗? “扁头男孩的苦谁懂?真的好想要好看的发际线跟圆圆的脑壳哦。” 这个牌子的发际线粉不是很好用,要不,等放假去种个发际线?啊,既然要种发际线,那把睫毛也种了吧,还有眉毛眉毛,今年流行的眉形是什么样子呢?省吃俭用买了两支口红不知什么时候送到学校,唉,买了口红就没钱买新衣服了,虽然买了新衣服也没机会穿。 狐狸眼每天都听着这样的话,他不受控制地开始认同这种审美,想要和其它男生比一比谁更瘦,谁的腰更细,女生们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呢?要怎么做才能获得她们的青睐? 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用疼痛命令自己清醒,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算能活到期末考试,要他变成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他绝不愿意! 光头男翘着兰花指跟同宿舍的男生们坐在一起,讨论着哪家的面膜更好用,哪家的彩妆正在做买一送一的活动,不对,二十五天过去了,光头男的头上总算不再寸草不生,虽然毛发生长速度慢了点,但他终于不再是光头了。 他有了足足七根头发呢! 哪怕是在副本中,困扰中年男性已久的秃顶问题依旧没能解决。 狐狸眼一巴掌拍向光头男的脑壳,光头男愤怒回视,本来狐狸眼想提醒同伴,告诉光头男他被这个副本的规则迷惑了,赶紧清醒,可两人四目相对后狐狸眼突然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既然严苛校园副本最危险的篡改意志,那么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唤醒光头男? 光头根本不是被洗脑,而是真真切切,在耳濡目染与亲身体会下,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他就是认为男人白幼瘦才是美,认为男人要穿高跟鞋跟裙子,要精心打扮乖巧可爱才能被女生喜欢,但他在之前的副本里被好多女人碰过,像他这种失去贞洁的男人,恐怕很难有市场。 与其说副本给人洗脑,倒不如说是人的观念被打碎后重新塑造,并在特定的环境下根深蒂固。 哪怕离开这里,也无法更改。 狐狸眼目光迷离了一下,这一次掐大腿失去了作用,他不得不用刀子扎到手臂上,靠流血的剧痛勉强挣扎,校规,校规,校规…… “去他妈的校规!老子是你爹!想把老子改造成女人,你想得美!” 狐狸眼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如此崩溃愤怒的一天,副本甚至什么都没对他做,他便将要迷失自我了。 痛痛快快地骂完这一句后,狐狸眼比了个中指,“操!” 然后他才察觉到,包括光头男在内的其它同学全都面色惊恐地挤在一起,狐狸眼还以为是自己的男子气概将他们震撼住了,忍不住想要拉拢这些人做自己的同伴,于是再度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色:“你们还不明白吗?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同化,你们不再是顶天立地的爷们了!男人怎么能变成这种样子?成天穿裙子涂口红,你们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去看看那些女同学,她们每天都在做什么!” “她们在训练!她们的力气越来越大,下手越来越狠,她们越来越不在乎我们了!” “所有的教职工跟班委都是女人,没有一个男人的踪迹,再这样下去,女人真的就要爬到我们头上了!大家都是玩家,跟我一起冲出去,离开这个副本,组建属于我们的力量!” 狐狸眼义愤填膺地说完,眼神忽地迷离,目光被光头男今天新抹的红色指甲油所吸引,真好看……要是能做个美甲就好了,虽然学校不允许,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孩子生来就爱美,爱美是男孩子的天性呀,学校为什么要扼杀他们的天性呢? “如果,如果真的很喜欢的话……”狐狸眼喃喃地说,眼神直勾勾盯着那一抹鲜红,“我们也可以一起穿着高跟鞋跟裙子反抗,因为这是我们喜欢的,没人能管我们喜欢什么,穿自己喜欢的衣服,这就是我们的力量。” 说完这句话,他才感觉到背后一阵说不出的古怪,低头看看,干净纤细的手臂上,居然起了一层寒毛和鸡皮疙瘩,狐狸眼茫然地想,这样子的皮肤好难看,是不是应该换一款更能美白紧致的身体乳呢? 他惶惶然回过头去,只看见一座散发着不祥黑气的流动肉山,没有五官没有首尾,就是一坨肥腻而油烂的肉。 这坨肉挤在门口,门框因此变形,它慢慢地张开一条黑色缝隙,狐狸眼惊恐极了,他下意识便尖叫出声,从来冷静的大脑此刻彻底失去思考能力。 违反校规,违反校规,违反校规。 只需一口,肉山便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吞进了“肚子”里,如果它有肚子的话。 其它人瑟瑟发抖挤在一起,由于没有触犯校规,肉山也不能将他们怎样,明明没有五官,众人却愣是从它那不停流动颤抖的烂肉上看出了“遗憾”的表情。 大眼睛男生哆嗦着说:“都、都是31号的错,他要是不违反校规就不会受到惩罚啊?学校对我们明明很好,不打不骂我们,还不用我们像女生那样天天挨揍,我可不想吃那样的苦,这种好日子31号还嫌不够,真是太贪心了!” 另一个男生也附和:“对呀对呀,天哪,不会波及到我们吧?违反校规的是31号,应该没我们的事吧?” “我看还是离40号远一点吧,他平时都跟31号形影不离的,到时候老师认为我们跟他们是共犯就糟了!” 光头男一脸懵的看着同学们把自己当作洪水猛兽远远避开,感到委屈又不敢说,他生怕自己被孤立,连忙道:“我不是的,我跟31号就是以前认识,他一直撺掇我干坏事,我都没听他的,是他违反校规,不是我,我以后也不跟他玩了!” 而另一边,继任班长的雨例行来见校长,恐怕没有人想得到,校长根本不是什么面目可憎的大鬼怪,相反地,她一点都不恐怖,只是让人敬畏。 这段时间学校的变化令雨在感到高兴的同时,又不由得为冰女担忧。 从冰女莫名其妙消失开始,雨继任了班长的职位,手中也得到了一份名单,慢慢地她适应了这个新的副本,看着副本一天一天壮大,在特殊班级开学之际,她有些话想跟了了说。 “最近进入副本的玩家越来越强了。” 了了把手里的特殊班级名单看了一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雨叹了口气,她本身也不是爱操心的性格,可冰女杀了校长篡位成功,行事如此高调,总让她担心:“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应该低调一点?” 了了:“嗯?&ot; 雨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她总感觉世界意识察觉到了冰女的存在,所以开始疯狂给严苛校园外的副本玩家送道具送装备送天赋属性,把他们打造成强者,再让他们进入严苛校园。 只要杀死校长,就能获得严苛校园的规则更改权,试问谁不想试一试呢? “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厉害,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猥琐发育低调成长绝对不是坏事,万一哪天遇到个不是善茬儿的翻车了怎么办?” 小雪人连连点头,认为雨说得在理,可了了毫不感动,甚至轻蔑地眯了下眼睛。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话的确不错。” 她看着雨,缓缓道:“总有人比聪明人更聪明,是聪明人中的最聪明人,强者中的最强者。” “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135 第六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雨愣住了。 她自认自己便是性格比较泼辣的女人,上初中时被男生解开脖子上的内衣带会抄起板凳砸人,地铁上遇到咸猪手的变态会直接动手,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上司是个想潜规则她的秀头油肚已婚男,她敢录音发给高层,高层想息事宁人,已婚男的老婆诬赖她是小三,她就敢告,就敢闹。 但她从没见过冰女这样的人。 又或者说,是没见过冰女这样的女人,一个女人如果太自信太狂妄太傲慢,是要被批判的,她这种不爱吃亏的性格,打小就被家里人说以后肯定要栽跟头,一个女孩子,气性那么大,在家有人让着,出去谁让你? 纵使雨有十分能力,也必须表现的只有七分,不要做出头鸟,别太掐尖要强。 年比她更聪明,两人结伴前行时也常常聊天,年在进入副本前已经是一家跨国集团的副总,世界知名大学的双硕士,年薪千万有车有房,这种条件换在男人身上恐怕早就被造神了,而年的父母最担心的,是年三十岁了还没找对象。 ——眼光别那么高,以后找着对象了得给对象面子,哪个男人受得了老婆比自己赚得多? 可一个男人如果自信狂妄傲慢,那么,哪怕他的实力只有一半,甚至是只有三分之一,都能轻而易举得到鼓励与欣赏。 吃亏是福,吃苦耐劳是美德,这样的话,雨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听,父亲常常拿他幼年所经历的事来数落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母亲也说刚生完雨没几天就带着她一起上班,两人都无法理解雨的戾气为什么这么重。 她完全不是他们心目中的小棉袄,但雨运气好,生在城里,赶上了计划生育,是家里的独生女,年则与她相反,年有两个弟弟,高不成低不就,年薪连年的零头都没有。 可年的父母却更心疼儿子,绞尽脑汁地从年身上扒拉好处,甚至对年不肯带弟弟们进公司当高管的事情耿耿于怀。 现实生活中雨所见过的成年女性在工作与学习上大多如此,她们几乎没有攻击性,遇到不平能忍则忍,恐怖世界里的女玩家也是,是不是正是这种被现实世界驯化出的后天性,导致恐怖世界的世界意识认为她们弱于男性? 雨每周都会来见了了一次,也从了了口中得知了一些特殊信息——世界本身没有偏好,是人类的表现令它做出选择。 “你好狂啊,冰女。” 色地点了下头,雨莞尔,“特殊班级那边,你想我去做 什么?” 作为严苛校园中唯一的校长助手,了了希望雨选出班长继承人,进入特殊班级担任班长。 雨不解:“有这个必要吗?” 了了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淡淡地说:“有些学生需要控制。” 特殊班级位于独立教学楼,与其它教学楼远远分开,这一整栋教学楼都属于特殊班级,她们的食堂与宿舍也在楼里,配备单独的鬼怪老师。 雨抱着疑惑,将原本的班长职位交给了副班长,但在踏入教学楼的一瞬间她就感觉极度不安! 这种不安,正如到达严苛校园的第一晚出现在她被窝里的女鬼,不,比那还要夸张,这栋教学楼……怎么鬼怪气息这样浓厚?而且完全不是鬼怪老师们那种强大却又明显被束缚的感觉,而是、而是放肆、张扬、狂暴、毫无理智! 这个特殊班级,到底是怎么回事?! 雨深吸一口气,终于走到楼梯口,还没进教室,只看见里头情况,她就想扔掉手里的书包转头就走! 别的班级至少还是玩家做学生,特殊班级怎么全是鬼怪?! 什么样的都有,跟它们各式各样的体型相比,课桌椅小得可怜,谁要在这种班级当班长?放她回去啊,再过两个月她就能通过期末考离开副本了,怎么就错信冰女的话,被安排着来特殊班级做班长?! “上课铃都响了,你还站在教室门口做什么?还不快点进去?” 这是第一次,雨觉得外表是人的鬼怪老师如此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虽然老师的本体可能也是某种精神污染,但至少现在看起来是个正常人类。 “我想肯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雨尽量克制住情绪告诉老师,“我现在要去校长室一趟。” 鬼怪老师凉凉道:“校长早已吩咐过,进入本教学楼的学生便隶属特殊班级,在学习成果没有展现之前,不允许任何特殊学生离开教学楼一步,违者视为挑衅规则。” 雨:…… 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竟还是个黑心肝! 在鬼怪老师的催促下,雨不得不拎着书包磨磨蹭蹭进入教室,在教室外还好,进来了才发现教室里有着针对特殊学生的特殊校规,所以束缚住了它们,将危险的气息关在教室内,现在雨被数十名鬼怪的气场一冲,差点儿没站稳。 她看了眼自己位于第三排中间的位置,欲哭无泪,冰女啊冰女,你我好歹也有同窗之谊,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雨低着头,不想去看左右的鬼怪同学,可地面上更糟糕,不知哪位同学的本体类似一棵盘根错节的巨树,也不知是哪位同学的触手,更不知是哪位同学流出来的黑血——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铺满地面,而且全是活的,在雨看向触手时,那触手居然瞬间睁开了数百双阴恻恻的眼睛! 救,命,啊。 坐靠走道位置的是一位红衣女鬼,脖子极长,自己主动挂在吊扇上,裙子下没有脚,鲜红的裙子像一团柔软的波光,前提条件是,别滴滴拉拉往下淌血。 而且红衣女鬼不知道主动让开一点让雨进去,雨想要坐自己座位的话,势必要和她产生肢体接触。 老师用黑板擦敲了下讲台,催促班长快些坐好,马上要开始上课了。 雨突然很期待能下一场大雨,这样自己冲出去淋雨时,就不会有人看见脸上面条宽的两行热泪。 她试图跟红衣女鬼交流,友好道:“你好,同学,请问你可以让一下,让我先进去吗?” 红衣女鬼的头从吊扇上垂下,乌黑油腻的头发里露出两只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眼睛,面色发青,比没熟的青苹果还要青,她有没有嘴雨不知道,反正发声了:“¥≈……” 雨立刻道:“好的我知道了,我自己进去就可以,谢谢。” 听懂肯定是没听懂的,问题在于红衣女鬼的声音像手指甲在剌玻璃黑板,刺耳尖锐不说,还让人心底发毛,浑身难受。 物种不同,语言不同,无法沟通,雨选择屏气静息蹭进去,好在红衣女鬼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这样一动,难免产生肢体接触,红衣女鬼体温极低,如果只是体温低倒也不算什么,冰女的体温更低,不触碰光是靠近都会被冻得打哆嗦,重点是触感。 红衣女鬼的身体居然是q弹、黏腻的,只是碰了不到一秒钟,雨的身上就沾了不少怨气,如果是普通玩家,面对如此浓厚的怨气,恐怕不是暴毙就是发狂,但怨气在雨身上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便自动消失,这让雨松了口气。 鬼怪之所以恐怖,除却它们本身的残酷之外,还在于与它们相处久了,人类玩家很容易受到影响,年曾经用过一个很贴切的比喻,那就是鬼怪身上有一种特殊“磁场”,类似辐射,只不过比辐射更危险更快见效,辐射会令人生病,鬼怪的磁场则会令人疯狂。 规则束缚了鬼怪老师们,但她们在上课时,依旧会影响到班级中的学生,她们所认可的真理,也会在潜移默化中,通过教书育人的方式,强化玩家脑海中的常识与印象,与校规一起改变学生。 可想而知,一个班里几十只鬼怪,能在瞬间把一名资深玩家逼疯,而它们甚至无需动手。 但雨是由校长亲自任命的班长,她被校规庇佑,不受鬼怪气场影响。 当雨将班级学生名单拿出来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她心中的不安消散许多,名单象征着班长的身份,她快速看了眼想找到左右两个同桌的编号。 编号19,怨女,能散发怨气,在怨气周围的人会丧失理智自相残杀,出于某种原因,她总是用黑色的头发贴在脸上遮住面容,可能有些社恐,不过不必担心,因为她不需要呼吸。怨女讨厌男人,尤其讨厌肌肉过多的男人,请男学生自动远离怨女,否则后果自负。 编号35,蛛女,被无数蜘蛛吞吃血肉与骨头之后的产物,失去原本□□的蛛女如今只能以蜘蛛的形态存活,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蛛女身上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类的模样——在头颅下面,隐藏着一张属于死去女人的腐烂面孔。不过蛛女不喜欢有人窥视自己,请小心能够吸干一切的危险蛛丝。 名单上的备注没有人类玩家的清晰,比如怨女与蛛女的能力究竟什么样,又该如何应对,这些统统没写,如果是人类玩家,备注上除去个人介绍与能力属性,还有目前所拥有的道具名称、用途、数目。 蛛女体型巨大,而且体表有一层钢针般的茸毛,跟刺猬似的,雨要很小心才能不跟对方发生肢体接触,不然她怕自己被串起来。 老师开始讲课了,雨飞快掏出课本,然后她发现一件怪事,那就是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一名鬼怪学生有书本文具,它们就只是坐在座位上,当然也有趴的站的盘的……根据外表不同姿势也不尽相同。 而鬼怪老师所讲述的内容更加离谱,完全不是文化课,而是人体的生理构造。 准确一点来说,是女体生理构造,为了明确课程内容,鬼怪老师还带来了一副人体结构图,雨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十分钟,发现一件说出来很奇怪但却是真的事实:特殊班级的第一课,鬼怪老师们似乎是在教导她们要如何掩藏本体,化为女身。 如坐针毡的听了一整节课后,雨想离开教学楼,但却被守门的鬼怪老师拦住,老师告诉她,即便是班长,有特殊权限,只能一个星期离开一次。 雨:…… 回到教室后,课间的鬼怪们已经彻底放飞自我,有一位的本体是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黑洞,雨没有办法,只好拿着名单挨个对上名字能力以免认错。 与玩家学生不同,鬼怪学生们不仅有编号,也有名字,像是那位黑洞同学,她叫作“洞女”,班级中加上雨共有五十六位学生,除却雨外每一位鬼怪学生的名字都以“女”结尾。 雨想到了什么,她按捺住震惊的心情去到办公室,鬼怪老师们很友好地接纳了她,雨问其中一位老师:“特殊班级中的鬼怪同学,都是女性吗?她们跟老师们是一样的吗?” 鬼怪老师微微一笑:“她们和我们一样,但和我们不一样。” 雨没有听明白,于是又问:“鬼怪也可以成为学生吗?” 鬼怪老师回答道:“有的可以,有的不可以。” 雨:“为什么全校的教职工都是女性鬼怪,为什么还有一部分女性鬼怪被开除?” 鬼怪老师:“为什么你受到校规庇佑,为什么有的女学生被校规抛弃?” 雨若有所思,随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校长会选我做特殊班级的班长?” 鬼怪老师:“答案已经在你身旁。” 随后,老师们不再回答雨的任何问题,雨也只能回到教室,答案在她身旁,什么意思?她问的是为什么冰女选她做特殊班级的班长,老师说答案在身旁……她身旁有什么? 只有怨女跟蛛女。 雨看着手上的名单,怨女跟蛛女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把脸藏了起来,不喜欢被人看见,雨想起怨女那双堪称惊悚的眼睛,叹了口气,她以前也是看鬼片面不更色的大胆之人,可看鬼片跟看鬼,完全是两种感受。 即便下课,怨女也依旧把脑袋缠在吊扇上,不知道为什么会特别喜欢这个姿势,蛛女好一点,蛛女的八条腿都盘了下来,不动也不说话。 整个教室五十六名学生,五十五个不是人,什么奇形怪状都有,而且看着就像是鬼片里的大boss,绝对不是小兵,可以想见雨的压力有多重,要不是逃不掉,她早夺门而出了。 这么的说吧,跟现在的同学比,雨觉得当初的被窝女鬼眉清目秀非常可爱,甚至愿意跟被窝女鬼做同桌。 “咳,蛛女,你好,我叫雨,你也可以叫我的编号……” 鉴于蛛女趴在桌子上很是安静,雨想也许蛛女能够沟通,所以选择先找蛛女说话,“我是特殊班级的班长,也是你的同桌,如果以后的学习啊生活有什么问题,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蛛女不是很想理她,一动不动。 教室内的学生禁止斗殴,更不可以恶意伤害同学,这是写在校规上的规则,即便是鬼怪学生也必须遵守。 从蛛女这里得不到任何回应,雨只好把注意力转向怨女,说实话,蛛女这种人外反倒更容易让人接受,而怨女与人类相似却又无比诡异的外表才让人毛骨悚然,不是迫不得已,雨不是很想跟怨女说话,对方长得相当精神污染,要是玩家有血条,看一眼估计就得清零。 不是丑,是惊悚,类人却又夸张的五官最是诡谲,得亏雨胆子大,换个人恐怕话都说不出来就嘎了。 与无情的蛛女不同,怨女对雨仿佛有点好感,当然这也可能是两人外表相似,所以她愿意回应,不过……雨沉默地看着那在吊扇上缠了好几圈的脖子,心想你又不是长颈鹿,咱们好好说话不成吗? 怨女的脑袋倒吊在雨的面前,反重力头发依旧黏在脸上,没有眼珠的眼睛盯着雨,青白皮像不知死了多久的尸体,雨对她说:“我是特殊班级的班长,以后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问我,你……你脖子累不累?” 眼见怨女要开口说话,雨想起她那手指甲剌玻璃黑板的身影,一阵头皮发麻,连忙抓过纸笔:“对了,你认字吗?会写字吗?” 血红的衣袖中露出两只细细的发青的手腕,乍一看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可上头布满了淤紫,两只手也以诡异的角度垂着,仿佛被打断一般,其中左手食指的指腹,有个灰扑扑已经褪色的标记。 怨女试着拿笔,但她的指甲太尖太长,抓起笔也不好写字,进入严苛校园副本的她不似之前狂暴,听雨的话拿笔写字的模样甚至有几分乖巧,可雨却愣在当场,她死死地盯着怨女指腹上那个四叶草标记——不知道曾经历过什么,这标记颜色很淡,还缺了两块。 “……1678?” 这个数字经由雨的嘴报出来,让原本还在尝试写字的怨女愣住了,笔掉在桌上也没能察觉。 雨忍着想要伸手拨开怨女头发看清楚她长相的冲动,目光却始终黏在对方的指腹上,那个四叶草标记,此刻就像是一把火烧得雨难受,也像是一把刀,刺在她的心脏上。 这让她想起一个人。 那是第三个副本,她跟年,还有另外几名玩家在那里相识,同期有个非常骄纵,说话很难听的女玩家,一进副本就挑剔这挑剔那,认为哪哪儿不好,雨有好几次都很想揍她一顿,都什么时候了还挑挑拣拣,又不是来度假的! 由于此人脾气相当难搞,雨并不喜欢她,两人还起过好几次冲突,幸好有年,三位女玩家还是短暂合作,一起寻找出去的路。 虽然最后三个人都活了下来,但雨跟对方势如水火,完全没法做朋友,哪怕已经是生死之交,救过彼此的命,一见面还是要斗嘴,严重时甚至大打出手。 要问雨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就是不爽,很不爽,当然了,对方看她也是一样。 雨不承认跟那人是朋友,谁要这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朋友?分别前对方还威胁她最好别再见面,否则见一次揍她一次,副本结束时,雨还被偷袭敲了下头,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想着哪一天在副本里重逢,一定狠狠敲回去! 但是,真的没有再见面了,她只收到了对方的死亡讯息。 那人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副本内的编号是1678,左手食指指腹上有个四叶草标记,据1678自己说是纹身。 而现在,怨女的左手食指指腹上,也有相同的四叶草标记,这是巧合吗?鬼怪老师说,答案就在自己身边,冰女让她来做特殊班级班长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雨念出1678这个编号后,怨女确实是短暂地有了那么一下反应,这让雨更加想要看清楚她究竟长什么模样,可怨女很讨厌别人看她的脸,而且她头发反重力,倒吊着都不散开,想看到不容易。 雨不想动手打架,先不说校规明令禁止,即便不禁止,如果怨女真是1678,她不想再做任何让对方不喜欢的事。 1678用特殊道具传达了她的死亡讯息,年跟雨将杀死她的人的面容死死记在心里,机缘巧合之下,居然真的在山间旅馆副本相遇,当时两人便决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为1678报仇,因为一旦离开副本,谁也不知道下次再遇见会是什么时候。 仅仅只是为了抢夺强化道具,就出手杀人,而且用了那样残忍的方式。 “你……你还记得我吗?” 雨几乎要哭了,纵然两人之间有一百种不对付,可曾经共同历经生死,又怎么可能不是朋友? “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脸?只看一眼就好,你……” 怨女定定地凝视着雨,没有眼珠的眼睛里,似乎透露出了某种情绪,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怨女终于动了,那两条以古怪角度垂着,像是被打断骨头的手慢慢抬起,就在雨以为她听进去自己的话,愿意露脸,或是想起了什么时。 “啪”的一声。 那只手从高到低,落到了雨的脑袋上,紧接着怨女的肩膀耸动两下,虽然雨不想承认,可这家伙分明是在偷着乐。 ……气死她了! 136 第六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怨女敲完雨的脑袋,镌刻于灵魂中的记忆令她火速收回手,并且整个人往吊扇上缠,想借此躲避雨的反击。 如果说先前的纹身还有敲脑袋这两件事都不能让雨确认怨女是1678,这厮敲完人立刻跑的贱兮兮模样,化成灰她都认得! 一时间眼睛泛酸,倘若1678现在完好无损,雨肯要还手,可她现在变成这人不人鬼不贵的模样,雨就是再铁石心肠,这会儿也起不了还手的心思……个屁! 这狗屁1678虽然变成了鬼怪,骨子里却还是鸡贼得很,看出她不想还手,整个身体盘在吊扇上,用手不停敲她的头! 雨怒道:“你下来!” 怨女:“≈ap;¥&ot; 虽然听不懂,但雨觉得她是在说“你上来啊”。 由于认出了1678,身在特殊班级周围的同学全是鬼怪这件事,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可惜暂时没办法通知年,如果年知道1678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应该也会感到高兴吧? 望着不停朝自己瞪眼睛吹头发做“鬼”脸的怨女,雨实在受不住那张尊容冲击,别过头去,现在她总算明白冰女为什么让自己来特殊班级了,除却1678外,上堂课鬼怪老师讲的内容也很特别。 校职工们平日都维持人类模样,除非有学生触犯校规,否则不会显露本体,而特殊班级的同学们……雨看了一圈,全班外表类似人形的一共有五位,但长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五位绝对不会是“人”。 特殊班级收的是鬼怪学生,而鬼怪学生要学习的第一堂课,就是如何幻化人形。 1678没有成为怨女之前是玩家,更是人类,那么,这个教室里其它同学呢?她们是生来便是鬼怪,还是……也由玩家转化? 怨女接连敲了雨好几下脑壳,雨不胜其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以蛮力把怨女从吊扇上扯下:“教室内禁止斗殴,请你搞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我可是班长!”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雨还用力拍了两下胸膛,相当骄傲。 怨女老老实实坐回了座位上,在最初的惊喜褪去后,雨发现,1678所转化的怨女根本不认得自己是谁,她跟1678讲述过去,对方也只会露出茫然的表情。 好不容易又捱到下课,雨再度去往办公室,这一次鬼怪老师们没有隐瞒。 特殊班级里的学生的确都是鬼怪,但它们不是镜子鬼被窝鬼厕所婴灵之类的普通鬼怪,而是由死亡玩家灵魂转生的新鬼怪,凶险程度五颗星,全是新生副本的boss,至于为什么会来到严苛校园,又为什么会成为特殊班级的学生。 鬼怪老师说:“用校长的话来说,是她招生招来的。” 至于具体用了什么样的招生方法,鬼怪老师们不想知道,更不敢问。 雨想了想,问:“所以特殊班级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她们变回人类吗?” 她深觉自己错怪了冰女,虽然冰女冷淡无情,时常做一些见死不救不近人情的事,可评价一个人不能看她说什么话,而是要看实事——冰女是多么善良呀! 鬼怪老师奇怪道:“为什么要变回人类?转化后的她们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与长久的寿命,人类的身份有什么值得她们去追寻的吗?” 特殊班级的目的,在于培养出如同校长一般,决不会被玩家击败的强大鬼怪,让她们成为各自副本的主宰,谁说要把鬼怪转化回人类了? 现在的鬼怪学生们虽然有着强大的力量,可大多失去记忆与理智,并且无法思考,一旦遇到脑子好使的资深玩家,说不定就会被干掉,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它发生?鬼怪必须要有鬼怪的尊严,会被人类玩家杀死,那还能叫鬼怪吗? 雨万万没想到冰女根本不是为了救这些死后被转化的玩家,而是要培养坚不可摧的boss? “让你来做班长,也是想让同学们更好的观察人类,这对它们的化形有帮助。” 鬼怪老师目光出乎意料的温和,她问雨:“难道你的朋友变成了鬼怪,你们就不再是朋友了吗?会被招进来的鬼怪学生,其实跟你,跟其它同学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她们死去了而已。” 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雨很清楚,她跟年聊过很多次如果自己死了对方还活着,就要把尸体火化,可以得话带上一点点骨灰留作纪念,剩下的随便找地方洒了就行。 而1678的确是死了,不可能作为人类活过来。 鬼怪老师知道雨需要时间来消化,但事情就是这样,死去的玩家灵魂被世界意识转化为强大的鬼怪,这些鬼怪甫诞生便无比凶恶残酷,与她们这些恐怖世界的土著鬼怪不同,人类转化的鬼怪因为有灵魂,无需进食,而鬼怪老师们却需要吞吃血肉来维持智慧。 不过校长说了,像她们这样的鬼怪,未来也有可能不需要再吃血肉就能保证清醒。 雨想了一整个上午,比起1678彻底消失,她自私地希望对方能够活下来,哪怕是以鬼怪的身份。 像严苛校园的校职工们一样,不滥杀玩家也能按照规则存活,只要想,就能维持人类外表,这样总比无声无息的彻底消失要好得多不是吗? 但对于失去记忆跟理智的鬼怪同学们来说,学习如何幻化人形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们的大脑只剩下杀戮,如果不是被校规束缚,现在早冲出教学楼大开杀戒了。 这也是为什么特殊班级所在教学楼会被独立封锁,不许任何学生靠近。 雨身为班长,要负责许多工作,她从鬼怪老师们口中得知,人类玩家死后会被世界意识转化为鬼怪,但并不是什么鬼怪都能进入特殊班级,校长有她独特的招生技巧,而且死后化作的鬼怪种类随机,像1678就是在死后成为了怨女。 但因为原本是人类,所以转化后难免保持了一些生前特征,比如怨女左手食指指腹上的纹身,以及她生前被打断的骨头,蛛女洞女等其它同学也是如此,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迹可循,这也是她们仅剩下的,曾经身为人类玩家的证明。 说来也是奇怪,在她们是玩家时,世界意识明显偏向男性玩家胜过她们,可当她们死了,转化成鬼怪,却又明显是女性鬼怪远远强于男性鬼怪。 女人变鬼强三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要是可以,谁不想在活着的时候大杀四方?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在鬼怪老师与人类班长的双重帮助下,1678成为了第一个化形的鬼怪学生。 属于怨女的外形渐渐消失,坐在座位上的1678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死前的伤口尽数消失,她看起来非常健康,于是雨忍不住手痒,恶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头! 1678本来还想装深沉,可幻化成人形就意味着她找回了记忆跟理智,突然被敲脑袋,立马火冒三丈,下课了一响就开始对掐,掐着掐着,又忍不住抱在了一起。 得知自己的仇人已经被杀死后,1678扼腕了三秒钟又迅速振作:“没关系,我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早日毕业,然后去找到他们转化的鬼怪,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雨点头:“这是当然。&ot;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从这天开始,几乎每天都有那么两个鬼怪学生成功化形,在雨参加毕业考试的前一天,特殊班级内的五十五名鬼怪学生,已集体寻回原貌,如果是不明就里的人路过,一定会感到奇怪,特殊班级的学生跟普通班级看着也没有什么不同,凭什么有这样多的特权? 化为人形证明她们拥有了自主能力,所以被允许在校园内自由活动,鬼怪形态是幻蝶的蝶女在得到自由的第一时间,就申请去找一个人,她能够感觉到,杀死自己的仇人就在这个校园里。 校规第152条:在严苛校园副本中被杀死的人类,不允复活。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类玩家死在严苛校园,那么即便拥有本命明灯也会死去,且不会被世界意识转化为鬼怪,要是想报仇,严苛校园便是最好的地点。 普通教学楼内,男生们一下课就开始交流讨论化妆技巧,其中已经成功瘦到90斤的一米九光头男正言辞激烈地跟人争论着,他认为要先画眼线再画眼影会比较好,另一位男同学则坚定先画眼影再画眼线更顺手,两人谁都不能说服谁,又不能违反校规大声喧哗,因此争得面红耳赤。 光头男——不,现在不能叫光头男了,虽然头发依旧稀疏,但好歹薄薄盖着一层头皮,40号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们,并且用一个可爱的粉红色蝴蝶结扎起来,没敢太用力,哪怕拽断一根他都会心疼的要命呢! 呵,别以为他不知道,12号故意争论声音放大,不就是想吸引女生们的注意?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哪个女生瞎了眼才看上他呢,就是学校不禁止早恋恐怕也没他的份儿! 40号一边想着,一边爱惜地摸了摸自己的粉红色蝴蝶结,男生天生喜欢粉红色,他的宿舍四件套都换成粉的了,每天回到宿舍看到这样的床铺心情就会变得超级好,当然,要是没有鬼怪的话,他会更开心。 下节体育课,他得早点过去,占个好点的位置去看女生们打球。 这时,周围的男生发出一阵花痴般的尖叫,40号循声望过去,发现教室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个身材高挑穿着运动背心,校服外套懒洋洋系在腰间的女生,对方长了一双不怒而威的丹凤眼,天生的菱形嘴唇令她看起来有几分痞坏,那出色的容貌与气场,令男生们鸡叫不止,一时间是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于是便偷偷看。 甚至于有人开始幻想,哪里来这么帅的一个女生?不是本班新人啊,难道是爱情里那种从天而降的完美恋人?呀!她走进来了,她走进来了!天哪,不会是来找自己的吧? 然而让几位男生失望极了,这位外形与气质都很出众的女生,不是来找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而是找的40号! 天哪,40号,居然是40号。 谁都可以,怎么能是40号呢? 男生们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友善,有人暗暗地想,40号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私底下这么有手段,什么时候勾引了这么帅的女生,他们都不知道? 凭什么是40号啊,要是37号、28号,甚至是长相只能算清秀的11号都行,偏偏是40号! 看看这再怎么保养依旧粗大的手脚,天哪,说出来恐怕都没人信,作为一个精致男孩,40号居然穿46码的鞋!男生穿这么大码数的鞋太不吉利了,哪个女人敢要?这种大脚板看着都嫌晦气。 而且就算不说鞋吧,40号也是全班男生里长相最丑条件最差的那个,首先身高就不过关,一个小男人长到一米九,比好多女生都高,谁愿意找个这种男朋友?更别说他的长相啊皮肤啊气质啊什么的。 40号还喜欢学人穿衣打扮,超级讨厌的! 明明跟男生们相处说话瓮声瓮气还老刺挠人,可一旦有女生在场,40号瞬间就会切换绿茶模式,他到底照没照过镜子啊,那副尊容怎么好意思在女生面前发骚的? 背心女生走到了40号桌前,砰的一声,两只手撑了上去,似笑非笑地说:“好久不见。” 40号原本泛着羞涩的脸浮现出茫然,他呆呆地盯着背心女生看了好一会儿,背心女生也相当有耐心地让他看,紧接着,原本含羞带怯的40号脸上猛地露出惊恐,想都不想拔腿就要跑! 他不跑还好,当着背心女生的面还敢跑,那就只能吃点苦头了。 周围的男生忌妒的眼神尚未收回,便拼命捣嘴忍住尖叫,尖叫会违反校规。 好在背心女生的目标只有40号一个,对其它男生没兴趣,她甚至饶有兴味地跟男生们说:“几位最好往后退一点哦,否则不小心伤到你们的话,我会心疼。” 原本还在惊恐中的男生们顿时心花怒放,他们想,这么有礼貌有好看的女生,怎么会是坏人?怎么偏偏只40号挨打,他们没事?肯定是40号做了什么冒犯人家的事,就说40号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一天天眼珠子长在女生身上,也不看看有没有人瞧得上他。 一个巴掌拍不响,无风不起浪,要不是40号自己不检点,背心女生会对他动手?女生很爱面子的啊,懂事顾家的男生谁会不给自家当家的留脸面?而且背心女生长得这么好,脾气看着也好,绝对是40号自己的错! 40号恍惚中想起了这张脸,那是他从前杀死的女人之一,不过现在他满心都是恐惧,怕背心女生把那件事说出来,让班里的女生们都知道自己早就不是处了,而且是那种饥渴难耐躺在大街上等女人上,没女人看得上自己就反过来强迫女人的荡夫。 背心女生越是笑,40号就越是害怕,一米九的大高个,愣是被吓得在教室桌椅下面乱钻乱窜,活似一只大黑耗子。 奈何他太瘦了,一米九的个头,九十斤的体重,而且还在持续减重中,虽说好男不过百,可周围的男同学大多不到一百斤,40号只想比他们更瘦,这样才能一鸣惊人! 长时间不锻炼与节食令40号没什么力气,只钻了不到两分钟便累得气喘吁吁,期间背心女生像是赶狗一样抬脚踹他屁股,每踹一脚他便爬得快些,可有趣了! 背心女生哈哈大笑,班里女生也觉得好笑,就连男生们同样认为40号这样太滑稽、太可乐了! 不知过去多久,猫捉老鼠的游戏终于结束,背心女生以绝对力量,不容抗拒地将40号从桌子下提了起来,临走前还不忘朝男生们留个飞吻,成功逗得男生们面红耳赤,至于被抓走的40号是什么下场……嗨,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呀! 他们又不会跟女生们对着干,更不会反抗,只要乖乖地被保护就好了呀! 40号被带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大家不是很关心他的事,男生们更热衷于讨论哪个女生打球的样子帅气,明天的话要梳什么样的发型才能吸睛,让自己在一众同性中脱颖而出,这就是他们最喜欢做的。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11号。 11号一米六出头,这身高还行,皮肤很白,长得也算可以,是不久前新加入的同学。 晚上大家都在打水洗漱,只有11号坐在床上一声不吭,直到哨声响起,预示着十分钟后将要熄灯,他才讷讷地问:“你们……今天那件事,你们都不害怕吗?” 37号奇怪道:“你说什么事?” “就下午,40号被人拖走的那件事啊!” 说到这里,11号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从床上站起到地面,质问同宿舍的男生们:“你们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这一次是40号被拖走,下一次很可能就是我们了啊!” 28号乐了:“我们又不像他会惹怒女生,怎么可能会拖走我们?” “就是说啊。”37号跟着笑,“我说你啊,背心女生也没做什么吧,你又不知道谁错谁对,怎么就站在40号这边?先不说背心女生不是坏人,就算她是,那也就她一个啊。” “赞成!”上铺一个男生举起手,“哪怕那个女生真是坏人,也只能说明她一个人是坏人,坏人女男都有,你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一个女人坏,不代表全体女人都坏,明白吗?” “对啊,11号你怎么回事啊,你这么说,跟说男人都水性杨花的极少部分女人有什么区别?” 在室友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对下,11号坚持己见:“不管怎么说,我们总得防患于未然吧?要我说,还是别穿高跟鞋了吧,你们看今天40号被吓的,他要是穿平底鞋,肯定早跑掉了,不至于被拖出去。” 37号:“……不是,你在说什么鬼话啊,就算40号没穿高跟鞋,女男天生力量差距,人家要抓他他也跑不掉啊!而且高跟鞋很好看内,显腿长。” 28号:“这跟高跟鞋有什么关系,我自己喜欢穿就穿,你少来管我,有本事去管女生。” 11号忍着气,说:“再不济,咱们至少多吃几口饭,多吃点好的,然后锻炼锻炼身体吧?这样万一遇到危险,有女生来拖人也能反抗。” 37号恍然大悟:“我懂了!11号你说这么多,根本就是忌妒吧?!” 说着他跟其它同学说:“你们别跟他废话了,他自己长得矮,穿了高跟鞋也矮,所以才不想让我们穿,而且他骨架大还是肌肉腿,这是想骗我们跟他一起去练肌肉,想把我们拉低到他的丑度里去呢!” 28号翻了个白眼:“真要这样,11号,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就是天生皮肤白长得瘦,走路上人家都问我是不是初中生,这也没犯法吧,招你惹你了就管天管地?我告诉你,我爱怎么穿就怎么穿,我就要美就要瘦!你自己女人缘不好,能不能别拉我们下水啊。” 11号气得小脸发青,这时上铺那个男生也说了:“我觉得11号你的想法有问题,你说的好像我们打扮的漂漂亮亮,对自己认真妆扮都是为了女生一样,根本不是啊!我就没有喜欢的女生啊,我就是想变美而已啊,谁不喜欢美好的事物呢?说实话,我觉得同宿舍的男生,比那些女生香多了。” “我也是!” 另一位男生举起手,“我也觉得你的想法有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男生不是为女生而活,更不是为她们打扮,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们自己喜欢?自由万岁!” 137 第六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如果说严苛校园副本有哪里令玩家们迄今为止仍旧无法平静接受,那就只有食堂。 校职工们不需要像人类一样一日三餐,比起熟食,它们更青睐生血肉,这导致厨师们做大锅饭完全不考虑味道——反正它们的嘴巴尝不出咸淡,盐糖醋酱都“看着放”,所以学生们时常吃到舔一口就能齁死的炒蔬菜、甜得腻人的绿豆汤,以及酸苦油辣的各种奇葩菜色。 连酱料油盐都拿捏不准的厨师,难道还能指望它们做出人类世界的正常菜色?有月饼红烧肉火龙鬼炒茄子干锅鱼鳞已经不错了,再抱怨,下顿饭就得是钢丝球炖死苍蝇。 眼镜女觉得肉少点也没啥,虽然恐怖世界有很多蔬菜她在现实世界都没见识过,但至少这是菜,肉要是多点,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怀疑那到底是什么肉。 此时几个男生从身边经过,目不斜视冷淡以对,跟平时的态度大不相同,短发女咬着筷子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11号看起来好像对咱们有敌意?” 寸头女忍耐着咽下一口蔬菜糊糊,“我知道,早上28号告诉我说,11号认为他们男生太为我们女生活着了,而且学校规则不平等,他呼吁其它男生一起反抗,争取穿裤子的自由。” 短发女说:“还真是敢想,他想造反哪?” 眼镜女则关注另一点,那就是11号拉拢过去的盟友,算上11号自个儿一共四个人,都是进入副本没多久的玩家,好不容易从层出不穷的鬼怪中存活,脑子又开始活泛,追求一些他们不配拥有的东西了。 她问寸头女:“28号主动告诉你的?” “是啊。”寸头女理所当然地点头,“不只是他,还有其它男生,反正11号势单力薄,由着他去吧。” 短发女问:“你怎么回11号的?” 寸头女咧嘴一笑:“我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们也能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我就觉得你们打扮的很好看,支持你们,11号那种纯粹是不想看你们好,想拖你们一起下水呢。” 短发女乐了:“说得也是,他们不打扮我们看啥?我觉得男生还是打扮一下会好一点,看着精神、自信,有气场。” 正好28号跟37号吃完饭端着餐盘经过,他们的餐盘里剩了不少食物,学校食堂重油重盐,时常做出碳水配碳水的餐点搭配,真要顿顿扫光绝对胖成球。 听见短发女说话,28号不高兴地说:“我们打扮又不是为你们女生,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好吗?” 短发女眨了眨眼睛:“是是是,知道啦,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不管,但大家都是同学,关心你们一下总行吧?” 28号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嘴上说着打扮不是为了给女生们看,心里却止不住的美。 几个男生一走,短发女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笑死了,他们搁这儿自欺欺人呢,没事儿多打扮,我们爱看,我可跟你们说啊,都得一起支持男生们变美,他们不变美我们看啥?” 寸头女无语:“人家都说了不是给我们看的。” “说就说呗,现在我们女生人数多,力量比他们强,他们说不给我们看就不给?这什么精神胜利法?” 眼镜女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不管好不好看,不管咱们女人喜不喜欢,支持一定得支持,他们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对我们来说就更有利,不会给我们造成威胁。” 短发女想了想,道:“我看11号有点心机,虽然他加入副本的时间还不长,慢慢地也会被同化,但有这么个总是跟我们唱反调的男人还是很膈应。” 眼镜女抬手推了下镜框:“大女人就别跟男人一般见识了,不用我们出手,28号他们就会冲锋陷阵,咱们隔岸观火,时不时添点油加点醋就成。对了,还得对28号他们态度再好一点,让28号认为我们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这一场小小的男生内斗,只持续了不到五天,因为11号试图反抗校规穿上了裤子,当场喜提“成为鬼怪老师的口粮”这一重大成就。 而雨等第一批学员的期末考也终于如期到来,值得庆幸得是,本期考生共有两百一十六名,通过率百分百,当得知自己真的能够离开严苛校园,并且获得一盏灯之后,众人心中居然有种说不出的不舍。 肯定是以前的副本太过偏心,才衬得严苛校园如此有人性。 雨只来得及跟1678告别,便被传送进了下一副本。 环境转变太快,她花了十几秒钟来适应,身上的校服已经变成了进入严苛校园之前的那身皮衣,为期半年的学习时间,雨的身体发生了颇为明显的改变,但衣服穿起来却还合身,她迅速伸手进背包,想要看看严苛校园副本结束后,自己得到了什么样的道具。 她美滋滋地想,上一个副本女玩家有天然优势,那掉落道具自己肯定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倒霉,结果手往背包一伸,摸索半天,除却已有的竟只余空气! 雨不敢相信,她立刻打开背包一件一件陈列,以往再倒霉也能落点道具,再不济还有食物跟水,严苛校园副本结束后,居然什么都没有,当初她是怎么进去的,现在就怎么出来。 由于太过震惊,雨甚至忘了要先观察一下眼前的环境,她捏着背包带,双手微微颤抖。 哪怕给她掉把刀呢?现在她手头没什么厉害道具,仅有的一把匕首还得敌人舔了才能一击致命,这不是玩呢吗? 饶是心中惊涛骇浪,雨还是迅速收拾起情绪开始观察四周,她在原地发呆了半分钟,别的玩家已经走在了前头,四面八方只有向前的一条路,退无可退。 水泥路前方生长着茂密的绿色植被,正常情况下满眼绿色会让人心旷神怡,但远处遮掩住路尽头的绿色,却让雨有种黏腻感,像脚底踩上被嚼烂的口香糖,无论如何也去不掉。 已经有玩家走到了尽头,但没有轻举妄动,等雨到达,所有玩家便到齐了,共有八人,三女五男,没有人会傻的自报家门,因此暂时用编号来代替,女玩家为123,男玩家为45678。 挡住去路的有树有草有灌木,它们纠结缠绕在一起,像有生命一般,不知是想守护身后的路,还是想要阻止来此送死的玩家。 “所以,要把这些植物铲了然后通过吗?” 一个男玩家这样问,他用捡来的石头往前方丢,就见那成团的植物瞬间将石头吞没其中,可以想见要是有人把手伸进去会怎样。 雨往身后看了眼,那里甚至没有路:“还是先把这些植物清理了,继续往前走吧,在原地待着也不是办法,除非你们想饿死。” 先不说原地待着有没有惩罚,光是背包里的水跟干粮,顶多就能支撑个天,肯定是往前走有机会。 她理所当然的发言令男玩家们感到莫名其妙,男人还没开口呢,有女人什么事? 但这女人既然敢在男玩家多的情况下这样讲话,想必有自己的依恃,不到万不得已,还是暂且不要树敌。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玩家问:“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有把握吗?万一出事怎么办?” 雨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难不成你以前通副本,都是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才动手的?出事就出事呗,在这鬼地方待久了,你还想不出事?” 两个女玩家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掏出一把刀,雨看了一眼羡慕不已,看看人家的刀,刀身流畅曲线完美,一看就是好东西。 可这把刀却无法割断成团的植物,另一名女玩家用了火也不行,天色越发昏暗,头顶的云层变换迅速,雨有种神奇的感觉,那就是再不快些通过这里,很可能出事。 这是在鬼怪老师们的幻境中锻炼出的能力,一个敏锐警觉的人,能够察觉即将到来的危险。 男玩家们冷眼看着,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都到了这里,谁都不是萌新,明哲保身最重要,友好互助的死得都早,谁知道你帮的是人是鬼? “要用道具吗?” 2号女玩家跟3号女玩家有点犹豫,她们并不是信赖雨,而是在恐怖世界里待久了,比起异性,她们更相信同性,但用道具来开路,未免浪费。 此时,雨那把淬毒的匕首终于派上了用场,她拔出匕首,不砍不剁,径直往枝叶上蹭,这蹭一下可不得了,原本绿油油散发着不祥的绿色植物们像被喷了百倍百草枯,瞬间枯萎落地,露出一个可容一人经过的圆形洞口。 经此一事,淬毒匕首的使用次数耗尽,变成了一把普通匕首。 雨率先从圆形洞口经过,2号3号紧随其后,男玩家们不信任她,所以稍微等了会儿,想看她们通过后会不会出事,结果就犹豫了眨眼的功夫,死去的绿色植物又重新生成了! 彻底将女男玩家分割在两边。 圆洞后是另一番天地,雨不懂为什么圆洞前面还是水泥路,后面就成了山崖,往前五十米处有一条长长的吊桥,吊桥正前方有一栋建筑物,上面的招牌已经斑驳,看不大清楚,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此时晴空一声霹雳响,巨大的炸雷仿佛就在耳边,幸好雨反应及时往旁边躲开,顺手还拽了把2号,回头一瞧,两人站的那块地,一道闪电正好劈下,留了个散发着焦黑烟雾的两米大洞。 雨立刻明白,这是要她们继续前进。 果然,一往前走,雷电便不再出现,乌云滚滚的天空中,金色的闪电像一条条敏捷而凶恶的毒蛇,自天际俯冲而下。 2号惊魂未定:“谢谢你刚才拉我一把。” 雨摆摆手,“没什么。” 3号回头看了看,说:“我怎么觉得那些雷电……都往后头劈去了?” 对此雨并不意外,四面八方就一条路,想出副本肯定得前进,男玩家们不愿意走,不劈他们劈谁? 刚才雨打开了路,他们不肯走,现在只能自己想办法进来了,同一时间线的副本,被打开过一次的绿色植物会变得更难开启,男玩家们不得不使用来之不易的道具,就这还死了个人,硬生生被雷劈死的,都成黑炭了。 四个人狼狈地穿过植群,三名女玩家则已到达悬崖边缘,吊桥在雷声中剧烈晃荡,时不时就有一块木制桥板被吹飞——3号喃喃道:“这桥真的能走吗?” 桥头的锁链生了一层厚厚的锈,整座吊桥还在吱呀作响,总感觉一脚踏上去就回不来了。 2号跟3号都有些害怕,雨对她们说:“你俩要是怕,可以在这边等等,我先过去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咬咬牙:“没事,我们跟在你后面就行。” 傻子也看得出来,1号敢一出场就跟那几个看起来便很不好惹的男玩家打擂台,肯定有底气,而且就算之前还有怀疑现在也没了,那四人钻进来都费劲,跟着他们指定玩完。 2号跟3号不想惹事,她们只想平平安安出副本。 吊桥很危险,狂风大作雷电交加的情况下,想要抓稳锁链都不是件简单的事,男玩家们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上,雨已经轻轻松松走到了吊桥中央,2号3号紧张地跟在她身后,虽然已在恐怖世界待了好几年,可她们仍旧无法适应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见三个女玩家成功到达对岸,男玩家们对视一眼,纷纷跟上,雨站在桥头的位置,用力踢了一脚锁链,男玩家们见她做这种事,吓得大叫,也有人骂她有病。 雨摊摊手:“你们看,男人就是天生胆小。” 2号3号…… 其实雨心里清楚自己不该这样挑衅,因为离开严苛校园后,她就回到了普通副本,在这些地方,女玩家是不受祝福的,与男玩家对着干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她就是不想窝囊,不想当缩头乌龟,而且在她决定通过道路时,那几人冷嘲热讽的话没少说,没把他们从吊桥上踹下去,雨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离开严苛校园,失去校规庇佑,不再强大,不再坚不可摧,雨不甘心,她尝过拥有力量,无往不胜是什么滋味,让她再重新做回弱者,她不愿意! 就算离开了,幻境中跟随鬼怪老师们所练习的技巧,提升的敏锐度与反应力总不是假的,她相信自己是真正的强者,哪怕不在严苛校园,也有与男玩家平分秋色的能力! 可能是为了惩罚男玩家们的犹豫,雷电还在继续劈,只听咔的一声,一条锁链断开一半,四名男玩家顿时慌乱不已,2号跟3号想着人多力量大,要是现在就死了四个,只剩下她们仨,不知还得遇到什么麻烦。 于是2号取出背包里的绳索丢过去,四人分别将绳索拴在腰上,屏气凝神一步一步,终于通过吊桥。 在最后一个人踏上土地的同时,吊桥成功报废,被一道巨雷劈断。 也就是说,玩家们失去了后路,他们再也不能去往来时路,打不了退堂鼓了。 惊魂未定,吵架只会消耗精力,雨眯着眼去看烂掉的招牌,怎么也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这是一栋类似医院的建筑物,但又不是特别像医院,可以肯定不是私宅,大门用铁链锁着,雨往后退了两步,借力踩上墙壁,轻轻松松翻了进去。 她露的这一手令其它玩家彼此交换眼神,强化道具虽然能够给予力量与速度,但1号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熟练,肯定不简单,除非必要,还是避免跟她起冲突会比较好。 雨握住了锁门的铁链。 6号说:“我有把斧头,你先让开,我来——” 咔嚓一声,是1号徒手拽断铁链,不仅如此,她还撂下一句:“都上锈多少年了,用得着斧头吗?” 2号清清嗓子,立刻跟上,3号看了眼6号,也追了上去。 5号:“……我怎么觉得,1号很瞧不起我们?” 人跟人之间有鄙视链很正常,大学生瞧不起大专,大专瞧不起中专,听外语歌的瞧不起听国语的,住别墅的瞧不上租房的,可1号的这种瞧不起,对5678四个男人来说,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第一次被女人鄙视,熟悉是因为,过去他们也这样瞧不起女玩家。 从大门进去后是主楼,三层台阶上的玻璃门却是从内部锁上的,里头桌子椅子文件满地都是,斑驳褪色的墙面上还有许多颜色发黑的陈年血迹,像是前台的位置上面贴着几个字,太平山xxx,之所以确定后面还有三个字,是因为墙上留下了胶迹,前面太平山三个字也歪七扭八要掉不掉的。 一阵穿堂风吹过,“太”字晃荡两下,终于掉到了地上。 2号说:“讲真,咱们不进去行吗?我有种说不出的……” 3号说:“我理解你是什么意思,明明到现在都没遇见过鬼怪,可我感觉这里比以前的副本更恐怖。” 有时死寂反倒能加剧恐惧,这栋建筑从外表就给人一种不祥之感,一脚踏进来后感觉更甚,先不提院子里那些疯长的比人还高的草木,光是里头黑漆漆透着诡异红色的摆设与若有似无的光线,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这不会是精神病院之类的地方吧?”8号男玩家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或者是废弃的医院?” 都是鬼怪频发地点,不安油然而生,众人心头都很沉重,说实话,能在恐怖世界待上数年,甚至是数月,那心理素质都不一般,很多刚进入副本的玩家无法承受这种精神压力,疯掉都算好的,不少人甚至直接选择自杀。 待久了,消失的不仅是理智,还有人性,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欺骗、算计、背叛、杀戮——人类在这里变成野兽,即便成功脱离,也无法再适应正常生活。 七个人在门口,都不是很想进去,但大家也都知道,不进去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想在这儿活活饿死。 “要不,先看看彼此都有多少吃的吧。”6号提议,“我这儿有五包压缩饼干跟两瓶矿泉水。” 副本里的食物正常情况下可以食用,但玩家们还是更愿意吃自己背包里的,恐怖世界最真实的一点在于,你要是天天吃压缩饼干,就会便秘。 在这里会感冒会发烧会长痔疮会来月经,完全就像是真实世界。 其它人也差不多,都是压缩饼干之类方便携带和保存又能饱腹的食物,缺点是不好吃,没有水很难咽下去。 食物也还好,水不带不行,副本里的水看着清澈,天知道能不能喝,但带了又特别占空间,还重得要命。 几个人统计食物的功夫,雨从玻璃门的缝隙中伸手进去,把锁给掰开了。 她说:“够三天吃喝就成,要是可以,还是速战速决吧,这种鬼地方,就是给我弄一桌红油火锅我都吃不下去。” 玻璃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陈年恶臭扑鼻而来,神仙都顶不住。 比起害怕,雨心里更多的是厌恶,她将匕首藏在袖子里,每走一步都很谨慎,她现在就想知道,这栋建筑究竟是什么,医院?疗养所?还是别的什么? 2号3号紧随其后,两人捡起地上散落一地的文件,这些文件已经有些年头,部分纸张甚至长出了霉斑,上头的字迹也不是很好辨认。 但像这种单位都有专用纸张,单位名字也写在最上面。 女玩家都进去了,男玩家也不敢继续在外面待,当最后一个人走进来时,玻璃门被风吹得关闭起来,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像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7号抽了口惊恐的凉气,此时雨已经走到前台后头,从地上捡起了破碎的红字。 她一点一点将这些碎裂的笔画重新拼回去,说来也奇怪,墙上的胶经过多年沉寂,居然还能牢牢将字粘住。 全称是∶ 太,平,山,火,葬,塌。 138 第六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外头的雷电大风停了,大厅内的七名玩家却是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胆子最小的5号手里刚捡了根生锈的钢管想掂量掂量能不能拿来做武器,看到那六个明晃晃又血红的大字后,手一松,钢管当啷滚落在地。 他拔腿就往门口冲,外面确实很危险,可留在这鬼地方更危险! 谁知还没跑到门边,那两扇被打开的玻璃门便闭合在了一起,5号用拳头捶用脚踹通通没用,他冷汗涔涔:“也许我们不该进来。” 2号跟3号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文件纸张,上面字迹斑驳,瞧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一抬头,2号喃喃道:“……是我的错觉吗,这几个字颜色是不是有点太红了?” 乌漆嘛黑,只有一点点或绿或红光线的大厅,“太平山火葬場”六个大字鲜亮无比,明明玻璃门已经闭上,不知哪儿来一阵穿堂风,声如鬼哭,胆子小的人怕是心脏病都要犯起来。 在恐怖世界待得再久,只要没有泯灭人性,正常人都会感到恐惧,这种过一天算一天,脑袋上总有把刀悬着的日子,过得太累了,玩家们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睡个好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尽头。 前台同样一片狼藉,地上跟墙上都有不规则的喷溅型血迹,血掌印随处可见,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一条足有五十厘米宽的血迹从最下面一直蔓延到最顶上一层台阶,看起来就像是曾经某个人逃到了一楼,却又被无情地抓了回去。 最古怪得是直到现在都没有鬼怪出现,这难得的平静并未让玩家们放松,反倒让他们的精神更加紧绷,唯一的例外就是雨。 鬼怪老师们的本体所带来的恐怖,比这家火葬場更甚,成功毕业的她不会被恐惧所控制,恐惧滋生一切,她决不会因此丧失理智。 散落一地的文件资料派不上任何用场,四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雨认为还是要先摸清楚这栋建筑的构造,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两扇玻璃门已经出不去了,5号玩家用锤子都没能砸开,显然,这是个只进不出的副本。 她的提议遭到了男玩家们的一致反对。 也不知是真的认为这么做太过鲁莽不妥,还是单纯地不愿意听女人发号施令,8号玩家摇头:“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这鬼地方,不知道有什么鬼怪,大厅这里足够空旷,地方也大,还是原地待着比较安全。” “对,以静制动,总好过上门送人头。”6号瞥了雨一眼,“我劝你别作死,谁都没有主角光环,这里是真实存在的恐怖世界,稍有不注意,真的会死人。” 5号胆子最小,不离开大厅才好呢,他可没胆子一间一间查看,7号则战战兢兢道:“我、我家里有老人去世,我去过殡仪馆,可殡仪馆不是这样的啊……这里真的很危险,还是冷静一点吧。” 8号说:“这又不是我们生活的普通世界,肯定不会跟真实存在的建筑一模一样。” 2号跟3号听了男玩家们反对的话,其中3号面露犹豫,2号则说:“我跟你一起。” 雨有点惊讶,她告诉2号:“你别看我说的这样,其实我没什么把握的,我就是不喜欢坐以待毙。” “巧了不是?”2号露出个笑容,“我也一样,干坐着等死不是我的作风,不把周围情况摸清楚,我连打盹都会感到不安。” 略有犹豫的3号见1号2号如此,也颤抖着声音举起手:“那、那加我一个吧。” 这看在四位男玩家眼里,面子不大挂得住,三个女人胆子都这么大,他们男人却只原地待着……而且这三人万一找到什么线索,肯定不会告诉不参与的他们。 想到这里,8号沉稳开口:“那这样吧,你们三个女人单独分散也不安全,我们跟你们一起,两两分组也好有个照应。” 谁知雨讶然不已:“这就不用了吧,咱们几个人里有组队的吗?如果都是独立玩家,你们放心把自己的背后交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吗?” 说句不好听的,有时同副本的玩家比副本中的鬼怪还可怕。 眼见三个女人开始散开,8号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所经的每个副本,都扮演着领袖的角色,身手过人理智冷静,同副本的玩家也大多信服,像从那片绿色植被中穿过就是他的主意,之后也是他第一个提出走过吊桥,男玩家们隐隐以他马首是瞻,可这三个女人却不听他的。 等她们在副本里遇到鬼怪,到时再来后悔没听他的话可就晚了。 2号跟3号本来打算各自分开,雨建议她们俩一起,这样会安全一点。 2号问:“那你呢?” 雨摇摇头:“我没事,我不怕。“ 她说的是真的,从严苛校园副本出来后,她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恐惧”这种情绪……这么说好像不太恰当,因为当她想起鬼怪老师的幻境时,仍然会感到后背发毛,心跳加速,但在这个副本,理智却占据上风。 很多时候人们都懂得,要勤奋努力,要刻苦专心,要全神贯注,要理智思考,但懂得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从前雨道理都明白却很难自控,而现在,她的大脑变得无比清晰,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因为没有恐惧,所以再阴森可怖的环境也无法击溃她的意志。 2号想了想,从背包取出一把刀递了过来:“这个给你。” 正是先前刚进入副本时,她拿来砍植被的那把,雨当时还羡慕了一下,心想这么好的刀自己怎么就没碰上,“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没关系,我还有其它武器,你一个人肯定比我们俩更危险,还是拿着吧。” 3号帮腔:“对啊,还是拿着吧。” 雨那把匕首她们见过,使用次数消失,对鬼怪基本没什么杀伤力,而且看起来不是很锋利的样子。 雨突然有点点酸:“你是不是拿到属性道具了?” 2号轻咳:&ot;嗯。&ot; 她的属性是可以把双手接触到的任何物品随心所欲变成想要的武器,所以一把刀真的不算什么。 这是继傀儡师之后,雨见到的第二个获得属性的玩家,严苛校园的课程有介绍过,随着世界意识的逐渐成熟,玩家们开始获得越来越大的力量,与此相对的则是越来越危险的副本,这也是为什么特殊班级需要存在的原因——校长不喜欢第一以外的名次,boss们如果被玩家杀死就永远无法从班里毕业。 所以特殊班级有一门课专门介绍了“天赋”与“属性”。 天赋分为多种,自然系、奇幻系、兽系、超能力系……等等等等,而仅仅是一个自然系,就能再分裂为金木水火土冰雨风雷……等等等等。在获得天赋之后,玩家们会觉醒属性,属性没有固定选择,也就是说,玩家们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只有她们主动展示,别人才能知晓。 对玩家来说是大加强,然而副本的难度与鬼怪的强度也是一样,世界意识开始完善与修正规则,假以时日,恐怖世界也会成为真实存在的世界。 因为无论玩家还是鬼怪,它们最终的归宿都是死亡,并且化作世界的养料。 见雨羡慕得要死,3号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 雨:? 怎么人人都有,就她没有? “不过我的属性很没用。”3号的脸开始变红,“跟2号比就显得很鸡肋……” 虽然如此,她还是告诉了雨跟2号,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因为真的非常鸡肋,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毕竟世界意识也没保证过,你获得的天赋跟属性一定强无敌,要是人人都开挂,鬼怪们还怎么玩?在恐怖世界,无论人类玩家多么强悍,鬼怪的胜率也必须比人类高。 雨忍住羡慕,说:“那你们俩小心,有什么事的话随时通知。” 她的背包还有通讯道具,仅限同副本的玩家使用。 男玩家们看着三人分作两边,往一楼左右两条走廊而去,5号问:“咱们真的不跟着一起吗?万一她们要是找着线索……” 这也的确说中了其它三人的想法,但在8号的决策下,他们还是决定再等一等,看这三人是否会出事,要是确保安全,他们再跟着一起也不迟。 这火葬場不知废弃了多少年,水电全无,走廊没有灯就只能用自己的照明灯,有的房间门板都破了,有的则完好无损,但一推开,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夹杂着腐臭的霉味,雨接连看了好几间都是普通办公室。 按理说火葬場一般都与殡仪馆靠得很近,但这一家……仔细想想,好像也不能把恐怖世界的建筑跟普通世界相比,毕竟副本毫无逻辑可言,谁家火葬場就一条吊桥可以通过? 无论门是否完整,每个房间都乱糟糟的,东西散落一地,过了几间办公室,尽头是休息室,这是用来给亡者家属休息的地方,里面的沙发破旧不堪,天花板跟墙壁到处是陈年污血,味道极其难闻,雨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她从背包里取出口罩戴上,极其警惕,但并没有鬼怪出现,然后她慢慢退了出去,刚带上门,后背忽地一凉,一回头,才发现休息室的门居然渐渐被鲜血浸染,整扇门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碎肉血块,但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雨很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用刀尖挑开已恢复原状的门,再度往休息室里看,里头与先前别无二致。 说起来,最初到达副本时,挡住去路的那些植被,起到了防御与挡路的作用,勉强算作一道“门”,火葬場的大铁门,还有那道玻璃门,都是“门”,玻璃门甚至在大家进入大厅后不再允许玩家离开,整个一楼这边走廊的房间,真要说有什么明显区别,那就是有的门支离破碎,有的门还完整。 像休息室的门就是完整的。 门,是要阻止外面的人进去,还是防止里头的人出来? 看见雨从一边走廊平安回来,男玩家们松了口气,正想问她有没有发现,却见她目不斜视地往另一边去了,2号跟3号可没有雨这样好运,2号虽觉醒了属性,但并不能完全控制,发挥的也不算好,3号更是,雨赶到时,3号正被一扇血门中伸出的瘦骨嶙峋的手往里拽,半个身子已经没入,2号正拼命往外拽她。 “低头!” 两人听到这一声,纷纷低下脑袋,雨握紧了手中的刀,向那扇血门砍去,2号变出来的刀虽质量上乘,却并没有杀死鬼怪的能力,因为她刚才已经砍过那只拽着3号的鬼手。 可是雨砍出来的这一刀,却将那只鬼手拦着手腕齐齐斩断! 3号因此得救,她惊魂未定,掉落在地的鬼手迅速往后没入血门之中,门板瞬间变成原样。 到底是经历了数次副本的玩家,哪怕还是会怕,也依旧迅速冷静,雨摆了摆手:“不用谢。” 她用刀尖戳了戳门板,发现那就是普通门板的感觉,看不出有哪里不一样。 2号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大厅传来一阵惨叫,三人对视一眼,转身就往外跑,此时一声闷雷响起,再看外面,黑夜如墨,光明死亡,天已彻底黑了下来,夜晚正式降临。 大厅中,那扇曾被雨掰开的玻璃门此刻也化身为蠕动的肉块血门,血门中伸出好几只泛青的瘦巴巴鬼手,手腕极细,手指却极长,看不出一点肉,尽是皮包骨,明显不是人类的手。 7号男玩家正被鬼手抓住,大厅没有任何可施力的重物,他拼命挠着地板不想被鬼手拖走,却是徒劳无功,地上掉着一把刀,应该也是他的,此时这把刀被一只鬼手抓起,另外三人迅速往后撤,避开鬼手范围。 2号不敢置信,他们好歹也是四个人,哪怕大家没有绑定,可好歹也是同伴,这几只鬼手算什么? 但她们想帮忙也已经晚了,7号发出一声惨叫,他身高将近一米八,但在被蠕动的肉块吞噬时,整个人几乎被蜷成了一个小小的肉球,浑身骨骼发出咔啦咔啦的碎裂声,圆形的脑袋都被压扁成了一张纸。 像一坨饱满的面团,在擀面杖的倾轧下变得薄薄一张。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你们怎么不帮忙?!” 面对2号的质问,8号脸色有点难看,事发突然,玻璃门一瞬间变换,鬼手当场抓住7号,在恐怖世界待久了,大家最先想到的就是自保,所以立刻向后退,等回过神,7号已经陷入肉门之中,想帮也晚了。 但他不想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控诉,便冷冷地道:“你这么善良,刚才你怎么不冲上去?” 雨冷笑着说:“要是我们刚才在这儿,或者是离得再近一点,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倒是你,你说什么他们都听,该不会是拿别人当挡箭牌,好自己活命吧?” 8号怒道:“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3号轻轻拽了下雨的衣袖,示意她别跟男玩家起冲突。 以前也是这样的,雨有点恍惚的想。 她跟年虽然绑定,但很少在同一副本相遇,身为女玩家,因为所谓的“天生力量悬殊”,她们从不挑衅男玩家,有时遇到调戏或是咸猪手,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在这里,强|奸殴打杀人都不犯法,谁不想活下去呢?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是女玩家们在恐怖世界中的共同认知。 又或者说,是弱者的共同认知。 “我说,你该不会是想拿别人当挡箭牌,好自己活命吧?” 她居然真的说了! 8号原本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他以领袖之姿迅速占领高地,把其它男玩家拉拢到自己这边,原本2号3号这两个女人也该听他的,结果却被1号忽悠走,他心里很是不屑,三个女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用?这又不是现实世界,不是扇耳光拽头发说坏话就能解决问题。 可刚才7号突然出事,他是真没反应过来,别说只是萍水相逢,哪怕是绑定的队友,生死存亡之际,他恐怕也不会去救人,自保为先有什么错? 但这些,8号自己心里清楚就行,别人不能说,尤其是女人不能说,他是没能救得下7号,可收拾一个女人还不是绰绰有余? “你他妈的,没被打过是吧?!” 8号说着,大步朝雨走过来,抬手就要扇她,5号6号对视一眼,感觉这么做有点过分,2号则握住了手里的刀,雨拳头一硬,正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人,下一秒8号就摔了个狗吃|屎。 3号怯生生道:“那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原本穿着冲锋衣牛仔裤装备齐全的8号,现在身上是一件极为贴身的吊带超短裙,裙子的长度连屁股也盖不住,露出了他的粉色女式丁字裤,以及脚上足足有十二厘米高的恨天高。 这一摔真是够呛,五体投地倒在雨的面前,正好给她磕了一个。 雨的拳头啊,都不知道要不要再捶下去。 3号局促地绞着手指,红透了耳根,她是超能力系的,但却是没啥屁用的超能力,可能因为职业是服装设计师的缘故,3号的能力就是可以随心所欲变装,给自己变行,给别人变也行,但除了服饰外无法改变其它。 刚才8号来势汹汹,她怕1号吃亏,就用了一下,高跟鞋跟紧身裙这种衣服一旦穿上很难行走,男人没穿过就更难适应,瞧8号摔得多惨啊! 这火葬場大厅的地面还是很结实的,结实的8号摔断一颗牙。 5号6号在8号身后,此刻满脸的一言难尽,8号看着凶猛有力是个大哥,怎么里头还穿粉色丁字裤??? 跟随这样的大哥,让他们感觉很掉价啊。 雨更是觉得辣眼睛,以前她t不到男同学们的好,不得不说有对比才有高低,这样一看,严苛校园的男同学们简直个个都是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8号皮肤粗糙体毛浓厚,身体又壮又宽,真是一点看透都没有,这身衣服穿他身上真是糟蹋了,还是减减肥吧,至少也得瘦到八十斤再穿吧? 这一跤摔得实在惨,8号费了老鼻子劲儿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不顾满鼻满嘴的血就又要动手,可他忘了自己脚上那双十二厘米高的鞋,刚走没两步又跪了。 雨:“……没过年,不至于。” 而且磕了她也没红包给,意思意思一下得了。 8号恼羞成怒,这吊带超短裙不是一般的紧身,跟潜水衣一样死死勒在身上,步子都迈不开,难受得要命,而且不知怎么回事,穿上这裙子之后,明明男人打赤膊都很正常,8号却忍不住想要捂胸。 5号6号还算有点人情味,走过来一左一右把他架住,好不容易站起来了,结果8号脚一打滑,又倒了下去,这回连同5号6号都被拽倒,三人摔成一团,个个七荤八素。 2号喃喃道:“……突然感觉这个能力相当厉害怎么办?” 雨默默点头,3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真的很厉害吗?但这些衣服穿在鬼怪身上都无法限制行动能力的,还是人类玩家好,唉。 8号羞耻地用手拽着裙摆,他不敢大幅度动作,生怕再露出自己的粉色裤衩,只能咬牙切齿地问:“给我变回来,赶紧的!”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雨反问,“这穿着不是挺好看的?换什么呀,就这么穿吧,说不定鬼怪看着你都会被吓死呢。” 5号6号默不作声,生怕一开口,这几个女的也给他们整一身,那还不如来一刀呢! 8号疯狂往下拽裙子,雨瞥了一眼,突然笑了一声。 这笑声有点意味深长,8号怒而质问:“你笑什么!” 雨抬起手,拇指食指快速捏了两下,8号那张脸,立刻红白交加青紫纷呈精彩万分。 139 第六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说来也怪,雨已经做好了8号恼羞成怒跟自己动手的准备,虽说副本里人多力量大,彼此合作总比窝里斗强,但在严苛校园的经历让她明白,拖后腿的家伙还是趁早解决比较好,与其委屈自己顾全大局,不如独来独往。 没有人值得她去忍气吞声,更何况8号压根看不起她,哪怕双方联手,对面也不会听她的,她干嘛受足了气还给自己找一大哥? 被血肉之门吞噬的7号,再算上掉下吊桥摔死的4号,八名玩家转眼就剩下六名,正好三女三男,真要打起来,雨可不觉得自己这边会输。 这么一想,严苛校园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因为她在成功毕业后,获得了“毕业生”成就,顺利从严苛校园毕业的学生,在进入新副本时,能够判断副本内其它玩家是否为绑定队友。 2号3号都是独行侠,雨愿意相信她们。 8号眼前不停回荡着1号捏手指的画面,一时间是又羞又气,雨伸手挡嘴状似小小声告诉2号跟3号:“我跟你们说啊,男人一过二十五就不行了,不仅长得不水灵,那方面也直线下降,越是不行越爱玩,遇到这种人你们可躲远点儿。” 2号严肃道:“谢谢你,我会的。” 3号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总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这就相当于自己的产品不行,率先给对头公司泼脏水打舆论战。” 5号很想提醒她们仨,说悄悄话能不能有点说悄悄话的样子,手捂着嘴分贝却一点没变小,搁这儿忽悠谁呢? 幸好雨还记得这里是火葬場,损两句得了,让8号知道她不是好拿捏的,重点是天色黢黑,还有的那些完整的门,会不会突然异变?要怎么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由于出事时她不在,所以雨只能问5号跟6号:“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扇门是突然变化的吗?” 5号比较乖,他点点头:“你们三个走之后,我们四个本来是站着的,但今天一天下来实在是太累了,上个副本我都没来得及休息,8号说大家可以坐在一起,这样的话会比较安全,为了防止墙壁有问题,我们四个按照一个圆坐了下来。” 6号接话:“然后你就从走廊跑过去了,听到有动静,本来我们是想过去看看的,但是……” 说到这里,他飞快地瞥了8号一眼,没好意思继续说。 但就算他不说,雨也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8号不许他们过去,想给女玩家一点“颜色”看看,以此来巩固他领导者的地位。 她没在意,问:“然后呢?” “然后那扇门突然就活了!真的!”想到这里,5号还不寒而栗,“当时我是正对着玻璃门的,外面很黑,还刮大风,跟鬼叫似的,我不大敢看,可门一瞬间变得通红,我一抬头,就看见玻璃门长出好多好多的肉!” 他露出作呕的表情,显然哪怕是回想,那一幕也相当恶心,并且精神污染严重。 “等等。”雨发觉了问题所在,“你正对着门?7号不是离门最近的那个?” 这四人按照圆形坐在大厅中间,正脸对着门的必然最近,那为什么是7号被抓走? 雨把三个男人问住了,那一幕发生的太快、太惊险,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反应,7号就被鬼手拖走了,而且玻璃门上的大肉像活得一样一鼓一跳,当时所有人的想法都是先自己保命。 现在一想,离门最近的还真不是7号,是5号。 “难道是5号身上有很厉害的防御道具?”2号提出一个可能。 5号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上个副本我把道具全用光了,结算时又比较倒霉,只拿到了攻击道具,别说强化道具,连防御道具都没有,当时鬼怪要是抓我,我肯定跑不掉。” 7号甚至是离门最远的那个,他们仨这么惊恐,也是因为鬼手从头顶跟身边呼啸而过,径直拖走了7号,不然不至于见死不救。 “那,难道是7号犯了什么忌讳?”3号苦思冥想,“这也不可能啊,从一开始到现在,大家都是在一起的,什么东西也没拿。” 要说忌讳,那也是女玩家深入探索更容易着道。 六个人加一起也想不出原因,但现在由雨领头,大家肯定是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至少得弄清楚这里有多少鬼怪,鬼怪又依据什么袭击玩家,哪怕是无差别攻击,也得做好准备,人类是需要休息需要进食的,玻璃门紧紧闭合,肯定不会让她们轻易离开,既然这样,雨便决定以“离开火葬場”为目标。 8号嘀咕:“早知道这样,就不进来了。” 雨回嘴:“那你就在外头被雷劈死了,反正都是死,你选一个。” 3号则威胁:“你要是再敢跟1号顶嘴,我就让你穿丁字裤下葬。” 8号: 5号6号都不想穿超短裙跟丁字裤,所以立刻举手表示愿意服从1号的一切安排,8号听了,忍不住恨恨瞪他们几眼,两人不痛不痒,大家又不是绑定队友,1号更果断,一看就是有底气的大姐头,他们这叫良禽择木而栖,怎么能算背叛? 哪个男人不想找个肩膀靠一靠?像这种大女人,能遇见都是他们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既然大家都很听话,雨便分配了任务,一楼已经探索完毕,所以现在留下两人在一楼守株待兔,以免有异变二楼的人不知道,包括她在内的另外四人则去二楼看看是否能找到离开的办法。 8号见她一副理所当然发号施令的模样,心里不舒服极了,以往的副本里,扮演领导者角色的都是他,现在让他对一个女人低头…… 心里不服气,脸上就难免露出点痕迹,3号原本想着8号也算能用,不如先把衣服换回来,可看他这表情,她顿时改了主意,这样穿着不是挺好的,很适合他呀。 “有意见的可以提。” 众人都没有意见,8号没忍住,说:“你这么厉害,还用我们帮忙?你自己去把副本通关了,让我们跟在你后头躺赢呗。“ 雨眯了下眼睛,问其余几人:“你们也想躺赢? 2号3号异口同声:“不想!” 5号6号不约而同:“不想!” 雨冲着8号笑了笑:“既然这样,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们出副本你死在这儿,躺火化炉里看着我们赢,未尝不算是躺赢。” 2号知道形势严峻,小命危在旦夕,但她还是没忍住乐。 8号的脸彻底成了调色盘,五颜六色斑斓无比,配上他那一身吊带超短裙跟恨天高,着实是能将在场众人活生生美死。 最后,由2号跟8号留在一楼,3号5号6号上二楼,因为只留8号在一楼雨不放心,万一这人背刺,又或者出了什么事他隐瞒不说,3号体术不行,留下容易出事,所以2号最合适。 5号6号既然说以她马首是瞻,那就不能光动嘴皮子,总得表现表现。 四人一路避开楼梯上的长条血迹到了二楼,跟乱糟糟的一楼相比,二楼倒没乱成一锅粥,但泛黑的陈年血迹以及粘在墙上的、掉落角落的一些黑乎乎肉块,足以证明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 5号跟6号都非常想和雨组队,但雨却拉着3号往东头走,发现俩男玩家没动,她问:“怎么了?” 5号卑微道:“姐,你看是不是你跟三号姐分别带带我俩啊?” 3号悄悄翻了个白眼,雨无情道:“都混到这副本来了,少给我装新人,十分钟后在这里汇合,有事联系。” 5号6号胆子都不算大,但绝对不是遇事便自乱阵脚的性格,雨很讨厌这种心机深沉,不想着独立自主,一心只想寻找女人依靠的男人,毫无灵魂可言! 3号紧紧跟在雨的身边,东侧走廊大多是办公室实验室资料室之类的房间,门板较为完整,一路检查过去,除了房间里散不去的血腥味跟腐肉特有的臭味外,没什么异状,而东侧走廊尽头是停尸间,这里应该是用来停放等待火化的尸体的。 3号非常不想进去。 是个人都忌讳这些,可雨让她在外面等她又不乐意,“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进去?那也太不讲义气了。”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将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的门推开,门开的一瞬间,一股冷风吹了过来。 停尸间为了更久的保存尸体,的确常年开低温,但这家火葬場早就废弃了,没水没电,怎么可能还开冰柜? 里头的停尸柜有的完好有的破损,有的紧闭有的拉出来,还有的掉在地上,细细数数,大概有五六十个位置,3号紧张地整个人都不好了,雨却用手里的刀,一个一个检查过去,确定全都是空的,这才罢手。 3号实在没勇气过去,便用手灯查看门后推车上散落的文件与器具,同样没发现什么特殊信息。 没有电的深夜停尸间,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刺骨寒风,3号头皮阵阵发麻,她现在真的很想给自己上一层保护甲,可惜她的能力目前仅限于普通衣物,还得是自己画过的,真套上一层铠甲,她得当场虚脱。 雨感觉自己仿佛少了一根筋,乌漆嘛黑的拿着手灯挑停尸柜,居然一点不怕,而且她还不能理解3号为什么这么怕:“别慌,要是尸体的话才是好事,总比鬼怪好吧?” “……我觉得两种都没好到哪里去。” 雨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听见一阵能把屋顶掀翻的惨叫,她跟3号对视一眼,迅速从停尸间冲了出去,迎面就看见5号6号被吓得屁滚尿流,正连滚带爬地往这边跑,两人身后的墙壁啊门板啊都变成了血红色,还在往下滴血,四面八方竟都是鬼手! 一楼的两人听见叫声,2号握紧了手里的刀,期间5号脚下不知绊到什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雨离得太远了,哪怕想救也救不成,眼看他就要跟7号一样成为鬼怪的盘中餐,谁知那玩意儿居然跟活的一样,与5号擦身而过! 5号死死抱住头,滴到身上的血不知道沉淀了多少年,又黏又冷又臭,他嘴里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阿门安拉的胡乱祈祷,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死! 6号眼睁睁看着头顶跟墙壁上那团血肉往自己呼啸而来,满心以为小命休矣,谁知他运气也很好,人家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只不过被模糊的肉团擦过去,足够他恶心个好几天。 雨神色冰冷,见5号6号没事,也做好了跟鬼怪交手的准备,谁知道鬼怪对她跟3号同样没兴趣,随着越来越缩短的距离,对方竟全部收起,在天花板与墙壁上游走,然后顺着二楼落地窗往下去了! 直接下楼梯太浪费时间,雨抓住栏杆就往下跳,3号5号6号慌忙跟上,只见一楼那扇玻璃门,居然又变成了7号被吞噬时的模样! “2号!” 但这一次,目标不是2号,而是8号,他脚上还穿着高跟鞋,跑也跑不快,背包随着3号的能力消失,见他危险,3号连忙给他把衣服换回去,背包随即回到他手中。 眼看鬼手便要将8号抓住,2号一刀砍了下去,震得是虎口发麻,这手也太硬了! 8号同样有武器跟道具,2号一刀失利,鬼手却对她视而不见,还是要抓8号,8号腿脚不错,一边拿斧头一边丢攻击道具还能一边狂奔。 雨默默停下,问:“你们在西侧看到了什么?” 5号的眼珠子正随8号与鬼怪转,反应略显迟钝:“啊?……哦,西侧尽头是火化车间,里头特别油,恶心死了。” 雨感觉很奇怪:“哪家火葬場会把火化车间安排在二楼?” 但转念一想这里是恐怖世界,本来就不能按常理判断。 6号咽了口口水说:“我们先是推门进去,然后那个火化炉里突然有动静,我俩都没来得及看,门突然就变色了!鬼怪好像也是从里头出来的。” 3号道:“只能说你俩运气不好,看样子这个鬼怪就盘踞在火化车间,你们敲门了吗?” 5号6号齐齐看过来,3号理直气壮:“我们进停尸间就敲门了啊!” 说话间,8号已经被鬼手抓住了脚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雨还没弄明白他为什么会被盯上,于是几个跨步助跑,腾空而下,刀刃毫不留情地砍中鬼手,说也奇怪,都是2号幻化出的武器,到了雨手中却能轻而易举见其砍断。 那鬼怪知道了厉害,却不逃跑也不畏惧,仍旧要抓8号,没人知道它为何如此执着,甚至无视了其它人,好像另外五人不存在。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2号一边砍鬼手一边问。 8号又气又怕,他能有什么瞒着人?他压根什么都没干! 鬼怪几次三番抓不住8号,总是被人干扰,它渐渐感到了不耐烦,原本蠕动的血肉之门逐渐缩小,汇聚成了一具类似人体的生物,只不过……有肉有骨有筋,但没有五官没有皮,足有三四米高,像个被剥了皮的巨人。 前提是忽略它身体任意部位都能无限生长的鬼手。 “你要是不说实话,没人帮得了你!”雨怒斥。 8号欲哭无泪:“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我——” 鬼手抓住了他的背包,这下子,8号不得不放弃背包往前爬,连同外套都被扒走了,来了个金蝉脱壳,上身只剩一件t恤。 鬼怪愤怒地将背包撕碎,里头的干粮和水掉了一地,撕碎的背包带落到3号跟前,身为服装设计师的专业敏锐令她察觉到8号背包好像有了变化。 玩家们在进入副本后,不愿意以真实姓名告知他人,所以用编号代称,数字任玩家自由组合,但在一些条件特别的副本,编号会由副本来给予,比如这次,1到8号是在玩家们全部进入副本后分配的。 证明就是每个人的背包肩带上都会有专属数字。 8号的背包必然会是8号,可背包带上却是7! “你偷拿7号背包?!”3号质问。 鬼手抓住了8号的鞋,他不得不连鞋带袜全放弃,赤着一只脚急得火急火燎:“什么偷拿!我可没拿!那是我自己的背包!” 可上面的数字不对。 剥皮鬼怪一心想要8号,眼里无视旁人,2号气得要死,她都不知道砍卷刃了多少把刀,这鬼怪连块肉都没掉! 她太生气了,听见3号的质问,便对着8号骂道:“你的背包?你背包上怎么是7的编号?正好这里是火葬場,这鬼怪只想抓你,你俩直接追7火葬場得了!”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其它人突然都停了手中动作,8号惨叫一声,跟鬼怪玩秦王绕柱,凭借狼狈且风骚的走位苟延残喘。 “这么说起来,7号一开始被选中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编号?”5号喃喃地问。 “7是什么不祥的数字吗??!!”8号大叫。 雨摇头:“并不是,一般来说,东方认为4是不祥的数字,西方认为6是不祥的数字,7的话,无论东西方,都算是很吉利的数字吧?” 3号点头:“我曾经留过学,外国还是很喜欢7的,一个礼拜是7天,正是周而复始的数字,东方风水里也认为7象征着吉祥圆满,我申请车牌的时候,还想要7比较多的号呢。” 6号:“……该不会鬼怪也想要吧?” 2号很无情地说:“既然这样,那跟我们没关系了,反正鬼怪只追7号。” “不行。”雨摇头,“8号说他没拿7号的包,这表明每个人都可能变成7号,7号先死,其它人会继承它的数字,直到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8号这会儿已经把雨当作了救世主:“姐!老大!救命啊!” 大家都不想死,那就得想办法把鬼怪弄死,可这玩意儿刀枪不入,只有雨一个人砍得动,但刚砍断一只鬼手就会立刻长出来,在场的人也没有谁拥有厉害道具。 雨站在原地沉思,其它人则上前帮8号,即便如此,8号身上还是被扒拉的血淋淋,鬼手每碰触他一下,都要拽下一大块皮肉,疼得锥心,简直如同活剐。 雨想起怨女曾经说过,想要杀死副本boss,其实有个简单粗暴的方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boss如何杀死玩家,玩家就可以用它生前的死亡方式杀死boss——当时雨觉得这是句废话,哪个玩家能有这本事? 就算8号的命不值钱,可8号一死,下个7号会随机到谁完全说不定,既然这样,不如趁这个机会赌一把。 雨的手在背包里摸索,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厉害道具,忽然手一顿,从里头摸出一包扑克牌。 这扑克她熟呀,当初在山间旅馆,跟冰女还有年斗地主时,她连打三把3456没有7。 想到这里,她果断抽出一张。 宜:祭祀,沐浴,赴任,馀事勿取,最好睡觉。 忌:诸事不宜,尤忌嫁娶,火丧,慢性死亡。 “8号!你上二楼!” 8号咬牙忍着疼,二话不说开始往二楼爬,其它人帮他托住鬼怪,只是鬼怪移动速度极快,眼见8号往二楼奔,它竟迈着腿追上去,那腿足有两米多长,可比8号快多了。 无奈之下,3号只能握拳,再用力向剥皮鬼摊开,对方双脚软肉瞬间踩上一双几十厘米的高跟鞋,成功扑街,为8号争取到了宝贵时间。 随后它愤怒地化作血肉,顺着天花板跟墙壁游走去追,雨一把抓住8号的衣领,跟抓小鸡仔儿似的狂奔,一路直到火化车间,用力拉开火化炉口。 8号惨叫着要跑,却被雨一脚踹了过去! 就在剥皮鬼怪即将把他扑倒在火化炉里时,2号双手狠击地面,自她脚下到火化炉这一条长直路都变成了生着刀刃的钢板,3号则用力拍手,8号脚上再次多出一双高跟鞋,他站立不稳,直接滚到一边! 剥皮鬼怪顺利进入火化炉,雨把那张扑克牌丢了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上炉门,按下开关! 扑克牌无风自燃,连带着剥皮鬼怪一起,在哀嚎中化作灰烬。 “我一般认为追7火葬場这种剧情,追人的这个不死不算火葬場,众所周知,火葬場里只有死人。” 雨长舒一口气,“如果7跟死人在一起,那就是阴婚,是糟粕,人人得而诛之,我说得对吧?” 换来众人齐齐喝彩:“太对了姐,姐太对了!” 140 第六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雨潇洒地拍了拍火化炉,结果那刚烧过鬼怪的炉壁很是烫手,她本想叫一声,又觉不体面,于是面不改色收回,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可是外面天还黑着呢。”6号犹犹豫豫地说。 “那你留下来吧。”2号飞快道。 留是不可能留的,在场六人没一个想在这鬼地方过夜,不知是不是错觉,总之在剥皮鬼怪被烧成灰烬后,火葬場的两层建筑似乎也不像之前那么阴森了。 一楼的玻璃门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被掰断的锁还掉落一旁,几人走出大厅,发现天居然渐渐地亮了,院子里足有人高的杂草慢慢消失,这座建筑,竟像是回到从前光鲜亮丽,还没有废弃时的样子。 不过即便如此,大家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走出大铁门后,原本断裂的吊桥竟在众人的视线中自动修复,显然,这是她们通关成功了。 趁着副本还没完全结束,雨火速向2号3号发出邀请:“你们想不想去个好地方?” 三人也是过命的交情,而且在关键时刻2号3号都激发出了潜能,2号把足有十米长的走廊变成武器,3号还给鬼怪套上了高跟鞋,两人精力消耗过大,此时面色颇为苍白,额头汗水涔涔,与同样经历一场恶斗却依旧精神奕奕不见疲色的雨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人很信任她:“什么好地方?” 雨说:“一个很偏爱你们,可以吃饱穿暖不用担心会没命的地方,那里超级好的,老师们个个都是人才,同学们讲话也都很很好听,还有数不尽的美人可以看,我超喜欢那里的!” 2号跟3号毫不犹豫地问:“那要怎么去呢?” 雨咧嘴一笑:“把手伸出来。&ot; 两人不明所以,伸出了手,雨分别握住她们俩:“到了地方后不要慌张,相信我说的话,你们一定收获良多,等下一次见面,像这种boss,你俩一拳就能打死一个。” 三人交握的手掌处,有点点冰蓝光芒闪过,随即2号3号没来得及跟雨告别,便消失在了几人眼前,5号6号很是眼馋:“姐,那我们呢?那什么好地方,我们能不能去?” 雨听了,古怪地看来一眼:“你们真的想去?” “是啊是啊!&ot; 雨的表现超乎众人意料,甚至与他们从前见过的玩家完全不一样,显然是经过学习与训练的,他们几个男玩家不像女玩家能觉醒天赋属性,道具再多也是肉身凡胎,要是能跟1号一样练得这么强,有没有天赋属性还重要吗? 雨想了想,大方道:“也行吧,不过学校对男生要求可能跟女生不一样。” 5号很高兴地说:“那是正常的,我们是男人,天生就该保护女人,对我们要求高才能鞭策我们呢,姐你放心吧!” 6号点头如捣蒜,8号心想,连女人都能变得这么强,男人去了岂不是更厉害?该说不说,方才1号那行云流水的动作真是把他给看傻了,于是拉下脸道:“姐,老大,要不您看……把我也送过去?我这还有不少道具,你要的话都给你。” 5号6号一看8号要行贿,赶紧解开背包,“姐我这也有!你要啥尽管挑!” 他们仨还真是很信任雨的为人,2号3号毫不犹豫在先,8号那么讨人嫌,1号还是愿意伸出援手,足见她的品行,跟这种人打交道最让人放心,恐怖世界里还能保持这样品质的人是非常少见的。 雨想了想,还真在几个人背包里分别挑了几样,下个副本还不知道什么样,没有觉醒能力的她可少不了这些好东西。 最后,为了确定三人是自愿的,雨一本正经地问:“你们三个人,真的都想去好地方吗?” “想!!” “好,把你们的手伸出来。” 三人纷纷伸手,雨一个一个握过去,冰蓝色的光芒出现则表示入学协议完成,当副本里只剩下雨自己时,她忍不住乐了,嘿,招生任务完成!校规可是说了,招生越多,能拿到的奖励也就越多,这下发达了,下个副本不用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下一秒雨就感觉自己的背包变得好重好重,差点儿把她坠个仰倒,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也被副本传送走。 这一批玩家离开后,原本焕然一新的火葬場副本又渐渐恢复到了草比人高、阴森恐怖的模样,新的副本难度增加,新一批玩家恐怕要吃苦头了。 火化炉中,原本烧成了灰烬的扑克牌,竟慢慢动了起来,随着火化炉的一阵摇晃,一个怪模怪样浑身都是尖刺的人形物体推开火化炉门爬了出来,看一眼周围的环境,差点痛哭失声。 不是,校长大人,你没说过特殊班级毕业生就业副本是随机的呀!虽然她也是鬼怪,可她超级怕这种装死人的地方的!而且还把火化炉当成了传送点! 此时被火葬場副本新boss抱怨的校长大人,正穿着一身蓝色带条纹的囚服排队等待进入监狱。 严苛校园副本不需要了了也能运转自如,所以在第一批特殊班级学生毕业后,了了进入了新副本,既然作为囚徒,那么小雪人肯定是没法带上的,了了让她自己找个地方藏身。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囚室女男混搭,所以等待排队领号进去的有女有男,了了前面是个中等个头的红发女人,后面则是个看起来就很像逃犯的男人。 队伍进行缓慢,监狱入口处核查的狱警相当严苛,每个人进入检查室至少都得十几二十分钟,等出来后领了自己的生活用品才能进去找自己的囚室。 都是囚徒,自然没什么道德可言,比如了了身后的男人,目光便一直盯着她的身体,了了美貌与否,身材好是不好已经不重要了,他只知道,她是个女人,一个可以用可以玩的女人。 终究是没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男人目光往下,伸手就要去捏,可前面的女囚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没等他得手,眼眶正中一拳! 犯人太多了,只要不闹出人命,这点小摩擦狱警根本懒得管,男人捂住眼睛,只觉剧痛无比,先前的旖旎想法尽数消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个女人打了,那进了监狱谁还会把他放在眼里?要知道他至少还会挑女人,里头的一些男囚可是女男不分! 甭管你长得好不好看,只要有个洞就能用,听说有的囚室连水管都让日坏了,那些忍气吞声没本事的囚徒,只能雄伏于他人身下,被弄得半死不活,连举报都不敢。 男人想还手,所以了了又给了他另一只眼睛一拳,男人只觉两只眼睛不仅疼,还发寒发干,他大叫着四处挥拳,因为已经看不清了,只凭借着脑中记忆想还手,结果没打中了了,还抡到了他身后那位满脸横肉的老哥。 老哥相当暴躁,一脚踹了过来,正中裤|裆,男人惨叫连连,这么大的动静,预警不能不管,他们握住腰间警棍冲上来,不由分说地就把倒地的男人押起来,顺便警告横肉男:“你给我老实一点,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下渣滓可以任意发泄的地方!” 说着还冷冷地瞪了了,显然之前她挥拳的一幕,他们也瞧见了。 倒地男就这样被狱警们拽走,但不是先送进监狱,而是往监狱外面拖。 兴许是送去看医生? 又排了一个半小时,总算是轮到了了,女男不分的监狱,搜身的狱警也是女男混合,每次搜查两人,了了跟横肉哥正好挨到了一块。 横肉哥脸皮相当厚,越是女狱警越兴奋,不用人说就脱个精光,男狱警见了了不动,不耐烦道:“赶紧脱,别浪费时间。” 横肉哥很期待地朝这边看,见了了依旧不脱,男狱警啐了一口:“都当罪犯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监狱里可没有尊严可言,再不脱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横肉哥舔了下嘴唇说:“妹子脱吧,人家狱警一天不知要搜多少人,早对女人的身子没兴趣了。” 了了可不信横肉哥这话,她站着不动,男狱警愈发不耐,上手就要抓她,却被她一拳揍到了墙上,整个人像一张被捶扁的气球,紧接着,了了把剩下两个狱警全都打死,瑟瑟发抖的横肉哥嘴唇疯狂哆嗦,正想求饶,了了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他慌忙套上衣服,同一时间,已经死去的狱警们又重新复活,开始一如既往地进行搜查。 恐怖世界里的鬼怪被杀死还有可能返生,但npc一般不会,它们只是世界意识创造出来的毫无灵魂的数据,但这个副本里的npc比较特殊,它们会无限重生。 原因暂时不明,可小雪人说它们相当难缠,被赋予了一个任务就会执行至死。 打死搜身的三个狱警,在它们重生的短暂时间内出去,它们就不会记得了了没有脱衣服,简而言之,就是卡bug。 但小雪人称之为“技巧”。 监狱里不仅女男混住,还不分轻重刑,老囚徒们见到新囚徒,宛如嗑药一般狂欢不止,他们最最喜欢看女人,还对她们评头论足,这个长得怎么样,那个身材如何,等有机会了要怎么搞——堂而皇之的、恬不知耻的就这样说出来。 女囚们大多神色仓皇,她们的不安更加取悦了老囚徒,他们敲着栅栏哈哈大笑,满嘴污言秽语,甚至有人直接脱了裤子展示自己,走在了了前面的女囚性子很凶,像一头猎豹,她狠狠地朝一个没穿裤子的男囚吐出一口唾沫:“回去日|你亲爹吧,让你爹给你生个爷爷!” 男囚也不恼怒,乐得不行:“我喜欢这种性格!” “瞧这小辣椒,等着看我怎么搞得你嗷嗷叫!” 女囚凶恶的目光无法震慑他们,因为他们相当自信,女囚在监狱里只可能是玩物,瞧,这监狱多好啊,有的吃有的住还有女人玩,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地方? “我喜欢这个!” 一个身材痴肥的胖男人指着了了,“弟兄们我告诉你们,别看这种女人冷冰冰的好像不需要男人,其实最带劲儿的就是这——” 他把胳膊伸出了栅栏来指了了,如此盛情,不好推却,所以了了抬腿踢了过去,“咔嚓”一声! 是骨头断裂的美妙声响。 胖男人的半条胳膊被反过来折断,眨眼的功夫,他脸上那种极为下流的神色便被痛苦取代,了了前方的女囚回头,对了了做了个口型:玩家? 了了点了下头。 后面狱警大步跑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谁动的手?” 在犯人们的指证下,他拿着警棍对准了了的鼻子:“刚进来就惹事,你不想活了?给我关禁闭去!” 监狱里有专门针对囚徒的处罚室,囚徒们“亲切”地称其为“小黑屋”,据说所有关了禁闭的人都没能活着出来,因此对于小黑屋,人人讳莫如深,一听说这新来的女囚要被拉去关禁闭,男囚们感觉可惜极了。 倒不是可惜好好一个人就要死去,而是可惜小黑屋里的情况,他们看不见。 小黑屋可从来不止关一个人,有些厉害的能在里面挺上好几天,这时候放个娇滴滴的女人进去,啧啧,那场面得有多刺激呀! 了了被罚了二十四小时紧闭,她破天荒没有反抗,乖乖被带到小黑屋,狱警正想推她进去,她自己直接大步跨进。 小黑屋顾名思义,门一旦关上便一点光线都没有,而且墙壁与门都使用了特殊的隔音材料,在这里听不见看不见任何声音或光线,度日如年,绝对是囚徒们最不想受到的惩罚之一。 一进入小黑屋,了了便听见了来自左前方与右后方的两道粗重呼吸,黑暗并不能阻止她视物,这两个男囚不知被关在这里多久,精神状态明显不对,而且身上都有伤,恐怕是两人互殴时留下来的,现在来了个新人,还是个女人,直接令他们肾上腺素飙至顶峰,恨不得一口一口把这个女人的肉咬下来。 他们在黑暗中待久了,能凭借声音判断方位,但了了进来后就像是失去了气息,两人只能伸手摸索,凭借着刚才狱警开门时的短暂光线来确定了了的位置。 收拾这两个人简直再简单不过,野兽般的粗喘令了了厌烦不已,她不喜欢这种难听的声音,所以没等两人动手,便直接用冰锥贯穿了两人的身体,像这种囚徒,死了一批会立刻生出下一批,毫无价值。 了了的目光停留在那两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小黑屋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就是不奇怪,所以才特别奇怪。 小雪人说小黑屋会“吃人”,狱警们几乎只罚囚徒关禁闭,从来不放人,因为他们知道被关进来的人不可能再出去,可了了在里面足足待了二十四个小时,也没被吃掉。 禁闭时间结束,狱警果然没来开门,显然他们认为不管怎么死,那个女囚肯定是死了,既然这样,就没有必要来开门。 没人来,了了只好自己出去。 她一脚把禁闭室厚厚的隔音防弹门给踹裂了! 这种破坏公物的行为非常不值得提倡,狱警们从监控里发现问题火速赶来时,了了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囚室,破坏了小黑屋当然要回自己的地方,难道还要在原地等狱警赶过来再跟他们讲理? 昨天的女囚跟了了分在一起,她没想到了了还能活着回来,相当惊奇:“你没事?” 了了没回话,慢条斯理的坐在了下铺上。 囚室就这么点空间,放了个上下铺还有厕所,除此之外连把椅子都没有,女囚编号是3602,是这次进入副本的玩家之一,但到现在,已知的玩家都只有她们两个。 监狱里时不时会有突击检查,任何食物或是武器都保不住,哪怕是一本书,也很有可能被没收,狱警们像是无处不在的蝗虫,他们有时候什么都管,有时候什么都不管,至于管什么不管什么的标准,没人清楚。 3602戒心很强,是昨天了了踹胖男人的行为让她对了了较有好感,再加上两人分在一间囚室,又都是玩家,没必要闹得关系不好。 所以哪怕了了不说话,她也还是把自己这一天观察到的信息告知于了了:“目前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我现在只去过囚室、食堂还有放风场,除了你之外,也没有跟其它玩家相认过。” 了了则想,小雪人说这个副本里的npc死了会无限重生,那为什么小黑屋里的两个囚徒没有?她盯了二十四个小时,还是两具尸体,难道说那两个囚徒是玩家? 其实副本之中,玩家想要掩藏自己身份装作npc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一阵乓乓砸栅栏声传来,3602瞪着对面的男囚室,里头两个男囚正想尽办法吸引她的注意,不仅如此,还向她做出脱裤子的上下动作,看得3602很想一刀把这两个贱人给阉了。 了了一开始没管,但那两人实在嚣张,吵得要命,所以她站起身,在3602震惊的目光中,伸手把栅栏掰开,把对面囚室的人揍得只剩下一口气,又转身回来,再把栅栏捏回去。 3602:…… 她想说点什么,又感觉语言在此刻是那样苍白无力。 可不说话不行,眼珠子四下扫了一圈,总算是让3602找着了话题:“这个玩偶是你的吗?” 她觉得那小玩偶很是可爱,伸手碰了下,然后火速收回,好奇怪,明明是个玩偶,怎么光是碰一下,就冷到了骨子里? 她压低声音告诉了了:“你最好还是把它藏起来,不然被搜到的话,又要挨罚了。” 小雪人是在了了进入监狱后自己钻进来的,她问了了:“小黑屋里有发现什么吗?” 她的记忆对这个副本并不算完整,因为在雨死后,年使用特殊道具将她拉入新副本,两人暂时组队,但雨没有死,年现在应该就在监狱里的某个地方,当时被拉入副本的小雪人整个心态都已经崩了,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活下去,离开这里,所以对于海岛监狱这个副本,了解的并不多。 这座监狱建立于一座与世隔绝的海中孤岛,关押了许多穷凶极恶的囚徒,小雪人跟年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那就是总有囚徒无缘无故消失,而狱警对此从来不做回答。 正常情况下玩家被投入副本,身份职业或维持或随机或待定,但在海岛监狱,所有的玩家都是,且只能是囚徒,从来没有过例外,唯一的区别就是每个人服刑期时长不同。 以至于年甚至都要以为通关这个副本的关键点就在于要先把刑期服完。 她们在监狱里没有找到规则,反倒是囚徒们时不时便会失踪,由于人流量太大,狱警们偶尔敷衍一句被转移了,她们也无从查起。 唯一比较特殊的就是谁去谁死的小黑屋,小雪人只是提了一句,没想到了了居然就把自己折腾进去了! 了了说:“你还没发现吗?” 3602以为是问自己:“什么?” 小雪人却知道了了问的是谁,“发现什么?” “你的记忆。” 小雪人茫然不已,她的记忆怎么了? 了了没再继续说,这时哨声响起,表示午饭时间到,犯人们要准备一下,戴上手铐脚镣,排队进入餐厅用餐。 餐厅距离囚室较远,但一进去了了就看见了年。 她也穿着同样的蓝色带条纹囚服,负责打饭工作,一些表现优秀的囚徒会被允许做一些事,据说这对减刑有帮助,但到底是不是真的没人说得清,反正就算能越狱,这么一座方圆百里无人眼的海上孤岛,囚徒也跑不到哪里去,更何况监狱外围还有很大的一圈危险地带。 与此同时,年也认出了了了。 141 第六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认出了了后,年的反应是打饭的手一抖~ 了了的餐盘里,青椒炒肉就堆满了肉,等了了端着餐盘走开,下一位老哥看了一眼他的菜,忍不住喜滋滋上前,满怀期待地等待打饭女囚给自己也来上那么一份纯肉,谁知年的手又是一抖~精准地为他落下满满当当的青椒。 男囚: 他不满地说:“凭什么给我这么少,给前面那女的那么多?一个的能吃多少?我不够吃啊!“ 年很温柔地回答道:“对不住,我有帕金森,刚才没控制住。&ot; 男囚: 他正想闹,年又温温柔柔地对他说:“还是快点回去吃饭吧,别在这里闹事,狱警们可看着呢。” 男囚气哼哼地走了,其实他要是多盯着年看就会发现,这女的帕金森分人发病。女囚来打饭,她给肉多给饭多,到了男囚就明显少了不少,而且绝对没几块肉。很多人私下里都抱怨,众所周知女人食量没有男人大,吃得也少,海岛监狱位于大海中央,米面肉都是很珍贵的资源,给女囚那么多不是浪费吗? 正常情况下都该给男的多打点吧? 3602食量相当大,她没被恐怖世界盯上之前也是爱美的,个子虽不算高,骨架却大,真正是喝凉水都长膘,从来不知道小鸟依人四个字怎么写,所以为了减肥简直绞尽脑汁。 运动吃药节食,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还差点儿一个冲动去抽脂,幸好贫穷的银行卡限制了这个恐怖想法。 普通世界对胖子相当不友好,衣服最大码就是l,腰围最大74,秋天都来了夏天的预售还没发货,钱包一直嗷嗷待哺,明明就是正常体型,却还要被比自己胖的男同事嘲笑是坦克……但这一切,在进入恐怖世界后全都不见了! 美丽在这里是最最无用的东西,食量大力气大的人才更有存活下来的机会,所以3602再也没有节食——开玩笑,这种地方也节食,不用明天,她能直接吃了这顿没下顿。 所以吃完自己这一份饭后,见坐在对面的了了始终不懂筷,3602舔了舔嘴唇:“没胃口?那也不能不吃饭,最好多吃点,吃饱点,别吃撑影响活动就行。” 了了感觉她好像不是在关心自己,因为3602的眼睛始终盯着饭。 她把餐盘往对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吃。 监狱里虽提供食宿,但不会让囚徒们每一顿饭都吃饱,免得他们太过精力充沛,所以哪怕年在打饭时手抖,也依旧不能让女囚们免于饥饿。 3602又问了了了一遍,确认她真的不吃,这才高高兴兴把餐盘拉到自己这边,一阵风卷残云,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餐具跌落声,紧接着两个男囚就在掐起了架,其中一个把木筷子插进了另一个的眼睛,周围其它人一阵狼嚎鬼叫,然后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大混战。 3602赶紧端起餐盘避开,免得自己还没吃完的饭遭到荼毒,了了坐在原地没动,年皱了下眉。 狱警们很快赶到,他们用警棍分开了打得最凶的那一拨人,毫不留情地往囚徒的肚子上捅,被电击的痛苦令囚徒们东倒西歪躺在地上,随后被狱警们拖了出去,显然是要受罚的。 一只男人的手砰的一声拍在了了面前,手背上生长着浓密手毛,如同一张蒲扇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3602嘴里的肉立马就不香了,年正端着空了的菜盆要进后厨,见状也停下脚步。 将手拍在了了桌上的,是人称“清道夫”的囚徒马特,他对女人有着自己独特的偏好,据说他会被关进海岛监狱,便是因为他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行——他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三十七名站街女,并用刀子在她们的脸上刻下了“荡|妇”、“俵|子”一类的词语。 对这种极其大男子主义的罪犯来说,因为犯罪被送入监狱的女囚们都是罪人,平日里他懒得看她们一眼,但昨天被了了踹断了胳膊的男囚是马特的宠物——传闻马特之所以杀害站街女,是因为他忌妒那些女人能够被男人用金钱购买。 而在海岛监狱,马特可以凭借自己巨大的拳头与凶狠的性格,胁迫身材瘦小的男囚们为他提供他最喜欢的毒龙钻服务。 他相当讨厌女囚,更讨厌这种女男混合的监管制度,他认为女囚们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男人,尤其是这个新来的。 她这样出风头,难道不是为了吸引男人注意?真是个恬不知耻的倡妇!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了了就活学活用,拿手边的筷子刺穿了他那只长满毛发的手,然后在马特还没来得及尖叫吸引狱警时,将刚才3602吃光光的那只餐盘捏扁,残酷地捅进了马特的喉咙。 马特身高一米九三,体重一百零六公斤,一拳能够打碎一个瘦小男囚的头盖骨,而现在他甚至没机会展现自己的力量,就已经死了。 3602嘴里的饭差点掉出来,而了了全程坐在位子上,起都没起来。 年低着头微微笑了笑,转身端菜盆进了后厨,马特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昨天那个被踹断了胳膊的男囚腿软不已,竟当场被吓得尿了裤子,当然是他向马特诉苦,并且请求马特为他出气,可谁能想到这个女囚竟这般凶狠,胆敢堂而皇之的杀人? 整个食堂鸦雀无声,当狱警们赶过来,发现又死了一名囚徒而暴跳如雷时,现场竟无人敢指证凶手是谁。 “我再问一次!” 男狱警手中的电棍发出光亮,他怒不可遏地威胁着,“到底是谁杀的人!” 没人敢说话,了了抬手一指:“是他。” 还吊着一只胳膊的男囚吓了一跳,他裤子这会儿还是温热的呢!“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是她杀的,是她杀的!” 3602抢过话头:“就是你杀的!我亲眼看见的!” 这时年已经脱下了手套从后厨出来,她告诉狱警:“我也看见了,是这个男人杀的,虽然他有一只手吊了起来,但他确实是杀了人,至于用的是什么方法,我们也不得而知。” 空口白牙的诬赖,男狱警的目光看向食堂四角的监视器,掏出对讲机要求同事检查监控,结果却被告知在那短暂的几秒钟内,监控摄像头划过去一片雪花,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了了慢慢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几个男囚,男囚们接触到她冰冷的眼神,相当有求生欲的做出选择:“我作证,是他杀的!” “对没错,是他!” “就是他!” “是他杀的!” 吊着胳膊的男人做梦也没想到,昨天自己还在意|淫如何驾驭这个冷冰冰的女人,今天自己最大的靠山马特就倒了,一旦被狱警们拖走,无论是关小黑屋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会有命在了! 在作证人数众多的情况下,狱警们最终还是将吊着胳膊的矮胖男人拖走了,3602一边看戏一边不忘吃饭,只差没把油花子都舔干净,她凑过来八卦:“原来恐怖世界也有恋猪癖啊!我以前只在我堂姐身上看到过。” 她堂姐身高一六八体重八十五,长得漂亮身材好还是研究生,结果有一年过年带回来个身高一七二体重一七二眼小头大脖子粗走一步喘一口的男朋友,还特恩爱,每次3602看见那位堂姐夫都觉得是某位元帅在人间重新投了胎,怎么会有人坐着不动都像在流油? 就这,堂姐夫还嫌她堂姐长得一般身材不好身上肉太多,而堂姐真的就愿意为了亲亲老公疯狂减肥,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像是一根筷子和一个冬瓜。 而3602足足有半年不敢直视流油咸鸭蛋。 年本来想跟了了说句话,但午餐结束的哨声响起,想要见面,就只有等明天下午的放风时间,她在离开时手别在背后朝了了比了几个数字,那是她的囚室号。 监狱里到处都是监控,她们最好不要表露出彼此相熟的征兆,因为在这里,玩家的身份最好保密,哪怕对方也是玩家。 小雪人抱着脑袋,自从了了说她的记忆有问题,她就不停地回想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但越想越糊涂,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抹去了,她记得自己是被年用特殊道具拉进来的,但看年的模样,应当已经在这里待了挺久,不然这种打饭工作,绝对不会落到新囚徒身上。 但是不对呀,如果自己是被拉进来的,3602是怎么回事?对方可是跟了了一起进入副本的。 一般情况下,同一个副本不会出现不同批次的玩家,只有这一批的玩家有人通关,或是全部死亡,才会有新玩家被传送进来。 了了站起身,食堂里所有囚徒都吓了一跳,然后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路。 她毫不客气地以万众瞩目的姿态走了出去,3602开开心心跟在了了身后,颇有一种狐假虎威的快乐。 年知道了了很聪明,她没有跟了了相认,对方肯定就会知道在这里不能相认,既然必须要保持陌生不能透露身份,就表明有危险。 至于是什么危险,那就不知道了。 住在了了对面囚室的两个男囚原本很开心,女人,他们第一次离女人这么近! 女囚可是稀缺资源,像他们这种没什么本事拳头也不够大的男人,处于监狱势力最底层,漂亮女囚压根轮不到他们沾边,所以当对面囚室空下来,两人便很高兴,不停地祈祷住进来的新囚徒是女人。 哪怕摸不着玩不到,看看过个眼瘾也好呀!他们可不想被马特那种变态选中! 好在这两人一点都不胖,所以不是马特的菜,马特就喜欢那种痴肥矮胖的男人,不知道是触动了他的哪一根心弦,不过现在没人知道答案了,因为马特已经去见了他最信奉的上帝。 挨了一顿揍已经只剩下半口气的两人,此时顶着鼻青脸肿死死依偎在一起钻床底屁股朝外头朝里瑟瑟发抖,生怕对面监狱那个女恶魔想起他们曾经的无礼行为,过来把他们打死。 小雪人不停地在空中飞腾翻滚,抱着脑袋撞来撞去,了了看着她,没说话,反倒是3602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喂喂喂,你是不是得到了很多强化道具啊?居然能把餐盘捏扁!” 了了没理会,3602也不介意,她是很高兴的,同囚室的室友这么强,对她来说当然是好事,尤其是对面囚室两个只会钻床底的脓包,要是可以,3602很想仰天大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相当安静,一直到次日下午,迎来了每三天一次的放风时间,年才找过来。 她假装在地上捡石头,靠近了坐在角落的了了:“在这里,不要相信任何跟你说自己是玩家的人。” 没得到回应,年也一点不意外,她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这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在年手中却能作为凶悍的武器,“迄今为止,已经有五批玩家进入海岛监狱副本,但没有一个通关成功。” “所有人都失踪了。” 年跟雨不同,她性格谨慎,不是信任之人绝对不会暴露身份,当初在山间旅馆,如果不是为了给1678报仇,她是决不会答应雨的提议,在还没弄清楚的情况下,贸然去找了了合作。 “而我在副本中滞留这么久,居然也没有惩罚。” 了了眯了眯眼睛。 她缓缓开口:“晚了。” 年心下一惊:“什么晚了?” “已经有人知道我是玩家了。” 年用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正在压腿的3602:“你是说……她?” 了了想了想,对年说:“你按照你的计划行事,不必管我。” 年皱眉道:“不行,你不知道这座监狱有多危险,实际上我怀疑……这里不止一层监狱。” 了了:“嗯?” “我在后厨帮忙,每周粮食蔬菜都会运进后厨仓库,但很奇怪,那么大的量,监狱两千余人,一周是吃不完的,可多出来的食物去了哪里,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我借着帮厨的机会进过仓库,发现最里头有一架升降电梯,但这不可能,对吧?” 年又捡起一颗小石头,“要知道这里是海岛,难道建一座监狱,还能把海岛给掏空?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她怀疑地上监狱只是幌子,进入副本的玩家一批接一批消失,一点音讯都没能留下,而副本既没有结束也没有刷新,迄今为止,更是从无有玩家通关的提示,就好像副本一直在进行中,从未停下。 了了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又抬头看了眼蓝天,她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任何试图将她困住的囹圄,最终都会被破坏,所以她平静地告诉年:“没关系。” 年愣了下,“什么?” 了了:“看不顺眼的,全部毁灭掉就好了。” 年瞠目结舌:“不,我们至少商量一下对策,万一发生什么猝不及防的事情……” “你愿意来我校学习吗?” 年:? 她不懂话题怎么突然拐到了这里,接下来了了的话令年下巴都要惊掉了。 “我校师资力量雌厚,教学团队优质、教学理念先进,校风淳朴食堂好吃课业轻松,学费全免包吃住并承诺不以任何形式乱收费。毕业后由学校安排就业,保证不失业,优秀毕业生可以轻松出入任意副本——” 了了一口气念了一长串招生词,然后面无表情地问年:“你愿意吗?” 年:…… 她结结巴巴道:“愿、愿意……吧?” 其实她自己也拿不准到底愿不愿意,但人家如此有诚意,这还是她头一回听了了说这么长一大段话呢,总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是拒绝了,岂不是不给面子? 了了伸出手,在年的眉心轻轻点了下,稍触即离,一阵寒意充斥四肢百骸,年形容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觉,总之自己立时耳清目明,仿佛从前横亘在眼前的迷雾瞬间散开,她握起拳头,对了了说:“等这个副本通关,我再入学可以吗?” 了了点头。 年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到这个副本来的原因是?”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感觉了了不会是被随机分配来的。 不问这句还好,问完了,明明对方依旧是冷冰冰没有表情的面容,年却硬是感觉她不是很高兴。 “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抢我的生源。” 年:…… 两人又说了会话,大部分是年单方面在说,放风时间已经结束,回到囚室后,3602飞快看了眼对面的两个脓包,小声问了了:“那个打饭的女的好像对你很好,你们以前认识吗?” 她原本都做好了不被搭理的准备,结果了了居然回道:“你对我也不错,我们以前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我只是……”3602意识到什么,“哦也对,那女的我有印象,每次打饭都手抖。” 然后她问了了:“那她是玩家吗?” 了了:“不是。” 3602点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就这样,时间一直到深夜,一阵脚步声传来,囚室门被打开,狱警们为了了戴上手铐脚镣与黑色头罩,3602见状立刻问:“你们要带她去哪——” 话音未落,她被警棍击中,直接被电晕。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尖锐的哨声令3602头痛欲裂,她用力揉着太阳穴,正想叫室友一起去吃饭,突然发现整座囚室内,居然只剩下自己一个! 对方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3602冲到门边,质问对面俩脓包:“喂!跟我一个囚室的那个女的呢?你们看见没?” 俩脓包对着了了怂,对3602可不怂,满嘴污言秽语,其中一个哈哈直乐:“谁知道呢,可能死了吧。” “反正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笑个不停,3602怒极,但在监狱里闹事会引来狱警,她咬咬牙,忍住了。 到了食堂,她依旧心不在焉,轮到她打饭时,负责发包子的年多给了她一个,趁着年拿包子时,3602飞快小声地告诉她:“我的室友出事了,她消失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 年露出疑惑的神色,她对3602说:“既然这样,你不应该来找我,应当去询问狱警呀,我怎么会知道呢?” 说着,她苦涩地看了眼身上的蓝色带条纹囚服,“我跟你一样……只是个囚徒。” 被赋予这份工作,只是因为她比较听话、安分,从不闹事。 3602急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她吗?我问过对面囚室的了,他们什么都不肯说,你好歹——” “我说前面的,你打完饭能不能别在这儿碍事?别人还要吃啊!” “女人就是屁事儿多!叽叽歪歪的,赶紧让开!” “再挡路老子可要脱裤子教训教训你了!” 3602忍着怒气,端着餐盘走开,年神色毫无异样,继续打饭,甚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一直到最后一名囚徒端着餐盘离开,她才借着收拾的功夫,眼神流露出一丝担忧。 失踪了。 又失踪了。 年抱着装包子的铁盆进入后厨,见厨师长已经开始让人准备中午的菜,她便主动要求帮忙,因为年性格很好,说话也和气,总是笑眯眯的,厨师长对她印象不错。 仓库里依旧堆得满满当当,取食材要用推车,借着搬菜的功夫,年试图靠近升降电梯,可负责看守仓库的狱警立刻喝斥:“你在做什么!离那里远一点!” 年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拿稳,有一颗包菜滚过去了!” 狱警不耐烦道:“不用管,再拿新的也就是了。” 年乖巧赔笑,只得离开。 中午的时候,3602在打饭时又问:“你在后厨做事,有认识的狱警吗?能不能问问我的室友去了哪里?” 年很为难道:“我只是个囚徒……” “拜托你了。”3602低声说。“我们都是玩家,应当互帮互助的,不然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通关?而且……” 她愈发小声了:“我怕下一个失踪的就是我。” 年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紧。 142 第六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年的内心惊涛骇浪,面上却还是尽可能地没有流露丝毫异样,她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什么玩家,什么互帮互助?什么通关?我们是进来改造的,只要服刑期满,自然会被放出去。” 3602忍不住内心的愤慨,她想指责年,却又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猜错了,也许这个打饭女囚并不是玩家? 年像往常一样做完工作,今天依旧是试图靠近升降电梯却被制止的一天,她想起3602说的话,冰女失踪了,像冰女那样失踪的玩家还有很多,他们大多是在某一天无声无息的消失,之后便再无音讯,生死不知。 还存活的可能性非常小。 仓库的升降电梯一直都有人把守,最奇怪的就是仓库里配备的监控比食堂里还多,但来往的狱警囚徒都对此视而不见,年特意计算过,从她进入监狱到现在,已经有五批玩家折在这里,每个人都像冰女一样,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虽然年认为以冰女的能力,应该不至于出事,但万一呢?3602的话确实说到了年的心坎里,如果说其它素昧平生的玩家失踪后,年还能冷静地继续留在监狱探查,那么了了的消失让她无法坐视不理,最惹人怀疑的就是那道升降电梯,年决定今天晚上所有人入睡后,自己偷偷进去调查一番。 晚饭结束后,她悄悄躲在了食堂靠墙最后一排的餐桌下面,这里是个死角,一般不会有人发现,她手上还有一些道具,唯一麻烦的就是看守仓库的狱警。 看样子,也只能使用那一招了。 夜深人静后,食堂的灯关掉,只剩下监控的红眼睛闪烁不停,年从餐桌下走出来,轻巧地避开了所有监控——怎么说也在这里待了大半年,她早就把监狱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所以也就愈发奇怪那道升降电梯到底通往什么地方,每周被大量消耗的食物又去了哪里。 她殷勤地帮助厨师打下手时,曾数次看到十几名狱警来来回回搬运食物,其中高档食材无数,但那显然不是给囚徒们准备的,年从未见过厨师料理那些高档食材,想必是通过升降电梯运送到了别的地方。 至于是哪里,年不知道。 因为是夜晚,看守仓库的狱警抱着武器,站得笔挺,哪怕没人闯入,他们也必须保持警惕。 年取出一个名叫“雾里看花”的道具,该道具被使用后,会创造时长为20秒的幻境,处于幻境中的人无法分辨敌友,20秒结束后效果自动解除,雾气还能够干扰电子设备,让监控短暂失控。 一共五名狱警,轮班替换,两人巡逻两人看守一人待在休息室内看监控,真不知道仓库里到底有什么宝贝,值得这样小心翼翼。 “雾里看花”生效后,年快速绕过小山高的白菜,并以手肘击倒两名看守狱警,成功来到升降电梯前。 这是她第一次成功接触到升降电梯,然而在按下按钮后,电梯并没有亮起,而是提示年“请输入密码”。 一个装在仓库里,不知道什么用途的升降电梯,使用它居然还要密码?! 年: 她突然很后悔自己把道具给用了,要知道海岛监狱一直没通关,她就没有新道具入账,今天晚上显然是白来一趟,年只觉自己亏了个大发。 无法使用升降电梯,她就只能原路返回,因为每天晚上十一点钟狱警会准时查寝,眼下距离十一点还有四十五分钟,现在赶回去的话还来得及。 由于表现良好且很会做人,年住的是单人囚室,位置也相当好,不必担心被人发现,至于门上的锁不是问题,在副本里混久了,谁还没个一技之长? 然而就在她原路返回时,眼前陡然一花,背后电流阵阵,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仅三秒钟便人事不知。 “嘻,我就知道。&ot; 女人欢快的声音在仓库中响起,“一个真正安分守己的囚徒,怎么会主动靠近那种出尽风头的人呢?” 两名男狱警走上前来,将昏迷中的年从地上拽起,其中一人为她套上了古怪的黑色项圈,另一人则为她加上了手铐脚镣,3602慢慢从后面走出来,抬脚踢了踢年的脸,嗤笑不已。 小雪人急得上蹿下跳,她不停地从空中蹦到年的脸上,希望能叫醒对方,可年却始终紧闭双目,而灵魂不能离小雪人太远,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被带走。 深夜之中,囚徒们昏昏沉睡,3602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走回自己的囚室,她看见放在床头的,那个属于了了的小雪人娃娃,露出一抹轻蔑的笑,用脚勾住小雪人,将其丢落地面,然后用力踩了上去!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展露锋芒。”3602望着小雪人,笑着说道,“真以为你很厉害吗?” 小雪人娃娃默默不语,她便觉着无趣,碾碎一只玩偶似乎并不能令她得到快乐,还是碾碎那个女人冰冷的脸,才能让她感到久违的喜悦,因为在这个世界活着,实在是太无趣了。 3602软倒在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年被狱警们粗鲁地抬着,但并没有被送入升降电梯,他们用一条白布蒙住她的头,表现的好像是抬一具尸体出去处理,这种事情屡见不鲜,监狱里最不稀奇的就是死人。 他们没有将年送入停尸房或是传说中谁去谁失踪的小黑屋,而是将她一路抬出了监狱,等到离开监狱范围,其中一个男狱警才抱怨道:“每次这种累活都让我们干,凭什么啊!约翰他们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拿着上头赏的钱花天酒地,还坐飞机去赌城一掷千金,都是狱警,凭什么我们就没有这种待遇?” 另一个男狱警道:“往好处想,至少咱们有参与赌局的资格,不像那些看大门的蠢货,一个月只拿那么一点紧巴巴的薪水。” 两人一前一后抬着担架,第三名男狱警手持武器跟在一边,听到这番对话,乐了:“上次我没跟庄,直接赚了两万!这次你们打算押谁?新的一批马上就开始了。” 一个说:“昨天那个女的吧,感觉她挺厉害的。” 另一个立刻否决:“史蒂文,我劝你别押她,肯定亏,你忘了?以前不也有个女的一进来就很嚣张?结果她是最先被淘汰的人。” “我也这么认为,押谁都别押女人,她们死得最快。”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是到了目的地,这是一片很奇怪的,由黑色金属组成的巨大壁垒,壁垒内的世界无法窥视,而三人停下后,名叫史蒂文的狱警伸手按下一枚红色按钮,紧接着,壁垒上出现一个神秘通道,他们将担架上的女人抬起来,顺着通道塞了进去。 “可怜的女人,真希望她能快一点醒来,别人进入狩猎区时,至少还是清醒的呢!” “谁让她狗胆包天,居然敢擅闯仓库,呵,像她这样的人咱们可见多了,哪个能有好下场呢?” 被推入通道的年迅速滑了下去,这个通道由高到低,如滑梯一般,她并没有像狱警们以为的被电晕,反倒清醒得很。 消失的玩家们显然没有在监狱里被杀死,因为年不曾找到任何死亡痕迹,她本来便想,继续这样伪装下去也不是办法,难道真的要在监狱打一辈子饭啊?恐怖世界的时间流逝可是正常的,她才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待一辈子! 既然这样,不如赌一把。 可年没有想到,她居然被带出了监狱,而且,海岛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一个建筑? 年调整好姿势稳稳落地,此时她脖子上的黑色项圈闪过一道流光,只是她自己没有注意到。 ——呀,真是让人惊喜呢,这个女人。 ——不愧是在监狱里隐藏了快一年都没有暴露的玩家,我已经开始期待她的表现了。 ——希望她的机敏能够帮助她多存活一会儿,毕竟如果死得太快的话,游戏就不有趣了。 ——我希望由我亲手杀死她!我会剥去她的衣服,一边享受极乐,一边掐断她的脖子! 年并不知道脖子上的项圈代表着什么,手铐脚镣严重影响了她的行动,但这玩意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制,强化后的力气居然无法将其挣开! 耳边已经响起了古怪的野兽咆哮,年可不想葬身兽腹,但脚镣让她很难奔跑,而且监狱所打造的这套刑具超乎寻常的重,与其跟野兽硬碰硬,不如先找个还算安全的地方想办法去掉手脚上的束缚。 年的身手相当灵活,她就近选择了一片好隐藏身形的灌木丛,并折断了一根树枝,去掉上面的枝丫作为临时武器,随后抬起头看向天空,那片奇怪的黑色金属像一颗被敲破了顶的蛋,而她就被装在蛋壳里,根本无法逃离。 海岛监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黑色金属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消失的玩家都去了哪里?把她丢到这里来,是有什么特殊意义? 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不知从哪里传了过来,年屏住呼吸伏低身体,握紧削尖的树枝,显然无论是什么怪物出现,她都会第一时间刺穿对方的喉咙。 她耐性极佳,并且从不冲动,恐怖世界锻炼了她的意志,令她在面对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时,都不会畏惧或是退缩,因为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通关,一定能够回到正常的生活。 ——怎么办,我越来越欣赏她了,真是相当可爱的女人呀。 ——d156真是个废物!亏我还投了一千币!他已经是第三次从猎物身边经过了! ——要不,咱们帮d156一把?要是没记错,d156应该也已经进入发|情期了吧? 原本沉静潜伏的年,脖子上的项圈突然发出一阵电流,哪怕是强化后的身体也无法抵御这种攻击,但她下意识的反应竟足足忍了五秒钟! 随后麻痹的双手才不得已松开,树枝滚落一边,灌木丛中的动静,也迅速引来d156的注意,他疯狂地扑了过来,好在幕后的观众们并不想如此轻易地看见新人被杀死,所以电流只持续了十秒钟,虽然后遗症很严重,但年还是第一时间抓起树枝。 惨白的月光下,她震惊地瞠大眼睛! 面前这个……人?兽?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又或者,“怪物”才是他的名字。 拥有着类人的体态,上半身完全是人类的模样,穿着脏兮兮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衬衫,两只手的指甲已经长得很长,里头满是泥垢,双腿却是野兽的腿,看着像狼,最奇怪的是他的脸,属于人类的头型、眉眼、鼻子,却有着长长的喙,两只眼珠如血通红,毫无理智。 下面自然也不会穿裤子,那副丑陋又恶心的模样,令年感到一阵反胃。 但她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脖子上戴着跟自己一样的黑色项圈,这家伙原本从她身边走过了三遍,看样子虽然是野兽的外表,五感却不如野兽敏锐,总之不知道究竟是人是兽,还是这个副本所特有的鬼怪。 项圈上亮了下红点,对方随即朝年扑了过来,喙一张开,里头居然是四排又细又尖,如同鲨鱼一般的利齿! 年的身体还残存着被电击的后遗症,她没有把握跟怪物硬碰硬,因此借势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对方的攻击。 只听一声闷响,转头一看,刚才年待的地方,地上已多出一个深坑,可见怪物力气有多大。 紧接着,对方再次向年扑来,腥臭无比的涎水顺风飘来味儿,尊贵的观众们正想看她会如何应对呢,谁知她却像被吓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刚刚才押了一千币!这个女人要是敢让我失望,我发誓我会扒了她的皮! ——该死的,不会真是被吓傻了吧?这么轻松就死了的话,咱们可亏大了! ——d156号处于不可控的发|情期,算了,死了这个还有下个,先看个乐儿得了。 ——押注押注!d156号这次能□□几个小时?我记得上次是三十个小时吧,那这次我押35个! ——这回注入了新的强化剂,我押40个!d156最喜欢一边嚼碎女人的头盖骨一边交|配了! 观众们讨论的热火朝天,但让他们没想到得是,编号a122的猎物并没有如他们所愿,被d156撕碎,反倒是项圈收音效果太好,让每个观众都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咔嚓咔嚓声。 ……在d156扑过来的一瞬间,年变换了姿势,令d156的双手扑空,同时将自己手铐的链条甩进了大张的喙中。 不得不说,四排獠牙就是强,年笑了笑,很有礼貌地说:“多谢。” 虽然知道她是对d156说的,但镜头后的观众们纷纷感觉自己才是被冒犯的那一个呢!d156早就是丧失理智的怪物,听不懂人话,这个女人究竟是在嘲讽谁? 可惜d156完全不受控,否则海岛上也不会建立起“虫网”,为的就是防止类似d156这样的怪物暴走。 年的身体恢复非常快,只要给她一口喘息的时间,她就能立刻做出反击,只不过跟怪物硬碰硬不现实,她的脚镣还在。 年发现这个怪物看似力大无穷十分残暴,本质上五感却已退化,否则刚才不会连续三次从她身边经过却没有发现她,如果不是项圈突然发出一阵电流,她根本不会暴露。 哪怕身上多出了野兽的身体部位,却完全没有野兽那样的敏锐。 静止不动的年令d156再次迷失方向,但年考虑到了项圈会再次干扰自己,所以将刚才被怪物咬断的手铐往相反的方向丢了出去,然后再次滚回灌木丛中! d156如同一头闻着肉味儿却找不着肉的豺狼,愤怒且焦急地来回打转,观众们不满极了。 ——谁要看这个?我们花了大价钱,不是为了看这种无聊的剧情的! ——快点动手啊!快点电击她!让d156跟她交|配! 又是一阵电击!年的手指深深没入身下的泥土中,d156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再次扑来,年险险躲过,她是真的不想使用那个能力……但事已至此,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电击她的人是不是同样可以看到这一幕?她不想被人知道自己觉醒了什么天赋啊! “厚~~!!!” d156被这一声怒吼震住,居然放慢了一点速度。 这一点点的失误,已经足够年从电击后的麻痹中清醒并躲避开,然后继续对d156说:“你这个人真的超机车的耶!人家就一直躲在灌木丛中啊!你都没有发现厚,真是逊啦!” 观众们:? d156的动作愈发迟缓,简直像被慢速播放的影片,等它清醒时,心脏已被尖锐的树枝贯穿,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此死亡。 年深吸一口气,怕怪物不死再诈尸,又在要害处补了两下,确定对方死得透透的了,也没有松懈,忍着恶心掰开d156的嘴,用那四排鲨鱼牙把脚镣弄断——手铐都能被咬断,脚镣算什么呢? 重获自由后,年在地上蹦跶两下活动筋骨,然后凑近了观察d156脖子上的项圈,屏幕后的观众们眼前瞬间出现一张放大到极致的脸,突然从第一视角变成第三视角,还真的蛮惊悚的,好几位观众都被吓了一跳。 年弄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项圈究竟是什么构造,她自己的戴后感就是冰冰凉凉,感觉特别晦气不吉利,她把脚镣上的锁链穿过怪物的脖子,然后抓在手中用力去扯,试图破坏项圈。 “嘀嘀”两声,年暗道不好,迅速丢开锁链往路旁扑去,下一秒怪物的尸体就在她眼前炸得血肉模糊,原本就够臭了,现在年恨不得自己没长鼻子,在那滩炸开的血肉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她用树枝划拉到面前,发现是一个小小的银色金属制长方形卡片,上面印着一串编号:d156。 项圈随着尸体四分五裂,想研究也没得研究,年想起怪物那一口好牙,开始在四周搜索,还真让她找到几颗漏网之鱼,等她弄根粗木棍,再把鲨鱼牙镶上去,那不就是狼牙棒吗? 年的做法令观众们久久无法成言。 ——真恶心。 ——确实恶心,不管多少次,我都很讨厌看到这种血肉横飞的场景。 ——我是说这个女人的说话口气很恶心。 年此时在苦恼别的事,她不知道要怎么离开这里,而且看这编号,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蛋壳内,该不会还有其它被改造的怪物吧?也不知它们生前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得找食物跟水,还得找个安全的能打盹的地方,但往好处想,如果怪物不止一个,那么像她这样的人是不是也不止一个?冰女是昨天失踪的,会不会也在这里?如果能找到冰女就好了。 项圈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有人操纵着怪物?是谁决定电击的她?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被人看在眼里? 强制破坏项圈会爆炸,那自己脖子上这个要怎么样处理才好? 年思路清晰,迅速理出头绪,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能休息的地方,最好能找到个衬手的兵器,还有就是食物跟水,然后再慢慢摸清楚蛋壳内部的情况。 她在海岛监狱待了大半年,居然不知道监狱外是这样的景象,蛋壳似乎是圈了一块海岛的土地,而她被困在这稀奇古怪的蛋壳中。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年用怪物的尖牙在黑色金属上用力划了几道,结果当然是毫发无损,连点印子都没能留下。 要知道,强化后的身体无法破坏脚镣手铐,怪物的牙齿却能轻易将其咬断,便是如此利齿,面对黑色金属,却无法伤其分毫。 看样子破坏蛋壳出去是不大可能了,年又不会飞。 想了想,她对着蛋壳轻声说:“你到底想怎样了啦,就酱把人家关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捏?快让开了啦。” 屏幕后的观众们:…… 这女的有病吧?! 143 第六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黑色蛋壳没有反应,年往后退了两步,叹口气,她的能力只对活物有效,而且即便是活物也有要求,比方说她对一只猫厚上三百句,猫也不会受到影响,之所以会选择对蛋壳说话,是因为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附骨之疽般,令人作呕的感觉,明明刚才那只怪物已经死了,这种感觉却依旧存在。 年的感觉是对的,的确有什么东西正在看着她,只不过她没想到那东西就在自己身上。 怪物死后的血肉极度恶臭,年担心再引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伙,决定沿着蛋壳出发,观察一下四周,顺便找个能休息的地方,要是有东西吃的话就更好了。 被戴上项圈的一瞬间,她无法再触摸背包以及里面的道具,这项圈不知道什么来历,年没有贸然动手,刚才怪物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一幕还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小心谨慎总是不打紧的。 不知走了几个小时,原本漆黑如墨的天空逐渐显出亮光,年仰头时忍不住感慨自己要是会飞就好了,这座海岛监狱比她想象中大得多,有山有水有树林,也有无尽的危险。 年有着丰富的野外求生经验,她始终很在意那种古怪感觉,因此特意挑选相对比较安全的路线来走,并用树枝树叶编了个简易的斗篷披在身上,一有异状便立刻藏起来。 耳边传来潺潺水声,年循着声音找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小溪边上甚至还有一些小型食草动物在喝水,它们看起来相当温顺可爱,但年没有贸然靠近,而是选择了较远的地方走到河边,撩水洗了把脸。 身处下游,她不想喝小鹿的洗脚水。 变故是在眨眼间发生的,上游那群安分喝水休息的小动物忽地乱作一团,年迅速滚回路边的灌木丛中隐藏,然后她就看见有个什么怪物从河边拖走了一头公鹿,那公鹿体型庞大,头上的角又粗又壮,但在怪物面前毫无抵抗能力,瞬间便被割断了喉咙,鹿血洒了一地。 小动物们四下逃窜,周围一瞬间安静无比。 之所以确认那是怪物,是因为年看见那家伙上身穿着一件衣服,而且是一件很眼熟的衣服——蓝色带条纹,是囚服。 跟年身上一模一样的囚服,只是对方那件破得不像样子,不知在身上穿了多久,上半身强壮的宛如健美先生,下面却是两条袋鼠的腿,两截身体对比强烈,但毫无疑问得是,这双袋鼠的腿为怪物了相当可观的爆发力与速度。 它就在河边吃了那头公鹿,两只手能够熟练运用,年担心自己会再次遭到电击,她并不想跟怪物起冲突,在还没有摸清楚这里情况的前提下。 因为这一幕过分震撼,年有点出神,不过她还是迅速感知到了从后方靠近自己的人,正要动手,却觉背上被人丢了一颗石头。 不是要偷袭? 年转过身,只看见了有什么东西自灌木丛中一闪而过,她犹豫了不到一秒钟,便追了上去,怪物沉迷进餐没有注意到这里。 ——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 ——可恶,速度太快了所以看不清楚! ——主视角呢?飞虫难道没有捕捉到吗? 年并不知道观众们在讨论什么,对方行动十分敏捷,她足足追了有半个小时,期间越过了两条小河,一片树林还有两座几十米高的山丘,最后终于先一步拦住了对方。 是个女人。 准确点来说,是个野人。 年纪应该不会太大,身上穿着树叶兽皮所制的衣服,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手里还有一把弓箭,最惹人注目的则是脸上的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又黑又亮,炯炯有神。 年试着开口询问“你好,请问你是……?” 对方没有说话,但显然听得懂,年顺着她的视线,明白了什么,似乎是因为脖子上的项圈,令对方不想开口跟她说话,可项圈短时间内无法取下。 年试图用手将项圈遮住,她再傻也知道这东西肯定有猫腻,说不定那种古怪之感便是来源于此,可她的手刚刚碰上项圈,立马就遭到了电击! 女人想走过来,却被年用手势阻止,她告诉对方“这个会爆炸,你最好离我远一些。” 女人比出大拇指往后甩,意思是让年跟上她,年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对电击有了抵抗性,第一次被击倒时,她需要十秒钟才能勉强握住树枝,而现在只需要五秒钟。 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十五分钟左右,年发现这个女人对附近地形非常熟悉,一路上居然连小型食草动物都没有遇上。 中途,对方还给丢给她一些野果之类能吃的东西,年没有客气,运动量太大了,监狱给的饭又很少,虽然忍也能再忍个两三天,可胃里火烧火燎饿得难受。 然后年发现,对方竟然开始带她爬山了…… 海岛上的山不算矮,没有捷径跟楼梯,必须手脚并用攀着石头往上爬,跟去旅游景点坐缆车爬山完全不一样,需要极大的消耗,肚子里那点野果迅速消化的无影无踪,但年还是坚持了下来。 就这样,光是爬到山顶就花了两个多小时,也可能更久,年没有手表无法确认时间,但太阳现在已经到了西边。 女人示意年在这里等待,她自己也在一块石头旁边坐下,全程两人都没有沟通,但交流无障碍。 不知等了多久,石头上的女人站了起来,年跟着站起,定睛一看,人傻了。 冰女居然在这里! 只不过眼下了了似乎不怎么开心,女人迎上去后对着了了低声说了什么,了了记得年,遂朝她走来,年发现她手上拎着一根树皮搓成的绳子,这条绳子串着一串长长的……冰块?! 不对,冰块里面有东西。 年再仔细一瞧,才发现冰块里血刺呼啦还带着碎肉的东西,正是她在那只怪物爆炸后捡到的,刻着编号的铭牌。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年却下意识觉得不能让自己身上的那种古怪看见。 她想也不想,掀起囚服下摆将项圈捂住,正在她准备迎接马上到来的电流时,一双冰冷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脖子上的项圈。 年立刻阻止“快松手,有电,会爆炸的——” 可了了怎么会听她的话? 那双手触碰到项圈,难免会与年的皮肤接触,年只觉自己牙花子直打哆嗦,刚才爬了好几个小时的山,整个人累成狗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浑身衣服湿的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热得直喘气,现在她一点都不觉得热了,甚至于她感觉自己要凉透了! ——这不是编号a121吗?她居然没死?我还以为她已经被吃了! ——她的项圈呢?她的项圈怎么不见了?该死的! ——这么重大的事,飞虫居然没有察觉?快!快想办法给她套上项圈! 年生怕项圈爆炸,她想挣脱,按说她外表看着虽斯文,力气却不是一般的大,然而了了却把她摁得死死的,不得已,年斥责道“你不要命了吗?这个项圈——” 她正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表示自己心领好意但项圈真的很危险所以请对方不要冲动,谁知下一秒,连鲨鱼牙都无法破坏的项圈咔哒一声被暴力扯断,落到地上后,竟化为一条古怪的浑身黑甲的虫子,眼看就要钻进土里,被先前那个穿兽皮树叶衣服的女人一脚踩碎。 冒出一阵黑烟后,项圈彻底嘎了。 ——完了!断线了! ——快调动卫星飞虫,查看她们到底是在哪一座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哪里的飞虫被破坏了?! ——工作人员是干什么吃的?我可是把身家全押进来了! 年头一次看见金属制的物品居然能变成虫子,一想到那虫子在自己脖子上缠了这么久,她忍住反胃,先问了了“你没事就太好了,我还以为……对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了了转身就走,年哎了一声,正要追上去,却被兽皮女人拦住,在项圈消失后,她取下了脸上的兽皮口罩,露出一张正常的脸“你问121,121也是不会说的,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 年先是看了眼了了的背影,然后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席地而坐,女人道“我是编号a067,是虫网的幸存者之一。” 年不解地问“虫网?” a067抬起头,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奇怪的黑色金属如蛋壳般从外向内延伸,偏偏在顶端开了个洞,她想起脖子上的项圈落地化虫,便道“难道说,这个巨大蛋壳,是虫子?” a067笑了“可以这么说,不过不够准确。” 接下来年没有再问问题,而是听a067讲述了有关海岛监狱,以及“虫场”的一切。 她们现在所处的这片,由黑色金属隔离起来的区域,通常被称为狩猎场,但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做“虫场”,生活在这片虫场中的所有生物,人也好动物也好,都是被豢养的猎物。 在“虫场”中,共有四种不同字母开头的编号。 a开头,表明是女性,a067,年,还有了了,都是a字开头。 b开头,表明是男性。 d开头,表明是未知生物,年见过,就是她刚被丢进来时所见到的那个类人怪物。 “准确一点来说,d开头的,更适合被称作改造生物。”a067告诉年,“他们原本究竟是什么人,我们并不清楚,可能是狱警,也可能是囚徒,再不然,npc或玩家,都有可能,这个到现在也没有答案。”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比幸存者更强,而且……以人为食,是一种只剩下兽|欲的怪物。” 年点头“这个我遇到过了,那还有最后一种呢?” a067沉默片刻,说道“第四种,是s开头的特殊人群,他们的力量比以上三种都强大,可以肯定,s开头的必定是玩家,且是狩猎者,他们每个月出现一次,出现后必定会追杀我们。” 年一凛“……玩家?你说他们,是玩家?” a067点头“不仅他们,a开头的也都是玩家。” “那b开头的呢?” “目前我们所杀死的,大部分都是玩家,也有少数是npc。” 年感到不解“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让我们在这个蛋壳里头玩大逃杀?” a067乐了“大逃杀你还有希望出去,在虫场只有死路一条。” 年的眼角余光瞧见了了,便朝a067递了个眼神,对方秒懂“别看我这样,前天我脖子上还戴着跟你一样的项圈。” 说来话并不长,了了跟年一样,深夜被人从监狱带走丢进虫场,只不过她当场就把项圈给拽断了,项圈被冰块凝结,根本无法爆炸,然后被她一脚踩碎。 当时a067正好看见这一幕,在她犹豫要不要现身时,已经被了了发现,然后在她的恐慌拒绝中,了了把看起来就很讨厌的项圈破坏掉了。 “……我跟你的反应差不多,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年忍俊不禁,摇头叹息“像她会干的事。” 之后从a067口中,年得知虫网内到处都有“飞虫”,所谓的“飞虫”是一种特殊监控,项圈上也有,幕后之人便是透过项圈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听到这里,年终于明白那种不适并非自己的错觉,她皱了下眉,可a067也不知道项圈后究竟是什么人,她只是猜测,可能跟s开头的玩家有关。 年在副本中待了好几年,遇到过许多口蜜腹剑翻脸不认人的人类玩家,也有人拉帮结派,可副本内绑定只能三人,还没有组团任务,所以势力组建不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玩家集体作案,迫害另一部分玩家的事。 最开始意识到项圈有问题的,是一位编号为a029的玩家,她实力很强,在进入虫网后迅速打破了幸存者各自为营互相残杀的局面,脖子上的项圈方便幕后之人观察她们,当然也不会允许她们合作,玩家们想了无数种方法,可无论哪一种,最终都会被破坏,好像神明在俯视她们。 s玩家的特殊之处,也是a029留下的讯息,她在每月一次的大逃杀中死亡,只来得及用特殊符号留下信息。 a玩家们意识到,大家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着,一旦流露出合作意图就会被立刻清除,所以在这几年的漫长生活中,她们选择用符号跟手势沟通,最开始磕磕绊绊什么都不懂,但不学不行,不琢磨不行,而且画符号时,必须得避开监视者。 看到符号的人在收到信息后要进行清除,所以现在a玩家们虽然住在不同的地方,很少打照面,但对于同伴的情况却都很是了解。 “那b玩家呢?他们懂得沟通吗?” a067叹了口气“他们太脆弱了,无论是心理亦或生理。” d开头的改造生物不仅凶猛嗜血,还因为改造缘故,身上携带诸多病毒细菌,女玩家受伤后也有不幸感染丧生的,但数量比起b玩家少得多,大部分人受伤后便获得了抗体,b玩家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人类玩家可能好一点,还能苟延残喘,男性npc则会直接死亡。 “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年问。 a067说“我要先找到同伴们,通知她们到这座山峰上来,a121会帮助她们破坏项圈,只要没有项圈,我们一定能从虫网里出去。对了。” 她看着年,难掩好奇“a121觉醒了天赋,你呢?” 年…… 她呃了半天,最终点了下头,a067高兴极了“太好了,有你们两个在,我们的胜率大大增加!” 总之这种鬼日子是再也不想过了,与其天天被困在虫网里当野人,还不如干一票大的!为那些死在虫网中的同伴报仇! a067在讲完虫网的基本情况后,便继续去寻找同伴,她告诉年,虫网中的玩家,同性还好,异性相见那是分外眼红,因为每个人都有指标,一个月必须杀死三名其它玩家,获得它们的铭牌,才能不被惩罚。 d开头的改造生物太强悍,很难对付,所以许多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同为幸存者的人身上,幕后之人非常想看所有人自相残杀,人性的卑劣与恶意在虫网中显露无疑。 年看向被了了随意丢在地上的冰块,那些冰块里冻着的名牌少说有几十个,可能正是因为这玩意儿太脏太臭,冰女才不高兴。她眼睁睁瞧见a067美滋滋捡起冰块,冲冰女打了声招呼,再次戴上兽皮口罩,溜下山去了。 年本来想跟了了多说几句话,尤其是关于3602号女囚,谁知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一个女人爬了上来,她狂奔到了了跟前,神色激动,然后一个项圈便宣告生命终结。 趁着刚有人走,年叹了口气“你好歹低调一些,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快被抓进来。” a067说了,监狱中有许多骗子,骗子的目的便是从囚徒中甄别出玩家,一般只要被确定玩家身份,很快就会被送入虫网,所以之前消失的五批玩家,大多都在虫网之中,因为虫网实在是太大了,很多人进来压根无法获得信息,便会迎来死亡。 有一批幸存者专门靠欺骗新手来夺取对方的铭牌,因为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年的运气很好,她没有往有人烟的地方走,否则遇到骗人的,这会儿是坟头草两米高。 年的话已经十分委婉,她没有直说了了是她进入副本一年来所遇到的最快消失的玩家,没有之一,其它人至少能苟个天,冰女可好,完全不知收敛,一天就被抓了。 但想想山间旅馆副本,年又觉得不是那么惊讶,非常像冰女会做出来的事——到现在她都没忘记,对方一脸冰冷地用大冰柱捅饿鬼的喉咙,那奇丑无比且残暴嗜血的饿鬼被捅得柔弱至极,变形的脸上甚至强烈地透出“饶了我吧”这样的气息。 “对了,你那个室友——” “我知道。” 闻言,年愣了一瞬“你知道?那……” “有人不知道。” “谁?” 还能是谁? 当然是被踩得脏兮兮的小雪人,此时此刻,她还在囚室的地上思考人生,3602躺在床上睡得香喷喷,不需要睡眠的小雪人却无法像她那样没心没肺。 了了说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这句话像一根刺,也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挑开了看似太平的过往。 如果了了不说,小雪人永远都不会意识到,但现在,她只觉得问题很大,因为在她苦思冥想过后,她发现自己居然真的不记得海岛监狱到底发生了什么! 雨在副本中死去后,她被年用特殊道具拉进海岛监狱,由于年在海岛监狱颇有人缘,而且在后厨帮忙,所以小雪人在这个副本过得很不错,年处处保护着她,为她着想,然后……然后她就杀了年,获得了通关资格。 直到现在小雪人还是不明白了了所说的记忆问题是指什么,她记得自己杀了年,甚至记得年的血喷洒在自己身上,那种令人恐惧,却又温暖的感觉,她也记得自己杀年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家。 她实在是受不了,再这样下去她会崩溃,很多时候小雪人都感觉自己跟发疯只有一线之隔,所以她就杀了年,然后顺利回了家。 只不过回家后的日子,跟小雪人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一个杀死同伴无情无义的人,她也会害怕被其它熟悉的人杀死,于是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根本不可能再去过正常生活。 说起来,在进入恐怖世界之前,她在做什么呢? 不想还好,一想才发现模糊的记忆只多不少,像有一层窗户纸,看似不厚,却朦朦胧胧地令人无法想起。 明明都已经只剩下灵魂,小雪人却还是感到了阵阵头疼。:,, 144 第六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20 3602醒了。 这是她失去室友的第二天,她隐隐感觉有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但她说不清楚。 她起床后用力揉搓眼睛,错愕的目光盯着地上乱七八糟的小雪人玩偶,小雪人心想,难道这个女人又要发疯了吗? 对方穿上鞋子走过来了,对方捡起了她。 “怎么掉地上去了?弄得好脏……”3602喃喃着,“奇怪,我记得上次碰到你的时候,你特别特别冷来着。” 她先是用手去拂小雪人玩偶身上的尘土,发现手弄不干净,就掀起上衣下摆去擦,嘴里嘟哝着“谁这么脚贱啊,没事儿往玩偶身上乱踩,真是没素质。” 小雪人…… 她很想把晚上被踩的画面录下来,再拿给3602看。 3602千辛万苦也没能把小雪人弄干净,她先把小雪人放到了了床头,打算借着去吃饭的功夫弄点干净的水回来,可当她踏入食堂,意外地发现那个打饭时总是手抖的女囚仍旧没有出现。 早上的时候就不在,现在怎么也不在呢? 替代者是个老年男囚,3602问“原本在这里打饭那个女的呢?” 老男囚啊了一声,3602低声问了两遍他都没听清,后面的人催得厉害,她只能暂时端着餐盘离开。 等回到囚室,没有人能说话,3602只能捧着小雪人玩偶,絮絮叨叨跟她说一些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你说啊……我是不是年纪上来了,提前老年痴呆了?我怎么感觉,我怎么感觉……我有病啊!” 小雪人…… “唉,你说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呢?你什么都不懂,可不跟你说我又能跟谁说?”3602抓耳挠腮,苦恼不已,“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个双重人格,或者我会梦游?” 小雪人…… 她静静地看着3602发疯,对面囚室的两个男囚接连两天没见着了了,知道那冷冰冰的煞星怕是凶多吉少,又开始对着3602发|情,3602气得直发抖,小雪人也十分不爽,她跟在了了身边,或多或少也沾了点脾气,见那两人丑态频出,真是恨不得手中多出把刀来。 “我……你说,那个打饭女人会失踪,不会是因为我吧?!” 3602深吸一口气,她眼里带着些许愧疚,恍然间小雪人明白了什么,3602根本不是早上表现的那样,看见自己被丢在地上还踹了鞋印而生气,3602一直都知道是谁干的,甚至于她故意试探雨究竟是不是玩家,她自己全记得! 不然不会问出双重人格还有梦游之类的问题,她在怀疑她自己。 “明明是我自己做的,可我……我图什么呢?室友要是在,她现在早去对面把那两个贱人打死了,我把她坑死,我能有什么好处?” 3602语气茫然,因为她是真的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打饭那个女的不知去了哪儿,新来的老头跟有帕金森一样,给的饭少不说,肉见不着几块,她如果真是玩家,对我肯定有利,我要害她做什么?” “我真不懂,可这真是我干的,我还踹了你……对不起啊。” 小雪人静静地听着,耳边响起了了曾说过的话,脑海中也有许多画面接连闪过,除却那些想不起来的记忆以外,她只记得自己杀了年,为的是得到灯,回到正常生活中去。 如果是那样的话,反正杀死同伴也会受罚,那她为什么不去杀非组队玩家?比她弱的玩家不少,为什么一定要杀自己的同伴? 不对,不对,如果是海岛监狱副本的影响,雨不是在这里死的,雨死在严苛校园,也是因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是真的,也许杀死年是因为海岛监狱中某种特殊存在,那雨呢? 不对,这也不对,小雪人很快又重新推翻了这个想法。 她拼命地回想,拼命地回想,越想越发现过往的记忆经不起推敲,按说她跟年、雨是在山间旅馆副本认识,即便携手互助,也不该那么快绑定,恐怖世界里的信任极其珍贵,可回想起过去的每一幅画面,她都感觉不到任何生疏,好像她们认识的更久,羁绊更深…… 有没有可能,影响记忆的方式不止一种? 副本可是越来越危险的啊,然而迄今为止的海岛副本好像没什么危险存在。 3602再次把小雪人放到了了枕边,叹了口气,她心情非常糟糕,所以躺到床上就用被子盖住了头,自然也就错过了小雪人身上逐渐变得干净无暇,甚至渐渐化为人形的一幕。 另一边的虫网内,a开头的女性幸存者们,在能联络到的范围内,脖子上的项圈已全部被取下,即便她们身在已经清理干净飞虫的山峰上,但大量幸存者自监控中消失,观众们当然猜得到有某种脱离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 ——看样子,这个月的狩猎要提前开始了。 ——小心一些,这些女人一旦挣脱束缚,会变得很危险。 ——你还是不是男人?大男人能被女人吓死? ——快点给她们补上项圈!快点! 低调却不失奢华的大厅内,失去视角的观众们纷纷起身,戴上了s开头的铭牌,剩下一部分则继续悠哉悠哉看着屏幕,像这种暴|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总有一些女人认为她们在恐怖世界变强了一些,就能掌控命运反抗一切。 但她们终将明白,她们不过是这偌大宇宙中一粒小小的尘埃,只有强者才能在这里存活,至于她们……那也只能说是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a067知道,一旦有多人逃脱掌控,狩猎大逃杀会立刻开始,然而她们没有武器没有道具,与s玩家相比,恐怕只有任人鱼肉的份,但即便如此,她们也不愿继续这样苟延残喘,再说了,虫网内的地势,她们比幕后之人更清楚。 哪怕最终不能离开,哪怕将要葬身于此,也要让那些人知道,她们灵魂中燃烧的不屈火焰,让他们在以后继续玩弄无辜之人性命时,永远无法忘记今日。 a玩家们个个愤怒不已,握拳以对,能活到现在的,怎么可能都是弱者?狩猎她们的人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碾压,所以才允许她们休养生息,给一点希望,再令她们彻底绝望。 年也被感染到了,她说“我们未必就会输!这回也让那些人渣知道知道,什么叫终年打雁,却被啄瞎了眼!” “宁死不屈,虽死不悔!”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众人开始跟着喊。 “宁死不屈,虽死不悔!” 所有人都在慷慨激昂,便显得那不说话的人更加不合群,了了甚至坐在离她们很远的一块大石头上,根本不参与这边的话题,年走到她身边问道“你要不要参加?” 大家对了了的选择没有任何意见,毕竟能够帮助她们去掉项圈,已经是意外之喜,年也做好了冰女不回应自己的准备,了了见她们表情如出一辙的悲壮,淡淡地问“你们愿意来我校学习吗?” 众人? 紧接着便是那套年听着极其耳熟的招生语录“我校师资力量雌厚,教学团队优质、教学理念先进,校风淳朴食堂好吃课业轻松,学费全免包吃住并承诺不以任何形式乱收费。毕业后由学校安排就业,保证不失业,优秀毕业生可以轻松出入任意副本——” 年…… a067第一个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学校是什么,但如果我能从这里活着出去,能够成功通关这个副本,我一定去。” 众人用力点头,哪怕对了了口中的学校一无所知,但好像有个盼头,前程便不显得那样渺茫绝望。 了了歪了歪头“没必要。” 年想起自己也答应了她的邀请,总觉着冰女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实际上从那天放风过后,她感觉到了身体上的细微变化,只是当时不以为然。 现在一想,她被项圈电击时,那惊人的恢复能力,以及在状态不佳的情况下与怪物动手,不仅全身而退,身上居然只擦破了些许油皮…… “答应她!我相信冰女,她不会骗我们。” 一个女人说“反正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我答应了!不过你们学校像我这种大龄学生也收吗?我今年都三十五了。” 了了点头“有教无类。” 算上年在内一共二十三名幸存者,她们全都答应了入学邀请,并形成了契约,契约一旦生效,便注定她们是严苛校园的学生,受校规庇佑。 但身体上的变化,一时半会感受不到,a071提醒道“夜色一旦降临,便意味着狩猎开始,s玩家们身上有特殊的夜视装备,哪怕是在黑暗中也能扫查到人体,大家要小心。” “还有另一件事。”a108说,“哪怕是和同伴在一起,也不要掉以轻心。s玩家觉醒了天赋跟属性,能够控制我们。” 这一点,是死去同伴留下的讯息,曾经大家共同谋划了一场反抗,可临门一脚时,领头的女玩家却反手杀了好几个同伴,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做,直到有人找到她临死前留下的讯息。 s玩家每个人都有这种操控旁人的能力,甚至会让被操控的人误以为一切出自本心。 “如果我被控制了,你们不用手下留情,直接杀了我吧。”a099沉声说道。 了了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她静静地看向远方,年对同伴们说道“不仅是s玩家,也要小心b玩家与d改造物,他们很有可能被操控,或是干脆听从s玩家的命令,对我们痛下杀手。” “不必害怕。” 了了低下头,俯视着面前的女人们“校规第44条将自己当作狩猎者,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猎物。” 恐惧滋生万物,越是害怕越是容易失败,想要变得坚不可摧,就要剔除软弱,校规只能暂时提高她们的体质,真正想要获得力量,考试必不可少。 当夜色降临,有全副武装的玩家搭乘小型飞行器,自虫网上空进入内里,他们身上没有项圈,但头盔上配备摄像头,这样可以让屏幕后没能到达现场的观众从第一视角观赏这场美妙的屠杀。 他们有最精妙的装备,最强劲的身手以及最残酷的内心,一群茹毛饮血,像原始人一样生活,被圈养在虫网中的幸存者,拿什么跟他们斗? 虫网之所以叫作虫网,就是因为圈在其中的,是一群没有未来的可怜虫啊。 她们不甘,她们愤怒,她们仇恨,她们反抗——可那又怎么样?一批又一批的愚蠢女人前仆后继,却全都死在这里,这一次也一样,希望之所以会存在,就是用来被打碎的。 a067,a054与年暂时一组,躲藏没有用,跟s玩家们的高科技相比,她们连武器都是自己打磨的棍棒石头,或是怪物的牙齿骨头,最关键得是,时代变了,s玩家们有灵活的小型飞行器,飞行器在陆地上可以变作摩托,入水则变作船只,甚至可以变成潜艇——所以无法藏在水下。 除此之外,人家还有热武器,突突突一顿扫,她们手里的棍子再硬也没有用。 a067握紧了手中的弓,神色严峻“所以我们一定要有耐心。” 正说间,只听咔嚓一声,竟然是弓被她自己给攥断了! a067…… 这是她最好的一把弓!是用怪物的脊骨与肉筋做的,只是稍稍用了点力气,怎么就断了?! 断掉的弓自然没法再用了,a067简直痛不欲生,她捧着断弓,若不是大敌当前,必定潸然泪下。 a054分了她一把骨刀,年出神地看着断弓若有所思,怪物的骨头牙齿有多坚硬锋利她很清楚,哪怕是强化过身体的自己也无法将其破坏,但a067只是稍稍用了点力气,就将弓攥断了。 想到这里,年捡起身旁的一颗石头,只一下便捏成了粉末。 a067吓了一跳“你力气真大!” 她羡慕得要命,随后手里也被年塞了一块石头“你试试。” “……啊?” 年给a054也塞了一块,“你也试试。” 两人不明所以,但手下意识地开始用力,紧接着粉末便从指缝落地,两人登时傻了眼,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们获得过强化道具,可力气绝对没有增长到这个程度! 甚至于心中隐隐感觉到,这块石头算什么,就算是再坚硬的,哪怕是枪管,也能轻松折断。 “冰女不是在鼓励我们。” 年轻声说,“她是认真的。” 那条所谓的“校规”,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加油打气,她们接受了对方的入学邀请,从而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目前来看,包括但不限于免疫力提高、抗性增加、力气变大……等等等等。 每一位被校规所认可的女学生,都能够得到祝福举鼎拔山的力量,奔逸绝尘的速度,坚不可摧的铜皮铁骨,举一反三的智慧,以及不被任何邪祟侵吞的意志。 答应入学就等于成为学生,虽然目前没机会立刻到校报到,但都是板上钉钉的了,提前祝福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呢? 校规镌刻在每一位玩家的脑海中,年激动地握紧了拳头,a067更是面露兴奋之色,三人相视一眼,竟莫名地开始期待s玩家的到来。 最好来得多一点,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高防御高输出能奶能苟还免控的强者! s玩家们心高气傲,他们习惯掌控弱者的生命,因此在下落时会选择自己喜欢的区域,手腕上的小型电子屏幕中的红点表明项圈,有多少红点就表明有多少幸存者,女玩家们挣脱项圈后,红点人数自然也就不再准确,但问题不大,护目镜自带红外线扫描功能,除非是死物,不然哪怕是深夜,也会被搜寻到。 第一视角观看大屠杀的观众们相当喜欢这种感觉,柔弱却又不认命的猎物四肢并用连滚带爬的逃命,他们却能品着红酒下着注,这种玩弄命运的感觉是如此令人着迷,简直会让人误会自己成了神。 真是美妙呀! 狩猎者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最后获得的铭牌最多,谁就是真正的强者,杀死猎物并取走她们身上的铭牌,这才是狩猎的意义。 人总是要给自己找些乐子的,否则生活便显得过于无趣。 s玩家的屠杀不分性别,但b玩家与d改造物的铭牌没有a玩家的珍贵,所以他们还是更倾向于狩猎a玩家。 护目镜还有实时弹幕功能,每一位s玩家都希望观看自己视角的观众越多越好,他们在追杀猎物时,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与弹幕聊天,彰显自己的强大之处。 过于自大对同伴来说是噩耗,但对敌人却是好事,至少选择树林作为落脚点的第一位s玩家刚打开对话功能,连个屁都没来得及放,就已经被人一拳掏空了胸膛! 由于对方动作太快,摄像头又是第一视角,所以压根没能捕捉到,透过护目镜只看到一只散发着热光的手自胸口穿出,随后护目镜头盔都被摧毁,这表明有一个s玩家被杀了! 观众们哈哈大笑,大厅的气氛快活无比。 ——从没见过这么蠢的家伙,居然被反杀了! ——是刚加入的新人吧?以为自己很厉害? ——动手的是哪一个?我要押她! 此番进入虫网的s玩家共有三十名,他们装备精良性格谨慎,原以为会如之前的每一场狩猎一样万无一失,可很快地这群真正的可怜虫才发现,原本任人鱼肉的a玩家像变异一样,居然拥有跟装备齐全的他们不相上下的速度与力量! 甚至于更快,更强! 年心中始终记得同伴们说过,s玩家有操控生物的能力,虽说她们免控,但小心谨慎总是不打紧,她跟a067还有a054三人遇到了两名s玩家,a067担心年是新人不熟悉附近环境,便打手势示意a054跟年在一起,她自己则故意暴露行踪吸引走了一名s玩家。 年并不习惯被人照顾,她迫切想要干掉眼前这人,然后去找a067。 不是她戴有色眼镜,而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这个举枪瞄准自己的s玩家,像个女人。 恐怖世界里女男体型几乎没有太大差别,因为那些连拧瓶盖力气都没有的人早就死在了最开始的副本之中,而疲于奔波的女玩家们为了活下去只想变强,没有人会在意腰细不细腿上肌肉多不多以及今天化个什么妆。 但这名s玩家不一样,她身上的战斗服就跟男玩家不一样。 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战斗服紧紧贴在身上,诚实勾勒出身体曲线,腰肢极其纤细,胸脯与臀部却又夸张的大,完全就是漫画中才会有的身材,而且脚上还是一双足有十厘米的高跟鞋。 头盔下是染着酒红色的大波浪卷发,耳垂上甚至还戴着钻石耳钉,烈焰红唇配上握枪的精致指甲,说实话,年以为自己穿越进了什么动画片里。 不是她自吹自擂,是她真的感觉自己能一拳把对面打哭。 s玩家高傲地冷笑了一声,一手握枪,另一手潇洒地摆弄着自己的大波浪,从主视角观看这一幕的观众们发出狼嚎,疯狂发弹幕夸赞她性感又美丽,同时也在她的第一视角拼命赞美,并且拉踩对面的年。 ——天哪,什么叫对比出真知,我现在是知道了,不懂就问,对面那个是女人吗? ——谁知道呢?没胸没屁股,个子那么高,看着跟男人也没区别吧? ——啧啧,真不知道灯一关,她男朋友分不分得清前后面。 ——怕不是以后奶孩子,孩子都找不着在哪儿吃奶。 s玩家看着华丽弹幕,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145 第六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21 作为深受异性追捧与赞美的美女,编号s009一直都很骄傲,海岛监狱真正的统治者中女性寥寥无几,而她身为第一批加入计划的人,迄今地位依旧没有动摇,她美丽、性感、强大,和这些只能任人鱼肉的女人完全不同。 甚至于当有人把她和其它女玩家相提并论时,s009在感到骄傲的同时,还会感到被羞辱。 比那种女人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她跟她们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凭借自己的实力得到了认可,跃入了新的阶级,所以再被拿来跟那种女人相比,s009觉得有点被看轻。 她抬起枪管,轻蔑地对准近处的两个女人,唔……s009傲慢地抬手将护目镜往上抬,露出一双精致的眼睛,眼线画得极为漂亮,于眼尾处放肆上扬,尽显女王气场,长而浓密的假睫毛令她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更是有神,在这没有尽头的海岛上,s009很用心钻研化妆,这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取悦自己的方式。 她叹了口气,故作遗憾“你们看起来,真是糟糕透了,做女人做到你们这份上,简直可以说是可笑至极。” 瞧瞧这两个女人吧,一个穿着兽皮跟树叶,脚上的鞋子不知什么材质,用绳子绑在腿上,露出十个脚趾,头发像被狗啃过一样短得要命,更别提她们的身材——没有胸没有腰,露在外头的四肢肌肉凸起,还都晒成了小麦色,如果不是扫描过后确认,s009会以为面前这是两个男人。 a054翻了个白眼,她冷笑着说“是是是,你不可笑,你是人渣你说了算。” s玩家中有女人,这是很久以前大家就知道的事实,但她们非但不会对a玩家手下留情,甚至在绞杀a玩家时,会显得比男s玩家更兴奋更残酷。 然后她们会带走a玩家的铭牌,以此证明她们的强大,证明她们跟a玩家不是一路人。 s009显然被a054激怒了,她鲜红的嘴唇勾起鄙夷的弧度“弱者总是会给自己找理由,你们没有能力踏入高阶级,所以就只好仇视我吗?” a054忍不住又赏她一个大白眼“拉倒吧,别在这装大尾巴狼了,还阶级呢,说得好像你是老大一样,不还是人家吃肉你喝汤?跟在后头当舔狗很快乐吗?” 随后她告诉年“别看她光鲜亮丽的,其实跟我们一样,都曾经是玩家,只不过是抛弃了良知,为了苟且偷生自欺欺人的渣滓罢了。” s009本来打算先杀年,听到a054竟敢如此编排自己,登时大怒,调转枪头就要扣动扳机,a054不想死是没错,但她也不怕死,而且就算是死,她也有信心拉对方同归于尽,这样的话,a122就有机会存活。 a054什么都没说,可年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故意激怒s玩家的原因?就在s009将扣下扳机的一瞬间,年大声道“噫~~~你弄啥哩,好好一姑娘,说话咋这冲哩!” a054? 紧接着她目瞪口呆,亲眼看见s玩家足足三秒钟没有动弹,脸上甚至显露出一种迷幻的表情,有点像昏昏欲睡,也像是晕头转向,总之是不大清醒。 就这短短的三秒钟,已经足够年将她从飞行器上抓下来并缴械,a054大步跑过去,s玩家被年摁在身下,年的膝盖毫不留情地抵在她的脖子上,头盔跌落一旁,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个a玩家抓住,正要反抗,年手中的骨刀已将她的脖子划开一条血痕。 向来脾气极好见人带笑的年此时面色极冷“看样子,你没有你吹的那样厉害。” 实在是太弱了,哪怕是没有获得力量的年也有信心将她擒住。 a054嘎嘎乐“笑死,你不会以为你们以前能赢,真的是因为你们很强吧?” 就这长头发高跟鞋还有紧紧勒在身上的性感战衣,怎么跟每日都在荒野求生拼命训练拼命变强的a玩家比?s玩家之所以强,不过是因为他们有非常先进的装备。 每次狩猎他们都不敢近身肉搏,只敢远程攻击,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个废物。 刚才a122就是一把薅住了s玩家的长发并把她从飞行器上拽下,十厘米的高跟鞋穿习惯了日常走秀可能没什么,可a122力气很大,s玩家站都站不稳,可不是只能被人摁在地上么? a054迅速把s009身上的装卸了个干净,s009满是恐惧地望着年,“你、你想做什么?你不能杀我!” 年笑了笑,说“知道我刚才对你说的话是什么吗?” s009不解,a054不解,屏幕后的观众们同样不解。 紧接着,年就用轻蔑的语气告诉他们“我觉醒了天赋跟属性啊,羡慕吗?” s009怎么可能不羡慕?别说是她,那些没参加狩猎的观众同样羡慕,他们甚至不关心s009的死活,正拼命地发着弹幕 ——问她!快问她是怎么觉醒的! ——问她的天赋跟属性是什么! ——道具是从哪儿获得的?问她! ——问她! ——问她! 年看见了s009眼中的不甘,她感觉很可笑“你以为你站在他们那边,你跟他们就是一样的?你以为你屠杀a开头的玩家,拿到她们的铭牌,就能证明你很强大?” “下地狱之前,记得先跟被你杀死的同伴忏悔。” s009没能问出任何问题便断了气,比起s玩家虐杀幸存者的残酷,她死得相当温和,甚至没有感觉到多少痛苦。 随后年拿起了地上的头盔,她知道这上面有摄像头,于是微微一笑。 观众们第二次看见a122突然放大的脸,年的笑容更加温和灿烂,她说“别怕,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希望到时候你们不会像这位一样,如此不堪一击。” “我会一点一点把你们的骨头全都抽出来。” 说着,她将子弹都打不穿的头盔徒手捏了个粉碎! 屏幕变成雪花屏,观众们陷入一阵死般的沉默,半晌有个男人勒着嗓子喊“他娘的!一个贱女人的话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听她放屁!她们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来!觉醒了又怎么样,咱们有枪有炮,还怕几个野女人吗!” 实在是刚才年笑眯眯说着狠话的模样过于瘆人,明明是在笑,却让人感觉她正处于一种极度的愤怒之中,有些话不用说也明白,那就是当他们被找到,恐怕不会像s009走得那样安详了。 这几年他们杀了多少玩家,玩弄了多少人心,没有人统计过,也没有人记得。 或者说,每个人都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不长,也因此人人疯狂,摒弃人性与良知,只求一晌欢乐。 处理掉s009后,年察觉a054一直在看自己,她有点想笑“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 “忘了跟你说谢谢了,刚才是你救了我。” 年摇摇头“就算没有我,我相信你也不会吃亏。” a054嘿嘿笑了两声,最终没忍住,问道“你真的觉醒了天赋跟属性?” 她在进入海岛监狱之前也曾听说过有部分幸运玩家获得了天赋道具,但a054一直以为是谣传,因为她根本没见过,而且s玩家那么强,都没有人觉醒呢。 年笑着告诉她“刚才我跟那个人说话,你都听见了吧?” “噫~~~你弄啥哩!” a054立马给年学了一遍,年扶额,无奈道“就是这样,我的天赋只对活物生效,而且得是听得懂的。” 两人收走了s009的铭牌,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天赋告知a054,她的天赋是特殊语言,也就是以特定的口音说出不同的话,从而达到不同效果。比如d开头的改造怪物曾经是人,所以即便被改造也会做出反应,上次的口音效果是减速,这次对s009所说的则是迷惑。 “……可惜我现在还不能灵活运动它们,所以生效虽然快,但持续时间很短。” 年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每次她说那种“你酱紫真的超逊”“厚不想跟你说话了啦”之类的话时,总是有种难以形容的羞耻感,所以除非迫不得已,她很少使用天赋。 a054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她跟年说“其实我不知道也没关系的,你以后可别这么傻,对着什么人都往外说,万一遇到坏人就不好了。” 年点头“我知道的。” 她跟雨有个地方很相似,那就是一旦认定对方值得信任,就会毫无保留。 另一边引走s玩家的a067也发现了身体上的变化,她没想到自己会变得如此敏捷,即便是被扫描到,也能迅速变换位置,然后比想象中轻松数倍,隔着刀枪不入的战衣,将那名s玩家的胸膛一拳掏穿! 她自己能力如何自己最清楚,但话又说回来,有力量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她还能再杀一百个! 对于把狩猎当作乐趣的观众们来说,今天这场节目堪称有史以来最糟糕、最难看的一期,无论切换到哪一位s玩家,都会以第一视角感受被杀过程,猎人跟猎物的位置彻底对调,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些a玩家是怎么得到的力量! 凭什么她们有,他们没有?! “离开这里,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一名男观众丢掉了手中的头戴视听装备,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在颤抖,“那些女人疯了!要是被她们找到这儿……” “冷静一点!一号还没有说话!” “离开?请问怎么离开?要是能离开早就离开了!” “真是个脓包!当初大家都同意这么干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现在才来马后炮?” 此时大屏幕上的绿点已全部消失,这意味着本次进入虫网的s玩家已经全军覆没,a玩家们项圈被毁,原本遍布虫网内部的飞虫监控也遭到大量破坏,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群女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力大无穷,而且不受药物影响,力量增长的同时速度非但没有减缓,还得到了提升,要是真被找过来,他们的装备再精良也没有用,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了,s012的子弹射了出去,却没能对a玩家造成任何伤害! “……她们不可能找到这里,不可能!” 有人大声喊道,“就算监控被毁又怎么样?我们所在的位置绝对安全,别忘了我们还有领袖,一号他们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家出事的!” “没错,没错,她们找不过来,找不过来。” 就在众人逐渐被说服,认为就算虫网被破坏,a玩家们得到自由,自己也绝对会是安全的时,一声巨响传来,高大厚重的大厅防弹门应声而倒,守在门口的守卫们像断了线的风筝尽数“飞”了进来,竟是全都气绝了! 一个女人幽幽的声音响起“不见得吧?” “这不是找过来了吗?” 观众们惊恐地看了过去,发现那是个年纪在二十四五左右的女人,她的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也完全不如a玩家们强壮,而且走路姿势还有点奇怪。 这时,另一个个头矮一些的红发女人从这女人身后走出来,神情明显紧张许多“这这这,这是哪里啊?这些人又都是什么人?为什么监狱下面,还有别的建筑?” 3602此刻正头皮发麻中,她根本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囚室内突然多出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异常彪悍,不由分说地威胁她跟她一起出来搞事,然后轻车熟路直奔食堂仓库的升降电梯,一路打死了好多人,现在她两条腿还是颤的! “我,我都跟你来了,你现在、现在应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吧!” 3602只想死的清楚点明白点,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被拖进了不得的事情里了,那扇雕梁画栋的门一看就超级贵,门后金碧辉煌的大厅以及衣香鬓影光鲜亮丽的这群人,更是让3602内心绝望她不会苟不过去,要葬送在海岛监狱了吧!:,, 146 第六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22 从变成小雪人开始一直都飘着走,谢春风已经忘了脚踏实地是种什么滋味,她心情很好地望向那群衣着优雅的观众们,笑容满满道“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还是很民主,很善良的。” 3602哦,是吗? 那一路上缺胳膊少腿儿的短命鬼们恐怕不这么觉得吧? “所以在动手前,请问一下。”谢春风的笑容简直像太阳一般灿烂,“诸位想要怎样的死法呢?” “妈的!” 一名观众骂了一句,数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令他无法容忍被女人如此挑衅,当场拔出身上的枪,对准谢春风扣动扳机—— 子弹破空而来,3602吓得尖叫一声抱头,谢春风一手摁住她的脑袋,迫使她蹲到地上,另一手掌心向外,子弹连一层油皮都没能擦破。 不知道是谁喊了句“她觉醒天赋了!” 谢春风当真是人如其名,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不说,说话也是相当和气,她这种和气跟年又不一样,年是真的性情温和,而谢春风更多的是阴阳怪气,就,她明明是笑的,却让人心里打摆子屁股发毛,整个一笑面虎。 “没有哦。”谢春风解释道,“我没有觉醒天赋呢,如果真的要说的话,应该是复活了,换了一具非常厉害的身体。” 冰雪之身的厉害此时显露无疑,任何武器对她无效不说,谢春风还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速度,别看她现在笑靥如花,实际上心底早已怒到极点。 这女人极为记仇,心眼极小,是三人组中最自私最无情的一个,任何挡路的家伙她都会毫不留情的杀死,但年跟雨除外,被操控的身体、被篡改的记忆——谢春风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观众们常年聚集在大厅找乐子,当然不会像进入虫网狩猎的s玩家们那样穿上战衣,更惨的是,他们还不像谢春风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子弹打在谢春风身上,就跟雨水从几万米高空落下差不多,哪怕瓢泼大雨也没可能把人砸死,但谢春风从狱警那掏的武器反过来射一射,那就另当别论了。 3602抱头蹲地,哪怕两只手把耳朵捂得紧,也不妨碍枪林弹雨中她听见谢春风在狂妄大笑。 神经病啊! 谢春风兴奋极了!她一手一把枪,这枪是海岛监狱专用枪,射程远贯穿性高,还是特制子弹,一旦进入人体会自动炸开,冲击力极强,同时对操作要求也搞,但对谢春风来讲这都不是事儿。 她轻车熟路找到地下建筑的同时,把收缴来的武器绑了一身,此时正一边狂笑一边扫射,好好个装修高贵奢华的大厅,愣是被她扫成了蜂窝煤,有人还击她也完全不在乎,反正这具身体不受影响,而这一屋子全是仇人! 不仅如此,她得空还踢了一脚3602“愣着干什么,开枪啊,不然等吃席?” 3602双手直哆嗦,她下不了手,这一群可都是活人,不是npc! 谢春风问“你用你的屁股想一想,杀一个就拿一盏灯,你还用不用再去新副本?” 3602!!! 她立时打了鸡血,想跟谢春风那样抄两把枪就上,结果高估了自己的臂力,这不拿不知道,抱起来才发现这枪重得要死,谢春风居然一手一把不说,后背还背了二十来把!她这是要把整座海岛给扫穿? 3602很怕被对面的子弹伤到,她可不像谢春风皮糙肉厚,她是血肉之躯!刚才来的路上她亲眼瞧见,一个狱警拿刀从后面砍这女人脖子,刀都断了,这女人汗毛都没少一根! 谢春风当时也很惊讶这具冰雪造就的身体竟如此坚硬,她可不像3602对未知充满恐惧,当时谢春风就想,好耶! 谢春风笑得越大声就越疯,这种疯劲儿在观众们心里形成一个巨大的问号到底谁才是心理变态?! 大厅内很快便倒满死尸,有人趴地上装死,谢春风却不罢休,对着尸体还要再扫射一圈,确定死绝了才哈哈大笑,一拳抡碎了大厅中最大的那块屏幕,兴奋地问“还不出来啊?天王们?” 大厅装修金碧辉煌,屏幕遍布四方,有一人座两人座多人座,整个大厅的观众约莫有百来号,但谢春风知道,这些不过是跟在后头舔汤水的走狗,真正的大头在后面。 海岛监狱地下有一栋名为“蜃楼”的建筑,有一批特殊人群生活在这里,他们不是npc,而是玩家。 最初建立蜃楼的玩家厌倦了在恐怖世界中不停漂泊,总是担心受怕,不知是否有明天的生活,在进入海岛监狱副本后,他们齐心协力控制住了全体囚徒与狱警,原本是想要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可是当他们真正成功才发现,海岛监狱这个副本,除了这个海岛,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在这座海岛上,他们可以向外界要求到任何武器与食物,每一周都会有直升机送来物资,然而截获直升机后他们发现,驾驶直升机的npc根本不会透露任何消息,而任何试图离开海岛监狱副本的玩家,都会在离开岛屿的一瞬间被抹除存在。 慢慢地,这群人在监狱下方建立起了“蜃楼”,第一批玩家中的七人,在这里的代号便是一到七,他们被蜃楼玩家们称为七大天王,传说他们都觉醒了控制天赋,所以每一批进入副本的玩家都在这七个人的掌控之中。 他们利用这种天赋,以及无处不在的监控、眼线来筛选玩家,最开始的目标是壮大自己的势力,从而集思广益,这样的话说不定能从海岛离开,或是挣脱恐怖世界。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天王们愈发绝望,恐怖世界的力量已经强到他们连反抗都不敢的地步,但人只能在地下生活,哪怕有水有电有网络,又有什么用? 渐渐地,玩家开始饱和,于是大逃杀游戏应运而生。 最开始只是抓几个npc囚徒出监狱,后来他们发现这个玩法相当有趣,能够刺激肾上腺素,让他们产生一种“我们还活着”的真实感。后来只狩猎npc没有意思,他们就把狩猎的对象换成了同为玩家的活人,可惜得是,副本虽然不干涉他们这么做,但杀死玩家却无法获得灯,这大概就是对他们龟缩于此的惩罚吧! 再后来,蜃楼玩家们开始渴望更强大的力量,他们迟迟不通关,身上的道具早用光了,副本不掉落奖励,又听说有玩家开始觉醒天赋跟属性,于是他们也在尝试弄明白,这种力量从何而来。 d开头的改造生物便是蜃楼的杰作,他们把活着的玩家跟野兽或鬼怪缝合在一起,试图让这些试验品获得异能,结果却全都失败了,试验品们变成了没有理智,身体还在逐渐腐烂的怪物。 当“虫网”逐渐建立完善,最开始蜃楼做改造生物是为了研究天赋属性,到了现在,他们继续这么做的原因,就只剩下了有趣。 看着a玩家跟b玩家被d改造物撕碎,或是她们撕碎改造物,多好玩啊!这枯燥无味的地下生活,总算是有了点乐子可言。 他们开设赌局,向外界索要先进的装备跟武器——海岛监狱独立存在,任何要求都会被满足,除了无法离开。 除了狩猎之外,下注押新来的这批囚徒里谁才是玩家也是赌局的一种,蜃楼玩家们在这里已经待得疯狂了,他们才是这个副本里,真正的“鬼怪”。 以上,是谢春风查到的副本真相。 谢春风这个人吧,自私是真自私,无情是真无情,但她不是那种没有底线,为了活命啥糟心烂肺事儿都干的人渣,她自私的光明正大,无情的磊落轶荡。 她想出副本,在恐怖世界杀人不犯法,她就会杀,可杀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有数,而且永远不会对同伴动手,其实像她这样的,真愿意留在蜃楼,用不了多久就能晋级高层,七大天王名义上是第一批的七个人,实际上除了主心骨那两三个,其它不知轮换了多少回。 谢春风可不想在这破海岛待上一辈子,两条腿儿长身上她是哪儿都想去,这种成天厮杀的恐怖世界,她并不喜欢。 想想自己当初大意才着了道,谢春风左右转了转脖子活动下筋骨,多亏3602的反常,再加上了了的提示,才让她找回记忆,于是她又踢了下3602“离我远点。” 3602瞪大眼睛,“这里这么危险,万一有人诈死然后对我开枪怎么办?” 谢春风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比起这个,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再被操纵怎么办。” 3602忿忿道“那我离你近点你不就能保护我了吗?反正捅你也不会死。” 谢春风抬腿作势要踹她,3602火速抱着枪跑到一张桌子旁边,再度蹲下,警惕地像只出来偷油的小老鼠。 大厅里的人死绝了,每个人身上弹孔至少都两位数,谢春风知道自己搁这儿喊七大天王都听得见,哪怕是蜃楼玩家,也无时无刻不处于被监视中,她打不死炸不烂,还能让那七个人跑了不成? 想到这里,谢春风抬头往天花板上看,寻思着那群女人怎么这么慢,了了难道一点都没出手? 所谓想啥来啥,正头顶那块天花板突然晃得厉害,一阵泥沙从天而降,紧接着一声巨响,天花板哗啦啦破了一大洞,从上面下来不少“野人”,领头的正是年。 谢春风原本想跟她打个招呼,转念一想人家又不认识自己,她性情洒脱,竟也不在意,挥挥手,把背在身上的枪全扔了过去,正好一人一把不多不少。 “下面。” 谢春风用脚尖点地示意,“真正的boss在下面一层。” 说话间了了从破洞里跳了下来,轻巧落地,两人四目相对,谢春风咧嘴一笑没脸没皮“你来呗?” 就算找着门下去也得密码,那么费事做什么? 上面这个洞就是了了一脚剁碎的,不过是再来一脚的问题,倒是a玩家们望着满地尸体,吃惊之余,在谢春风告知她们真相后,个个又恨得咬牙切齿,a067郑重其事对谢春风说“等会儿下去,你只能打辅助,不许输出。” 谢春风一人干掉这么多早就满足了,老老实实点头答应,提醒道“下面除了守卫外,那七个人不好对付,个个都有异能。” a054笑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本层地面一破碎,迎接她们的便是一阵凶猛至极的火力,下面聚集了不知多少名守卫,可惜在场所有人,除却3602外个个铜皮铁骨,子弹打在身上不痛不痒,一个个如入无人之境砍瓜切菜。 a玩家们本身身体便经过强化,在虫网内的求生更是令她们经验丰富,再加上严苛校园的校规祝福,下了底层跟炸鱼没区别。 被勒令只能辅助的谢春风瞥向了了“这还没入学呢,就给她们这种力量,你确定她们还能老老实实上课?” 了了懒得理她,心想还是不恢复记忆比较好,因为那时候谢春风很安静,不怎么说话。 守卫们的尸体堆积如山,七位天王却始终不见踪影,大家并不着急,反正出不了海岛,大不了地毯式搜寻,还能让他们跑了不成? 底层最终空无一物,这个结果惹得a玩家们愈发兴奋,她们找到了一批崭新的战衣,不是紧身的那种,大概是荒野求生久了,看到高科技装备一个个激动的要命,迅速分赃完毕后,乘坐小型飞行器开始全海岛搜索七大天王的踪迹。 上一层的大厅里还有几块屏幕可以看,了了在单人座,谢春风和年在双人座,饶有兴味地观看着狩猎实况。 3602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被操控的,她小声跟了了道歉,尤其是自己还踩了人家的小雪人。 谢春风说“没关系。”反正她踹回来了。 3602一脸莫名其妙“我是跟室友道歉,又不是你。” 谢春风…… 年问道“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七个人是真的觉醒了天赋吗?” 这个谢春风就不知道了,了了回答道“假。” “那是怎么回事?”谢春风虚心求教。 了了仍旧注视着屏幕,a067运气很好,第一个抓住人,对方是个身形纤瘦二十出头的男人,被抓住后就试图反过来操控a067,a067假装站定不动,在对方大喜过望,想夺走她武器时,毫不留情一枪管捅男人嘴里,嘲笑道“傻了吧?姐免控。” “这个副本的鬼怪,你们都见过。” 年跟谢春风同时问“什么时候?” 了了答道“小黑屋。” 她一开始被关进去时便感受到了鬼怪特有的气息,海岛监狱的鬼怪是黑暗集合体,没有固定形态,但会在没有光线的地方吞噬人的理智,令其记忆错乱互相残杀——小黑屋里那两个发疯的囚徒就是最好的证据。 第一批建立蜃楼的玩家的确有点东西,他们不知道以什么方式捕获了鬼怪,并且通过特殊方法,能够短暂使用鬼怪的能力,这也是谢春风和3602会被操控的原因。 被操控的人全程清醒,却做出自己绝不会做的事,事后也不会怀疑,谢春风之所以会被抹去记忆,是因为她查到的太多了,这就导致了了接收起她的记忆时也被误导,实际上她只在被操控的情况下杀死了年,雨的死亡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明白了。”年喃喃道,“怪不得蜃楼会做出把玩家跟鬼怪结合的研究,因为他们用安全的方式获得了鬼怪的能力,但持续时间不长,不能永久使用,所以才会不停地抓捕玩家来做实验。” “安全?”了了望着屏幕,“那可不一定。” 人类是拥有智慧与无限可能的生物,同时人类极近贪婪,永远无法满足——蜃楼玩家在副本里闹这么一出,完全破坏了“规则”,世界意识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吗? 果然,在七大天王都被抓住后,他们的身体开始异变,非常缓慢、非常折磨的异变,从皮肉一点一点化为粘稠的黑暗,看样子,他们使用鬼怪能力的方法,不是吃了,就是抹在身上,所以现在也要如实还回去。 a玩家们离得远远的,了了则站起身,谢春风问“你去哪儿?” “招生。” 要从副本里抓走特殊班级的学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从一开始了了的目标就是海岛监狱副本的鬼怪。 居然被几个男玩家抓住,还被人分食,至少得上个三到五年的学才能毕业,这个副本的话,就由顺利毕业的怨女暂时接手好了。 “那a玩家她们呢?”年追问。“她们已经获得了祝福,还用去上学吗?” 闻言,了了回头,奇怪地看她一眼,“当然,那不过是新生福利。” 只有成功毕业的学生才能得到真正强大的力量,不然a玩家们新生的身份,怎么可能像年一样强?严苛校园当然是可以试课的,只有亲身体验过课程,学生们才会相信那里的确是个教书育人的好地方。 3602也有问题“那个,我集齐了十八盏灯……” 刚才她跟在谢春风后面捡漏,扫了好多人呢,是不是可以回现实世界了? 了了脚步骤停,她没有回头,只是问“既然集齐了十八盏灯,应该也想得起前尘记忆。” 谢春风与3602同时怔住,就连年也恍惚了一下。 被拉进恐怖世界的人看似没有任何相通之处,实际上却有个共同点——她们在正常世界里,都已被宣告死亡。 或天灾,或,或意外,已经死去的人,即便集齐十八盏灯,也不可能回到正常世界,本身这个规则就来自于玩家们的幻想,世界意识从来没有答应过。 集齐十八盏灯,寓意着她们可以真正融入恐怖世界,成为其成长及运转的能量。 从来没有解脱,从来没有逃离,从来没有幸福可言,在被宣告死亡的那一刻,恐怖世界的玩家们就注定要以养料的形式存在,直至被世界意识榨干最后一点智慧和价值。 3602感觉腿都软了,她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十八盏灯逐渐变得火热,仿佛连自己的灵魂也开始灼烧、融化、消失——年也是如此,只有冰雪之身的谢春风不受影响。 她急切地问了了“你是说,我们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世界了?!这难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吗?” “不是骗局。” 了了说,“没有人与你签订契约。” 人类恐惧,人类欲壑难填,世界意识只是凭借本能在汲取、在壮大,仅此而已,对世界意识来说,人类不过是一滴小小的雨水,或是一颗淡淡的尘埃,是构成它的一部分,所以也终将被吞噬。 世界意识从未说谎,从未承诺,自然也没有仁慈可言。 谢春风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淡去了,正在她想要发怒时,了了却说“你应当庆幸,我为你而来。” “你们自原本的世界消失,但既然集满十八盏灯,便可于新世界重生。” 随着了了的话,一股寒意进入年与3602的身体,驱散了原本将要融化的灼热,在即将消失的一瞬间,年只来得及问“那雨呢!雨在哪里?!” 了了站在远处,淡淡地说“待她集满十八盏灯,自会与你们重逢。” 只不过,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无法承受,更无法抵御世界更换所带来的伤害,所以只有自严苛校园顺利毕业,并且获得祝福的学生,才能够在新世界重生。 也因此,为了能够保存完整的身体,她们会失去力量、速度与坚不可摧的皮肤,变成普通人。 但举一反三的智慧,不被任何邪祟侵吞的意志,将永远属于她们。即便是在新世界,相信这群优秀的毕业生,也能够生活的如鱼得水。 而了了将成为新的规则,新的世界意识,恐怖世界的一切,都将由她说了算。 优秀玩家们为她贡献智慧,她给予她们新生,如此互不相干,两不相欠。:,, 147 第六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23 这是一栋相当老旧的宅子,门窗不知多久没有修缮,上头挂着的油纸正随风飘荡,露出里头黑漆漆的看不清楚的房间,院子里甚至种了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正值秋季,鲜黄色的银杏叶飘落一地,总算是给这座鬼气森森的老宅增添了些许活气。 谢春风踹了一脚银杏树,老银杏树相当温柔,随即谢春风便收获一身银杏叶,她不敢置信地说“这就是所谓的,在新世界重生?” 老银杏树无法回答她,这座旧宅无法回答她,天空大地都无法回答她,只有墙角瓦片忽地响了一声,原本懒洋洋的谢春风一扭头,锐利的目光令一只路过的胖橘不得不抬着脚停在空中,等谢春风移开视线,胖橘才火速逃窜。 好可怕的两脚兽,感觉再不跑就要变猫肉火锅了! 左右无人,谢春风只能试着离开旧宅出去看看,她刚走了一步,眼角余光瞧见被埋在银杏树叶中的熟悉驼色一角,走过去一看,是恐怖世界里发放的背包,鼓鼓囊囊的,谢春风把它打开,发现里头还有些食物跟水,除此之外,居然有一套完整的身份证明! 在这里,她还是叫谢春风,无母无父,学历本科,所有材料一应俱全,是个相当简单且普通的人,背包里除了户口本身份证外,还有一本房产证,打开一看,似乎就是这座两进的旧宅,不过户主写着的不只是她,还有“陈年、江夜宇”这两个名字。 年集齐了十八盏灯,但已经签订入学契约,所以未完成学业恐怕不能离开,而雨虽然顺利毕业,却又没有集满十八盏灯,谢春风属于是搭了顺风车,跟了了在严苛校园待了那么久,等于被校长认可毕业,所以才会提前获得新生。 原本谢春风已经做好了跟年和雨从此不复相见的准备,看到房产证上的名字,她挑了下眉,这阴森旧宅看着也顺眼不少。 但谢春风除了打架啥也不会,她检查了下卡里余额,大概够她生活几个月,不够坐吃山空,而年跟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想到这里,谢春风颓丧不已,她随手把背包拎起来往肩头一甩,准备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怎么回事,刚一出门便惊了,这栋旧宅从里头看阴森恐怖平平无奇,出来一看不得了,居然是在一条旅游街上。 这房子要是转手卖出去,恐怕得值不少钱,足够她躺着混吃等死了。 谢春风心情大好,门口卖糖葫芦和炒栗子的老板看见她从里头出来,好奇地问“闺女,你是这家的人啊?” 谢春风笑眯眯回答“是啊,阿姨,给我来串草莓的,再来份小番茄的。” 老板迅速给她包了两支,谢春风也不急着走,往老板的糖葫芦车旁边一蹲,笑容满面开始跟人搭话,仅仅用时五分钟,便将有关这个宅子的话套了个一干二净。 这宅子虽然处于旅游景点的黄金位置,但不属于国家,据说一直有主,只是屋主从没出现过,所以也不对游客开放,摊贩们常常会来这儿摆摊,因为位置好。 “是呢,这宅子原本是我一远方亲戚的,她老人家前不久去世,就把这宅子留给了我还有她另外俩侄女,我在外头混得不好,正愁没地方住呢。” 谢春风笑起来极其迷惑人,老板看着心疼,又塞她一串山楂糖葫芦,谢春风在门口蹲了十分钟,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这儿客流量大,来来往往的情侣中,大多是身材纤细瘦弱的一方挽着另一方的胳膊,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裙子,长裙短裙百褶裙,还有的穿古装,头发盘成各种各样的发髻,脸上也是涂脂抹粉,鞋跟绝对不低于七厘米。 在谢春风原本的世界里,这样打扮的肯定是女人,但她要是没看错,没猜错,这从她面前经过的超短裙……是男的吧?! 这时一对情侣停在糖葫芦车前面,男人的声音又软又糯“人家想吃草莓的嘛,可是又怕吃不完,你先吃,剩下两颗给我呗?” 他的女朋友身高足有一米八,牛仔裤白t恤搭配球鞋,反戴鸭舌帽,看着相当帅气,可能是被缠得受不了了,没好气道“不是一直叫嚷着要减肥?这糖葫芦上面多少糖你看不到啊?而且,你是不是又胖了?” 谢春风怎么看,这男生也不胖,两条腿都瘦成牙签了要。 小情侣买了糖葫芦走了,老板语重心长地跟谢春风说“现在这些小男生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大胆,什么衣服都敢往身上穿,还有的把喉结都露出来了,哎哟,真是不知羞耻。” 谢春风好奇地问“喉结不能露吗?” “当然不能。”老板说,“像那种露喉结的,我跟你说,家教肯定差,好人家的男孩都是很矜持的,你看网上那些名郎,多有气质啊。” 谢春风长长的哦了一声,老板叹气“咱们这条街游客多,到了晚上男生也多,你说这大晚上的不回家,搁外面抛头露面,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呢?” “这里治安很差吗?” “当然不是。”老板立刻否认,“咱们国家犯罪率可是排名世界倒数第一的!大晚上你随意往外走绝对没事儿!不过女人是没事了,男人不行啊,有些男的吧,就爱残害同性,实在是没道德。” 谢春风明白了,在这个世界,男人晚上不出门,防的不是女人。 旧宅现在肯定不能住,得找人收拾收拾才行,谢春风打算去找家酒店,跟她同时入住的还有一个漂亮男生,她先登记好信息,随后被前台叫住“不好意思,女士请等一下,请问这位男士是跟你一起的吗?” 谢春风摇头,漂亮男生急了“我已经成年了,为什么不能入住酒店?” 前台很抱歉地说“单身男性在没有异性陪同情况下,酒店是不接待的。” 漂亮男生眼圈一红,“我不想回家,你们要是不让我入住,我就没地方去了。” 前台也很为难,规定不能违背,她们很难办呀,这孩子再可怜,她们也没办法。 谢春风不关心这个,她舒舒服服进了房间,因为习惯,先检查了下房内有没有针孔摄像头,结果令她超乎寻常的满意,这酒店价格不高,但清洁度一流,而且绝对安全,等她躺上了床,才发现旁边墙上贴着酒店管理法。 一旦被发现酒店房间有摄像头,该酒店会被立刻降级并处以罚款,数额惊人还得坐牢,谢春风乐了,还有这种好事? 她睡了一晚上,精神大好,退房时保洁大叔正在辛勤工作,谢春风路过时看见他把所有床品水杯都更换了一遍,于是对这家酒店好感更甚。 经过昨天一晚,谢春风已经弄明白了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要说一开始她还认为自己倒霉透了,那现在则是态度大变,以前的世界怎么配跟这儿比? 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的谢春风昨晚还投了份简历,应聘一家武馆的自由搏击教练,早上她刚吃完早饭就接到了电话,这是她昨晚在各大招聘平台上看到的最适合自己的一份工作,每日上班八小时,五险一金有双休,节假日还有福利,而且离旧宅也就半小时路程。 可惜得是谢春风没有工作经验,而且履历也不算漂亮,跟她一起竞争的有两位男性,身材相当漂亮,腰细腿长屁股翘,而且一位经验丰富,一位履历好看,如果谢春风是老板,肯定会在这两个人里面挑。 但最终被录用的却是她。 谢春风好奇地询问时,武馆的招聘老师无奈道“这还用问嘛,你是女人,他们是男人,肯定优先招女人啊,男人干这一行不太行,而且事儿多,万一他们以后找到女朋友,那又得辞职在家,学生谁来带?还是女教练更好。” 谢春风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婚姻,女人如果想要延续后代,大部分会选择优质基因进行人工受孕,少部分则会挑选符合自己喜好的男人,所以为了不被淘汰,男人们卷得相当厉害,也因此男性医美是炙手可热的赚钱项目之一,从长相身材到皮肤气质,几乎样样都得花钱。 一般找到女朋友的男人,会选择辞职在家做全职男友,为女友解决后顾之忧,全心全力支持她们搞事业。 所以绝大多数公司跟单位都会优先录用女人,哪怕写着性别不限,真到了招聘现场,肯定也是女人优先。 谢春风这名不见经传的本科学历,基本上等同于男博士生。 谢春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融入新世界,当年到来时,如果不是曾在副本中见过谢春风,她真的会以为谢春风是本地土著。 虽然与过去的亲人好友分别令人悲伤,但不得不说,新世界宛如乐园。 跟入乡随俗潇洒恣意的谢春风不一样,年更想深入了解一下这个世界,所以在确定手头的钱足够生活后,她便泡在图书馆读书,结果当天晚上,竟一脸震惊地回到家,就连看见刚刚到达的雨都显得没那么惊喜。 然后年把手头复印来的资料拍在了桌上,谢春风跟雨低头一看,两人双双瞪大眼睛。 上一任大领导的名字还能说是巧合,可这长得一模一样,也能说是巧合吗? “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运气这么好。”雨喃喃着说,“现在恐怖世界的玩家都知道,只要能顺利从严苛校园毕业并获得十八盏灯,就会被送入新世界重生,不过新世界是随机的,有人被送去了修仙界,有人被送去了古代,但这个世界,绝对是目前最好的一个。” 谢春风曾经想过,自己临死前的不甘究竟召唤来了怎样的存在,她对了了的了解远比另外两人深,于是她把资料翻过去盖到桌上,对年和雨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解脱了,新世界很好,就让我们快快乐乐在这里生活下去吧,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没什么坏处。” 年认同地点头“你说得对,不过书该看还是要看的,我想要更了解这个世界一点。” 三人现在住在已经修葺和改造后的旧宅,原本的诡异一扫而空,院子里的杂草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破烂的油纸窗也都换成了透明采光好的玻璃,院子里种了花还有菜,银杏树也开始迎接春天,不知道哪里来的胖橘每到三餐时间必定准时出现,年很会做猫饭。 虽然原本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但三个人在一起,总能胜过无数困难。:,, 148 第七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五月六日,天气晴,多云,正午十二点钟,38度。 往年的五月正是一年之中难得清爽舒适的月份,今年却不然,虽说往年启山市也热,可今年显然是热过了头,五月初就已经三十八度了,早晚还好些,但也蒸人,市民们早早换上了夏装,饶是如此,往大太阳下面走一圈,依旧晒得是浑身发烫。 前两天连出了好几个被热死的新闻,包括但不限于启山市,准确点来讲,今年全国——不,是全世界的气候都很奇怪,好像冬天跟夏天之间跳过了春天,刚刚抖去春寒就进了火炉。 大街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连外卖员都不愿曝晒于骄阳之下,于是就显得那不打遮阳伞不戴帽子不穿防晒衫还胆敢坐在无遮挡小电驴上的女人愈发古怪。 路过的人们总要瞧她一眼,乖乖,感觉整个人都晒得像刚煮熟的虾蟹,透着股红。 好心的环卫工阿姨蹬着三轮车路过,提醒道“姑娘,不嫌晒啊?边上就有树荫,你咋坐电动车上呢?” 那夏天在户外被烈日爱抚过的皮座椅,就是个铁屁股也受不住,何况是肉|体凡胎? 贺枫怀呆呆地抬起头,灼热无比的太阳光照射在她面容上,皮肤刺痛,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热。 这才多少度? 3839?过40了吗?在60度天气都能正常生活的贺枫怀丝毫不惧这38度的高温,然而她忘了,她的记忆虽然撑得住,还没有经历过末世洗礼的身体却不行。 皮肤滚烫,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晒得连同里面的血管骨肉一起爆开,贺枫怀脸上逐渐显现出一种欣喜若狂的表情,她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人群,望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愣是把环卫工阿姨吓了一跳,心想这姑娘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贺枫怀往口袋一摸,正晌午的大太阳光线太强,手机可见度不高,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到了上头的年月日,贺枫怀激动地手机没拿稳,啪嗒一声摔地上,钢化膜裂成蛛网,她却一点不心疼!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贺枫怀赶紧捡起来,看见来电显示是个叫史鸿文的人时,她一时间没想起这是谁,电话一通,男人苦苦哀求的声音传来“小枫,我知道错了,真的,那天晚上实在是喝多了,我真没想过会这样……我心里爱的人只有你,真的!你、你就不能原谅我吗?小枫,求你了,我奶奶身体不好,一直盼着我早点结婚让她抱重孙子,也是你一直都不答应我,我才会喝那么多……小枫,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史鸿文在说什么屁话贺枫怀一点都没注意听,毕竟她在末世艰难生活了七年,这七年里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从大学起就在交往迄今快十年的男朋友酒后出轨”这种事,鬼会记得啊? 比起上辈子的不敢相信,痛彻心扉,争吵绝望,现在贺枫怀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懒得生气懒得愤怒,更懒得跟史鸿文废话,直接把电话挂了,又把对方拉进黑名单,然后哆嗦着手拨通了一串号码,在漫长的等待过后,苍老又慈爱的声音从电话那端响起“小枫呀,怎么突然给姥姥打电话?听说你那里温度特别高,有没有好好吃饭呀?可千万别贪凉穿太少冻着,晚上空调也别整夜开……” “姥姥!” 贺枫怀想大哭,却又怕远在乡下的姥姥担心,因此死死攥着拳,她的指甲刺入掌心,钝钝的疼。 “……我很好,我,我就是想你了。” 贺姥姥在那边笑起来“多大的丫头了,还哭鼻子,等下个月,我就带你妹妹一起去启山市,不管怎么说,咱家小枫要结婚,姥姥都得看着。” 贺枫怀没有多说什么,多年末世生涯,令她变得无比坚强,短暂的脆弱稍纵即逝,她安抚姥姥“没事的姥姥,不用急,我很好,你身体怎么样?了了呢?” 想起前世天灾降临后便杳无音讯的妹妹,贺枫怀心痛不已。 贺姥姥说“好着呢,了了三模考了全市第一,学校允许她不上早晚自习,老师说要是能保持这个成绩,今年的高考状元准是咱家了了!” 老太太说起来就骄傲不已,她的两个孙女,那都是一等一的会读书,大孙女全国重点大学毕业,现在在一家外企上班,年薪近百万,小孙女更厉害,考试从来没下过第一名,以后肯定要有大出息的! 贺枫怀听姥姥这么高兴,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庆幸,难过于妹妹再好的成绩也没有用,庆幸于自己竟然重回天灾之前,这一次不会再跟姥姥妹妹分散,不会再失去她们。 上辈子她只想拼命往上爬,想变得有本事做给那个男人看,让他知道他把她们抛弃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现在贺枫怀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事业也好未来也好,她只想保护姥姥跟妹妹,在世界末日之前,一家人死在一起。 又跟姥姥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担心大孙女突然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发生,贺枫怀向来报喜不报忧,她笑着表示什么事都没有,安抚好姥姥后,她坐在小电驴上出神。 虽然年薪近百万,可贺枫怀过得抠抠搜搜,上班通勤都舍不得搭地铁或是打车,自己买了辆二手小电驴,每天骑到公司充电,一日三餐都在公司吃,日常休息就自己做,除了职业套装基本不买新衣服,就想早日存够了钱,在启山市买房,把姥姥跟妹妹都接过来。 姥姥年纪大了,乡下医疗条件不好,妹妹又马上读大学,贺枫怀怕姥姥一个人住,万一有个头疼发热都没人知道,但启山市的房价实在是太贵了,一年比一年贵,四环外房价都上到了六位数,年薪近百万不是百万,贺枫怀哪里攒得动? 只要再工作两年,自己资历够了就能升职,所以贺枫怀一直没答应男友史鸿文的结婚请求,史鸿文家里早就催婚了,也急着抱孙子,一旦结婚贺枫怀就会前功尽弃,她更不愿意在事业上升期怀孕生子,那样的话得到什么时候才能买房,才能把姥姥妹妹接来一起住? 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史鸿文才会出轨。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贺枫怀骑着小电驴往出租房走,虽然交了男朋友,不过贺枫怀不是那种把男朋友当儿子养的人,她有两个同性室友,合租的三室一厅,史鸿文早就想她去跟他同居,贺枫怀给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同居了怎么算钱?房租水电衣食住行这些暂且不论,两个人住一起,家务活谁干,菜谁爱饭谁做衣服谁洗床上四件套谁来换? 到了租房小区,贺枫怀把小电驴一锁就上楼去,两个室友都不在,贺枫怀拿手机想查看余额,才发现不知何时姥姥给自己打了两万块钱。 姥姥不会用智能手机,老人机没有这些功能,她肯定去镇上的银行现转的。 贺枫怀感觉眼眶发热发酸,她忍着没哭出声,短时间内也没想到享受生活,毕竟距离第一场大雪降临是在一个月后,也就是高考的第一天。 那场大雪……实在是太大、太大了,贺枫怀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雪,雪花就像一团一团的棉絮从天上砸下来,原本四十度的天突然转到零下,最可怕得是,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三个月,期间没有一刻停止。 哪怕政府及时处理,人们顶着极寒铲雪,依旧收效甚微,大雪阻隔了水电燃气还有信号,也正是那时贺枫怀才知道,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人类究竟有多么渺小。 三个月的雪啊……无数人死在这场雪灾里,积雪将高楼掩盖,一旦跌入雪海,基本无法生还,当时贺枫怀跟另外一个室友被困在出租房,另一个室友当天说雪太大了先留在公司,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另一个室友没有囤东西的习惯,但贺枫怀为了攒钱买了很多打折的食物,可惜大多都是速食,像那两箱袋装方便面,断水断电后只能干啃,长时间不摄入蔬菜跟蛋白质,口舌生疮之类的都是小毛病,最要命是发烧感冒,求助无门。 这一次贺枫怀不想再陷入那样的痛苦之中,没有信号手机成了摆设,她拼命地给姥姥打电话,却总是不通,第一天的大雪开始下时,人们还穿着清凉的夏装,妹妹那天甚至在高考,贺枫怀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她揉了下眼睛,勒令自己从软弱中挣脱,人生最难得便是重来一回,与其自怨自艾,不如试图去找出路,假如明天是最后一天,贺枫怀不想再一个人孤独度过,她要回到姥姥跟妹妹身边,如果大自然一定要使人类灭绝,那她希望能够长眠于离妈妈最近的故乡。 贺枫怀工作五年,去除衣食住行人情来往,大概有两百二十万的存款,因为刚开始工作的前三年,薪资不如现在高。 她是学管理的,这专业在末世毫无用处,贺枫怀打算把工作辞了,反正赚再多的钱,哪怕现在就能买房也毫无意义,倒不如把钱留下来买物资。 两百二十万的存款在首都只能说毫不起眼,而且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她买物资肯定要很多,米面粮油盐糖,蔬菜水果肉类,各个季节的衣服鞋子,卫生巾纸巾燃料汽油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她要怎么弄走呢?买来又要放在哪里? 贺枫怀很愁,放出租房肯定是不行的,要是租个房来放,好像也不怎么行,因为她要回乡下,而且末世开启后秩序失控一片混乱,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都有发生,更何况从第六年开始,真正的恐怖末世到来…… “对了,小枫,下午有个你的快递,我帮你签了,放在玄关的置物架上。” 贺枫怀不记得上辈子的自己买了啥,但想也知道肯定又是些打折的可囤物,她这个人有点仓鼠属性,不管什么东西都得库存足够才舍得用,不然总感觉睡不安稳。 快递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却是从老家寄过来的,贺枫怀拆开一看,里面是个小绒盒,一条红绳穿起来一颗水晶,是个看起来就不怎么值钱的项链。 贺枫怀现在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她把项链拿起来,要丢掉快递袋,谁知拿起来的一瞬间,眼前一白!出租房居然在面前消失了! 四周是一片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土地,一眼望不到边际,贺枫怀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想这什么鬼地方?我要出去! 下一秒就回到了出租房的玄关,手里还拿着不起眼的项链。 当时她心里就有了个大胆又惊人的猜想,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空间吧?! 贺枫怀偶尔也会看看网文当作消遣,各式各样的金手指她都懂,但网文是网文现实是现实,她做梦也想不到金手指也有成真的一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果然重生的女人最好命! 而且,那是一片地,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地! 有地就证明可以种植物,那她可以买很多很多的种子存起来,不必担心坐吃山空! 贺枫怀小时候也是在地里长大的,哪怕她不会种地,可姥姥会呀!她可以跟姥姥学! 末世开启后的世界,土地不适合种植,植物死去动物灭绝,好像大自然已经厌倦了这批生存在它怀抱的智慧生物,想要将所有种族全部灭亡。 贺枫怀不认为世界也会随之消亡,毕竟在没有人类之前,世界上也曾有许许多多史前生物,它们比人类强壮凶猛,但最终依旧灭绝了,而世界还在正常运转。 世界从来都不需要天之骄子或是超级英雄,世界从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而人类连自身都拯救不了,又谈何与自然共存? 贺枫怀又打了个电话给姥姥,姥姥还以为大孙女要数落自己偷偷给钱,不大想接,接了也不想说啥,贺枫怀却问她项链是谁寄的。 贺姥姥回答道“是了了让我寄的,那颗水晶是你妈妈还在时很喜欢的一条手串上的,手串断了,就剩下那么颗水晶珠子,不怎么值钱。” 贺枫怀不知道上辈子这条项链有没有寄过来,兴许也有吧,但她不记得了,记忆太过遥远,而且她工作很忙,有时候一些比较小件的快递能堆上十天半个月来不及拆,可能错过了也说不定。 毕竟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肯定在公司加班没回来,从骑着小电驴回出租房开始,这辈子的人生就已经不一样了。:,, 149 第七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贺枫怀的辞职信很快递到了上司手中,上司再三挽留,贺枫怀态度坚决,她能感觉到自己收拾东西离开公司时,同事们看自己的眼光都像在看个傻子,但贺枫怀不在乎。 手里这两百二十万的现金,贺枫怀一分都不打算留,一开始这钱还有用,但不到一年光景就全成了废纸,现代社会经济发达,电子设备完善,很多人已经习惯了不储备现金,然而一断网,银行里就是有十个亿也拿不出来。 但现金有效的时间相当短暂,大雪的第一个月,物价只是翻倍,到了第三个月,一百块钱已经买不到一根胡萝卜了,后期求生者基地开始建立,基本也都是用各自基地内发行的通用券,贺枫怀打算问姥姥把家里的钱全都要来。 她骗姥姥说手头钱还差点儿就够首付了,姥姥一直想贴补她,是贺枫怀自己说等缺钱的时候会要,所以眼下听贺枫怀说缺钱,姥姥二话没说就又跑了一趟镇上银行,把手里头全部的二十八万存款都打了过来。 贺枫怀心里愧疚,又不能对姥姥明说,她拿到姥姥给的钱后,开始把自己身边能卖的东西全卖了。 虽然她抠门成性,但在外企工作,衣服不能穿地摊货,鞋子化妆品包包也都得备着,贺枫怀以比市价低一些的价格把它们一股脑儿全挂到了二手网站,最后零零碎碎一共弄到了两百六十万。 她最先买的就是药。 姥姥身体不是特别好,妹妹早产,都很容易生病,一些处方药不好买,可贺枫怀工作数年有些人脉,能买到,但大批囤货显然不现实,所以她买的最多的就是消毒水、碘酒、纱布、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考虑到一些不可控因素,贺枫怀还补了一批维生素跟钙片,以及中老年奶粉。 随后她顶着三十九度的高温跑了好几家种子站,能买的全部包圆,米面粮油也是一样,一点不放过,光是大桶装的纯净水贺枫怀就囤了好几百吨,这只算饮用,还没算生活用水,租的房子她一直开水龙头往空间的湖里接,但速度还是太慢了。 但很快贺枫怀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她无意中把中午要吃的自热米饭收进了空间里,等想起来的时候,发现它居然还是滚烫的! 这说明空间不仅能够储物,还有很强的保鲜效果,当下把贺枫怀高兴的一蹦三尺高,更神奇得是,当她买了活鸡活鸭放进去时,它们居然也是活的! 这片空间到底有多大贺枫怀不知道,反正越买东西她越觉得钱不够花,最后她干了一件相当危险的事——网贷。 甭管什么软件,反正只要能贷款,她全贷到最大金额,这些贷款最快开始还也要一个月,一个月后天灾开始谁还管这些?这些不正规网贷缺了大德,贺枫怀用他们的钱一点都不愧疚。 因为她收入高,所以贷款金额也高,这下手里资金再度充裕,当贺枫怀为了买车在城市里奔波时,偶尔也会看到上辈子末世前的自己做梦都想买的房子,现在再看,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她也曾想过自己既然重生一回,除了保护姥姥妹妹,是不是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提醒一下其它人? 但她辞职开始宅家啥事儿不干被人知道后,认识的人压根不听她的,“六月下大雪”,这可能吗?小孩子都不会信吧,又不是在演窦娥冤。 比如贺枫怀的室友,对方礼貌地冲她呵呵笑了笑,转头就没当回事。 贺枫怀还买了个小号在网上发,但没有曝光没人看,她忍痛花钱买了推广,然后不到两个小时就被举报封号。 ……她不敢打电话报警,一来是会被当成神经病,二来她怕自己重生的事情暴露,还有空间,万一被抓起来解剖怎么办? 想救其它人也不是贺枫怀善良,末世七年挣扎在死亡线上,她骨子里只剩下自私自利,不想管别人死活。之所以试着去提醒别人,是因为她总感觉有点玄学,自己能重生回来,说不定世界上真的是有因果的,她想给姥姥妹妹积德。 可别人不领情,她也不能敲锣打鼓去宣扬,除非她想蹲局子。 而且贺枫怀每次去收货,都会戴着口罩跟鸭舌帽,免得被人记住长相,到时末世一旦开启,她不想被贪婪的人找上门。 人为了活下去能做出怎样的事,贺枫怀已经看够了。 她自己租了辆大卡车,自己接货自己拉,送货的都以为她是专门搞运输的,贺枫怀也从不解释,她很焦虑,哪怕有了一望无际的空间,哪怕囤了数不清的粮食,她还是觉得不够,她想要更多更多,一切能用的不能用,总之只要能囤起来的,她全都想要。 开货车是在末世后学会的,本身贺枫怀没有货车驾照,现在去考也完全没必要,她每次接了货装模作样开一小段路,立马就把货车收进空间,然后自己换一身衣服。就算有人起疑,肯定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钱永远是不够用的,这时候贺枫怀想起了一个人。 她之所以那么努力想考名校,进外企,买房子,就是想混出个人样,让那个抛妻弃子的父亲知道,就算没有他,她们依然能过得很好。 贺枫怀的母亲贺寻跟丈夫彭畴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初中起开始谈恋爱,考了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毕业后顺利结婚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贺枫怀,当时,她还叫彭枫怀。 一开始的日子是很幸福的,两人虽然从乡下来,但能在启山市这样的大城市站稳脚跟,以后肯定也会越来越好。 可彭畴到了大城市,见识了真正的繁华奢靡,他的心大了,要是一辈子守着贺寻过,一家三口再过二十年也买不起启山市的房子。 他长得非常英俊,学历高能力强,很受领导青睐,而贺寻生了女儿后就在家相夫教子,两人之间共同话题越来越少,贺寻渐渐也感觉到丈夫的异样。 正巧这时有人向彭畴抛出橄榄枝,公司董事长的独生女隐瞒身份从基层做起,一来二去,对彭畴有了好感,也正是跟这位大小姐在一起,彭畴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上流社会。 他出轨被贺寻发现时,贺枫怀已经懂事了,爸爸离开那天还抱过她,她哭着追在那辆很漂亮,看起来就很贵的黑色轿车后面请求他留下,可往日总是很疼她的爸爸却连头都没有回。 贺寻脱离社会多年,她不愿意接受彭畴的施舍,什么都没要,收拾东西就带女儿回了老家,谁知道回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怀了孕,她不想告诉彭畴,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纠葛,但又不忍心把孩子打掉,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后来贺寻早产后郁结于心,没几年就自杀了,贺枫怀对父亲的恨也到达了,她强烈要求改了姓,并且受母亲贺寻影响,即便在开始工作后被彭畴认出来,也不肯接受对方的任何补偿。 妈妈没有要的,她也不要,那男人的臭钱爱给谁给谁,她不认他做爸爸! ——上辈子末世前的贺枫怀是这样想的。 这辈子的贺枫怀却觉得,不要钱这算什么狗屁尊严?凭什么不要?本来彭畴就该养她跟妹妹!他现在那么有钱,听说老丈人去世后,他就接手了公司,说好听点是继承人,说难听点,不就是吃绝户? 也就是那位看上他的大小姐脑子不好使,一心一意当个万事不管的贵夫人,但贺枫怀现在缺钱,缺得要死,她急需钱! 只有真正经历过末世的人才知道食物意味着什么,很多人会为了一块树皮互相殴打至死,向出轨父亲要钱算得了什么?他欠她的! 贺枫怀不仅要要自己那一份,妹妹那一份也不能让,她打开通讯录的黑名单,由于不知道哪个号码是被她拉黑的彭畴的,干脆一键白名单,挨个打过去问。 彭畴二婚后只有一个女儿,今年才上初中,他接到贺枫怀的电话后非常高兴,哪怕贺枫怀没心情跟他寒暄,张嘴就是要钱。 早在贺枫怀进外企跑业务跟彭畴碰上后,他就一直想补偿她,几次三番要给她房子,贺枫怀都没要。 现在她也不要,因为房子根本没有用,她要彭畴折现,而且得连妹妹那份一起。 彭畴巴不得她跟自己要钱,连贺枫怀要钱干什么都没问,直接转账,钱一到手谁还跟他废话,贺枫怀咔嚓把电话一挂,彭畴在那边就叹了口气。 有时人骨子里就喜欢犯贱,有妻有子万事足时,他渴望名利,真的名利双收了,他又开始怀念有情饮水饱的那段青涩时光。 贺枫怀才懒得管中年老男人是不是在悲春伤秋掉鳄鱼眼泪,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又弄来一大笔钱。 买! 除了买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羽绒服棉袄加绒裤冲锋衣雪地靴帽子围巾手套暖宝宝——所有能御寒能保暖的她都疯狂囤,网上买一大批,线下再去实体店、批发市场跑一圈,四十度的天她跟没事儿人一样,买完了记个账就堆进空间里,暂时没工夫收拾,买了再说! 由于资金充裕,贺枫怀还买了两辆面包车跟皮卡,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也买了,考虑了下后,她又添了几辆房车,顺便补充了好几大箱房车马桶专用的降解剂。 柴油汽油全备上,还有太阳能板跟发电机,最大毫安的充电宝以百为单位购买,数据线手机平板电脑什么的也全安排上,姥姥爱听评书,贺枫怀不仅下载了音频资源,还去录像带淘了好几套碟片跟dvd,这些东西现在是没什么人用了,但在末世,那都是好玩意儿,有钱也弄不来。 录音机肯定是不能缺的,失去网络后,想得知外界消息就只能靠这个。 姥姥的全都考虑到了,妹妹也不能落下,贺枫怀一气买了足够她们姐妹俩用五十年的卫生巾,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日用夜用护垫夜安裤棉条等等等等,卷纸抽纸同样拼命囤,只要空间装不满,就往死里装! 以防万一,贺枫怀又买了野外所需的军刀、帐篷、柴火炉、气罐、登山杖……只要她想得到的,都是尽最大量去买,一点不含糊。 还有妹妹的内衣裤跟外衣,以及最重要的武器。 枪什么的肯定买不到,有钱也没门路,但菜刀能买,球棍能买,斧子剪刀都能买,买再多也装得下。 食物也是一样。 优先购买的都是保质期长的速食,光有米面不行,肉跟蔬菜不能少,午餐肉罐头行军罐头西红柿罐头是最好的,次一点的贺枫怀也不嫌弃,饿到极致有人连土都吃,味道差一点算什么? 世界是真的想要毁灭人类,大雪只是噩梦的开始。 这种时候贺枫怀很庆幸空间能够保险,她买再多的冷冻食品进去都能保存,但她更庆幸自己能够重生,能够得到这个机遇。 想到妹妹再也没机会去读大学,贺枫怀心里难过得要命,所以她买了各方各面的书籍杂志塞进空间里,其实末世最痛苦的不仅仅是饥饿与危险,还有精神上的彻底死亡。 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活着浑浑噩噩,不知有什么目标,如同行尸走肉。 像贺枫怀,她苟延残喘数年,到最后也想不明白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让她去死,她又不甘心,她心如枯井,不起波澜,死活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可现在她回到了末世之前的一个月,姥姥与妹妹还活着,这瞬间就让贺枫怀重新燃起希望,就好像一片漆黑中,透出了一丝丝微弱的光。 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也想竭尽全力去抓住。 三个月绵延不停的大雪,地里的庄稼全部都被冻死,地暖最初还能用,到了第二个月就彻底失效,水管被冻得邦邦硬,在家上个厕所都不行,刚尿出去就冻住了,裤子一脱,不出五分钟,保管生满腚冻疮。:,, 150 第七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小枫,你真要回老家去?” 三人合租了快五年,虽然因为贺枫怀的工作狂属性没怎么团建过,但相处一直融洽,两个室友想秃了头都整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么好的大公司,那么高的薪水而且眼看就要升职的时候要回老家。 你说要回老家结婚什么的也就算了,关键小枫男朋友好像是启山市本地的,这节骨眼上回老家,难不成…… 贺枫怀知道她俩在想啥,她也没想过给史鸿文留脸,干脆点头“史鸿文出轨,我俩吹了。” “那也别回老家啊。”室友小何急了,“为了个渣男,你不要事业不要前途了?你是不是傻?脑子呢?” 贺枫怀一点都没生气,相反地,她甚至感到很温暖,毕竟在末世之中,哪怕血脉相连的亲人都会彼此背叛,何况是没有血缘的室友? 两个室友分别姓何跟简,小何在下大雪那天留在公司没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贺枫怀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找到了别的生路,小简则是胆子小了些,大雪连下三个月后再次迎来酷暑,新一轮酷暑可比五月的四十度恐怖多了,本来继续苟在出租房也不是不行,但问题在于酷暑降临后,积攒了三个月的雪一下化开,污水、细菌、尸体……热死了无数人,病死了无数人,秩序也正是因此彻底失控。 “姥姥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从上大学就没怎么回去过,想回去尽孝。”贺枫怀找了个合理的理由,“正好史鸿文家里前段时间催婚,我心里其实挺慌的,难受倒不难受,还松了口气。” 说着,她对小何跟小简说“我觉得我在首都这些年过得太紧绷了,一点都不快乐,这么拼命是干什么呢?万一哪天姥姥生病,我都不能在她身边,所以我想回去,换种生活方式。” 见她心意已决,小何小简虽还觉得贺枫怀傻,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只约定要继续联络,三人小群里可不能少了任何一个。 贺枫怀房租续到十二月,她不想因为自己退租导致小何小简重新找房子,所以没找房东退押金,小何小简感觉很不好,要给贺枫怀钱,贺枫怀坚决不要,三人也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所以在贺枫怀临走前,一起去吃了火锅。 晚上回房子,还拎了一扎啤酒,贺枫怀对她们说“我这几天总是做同一个噩梦。” 她把末世的情况跟室友们说了,小何小简嘎嘎乐,都认为是贺枫怀压力太大,再不然就是看多了丧尸片子才会日有所想夜有所梦,贺枫怀一口气没续上来,她又劝这俩人多买点食物饮用水还有药品囤着,俩傻子还当她在开玩笑。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外网上看到过,有不少人跟小枫一样,是生存狂,挖地下碉堡购买武器囤积粮食什么的……”小简说,“不过我们现在生活很便利啊,尽人事听天命呗,真要有什么大灾,该躲不过还是躲不过,只要我现在过得开心就行了。” 贺枫怀…… 她绞尽脑汁想了n种暗示跟提醒,俩傻子通通不当一回事,没办法,贺枫怀只能在自己住的那间屋的床底下塞了几箱保质期比较长的食物,她前两天跑了附近几个城市的月饼厂,买了数不清的月饼,这玩意儿保存时间奇长无比,贺枫怀给留了两箱。 怕小何小简到时候吃腻,她特意多拆了几箱,把五仁的豆沙的莲蓉的蛋黄的掺在一起。 房间里除了床是房东的,其余家具都是贺枫怀自己添的,她全给收进了空间,除了月饼她还留了泡面、气罐、盐油糖,除了吃的喝的,卫生纸卫生巾也放了,各种消炎药止血药退烧药,一箱子书,还有武器。 ——当秩序崩坏,人性中的丑恶便会显露出来,尤其是老弱妇幼,正是最容易被狙击的对象。 最后整个屋子让她塞了一大半,贺枫怀没敢全塞满,她知道自己骨子里还是自私,说是关系不错的合租室友,但末世那些年,她早把小何小简忘得差不多了,也是这几天相处才让她感觉到她们是活生生的人,除此之外,她能做得最大限度就是这样。 离开之前,她把房门锁上,钥匙放在客厅茶几抽屉里,没瞒着小何小简,她们随时进去都可以,要是在天灾降临前被发现留了那么多东西,贺枫怀就说自己当时是忘了带走,总之她绝对不会主动承认。 “这是我老家的地址,以后……如果你们有机会的话,就到这里来找我。” 贺枫怀也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末世前这两位室友兴许值得信任,可那是因为没有生死存亡,启山市离她老家惠城高铁都得坐二十个小时,可能也没机会再遇见吧。 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心安。 小何小简点头“行啊,有机会一定去。” 说是这么说,两人心里却知道,她们基本上不会去,先不说彼此是一般朋友,光是工作就令人焦头烂额,每天卷得死去活来,快节奏高压力的生活过习惯了,谁有本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小何啊,你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小何问“什么?” “不管什么天气,你都别留在公司过夜,记得回来。” 小何乐了“我傻呀我留公司过夜?我肯定回来。” 贺枫怀没再多说,冲两人笑笑“成,那我走了。” 她比计划中早了三天回去,因为沿途她要去其它城市继续囤货,有些建筑材料惠城恐怕不大好买,现在贺枫怀就很庆幸,当初她赚了钱第一时间就是先把家里的老房子给翻成了两层小楼,因为是姥姥住,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 怕姥姥一个人在家,附近游手好闲的痞子什么的盯上老人家,贺枫怀还给家里装了防盗门窗跟钢化玻璃,整个两层小楼让她修得铜墙铁壁,姥姥当时无奈极了,农村人嘛,家家户户除了晚上不关门睡觉,她家大孙女可好,把家里弄得跟监狱似的。 现在贺枫怀觉得还不够结实,这次回去她打算再让人重新包一遍,力求密不透风,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说起蚊子,冰雪融化后,混合着尸体的污水到处都是,能传播疟疾的蚊子身上携带细菌极多,而且个个有人的拳头大,跟疯了一样见人就叮。 人类在天灾面前不堪一击,蚊子苍蝇老鼠蟑螂这些害虫却过得如鱼得水,它们繁殖能力强,体型又增大,简直叫人防不胜防。老家的好处就是她们村子地势比较高,然后村子里青壮年少,大多出去打工了,剩下些老人小孩,安全肯定是比城里安全,至少贺枫怀是这么认为的。 她能在末世活上七年,肯定有点本事,那就是她够狠。 贺枫怀从前也爱美,哪怕为了买房省吃俭用,她也还是留了长头发,偶尔奢侈一次做个美甲,时不时看着购物车里的名牌流口水,末世里她把头发剪得很短很短,因为没水洗头,很难打理,为了活下去她什么事儿都干过,最饿的时候眼都绿了,抓着老鼠就咬脖子吃生肉。 幸亏命大,遭了罪,却也扛了下来。 她不管旁人,只想自己活,顽强的生命力令她在末世中摸爬滚打生存,可惜还是功亏一篑,死在末世第七年。 贺枫怀现在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没心思管旁的,小何小简要上班没法送她,她也不想麻烦人,而且她没啥行李,就一个背包,小何小简以为她是把行李打包寄回老家,其实贺枫怀全塞空间里了。 她现在精神奕奕,手头彭畴给的钱还没花完,她算过时间,加固房子留了五天差不多能够,找不到人只要有材料她自己就能干,真正陪伴姥姥妹妹的时间要从大雪降临开始,这一个月她要未雨绸缪,保证姥姥妹妹在末世里也能过得好。 谁敢挡她的路,她就要谁的命。 贺枫怀眼中狠光一闪,察觉到旁边有个人朝自己扑,她在末世练出了好身手,没什么章法套路,特点就是狠,要是她手上有把刀,就能一刀捅进对方身上的致命处,没有武器也没关系,她力气很大,会像蛇一样死死绞紧敌人的脖子,哪怕同归于尽,也决不躺平等死。 贺枫怀已经有了肌肉记忆,哪怕现在末世还没开始,她的身体也会下意识做出反应。 直接借劲把人给抻倒,长腿一盘,膝盖重击对方下三路,往地上一摔,要是在末世,贺枫怀第一时间会攻击对方眼睛,她作战经验丰富,对方这一偷袭让她瞬间忘了这会儿是在现世,好在史鸿文叫得够大声。 得亏今儿是工作日,小区里没什么人,饶是如此,史鸿文还是觉得丢人丢大发了,他本意是想抱住女朋友求她别走,没想到还没碰着人一根头发,命先去了半条。 他感觉小枫好像是真的要把自己给宰了! 贺枫怀皱着眉,总算认出这倒霉玩意儿是谁了,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史鸿文不愿意跟她分手,还想跟她解释呢,疼得跟什么似的也拼命爬起来,小枫长得漂亮身材好学历高工作能力强,除了出身稍微差点儿,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老婆人选,他也就占个本地户口了,这么多年谈下来哪里舍得就这么散了? “小枫,你等等,小枫——” 贺枫怀原本是想走的,但她脑海中灵光一闪,脚尖点地转了回来,因为史鸿文还没能爬起身,她单膝一蹲“是不是觉得很对不起我,是不是想补偿我,是不是想求我原谅?” 史鸿文点头如捣蒜。 贺枫怀笑了。 她真的很有魅力,这种魅力无关长相,而是来自她的灵魂,“行啊,多余的话你也甭说,扫码。” 费那么多话干什么,贺枫怀就懒得听人讲大道理,更不爱听什么我爱你对不起之类的屁话,对她来说,讲一万句道歉一万句表白,不如打钱一笔。 有多爱她,多抱歉,看给她打多少钱来判定诚意。 史鸿文见她要钱,感觉这事有门儿,两人到底是大学谈到现在的,感情深厚,以前他也说把工资卡交给她,但贺枫怀觉得没结婚不好拿这个,被婆家人知道不好,她遗传了她妈贺寻那股子清高劲儿,现在贺枫怀才知道自己脑子里有水。 她一点都不生气,也不发火,史鸿文见状能不给钱吗?他比谁都想挽回! “我手里就十二万,都给你,小枫。”史鸿文讨好道。 他年薪比贺枫怀低,工作数年也攒了不少钱,全存起来准备买房结婚用,因为贺枫怀以前不管他钱,史鸿文就全拿给他妈存着,手头有限。 贺枫怀照单全收,转身就走,史鸿文连忙叫住她“小枫!小枫!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贺枫怀回头,嘲讽地看他一眼“再说。” 饭是吃不上了,席她倒是跃跃欲试。 上辈子史鸿文同样婚前出轨,他家里催婚厉害,贺枫怀因为母亲的事,对恋爱不是特别排斥,但迟迟不敢走入婚姻,史鸿文奶奶身体不好,史鸿文求了好几次,到底是多年感情,贺枫怀还是点头了,在史鸿文出轨被她发现之前,两人刚约好拍婚纱照。 上辈子一地鸡毛,史鸿文不想分手,贺枫怀却不愿意委曲求全,她不想管史鸿文到底是为啥管不住那二两肉,喝醉了就是个借口,真喝醉了那玩意儿压根不能用,说那么多废话也掩盖不住他出轨的事实。 感情上受到巨大创伤,对于上辈子的贺枫怀来说,伤害是很大的。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就跟当年她妈贺寻想不明白,说好海誓山盟的丈夫为什么会突然变心一样。 但有一点贺枫怀跟她妈不同,那就是她绝对不会自杀,她还有姥姥跟妹妹,而且贺枫怀有种隐晦的、不适合宣之于众的小心思,那就是在史鸿文出轨被抓,她提出分手后,与其说她被男朋友伤到,倒不如说令她受伤的是“背叛”这个客观事实。 除此之外,她居然松了口气。 本来答应求婚就是被赶鸭子上架,婚纱照不用拍了,那不是喜事吗? 可惜在贺枫怀差不多要走出来时,大雪降临,天灾开启,有时她苦中作乐地想,是不是自己走出来太慢,所以老天看不下去,下场大雪给她来个物理清醒? 什么出轨的男朋友,抛妻弃子的父亲她都不想管了,以前贺枫怀就想读好书争口气,她恨彭畴也恨那个知三当三的女人,两人搞在一起时,对方明确是知道彭畴已婚有孩子的。 现在贺枫怀都释然了,要是彭畴被人捆了下药了强上了也就算了,关键彭畴不也是自愿的吗?他要是没有那种意思,能跟人家走到一起? 地上要是没有屎,狗也不会吃,归根究底,问题在彭畴自己身上。:,, 151 第七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回家路上贺枫怀没闲着,她回家这条路线是提前做了规划的,沿途到哪个城市停,跟什么厂家联系取货……她自个儿心里都有数,能买的全买,能囤的全囤,保证一点不落下,有好几个倒闭的工厂,她把人家厂子里的机器全给买下来了,也不管自己会不会用。 反正身上这些钱不全花完她难受,留到末世也不过一堆废纸。 期间史鸿文联系过她,彭畴也联系过她,不过贺枫怀没心思跟这俩人废话,电话她也接,但张嘴就要钱,给钱才说话,不然没得聊。 史鸿文不敢置信自己的女朋友居然成了个满嘴只有钱的势利眼,他想找贺枫怀回去拍婚纱照,毕竟都预约好了,他搁朋友圈也预告过了,谁知贺枫怀转身辞职拍屁股走人,临走前还不忘在大学群亲友群宣告俩人分手原因。 他不给钱就说话,这贺枫怀怎么忍?她在末世那七年落下了不少后遗症,其中一个就是对男人彻底失去兴趣。因为她见过太多太多灭绝人性的事,都是男人干的,他们仿佛随着末日的到来彻底退化成了没有理智与廉耻的野兽,在毁灭之前尽情狂欢。 史鸿文换号码打也没用,在贺枫怀把钱花得差不多之后,她把剩下的钱全取出来买了黄金,数量不多却有用,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这话不是说假的,即便后期各大基地发行了自己的专用通行券,但黄金才是真正的通用货币。 就是贬值的厉害,一根大金链子顶多换一包方便面。 贺枫怀坐在火车上单手托腮,她出神地望着窗外风景,耳边是车厢内嘈杂的人声,火车行驶过轨道所特有的轰隆声,电线杆以极快的速度倒退着,一切是那么安静、祥和,这样的风景,很快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眼睁睁看着天灾降临,贺枫怀并不能坦然接受,但她也没有足够的爱心去呼唤世人自救,上辈子很多时候贺枫怀都很期盼毁灭,人类一起灭亡再好不过了,所以当真正的恐怖末世出现,贺枫怀不像其它人那么绝望,她甚至有种“啊,终于来了”的放松感。 火车上人来人往,贺枫怀买了张坐票,倒不是没钱买卧铺,她就是想再感受一下这种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的感觉,人与人之间还能正常相处,不会一见面便掏刀子,为了半根发霉的火腿肠杀红眼。 列车员推着餐车沿途叫卖,贺枫怀依旧望着窗外,站点停靠,她身边的乘客换了人,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儿,二十出头的样子,时不时偷觑贺枫怀。 贺枫怀的肌肉记忆叫嚣着想把对方弄死,理智则告诫自己这是犯法的,至少目前是。 可能是不想错过机会,年轻男人在下车前很不好意思地主动跟贺枫怀搭话,想要加个好友,贺枫怀笑了笑婉拒掉,年轻男人很失望,却也不好意思继续纠缠。 他下车后贺枫怀身边没再坐人,她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不跟任何人说话,对面乘客邀请她炸金花也被她拒绝,她就一直一直看着外面的景色,从天空到树木,从飞鸟到电线。 晚上七点二十三分,贺枫怀到达老家惠城高铁站,她没着急回家,因为她联系了好几家供货方,定金已经付过,尾款预存在手机里,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由于贺枫怀相当爽快,供货方给她抹了个零,直接便宜了好几千。贺枫怀干脆进了家超市,把能买的全买了,她囤了相当多的水果,一天一个的话祖孙三人少说能吃个几十年,但再多来点贺枫怀也不嫌弃,多多益善。 她找了个人少没监控的地方,弄出辆摩托车,还拿了俩头盔,回老家路上肯定经过县城高中,她要去把妹妹接回家,今天是五月二十八号,距离天灾降临只剩下八天。 县城高中今天正巧带学生认考场,贺枫怀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老师肯定觉得她是个神经病,马上高考了却要把孩子带回家,那不是把人毁了吗? 但贺枫怀赌不起啊,她当然知道凡事不可能都按照自己想的那样发展,天灾可能来也可能不来,那她要冒这个险让妹妹去参加高考吗? 妹妹所在的考场有好几千名学生,校外更是聚集了无数送考老师及家长,一旦大雪降临,所有人寸步难行,学校肯定会把学生接回去,然后呢? 这场雪是要下足三个月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下,雪花像大团大团的棉絮从空中跌落,浓密的把整个世界变成白色,学校食堂每周采买一次,请问在无法出行的情况下,他们要怎么样维持数千名学生的吃饭喝水还有精神状况? 大雪来势汹汹,城市建筑还好些,许多农村直接房子压塌了,地里的庄稼死了个精光,上辈子还有网时,贺枫怀看到过上了年纪的老农痛哭失声的报道,辛辛苦苦地里刨活,一场大雪便让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学生们还梦想着去往大学,实际上他们连高考都无法完成,县城设施一般,大雪不仅阻塞交通,还压垮了线路,车上的雨刷刚推开一下,立刻又被雪花盖满,就是这么来势汹汹。 贺枫怀把头盔取下挂在车把上,单脚踩地等妹妹出来,她已经想好了,逮也要把妹妹逮回去,假如,贺枫怀的意思是,假如真的有意外发生,天灾没有降临——假如有这个几乎为零的可能性,贺枫怀想,大不了复读一年,她妹上学比同龄人早,复读一年也没啥。 为了表示歉意,妹妹的大学学费生活费都由她出,以后买房也写妹妹的名。 来来往往的学生老师走过路过难免把眼神儿朝贺枫怀身上瞟。 她剪了非常利落的短发,如此炎热的天气,贺枫怀穿了一身黑,工装裤搭背心,从重生以来天天在太阳底下跑,有时间就锻炼,想把身手捡回来,所以晒了一身健康的蜜色皮肤,还练出了肌肉,再加上这辆如此之酷的摩托车,属实是吸睛。 贺枫怀还在胡思乱想,突然感觉熟悉的高温降低了,她心里正想着有没有一种可能天灾不会降临,妹妹可以正常高考读大学时,气温一低,当时把贺枫怀吓一跳,心想自己还有这言灵属性呢? 结果一扭头才发现,是她妹站在旁边。 “回来了?考场认的怎么样了?” 了了点点头。 贺枫怀犯愁要怎么跟妹妹说才不会被当成神经病,最后她决定撒谎“姥姥身体不舒服,所以我回来看看,你离高考不是还有几天吗?要不跟我回去,等高考前我再送你来。” 这话说得相当离谱,没有哪家家长会这么不着调的,一般家里老人就是真去了也得瞒着,生怕干扰孩子考试。 了了说“请假。” 贺枫怀有她班主任号码,可了了答应不代表班主任也答应,班主任觉得这个姐姐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哪有高考前一星期把学生带回家的? 可惜他不答应也不行,贺枫怀就是走个流程知会他一声,妹妹她是绝对一定肯定必须要带走的,天王老子来拦也没用。 好在妹妹没说什么,很听话地就上了后座,贺枫怀把同款头盔给妹妹戴上,说“坐不稳就搂我的腰。” 了了背着书包没说话,贺枫怀一路风驰电掣,她自己都觉得这速度有点惊人,妹妹居然一点都不怕。 姥姥不知道两个孙女今天会回来,正坐着小马扎拎了个竹篮在家旁边的巷子里,跟一群老姐妹搓苞米,金黄的苞米粒落进篮子里,摩托车声响起后,老太太一瞅,没认出来,直到贺枫怀取下头盔,她高兴极了,苞米一扔,双手搁围裙上擦擦便迎了上去。 对姥姥跟妹妹来说,上次见到贺枫怀是过年,可贺枫怀却是足足有七年多的时间没有再见过妹妹跟姥姥,在学校门口她忍住了,在家门口她也忍住了,甚至乖巧地把摩托车推到家门口,又来帮姥姥拎小马扎跟篮子。 可一进家门,门一关,贺枫怀终于爆发了! 她转身就扑进姥姥怀里,怕哭声被人听见,死咬着牙肩头剧烈颤抖,把姥姥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是在启山市让人给欺负了,连连安慰。 老太太也不问什么事儿,就跟小时候照顾孙女那样,轻轻拍贺枫怀的背,了了则将小马扎跟篮子都拎进屋子,远在首都的贺枫怀突然回来,周围的邻居肯定好奇,要不了多久,这个家就得迎来一大堆吃瓜群众。 贺枫怀是真没忍住,她怕姥姥担心,哭过后便抹了把脸,对姥姥说“姥姥,我不结婚了。” 姥姥慈爱地看着她“不结婚就不结婚,又不是活不下去,值当你哭成这样的?” 贺枫怀没法把上辈子的事儿讲给姥姥听,她一点苦都不想让姥姥跟妹妹吃,所以就把这场崩溃推到了史鸿文身上,“姥姥,我以后就留在惠城,留在家里,你看行不行?” 姥姥欣然同意“行啊,有什么不行?你是大人了,你想干啥,姥姥都支持你。” 贺枫怀差点又哭出来,这回她真忍住了,姥姥开始问她饿不饿,吃没吃饭,怎么看起来瘦了这么多……贺枫怀觉得,她姥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己这个月体脂下降不少,但绝对没瘦,甚至还重了好几斤,但是在姥姥眼里,她就是瘦了,得多吃点补回来,可能这就是你姥姥觉得你瘦了吧。:,, 152 第七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贺枫怀只允许自己的软弱短暂存在个分钟,时间就是金钱,家里这小楼还得她重新加固呢! 手艺是在末世一点一点自己琢磨出来的,毕竟想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难,想保住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更难,哪怕天灾中已经死了许多人,可全球近百亿,再偏僻的地方说不定都能碰着人。 瓦工木工泥工电工基本全能干,还有一把子力气,就是现在的身体还没经历过天灾,所以可能稍微有点弱,但慢慢干着就好了,贺枫怀打算在村子里找几个人帮忙,给钱,她想趁着这个时间去地里把能收的蔬菜粮食都给收了。 不过不能现在就收,会被当成贼,等六月五号前一天夜里再干。 因为雪下得太大,哪怕农村也没人出门下地,大家都觉着这雪顶多下个几天就停,谁能想到一下三个月?别说三个月,就三天,那地里种的庄稼基本就全死了。 往年也下过大雪,而天灾与普通大雪不同得是,它会带来极度低温。 贺枫怀查过,启山市有史以来最低气温是零下十八度,贺枫怀租的房子里有个温度计,天灾降临时直接冻炸了,没断网之前据说有零下六十度左右,后期还要更低,大批的老人与小孩死去,成年人同样不好过。 有时候贺枫怀苦中作乐地想,兴许绝对零度并不只在理论上存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姥姥准备做饭,两个孙女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但老人家还是习惯每隔几天就给她们晒晒被子,前不久小孙女突然不住校了,每天从学校往返,贺姥姥有点担心是在学校受人欺负,她原本想跑去学校问问老师,被小孙女拦住,说是宿舍太吵不能专心学习。 姥姥没上过学,认识的字不多,孙女们说啥她信啥。 贺枫怀主动要求帮忙摘菜,农村天然气不普及,用的大多是电或者煤气,姥姥喜欢柴火饭,家里还有灶台,这是贺枫怀永远无法忘记的美好回忆,小时候她就喜欢守在灶台边看姥姥烧火煮饭,柴火烧的饭可香可香啦,那是在大城市找不到的味道。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其它事儿都得往后捎捎。 “了了,拿个盆给我!” 贺枫怀手上沾了泥土,便使唤妹妹。 姥姥炒了三个菜,贺枫怀想着要不再去镇上灌点液化气回来,空间里也有,可贺枫怀不嫌多。 韭菜炒蛋,冬瓜炒虾糕,醋溜土豆丝,再加个紫菜汤,贺枫怀一气干了三碗,她们家的碗是海碗,拿来吃面都行,往常贺枫怀的极限是三分之二碗。 贺枫怀每天东跑西跑,饭量当然变大了,她在末世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回来这一个月基本天天外卖,以后想要这种不健康都没机会,所以她痛痛快快吃了个爽。 然而外卖跟姥姥做的饭没法比! “怎么吃这么少?” 贺枫怀一眼看见妹妹碗里那只有三分之一的米饭到现在没怎么动过,她皱着眉“多吃点才有力气,吃不饱会受冻的,乖,多吃点。” 姥姥叹气“小囡这阵子没什么食欲,可能是高考压力太大了。” 姐妹俩长大后姥姥才改口叫名字,小时候就大囡小囡的叫,到现在也没完全改过来。 贺枫怀确认妹妹不吃后,丝毫不嫌弃地把妹妹碗里的饭倒过来,一顿风卷残云,三菜一汤收尾的干干净净,她吃得很快却不狼狈,吃完抽了张纸巾擦嘴,说“姥姥,了了,我有话跟你们说。” 她本来是不想让姥姥妹妹担心的,可转念一想,已经五月二十八了,距离天灾仅剩一周,早说早做准备,一家人齐心协力才能在末世里活下去。 …… 贺枫怀没有刻意夸大,甚至轻描淡写,她原以为姥姥跟妹妹肯定不信,说不定还会觉得她精神不正常,结果出乎意料,姥姥没怎么惊讶,妹妹也没怎么惊讶,于是便显得贺枫怀很惊讶“你们……你们不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吗?” 姥姥虽没读过书,却有着她独特的智慧“我活到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那几年闹饥荒……听说都有人换孩子吃,之后又有干旱,大洪水,大地震……下大雪又算得了啥?” 贺枫怀僵硬地看向妹妹,妹妹面无表情,想象中的“因为我不给她去高考妹妹生我气甚至跟我反目成仇”的戏码完全没上演,反倒让贺枫怀大跌眼镜,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贺枫怀没说自己重生的事,只说在首都得到的消息,反正姥姥跟妹妹也没法去查,她看着乐观的姥姥,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了了,姐姐不是不许你参加高考……如果姐姐说的天灾没来临,你成绩很好,复读一年照样考得上,作为补偿,姐姐以后给你买套房子,好不好?” 了了点了下头,贺枫怀心里有愧,她读过大学,知道大学意味着什么,可妹妹却很可能永远读不了…… 为了取信最亲近最爱的两个人,贺枫怀没有隐瞒空间的存在,她不怕姥姥或妹妹说出去,毕竟大雪开始下后,她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离开村子,说又向谁说?姥姥跟妹妹又不傻,空间就是她们一家的救命稻草,怀璧其罪,只有守得住秘密才能真正活下去。 了了没说话,也没表示惊讶,贺枫怀自动脑补成妹妹有大将之风,中午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会睡个午觉,贺枫怀趁这机会跑到离村子比较远的无人路段,从空间取出一辆大货车,再把加固房子所需要的材料装上去开回来。 这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然院子里突然多出一大堆材料不好解释。 她开着大货车进村,吸引到了不少在村头超市打牌的人,贺枫怀力气大,自己从车上往下卸,围观人多了她就解释说自己租的车,买材料想把家里房子重新装一装,姥姥年纪大了怕不方便。 姥姥以前在村子里很是被人可怜,她年轻丧夫,一个人把女儿拉拔大,省吃俭用供贺寻读书上学,好不容易女儿结婚生子,眼看能享福了,结果遇上个陈世美,带着俩女儿回了村子,之后更是抑郁自杀。 提起贺姥姥,村里人很多人都觉得她可怜,一直到贺枫怀考上重点大学进了外企年薪百万,大家才说,贺姥姥大半辈子都是苦的,幸好大孙女争气,以后养老不用愁。 小孙女读书也厉害,接连三次模拟考都是全市第一,老太太也算苦尽甘来了。 姥姥笑眯眯地看着大囡折腾,贺枫怀不让她跟小囡搬东西,让她俩帮忙递工具,自己披个外套戴上草帽就爬上了房顶,叮叮当当敲不停。 原本打算留五天改造房子,没想到在姥姥妹妹的帮助下三天就成了,贺枫怀庆幸当年建房时自己特意弄了个地窖给姥姥留着存大白菜,现在重新修缮一番,地窖里又能放不少东西。 偶尔她也会开玩笑般提醒村里的老人家,说她在启山市的朋友告诉她未来几天会下很久很久的雪,可惜没人信,不是每个人都是她姥跟她妹。 家里的两层小楼上面还有一阁楼,贺枫怀把原本的玻璃花房给掀了,换成太阳能板,又自改了家里线路,这样以后只要出太阳就有电用。 地暖是以前盖房子时装的,当时她怕姥姥年纪大撑不住冻,现在则都换成了更好的材料,姥姥养了几只鸡,贺枫怀也全给收进了空间里。 收进去的任何物品,无论死活都会维持最初的模样,贺枫怀原本还担心这样种子放进去不会长,但她随意洒了几颗后发现,放进去静止的物品才会维持原样,种子埋进空间的土地里,不仅能长,还长得飞快。 “姥姥,我上街去了啊,你记得把被套衣服都洗一遍,让了了帮你晒。” 贺枫怀开着大货车吩咐姥姥妹妹,虽然她存了很多水,可空间里没有太阳,所以她想把家里的四件套全洗一遍晒干放起来,能省则省,谁也不知道末世究竟会持续多少年,省着用总是没错的。 姥姥点头,她跟村里其它舍不得用电的老人家不一样,贺枫怀上班后就开始给家里换各种家电,洗衣机空调电视都很常见,她还买了洗碗机洗地机烘干机……总之贺枫怀的目标是,能不让姥姥妹妹动手干活,就绝对不让。 正好今儿还是大集,望着人头涌动的街道,贺枫怀心里无比平静。 她永远也做不成救世主,她只想在动荡不安的末世里与姥姥妹妹偏安一隅,而眼前这群鲜活的人,贺枫怀已经没有了拯救的冲动,她整个人的灵魂似乎都在末世中被燃烧殆尽,那口气儿没了,剩下的只是一点点执念。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在末世之中,拥有丰富的同情心与共情能力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贺枫怀曾经因为心软,听信了一个小男孩“妈妈病了求求你帮帮我”的话,差点被对方的父亲叔伯剁成肉块下锅。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她唯一能做的就不去主动害人,这是她身上仅剩的美德,而对于那些胆敢来犯的敌人,贺枫怀从不留情。 她杀过老人,杀过孩子——她还有没有人性贺枫怀自己也不清楚,有时她分不清对着姥姥妹妹露出笑容的那个自己是不是真实的。 过了今天,贺枫怀手上的钱是真的花光了,她谎称家里要开饭店包圆了几十个煤气罐,又进超市扫了一圈货,新上架的卤味全被她买走了,像这种熟食买得再多也会先吃完,所以贺枫怀特意买了烹饪工具书,打算以后自己琢磨着做菜。 末世生活久了,普通人在温饱线上挣扎,哪里还有余力去在意味道好不好,能吃就不错了。 买完后找个没人没监控的地方塞进空间,两手随便提点回家,顺便给妹妹买了一大串冰糖葫芦——不是开玩笑,真是一大串,连人家插冰糖葫芦的垛子都买回去了。 家里院子、一楼二楼的阳台甚至是阁楼都挂满了洗完的被套床单跟衣服,姥姥念叨着一只狸花猫,那猫从上个月起就老来家里蹭饭,吃饭就跑,很没猫德,姥姥心想要是下大雪,小猫怎么办呢? 贺枫怀淡定地取出一个捕猫笼,她从彭畴那要了很多钱,多到没地方花,猫粮狗粮都买了,说实话,在末世哪怕是猫罐头都是人人趋之若鹜的美味。 姥姥出去找小猫,妹妹突然递了张卡过来,贺枫怀不解“怎么了?” 了了言简意赅“钱。” 贺枫怀正想问,她又说“彭畴给的。” 得,贺枫怀没想到妹妹会在得知末世后去问贺枫怀要钱,她们姐妹俩里向来是贺枫怀更恨彭畴,因为彭畴出轨那会她有记忆,但妹妹很听话,因为她恨彭畴,妹妹也从来不接受彭畴给的钱,平时碰着彭家人更是一声不叫。 彭畴家住隔壁村,离这步行二十分钟,彭家人向来以一种施恩的态度对待贺家,当初贺枫怀去改姓,彭家奶奶差点被气疯,当场说要是改姓以后就不认这门亲,饶是如此,贺枫怀还是把姓给改了。 两个村子离得近,地还靠在一起,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们再有出息彭家也不放在心上,考上好大学又怎么样呢?大学生出来给小学学历老板打工的情况比比皆是。别的不说,贺枫怀成绩再好,她能赚得比彭畴还多? 贺枫怀屁股还没坐热就又上街去了,这次她骑妹妹的电动车,去了家养鸡场,这家养鸡场规模不大,贺枫怀买了一万多枚鸡蛋,看到人家厂子里有孵蛋机,愣是软磨硬泡以新机的价格弄了两台,老板说帮忙送她不要,转头出去买了辆小货车,自己弄走了。 大集还没结束,贺枫怀把地摊上的盗版书也给买了下来,这些盗版书封面跟内容不说是一模一样,也得是毫不相同,可打发时间肯定够用。 原本贺枫怀的囤货清单里没有儿童玩具,只是钱花不完她心里难受,干脆在批发市场买了一堆小孩子才爱玩的东西,要不是妹妹长大了坐不下摇摇,贺枫怀甚至想弄两个回去每天没事儿就唱妈妈的妈妈是姥姥。 仅剩的几天太平日子一晃而过,时间很快到了六月四日,贺枫怀白天睡了一觉,晚上准备去做贼,这两天她把附近几个村子的地都给溜达完了,邻村有人种西瓜,这种西瓜成熟期大概在六月底,但大雪一下全得玩完,贺枫怀打算去摸西瓜呢。 哪怕是晚上,气温依旧高得吓人,这也让贺枫怀的天灾说愈发取信于家人,姥姥感觉不太好,她总觉得自家花钱买东西天经地义,可这随便去摘人家地里的瓜…… 贺枫怀没告诉姥姥,她不仅要摸瓜,还要摸其它的。 她穿着方便行动的衣服,一身黑,手里只拿了个手电筒,了了有样学样,姐妹俩穿得一模一样,告别姥姥出门做坏事。 临走前贺枫怀安慰姥姥“您别担心,我手头还有不少钱,要是不下雪,我到时候就去给钱,要是下雪了,拿了人家的瓜,我给他们换成物资。” 姥姥顿时心安,叮嘱姐妹俩务必小心,贺枫怀想让妹妹留在家里,但了了摇头,她转念一想,出去也好,多锻炼锻炼,早点适应末世的特殊气候,这点高温算什么呀,以后有得受呢! 贺枫怀放东西进空间有一个范围,她看了眼时间,明天高考,第一门考试从九点钟开始,所以她记得很清楚,也就是从九点钟开始下雪。 姥姥在家里等了好久好久,天快亮两个孙女才回来,一身风尘仆仆不说,贺枫怀还抱了两只小狗。 这狗是她俩回来时在村头那间没人住的破屋子里发现的,两只小狗不停地叫,贺枫怀想起空间里那数不清的狗粮,干脆抱回来了,她们家从小到大都没养过宠物,这两只狗养一养说不定能看家护院,再不济还能陪姥姥解闷。 实在不行,当储备粮也成。 姥姥不知道大囡心里想啥,倒是笼子里野惯了的狸花猫看到两只小土狗后凶得很,恨不得扑上去给它俩挠一脸的土豆丝。 这个点没人睡得着,祖孙三人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今天高考,到处都是道路管制,到底会不会下雪,等到九点钟就知道了。 早上姥姥烧了绿豆稀饭,配酱黄瓜跟小葱炒鸡蛋,还烙了小饼。 一切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对世界上的所有人来说,都是无比寻常的一天。 八点五十分,依旧燥热难当,昨天晚上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四十四度,相当不吉利的数字,往年真没热成这样,哪怕有些城市热得厉害,也不可能全国各地,甚至是全世界各地在六月初都上四十度。 据说北极熊都热脱毛了。 贺枫怀走到院子里看向天空,刺眼的太阳,今天若是消失了,就要到三个月后才能看见。 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风不吹草不动虫不鸣,被放出笼子的狸花猫还有昨晚捡回来的两只小土狗,这会儿都病恹恹地趴在客厅瓷砖上,动物的感观远比人要敏锐。 贺枫怀希望天灾不要来,哪怕有再多麻烦她也是这么希望的。 八点五十九分。 了了往窗外看去,她能感受到空气中最细微的变化。 九点零分零秒。 大雪准时降临,一眨眼便吞灭了所有颜色。:,, 153 第七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在第12个电话依旧没人接时,一名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从大巴车上下来,望着空空荡荡的考点——考生们都已经进入考场,离正式开考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但那个缺席的女孩,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还没人接电话?” 另一位送考老师走过来,“不能够啊,昨天人不是还来学校了?她成绩那么好,今年冲个高考状元很有希望的。” 老师摇头“一直打电话一直没人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两人说着,便异口同声再度唉声叹气,今天是高考,哪怕是平时成绩再差的学生缺席她们都会着急,何况是蝉联三次模拟全市第一的了了?那孩子只要正常发挥,稳进重点大学,可早上在学校集合时就没见着人,老师们电话打了又打,总是没人接。 马上开考了,依旧不见踪影,这可是高考,高考啊! 正在老师们为此可惜之时,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身上,由于太过吃惊,大家迟钝数秒才反应过来——六月下的什么雪?! 惊讶的情绪只持续了片刻,与大雪同时到来的还有极度低温,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有44度,连考点门口的武警都穿得短袖,因此温度一降,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老师们快速回到车上,就这么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外面地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六月下雪,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不成谁有什么天大的冤屈? “怎么回事啊,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吗?” “没有,我昨天还特意查了,今天44度,一整天连个风都没有。” “六月下的哪门子雪?” 太古怪了这个天气,从没听说过有六月下雪的,而且是这么大的雪花……老师靠在车窗上往外看,司机第一时间打开了车里的空调,可惜温度并没有上升,甚至于引擎都因极度低温熄了火,考点门口站岗的武警眨眼间成了雪人。 先不说六月到底可没可能下雪,光是这雪的势头就让人心里极其不安,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雪啊?刚才车外面,那雪花砸到头上身上都生疼,一大团一大团,跟棉絮一样厚重。 长到这个年纪谁没见过几场大雪?可像今天这么大的却是头一回。 “好冷,冻死我了!” 穿着夏装的老师们抱紧双臂瑟瑟发抖,感觉整个身体都快要被冻僵了,呵出去的气像白雾,呼进肺里的气却又冷得像刀子,哪怕用手捂住口鼻,也无法阻挡四面八方的寒气。 好冷好冷好冷,真的好冷好冷! 司机试图发动车子失败,冻僵的手连手机的指纹密码都对不准,谢天谢地还有网,各大门户网站及软件的首页都被大雪占据,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只有惠城下雪,全国各地,乃至于全世界各地,全都在下! 网上有人在呼吁不要恐慌,让大家注意保暖,但谁都知道今天是高考第一天!而且这么大的雪,车开不动怎么回家?哪怕回了家,吃什么喝什么?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场雪到底什么时候停,虽然说天气预报向来不怎么准,可今天未免太过离谱,六月飞雪,天寒地冻,气象局难道一点异样也没侦查到吗?! 考场内的学生与监考老师同样受罪,哪怕一部分学生想要坚持答题,可衣衫单薄的他们手刚伸出来就发硬发僵,连笔都握不住,更别提答卷,坐在窗户处的考生哆嗦着关窗,飞雪却被寒风席卷,呼啸刮来,重重地砸在了玻璃上,短短两三分钟,外面就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了。 考生们身上没有手机,监考老师也没有,书包都放在教室外头,事关重大,监考老师不敢让人去拿手机,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远在启山市的小何正看着办公楼外面的大雪出神,她也觉得奇怪,六月下大雪真是离谱至极,这种异常天气总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办公室刚才还开着冷风,现在制暖都不好使了,她习惯放件外套在身边,虽然聊胜于无,但总比没得穿好。 不知怎么回事,小何脑子里突然闪过小枫辞职回家之前跟她还有小简说过的话,只是很快地,小何摇摇头,把那不靠谱的想法甩出去,心想自己怕不是魔怔了,真把小枫的梦话当真。 极端天气在近些年还少见吗?下雪就下雪吧,大不了在公司过夜,明天再回去,她抽屉里还有饼干跟奶糖,对付吃两顿问题应该不大。 同样想起贺枫怀临别话语的还有小简,她比小何更谨慎,就给小何发信息叫小何回去。 万一雪一直不停呢?在公司她吃什么?趁着现在赶紧回来,总比留在公司好。 小何看了小简的消息,有点拿不准主意,这才早上九点多……刚开始上班,因为下大雪就回家,被上司知道肯定挨批。 她心里惴惴不安,就给已经回老家的贺枫怀发消息询问小枫,启山这边突然下雪了,好大好大的雪,你那边呢? 贺枫怀回得很快也在下。 没等小何再回,贺枫怀第二条消息来了快回去。 小何无法形容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得听小枫的话,虽然顶着大雪跑回去很蠢很没脑子,还有可能被上司抓住批评,但如果不回去,加速的心跳就一直不肯停……算了! 小何咬了咬牙,快速收拾了下东西,幸而她们公司所在的大厦质量极佳,电梯还能运行,小何一路下了一楼,发现外面的雪已经积到了一楼大厅的台阶上,能埋到人的大腿! 小何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了,她咬紧牙关往家的方向去,地铁、公交通通停运,街上一辆车子都没有,平时停放共享单车的地方,眼下车子都已被大雪掩埋,只露出一点点痕迹。 从公司到住的地方骑单车得十五分钟,这么大的雪单车肯定是没法骑了,道路两边的店家正一边打哆嗦一边清理门口的雪,还没清理完,就又落了厚厚一层。 不祥之感愈发强烈,大雪夹杂着寒风,小何感觉自己两条腿都被冻麻了,她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可实际上也不过一两分钟,而且手机在这种低温下直接自动关机,她连求救都做不到! 小何开始后悔,她觉得留在办公楼顶多受冻,哪怕死也能再拖会儿,可她冒着风雪回家,现在就要嗝屁了! 是回办公楼,还是继续回家? 正在小何头脑发晕时,漫天风雪中,她瞥见一点鲜亮的大红色,像把雨伞,小何想,这哪里来的傻子,伞面都叫吹反了还撑着呢? “小何——小何——” 小何感觉不冷了,她想起以前听说过,人被冻死之前会产生一种错觉,不会感到冷,反倒会感到热,所以被冻死的人被发现时常常不穿衣服,自己难道也正在经历这个环节? 直到一件羽绒服披到她肩头,小何才如梦初醒“小简?” “快走!” 小简的声音在寒风中有点变形,可在小何听来简直跟神仙下凡无异! 两人互相搀扶着,也不知道究竟是靠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居然真的走回了她们住的小区! 小区电梯停了,俩人只能爬楼梯上去,期间冻僵的腿几次三番踩滑,差点儿从楼梯上滚下去,好在两人时刻抓着扶手才没有酿成惨剧,一进家门,小简抖着腿扑向客厅桌子,她走之前把烧开的水灌进了保温壶里。 可怕得是水已经不怎么热了,但总比冷水强,两人灌了一杯温水,立刻换上厚衣服,由于实在太冷,最后俩人裹着一床被子紧紧挤在一起,想要汲取一点暖意。 小何上下牙花子直打哆嗦,断断续续问小简为什么要去找她。 小简跟她死死抱一块,牙花子也在颤“我、我不去找,你、你能走、走回来?” 那肯定是不能的,小简出门前再三犹豫,最终还是败给了良心,她可以称得上是全副武装,下雪的一瞬间她就穿了加绒保暖的秋衣秋裤,然后套毛衣套卫衣再套羽绒服,出门时帽子围巾手套样样不落,整张脸现在被冻得通红发紫,总感觉下一秒要裂开。 穿成这样的小简都冻得半死,何况穿夏装只有一件薄外套的小何? 两人贴在一起捂着手机,好不容易开了机,网上还是众说纷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学究竟为何会出现,到现在无人解释,许多人在网上求助,有自己在外面被困的,有家人至今未归的……小何小简各自给家里打了电话,得知自家也是有人在家有人不在,但在户外,手机会自动关机,又要怎么联系呢? “没事没事,这雪肯定会停的,下不了多久。”小简颤抖着说。 “对,说不定过会儿就停了。”小何附和。 所有人都是这么希望的,快些停下吧,人类还没来得及对天灾降临做出准备,你怎么可以突然开始下雪呢?这简直是不讲武德! 可惜大自然不这样觉得,狂风暴雪也不这样觉得。 与全世界大部分人的慌张不同,贺枫怀一家三口待在家里客厅相当惬意,贺枫怀在跟姥姥一起做珍珠丸子,她一边搓小丸子,一边喊妹妹“了了,别靠窗户那么近,万一吹着风要生病的。” 了了不喜欢四十度的夏天,但这样的大雪很合她心意,只是姥姥跟姐姐不许她出去。 家里窗户缝隙都被贺枫怀堵得死死的,一点风都吹不进来,客厅烧着煤炭炉子,地暖也开着,贺枫怀找人盘了炕,她空间里存着至少能用五十年的煤,大雪压断电线,但贺枫怀有移动电源跟发电机,她现在正在学习如何制作珍珠奶茶。 狸花猫跟两只小土狗趴在炉子边上一动不动,只有妹妹不安分地靠在窗户边上,贺枫怀总感觉妹妹想出去玩,于是她再三叮嘱“外面非常冷,非常危险,不可以出去,记住了吗?这不是能打雪仗堆雪人的冬天。” 收音机里的电台也在播报这场毫无征兆的大雪,大家盼着它能早日停止,但贺枫怀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场雪要下足足三个月。 农村比城市要好些,初中小学都因为高考放假,小孩儿大人基本都在家,不在家的也是在地里,往家赶要不了多久,家里粮食蔬菜肯定不缺,缺得是柴火。 严格意义上讲的话,这雪要是能吃,那水也不是很缺,哪怕雪水融化后有无数细菌。 贺枫怀担心妹妹无聊,从空间里拿了个魔方给她玩,结果魔方刚塞过去,就被转好了。 贺枫怀…… 她就眨了下眼。 姥姥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雪……还是早点停吧,地里的庄稼要坏了。” 瑞雪兆丰年,可这不是过年的时候,而且这也不是瑞雪,这是雪灾。 贺枫怀抽空给小何小简回了信息,告诉她们自己有点吃的喝的放在房间忘记带走,她俩可以任意取用。 小何小简这会儿冻成狗,一边哆嗦一边检查冰箱存货,省着吃的话能吃一个星期,最可气得是因为天太热,小何买了两百多的雪糕冰棍塞在冷冻室,现在可好,中看不中用,没人吃得下去。 不到万不得已,她俩不想私自动用小枫的东西,哪怕小枫愿意。 贺枫怀没有多说,趁着现在还能联络,等断了网没了信号,那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所以她在房间里留了武器,希望小何小简聪明一些,不要做烂好人四处分发物资,那绝对不会为她们带来幸福。 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贺枫怀才没把房间塞满。 眼角余光看见妹妹从沙发上起来,贺枫怀皱眉“小囡,去再穿件衣服。” 比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贺枫怀跟姥姥,了了就只穿着长袖长裤睡衣,光是看一眼贺枫怀都觉得冷。 了了不仅没听,还拿了一根雪糕。 贺枫怀额角青筋直跳,她不顾还没搓好的珍珠丸子,就要去拿雪糕,了了手一转躲过,贺枫怀脸都黑了“不想要命了是不是,吃什么雪糕?不怕闹肚子?” 了了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贺枫怀拿她没办法,姥姥笑呵呵地说“让她吃吧,咱家一楼还是怪暖和的。” 饶是有姥姥说情,贺枫怀还是警告妹妹一番“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了了眨了眨眼睛,又咬了一口。 草莓酸奶味的雪糕,外面还有一层白巧克力脆皮,她对姐姐说“我不冷。” 贺枫怀呵地冷笑一声“是吗,那你把手脚焐热了我就信。” 浑身跟个冰坨子似的,还敢穿这么少,还敢吃冷饮?真是不拿自己的小命当回事,这种时候要生病了,得个阑尾炎盲肠炎什么的,哪怕是贺枫怀也没法把人送去医院。 她在末世里学会了不少技能,但不会割阑尾。 嘴上不饶人,实际上家里这些雪糕都是贺枫怀囤的,她一气买了一堆大冰柜,一大部分用来塞冷冻食品,剩下一小部分冷藏雪糕酸奶,但她买这些是为了留到大雪结束后的极度高温时吃的。 姥姥笑着看姐妹俩斗智斗勇,用小勺子搅着锅里的奶茶,贺枫怀转回来时顺手摸了妹妹一把,然后手上就多出一件厚毛衣一件长款大棉袄,以不容拒绝的姿态给妹妹套了上去。 怕她还是冷,贺枫怀在毛衣里贴了暖宝宝,又灌了个热水袋塞进棉袄里,顺便把长棉袄上毛茸茸的帽子给妹妹戴上,这件长棉袄帽子上有两只长长的兔耳朵,正好把了了的脸遮住一半。 了了选择立刻反抗,她往外脱,贺枫怀就给她穿,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最后贺枫怀以“你敢脱我就把雪糕全收空间里让你一口吃不着”的威胁险胜。 了了看了眼贺枫怀脖子上的水晶珠子项链,别过头去。 ——也不看看那空间是谁送给她的。 姥姥笑个不停,哄了了多穿衣服,说姐姐是为她好。 贺枫怀不是那种会打着我为你好的名义强迫别人的人,主要从常理判断,哪怕一楼较为暖和,正常人也是需要穿厚衣服的,更何况妹妹早产,身体向来不大好,这么冷的天穿个长袖坐在沙发上吃雪糕,那不是故意找死吗? 她能不管才怪呢! 姥姥煮好了奶茶,贺枫怀取出三只杯子,她甚至还有数不清的纸吸管…… 奶茶里糖放得很少,幸而有牛乳才不苦,只是了了不喜欢喝热的。 贺枫怀取出一份小蛋糕,瞥见窗户后咦了一声“哪里来的雪人,你捏的?” 了了点了下头,贺枫怀夸道“怪可爱的。” 这绝对不是她有亲姐滤镜才这样讲,这个小雪人巴掌大,憨态可掬胖乎乎萌萌哒,确实是可爱,看着q弹q弹的,贺枫怀上次对雪人得追溯到上辈子的小学时期,自母亲贺寻自杀后,她就再也没了那种童心,一心只想出人头地。 了了说“很蠢。” 贺枫怀乐了“就一雪人,再蠢又能蠢到哪儿去?你把它放窗外好吗?等会收拾下咱们上二楼住,再下会雪,雪人身上落雪,变形了怎么办?” 姥姥也说“拿进来吧,不用担心热化,放冰箱里头。” 狸花猫轻巧地跳上窗台,隔着厚厚的玻璃扒拉那只小雪人,了了没说话,贺枫怀就走过来帮她。 窗户一打开,一阵寒风嗖嗖往里刮,还夹带一大片雪花,贺枫怀拿起小雪人火速关上窗,哪怕已经习惯了天灾,身体还是会感到冷…… 她不想妹妹捏的小雪人就这么没了,所以迅速放进了冰箱里,然后让姥姥跟妹妹坐着,自己拎东西上楼。 村子地势高,到时铲雪方便,但现在肯定没法铲,所以还是上二楼生活比较好。 姥姥闲不下来,就把狸花猫跟两只小土狗分批运上去,了了转头再度趴在窗前往外看,比起其它天气,她自然是更喜欢下雪的,至于这场雪会带来怎样的灾难,了了从不关心。 全家一起搬上二楼后,贺枫怀提议给三只小动物取名字,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养过宠物,要问她喜不喜欢小动物,贺枫怀会说自己喜欢,但她喜欢煮熟的,烧鸡烤鸭炖大鹅……都很好吃,小猫小狗照顾起来麻烦,她照顾自己已经很累了。 姥姥提议小猫叫咪咪,两只小土狗一只叫小黄一只叫小黑,因为这姐妹俩一个浑身黄只有耳朵黑,另一个浑身黑只有耳朵黄,对比来看相当喜感。 贺枫怀也不大会取名,但她觉得姥姥取的这名太普通了,“小囡,你觉得呢?” 了了摇头。 这三小只压根不敢靠近她,了了不在,狸花猫敢翻天覆地上桌人口夺食,两只小土狗更是哼哼唧唧不想吃狗粮要吃人吃的东西,然而了了一旦在了,狸花猫老老实实,小土狗们更是安静如鸡,不敢乱叫不敢乱拉,还任由贺枫怀蹂|躏。 最后综合了贺枫怀跟姥姥的意见,狸花猫由于年纪最大,被命名为大饼,两只小土狗,黄的那只叫葱姜蒜,黑的那只叫鸡鸭鹅,象征着贺枫怀跟姥姥最朴实的心愿——有粮食吃有肉吃还有调味料,人生最大的追求不就是如此么? 了了不喜欢小动物,三只也不敢往她跟前蹭,贺枫怀找了个鱼缸出来,她觉得小雪人很可爱,放冰箱里保存太浪费,干脆用浴缸倒扣在窗户外边。 天这么冷,室外就是最天然的冷冻柜,比放冰箱好多了,而且还能时刻看着。 小雪人里的灵魂能够在距离了了一定的范围内自由活动,只不过她已经为姥姥跟姐姐高兴过了,现在她最想要做的事情是既然姐姐得到了空间,那么是不是能够去救人? 可她说的话到不了姐姐耳中,必须了了帮忙转述才行。 而最大的问题恰恰就是了了不愿意。 小雪人尝试了许多次跟姐姐交流均宣告失败,遂垂头丧气坐在窗台上,一脸生无可恋。:,, 154 第七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贺寻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遗传了她的清高,困难得要死也坚决不要亲爹施舍,首都房子摆眼前照样推拒;小女儿遗传了她的痴情与自毁,为了所爱之人可以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小雪人希望了了能够转达她的话告知贺枫怀,可了了觉得贺枫怀要是知道小雪人没有死于天灾末世,反倒是杀身成仁,可能会吐血而亡。 “那个空间……还是我的呢。” 小雪人小小声嘀咕着,似乎是想要勾起了了的愧疚,哪怕一丝也好。 妈妈留下的水晶珠子里竟然有个一百平米左右的空间,当初她就是靠着这个空间存活的,没想到重来一世,这个顶替了自己人生的人竟然转手就送给了姐姐。 小雪人当然不是不想送给姐姐,上辈子她一直在四处寻找姐姐下落,只是没来得及姐妹相遇便发生了危险之事,但既然空间都给姐姐了,是不是应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呀? 跟倔强的贺枫怀不同,小雪人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爸爸,对他的全部印象都由姥姥跟姐姐口述而来,而且在她满周岁没多久母亲贺寻自杀,小雪人对妈妈的记忆也不深,她没有那么恨爸爸,也没有多么爱妈妈。 姥姥疼她,姐姐保护她,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姐姐总是第一时间出现,上学时被人笑话是没妈的孤儿,天热了冷了渴了饿了受伤了——都有姥姥跟姐姐在。 所以养就了一副过于天真的性格,天灾降临时小雪人还是高中生,雪下得那么大,她到现在都忘不掉教室里所有考生跟监考老师靠在一起取暖的场景。 大雪刚开始下时,考试是要继续的,可温度越来越低,根本拿不住笔,大家只能等待上面通知,别的城市不知道,反正惠城这边一直到上午十一点多才有消息,说是暂停考试,让学生们搭乘各自学校的校车返校。 看似没毛病的通知,实际操作起来却难如登天,且不说经过两个半小时的降雪,教室外的雪已经快有一人高,光是被冻坏的电缆以及无法启动的引擎,返校就是个不可能事件。 学生们想要回学校,需要离开考场,从考场走到考点门口,再找到自己学校的车——这可能吗?教室里头都冷成这样,外头少说零下三四十度,兴许还更低!一群十六七岁的未成年高中生,穿着露胳膊腿儿的夏装。 谁都不愿意主动走,不冻死也肯定会冻病,万一明天雪停了高考继续,生病发烧的话还怎么考试? 于是又等了几个小时,大雪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寒风刮得人心里发慌,新的通知总算来了,说是让考点的学生们暂时进入学生宿舍避难取暖,等雪停了再返校。 因为实在太冷,只能用校工翻出的几件军大衣来来回回把学生从教学楼接进宿舍。 小雪人也一样,她虽然带了件外套,可比防晒衫厚不了多少,穿在身上聊胜于无,反倒是放在文件袋里被当成吉祥物的水晶珠子,被她无意中发现了空间的存在。 原以为要不了多久雪就会停,不管怎么样学校也不可能不管学生们,小雪人不以为意,空间就是一片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地,一百平左右的样子,她手头没东西放进去,里头也没有灵泉果树洗髓经之类的宝贝。 随着时间过去,学生们从信誓旦旦“学校肯定会来接我们”变成了“什么时候雪才会停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一开始大家还哆哆嗦嗦讨论着高考要怎么办,还在为可能逝去的未来忧心忡忡,到了后来,大家已经只想要活下去了。 学校安排学生进宿舍,最初老师们还呼吁大家进入宿舍坚持一下,毕竟床褥是其它同学的私人物品。后来则开始允许学生们使用宿舍里的被子跟水壶,再到后来,连老师们也跟随学生们一起在宿舍里寻找任何可以充饥的食物。 雪太大了,外面的物资很难送进来,哪怕是直升机也会在这种天气迷失方向,危险无比。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是末世到来的征兆,大家都认为这只是一场千年难遇的雪灾,以前不也有过各种各样的灾难?泥石流、台风、洪水、大地震——最后不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样,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能打倒一切困难。 然而随着网络中断,食物与水越来越匮乏,与外界的联系彻底断绝,老师们学生们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好像跟以往每一次的灾难都不一样。 小雪人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情形,但迄今为止当她再去回想时犹然感到心有余悸。 她趴在窗户上可怜巴巴地看着了了,期盼对方能够心软听自己说话,把自己的心愿传达给姐姐。 贺枫怀完全感受不到窗户上的灵魂,她正在撸铁,哪怕是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也不能躺着,大雪只下三个月,有狂风暴雪在,一些心怀不轨的人还无法出门只能被困在家中,但是雪一停,他们会像吸血的水蛭一样冲出家门四处寻找猎物。 天太冷了,炉子一直生着,姥姥正在烤地瓜,除却地瓜外,围着炉子边缘还放了梨子跟橘子,烤得焦黄发软时拿起来轻轻揭开梨子外面那层皮,鲜甜温热的汁水瞬间进入口腔,甜得要命。 贺枫怀一边数落妹妹这么冷的天还吃雪糕,一边弄了点梨子放雪堆里,因为了了不大喜欢热乎乎的烤甜梨,她更喜欢冻梨。 小雪人眼睁睁看着姐姐的手打开窗户伸出来,她想去抱,却扑了个空,心里愈发悲伤难受,感觉自己真是倒霉极了。 生活在农村的人们比城市里的人们要幸运一些,他们大多离家近,家里不需要刻意储存便有足够生活一段时间的粮食,水的话,水管是冻住了,井也不能用,可有雪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勉强想想办法不是不能生活。 可像贺枫怀所在的村子,惠城是个一百零八线开外的小城市,空气好风景好房价低物价低生活节奏慢,相对地工资也低,年轻人要么出去读书要么出去打工,几乎没人愿意留在乡下,村子里壮年人很少,大多是老人小孩。 极度低温下,很容易出事。 但在这样的极端天气里,哪怕家里死了人也没法给逝者一个体面,活人与死人共处一室,电话打出去也没有用,政府部门焦头烂额,上网一看全是各种各样的求救信息。 以前哪怕有什么大灾难,热搜上总有些文娱新闻,这场降临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大雪将所有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吞没。 老年人不大会用智能手机,贺枫怀关注了惠城本地政府公众号后,对姥姥跟妹妹说“说是让我们在家耐心等等,过几天会发救灾物资。” 姥姥摇头“这么大的雪……” 远在启山市的小何跟小简被困在出租房无处可去,越下越大的雪与逐渐减少的食物令两人度日如年,精神极度焦躁,她们不舍得用手机,因为电时来时不来,听说刚有电工顶着大雪修好线路,没过多久就又坏了。 风雪已经大到无法视物的地步,小何裹着被子往外看,心里无比庆幸自己选择回来——这雪不仅没减小,反倒是越来越大!一点不夸张的说,她现在除了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瞧不见。 小区业主群里通知说三天后发物资,可能所有人都认为这场大雪只是意外,只要忍一忍就能过去,所以有不少人在群里吆喝,这个家里有自热饭,那个家里有水果,都想高价卖出去,再不然拿来交换也行。 好不容易撑过三天,业主群里让各家出一个人下去领东西,小何下了楼才发现来的基本全是女的,领到手的就两根胡萝卜,几个青椒一把蒜薹,一包娃娃菜一根火腿肠还有两个橘子。 面粉跟米都是一小袋一小袋的。 有个女的在闹,觉得分给自家的少了,说家里公公婆婆老公还有俩儿子,发的这点不够吃。 小何冻得直打哆嗦,赶紧拿了自己的签名上楼,下面再吵闹跟她也没关系。 小简很乐观地说“现在还有物资发呢,咱们老老实实待在家,要不了几天雪就会停了,到时候我请你吃烤肉。” 今天是大雪的第四天,小何从来没见过这样下雪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没有一秒停止,感觉整个世界变成了沙漏,大自然现在正在用雪将这个沙漏填满,生活在沙漏里的所有生命都是渺小的蝼蚁,大自然不在乎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族群。 业主群里有悲观主义者在感叹,是不是人类太不爱护环境,才导致这样的结果,虽然日常很多人会把累了毁灭吧挂在嘴边,然而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又有谁不想活下去呢? 网上有人高价找人,已经四天了,还没有回家也没有跟家里联络的人,估计不会再回来,每天每天都是黑色与绝望,没有一丁点幸福快乐可言,短短四天,小何小简情绪紧绷到极点,如果不是三人室友小群里小枫时不时会说两句话,两人都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 物资从每三天发一次变成了每七天发一次,因为运输进来的难度越来越大,这已经不是有人做志愿者就行的问题了,好几个志愿者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是迷路了还是死了没人知道,就算倒在雪地里,不用几分钟也会立刻被新下的雪花掩盖。 这纯洁苍茫、美丽荒芜的大雪,成了无数人的埋骨之冢。 一开始闹着家里男人多吃的不够的女人现在也不闹了,七天发一次的物资,比三天发一次的时候更少,没有存储食物的家庭必须得勒着裤腰带过日子,维持不饿死就行的状态,不敢奢求吃饱。 这导致一些有囤货的人疯狂高价出售,再高的价钱也有人买单,小何小简楼上那家男青年,一包袋装方便面居然卖了三百块钱! 简直离谱至极! 趁着偶尔来电的空档,两人把手机充电宝通通充满,天太冷充不进去电,她们就把手机充电宝塞到衣服里暖着,就这样也是断断续续的充,电路断了又好,好了又断,但只要有人来修,人们就相信这场天灾终会过去。 小何小简饭量都不大,两人省着吃,小何让小简多吃,小简让小何多吃,两人担心会有人闯空门,今天早上楼上那家男青年就在物业群里骂,说他家昨晚让人给撬了,幸好他反应快拿拖把抵住。 估计是看他有多余的方便面卖才动了心思。 到底谁干的没人知道,小何小简很紧张,万一来她们家怎么办?所以两个人里必须有个人多吃点,好攒点力气。 每个人都在祈祷日子能好起来,祈祷这场大雪赶紧过去,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当连续两天断掉的电都没有再供上时,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哭泣很费精力,泪水一旦流下就会立刻结冰,在这样的天灾中,哪怕悲伤也要付出代价。 大雪降临的第二个月第一天,此时物资已经迟了整整一星期,下了足足一个月的大雪,最初网上浪潮般的求救从声嘶力竭的呼唤变成了暴跳如雷的愤怒,小区业主群也是,一开始还有人在群里聊天,现在已经彻底死寂,似乎人人都只剩下了麻木。 时间来到七月二十号,继断电断水后,网络信号也彻底消失,这年头还有收音机的人家少之又少,无法得到外界的消息,也无法与外界联络,出租房所在老小区隔音效果不好,每天都能听到有人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小何小简上一次联系贺枫怀已经是七月十号的事情了,其实在十号之前手机信号就时有时无,那时她们隐隐感觉终有一天会彻底断联,事实证明两人的第六感没有出错。 小枫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我房间的钥匙在客厅茶几抽屉里。 小何小简不愿意占她便宜,所以只要手头有吃的就不动贺枫怀的东西,但现在是真撑不住了,短短一个半月,两人瘦了一大圈,很难想象六月五号之前小简还在为减肥苦恼,小何也发愁去年的牛仔裤今年有点穿不上。 饥饿令她们更加怕冷,下了一个半月的雪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两人昨天分着吃了最后一块饼干,长时间没有蔬菜水果摄入,口腔生疮,她们好些天没上厕所了,饼干咽下去的时候剌嗓子,还是抓了一捧雪就着才吞进肚子里。 小何走起路来腿发软,她饿得头晕眼花,好半天没能拉开抽屉。 两人在打开贺枫怀房门之前想,哪怕有一包饼干,一袋方便面也行,哪怕是过期的变质的也无所谓,她们真的快要饿死了! 可门一开,望着那堆了大半个房间的纸箱,小何小简瘦得下垂的腮帮子剧烈颤抖。 她们踉跄着走进去,打开最靠近的一个纸箱,里头是一箱肉松面包,保质期180天,两人同时伸手拿起一个,拆开包装袋狼吞虎咽,吃得太快还差点儿噎着。 由于饿了太久,小何一气吃了五个肉松面包才感觉自己的魂儿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小简则被噎得翻白眼,小何连忙拍她的背帮她把嘴里的食物顺下去,四处扫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一箱矿泉水。 哪怕这水因为极度低温冻成了冰块,但它至少是干净的! 咔嚓咔嚓啃着冰,冰块落到肚子里冻得肠胃都疼,可这种疼如何能跟火烧火燎的饥饿相提并论?小何小简一边吃一边哭,她们早就后悔没听小枫的多囤点吃的,本来两人都做好饿死在出租房的准备了! 就是有点对不起房东,如果房东还活着的话。 吃饱喝足后,两人瘫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总算有了精神,开始检查房间里还有多少存货。 以前小简最讨厌五仁月饼,每年中秋节她都不吃,现在看到那一箱重糖重油而且保质期还贼长的月饼,当场感动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这么多月饼,两人一天吃一个,少说还能再挨几个月! “小简,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抱着月饼箱子痛哭流涕的小简抬起头,泪眼迷蒙中看见小何怀里抱了个白色的塑料箱,她趁着热泪涌出迅速擦干面颊,免得一会儿冻住。 塑料箱里是几瓶钙片跟各种维生素,还有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等等一些家庭常备的药物。 对于好多天没上厕所满嘴都是疮的小何小简来说,这是什么?这就是仙丹,这就是灵药! “呜呜,小枫……” 小简感动地又想哭了,幸好她咬牙忍住,“小枫谢谢你……” 两人清点了下房间里的物资,光是月饼就有三箱,床底还有六箱矿泉水,以及两箱子的自热锅、两箱方便面,一袋10kg的大米跟白面,甚至还有一箱子书! 除却矿泉水外,居然还有一箱已经冻成冰的可乐。 以及各色果干、肉干,西红柿罐头、鱼罐头、肉罐头……配备了说明书的气罐气炉、移动太阳能板跟一小箱子烟酒! 考虑到钱越来越不值钱,黄金贺枫怀手头又没多少,她就留了点烟酒,这玩意儿比钱值钱多了。 有些事情不方便多说,贺枫怀只希望这俩人能长点脑子,财不露白,此外就是别恩将仇报,她跟小何小简说的一直都是自己囤了不少东西没法带走,以后有机会再来拿,这是正巧赶上天灾,让她俩先用着。 像是帐篷啊冲锋衣啊手电筒之类的,贺枫怀的理由就是为了跟男朋友野外露营准备的,谁知道男朋友出轨,这些东西就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小何小简完全没多想,俩人现在只感觉重获新生,对贺枫怀只有感激,哪里会去想她之前的话有没有漏洞? 第一顿痛痛快快吃到饱后,小何说“以前为了减肥晚饭不吃,米面不吃碳水不碰,买点吃的都要看配料表,现在才知道填饱肚子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小简诚心诚意地说“信女愿增肥三十斤,换大雪停止回到从前。” 两人统计好了物资,如果省着吃,感觉半年不在话下,这让小何小简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短时间内饿死在出租房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小枫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把这些东西留在这儿没拿回去,她家里还好吗? “要是有机会,以后雪能停的话,咱们去惠城找小枫呗?” 小何的提议获得了小简赞同,她想了想说“不过,我还是想先回家看看。” 于是两人约定,等雪停了,一切恢复原状,她们先回家一趟,再去看看小枫,希望小枫一切都好。 “小枫以前就喜欢囤东西,她家在农村,应该有东西吃,不会有事的。”小何这样安慰彼此。 小简心要软一些,她想起那么多的食物,有点犹豫,这栋居民楼里不少人家都饿坏了,昨天还有老人带着孩子挨家挨户敲门求吃的,她跟小何当时饿得浑身没力气,连门都没去开。 她们……要不要分一点出去? 小何吃饱了后瞬间冷静,她摇头“不行,不能分。” 看着小简,她斟酌道“首先咱们是租户,虽然在业主群,但跟邻居不怎么熟,你怎么能保证这些人里没有见钱眼开的坏人?” “退一万步说,大家都是好人,不会红眼,那你是分给一家呢,还是每家都给?怎么给,给多少?要是有人知道咱们还有这么多吃的,动了别的心思怎么办?人家要是上门来抢,咱俩打得过吗?别忘了,楼里其它人家人口都比咱多。” 说到这里,小何叹了口气“还有,你就算全分出去了,人家如果不信我们说的,觉得我们还有,要求我们全分出去,怎么办?” 这些已经是好的了,明面上要求共享,总比暗地里捅刀子强。 小简也就是一时冲动,她很快意识到小何是对的,她俩没有守住这些东西的能力,那就要尽可能瞒得好好的。 小何扒拉过一个长箱子,里头是贺枫怀留的武器,不得不说,那明晃晃的大菜刀,看着就是让人安心。:,, 155 第七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依旧是没电没网的一天,幸亏贺枫怀留下了几个大容量充电宝,让小何小简的手机暂时能充上电,太阳能板是很实用的东西,可惜没太阳。 说起太阳,小何小简已经足足有一个多月没看到过它了,之前天天四十度上下晒得人烦闷暴躁,现在不晒了,却又盼着它出来。 哪怕已经塞了窗户缝,无孔不入的寒风还是能找到缝隙进屋,隔着门板两人听见又有老人孩子在敲门求吃的,气若游丝的,小孩儿声音都没了力气,对小何跟小简而言,她们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只能在自家门被敲响时捂住耳朵不去听。 自从信号消失后,贺枫怀便没有再联系过两名室友,说她冷血也好,无情也罢,她总归是没什么功夫操心旁人的,现在她最大的烦恼是看起来很听话实际上到处是毛病的妹妹。 “……你怎么又不吃东西?” 看着妹妹的碗,贺枫怀又是担心又是生气,“我熬的鸡汤你不喝也就算了,这次可是姥姥熬的。” 对着菜谱学习了快两个月,贺枫怀的厨艺依旧没太大长进,她可能天生不适合做厨子,弄出来的饭菜能吃,但味道相当一般,不像姥姥炒个白菜都下饭。 姥姥妹妹身体不好,贺枫怀坚持她俩每天一杯牛奶一颗水煮蛋,姥姥不爱喝牛奶,妹妹不爱吃水煮蛋,这短短一个半月,贺枫怀头发掉的比在末世半年都多。 前两天她对着食谱,在姥姥的耐心指导下第一次正儿八经熬鸡汤,不是上辈子那种随便褪个毛就放水里煮的虚假鸡汤,而是挑选了优质老母鸡,褪毛焯水去腥……所有步骤一应俱全,熬好后贺枫怀自我感觉挺不错,但从姥姥的表情,以及妹妹的丑拒来看,味道可能的确是那么普通了点儿。 所以今天的鸡汤是姥姥熬的,贺枫怀特意跟在姥姥身边,眼都不眨一下的学,心里直犯嘀咕,没毛病啊,她也是一样的步骤啊,怎么她熬出来的就那么普通呢? 上辈子喝过姥姥鸡汤的记忆早在末世中磨灭光了,记不得是啥味儿,今天这鸡汤一熬好,尝了一口,贺枫怀才知道自己那鸡汤是真不像样。 “上头的油花都给你撇去了,让你喝一碗跟要你命似的。” 贺枫怀对着妹妹语气重不起来,她是真犯愁,肉是好东西啊,妹妹却很不喜欢,偶尔吃个两口就是极限,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 尤其是用家里的海碗盛饭,每次顶多没过碗底,看起来更可怜。 一家三口平日其乐融融,惟独因为了了吃饭的事,到现在无法达成共识,姥姥宠孩子,大囡小囡一样疼,她也不赞同了了这种一日三餐沾沾嘴就算吃了的行为,所以坐在椅子上跟大囡一起同仇敌忾,表明她俩站在统一战线。 贺枫怀见过不爱吃肉的人,但她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天灾降临过后的末世,绝对找不到一个不爱吃肉的! 所以了了的理由不管用了,准确点来说,是贺枫怀终于爆发了,她迁就妹妹一个半月,今天是打算彻底纠正妹妹这种错误行为。 人是不能不吃肉的! 了了被姐姐跟姥姥双重数落,耳朵都快起茧子,她起身想走,贺枫怀一个箭步挡到她身前:“不许走,今天必须把饭吃完!你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了,之前我没说你,是希望你能自觉,没想到你越来越过火!” 小雪人趴在玻璃上看,姐姐很少生这么大的气呢。 “小囡啊,你姐姐说得对,你天天吃饭就吃那么点怎么能行?家里还有很多吃的,得吃饱才行啊,你不吃饱,晚上睡觉被窝都捂不热。” 贺枫怀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检查姥姥跟妹妹的炕,看有没有烧热,被窝里暖不暖和,早上她比姥姥起得还早,可每次妹妹的被窝都是冷冰冰的! 贺枫怀想过跟妹妹一起睡,妹妹不愿意,不管什么时候,哪怕不伸手去摸,就坐在妹妹身边,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凉飕飕的寒意。 了了没有说话,她绕过贺枫怀,贺枫怀见她想走,伸手来抓,谁曾想竟被躲了过去,要知道她在末世里练出了不错的身手,重生后也一直没荒废,每天都在锻炼,可妹妹居然这么轻易地躲开了她的触碰! “姥姥你别担心,我去跟她好好说。” 了了已经下楼了,贺枫怀去追之前安慰姥姥,不让老太太也跟下来。 到了一楼她就看见妹妹已经到了客厅门口,看那架势似乎是想把门拉开,贺枫怀头皮发麻,这门一开,外面堆积的雪肯定全灌进来!到时候往哪里铲? 一声住手尚未喊出口,门开了。 贺枫怀大步跑来,想赶在出事前把门关上,可她刚跑两步,突然意识到不对——这些雪是怎么回事? 它们堵在门口,却没有一片雪花落下,甚至于外面呼啸的寒风与簌簌打落的雪团也瞬间失去声音,妹妹站在门口侧身回望,贺枫怀恍惚中明白了什么,又不敢置信。 了了看她一眼后往门外走,用言语解释再多也说服不了贺枫怀,她也不想浪费口舌。 贺枫怀自认大风大浪经多了,见过的世面也不少,但随着了了的步伐,那堆积到了二楼高的雪竟自动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雪白而干净的路。 要是自己眼睛没出问题,妹妹走在雪上居然连脚印都没有…… 贺枫怀追了过去,试探着踩上雪路,冬天积雪被踩踏所特有的嘎吱嘎吱声响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贺枫怀绝对不会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 重生后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天灾,按理说在零下六七十度的户外很容易被冻伤,但跟在妹妹身后,贺枫怀感觉这也就只是普通寒冷而已,跟末世前的冬天没太大区别。 “小囡,这是怎么回事?” 头顶的雪也都还在,但从客厅到大门却让出了一个可容人通过的圆弧形雪洞,如果不是曾在末世生活过七年,知道人类并没有激发出影视剧或者中才有的异能,贺枫怀真的会往这个方面想。 她之所以那么悲观,就是因为大自然完全没有给人类留一点余地。 大雪、高温、地震、瘟疫、海啸、辐射……无论发生怎样的灾难,人类永远是那么渺小,完全没有与天灾抗衡的能力。 甚至于当恐怖末世开始,被辐射的人类变成异形,存活的求生者们也依旧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跑不快,不会飞,除了逃跑只能等死。 离开科技与和平之后,只有人性中的丑恶在张牙舞爪,大自然所创造出的种种灾难仿佛在嘲笑自称万物之灵的人类:瞧,你们从来不特殊,你们只是披上了文明外衣的野兽。 “可以有空间,为什么不能有这种能力?” 贺枫怀有点被说服,但又没有完全被说服,上辈子不仅是没有人觉醒异能,就连空间这种东西,贺枫怀都没有听说过,那难道不是杜撰吗? 然而重生之后,空间出现了,这么一想,妹妹的特殊体质,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我不像你们这样需要进食。”了了说。 人类世界的大部分食物了了都不喜欢,她没有口腹之欲,哪怕是较为受她青睐的蛋糕冰淇淋,贺枫怀不许她吃,她也是可以不吃的。 贺枫怀听了却担心起来,她不在意妹妹究竟得到了怎样的力量,也不想管这种力量从何而来,她只知道,她妹妹本来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现在却变得不再喜欢吃人类的食物,那么以后又会怎么样,会不会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情? 可恨现在没法去医院,否则贺枫怀高低得摁着妹妹去做个全套检查。 她抿着唇,盯着了了看半天:“不吃肉真的没关系吗?吃得那么少也有力气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是感觉哪里不对劲?有的话第一时间跟姐姐说。” 了了说:“我很好。” 哪怕她这么说了,贺枫怀还是放不下心,她说:“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屋子里,贺枫怀从空间里取出体温计听诊器等等医疗用具,她虽然不是医生,但这些基础还算懂,毕竟末世里她没能力去医院,各大基地的医院收费不菲,医疗用品更是被炒上天价,一颗退烧药能抵任何一个基地的半年房租。 贺枫怀命硬,生过几次病都硬生生挨了下来。 了了怎么可能让她检查身体,姐妹俩一个逃一个追,贺枫怀惊诧发现,自己追不上妹妹! 看着平时坐在沙发上就能不动一整天,完全不锻炼的人,身体却灵活得不可思议,滑不溜秋的,跟泥鳅一样! 姥姥听着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奇走到楼梯口看,发现大囡小囡你追我逃,老太太被逗乐了,贺枫怀更是热得把厚棉袄给脱了扔到一边,她就不信了,去掉厚重的衣服还抓不住这丫头! 你来我往半小时,贺枫怀感觉自己似乎好像大约可能是被遛了。 看着淡定落座脸不红气不喘的妹妹,再对比一下浑身冒汗面色通红的自己,贺枫怀感觉上天还不算偏心,至少她们姐妹俩一个有空间一个有异能,各有所长。 了了一滴汗没出,姥姥见两个囡没打架只是闹着玩,这才放心地回去继续听评书,贺枫怀懒洋洋地走到了了身边,朝沙发上一倒,问:“这也是异能吗?” 了了沉默了几秒钟,嗯了一声。 贺枫怀压根没往“妹妹本身体术很强”这方面想,自己亲妹自己清楚,高三学业那么重,上哪儿学的本事?肯定是异能才如此身轻如燕敏捷迅速,不然也不会连饭都不用吃。 她又忍不住开始担心异能会不会改造人体内部,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得带小囡去医院看看,不做个彻头彻尾的检查贺枫怀压根不能放心。 她用手揉了揉肩膀,对了了说:“以后每天你都陪我练练呗?” 居安思危,贺枫怀的身手没章程,全是在生死攸关的厮杀中练出来的,一点花架子没有,招招要人命,这得归功于她上辈子比较抠门,别的同事去健身房找私教,贺枫怀舍不得花钱,但也担心自己年纪轻轻身体变差,所以有跑步的习惯,日常休息还会去爬山。 反正她做的运动都是免费的,没人能从她口袋里掏钱。 这不是贺枫怀的错觉,而是体质好一些的人的确更能适应天灾后的极端天气,就像是动物为了生活进化出各种各样的功能,人类也是一样,在末世里待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变得强壮,耐受力也会增加,而那些无法承受的人,所得到的结果便只有死亡。 重生回来后贺枫怀下载了不少武术视频,平时运动量也大,但只靠自己练能练出个什么东西? 了了很干脆地答应了,贺枫怀高兴道:“我昨天看的那个搏击术教学,正缺个人试试。你既然有这种能力,就跟我一起练呗,以后真要遇到什么危险,或者我没陪在你身边,你也能自保。” 闻言,了了朝她看来一眼,贺枫怀说:“放心,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姐,不能够对你下狠手。” 虽然有异能是好事,但自己得到了空间,妹妹得到了异能,贺枫怀很难不去想,是不是自己的重生导致了蝴蝶效应,她们待在家里无处可去,又跟外界断了联络,谁能保证外面的人也跟上辈子一样,永远不会觉醒异能,或者是有空间? 不管是什么样的异能,就跟人上学一样,得循序渐进来,不可能一开始就厉害的无人能敌,所以贺枫怀自己不依赖妹妹的异能,她也不希望妹妹依赖,只有真正学到脑子里的知识才属于自己,否则即便抱着一座图书馆也没有用。 小雪人听完了全程,她非常伤心,对着姐姐大喊:“她不是我!你怎么能认不出来?我是人类呀,姐——” 她完全不理解姐姐为什么会对了了深信不疑,难道了了身上不是到处都是谜团吗?这些矛盾一眼就能看出来,姐姐却像完全没察觉到一样,怎会如此呢? 贺枫怀追着了了半个小时出了一身汗,她想上楼洗个澡再换身衣服,顺便叮嘱妹妹就算不怕冷,有冰系异能也不要随便出去玩。 当一楼只剩下了了跟小雪人,她才淡淡地对小雪人说:“因为我没有冒充你。” 因为这段人生属于她了,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会被自动修正,在贺枫怀的认知中,了了才是妹妹,她的记忆不会对此产生任何疑问,每个认识了了的人都是如此。 贺枫怀怎么可能认不出妹妹? 小雪人如遭雷击,眼泪一颗一颗掉落,此时她忘记了一切,只知道姥姥不是自己的,姐姐也不是自己的,她的家人全都被抢走了! “咦。” 二楼的贺枫怀凑近窗户,发现倒扣在浴缸里的小雪人有点点融化迹象,她很是不解,怎么会这样呢?外面少说零下六十度,放在窗外的雪人怎么会化? 她没多想,但是当了了继续不吃饭时,贺枫怀不再像从前那样生气,因为她感觉妹妹还是很乖的,不然完全可以不吃不是吗?现在每顿吃得虽然很少很少,但只要吃了姥姥就能心安一些,贺枫怀再给妹妹打掩护,跟姥姥说自己给妹妹开了小灶,姥姥就不会担心了。 姥姥年纪大了,不能理解什么叫异能,如果老人家知道异能导致小囡浑身冰凉不需要进食,肯定会寝食难安,贺枫怀宁可瞒着。 贺枫怀跟了了看搏击术视频练习时,姥姥也不能闲着,贺枫怀怕她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老年痴呆,她想姥姥能陪她跟妹妹很久很久,所以健康的身体非常必要,于是年过花甲的姥姥每天也被大孙女抓着锻炼,看在老太太上岁数的份上,贺枫怀只要求她在客厅里慢悠悠走走。 到了自己这儿,贺枫怀很快就意识到,找妹妹跟自己对练是个相当正确却又错误的决定。 正确是因为了了很厉害,跟她对练自己进步极快,错误也是因为妹妹厉害,挨打的时候真的好疼! 昨天她嘴上说让妹妹别怕,自己不会下重手,今天才知道到底谁才应该怕。 姐妹俩天天打架,贺枫怀从没占过上风,姥姥看着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心疼哭了,贺枫怀自己却很乐观,第一天挨完揍她整个人躺床上起不来,现在她的抗揍能力已经直线上升,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正是因为她知道大雪结束后会迎来怎样的危险,才更要坚持训练,现在挨两下,总比以后任人鱼肉强。 大雪依旧在下,贺枫怀的身体素质已经变得相当强悍,她自己察觉不出,因为长时间跟了了待在一起,身体受到冰雪之力的影响,比上辈子更加灵活强壮,且不畏冷热,否则普通人哪里能天天挨揍? 半个月过去后,贺枫怀感觉自己现在比上辈子在末世生活了七年还要强,但了了对此并不满意,这一天,她抬手隔开贺枫怀的拳头后,冷淡地问:“你不能用点脑子吗?” 贺枫怀:“?” 她瞪大眼睛,这要不是亲妹妹,要不是打不过,她绝对会给她点颜色看看。 “你怎么能这么跟姐姐说话?”她生气道。“你姐要是不用脑子,你天天吃的雪糕冰棍从哪里来?” 了了面无表情:“如果这样练,就算再练二十年,你也无法突破上限。” 贺枫怀不解:“那要怎么练?” 了了:“空间。” 贺枫怀啊了一声,一看就知道,她是完全将空间当作一个单纯的“储存工具”来用,实际上这个原属于小雪人的空间只有一百平左右,不仅能装的物品有限,而且无法储存活物,也完全没有保鲜功能。 了了把作为空间的水晶珠子寄给贺枫怀之前,便重新将空间容量填充,里头的空间比这个世界小不了多少,本身便是极为厉害的法器,贺枫怀却完全没想过利用它来做武器。 如果是了了,在得到很厉害的东西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明白它的原理,将其彻底化为己用,贺枫怀只把空间拿来储物,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是说,遇到危险的时候,躲进空间里?” 了了沉默。 贺枫怀干笑两声,试探着问:“那就是把周围的全部危险装进去?比如遇到地震,要是有石头房梁什么的掉下来,我把它们装进去,这样我就安全了?遇到洪水我也可以这么做?” 了了继续沉默。 贺枫怀开始异想天开,但无论她怎么说,都绕不过“装进去”跟“拿出来”这两种做法。 于是了了给她做了个示范。 在贺枫怀不解的目光中,了了抬起手,食指在空中轻轻一划,贺枫怀顿觉脊背发凉,浑身汗毛直竖,整个人瞬间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好冷!刚刚是什么东西碰她后颈? 了了隔空在沙发上划了一道,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贺枫怀也什么都没看见,但沙发套却刺啦一声裂开一个长长的口子,就像是被极为锋利的刀刃无情割开一般。 贺枫怀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做到的?是你的异能?” 了了摇头:“空间。” 小雪人听到这里,心想姐姐你总该怀疑一下了吧?她又没有空间,怎么可能会用?再说空间只能装东西,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威力? 但贺枫怀就是能给她妹找补:“哦……我明白了,空间是咱妈留下的这颗珠子,咱俩都是妈妈的孩子,当然能够共享。” 空间又不是她的异能,而是用水晶珠子做媒介,贺枫怀甚至认为这颗珠子在谁手里,谁就能使用空间。 至于她跟妹妹,她俩血脉相连,都是妈妈的女儿,能共享很奇怪吗? 如果小雪人还能吐血,现在她一定会把全身的血都吐到姐姐身上。 从来考试只考第一名,顺利考上重点大学毕业后又进了外企一路高升的姐姐,为什么一碰到这个人就会降智?!:,, 156 第七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贺枫怀不是傻子,相反,她脑子相当好使,只不过她在末世待了七年,思维难免有点固化,对空间啊异能什么的接受是能接受,但潜意识里不愿意依赖,否则她何必每天撸铁打拳仰卧起坐? 空间是颗水晶珠子,保不齐哪一天出什么意外,缀着水晶珠子的红绳掉了,遇到心怀不轨的人被抢走了,或是好端端的它自己坏了——那到时候习惯依赖空间的自己要怎么办?哪怕自己还有求生能力,姥姥跟妹妹呢? 所以就算是在家里,贺枫怀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家里的地下室还有阁楼等地方,都被她放了不少物资以防万一,大雪降临之前,她还在家里围墙上砌了不少碎玻璃,要是有谁敢从外面翻进来,少不得扎成个刺猬。 因为雪太大了,摄像头现在拍不到东西,但是在得知妹妹的异能后,贺枫怀的脑子瞬间活络,她问妹妹能不能控制住雪墙,让摄像头能拍到外面,又不至于被人发现,还不会冻坏。 下雪前她给摄像头套了好几层毛绒布,可雪实在是太大了,埋得死死的,什么也看不着。 本来贺枫怀没抱什么希望,她就随口一问,没想到妹妹竟真的做到了,贺枫怀每隔几个钟头就会查看一下附近环境,村子里一直没动静,不知道是因为雪太大出不了门,还是有很多人家出了事。 原本她的打算是,等雪停了,能出门了,再去先前那被她收了庄稼的几户人家拜访,顺便送点吃的喝的,现在妹妹的异能如此厉害,贺枫怀便动了心思,不如趁着下大雪去,不用登门,直接扔院子里去。 两辈子加在一起,贺枫怀都没在雪下得这么大的时候出过门,对于人类来说这个温度太可怕了,人体完全无法承受,断电断信号断物资也是没办法的事,天灾面前人人平等,除了她妹。 跟姥姥说了一声后,姐妹来便开始动身。 贺枫怀从空间里取出一个加厚的双人滑草板,虽然第一场天灾她侥幸存活,可这并不意味着大雪不会再度降临,等到身体适应了新的环境,也就不用再把自己关在家里,滑草板很适合在雪面上使用。 看着穿着单薄的妹妹,贺枫怀用力给她套上帽子围巾还有护目镜,羽绒服也强制加了一件。了了不得不穿,因为她要是不自己穿,贺枫怀就会亲自上手。 贺枫怀这两天都在琢磨空间怎么作为武器来使用,她并不像妹妹觉醒异能,可以操控冰雪,要是没有这颗水晶珠子,她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但妹妹展示过了,一样的空间,妹妹却能运用自如,这让贺枫怀忍不住怀疑,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考上的重点大学? 她用力滑着雪,由于力气大,滑草板正快速前进中,村子里早早修了水泥路,现在雪积得这么厚,除了露在雪面上早被冻死的一点树梢跟草垛外,畅通无阻,贺枫怀难得感受到了早已被遗忘的童趣——那是在彭畴抛妻弃子后就彻底死去的童年。 白茫茫一片大地,如果不戴护目镜的话根本无法直视前方,大雪依旧不停,看这样子,至少还有半个多月要下,天地之间尽是苍茫,无论是美丽还是丑陋,纯净亦或脏污,都被大雪彻底掩盖,它无情地吞噬了一切。 贺枫怀这两个多月都待在温暖的房子里,大脑似乎也跟着上了锈,如今寒风一吹,雪花扑面,反倒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清醒。 到了瓜田主人家,由于雪已经漫过墙头,贺枫怀对妹妹说:“你在这儿别乱走,我进去看看。” 她往屋子里看去,村子里年轻人是都进城打工去了,但并不穷,家家户户基本都起了两层楼房,她们之所以敢在雪地上驰骋不怕被人看见,是因为雪下得太大,这个滑草板颜色又比较浅。 了了说:“不用去了。” 贺枫怀一愣:“什么?” “死了。” 她感觉不到屋子里有活人的气息。 贺枫怀没问妹妹是怎么知道的,心里有点酸涩,却也不意外,村子里大多是老人小孩,熬不过去这场大雪太正常了。 就算在末世里活了七年,见识过无数丑恶与死亡,贺枫怀依旧会怅惘。可能是因为重生的缘故,她找回了姥姥跟妹妹,所以对别人也多了一分心慈,否则按照上辈子的她,离开启山市时不会给两名室友留下那么多物资。 回到家后,姥姥问怎么样了,贺枫怀本来想说谎,转念一想等大雪停止,姥姥早晚会知道,便摇了摇头。 姥姥没有贺枫怀想象中那样脆弱,她是一位很有智慧也很想得开的老人,“等雪停了,要是有条件,帮人家收殓吧,也算是全了情分。” 贺枫怀点点头,该说不说,她还买空了一个专门做骨灰盒的厂子,东方人讲究入土为安,但末世里很多人稀里糊涂地便死了,没有留下姓名与身份信息,贺枫怀这辈子不想这样。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贺枫怀情绪略有些低落,她靠在窗户边上向外看,眉心却突然被人碰了一下,一股寒意侵袭至四肢百骸,转瞬即逝,在滑草板上看见浩渺雪景时那种清醒感空前绝后的清晰,贺枫怀还想问妹妹做什么,脑子里却灵光一闪! 了了随意坐了下来,手里抱着一摞书,哗啦啦的翻。 贺枫怀跟姥姥早知道她的本事,别看她翻得快,记得也快,那是扎扎实实一个字不带漏的,贺枫怀存在空间里那点子书哪里够看? 只是眼下贺枫怀没功夫去围观妹妹看书,她脑海中那点灵光愈发清晰,从一个小小的微弱的光点,似乎变成了一条明亮的光带,意识化作一只手,将其狠狠抓住! 空间是什么? 从科学上来讲,空间是一种与时间相对的物质可观存在形式,从哲学上来讲,空间是无界永在,是测量数值,但不管是哪一种解释,它都是存在的,且无处不在。 水晶珠子里的是空间,她们所在这个房子是空间,甚至于整个世界也是空间,贺枫怀在启山市的时候,空间就在启山市,贺枫怀回到惠城,空间就在惠城,她从外向内储存物品时,可以任意决定放进去的物品大小以及所需的内部空间,她可以快速打开,也可以慢慢关闭。 雨水从万米高空坠落,无法伤人分毫,湍急的海浪却能将人吞噬;春天的风温暖轻柔,冬天的风却如刀子划过人的面颊。 人也是如此,从出生时无法自理没有意识的婴儿,逐渐生出智慧,变得强壮,那么空间凭什么就只能用来储物,不能用来作武器? 如果她能将空间压缩到极为细小锋利的程度,如果她的意念足够快,那么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出现空间,贺枫怀甚至可以任意决定空间的状态,是刀,是爪,亦或是锯齿。 那天妹妹演示时,贺枫怀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后颈,现在她才明白,那是妹妹的手。 明明当时妹妹坐在身边,可当她抬起手,却能在贺枫怀颈后撕裂一条口子,更别提她还能将空间压缩成刃。 贺枫怀激动地站了起来,她现在的状态就跟上辈子参加高考写语文作文时一模一样!当时是感觉文思泉涌,现在也是灵感迸发! “姥姥,我出去一趟,小囡,多看着点姥姥啊。” 姥姥很不满意地说:“我又没到老年痴呆的年纪,怎么就需要看着了?小囡自个儿耍去。” 了了已经把一摞书全翻完了,贺枫怀没敢在家里练习,她怕自己把握不住,万一把空间里头的东西全倒了出来,或者是别的什么意外可不行,还是到外头去好,冰天雪地的没人知道,雪也不怕被割裂。 小雪人好奇地跟在贺枫怀后面,想知道姐姐要干嘛去。 贺枫怀到了院子里,她试着转移空间,但想法很好,操作要人命,只听一声巨响,竟是把那辆跟她出生入死的大货车给甩了出来。 一滴冷汗自额头缓缓流下,贺枫怀自我安慰道,这样也挺好,要是遇到敌人,直接甩出大货车把人压死得了。 小雪人则瞪大眼睛,这么大的货车……只有一百平的空间放得下吗? 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姐姐从回家后就掏了很多很多东西出来,光是加固房子的材料就至少两大车,这还没算上那些吃的喝的用的玩的,看情况姐姐空间里剩下的东西只多不少。 小雪人曾经是空间的拥有者,她很清楚空间容量,能装的东西有限,一开始她感觉一百平够用了,后来一路逃难才知道一百平算得上什么?每次遇到物资,都只能把一些有用却不急用的东西丢下,如果她也有姐姐那么大的空间,很多烦恼都会迎刃而解。 当初了了把项链寄去启山市时,小雪人还生气过,现在她不明白,自己手里的一百平,到姐姐那儿究竟变成了多少? 了了站在二楼窗口往下看,贺枫怀本身就聪明,去除杂念后更是无需点拨便能融会贯通,短短半小时的时间,她已经可以非常熟练的进行空间转移了。 只是压缩空间还有些问题,又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展拳脚,生怕损坏里头物资。 看了几分钟后,了了重新坐回沙发,至于跟下去的小雪人,她是完全不在乎。 姥姥坐在炉子边上烤黄豆,烤足了一把就冲了了招手,等了了到身边,再笑呵呵地塞给她吃。 了了捏着手里的黄豆,面无表情地看着,并趁姥姥不注意时藏了起来,她不爱吃烧烤类食物,重油重盐也不喜欢,等贺枫怀回来给贺枫怀好了。 姥姥又在剥橘子,她上了年纪,多年劳作与岁月让她饱经风霜,面容与双手都有许许多多的皱纹,但了了感觉她很温暖,稍稍靠近一点都会让她不适,所以除非必要,了了不怎么跟姥姥说话。 姥姥原本是想把橘子烤一烤的,最终却没有,她动作不快,剥了整个橘子,连上面白色的脉络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才递给了了。 贺枫怀买的那一堆橘子口味不一,有酸有甜,了了吃了一瓣,这个是甜的。 姥姥想把一整个全给她,被了了拒绝,她只吃一半。 等贺枫怀满身大汗回来,她的姥姥跟妹妹已经吃了一个橘子,一个冻梨,一个奶油小面包还有一包栗米条。 而她收获了一把烤黄豆。 贺枫怀不挑食,就算挑,这臭毛病也在上辈子后七年治好了,所以一把将黄豆倒进嘴里,嚼得是满嘴喷香,顺便对着妹妹叹口气,天底下所有挑食的小孩都该来看看她家这个,学习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挑食。 别人家小孩挑食是只吃肉不吃菜,自家这个完全相反,不爱沾荤腥,蔬菜水果反倒能多吃两口。 在这样的日子里,大雪如同贺枫怀的记忆,不紧不慢下满了三个月。 九月六号早晨,小何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不适中醒来,她打了个呵欠,正想叫醒身边的小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是被热醒的! 是被照在身上的阳光晒醒的! 等等,热?!阳光?! 两人每天都在客厅睡觉,这样离门近,有什么异常瞬间就能发现,而且小何心中有种隐秘的希望——万一呢?万一哪一天,太阳突然就升起来了?! 现在太阳真的出现了,小何扑到窗边,高兴地想要大叫,然而嘴巴刚刚张开,面上就显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她慌张往后退,手忙脚乱推了两把小简:“醒醒小简,快醒醒!” 小简本身是个睡死后雷打不动的,这三个月也被迫练了出来,她看见洒在地面上的灿烂阳光,一把甩开身上棉被,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小何严肃中带着些许惊恐的表情吓到:“怎、怎么了?” “雪化了!” 小简不解:“雪化了不是好事吗?” 小何拉着她到窗户边向下看。 她们租住的是老小区,最高楼层九层,三个月的漫天大雪至少埋了六层楼,现在不用小何说小简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太阳未免太热了! 堆积如此之高的冰雪瞬间就被晒化掉,本来雪水化了从城市管道排出去也就是了,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冰雪融化之后,乱七八糟的东西将雪水变得污浊无比,排泄物、垃圾、死老鼠死蟑螂……甚至还有数不清的死人。 极度低温的情况下,尸体被很好的保存着,雪的厚度让它们既没有腐烂也没有异味,但高温则完全不同,寄生在尸体上的细菌肆无忌惮的生长着,雪水泡在建筑物中,甚至开始缓缓侵蚀钢筋水泥。 如果不是小何的错觉,她真的看见水面上似乎有热气在冉冉升起。 随着周围越来越热,小何颤抖着问:“你说,这水温……有多少度?” 之前她们出租房的温度计被冻炸了,可从体感上来讲,今天的温度绝对不比下雪之前低! 四十四度都是保守的,也许有四十六?四十八?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恐怖温度! 先前的极低温度熬一熬还能过去,毕竟有被子有衣服,还能依偎取暖,又有小枫留下来的气罐气炉暖宝宝,可如果是四十多度的高温,人要怎么活? 大雪没下的时候就有报道说今年热死了不少人。 小简受不了了,她快速脱掉羽绒服毛衣卫衣秋衣,最后连一件纯棉的衬衣都想穿,去屋子里找了t恤跟短款换上,饶是如此,依旧热得浑身冒汗。 屋子里三个月没通风,眼下也不敢骤然开窗,显然开窗要比不开窗热得多。 小何也把衣服换了,并且拿了个b小风扇对着吹,只是这么点风算得上什么?杯水车薪罢了。 已经沉寂许久的居民楼渐渐有了动静,从第三个月开始,各家弹尽粮绝,就算有那图谋不轨的,也饿得没力气。 楼上那个把一袋方便面卖了三百块的男青年,因为饿得受不了顶着暴风雪出门,据说再也没回来,然后其它人家冲进他屋子里东翻西找,连个蚊子腿儿都没找着,不仅白跑一趟,还加大了运动量,变得更饿了。 不停地有人被饿死,被冻死,小何小简对于自己能活到现在这件事充满感激。 “你说雪都化了,会不会来电啊,或者修好信号塔?” 小简说的也正是小何期盼的,两人默契地不提彼此家庭,可心里怎么会不惦记呢? 污水依旧在动荡,腐肉骨头与各色垃圾将排水口堵住,所以哪怕冰雪已经全部融化,水位也完全没降低。 小何摇头说:“还不如之前被冻住。” 冰天雪地虽然让人绝望,但那一片白看着至少干净无瑕,现在干净无瑕露出了内里的肮脏污秽,让人更加绝望这日子要怎么过。 先前盼着求着大雪停止,未曾想雪下满三个月后,停是停了,却又迎来了如此恐怖的高温。 小何小简热得要命,高温令人心浮气躁,情绪反倒比下大雪时更加不稳定,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的恐慌在此刻彻底爆发,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为什么雪停了,世界还没有恢复原状?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者是不禁热,总觉得气温好像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啊!” 小简叫了一声,从地板上窜起来,用力揉着屁股,“好烫!” 小何也感觉到了,哪怕穿着拖鞋,那股强烈的热力依旧不容忽视。 为了取暖她们在客厅铺了两层厚厚的毛绒垫子,上面再弄上毛毯,因为热,刚才小简直接坐在了瓷砖地板上,谁知道还是被烫得跳了起来。 小何左眼皮直跳,她一把拉住小简往后退,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铺着的垫子跟毯子无风自燃! 幸好小枫房间里有灭火器,不然真要交代在这了。 居民楼里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听到各种慌乱的叫声,两人在得知还有幸存者,所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浓烈的不安——按照这个情况,房子还能住人吗?如果房子不能住,那外面呢?难道要离开房子去到外面? 那样的话不是更危险? “小简,今天早饭,咱们吃煎鸡蛋吧。” 小简愣了下,小何则转身去贺枫怀的房间,把她们省着吃还剩下的两板鸡蛋拿了出来。 之前天气冷,鸡蛋好保存,两人舍不得吃,每次煮都只煮一个,然后一人一半,可这种温度,鸡蛋恐怕存不住了。 小何淡定地去厨房拿了锅,贴在照射着太阳光的瓷砖上,起锅烧油,没一会儿油就热了,她颇能苦中作乐,转头冲小简笑:“瞧,以后咱能把气罐省下来了,说不定又能苟一段时间呢。” 小简本来很绝望很想哭的,听到小何这话,扑哧一声乐了。 两人煎了十几个鸡蛋,这是从天灾降临后,她们第一次如此痛痛快快地吃鸡蛋,以前小何多讨厌鸡蛋啊,总感觉这玩意儿有种说不出的腥气,反正就是不好吃,连茶叶蛋都敬谢不敏。 现在她已经是看到煎鸡蛋里有点点无伤大雅的碎蛋壳后,能坦然塞进嘴里的程度了。 吃完了煎鸡蛋,填饱了肚子,突然听见一声爆炸,把俩人吓一跳。 跑到窗户边一看,才发现很多居民楼里都起了火,对面那栋楼不少人家烧起来了,也没人管,滚滚浓烟弥漫天际,可能是里头的人已经死了,也可能是根本没有灭火器,至于水? 早停了。 也有活着的人家里着火,只能打开窗户往外舀水来扑,那水够烫的。 至于刚才的爆炸声,则是火灾引起的家电爆炸,这会儿小何小简无比庆幸燃气跟电全停了,不然她们真得交代在这儿。 因为吃了煎鸡蛋还开心起来的心情,瞬间又跌落谷底。 爆炸声络绎不绝,大火熊熊,尤其是原本住在低楼层的住户,下雪时还好,门窗紧闭拿家具堵住,屋子勉强就还能住,但大雪融化之后就不行了,滚烫的污水自被堵塞的缝隙汹涌而来,他们只能收拾起行李往高层跑。 饿了这么久早就体力不支,再加上火灾与电器爆炸,很多人情绪崩溃,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大喊大叫。 火焰燃烧声,爆炸声,奔跑声,尖叫声,哭泣声,呼救声……交织出了人间地狱。:,, 157 第七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小何小简听着楼层里近在咫尺的怒吼声,心头不停颤抖,两人刚吃了顿饱饭,又奢侈地一人喝了一瓶可乐——她们太珍惜这箱可乐了,之前太冷冻住了,今天太阳一升起,两人都不想喝开水可乐,所以趁着还没变得特别热,小口小口一点一点珍惜万千的喝了。 天灾之前,小何小简还减肥呢,可乐都喝无糖的,现在才知道有可乐喝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喝完后,两人操起家伙严阵以待,万一有人想破门,她俩绝对不会手软。 她们跟小枫约好了,以后有机会的话要去惠城找她,而且老家还有亲人,死在这里就太亏了,就算这真的是世界末日,她们也相信自己还有明天。 家里的猫眼是小枫改装过的,当时小何小简还觉得她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现在才知道小枫多有先见之明。 她们住的这房子猫眼本来要坏不坏了,换上新的后也不安全,能从外面直接拧掉,小枫看到一个从猫眼入室盗窃的社会新闻后特意换得新型猫眼,不仅跟门板颜色相近,小而隐秘,还用一张福字贴了上去,再在福字上开个不起眼的小口。 听着声音大,人却并不多,四个都是男人,手里拎着装行李的袋子,由于跟邻居不熟,小何小简不知道他们是孤身一人还是有家人,但显而易见得是,无论什么时候,陌生男人都比鬼危险。 小何挺怕鬼的,一个人在家总要幻想点什么,上厕所都务必速战速决,后来她学会了如何克服这个弱点,那就是把社会新闻截图单独存一相册,害怕的时候看一看,就能理解鬼的可爱之处。 两人这三个月吃得还不错,蛋白质维生素碳水都有摄入,瘦是瘦了些,精神头可比外面四个男人好多了,而且吃饱了就有劲儿,她们手上可是有刀有棍,真要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赢。 天灾前看多了“男女力量天生悬殊”的说法,但那四个男的,最高的也不到一米八,还饿得瘦骨嶙峋,两只眼睛泛绿光,小何再怕,也不能找个床底藏起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傻子才会原地等死。 小简小小声问:“真要动起手,万一激怒他们怎么办?” 小何掂量着手里的棒球棍,她发现那一箱防身物品时,棒球棍旁边摆着一袋特殊铁钉,不知道是哪个工具上的,后来闲着没事干,小何灵机一动,把铁钉镶到了棒球棍上,这棒球棍质量很好,镶上铁钉就像个狼牙棒,给了小何男朋友无法给予的安全感。 她压低了声音回答:“你在说咩啊,他们老老实实在外面待着当然最好,但真要闯空门,你不激怒他们,他们就能放过你?是不是傻,咱还有很多吃的,把豺狼喂饱了你以为就能驯服他们?怕不是自己要变成储备粮,遇到豺狼,只能把它打死,打怕,开门让它们进来是最错误的选择。” 有些话小何没说,她觉得真要有男人闯进来,恐怕不是抢物资这么简单了,不是她自恋,而是社会新闻里,有些男的连排气管跟动物都日,何况她俩是年轻女人? 所以这不仅是为了守护物资,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所幸那四个男人在吼叫完了后体力也彻底透支,连会掠夺他人的成年男性都这样,楼里那些老人小孩怎么样了不言而喻,事实上从半个月前开始,小何小简就再也没听到那对挨家挨户敲门求食物的祖孙声音。 天热了,死在房子里的尸体开始散发恶臭,这是一种小何小简从未闻到过的气味,以前小简闻着螺蛳粉的味儿都想吐,现在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臭。 三个月的大雪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天空大地都白茫茫一片,现在太阳出来了,但却也不会落下了。 小何看了下运动手表上的时间,发现从太阳出现到此刻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小时,可那个大太阳完全没有下落或是变小的打算,她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污水愈发滚烫,温度还在上升,她们家里的微波炉第一个爆炸后,小何咬咬牙,打开窗户,悄悄把所有稍大些的电器都扔了出去,进入污水后它们就不会炸了,留下的都是些手机手表充电宝之类的小东西。 值得庆幸得是,天冷时掉电特别快的充电宝虽然空了,可小枫放在箱子里的太阳能板可以用了,反倒是这些小电器安然无恙。 为防万一,小何还是把它们放在了阴凉处,至少得保证不被太阳直射。 但依旧没有信号,整栋楼里的幸存者不多,小何望着刺眼的大太阳,这绝对不是错觉,太阳好像比天灾前离得更近,可能也正因如此,才会这么热。 “小简,咱们走吧。” 小简:“啊?” 她是有点怕的,留在房子里不好吗?有吃有喝,至少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说不定政府会派人来救她们呢?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恢复原样呢? ——以上的说法,小简心里其实已经不怎么信了。 如果政府真的还有能力管控,不会视而不见这么久,从断物资的时候她们就猜测过,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大雪简直像是专为灭世而来,它就是要毁灭人类,政府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而恢复原样,下大雪的三个月里,小简一直都这么想着。 小何说:“雪下了三个月,我总感觉高温也会持续非常久,今天是咱们幸运,这栋楼里虽然有爆炸但没着火,可你想一想,如果起火了,咱们往哪儿逃?” 小简沉默。 “小枫房间床底下不是留了救生船?咱们再待几天,把能吃的全吃了,方便携带的收拾一下装上身,然后走吧。” 过了好久小简才说:“我都听你的。” 她无比庆幸有小何陪在身边,这三个月自己才能坚持下来,否则她恐怕早被恐慌折磨的自杀了,从下大雪的第三个月开始,就不停有幸存者发疯,对着老天嘶吼然后自杀,小简本身并不坚强,大雪来临的第一天去接小何,大概是她这一生目前做过的最有胆量的一件事。 既然决定了要离开,两人就整理了下目前手头的物资,像是压缩饼干一类方便携带又能充饥的食物这段时间不吃了,装进背包带走,自热锅一类的占地方大又不好带,还是先吃了再说。 以前为了节省食物,都是一个锅两人吃,现在一人一个,吃不饱还能再往汤里泡个面。 人一吃饱,那股想活的劲儿就来了,把吃的喝的装好之后,小简感慨:“你说咱们以前省吃俭用买那些包干什么啊,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早知道全拿来买压缩饼干了。” 小何耸肩:“得亏小枫留了这种登山包。” 不仅布料壮实还能装,就是塞满后重了点。 打火机生存刀折叠帐篷之类野外求生的必备物品也得带上,珍贵的药物不能落下,出门在外难免磕碰受伤,到时就是救命的东西,还有烟酒,酒肯定是带不了了,但烟可以塞几包,小简还有一条黄金项链,以前感觉黄金俗气不爱带,现在看着才有安全感,就跟有钱了似的。 收拾完装备后,又把救生船推了出来,小枫留下的这艘双人救生船不算太大,坐两个人刚刚好。 除此之外,居然还有救生衣跟潜水衣,小枫当时的理由是,马上要去拍婚纱照,想拍海底的,所以她自己花钱买了这些装备,听似很合理,可普通人就算拍海底婚纱照用得到这些,也可以通过婚庆公司租借,谁会像小枫这样直接买下来,而且还不带走? 要说下雪时两人还没想太多,眼下看着这些齐全装备,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小简问小何:“你说小枫她……” 小何说:“只是凑巧吧。” 过了几秒钟,小简笑:“你说得对,只是凑巧。” 虽然决定再待几天,可这几天不能像下大雪时一动不动,那时不动是为了保存体力避免消耗太多食物,现在要走了,两人终于恢复了一日三餐,能吃的全吃了,小简舍不得那些酒,还豪气地喝了半瓶二锅头,险些没醉死过去。 天再热也不能贪凉,两人穿上救生衣,外套一件t恤再加件冲锋衣,外面太阳那么大,露胳膊肯定会死,好在以前买过太阳镜跟帽子,全套装备一上,看着跟要去打家劫舍一般。 两人对着看,嘎嘎乐。 然后就是背着大登山包来回在客厅走,得先熟悉这些重量,否则贸然直接离开,不说会不会被人抢,恐怕光是背都背不动。 没用一天,没用半天,甚至没用半小时,两人肩膀上就勒出了印子,贴上好几层药膏也没用。 饶是如此,谁也没叫苦叫累想放弃,依旧是继续背,逼着自己习惯,逼着自己适应,就连睡觉都不把包放下去。 这样的训练是有用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何感觉身体比天灾之前好了很多,稍稍用力都能看见手臂上的肌肉,所以背了几天也就适应了。 太阳能板充满了电,这也是好东西,必须好好保存,她用防水布料裹了放进登山包,因为小简比她弱一些,小何主动承担了更多物资,小简不愿意,两人还吵了一架。 不是那种为了一口吃的打得你死我活的吵架,而是压低了声音,怕引起别人注意甚至是用气音吵的架,彼此都为对方着想,最后只能折中,两人一人一半。 小何考虑的更全面,本来小简提议一人背食物跟水一人背其它物品,可小何觉得出门在外难免有什么意外,如果两人走散了,一人只有吃的,那在这种时候就是众矢之的,另一人只有保命的,可吃的都没了还怎么保命? 所以每种都分了一人一半,这样即便走失也能独立生存。 小简想起什么,跑进自己房间,拿了几张全国地图出来,这是她以前出去旅游时买的,手机上虽然有电子地图,可谁也不能保证时刻有电,所以还是得回归纸地图。 因为没有细心保存,地图边缘都磨毛了边,两人一人一张塞进了衣服里。 天灾降临后,她们就不穿内衣了,救生衣特别紧,更没法穿,地图先用小袋子裹了再塞进去,免得被汗水泡坏。 商量过后两人决定,虽然没有黑夜可言,可最好还是选择凌晨的时间点离开,尽量避免惹人注目。 在去找小枫之前,两人都想先回家,家里的亲人也不知怎么样了,小何家近一些,先去小何家。 小简不如小何谨慎细心,却有一双厉害巧手,她把救生船说明书跟维修工具塞在一个单独的包里,要是路上救生船坏了,她能补能修。 这一点小何就比不上小简了。 在离开前,两人奢侈地吃了最后一回,除了一把小锅外,其余锅碗瓢盆没法带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是对自己有利的更珍贵。 黄桃罐头天灾前两人都不吃,嫌太甜,现在烫的也吃得津津有味,连最后一滴糖水都被小何珍而重之地倒进了嘴巴里。 到点了,该走了。 小简感性,她看着这个从工作开始就住到现在,不知留下多少回忆的房子,眼眶红通通,小何其实也是,但她更理智:“好了,走吧,以后天空海阔,咱们一定能活下去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在小简把大学毕业证带上时,小何没有说什么。 其实她心里隐隐感觉,那样安稳而普通的日子,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今还活着的幸存者在被连晒了一个多星期后早麻木了,其中不乏在雪灾中存活,却又死于高温的,会爆炸的不仅是电器,还有人体。 这是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打开家门,楼道里除了腐烂与霉味,还有浓浓的血腥臭气,她们租了这房子后,为了安全自己出钱装了防盗窗,所以得把救生船运到六楼再走。 墙壁上黏着的黑褐色泛红物质也不知道是啥,小简尽量不去看保持冷静,她怕自己想象力太丰富…… 两人力气都比天灾前大了很多,抬着救生船也不吃力,六楼泡在冒着热气的水里,在准备离开前小何踩过点,不到万不得已,她舍不得破坏自己住的地方,六楼有户人家门开着,人都死了,臭得要命,家里被翻得一团糟,这家是落地窗,没防盗网,正好顺着落地窗出去。 天再热也得注意防护,晒不晒黑无所谓,关键是污水与空气里的细菌,所以除却必要物资外,救生船上放了两大桶消毒水,包里也有能对人喷的消毒喷雾。 小简先上船,小何随之爬上去,小枫留下的这座救生船质量相当好,两冲程12马力的发动机,混合油发动,没油了还可以手动划桨操作,也不知是在哪儿买的。 一片死寂中,发动机的声音清晰可闻,脑子还在转的幸存者们到窗边一看,居然有人坐救生船走了! 他们疯狂了! 这艘救生船就宛如一根救命稻草,而所有幸存者都是溺水之人,他们推开窗户大声呼喊,有乞求的有怒骂的有威胁的……什么声音都有,小何小简却头也不回选择了离开。 不是她们没人性,而是那么多人,救谁?这救生船坐了她家还有一些物资就满了,她们没有拯救旁人的义务。 随着救生船驶离,越来越多的人听见声音推窗来看,小何小简一开始还不明白为啥床底下还有俩头盔,现在她俩才知道小枫真是高瞻远瞩。 也不是未卜先知,只是经验丰富罢了——by贺枫怀。 因为救生船速度太快,那些没法来抢的人便从屋子里拿任何物品来丢,恨不得把这两人打死,自己抢了救生船,再不然把救生船扎破也行。 奈何这皮艇质量极佳,这些人又没什么准头。 也是这时候小何小简才发现,几乎每栋楼都有幸存者,不过不多,个个骨瘦如柴,只有眼睛发亮,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有女人,很少,几乎没有老人小孩。 经过最后一栋居民楼时,一个人从天而降,可惜降落地点有误,整个人只来得及把手巴在救生船上,人却落到水中。 正常情况下洗澡水的温度在35到40左右,季节不同温度不同,可污水至少得有七八十度,离开水的距离也就那么点儿,拿来喝都承受不住,何况泡在里面? “带我走……带我走!” 男人用尽力气这样说着,他死死地盯着小何跟小简,仿佛她们不带上他,就化作厉鬼缠着她们。 他瘦得像个骷髅架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手就抓在救生船上不放。 能救吗? 其实可以的,三个人会挤一些,但小何不敢冒这个险,救了这人,要不要分他食物跟水?他吃饱了之后会不会听她们俩的话?最关键得是,她们完全不了解这个人,救了他要承受很高的风险。 小何看见小简的双手在颤抖,她想,既然这样,还是让我来吧。 在男人充满愤恨与怨毒的目光中,小何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她心里也有不忍,却还是逼迫自己望着这个人是如何一点点坠入污水之中的。 像这样的事,以后她兴许会做得更多,可能再多来几次就会平静了吧。 隔着护目镜,小何看见了小简脸上的眼泪。 两人很久都没说话,救生船行驶了二十分钟再没看见活人,小何心想,小简是不是害怕了?怕自己某一天也会像对待刚才那个男人一样对待她?小何想解释,却又觉得言语苍白无从说起,因为她自己也不敢保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会不会为了自己活命这样对待小简。 “……下次让我来吧。” 小何愣住,错愕地看向小简,小简脸上的眼泪很快就被太阳晒干,但她却对小何说:“我靠得近,让我来。” 那个男人其实抓的是她这边,是小简于心不忍,小何才会动手。 过了很久,小何才轻轻嗯了一声。 城市里的年轻人尚且撑不过严寒与酷暑,何况乡下? 村子地势高,雪化之后便都流了下去,与城市相比,农村的污水程度还不算太糟糕,只是农田都被泡在里头,本来庄稼就都冻死了,现在土地又泡着水,还是温度那么高的水,看了让人唏嘘不已。 贺枫怀第一时间把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并且进行消毒,还逼姥姥跟妹妹喝板蓝根,她自己也一气灌下去一大杯,虽然可能没啥用,但至少有点心理安慰。 空调外机能直接在上面做饭,可见天热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贺枫怀很快便适应了,她这辈子比上辈子适应得更快,不仅如此,她还会拉着姥姥出来适应,妹妹讨厌这样的天气,无论如何都不肯出门,贺枫怀没办法,毕竟她抓不住人家。 小雪人终于从窗外被挪进了屋里,贺枫怀怕她化,便塞进了冰柜。 天灾前村子里有多少人贺枫怀大致上估摸过,至少得有四百左右,但扛过雪灾的才三十来个,其中十岁以上的小孩比较多,老人才四五个,酷暑降临后,这三十来个里就只剩下了十三个。 贺枫怀怕尸体腐烂导致细菌滋生,她穿上防护服,挨家挨户的把死去的人弄出来,一把火全烧了,再用一个骨灰盒装起来,埋在了村子坟地,立了一块毫不起眼的石碑。 没办法,一个一个烧一个一个埋,她没那么多精力,而且她只是不想让家人生病,不是专职入殓。 还活着十二个小孩跟一个老人,个个瘦得脱相,三个月下雪,一开始柴火点不着,后来好不容易点着了,就那么点柴火,又全烧完了,家家户户都是煤气用光了才去灌,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呢? 所以后期有米有面也只能生生往肚子里塞,除却饿肚子,这些人的精神状态相当糟糕,幸存的老人今年都九十了,有点点老年痴呆,幸亏家里的小曾孙女机灵又聪明,竟带着曾奶奶活了下来。 小姑娘刚读初中,妈爹外出打工后在外头生了儿子,直接把她丢给曾奶奶,只有过年才回来,一开始还有联系,妈在电话里说等买着票就回老家,但从那之后就断联了。:,, 158 第七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贺枫怀虽然不关心别人死活,但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让她一日三餐照顾这些小孩那肯定不行,不过指点指点怎么生存问题倒是不大。 带着曾奶奶活下来的小姑娘叫婷婷,自己瘦得不像样子,曾奶奶却被打理的干干净净,身上还略略有点肉。当贺枫怀说不会收留她们时,比起其它小孩的哭泣,她却很冷静:“姐姐,那你能借我一点粮食吗?我保证以后会还给你的。” 她是小孩子可以少吃一点,曾奶奶年纪大了却不行,至于在外打工的父母跟弟弟,婷婷想,除了这个名号外,那三个才是一家人,所以她也不担心。 贺枫怀摇头说:“恐怕不能。” 原本还坚强的小姑娘眼圈一下就红了,随即贺枫怀说:“因为我家里食物也有限,分给你们,我的家人就要挨饿。” 婷婷点头,认为贺枫怀的话有道理,她抹了把眼睛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哭了,可贺枫怀接下来的话却让婷婷心里重又生出希望:“如果你们愿意,就跟在我身后,我教你们怎么寻找和辨别有用物资,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自便吧。” 贺枫怀不是救世主,不想当好人,村子里很多人家死绝了,虽说死的时间不一样,但家里必然有余粮,这些小孩能活下来是好事,如果不学习怎么在末世中生存,那现在活着,以后也会死,她是不可能去保护他们的。 婷婷第一个说:“我愿意。” 其它人哭哭啼啼的,有几个男孩活下来后好不容易在村子里看到大人,主心骨尚未生出来,就被贺枫怀如此无情的一面震慑住了,贺枫怀可一点不敢小看这些小孩,末世里谁掉以轻心谁就会死于非命,能活到后头的老人小孩没一个善茬。 说到老人小孩,也不知道小何小简怎么样了,上辈子贺枫怀跟小简藏在房子里,有对挨家挨户上门求食物的祖孙,小简心软想帮忙,幸好被贺枫怀摁住,那对祖孙厉害得很,后来贺枫怀才知道,他们家里还有两个成年男人,谁给他们开门,谁分他们食物,当天晚上俩男人就会去闯空门。 风雪声太大,就算听见什么声音也没人会往老人小孩身上想,六楼那户人家就是,见一老一小挺可怜,忍不住分了半个蛋黄酥,结果却招来了杀身之祸。 贺枫怀不爱跟小孩废话,她拆了一包一次性口罩跟手套,自己戴上,再给婷婷一份,其它小孩眼见她真不吃这一套,也只能哭唧唧跟在后头。 接下来便是一家一家破门而入。 贺枫怀嘴上说不想管这些小孩,实际上各家各户的尸体她都处理完了。小孩们年纪不大,别说是看见腐烂膨胀的死尸,就是看见虫子都要叫一叫,雪水化去后,原本保存完好的尸体开始因高温产生腐化,不仅臭气熏天,还产生了不少蛆虫,这场景太恐怖了,光是看贺枫怀把尸体一具一具弄出来,小孩们就吓得魂不守舍。 也因此更加畏惧这个姐姐,生怕她像处理尸体一样把自己也给处理掉。 贺枫怀只是把尸体一把火烧了,但尸体腐烂后一些皮肉粘在地上墙上或家具上,她不可能去弄干净,防护服也没办法一人发一套,只能让小孩们自己注意。 以后像这种事多得数不清,不适应环境就只能等死。 婷婷也害怕,她背着个背篓,这是天灾前去地里挖野菜用的,这会儿拿来装粮食正好。 可惜搜了好几家,收获寥寥,有些找到了也都没法吃了,家里人一死,泡在冰雪里,完事儿太阳一出来,直接晒烂了。 但有总比没有强,贺枫怀只教小孩们怎么寻找和辨别,不负责其它,她自己找到的都是要带走自家吃的。 由于四处搜寻物资,小孩们难免暴晒在太阳底下,将近五十度的高温,好几个小孩承受不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贺枫怀把他们弄进屋子里,灌了点水,所幸有两个捡回一条命,还有一个就此被吓住,死活不愿意再出去找吃的了,说要等天黑了气温降低了再出去。 婷婷说:“已经两天了,太阳都没下山,如果天不黑,你就一直在这里坐着吗?” 想让贺枫怀软化是不可能的,她直接转身就走,爱找不找,死了也跟她没关系。 一众小孩里,只有婷婷在认认真真学东西,贺枫怀对这小孩印象不错,所以悄悄在她背篓里放了个有点皱巴的苹果。 太阳虽没落山,时间却会继续流逝,一天下来也就搜了一半,贺枫怀说:“以后没事别来找我,有事也别来找我,我不是你们妈,想活下去就自己想办法。” 她一走,一群小孩才敢说她坏话,觉得她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还说贺枫怀没变瘦肯定家里有不少吃的,就这还要跟他们抢。 婷婷没说话,她带着背篓回家,今天找到了不少粮食跟还在保质期内的食物,又够她跟曾奶奶支撑一段时间了。 放东西时发现那个苹果,小姑娘惊喜极了,脑子一转就知道谁给的,欢天喜地洗干净,切成小块喂给曾奶奶。 曾奶奶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像这会儿就认不出谁是谁,但她记得婷婷,不肯吃苹果,要婷婷自己吃。 婷婷觉得,反正村子里没什么人了,她们家住在这个位置不怎么安全,要是可以,她想带曾奶奶搬到小枫姐姐家附近,不求人家帮自己,但能图个心安。 贺枫怀发现这丫头搬过来后,笑了笑没说话,等于是默许了,可能是婷婷的曾奶奶总让她想起上辈子的姥姥,所以对这小孩多了点宽容,否则任何敢靠近她家的人,哪怕是老弱病残,贺枫怀也会将其赶走。 年纪大的人都怕冷,反倒不怎么怕热,姥姥叹气:52ggd“也不知这温度什么时候降下来。” 贺枫怀轻哂,这场高温足足持续了半年,原本大雪死了很多人,幸存者在极度高温中又死了一大批,到后期,温度最高曾经到达过90,很多人待在屋子里都直接热死了,仿佛体内的鲜血被煮熟,被热死的人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浑身血脉通红发胀,遍布在身上像一张血红的蜘蛛网。 而且这种尸体还不能靠近,因为有爆炸的可能性,滚烫的尸血溅在身上,绝对会受伤。 虽然人类绞尽脑汁想要跟大自然抗衡,想要在这不断的天灾中生存下来,但这显然是在做无用功。 贺枫怀运气还算不错,大雪跟高温她都活了下来,身体也逐渐适应了末世的极端环境,只可惜她没能撑到最后,也不知死后的末世怎么样了,估计是全灭吧,这个结局的话一点不叫人意外。 这半年贺枫怀不打算出门,囤下来的物资足够她们用的,唯一一点就是发电机烧油,等几天她想出门去附近加油站看看,能不能把油弄进空间里,因为比起其它物资,柴油汽油这些不大好囤,够用是够用,可贺枫怀就是那种不把空间填满不能安心的人。 自打太阳出现,她妹再没出过家门,成日坐在空调正下方吃雪糕,贺枫怀一开始还担心妹妹会不会感冒发烧,现在习惯了,嘴上却总要唠叨两句,顺便把毯子盖到了了腿上。 她有自保能力,家里墙上有监控墙里有陷阱,出去个半天一天问题应当不大。 贺枫怀把妹妹留在家里,其实她想多了,外面那么热,就算她要求,了了也不会跟她出去。 贺枫怀从空间里弄出一辆皮卡,又放上许多空的汽油桶,临走前再三叮嘱姥姥跟妹妹不要出门,谁知刚到门口,就看见一小孩蹲在那儿,晒得黢黑的小脸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某战场逃难而来,一见贺枫怀,小丫头咧开一嘴白牙。 “小枫姐姐,我可以跟你一起出去吗?” 贺枫怀有点意外这个叫婷婷的女孩胆子居然这么大,她感觉有趣,双手环胸靠在自家大门边:“哦?出去干什么?” “村子里的食物早晚要吃光的,我想去别的地方看一看,但我才上初中,一个人出去很危险。” 说着,小丫头飞快偷觑贺枫怀一眼,却没法从她似笑非笑的脸上看出什么,“小枫姐姐好厉害,什么都懂,我虽然笨手笨脚,但可以跑腿可以干活,求小枫姐姐带上我吧!” 跟其它小孩比起来,婷婷确实是聪明又机灵,贺枫怀不用看就知道,剩下那些小孩都在房子里窝着不敢乱动,更别提是出来找吃的,而婷婷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适应了环境——要知道那群小孩里比她年纪大的有,比她个头高的有,比她强壮的也有,但惟独婷婷适应得最快。 贺枫怀朝她昂下巴:“上来吧。” 小姑娘高兴地哎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小背篓就要往后面爬,因为这辆皮卡看起来很新,而且特干净,现在水资源很珍贵,她好多天没洗澡,身上臭烘烘,怕把小枫姐姐的车座弄脏,所以坐后面的车厢最好。 贺枫怀也没说什么没关系你往驾驶室坐之类的话,她心里还防着婷婷,这小丫头很机灵,正是她在末世里最不喜欢的那种小孩,她们常常会用乖巧可爱的假象来欺骗幸存者那所剩无几的怜悯与同情心,再往人心口插上一刀。 不过她还是给了婷婷一顶草帽,是之前赶集买的,特便宜,婷婷以前不喜欢这种草帽,现在能有一个,已经高兴坏了。 “谢谢小枫姐姐!” 贺枫怀舌头顶了下腮帮子,没说什么,开车走人。 死的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一路上几乎没见过幸存者,加油站里也一个活人人没有,贺枫怀毫不客气地把油全搬空了,婷婷在她四周找吃的,不敢离贺枫怀太远,所以也没注意到贺枫怀的油桶永远加不完。 镇上一共有俩加油站,一南一北,南边这油被抽空后,贺枫怀难得善心大发,站在原地等了婷婷几分钟。 小丫头也知道自己坐人家的车不能弄太多东西占地方,她背着背篓朝贺枫怀跑,怕让贺枫怀等太久,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一跤,背篓里的东西滚得满地都是,她连忙又去捡,贺枫怀驾驶室门打开着,屁股坐在上面,一条腿踩着车,另一条腿踩着地,就干看着,也不上去帮忙。 这小孩真有点韧性在身上的,怪道能把九十岁的曾奶奶从天灾开始养活到现在,要不怎么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跟其它有人照顾的小孩比,婷婷从很久以前就习惯了照顾曾奶奶的生活。 适应高温后,人的皮肤会变得坚硬一些,但婷婷年纪小,摔得又猛,还是留了两道擦伤。 小丫头不在意有没有疤,她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在加油站里翻东西的时候她一直想快点,怕小枫姐姐收拾完了自己还没好,没想到小枫姐姐居然在这里等她! “小枫姐姐,这些给你。” 婷婷把兜里的大塑料袋拿出来,刷刷刷往里倒了背篓的一半还多,递给贺枫怀:“一会儿再找的东西,我都给你一半。” 贺枫怀挑了下眉,“好啊。” 婷婷高高兴兴爬上车,她这回不仅找到了吃的跟水,还找到了一些药,真是太好了! 不过北边加油站就没有南边加油站这么让人舒适了,小镇还挺大,南加油站地势不咋地,北加油站则位于整个小镇的交通枢纽处,离汽运站非常近,四通八达,无论进镇还是出镇,基本都得从这里过。 贺枫怀在末世磨练七年,对危险能够迅速感知,这是常年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才会有的能力。她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不对,仿佛被人在暗中窥视。 跟南加油站的荒凉相比,这里有人气。 婷婷背着小背篓下车,原本要跟在贺枫怀身后,却被贺枫怀提着衣领丢进驾驶室,并且干脆利落门一锁。 她自己转身去车厢里扒拉,看似找东西,实则从空间里取出一把柴刀。 本国实行枪|支管制,所以她不担心对方手里有枪,天天挨妹妹揍,她当姐姐的不要面子吗?这口气一直哽在喉咙里呢,正好今天练练手。 上辈子她一个人能干掉三个男人,这辈子身体素质更好,又有空间,贺枫怀感觉自己能打三十个。 她一手柴刀一手汽油桶继续加油,暗地里观察她的人原本蠢蠢欲动,在看到那把柴刀后有点打退堂鼓,不过也没冲动,凡是过来加油的,大多都会进入加油站内部找物资,他们早弄好了陷阱,到时候就是瓮中捉鳖,一个女人而已,有刀又怎么样? “哥,这女的真带劲儿,你看她那腿。” 藏在屋子里的人正色眯眯盯着贺枫怀的腿瞧,她穿了一条裤腿宽松的工装裤,裤脚扎进短靴中,行走间愈发显腿长,对于在这加油站闷了三个多月的人来说,这可是活生生的女人。 被叫哥的男人没好气道:“你脑子里除了妞还能装点别的不?之前那几个还不够你玩?” 两人又低低说了几句话,眼看贺枫怀来来回回一趟一趟拎油桶,也不知道她车上哪来那么多空油桶的,再这样下去整个加油站都要被她掏空了! 屋子里一共四个人,都是男的,他们怕贺枫怀加满油不进来直接上车跑,于是打算从后面包抄,两人从后门出绕个圈,另外两个从正门出吸引对方注意力,再一举将人拿下。 贺枫怀还以为这群老鼠不敢动了,所幸她将车门一锁,婷婷待在里面很安全,加油站正门打开,一高一矮俩男人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三角眼面相刻薄,一个肿眼泡脑满肠肥,天灾里能胖成这个德性,可见食物不缺。 “我说妹子,咱加油站就这么点油,你说你加这么多,还让哥几个怎么活?” 三角眼皮笑肉不笑,肿眼泡那双招子只知道盯着贺枫怀的胸跟腿,高温她穿得不多,为了避免被晒伤,除了脸跟手没地方露在外头,但这无关紧要,贺枫怀知道自己哪怕裹着厚被子,对方也还是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掂了掂手里的柴刀,慢条斯理道:“不能活,就去死啊。” 三角眼脸上的笑立马没了,他不笑时两条法令纹向下垂,看着格外地凶:“臭女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车钥匙拿来!” 贺枫怀:“有本事自己来拿。” 她伸出手,车钥匙就挂在她食指上慢悠悠地晃,三角眼支使肿眼泡:“老三,你去。” 肿眼泡看了眼贺枫怀的柴刀,“你把刀放下,妹子,哥几个不是坏人,你拿刀对着咱们,咱也害怕。不如你把刀放下,咱们好好聊,说不定还能合作,一起离开这鬼地方。” 贺枫怀真的怀疑对方把自己当傻子,都张嘴问她要车钥匙了,还谈什么合作?她敢保证,一旦真给出车钥匙丢下刀,她能立刻被拖进加油站先奸后杀。 所以她当然不会听对方的话,反倒继续晃钥匙:“来拿啊。” 三角眼又说了一遍:“老三,快去。” 肿眼泡磨磨蹭蹭,这女的不像之前被抓的那些个,看到他们人多被吓得特别听话,生怕被杀,要啥给啥,所以他一方面有点被女人反抗的愤怒,另一方面有点她手上有刀万一砍我怎么办的不安。 其实肿眼泡想多了,因为他刚刚走近,还没想到能安全拿到车钥匙的方法,脑袋就落了地。 三角眼看傻了,后面那包抄的俩人也看傻了。 他们拦人,折磨人,也杀人,可从没像贺枫怀这样干脆利落一刀剁头,而且死的这个还是他们的同伴! 肿眼泡断掉的脖颈处鲜血狂喷,贺枫怀动手时挑好角度,血一点没沾身上,她拎着带血的柴刀,一步一步向三角眼走近:“来拿啊,怎么,你不敢?” 三角眼怒吼一声,掏刀就干:“老二!老四!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想控制小女孩来威胁贺枫怀的两人刚摸到车把手就被大哥吼,一时间没工夫再管锁住的车门,朝这边扑来,手里有刀有棍,看着还怪唬人的。 三角眼骂了句脏话,恶狠狠地盯着贺枫怀:“老子要把你皮扒了放太阳底下烤成肉干,给老子兄弟报仇!” 贺枫怀听了,竟丝毫不惧,还颇为赞同地颔首:“好主意,待会儿我就这么对你。” 三角眼被她气得又骂了一声:“你妈x的!老子不弄死你今儿跟你姓!” 婷婷在车里快要急死了,她的背篓在后面车厢,菜刀也在里头,只能胡乱在车厢里乱找,总算让她找到一把小锤子,想下去帮忙,又死活拉不开。 虽然贺寻很不坚强,因为被男人抛弃而自杀,但贺枫怀始终记得,彭畴没有出轨前,妈妈曾经多么爱她。 她不赞同母亲为爱自杀的行为,有时生活艰难,甚至会埋怨母亲不负责任,可这不代表任何人都能辱骂贺寻。 她讨厌听人骂娘,但凡说脏话的,都会第一时间被她划分到仇人阵营。 老二老四真算不得什么人物,他们全凭自己是男人,力气可能比部分女人大,这养刁了他们的胃口,让他们感觉自己无敌,什么女人都能拿捏,拿棍就挥举刀便砍,却丝毫没有章法。 鲜血四溅中,贺枫怀砍断了三人的腿,眨眼的功夫,车上的婷婷甚至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三个坏人就通通倒地了。 她对贺枫怀的崇拜瞬间到达顶点,激动地用小黑拳头捶车玻璃:“小枫姐姐!小枫姐姐!” 贺枫怀还以为她有啥事,结果一回头,婷婷疯狂朝她比心,一副我为小枫姐姐哐哐撞大墙的模样。 这丫头真有点东西,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一点不怕,对砍人的她居然还这么热情。 老大三角眼哀嚎不已,他求贺枫怀救他,贺枫怀问:“我是哪里表现不好,让你误会我是你妈么?” 她用柴刀将这三个苟延残喘的人通通扒光,并在他们身上划出数道细细血痕,让他们躺在滚烫的地面上,与太阳来一次最亲密的接触。:,, 159 第七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 天究竟热到什么程度,不说多少人直接被热死,只看之前大雪的融化速度就知道,小镇上这两个加油站位置挺好,惠城这边又是冬暖夏凉,否则怕是早炸了。 血刚流出来,眨眼便被晒干,破损的伤口与滚烫的地面几乎快要融为一体,稍微一动就撕裂出更多伤口,流更多的血。 这四人不知占据了加油站多久,哪里受过这种罪?天灾对普通人来说是恐怖的灾难,可对于这种早就有不法之心的人来讲,只要他们不死,就能如鱼得水的生存,毕竟在法制社会时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枫怀杀人讲究一个干脆利落,不喜欢浪费时间,她行事谨慎,过多的折磨敌人,一是耗费精力,容易降低警戒心;二是防止意外,反派总是死于话多;三,则是她的私心。 她杀人是因为对方想要杀她,为了活命不得不做,可如果她开始享受杀人这个过程,开始不将生命当回事——那她最终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贺枫怀有自己的底线,哪怕是在末世,哪怕饿得连土都吃,她也绝不会去抢夺别人的食物,更不会埋伏在路边杀人吃肉,她是人,她不是野兽。 像这四个人,在贺枫怀心里连野兽都不如,只有一种情况她才会主动杀人,即便对方没有招惹她。 她按下车钥匙解锁,婷婷一溜烟跑到她面前,雀跃地像只小鸟,“小枫姐姐,你、你好厉害啊!” 贺枫怀眉一挑:“你不害怕?” “是他们想先杀小枫姐姐的。”婷婷毫不犹豫地说,“如果小枫姐姐不还手,那不仅小枫姐姐会死,我也回不去了,我得回家,曾奶奶还在等我。” 贺枫怀单脚踩在三角眼身上,对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与高温气若游丝,她弯腰扯了块布料拿来擦拭柴刀:“走,进去看看,带上你的背篓。” “哎!” 小丫头欢天喜地应了,一蹦一跳跟在贺枫怀身后,之前在另一个加油站,小枫姐姐都没管她呢,现在却要带她一起进去啦! 加油站的位置,要是按末世前的说法,其实不算太好,尤其是加油站的小超市跟员工休息室,背阴,大晴天都晒不到太阳,可在这极度高温的天灾世界中,那简直是一块宝地,而且加油站有发电机也有油,那四个死鬼倒会享受。 只是不怎么讲卫生,小超市里气味很是难闻,贺枫怀拎着柴刀,婷婷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货架上的食物饮料被消耗了大半,收银台上的巧克力口香糖也只剩了少部分,至于烟,早空了。 初步确认超市里安全,贺枫怀便让婷婷自己扫荡去,小丫头高兴坏了,也不嫌弃这里脏乱臭,把能吃的能用的全往背篓里扔。 贺枫怀走到休息室门口,她早察觉里头有动静,且她不认为除了自己村子,其它村子或是镇上就没活人。 但凡活下来,就会有人想离开,也不一定是为了投奔谁,无论什么原因,只要开车就必然需要加油,贺枫怀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那在她之前来这里加油的人,怎么样了? 她握住门把手,旋转,推开。 休息室里有一种令贺枫怀作呕的味道,糜烂、淫|秽、肮脏,末世里一些人群聚集的地方常常会出现这种气味,没有了法律与道德束缚,无数人堕落其中,还要拉着不愿沉沦的人一起下地狱。 两个被捆住手脚,嘴上贴着胶带的女人在看见贺枫怀的一瞬间,拼命挣扎扭动,她们身无寸缕,贺枫怀皱着眉上前将绳索挑断,两个女人便要大哭出声。 贺枫怀不爱看人流眼泪,她冷淡开口:“把你们关在这里的人还没死,但也快了,想报仇就自己去。” 说完转身便走。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 两个女人彼此搀扶着走了出来,身上衣服虽不整齐,却比先前要好。 贺枫怀心情极差,她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总要受折磨,和平年代的女人尚且没几个好日子过,末世中的女人更是直接不被当人看了,这才几个月?就已经出现这种事,以后只会越来越糟糕。 外头那四个人被晒得只剩下一口气,两个女人看样子在他们手中受了不少罪,愤恨地拼命踢打,哪怕三角人等人嗷嗷叫,她们也不肯停手。 但长时间未进水米,两人饿得厉害,婷婷把背篓里搜刮来的吃的跟水一人给了一份,贺枫怀不知何时已收起柴刀,手中多了两把小刀,就是那种买东西会送的廉价小刀,她往两个女人面前一丢。 二脸不解。 贺枫怀双手环胸,不耐烦道:“别哭哭啼啼的,看着烦,没缺胳膊没少腿就不算事儿。” 这种说法太冷血了! 婷婷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其中一个女人险些崩溃:“他们毁了我的一辈子——” “一辈子长着呢。”贺枫怀说,“但你要是继续自怨自艾,天灾不等人,末世更不等人。” 可能是这辈子守住了姥姥跟妹妹,贺枫怀心肠变软了些,否则她不会让婷婷跟着,更不会跟这两个女人废话。上辈子她也会救人,但话从不多说一句,能不能活是她们自己的事。 “你们全须全尾就能在这个世界继续活命,心里愤恨就出气,天这么热,给他们多划几道口子,帮帮他们早点晒成人干,不比流眼泪来得强?仇人在眼前,有这时间哭,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报复回去。” 贺枫怀真不明白,都末世了,还在为贞操耿耿于怀,只要不死,只要还有口气,人就得活! 活着才能报仇,哪怕是死也得带着敌人同归于尽,贞操是什么狗屁玩意? 她心里有气,又不好对小孩跟无辜女人发,干脆一脚踹在肿泡眼身上,恶意地将登山靴的鞋跟摁进划开的伤口里,听肿泡眼沙哑惨叫,这才舒服。 婷婷双眼亮晶晶,连连点头,贺枫怀这会儿看小孩就顺眼多了,对婷婷说:“咱们走。” 加油站还剩下的物资她们不要了,留给这两个女人,附近还有车,她们可以自己讨生活。 婷婷蹦蹦跳跳像只小兔子,贺枫怀伸手提过她的背篓,好家伙,里头沉甸甸的少说几十斤,这小丫头居然也不喊苦喊累,力气挺大啊。 当贺枫怀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眼角余光看见那两个女人把三角眼等人的裤子给扒了,她想了想,吩咐婷婷去办件事。 “两位姐姐!”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响起,两人抬起头,连忙用男人们的衣服往下遮掩,免得让小妹妹看见脏东西,婷婷递来两双一次性手套和一瓶消毒洗手液:“小枫姐姐给你们的。” 小刀剌肉不大好切,弄得满手血多脏啊。 这桩小插曲贺枫怀没当回事,她回家后整理了一番物资,心里其实有点别的想法。 之前她一直想留在家里,等到大地震爆发之前再离开,惠城有山,大地震引发了海啸与泥石流,而海啸又伴随着有毒的“赤潮”,到时候村子就不安全了,至于去哪里,贺枫怀心里有数。 大地震是全世界范围的,那才是真正的人类灭亡,贺枫怀运气好,在大地震中活了下来,但恐怖得是,大地震导致海水倒灌陆地塌陷后,海洋全部干涸。 就像是人类触怒了大自然,大自然便收回了水资源,它将水全部吞入腹中,不再给予人类一滴甘霖。 海水消失后,人类已所剩无几,全世界可能也就只有百万来人,要知道在天灾之前,世界人口总数已经将近百亿! 就在人类仍旧拼命挣扎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从地底涌现出无 数爬虫,这些爬虫无缝不入,它们体型不一,大的足有狮子老虎大,小的则比跳蚤还还要小,有的浑身是吸盘,一旦吸住人体便会咬破口子没入血肉之中,能在短短数十秒内将一个活人吃得只剩空壳。 有的身披硬甲,连大炮子弹都射不穿,凶猛异常。 还有的携带病毒,有的全身软体却带电,甚至还有透明能够散发出古怪磁场引诱人类主动送上门的“捕食者”! 大地成了虫子的家园,而人类成了“虫笼”中的饵食。 大地震之前,还有长夜、霜降、骤雨与狂风,人类千辛万苦挺过每一场灾难,在“虫笼”中溃不成军,然而就在人类以为要灭亡时,“虫笼”却消失了。 那些来自地底的未知虫子,又默默地返回地底,再也没有出现。 看着像是大自然仁慈了一把,决意放过所剩无几的幸存者了,是不是?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大自然放过了所有生物,除了人类。 虫笼结束后,有幸存者在基地发现了一朵开在石缝中的小花,人们很高兴,因为大地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出现绿色,所食用的蔬菜都是无土栽培,再加上末世资源短缺,一片小小的青菜叶能卖出天价。 然后,那个发现小花的人,便被小花一口吞了下去。 指甲大的一朵小花,眨眼间便长得有树高。 消失的植物以蓬勃顽强的生命力开始重生,它们牢牢扎根于土地,却变得无比危险,动物也是如此,飞禽走兽爬虫游鱼——除了人类以外的所有生命都开始复苏,老虎生出翅膀,鲨鱼长出双足,而蟑螂变得足有一辆汽车那样大。 只有人类脆弱无比,大自然吞没了一切,又让动植物进化重生,惟独放弃了人类。 贺枫怀失神地想着,整理物资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那也是恐怖末世的开端,原本就剩没多少的人类,有部分被动植物伤到的人开始变异,就像丧尸电影一样,有着强烈的吃人意愿,无法控制无法治愈,必须破坏大脑才能将其杀死。 贺枫怀便是感染之后死亡的,只不过她不愿意变成那种行尸走肉,因此选择了与数十只丧尸同归于尽。 姥姥正在做衣服,她年轻时便是裁缝,十里八乡都知道她衣裳做得好,只是现在大家可以买到各种各样的成衣,便没多少人愿意来找人做,太花功夫,有这时间想要什么样的买不着? 但末世里只剩服装店,没了服装厂,贺枫怀当初囤了一大批布料,姥姥便又重新拿起了针线跟缝纫机。 贺枫怀喜欢那种贴身但又结实的布料,她运动量大,衣服损坏得快,了了则对衣服没要求,姥姥量了姐妹俩的尺寸后便开始裁布,不过贺枫怀只批准老太太一天做两个小时,免得把眼睛熬坏。 姥姥抗议无效,气得两分钟没搭理大囡。 把小镇摸了一遍后贺枫怀便没再出过门,她不关心还幸存了多少人,每天就是干活、锻炼,高温天气会持续半年,半年后,想再看到太阳都不可能了,长达一年的长夜即将到来,日月星辰都被吞没,只剩下无尽黑暗。 到那时太阳能板没法用,贺枫怀想趁着这几个月多储存一些燃料,所以她打算过几天再走远一点,虽然空间里燃料够用,但她得了不囤满就难受的毛病,只有大批大批用不完的物资攥在手里才能安心。 上辈子她因为性格原因,哪怕够狠能打,也没能进入基地管理核心,只能当个普通人,所以也搞不懂基地里的“研究者”们所弄的什么无土栽培潮汐发电之类的项目,她想学着怎么种菜,这样在空间里种一批,外头再种一批,反正菜是不嫌多的,末日里绿色蔬菜比肉金贵。 而且拿来交易的蔬菜,至少能确定的蔬菜,那些买卖肉类的……天知道都是 些什么肉。 贺枫怀自己有打算,姥姥知道个大概就不会多问,了了对此毫不在意,她讨厌高温天气,决不出门。 贺枫怀也不让她出去,妹妹这冰雪异能恐怕天然怕热,万一出去晒化了怎么办?而且妹妹在家她才安心,姥姥才有人照顾。 想到这里的小枫姐姐头一抬,看见姥姥笑眯眯地用刨冰机给妹妹做草莓奶昔刨冰,嘘寒问暖的,顿时眼角一抽。 谁照顾谁啊这是。 距离贺枫怀从县城回来已经过了三天,她考虑过后,决定明天再出去一趟,原本是想自己去的,可想起那个叫婷婷的小丫头,贺枫怀拿起草帽:“姥姥,小囡,我出去一下。” 嘴上这么说的,到了门口,手里多出俩大苹果。 贺枫怀记性很好,她去过婷婷家,记得她家地址,刚到地方就感觉不对,小丫头家里不就只剩下她跟年迈的曾奶奶?可听这声音,人还不少。 村里那几个幸存的小孩居然都在,反倒是婷婷不在,她的小背篓可怜巴巴倒在地上。 贺枫怀对婷婷有点耐心,对这些小孩可没有。 听她问婷婷,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回答道:“婷婷她……她带她曾奶奶不知道去哪里了,可能是去找她爸妈了吧!” 贺枫怀听这话,眼睛眯了眯:“是吗?” 以为她会惯着他们就错了,她抬脚进门,反手就把大门给拴上,同时手里多出一根棍。 没人看清楚这棍子哪来的,反正这批五六个男孩被她狠狠揍了一顿,至少扒了层皮下来,个个哭娘喊爹,全然不敢再撒谎。 原来当天婷婷去找贺枫怀求她带自己一起上街前,曾经跟这群小孩商量过,说大家不能坐吃山空,村子里的食物早晚有吃完的一天,还是得出去找活路。 小孩们哪里会听她的?大家虽然都是留守儿童,可像婷婷家那样在外面生了弟弟不管她的少见,家里曾奶奶又神智糊涂,不欺负她就不错了,还听她话? 再加上婷婷在学校成绩好,上课积极回答问题下课还去办公室请教老师,大家都认为她爱装爱表现,不愿意跟她玩。 婷婷就自己求着贺枫怀去了,小孩们不喜欢贺枫怀,觉得她一个大人居然不管同村小孩死活很没人性,谁愿意去求她? 可是等婷婷真的带着物资回来了,食物吃得差不多的小孩们才意识到好像真的行。 贺家那个小枫姐姐脾气虽坏,却有本事,所以他们就想让婷婷去求情,让贺枫怀下次也带他们一起。 婷婷不答应,双方起了冲突,除却另外两个小女孩愿意帮婷婷外,其它人要么直接动手,要么冷眼旁观,最后婷婷挨了一顿揍,不得不带曾奶奶搬家,物资也被这群小孩抢了个精光。 贺枫怀不怒反笑,她扫了眼婷婷家,看得出来这个家之前很干净整洁,但这些小孩住了两天,已经弄得到处脏污,有人居然直接在婷婷家院子里拉大便。 所以说她是真的很烦小孩,有时贺枫怀挺能理解大自然为什么要毁灭人类的。 贺枫怀又把小孩们揍了一顿,然后用一根绳子捆了一路拽到村口,一脚一个踹了出去,“以后这村子就是我的地盘,不经我允许,都给我滚出去!” 小孩们怕她,不服气也不敢说话,贺枫怀注意到远处好像有车开过来,她把绳子一把拽回手上,“滚!” 小孩们四下散开,真不敢再朝村子里来,那辆黑色轿车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贺枫怀跟前,车上下来俩人,正是三天前贺枫怀在加油站救下来的两个女人。 两人当时说是看雪停了,就想联系家人,她俩是惠城本地人,也都是在编老师,考编制时没考上户籍所在县,反倒考到了本县,被分配在镇上小学。 因为没信 号电话打不出去,两人盘算着开车往市区走,结果在加油站着了道。 现在看见贺枫怀跟看见亲人一样两眼泪汪汪,贺枫怀最烦有人在自己面前哭,不耐烦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那个……” “我们能在你家附近住下来吗!” 贺枫怀:“哈?” “我们可以给钱!”短发女人急切地说,“就是现在没网没电,转不出来……” 其实是镇上太吓人了,她们迫切想离开也是因为这个,学校教职工宿舍就她俩活了下来,整个镇子死了不知多少人,臭气熏天不算,那些尸体真的太太太可怕了,两人学贺枫怀那样去找物资时,吓得狂吐不止。 要不是不知道贺枫怀哪个村,她们早就来了,还是短头发说空手上门不太好,两人才硬着头皮搜了些许物资过来,期盼能当礼物,让贺枫怀愿意收留。 找到物资后,两人就开车在镇附近的村子里巡逻找人,没想到今儿运气这么好,路上碰见了! 贺枫怀不理解。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找她?是因为重生她身上多了什么慈母光环的buff吗? 她不知道,其实一个人正不正派,很多人都能感觉得到,有些人面甜心苦,有些人口蜜腹剑,而贺枫怀这种人,哪怕她嘴上不饶人,脾气暴躁不爱讲理就喜欢动手,可从她破开休息室的门,第一时间给她们弄断绳子然后就披上衣服开始,两位老师就坚定认为贺枫怀是面冷心热的好人。 婷婷那丫头鬼精鬼精的,她敢来找贺枫怀,也是跟两位老师一样。 别问为什么,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贺枫怀:…… “爱住就住,这村子又不是我的。” 但出事的话可别怪她撒手不管。 两位老师高兴坏了,她俩被贺枫怀骂过后,原本失去的主心骨好像回来了,毕竟这天热的让她们没法因为被人欺负就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还得找吃找喝呢! 而且那四人真被晒成了人干,过去种种已经过去,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贺枫怀烦死这群人了,之前她感觉妹妹冷冷淡淡不粘人一点都不可爱,现在她才知道,她有个多好的妹妹。 能不能来点人把这俩人的嘴给堵上?都是当老师的,怎么不懂看人脸色呢?小嘴叭叭问个没完,她又不是村长,她咋知道谁家房子比较好,谁家有独立卫浴,谁家是旱厕谁家有马桶? 两人完全不在乎贺枫怀的臭脸,毕竟在她俩看来,小枫是好人,而且是很厉害的好人,她一人干倒四个成年男人呢!跟着小枫才有安全感,而且……嘿嘿,万一混熟了,讨着小枫喜欢了,小枫愿意陪她们找回家里去看看呢? 怕路上再遇到三角眼那种人渣,两人不敢单独上路。 160 第七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 别人对自己有什么企图,贺枫怀一眼就能看穿,两个老师没直接提,她当然也不会主动拒绝,反正过几天她们就会知道,想让她帮忙做事那是不能够的,除非空间里的物资全消耗完了,必须得去更远的地方,否则她就打算在家里一直待到不能再待。 两位老师一个姓赵一个姓刘,年纪都不大,刚工作没几年,还是单身,贺枫怀没开口问,她俩就把家里情况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净,讲道理,不看附近村庄,只看镇上死人,她们家所在的县城会是啥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可不回去看看,她们不甘心,家里妈爹姐妹,兄弟侄儿都有,自己活下来了,哪能不管家里人呢? 俩人商量着,选了离贺枫怀家最近的一个房子住下,这家人死绝了,尸体虽被一把火烧成灰,但屋子里还是一团糟,贺枫怀当初怕有病毒,穿防护服用消毒水给整个村子好好消杀了一遍,所以味儿虽不好闻,却也能接受。 贺枫怀回家把事儿跟姥姥妹妹一说,为的是让她俩心里有点数,至于消失的婷婷,贺枫怀决定还是在村子里走一圈看看,要是小丫头跑出村子了,那她也没办法。 出乎贺枫怀的意料,她没找到婷婷,却找到了婷婷的曾奶奶。 老太太这会儿神智清醒,正拿着笤帚扫地,九十岁的人了,精神头看着居然还不错。 她告诉贺枫怀,婷婷挨了一顿揍后就带她换了房子住,那丫头精得很,手头的物资分好几个地方藏,所以被抢走的只是留在家里的一小部分。 婷婷知道,为了抢夺自己的东西,其它小孩是会暂时联手的,当他们有了自己这个共同敌人,那就是以一敌十,这不划算。 之所以挨揍,是想让对方降低戒心,她受的只是皮外伤,不算什么,但被抢走的物资极其有限,恐怕根本不够他们吃饱,拳头大的想多吃,力气小的也会不甘心,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吵架分开,到时候她再去报仇。 老太太相当了解自家曾孙女,她对贺枫怀说:“你甭管她,一会儿打完人,她就回来了。” 贺枫怀:…… 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婷婷那小丫头为啥如此与众不同了,老太太脑子清晰时看着也跟村里其它老人家不一样。 走人时正好碰见满脸兴奋甩着根小树枝的婷婷,小丫头看见贺枫怀,当场激动到恨不得撞大墙,自打贺枫怀当她的面轻松放倒四个成年人,她就一跃成为婷婷心中排名第一的天字号大侠。 一问才知道,她报仇去了,因为贺枫怀把人揍了一顿赶出村子,小孩们都认为是对方的错,内讧吵了一架,本来就不怎么团结,只是为了针对婷婷才暂时联结起的小队瞬间分崩离析,婷婷原本还以为自己得再等两天呢,这种大好机会当然得抓住,不然他们跑到其它村子还怎么找? 贺枫怀揍小孩顶多留口气,婷婷力气大又适应环境,一根小树枝虎虎生风,愣是把那剩下的一口气又给捋走一半。 贺枫怀没忍住,撸了把小孩儿的头毛:“还不错。” 婷婷得到表扬激动不已,“小枫姐姐,他们都走了,我能带曾奶奶再换个房子住吗!我想住得离你近一点!” 贺枫怀拿眼斜她,拍了下她的小背篓转身:“随便你。” 婷婷高兴地跟她道别,回去把背篓一放,才发现里头多了两个鲜红的大苹果,跟上回的皱巴苹果比起来,婷婷敏锐地察觉到,小枫姐姐好像没有那么讨厌自己了。 她开开心心捧着苹果,用刀削了给曾奶奶吃,天这么热,新鲜水果很快就会失去水分,得及时吃掉。 贺枫怀到家后,意外地发现妹妹居然站在门口,手里撑着一把遮阳伞,面前还站着小赵跟小刘。 两人是来送物资的,她俩在镇上搜罗的那点东西,贺枫怀刚才没拿走,两人在门口犹豫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敲门,没想到开门的不是贺枫怀而是另外一个女孩,这会儿正局促着呢。 上公开课都面不改色的两位老师,面对了了却不怎么敢说话,主要是她俩再健谈,了了不开口。 见贺枫怀回来了,她俩才松口气,连忙表明来意,贺枫怀看着她俩拎着的两个大塑料袋,摆手道:“不用了,你们自个儿留着吧。” “不用不用,我们后备箱里还留了点,等休息会我们再去镇上找找看。” 贺枫怀很不客气地往妹妹伞下躲,虽然她适应高温天气,但不代表她喜欢,能不被晒当然还是不被晒的好。 靠近妹妹就舒服了,对方简直就是个人形移动空调,不过要注意不可以靠太近,否则就是从极热到极冷,要像贺枫怀这样保持完美距离,这样才正正好凉快。 了了:“放下吧。” 小赵小刘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说送来的物资,一听了了愿意要,她俩火速把东西放下,拔腿跑的同时还不忘告诉贺枫怀:“不是为了让你帮我们什么,就是谢谢你救了我们!” 再在加油站关着,她俩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了了撑着伞往家里去,贺枫怀只好拎起两个塑料袋,嘴里唠叨:“我是你姐,你使唤我的时候能不能恭敬一点,嘴巴甜一点?你看人家婷婷,小枫姐姐长小枫姐姐短的,到你这可好……” 她一路唠叨到家,嫌妹妹话少嘴不甜,不过妹妹也是她是个很好的听众,光是这人形移动空调的功能,给她省了多少电! 末世里电多珍贵啊,发电机要消耗,汽油柴油更是用一点少一点,但只要妹妹在,整个家都凉飕飕的! 了了收起太阳伞放到门口的架子上,任由姐姐絮叨不停,可能是上辈子在末世里孤身一人太过沉默寡言,这辈子贺枫怀简直像是要把两辈子的话攒到一起说,跟外人在一起还好,对姥姥跟妹妹那是永无止境的唠叨。 两大塑料袋里的物资被收拾的齐齐整整,几包膨化食品,两袋挂面,还有一包酸辣粉,蔬菜跟肉是没有的,没地儿找去,全是些比较好保存的,其中就包括一大袋散装月饼。 这玩意儿天灾降临前恐怕没多少人爱买,超市散装卖相较也挺便宜,可末世里就是好东西,此外居然还有三个午餐肉罐头。 干净的布料、两把手电筒、几卷卫生纸……贺枫怀叹了口气说:“拿人手短啊。” 她不是专门为了救人才去的,事实上,那四个男人要是跟她井水不犯河水,贺枫怀都不一定会闯进加油站里头去,她这辈子最不爱欠人情,不好还。 小赵小刘想回家,贺枫怀一眼就看得出来,她想了想,说:“睡一觉先,明天我送那两个老师回家。” 了了:“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贺枫怀立刻驳回,“还嫌外面太阳不够大?到时把你晒化了,我看你找谁去。而且你也去,姥姥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因为妹妹的冰系异能,贺枫怀基本不让她在高温天气出门。 别看平时贺枫怀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她说啥姥姥妹妹都没意见,但真要有分歧,主动退让的也永远是她,可能是失去之后更懂得珍惜,贺枫怀总是会满足亲人的所有要求。 第二天她主动去找小赵小刘,两人听说贺枫怀要送她们回家,眼睛都红了,连连道歉,感激不尽。 然后贺枫怀就把婷婷与其曾奶奶带了回来,这小丫头胆大心细是个鬼灵精,既然妹妹要跟着一起去,得有人帮忙守着姥姥贺枫怀才安心。 婷婷把小胸膛拍得啪啪响:“小枫姐姐,我指定保护好姥姥,不 给你丢人!” 贺枫怀不让她白干活,守着一次姥姥,给她跟曾奶奶三天口粮与水,婷婷愈发斗志昂扬,表明自己一定竭尽所能,有她在没意外。 贺枫怀开着皮卡,小赵小刘开着她们那辆轿车,但两人老家在不同县城,一个一个去浪费时间,了了提议分开走。 贺枫怀拿眼瞄她半天,最后还是无奈答应,由了了带小赵去本县,她则带小刘去邻县,约定最迟下午五点钟在小镇集合。 哪怕知道妹妹身手厉害,贺枫怀还是有点担心,毕竟这天太热,温度这么高,真的不会融化吗? 说到融化……贺枫怀惊呆了,压低声音:“你出来一趟,怎么还把雪人带上了?” 那是被放在冰柜里的小雪人,此时正跟个挂件一样缀在了了的背包上。 了了不回答,小赵则殷勤帮了了拉开副驾,四人就此暂时分道扬镳。 贺枫怀一路心事重重,她不大担心姥姥,家里陷阱先不说了,婷婷那丫头机灵得很,她担心的是妹妹,万一遇到坏人,了了会不会吃亏?小赵会不会拖后腿?其实浪费时间没什么大不了,反倒是安全最重要,她后悔答应分头走了。 小刘感受到了贺枫怀身上的低气压,大气不敢喘一下,好在贺枫怀不是那种会沉浸在悲观情绪中的人,她很擅长自我调节,因为环境是客观的,自己才是主观的,一味胡思乱想只会降低对危险的感知。 小刘家里除了母父外,还有嫂子哥哥跟一个小侄子,哥哥常年在外地打工,嫂子在家带孩子,家里还有地,住在邻县下属的一个村子里。 明明距离天灾降临还不到半年,村子却已经衰败的不像样子,这种场景贺枫怀见得多了,有时她感觉万物有灵这个说法非常对,房子也是有灵魂的,有人住在里头,才有人气,才有烟火,没了人,便会枯萎,会腐朽,老化的非常快。 像一张色彩鲜艳的照片迅速褪去颜色,只留黑白印象。 这一路走来,路边死尸无数,蝇虫到处飞舞,臭气熏天,贺枫怀戴着口罩,也给了小刘一个,如此高温的情况下,她连车窗都不敢开,可见外头究竟是怎样一副炼狱之景。 除却死人外,还有许多猪马牛羊鸡鸭鹅,浑浊肮脏的河面漂浮着数不清的鸟类——大自然无情地剥夺了所有物种的生命,没有任何例外。 越是靠近家,小刘越是害怕,贺枫怀没有安慰她,这种事她见多了,当死亡司空见惯,人便会逐渐麻木,只是小刘这样的恐怕暂时接受不了。 到小刘家后面的路上后,贺枫怀没有跟她一起,她要在村子里搜寻物资,等会儿看小刘是要一起走还是留下都随便。 村子看起来一般般,有楼房也有平房,惠城经济不发达,没什么年轻人,年轻人在外头赚了钱也不大愿意在家盖房,谁不想在大城市扎根呢? 贺枫怀这样想着,率先进了村子里唯一一家小超市,老板一家全死了,看样子是冻死的,因为冻死后解冻再腐烂的尸体跟直接热死腐烂的尸体不一样,也因为这个,小超市里能用的东西还不少,贺枫怀全扫进了空间。 小超市旁边有几个大垃圾桶,贺枫怀经过时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动弹了下,她没放在心上,不是动物就是人,恐怕死得差不多了,她可不想浪费珍贵的药去救人。 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响,贺枫怀转头看去,发现那真是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丢在大垃圾桶里,这会儿翻出来了摔在地上,只不过跟贺枫怀预想中烂了一半不一样,这人虽然又黑又干又瘦,身体却很完好,皮肤表层的血管被高温晒到凸起,却还没有裂开,真正古怪的是她两条腿。 那是人体正常情况下做不到的扭曲弧度。 她走了过去,这是个女人,年纪看不出来,头发乱得 像鸟窝,不知多久没洗了,贺枫怀也没管她,就看着她拼命往前爬,用两只手,撑着滚烫的地面,每爬一步她都喘得厉害,下|半|身拖出一条血迹,应该是腿伤没有得到及时治疗。 她在拼命往小超市旁边那户人家爬,那户人家大门紧闭,女人千辛万苦爬过去后,抬手拍门,但她力气很小很小,贺枫怀听见她嘴里在喊:“……妈,爸,别扔我,给我开门……” 断断续续的,跟蚊子似的。 屋子里难道还有活人? 贺枫怀走到她身边,“这是你家?”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干巴巴的脸,她看起来有几分魔怔,可能是贺枫怀的“家”字触动到了她心里某个地方,眼泪从她干枯的眼眶往下流,却没有回答,依旧拍着门。 小刘目光呆滞地从不远处走过来,贺枫怀便没关心这个女人,“怎么样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小刘捂住了嘴,蹲下去闷声哭起来。 贺枫怀懂了。 她没再说什么,一脚踹开了面前那道红色大门,铁门应声而倒,惊动了屋子里的人,原本哭泣中的小刘也不敢相信,她家里人死光了,附近几家也没活口,可这家不仅有活人,还是两个活人! 哪怕因天灾看起来很瘦很憔悴,但的的确确是活着的! 他们站在堂屋门口,不敢往太阳底下来,中年女人见自家大门被踹坏,气得要命:“你谁啊,你们谁啊!弄坏了我家的门可是要赔的!” 贺枫怀问:“这人是你家的不?” 中年女人看了眼,脸色大变:“不是!这扫把星谁爱要谁要,不是我家的!赶紧让她滚!” 女人开始拼命往屋里爬,原本处于悲伤情绪中的小刘见状,想起了什么,她在回家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虽然痛苦,却也知道自己不能沉浸其中。 抹了把眼泪,刚才在家里已经哭了很久,这种极度高温天气流眼泪可不是什么好事,贺枫怀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小刘眼睛通红朝她道谢,小声跟她说:“这家人也姓刘,他家儿子刘长寿智力不大正常,我听我妈说过,为了而刘长寿娶媳妇,他家花了不少钱。谁知道新媳妇刚进门,原本好端端的刘长寿在路上玩的时候愣是让车给压死了……” 小刘在外地读大学,毕业后又在学校工作,对村子里的情况不怎么了解,刘长寿家这事儿还是她妈跟她讲的,说新媳妇可怜,为了给弟弟攒彩礼,被亲妈亲爸嫁给个傻子,那傻子还动不动喜欢打人,自打嫁过来,这名叫招弟的新媳妇身上就没一块好肉。 没日没夜的挨打干活就算了,刘长寿被车压死后,刘家两口子天天发疯,认为全是招弟的错,要不是她这个扫把星进门,他们儿子咋会死? 长寿天天在路上玩也没出事,她一嫁进来就被车压死,这不是扫把星是什么? 贺枫怀面色冰冷,那中年女人还在叫,有她冲锋陷阵,她男人连个屁都不用放。 看一眼招弟,贺枫怀就知道她是那种能适应环境的人,恐怕正是因为这样,这刘家两口子才能活到现在——有招弟任劳任怨在外找吃的在家干活,能活不下来吗?但招弟那两条腿断了,不能出去找食物便罢,在家还得供她吃喝。 想到刚才招弟被丢在垃圾桶里,贺枫怀拳头硬了。 招弟嘴里喃喃念叨着妈爸长寿,拼命想回到这个家里来,贺枫怀看到她这样,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每当她感觉自己铁石心肠时,总会发现这颗心硬得还不够。 小刘眼睁睁看着贺枫怀往堂屋去,“小枫,你——” 随着一声惨叫,小刘下意识闭上眼,中年女人被一拳揍飞,倒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 她男人吓了一跳,居然不敢跟贺 枫怀对打,转身就想往里屋跑,被贺枫怀一脚踹倒,又是一脚踹在他心口,踹得他面如金纸哆嗦不停,紧接着贺枫怀手里多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挑断了男人的手筋脚筋,并飞起一脚,将他踹到了院子里。 中年女人吓坏了,贺枫怀对她也没客气,抓着她的头发便把人丢出去,这两人都没能适应环境,待在屋子里不能出来,短短一分钟不到,身上的血管就被晒得凸起,一根一根爆开,死状之惨,令小刘肝胆俱寒。 她看着面无表情的贺枫怀,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畏惧,小枫也太、太…… 名叫招弟的女人看见这一幕,愣愣说不出话,贺枫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从小刘身边经过后,见她没跟上,不耐烦地问:“你走不走?” 小刘如梦初醒:“走,走走走!” 她被吓得忘了悲伤,一路上不停偷觑贺枫怀,招弟缩在驾驶室角落,她太瘦了,浑身没二两肉,而小刘察觉到贺枫怀此时心情很糟糕。 确实是很糟糕,因为她无比唾弃自己这种没事找事做的无聊行径。 招弟无家可归。 她妈爸不要她,为了给弟弟娶媳妇把她嫁给个傻子,她婆婆公公也不要她,之前她还能拼命给他们干活找吃的,可不小心把腿摔断后,她就没用了,于是被丢进垃圾桶,公公还抱怨说太阳那么可怕,打伞穿防晒衣都差点把血管给晒爆。 她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她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 贺枫怀简单给招弟处理了下伤口,她的腿摔断了,没有及时接上,但因为适应了环境,所以虽然严重,但也救得回来,贺枫怀自己懂点医术,久病成良医嘛,天灾层出不穷,不会给自己看病她早死了。 招弟被接骨时也不出声,冷汗涔涔地缩着,她不傻,她知道没人喜欢她没人愿意要她,但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有个容身之所,只要有个家,她什么都愿意干。 贺枫怀眉头紧蹙,其实招弟这种情况最好打石膏,但她不会啊! 招弟的出现,引起了贺枫怀心中那点朦胧的火焰,她曾经有口气散了,麻木了厌倦了渴望人类灭绝,可现在那口气仿佛又回来了,变成一点火种,在她心口不停地烧啊烧,像是要将冰川烧断,让冰天雪地融化,让万物重新萌芽。 161 第七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 贺枫怀跟小刘这边除了招弟这个插曲外,其它都算其乐融融,贺枫怀很难理解都这个年代了,还有人家给女儿取名叫招弟,不给上学,连九年制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就留在家里干活,她心里有气,从招弟嘴里问出老家在哪儿后,开车就带人过去了。 招弟妈跟她弟还活着,后者虽然瘦骨嶙峋,气色看着还行,招弟妈则寒碜多了,浑身皮肤晒得又黑又裂,血管往外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她那儿子养得大腹便便,不知道的一眼看去还以为怀胎九月。 看见招弟回来,可把招弟妈高兴坏了,那双手有自己的意识,瞧见招弟就伸出去要掐耳朵,跟从前一样,掐住后死命旋转扭动,再给这赔钱货来上两脚,最后才骂她奸懒馋滑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招弟被打习惯了,她完全不知道反抗两个字怎么写,她跟贺枫怀见过的扶弟魔男宝妈都不一样,她从出生起大概就没有被当作“人”看待,来自家人的轻视殴打让她只知道逆来顺受,招弟妈一天天骂她晦气扫把星,婆家对她也是非打即骂,她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这样的没人家愿意要,将来死都没坟头埋”。 小刘亲眼见着贺枫怀怎么处理的招弟婆家人,虽然天灾已降临,末世已开启,可小刘还没能完全适应这个新时代,但她听招弟妈那一嘴污言秽语,再看看可怜的招弟,便觉得自己没魄力动手,也不该去阻止小枫。 上辈子贺枫怀也见过招弟妈这样的女人,而且为数不少,她们或是妻子或是女友,或是母亲或是姐妹,总之任何一个不是自己,身有男人牵绊的女人,在紧要关头,生死存亡之际,她们要么是拿其它女人来填命,要么就是主动牺牲,从无例外。 招弟妈看起来不像是能完全适应高温的人,贺枫怀抓住她挥舞过来想要掐招弟的手臂,面无表情地一折,只听咔嚓一声,招弟妈尖叫不已,随后就跟个破麻袋一样被甩飞出去。 极度高温下的水泥地都能直接用来煎鸡蛋,人的皮肤刚一沾上,热到凸出的血管迅速炸开,鲜血像一朵花从招弟妈身下绽放。 小刘别过头去,招弟呆若木鸡,她感觉自己这会儿应该赶紧过去帮忙,两条腿却像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也不愿意动。 贺枫怀大步走进堂屋,把招弟的弟弟拽了出来,长时间不出门,还有亲妈当牛做马,招弟的弟弟头发都长了,正好被贺枫怀一把薅住,对方完全无法适应高温,刚到太阳底下皮肤就开始泛红,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这也是小刘亲眼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高温下会是怎样的情况。 简直就像是……从里到外被烫熟了,皮肤表层甚至升腾出白色热气,一股股肉香扑鼻而来,小刘却毫无食欲,甚至想吐。 招弟妈眼见宝贝儿子要被晒死,慌张不已,又是叫又是哭,一开始她还骂,贺枫怀就把她儿子踹倒在地,用脚踩住他的脸。 招弟依旧呆呆地看着,小时候她不仅得干活,还得看着弟弟,弟弟要是磕破一块皮,她都会被一顿毒打,有时打得严重,她得在家里的鸡圈躺上好几天,因为家里没有她的房间,她只能跟鸡睡在一起。 弟弟很霸道,也很讨厌她这个又丑又黑还总是伛偻着腰的姐姐,不管她干多少活,不管她多听话,结果还是要挨打。慢慢地她学会了,挨打的时候抱住头,不要乱滚乱爬免得撞到尖锐物体,打吧,打吧,谁让她是赔钱货呢。 村里人可怜她,会给她点吃的,但更多的是小孩子们的恶意,弟弟为了跟人一起玩,让她站在原地不动,带着小伙伴们拿石子扔她,那次脑袋都被砸破了,躺了好久才爬起来。 也有人帮忙报警,可警察来了妈就躺在地上哭喊打滚,然后警察就走了,爹妈会隔两天不打她,但当她再次挨打时, 会更疼。 小刘发现招弟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因为腿还没好,她得扶着招弟,“你别怕,他们总是欺负你,小枫是给你出气呢。” “什么儿子,什么命根子。”贺枫怀冷笑,“这么喜欢男的,你怎么不去死了重新投胎呢?” 她一脚踩在男人两腿间,那玩意儿小得可怜,一脚下去几乎没感觉,就多了这么点肉,在家便能当皇帝? 招弟妈哭得好大声,贺枫怀懒得理她,转身抓住招弟的肩膀,像拎小鸡仔一样把招弟拎了起来,放到她弟跟前,然后往招弟手里塞了一把刀,“敢不敢?不敢我就把你扔在这里,敢我就带你走。” 招弟的手在哆嗦,她很多天没吃没喝,几乎连刀都拿不住,而招弟妈见状更是哭喊大骂,骂她当初不该把招弟留下,骂她早知招弟是个丧门星还养这么久,骂招弟没良心连弟弟都不管……小刘听得快气死了,她不像贺枫怀力气大,左右扫一圈看见门后有个干巴巴的拖把,直接抓过来往招弟妈嘴里堵。 地上的男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贺枫怀把招弟放到他旁边,话她只说一遍,她也不是专门做慈善的。 招弟停顿了几秒钟,还是没敢。 贺枫怀告诉她:“现在没有警察了,杀人也不犯法,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你自己想清楚。” 招弟眼前浮现出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其实无论娘家还是婆家,她都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无非是像猪一样从这家被转手到那家。 一刀下去,鲜血刚喷溅出来便被迅速晒干,贺枫怀露出满意的笑容,把招弟拎回车上,只要敢动刀,就说明这人还有救。 然后小刘也被赶出去,大门一关,贺枫怀在外面把门锁上,极度高温的好处就在这里,一刀直接杀了,总是没有活活晒死来得让她开心。 车里有个小冰箱,她拿出三根冰棍一人一支,就着里头的哀嚎,心情舒畅无比。 小刘问:“小枫,是不是得给她处理一下?” 贺枫怀摆摆手:“她能适应环境,伤就不是什么问题。” 每一个能在天灾中存活的人,身体素质都会有所改变,力气会变大,免疫力会加强,虽然比不上万物重生,但好歹有点进步,否则招弟这腿伤要是末世前,至少得住院几个月。 因为没有石膏,贺枫怀用木板给她简单做了处理,内服外敷的药都用了,要是撑不过来,那也是命该如此。 她风驰电掣开着车,怕妹妹那边等急了,不用等红绿灯不用减速的感觉简直棒呆,小刘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把皮卡开得像赛车,这是公路不是赛车道啊! 另一边的小赵全程开车目不斜视,一句话不敢多说,了了坐在副驾驶上,两人自跟贺枫怀小刘分头起,到现在没说过话。 小赵倒是问了几句,可惜了了不理她,然后她就明白了,乖巧闭嘴不敢多话。 “停车。” 小赵立刻踩刹车,“怎么了?” 了了打开车门,拿起自己的遮阳伞,先撑开再下去,“你走吧。” 小赵哪里敢把她抛下?小枫说了,妹妹今年正好高三,还是个未成年,小枫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怎么能把恩人的妹妹随意撂下? 发现小赵跟在身后,了了停下脚步:“我有事要做,等你从家回来,再到这里接我。” 小赵抬头一看地方,顿时了然,目光温柔中带着怜惜,可能是天灾让人昏头,这里是县中,也是历年高考考点之一,第一场大雪是在六月五号早上九点开始下的,那天正是高考第一天…… 小赵自以为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不肯放了了自己一人:“不行,小枫要是知道会生气的,我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走,你要干什么我陪你,然后我再回家也不迟。” 她还以为了了是来回忆往昔,进去逛一圈就能结束。 谁知道校园里有没有幸存者,谁知道幸存者会对一个肌理饱满的女孩做什么?了了状态极佳,完全没有挨饿受冻骨瘦如柴的模样,看着过得就很好。 小赵不放心。 了了不懂这人,一路上明明怕她怕得话都不敢说,这会儿又胆大到敢跟她对着干。 她往学校里走,小赵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兜里还装了俩大塑料袋,要是学校里有什么物资,她打算全装走。 学校里很安静,小赵一开始还以为妹妹是来怀念青春与未能完成的高考,可看了了一路往宿舍楼走,轻车熟路完全不像是乱逛,她不由得问:“妹妹,你要找人?” 了了想,算是,但也不完全是。 小雪人在她的背包上翘首期盼,指点着了了去往女生宿舍楼,整个校园臭气熏天,高考当天人太多了,所以冻死一批热死一批后,那尸臭简直遍布方圆五百里,刚才把车停在路边,小赵一路都不敢往旁边看。 女生宿舍一样很糟糕,但因为背阴所以温度比外面低一些,小赵死死捂住口鼻,手里颤巍巍捏着把扳手,警惕地跟在了了身后左顾右盼,生怕从哪里突然跳出个丧尸。 听说末世与丧尸更配哦。 了了不知道小赵心里在苦中作乐的想些什么,她已经察觉到了活人气息所在,小雪人还以为她是来救人的,但怎么可能呢? “了了?是你吗?了了?!” 虚弱中带着惊喜的声音从一楼的一间房门口传来,这声音一出,剩余幸存者也都探出头,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帅气的男生,他瘦了很多,身上没什么肉,但这无损于那好看的容貌,当他看见了了时,那简直就跟看见天神一般! 小雪人激动地唤:“子轩!” 董子轩苍白的脸上狂喜不已,他大步向了了走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 话音未落,人飞了出去。 了了把他从大厅踹到了走廊尽头。 本来就又饿又累又热,身体虚得要命,这一脚直接把人踹没了半条命。 小赵虽然不知道这是为啥,但她感觉亲姐妹不愧是亲姐妹,小枫揍人时也是拼命踹,一脚一口血一脚一口血的。 她吸吸鼻子,感觉自己多少有点不自量力了,手里这把扳手也变得沉重无比,她还想保护小枫的妹妹……属实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人家既然是姐妹俩,那肯定不是普通人啊! 董子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一出现,就给他来了这么一脚! 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高三开始他俩就私下偷偷在一起了,可从高三第二学期,了了突然不再搭理他,不管他写了多少封信她都不回,而他忙于复习也没时间去哄她,两人渐渐的冷分手,当然,董子轩不承认这是分手,他觉得等高考结束就能和好的,他们还能去同一所大学呢! 一直到语文考试开始,大雪从天而降,董子轩在老师安排下跟其它同学进入宿舍取暖,因为他俩不是一个班,来考点也不是同一辆车,所以直到进宿舍后打听他才知道,女朋友根本没来考试。 他试着打电话发短信,但她都没有接,后来断电断信号,就更没法联系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之所以让董子轩如此热情,当然不是少年慕艾,而是在大雪降临后不久爆发了一场流感,死了很多老师跟学生,董子轩也不幸被传染,但他运气不错,在没有退烧药的情况下竟撑了过来,而且高烧期间,还做了一个无比神奇的梦! 梦里他又见到了女友,天灾之中他们紧紧依偎互相取暖,学校不许早恋,但在大雪中,谁还会在乎这个呢? 梦里他也发烧了,女友偷偷给他喂了水跟药,之后不管怎样, 她都能找来食物跟他分享,董子轩也发誓一定会保护她,小姑娘天真烂漫,在无法联系姥姥跟姐姐的情况下,男朋友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她很信任他,觉得这份年少的爱情能够永恒不变,于是悄悄告诉了男朋友自己有空间的秘密。 董子轩看过很多末世,空间这东西简直是末世必备,他高兴坏了,至少这样,他们不用挨饿了! 死了很多人后,董子轩开始站出来,俨然成了领袖,有空间兜底,他大可以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梦在这里戛然而止,董子轩一觉睡醒,烧稀里糊涂的退了,女朋友却根本没来考试,他要到哪里去找她? 所以董子轩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赶紧离校,然后去女朋友家所在的村子,他知道她家地址,他相信她决不会不管他的! 可大雪好不容易融化后,世界并未恢复正常,气温越来越高,哪怕是董子轩这种适应了天气的人,在外头多晒一会儿也会感到皮肤无比疼痛,这让他更加沉迷于那个名利双收的梦境,也更加渴望能见到女友。 现在终于见到了,她却一声不吭直接动手,董子轩不懂这是为什么! 他伤心极了,那目光对了了来说不痛不痒,可小雪人却急坏了,她急切地说:“你怎么能打他,他什么坏事都没做呀,他对我很好的,是他保护了我,要不是他,我早就——” 了了把她的嘴巴封住了。 小雪人唔唔半天没声音,气馁地坐在了了肩头,而其它还活着的老师学生们也有认识了了的,他们兴许不认识从前的小雪人,但对了了绝对是久仰大名——这位从高三下学期突然开始发力,接连三次模拟都是全市第一的神人,不知道被多少老师当作榜样激励自己班的学生。 从平平无奇的成绩到一骑绝尘,谁说高三下学期再奋斗已经晚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学习就不算晚! 有几个人跑过去把董子轩扶了起来,瘦得不像样子的老师不赞同地对了了说:“了了同学,你怎么能出手伤人?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少了谁的力量都不行……” 在他念叨的期间,了了仍旧冷冷地看着董子轩,按说以她的性格,不管董子轩任其自生自灭也就是了,奈何小雪人见天念叨,烦得不行。 “了了同学,外面怎么样了?现在能出去吗?有信号吗?你有办法联系到政府吗?” 有学生满是期盼地问。 小赵怕了了拉太多仇恨,现在看着可能没人威胁得到,但以后呢?做事留点余地总是没问题的,她赶紧回答:“我们是从村子里来的,外面温度越来越高,如果没有适应环境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出去,电没来,信号也没有,我们刚才路过信号基站,那里已经没人管了。” 师生们听了都绝望极了,可他们下意识就想留住了了,原因无它,她看起来真的跟天灾之前一模一样,没有瘦成骨头,一看就知道过得很好,不缺吃不缺喝,但他们不一样,学校已经没有任何食物,这几天大家都在争论到底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出去谋生。 村子啊……村子里肯定有不少粮食吧?要是他们也能去村子就好了。 还存活的师生大概有五十人左右,这在天灾前还不到一个班的人数,但已经是整个学校的全部幸存者了。 五十人里基本都已经适应了环境,女男都有,高温虽令他们痛苦,可只要不长时间曝晒,在恰当的时间内及时赶回,就不会血管爆裂。 而那些无法适应环境的人,早已死了。 小赵听为首的老师说想跟她们一起去村子,顿时有些踟蹰。 她哪里能做主?村子是小枫的地盘,不管怎么说也得小枫答应才行。 至于了了,则压根不管这些,她当着小雪人的面收拾了董子轩,想必小雪人会有很长一 段时间闭上嘴,这就够了。 在学校里耽搁这么久,小赵终于可以回家了,了了没跟她一起下去,小赵家就在县城,还是独生女,母父都是老师,可惜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她哭得连车都没法开,了了跟她换了位置,到约定地点后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贺枫怀才到。 看见妹妹安然无恙,贺枫怀松了口气,然后她就看见不远处那些挤在一起的人,“这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小赵哭了几个小时,这会儿也能说话了,只是带着哭腔,有点听不清楚。 贺枫怀弄明白之后,眉头拧起,大步向人群走去,她跟老师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时依旧没有展颜,开什么玩笑,当她是幼儿园老师? “先回家。” 虽然不满意,但贺枫怀没说什么,那些人要跟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到家后贺枫怀先把招弟交给小赵小刘照顾,婷婷看她回来,高兴地举手表示自己完成了任务,贺枫怀撸了下她的头毛,给了她两个橘子,小丫头欢天喜地带着曾奶奶回家后,贺枫怀脸一沉:“小囡,过来。” 姥姥察觉气氛不对:“怎么了这是?大囡,咋这口气跟小囡说话?吓着咋办?” 小囡早产,身体不好,小时候常常丢魂儿,姥姥担心极了。 贺枫怀说:“姥姥,你放心,我没有生气,我就是想问清楚。” 为了表示自己真没生气,她主动到了了对面坐下,“那些老师学生说,你弄死了一个男学生?” 了了没想到董子轩脆弱至此,居然就这么死了? 她也不想想,对方不知多久没吃饭了,而且还生过一场大病,她这一脚连成年壮汉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娇生惯养的男生? 要不是董子轩死了,贺枫怀也不会任由那群人跟过来,他们见了了跟贺枫怀状态都很好,就认为她们所住的地方不仅安全,而且肯定有食物,贺枫怀搞不懂妹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这才来问。 了了回答道:“因为他害死了我。” 贺枫怀眼神一冷:“你说什么?” 小雪人的抽泣戛然而止,她有种预感,接下来了了要说的话,可能跟自己的记忆完全是两个版本。 “我跟你一样。” 贺枫怀有几秒钟没反应过来,一样,什么一样? 然后她瞪大眼睛,难道是说—— 162 第七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 由于姥姥还在旁边,贺枫怀忍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她站起身,严肃道:“小囡,你跟我过来。” 姥姥慢悠悠地说:“好好说话,不许动手哈。” 因为两个囡年纪差得有点大,所以从小到大小囡都是大囡在管,真犯了错,大囡可是会揍人的。 姥姥疼孩子,又是隔辈亲,哪个都舍不得动手。 姐妹两个走到阁楼,四下无人,贺枫怀问道:“你说跟我一样,是指什么?” 了了感觉她在明知故问,便看她一眼:“第二次生命。” 贺枫怀:…… 她大脑都快缺氧了,全凭理智才没惊讶到跳起来,此时此刻,她有无数问题要问,这些问题乱成一团,像一颗被猫咪玩乱的毛线球在脑海中滚来滚去,找不出半点头绪。 小雪人很想告诉姐姐不要相信她,奈何她叫破喉咙贺枫怀也听不着,只能任由了了把自己的故事掐头去尾换了说法。 在小雪人的记忆中,应该是这样的: 天降大雪,她在考点无处可去,随着大部队被分配到女生宿舍取暖后,接连很长一段时间都吃不饱穿不暖。一开始还有物资送上门,但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月,就没了消息,而且身边还在不停死人。 老师、同学、学校的工作人员……大家一个接一个死去,小雪人非常害怕。 她联系不到姐姐,也没法打电话回家,手机没电了,信号也断了,老师们从一开始的极力安抚到现在越来越无动于衷,网上的绝望言论铺天盖地,甚至有人无法承受这种压力选择自杀。 在这时候,董子轩的出现太重要了,小雪人几乎是立刻就信任了他,毕竟两人可是从高二下学期就开始偷偷交往,还约定好要考同一所大学。 不过这场地下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董子轩的父亲是教育局领导,母亲则是本县知名富商,小雪人有点自卑,除了成绩,她没有一点配得上对方,所以也不敢往外张扬,学校可是明令禁止学生早恋的。 但在天灾之中,这些都不再重要,有喜欢的人可以彼此依偎,小雪人感觉到了久违的幸福。 慢慢地,在得不到外界救援后,被困校园的师生们为了生存,不得不想尽办法去找食物,虽然外面非常非常冷,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出去,毕竟留下来是饿死,出去找食物还有活命机会不是吗? 正是在这次寻找物资的过程中,小雪人发现了妈妈所留下的水晶珠子的秘密,当时她在学校食堂看着一大箱冻茄子发呆,这么多不好带回去,要是能全部拿走就好了——这样想的同时,她居然真的看见了一片足有一百平米左右的空间! 当然,一开始这个秘密小雪人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欣喜若狂的同时,也知道什么叫财不露白,万一被人抢走怎么办呢?她力气不大,身体也不怎么好,能活到现在多亏男朋友照顾。 因为有了空间,两人的生活变好了一些,小雪人找到的物资除却带回来的那部分外,全部存了进去,可董子轩跟她形影不离,哪里能不知道她身上的变化?更别提在董子轩发烧时,小雪人给他用了珍贵的退烧药,那是她在学校医务室找到的,就那么两粒,用完就没了。 小雪人跟姥姥姐姐断联,在穷凶极恶的自然环境中,她本身又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于是便把自己有空间的事情告诉了董子轩。 董子轩第一反应就是让她别说出去。 之后两人一直过得不错,天灾虽然恐怖,但空间的用处实在是太大了,完全可以支撑两个人的日常所需。 后来大雪结束,高温降临,小雪人与董子轩,还有其它幸存的老师同学试图离开,在这过程中又有不少人死去,他们在四周搜寻物资, 慢慢地,一个天灾小队逐渐集结,董子轩顺理成章当上了队长。 他成绩好家世好,人也有主见,最关键得是他有小雪人的支持,这个空间就是他成为领袖的最大倚仗。 在求生之路中,小雪人一行得知政府并未完全消失,由于天灾的特殊性,以首都启山市为中心往外划分,所能顾及到的地方被称作“安全区”,安全区以外的地方则被放弃,为了重新振兴,政府正在呼吁幸存者赶往安全区生活。 小雪人离开学校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家找姥姥,哪怕董子轩反对。 可是姥姥失踪了,村子里的人几乎也全死了,这下小雪人只剩下姐姐,她便咬牙想要去启山市,姐姐在那里,兴许姐姐还活着。 高温中重新建立起的政府,看似技能正常,实际上却麻烦不断,从外地涌入的求生者们数不胜数,光是安顿他们便需要很大人力,而且城市附近农田稀少,人人都张嘴等吃,请问吃的从哪里来? 没等一切步入正轨,高温结束后,长夜降临,黑暗滋生出罪恶无数,在大雪与高温中瘫痪的天眼系统起不到任何作用,烧杀抢掠的行为屡禁不止,等到光明到来,却又是另一场噩梦。 霜降。 为期一年的长夜结束后,某天清晨,人们发现熟悉的黑暗散去,天色将明——但也仅仅是将明,霜降伴随着浓厚的雾霭,最恐怖得是,雾霭不可被吸入,一旦吸入便会造成呼吸系统与肾脏衰竭,空气成了最恐怖的毒素! 而攀附在建筑物、植物上的寒霜,则有着惊人的腐蚀能力,它们的出现彻底断绝了人类自救之路,那些被研究出来不需要太阳也能生长的农作物,根本抗不过“霜降”,安全区内的人类死伤无数,由于家人得不到救治,许多人发疯一般砸了医院,原本便奄奄一息的社会更加摇摇欲坠。 察觉到继续生活在这里只会迎来死亡,幸存者们开始向安全区外逃窜,霜降的来临,昭示着政府的彻底消失。 小雪人是幸运的,她是少数能够适应霜降的人类,即便吸入霜降会导致她吐血与呼吸困难,但她确实是活下来了,直到“骤雨”。 彼时董子轩的求生小队已经换了无数批,队员们死了又进,进了又死,凭借小雪人手中的空间与里头的物资,他在启山市顺利站稳脚跟,还当上了干部,霜降来临后,人们开始向安全区外逃走谋求生路,董子轩却舍不得放弃还存活的普通人。 与先前的天灾相比,骤雨有些“温柔”的过分,它没有腐蚀性,也不会破坏人体内部器官,就是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一场雨,只不过下的时间长了一些,引发了一些山洪泥石流之类的自然现象,除此之外,它真的就只是一场雨。 但随着骤雨越下越久,一部分幸存者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小雪人也是其中之一,霜降时还好好的她,在骤雨来临后,突然便不能走动了,就像是得了风湿,天气好时跟正常人一样,一旦下雨便会发病。 她浑身骨头都在疼,稍微动一下便咯吱咯吱响,而且骨头还变得非常脆弱,极其容易断裂,在这种情况下,她肯定是没法离开启山市的。 董子轩不愿意放弃她,小雪人却知道自己活不长,她很感谢董子轩一路以来的不离不弃,所以在生命的尽头,将水晶珠子转送给了他,希望他在接受这个宝贝之后,能够帮她找到姐姐。 但在了了口中,完全是另一个说法: 上辈子,她和董子轩因为被困在同一个考点,身边又没有亲人而彼此信任,后来自己无意中暴露了空间的存在,董子轩察觉这一点后,对她更加温柔体贴,两人关系愈发亲密,于是一路同行。 一起去往启山市后,董子轩靠她的空间如鱼得水平步青云,而她则乖巧留在家中做后勤,因为董子轩说暴露空间 太危险了,要是被人知道她有这样的宝贝,不知要有多少人觊觎,到时会很危险。 所以一定要瞒着,不能告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两人可以共患难,却难共享福,董子轩到了启山市才知道,空间算什么呀! 真正有钱有势的人,哪里会在意天灾?他们依旧夜夜笙歌逍遥快活,普通人挣扎求生一点不妨碍他们过好日子,可董子轩手里没有敲门砖,很难融入上层圈子,他之所以能晋升这么快,靠得都是女朋友手里的空间。 有空间,日子的确过得挺好,可是跟真正奢华的日子相比,还是太过寒碜。 董子轩心野了。 他确实长得不错,有城府也有能力,所以很快获得了一位千金小姐的青睐。为此他隐瞒了自己有女友的事实,在得知这群生活在权力中心的贵族要离开启山市后,董子轩非常想要同行。 因此他不得不舍弃相伴数年的女友。 骤雨落在皮肤表层,的确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可一旦进入人体,便会令骨骼发生异变,政府高层一直有研究人员在针对天灾进行探寻,但因为人类即便淋雨,吸入身体的量也不多,所以大部分人都只产生了风湿病的症状。 贺枫怀听到这里已是脸色铁青,了了淡淡地说:“他每天早上都会给我倒一杯温水放在床头。” 小雪人:“不是这样的!” 贺枫怀当时已经离开启山市,虽然启山市被划为安全区,但她心里一直记挂姥姥妹妹,压根没在启山市多待,而且成为安全区之前,秩序败坏的启山市发生过无数凶杀案,这些案子在安全区出现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同时贺枫怀没好气地看了眼妹妹:“真是个大傻子,他要真对你好,能让你什么都不干一直待在家里?明明有空间的是你,却让他讨了好一路往上爬,别人名利双收了,你在家里当宠物还沾沾自喜。” 反正骂得不是自己,了了不痛不痒,小雪人则羞愧难当,她努了努嘴,没敢说什么。 董子轩原本想的是,自己既然不带女朋友走,那也不能让空间这个便宜被旁人占了,而且要是女朋友好了起来,以后别人知道空间,肯定就也知道自己沽名钓誉,但他万万没想到,所谓的空间居然只是个水晶珠子! 掺了半个月骤雨的温水倒的好哇! “不过我并没有死。” 了了的话让贺枫怀讶异,小雪人则直接道:“骗子!” 她就是死了!之后发生什么,她也通通不知道了。 了了只有小雪人的记忆,骤雨过后的事情,她确实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她告诉姐姐一些她感知到的未来,“他们仍然会死去。” 贺枫怀愣住:“谁?” “你带回来的人。” 了了望着贺枫怀,目光淡漠,毫无怜悯:“世界将要重生,该死之人都将死去。” 贺枫怀有点明白,但又不大明白,她喃喃道:“重生?世界?后期的确是……那些死去的动物植物重新复生,变得比先前更加强大,不仅是体型,还有智力……” 一场又一场接连不断的天灾,简直像是一种清洗,将所有不符合标准的存在通通抹去,然后才有新的生命降临。 “如果你说得是对的,那为什么只有动植物能够大批大批复生,人类却只能死去?” 贺枫怀非常不满,人类难道不是生物的一种吗? 了了看着她,“你曾经有机会。” 贺枫怀再次愣住:“我?我哪有——” 她说着,突然顿住,想起来一件事,别人怎么死的她不知道,但她自己扎扎实实是在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天灾中活了下来,她适应了每一种环境,变得强壮、高大,有用不完的力气,否则以她原本的体格 ,哪里能在天灾中活上七年? ——她是跟丧尸同归于尽,主动死去的。 贺枫怀没有隐瞒妹妹,把自己上辈子的经历全说了出来,了了问:“为什么变成丧尸就要去死?” 贺枫怀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过了会儿她才说:“……不想自己变成行尸走肉吧,没有理智没有记忆,什么都忘了,只有对人类血肉的渴望刻在骨子里。” 了了淡淡道:“人类活着,亦是如此。” 活人渴望权力、金钱、美人,丧尸渴望血肉,有什么不同?权力金钱美人,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血肉? “我不大明白,你说世界重生,该死之人都将死去,可老人跟孩子是无辜的……” “年迈的狼王会被赶出狼群,病弱的幼崽会被放弃,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贺枫怀沉默了,“但人类是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人类自己认为不一样。” 小雪人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她跟姐姐都不能理解,人类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大自然选择将她们放弃。 贺枫怀问道:“如果我没有跟丧尸同归于尽,而是继续活下去,会怎么样呢?那些已经变成丧尸的人,他们能活下去吗?” 了了摇头:“丧尸被杀死,不会复生,人类感染病毒,要么变成丧尸,要么成为新人类。” “新人类?” “世界所认可的新人类。” 如果是从前的了了,可能不会理解这个世界的变化,但在经历过恐怖世界的诞生、学习、成长后,她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意识的渴望。 贺枫怀不解:“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成为新人类?” 了了睨她一眼:“你若不死,兴许便是。” 贺枫怀:…… 她长长叹了口气:“原本我想着,要不成立个小队,建立属于自己的基地,这样的话至少能保证像招弟那样的人能有个活命的机会,但你都这么说了……” 了了看着她,“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如果最终注定灭亡,大家都要死掉,那有没有基地又有什么区别呢?” 贺枫怀现在甚至想要干脆躺平,该吃吃该喝喝其它什么事都不管,大不了原地等死呗! 了了想了想,告诉她:“世界并非没有给人类机会。” 贺枫怀其实心里也有种隐隐的感觉:“你的意思是,适应环境的人?” 了了点头。 “我以前也想过,为啥有些人直接冻死了,我却能挺过来?可千万别说是因为我体质好,天灾之前我经常熬夜加班,不猝死就算对得起自己了。可天灾之后,我能抗冻能挨饿,力气越来越大,每一场天灾,我虽然都吃了不少苦头,却也都活了下来。” 贺枫怀说躺平就是开开玩笑,她是真想活下去的,尤其是在得知自己有希望成为新人类之后:“那我身上到底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咱们村子虽说年轻人都出去了,但总有成年男人,他们总比婷婷还有那老太太身体好吧?那为啥婷婷一个小孩子能活下来,他们不能?你可以说这是随机的,但随机一次,不能随机第二次吧?” 她越想越是这个道理:“雪灾结束后,村里还有十几个小孩活着,这才几天,就剩婷婷一个了?说实话,有时候我感觉这天灾就像考试一样,一开始是海选,比较宽松,所以不管谁,只要运气好就能活,但后面考试越来越难越来越精细,于是被淘汰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了了认真听着姐姐的分析,补充道:“有极少部分人,她们是一定能够活下来的。” “比如我?” 看着颇为自恋的姐姐,了了点了下头表示肯定。 贺枫怀 不懂:“为什么呢?” 了了思索片刻,问:“如果没有天灾,你会跟男朋友结婚吗?” 话题转得太快,贺枫怀一时没反应过来:“男朋友,谁?……哦,史鸿文啊。” 她没把妹妹的问题当作玩笑,而是认认真真思索:“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但不会的可能性大一点,因为我受不了他家里人,恋爱期间还好,不碰面,可结婚的事儿太多,肯定要起矛盾,我受不了委屈。” 因为彭畴的缘故,贺枫怀对爱情一直报以悲观态度,她觉得男人不可信,爱情不会长久,可以说热恋期时她就想过男朋友出轨的可能,她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而且性格要强,就算结婚也不会放弃工作,所以跟史鸿文白头到老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用了了的眼光来看,贺枫怀是本性犹在之人,哪怕因环境略有萎缩,但天灾降临后,她的本性不但没有消失,反倒愈发野蛮生长,所以她能很快适应环境。 顺其自然,女人的本性便是自然。 自然是世界意识的灵魂所在,世界孕育万物,赋予众生灵性,只有本性尚存的人能够在天灾中适应。但适应只是存活的首要条件,最原始的大自然,残酷、强势、无坚不摧,在本性尚存的这些人中,又会进行新一轮淘汰,只有真正能够回归本性的人,才能够得到世界意识的承认。 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回归本性,大自然会无情地磨练她们,贺枫怀原本已经快要通过了,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一切。 小雪人很可惜,在“骤雨”中被淘汰。 想到这里,了了给予姐姐一点提示:“世界重生之后,最先复生的,是蜂,蚁,螳螂,鲸,猴,狼,象,鬣狗。” 贺枫怀当然知道妹妹所说的这些动物的共同点——它们都是动物世界中的母系族群,以雌性为绝对领导者。 她突然想起万物复生后,有一次自己在外搜寻物资时,曾遇到过数次变异动物。 妹妹说的不大准确,复生的动物族群中,它们除却是母系社会外,还有一个共同点: 没有雄性。 不仅是动物,基地里有人费尽千辛万苦弄来了复生植物,发现它们完全可以自行完成生长与繁衍步骤,这是单纯的优胜劣汰吗? 贺枫怀恍然中觉得,是人类的基因愈发劣质低等,大自然才会将其剿灭,创造新人类。 她想,如果天灾降临前,史鸿文没有出轨,那么自己可能会如约跟对方领证结婚——以这个为前提的话,等天灾出现,她不可能看着婆家人去死,即便不为对方当牛做马,也会照拂一二。 那样的话,她一定会被淘汰。 163 第七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大自然从来没有对人类很残忍,它给予了她们蜕变与复生的机会,一次又一次的天灾便是证明。 即便彻底失去本性之人,也可能在天灾中侥幸存活,可惜有人如贺枫怀这般本性野蛮生长,便有人不进反退,最终丧命于新世界来临之前。 贺枫怀隐隐明白上天并未赶尽杀绝,躺平不动必定会遭来灭亡,可只要坚信自己能活,并愿意为之奋斗,就能抓住那一线生机。 了了原以为自己说出这些后,贺枫怀会放弃建立基地这种愚蠢想法,因为她即便建立起了不下于安全区的大基地,最终仍旧会折损于天灾之中,进入基地生活的人类也会一批又一批的死去。 本性尚存的人太少了,能得到认可重生成为新人类的更是凤毛麟角,但即便所有人类死去,世界也不会让任何不符合自然规则的人存活。 “人是会变的。” 对于妹妹的疑问,贺枫怀这样对她说,“天灾之前,我跟现在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人,但末世到来之后,我却活了七年,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小囡,我带回来的那个叫招弟的女人,她今年才二十岁,她没读过书,她什么都不懂,如果有人能够指引她——” 了了摇头:“照你这个说法,需要靠旁人帮助与环境逼迫才能寻回本性,那么第一个人又是怎么醒来的呢?” 人与人天生便是不同的,不同在于相同的磨难中,有一种人本性不会泯灭,反倒愈发强劲,比如贺枫怀,而另一种人永远无法自我清醒,甚至会倒退成为迫害同性的帮凶,比如小雪人。 虽然小雪人并没有在实际生活中做出主动害人的事情,但她用自己的空间帮助董子轩平步青云,与董子轩同一水平的人便会自然受到压迫,本来有机会的人会被剥夺。了了敢保证,假如董子轩没有放弃小雪人,而是与她结婚生子,那么她会被彻底绑死在董子轩这条船上,像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得到世界意识的认可。 “所以我改变主意了,之前我想建立一个新的基地,保护在末世中无家可归的人,现在我的基地将只由女性组成。” 贺枫怀神情坚定,她与了了想法不同。 了了生来自由,所以蔑视迷失本性之人,而贺枫怀曾于迷失边缘游走,因此便想尽可能拯救与自己一样的人。回想自己上辈子在末世中所见到的全部悲剧,竟没有一桩与男人没关系! 既然如此,便将男人彻底排除在外,建立只属于女人的安全区。 了了没说什么,她只觉贺枫怀天真,但她既然愿意去做,了了自然不会阻拦。 等贺枫怀激动地去策划后,小雪人喃喃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话要是贺枫怀来问,了了兴许会回答,但换作小雪人,她根本懒得搭理。 贺枫怀决意以村子为中心,向四周划分出安全区,虽然现在她的队友并不多,只有婷婷小赵小刘曾奶奶姥姥跟妹妹以及招弟。 如果这样决定的话,首先就得保证基地的绝对安全,原本村子周围什么都没有,外人可以畅通无阻,但要是将其作为基地,村子里就得挨家挨户消杀一遍,毕竟腐烂的尸臭肉块以及高温滋生的蝇虫病菌很容易令人生病。 小赵小刘是她救的,两人都没了家人,对贺枫怀是言听计从,婷婷更不用说,这小丫头自打瞧见贺枫怀是怎么一打四之后便对她崇拜至极,让人惊奇得是招弟,她在村子里养了几天后,腿伤复原极快,小赵小刘对贺枫怀是信任,婷婷是崇拜,那招弟简直是把贺枫怀当成了神。 也是直到决定建立基地,贺枫怀才知道招弟食量有多大。 虽说末世中能适应的人食量基本都会增加,但招弟一顿饭能吃一桶,半点儿不夸张! 比起挑嘴到令人掀桌的妹妹,招弟给啥吃啥,而且手脚勤快干活麻利,她自小干农活长大,是把好手,小赵小刘这种在编老师根本比不上,婷婷倒有心想比,奈何年纪太小。 贺枫怀从空间里取出三套防护服,让几人穿上后给村子里的房子清理并消毒,她则带着婷婷去镇子上找材料,好把村子围起来,以后人多的话再慢慢往外扩建。 大地震还有几年,乡下农房用料都比较结实,在大地震到来之前,村子可以一直作为基地生活。 最关键得是,村子附近有很多农田,可惜高温过后是长夜,而且普通农作物根本种不活,得想别的办法,贺枫怀自己也不懂什么无土栽培,空间里虽然有这方面的书籍,可贺枫怀的天赋没点在农业上,光是看着都头大。 除却安全外,食物与饮用水非常重要,以后村子里人多起来,必定需要武器,光是想想贺枫怀头就大了,她上辈子在基地里生活过是不错,但真没接触到这些,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基地管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有贺枫怀在,其它人就有了主心骨,所有人都热火朝天的干活时,只有了了不出门,小赵跟了了接触过,所以跟婷婷一样很怕她,招弟则只听贺枫怀的话,所以也就小刘好奇地问:“怎么不见小枫的妹妹出来啊。” “她怕晒。” 贺枫怀回答的言简意赅。 别说了了不愿意出门,就算她愿意贺枫怀也不同意,她是真怕妹妹被这高温晒化了。 小刘点点头表示明白,几个人用了半个月时间才将整个村子清理干净,那些干涸在墙上跟地面的腐肉污血,最后得用铁锨才铲得下来,房子里还有些腐坏变质的食物,这些现在也全部清理完毕,消毒水喷过一遍后通通风,基本就能住人了。 有事情做,忙得脚不沾地,失去家人的痛苦似乎也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渐渐忘却。 惠城这种一百零八线开外的小城市,出事后死的人多,还活着的人一旦能出门势必会离开,去到大城市寻求帮助,所以还留下来的人很少。 贺枫怀打算去市区看一看,可以的话,弄点物资囤着,妹妹留在村子里也挺好,至少能够保证姥姥的安全。 她没有将空间的事情告知旁人,小赵小刘都以为她的大卡车是跑了一趟镇上特意开回来的,既然要去市区,自然得开大车,皮卡装载有限,因此在未来三天里,贺枫怀给小赵小刘布置了一个任务:学会开大卡车。 天灾前两人都有驾照,但上路次数屈指可数,突然一下要开大卡车,说不心慌才是假的呢。 小赵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没什么好怕的,不会被拍照没有红绿灯更不会罚款,一路畅通无阻我怕什么?” 小刘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学开大卡车唯一的危险在于她自己。 贺枫怀没时间等她们慢慢适应,说三天就三天,小赵小刘学习能力很强,三天过去后,虽说不算炉火纯青,但也称得起是得心应手,因为真正学会之后她们发现,开大卡车并不难,而且还会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三辆大卡车依次上路,招弟跟婷婷分别坐在小赵小刘的驾驶室,因为她俩单独开还是有点虚,贺枫怀则在最前面带路。 因为没有导航,只能看地图走,市区的状况比县城没好到哪里去,这里人口多,尸体也更多,但她们人太少,想处理也不方便,只能戴上口罩暂时放在一边寻找物资。 大卡车比皮卡容量大多了,能装的东西也多,招弟跟小刘负责在车上接和整理,贺枫怀带着小赵婷婷进店搜寻,她们最先到的地方就是农贸市场,不仅要搜寻物资,还得把死在里头的尸体弄出来。 因为长时间的腐烂与高温,很多食物因此质变,看得小赵心疼坏了。 就这样用小车一趟一趟送,可惜肉类跟蔬菜没有能吃的,看着那一地看不出原样的烂水果,小赵差点儿哭出声。 她以前最不喜欢吃梨,可现在要是有个梨放在眼前,她包准能把核儿吞进去。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凭什么搬我们的东西?!” 贺枫怀从一家粮油店出来,忽然听见有人大声质问,循声看去,是对面一家调料店的二楼,玻璃窗开了一条缝,那里站着几个人,有女有男,神情不大友好。 小赵是老师,脸皮薄素质高,哪怕末世了,她们去的店里人也都死了,这种不问自取还不付钱的行为仍旧令她感到心虚,所以面对质问时,头都不好意思抬。 贺枫怀充耳不闻,对方语气那么差,她不想理,对小赵说:“继续搬。” 调料店二楼那几个人得不到回应,愈发不爽,见她们两个女人,看起来平平无奇,还戴草帽穿防晒伤,想来没有完全适应环境,这要是不管,那等于放任她们在自己头上拉屎啊! “站住!谁允许你们到我们这里偷东西的?把东西都给我放下!” 二楼的人追了出来,他们看起来不是特别怕高温,可能是为了彰显能力,为首的两个男人甚至光着上身。 ……虽然能活下来的人体质都会增强,但这不代表啤酒肚会变成八块腹肌,贺枫怀讨厌的东西有很多,大夏天不穿上衣腆着肚子到处晃的男人绝对算是其中之一。 小赵悄悄握住了手推车里的一根钢管,贺枫怀则嘲讽道:“写你名字了?不然你叫它一声,它要说是你的,我就不拿。” 这几个人看样子是农贸市场的幸存者,其它幸存者要么像考点学校里的师生一样骨瘦如柴,要么像招弟之前那个男人一样因为胡乱吃东西导致四肢细瘦却肚子凸起,这五个人却是实打实的壮实胖虎,显然没饿着。 其中一个男人骂了句脏话,抬手就想给贺枫怀一巴掌,这可不是正常社会了,连警察局都没了人,别说是打她一巴掌,就是把这女的弄死也没人管!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他们地盘抢东西?! 小赵心跳如雷,这些天她们跟着小枫学了点拳脚,还没真枪实弹的干过,所以这会儿她是又紧张又兴奋,眼看就要把钢管抽出来,贺枫怀已抬起腿把那男人踹飞了出去。 ——虽然他们得以适应高温,但和贺枫怀比还是差了许多,她是被大自然眷顾的。 又或者说,女人本来就该是这样。 她们和自然一样,拥有孕育万物的能力,让自己变得白嫩纤瘦任人鱼肉才叫离谱。 小赵哇了一声,小枫的腿可以抬好高啊,她悄咪咪伸了下腿,险些没抽筋,之前在学校上班,天天不是坐就是站,运动量太小了,所以才会每次训练时都被摔得七荤八素。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原本因贺枫怀戴草帽遮阳还穿防晒衣所以轻视她的几个人,瞬间警惕无比,贺枫怀看着他们暴晒在烈日之下,凉凉道:“是不是觉得自己适应了环境,所以不当回事?这么高的温度,紫外线辐射可不开玩笑。” 不然她为啥要戴草帽穿防晒衣,还用防晒霜?哪怕已经适应高温,除非必要,贺枫怀也不会在高温中停留过长。 极度高温中的异常紫外线辐射,会令人体产生病变,严重些甚至会由内而外被蒸熟,这种症状初期并不明显,但积少成多,少晒一会儿是一会儿,傻子才会不穿上衣在这种高温天气到处晃。 适应高温的人与无法适应高温的人最大区别便是在高温下身上血管的变化,无法适应的人会被晒得血管爆裂,但适应者却顶多是感到“热血沸腾”,血管凸起也会逐渐平息。 正因如此,上辈子有不少自以为不惧怕高温的人不注意防晒,到了后期,温度越来越高,连空气都被烧灼成了扭曲形状后,这些已经适应高温的人就会死去。 很多人到底都不明白,明明已经适应了,怎么还会死,但究其根本原因,便是在适应过程中没有注意防护。 一时的苟且,并不代表绝对安全。 贺枫怀示意小赵先走,那个被踹飞的人却不肯善罢甘休,农贸市场里有吃的,是个人都知道,住在附近的居民也一样,但他们全都守住了,任何想要进入农贸市场寻找物资的人,要么给钱,要么挨一顿揍被丢出去。 而且他们只收现金跟黄金,其它的不要。 一开始错手杀了个人时,这五个人也曾慌乱不安过,可很快他们就冷静了下来,没有人会报警,报警了也不会有警察过来,他们就是农贸市场的土皇帝,没人能跟他们作对! 有时来的人少,五人便会直接现身将对方抓住,有时来的人多,他们寡不敌众,就会潜伏在暗处细心观察然后各个击破。 今天三辆大卡车开进来时,五个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来了多少人呢,结果车子一停,就从下面下来两个女人! 他们怕有诈,才躲在调料店二楼观察,确定了人数后,那份警惕心立马没了。 两个女人也敢来抢物资?! “站住!谁允许你们走了?把东西给我放下!” 之前这种事也有发生,来的人少,打不过他们五个就会求饶,可他们在这农贸市场盘踞这么久,又不是做慈善的,不扒一层皮下来怎么舍得放人?更别提这还是两个女人呢,长得还都怪好看。 “你敢打我大哥,今天就别想全须全尾的从这儿离开!” 像这种威胁,贺枫怀已经很久没听见了,上辈子她在基地做事后,谁见了她不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小枫姐,打她主意的人也有,但没一个有好下场,现在都有人敢指着她鼻子骂了。 贺枫怀冷笑,顺手抽出了小车上的钢管,对方手里也有棍棒跟刀,她把钢管杵在地上,抬脚轻踢,一个扫堂腿,冲在最前面的家伙便摔了个狗啃泥,磕了一嘴的血。 小赵:……好惨啊。 几个人一起上也没能奈何得了贺枫怀,她打起架来那是真真儿的狠,一招一式全要人命,眨眼功夫,五个人全倒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唤,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贺枫怀踩在为首那个男人的脸上,慢条斯理地问:“现在我能在农贸市场拿东西了吗?” “能,能!”对方笑得非常难看,血水混合着汗水,交织出一个丑得惊人的谄笑,“姐您看上啥拿啥,甭客气,这里的东西您全拿走!” 贺枫怀摸了摸下巴,让小赵找了根绳过来,麻溜地把五个人捆到了一起,问出他们的住址后,她去把人家全部的现金跟黄金都摸了过来,一点没剩。 五人心在滴血,这是他们攒了好久的……还想着等农贸市场里空了,就弄辆车去大城市谋生呢! 天灾之前,他们都在这里工作,有的开店有的搬货,天灾降临后死了一大批,剩下的人自相残杀又去了一批,最后只留了他们五个,于是他们挑了整个市场最好的房子来住,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儿的地头蛇,谁敢靠近就捋谁一层皮下来,敛财不少。 贺枫怀在他们住的地方看见了干涸的血,还有些被撕破的衣服,想来也是没干什么好事。 当她回到队伍里时,小刘担心地问:“没事吧?” 招弟也紧紧地看着她。 贺枫怀展颜一笑:“能有什么事?都叫我收拾了,咱们的车装满了,里头还剩下不少呢。” 她跟小赵分开找,空间里也又添了一批物资。 婷婷蹦蹦跳跳的开心极了:“小枫姐姐,来的时候我看见旁边有家药店,咱们去看看呗?” 贺枫怀点头,这是个好主意,甭管用不用得上,药品总是不嫌多的。 而那五个被绑在一起又被踩断了手脚的人,不知道适应环境的他们要过去多久才会被晒死呢? 婷婷年纪小,又是留守儿童,所以对大人的情绪很敏感,她感觉小枫姐姐虽然在笑,但心情恐怕并不好,所以在进药店后悄悄问她:“小枫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贺枫怀看了小丫头一眼,揉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我好得很呢。” 方才那五个人里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跟那四个人关系怎样贺枫怀不关心,但她拿着被撕碎的衣服拷问他们时,却得知了一些不怎么让人笑得起来的事。 为了活下去,没有食物的人会走很远的距离到这个农贸市场来碰运气,这个女人长得很面善,如果来人也是女人,她会主动出面做好人,假装要帮助对方,实则却将人引到老巢。 婷婷看了看贺枫怀,聪明地没有再追问,而是跑去往小背篓里装药了。 她年纪小,小推车装满了就拽不动,所以还是用背篓往车上送,招弟留在车上看着呢。 路过服装店时,众人也进去扫了一圈,能带走的全都带走,连不是当季的羽绒服也不放过,小赵对此振振有词,万一高温结束后,又是大雪呢?她现在就很庆幸自己当初在学校宿舍留了棉袄跟军大衣,军大衣本来是放办公室披着的,没想到大雪降临后救了自己一条命。 总之未雨绸缪一点问题也没有。 短时间内,食物跟衣服不需要担心,那天回到家后,学校的师生们见她们能自由出入,也渐渐鼓起勇气出门,所有人都想先回家看看,要是家里人还活着最好,要是没有……他们也会去市中心找政府,但贺枫怀知道他们肯定要扑空。 毕竟惠城离启山市十万八千里,安全区以启山市为中心,怎么也不可能划到惠城。 “要是能弄到点武器就好了。” 贺枫怀说。 提起武器,贺枫怀总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上辈子的记忆太多太杂,有时她自己也理不清,武器……武器…… 直到回家,她无意中跟妹妹提起,了了告诉她:“邻市郊区有个军工厂。” 贺枫怀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上辈子她从启山市千辛万苦回家找姥姥跟妹妹,曾经听说过这个军工厂的消息。:,, 164 第七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贺枫怀会用枪,这玩意儿一开始还金贵,只有军队与权贵才可以使用,到了后期政府分崩离析,各大基地建立,基本上像贺枫怀这种因为身手不错被选入小队的人,都要去上一些特殊课程,她不仅会用枪,甚至还能开坦克。 但末世中的资源肯定不比现在,邻市军工厂的存在也不可能只有贺枫怀一个人知道,早去早好,去晚了连汤都喝不上。 当即拍板决定明天就出发,而且要自己一个人去,贺枫怀不信任姥姥妹妹之外的任何人,她跟小赵小刘相识时间短,去搜寻物资还罢,去军工厂,恐怕那两人没这个胆,邻市什么情况目前也不清楚,贺枫怀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去最保险。 以小赵小刘的体魄,能不能帮上忙都是未知数,她可没那闲心做救世主。 了了说:“我跟你去。” 贺枫怀立刻摇头:“不行,天太热了。” 了了也摇摇头:“没关系。” 她只是不喜欢高温,不代表她害怕高温,事实上如果她想,她甚至可以随时将这个世界再度冰封。 “那姥姥怎么办?” 贺枫怀不放心妹妹在这大热天的出门,也不放心姥姥一个人在家,哪怕她这次出去保守估计顶多两天一个来回,但万一呢?她曾经失去过,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 姥姥心大得很,在得知大囡小囡因为出门而起争执——准确点来说,是贺枫怀单方面争执后,她老人家笑成一朵花:“想去就都去嘛,你俩在外面上学,我都是一个人过,也没遇着什么危险。” 婷婷举着小手:“我可以保护姥姥!” 贺枫怀瞥了眼她的小个子,心想年龄不大口气倒不小。 见大囡神色挣扎,姥姥无奈道:“你把姥姥当成玻璃娃娃啦?难道你以后出门,还得把姥姥拴在裤腰带上才放心?好歹我也是一路干农活把你妈妈还有你们姐妹俩拉拔大的,你以为我力气很小吗?” 她老人家健康着呢!每天早上还能打一套太极再来段八段锦,不是姥姥吹,她现在扛起农具照样舞得虎虎生风。 “小囡总闷在家里也不行,能出去看看最好,唉,这日子,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姥姥想法朴实,她喜欢大雪降临之前的生活,大家都活得好好的,每天早上起来去地里看一看,回来吃个早饭,跟一众老姐妹侃大山聊聊天,村子里每星期都会有收蔬菜的人来,她要是懒得去街上卖呢,就卖给收菜的大卡车,要是想卖高点价钱,就蹬着小三轮到镇上去,顺便赶个集。 从大囡读大学开始,姥姥肩膀上的担子就轻了许多,大囡争气又懂事,自己在大城市勤工俭学,基本不用她操心,小囡成绩好,学校给减免了学费书本费,你说这么好的日子,怎么突然间就没了? 贺枫怀沉默,姥姥感慨完又笑眯眯地说:“再不然,你带我一起去也成。” 贺枫怀:……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上辈子听说过邻市的军工厂,但一直没去过,当天灾降临,政府撤退到安全地带,不可能妥善到将每一位公民都安排好,最先被放弃的就是监狱,罪犯们出来后闹得天翻地覆,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抢夺武器,大雪冰封时无法出行,高温天气则不然。 贺枫怀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军工厂,就是因为那里发生过一起惨案,越狱的犯人屠杀了距离监狱最近的一个小区的全部幸存居民,并且抢夺了许多武器,由于情节太过恶劣,一时间人人谈之色变,已经开始建立安全区的政府也为此派出部队出面清缴。 当时贺枫怀回家扑了个空,没找到姥姥也没找到妹妹,便只能去往安全区,靠近安全区的地方能够使用收音机,她便是在电台中得知的这件事。 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这几天。 要是等那群犯人扫荡后再去,肯定一无所获,要去就得抢在他们前头。 这种情况下,贺枫怀怎么可能带姥姥一起? 最终,她还是乖乖听话,决定跟了了一起出发,姥姥跟其它人留下继续建设村子。 贺枫怀不知道,她在的时候姥姥也很乖,天天待在家里不出门避免高温暴晒,她一走,姥姥立马扛着铁锨出大门,跟小赵小刘她们一起干活,一边干还一边捶肩膀:“哎哟……这几个月真是闷死了,你说让一老农民躲在家里不干事算什么哟,小枫那丫头管得严,现在她总算出去了!” 小赵战战兢兢:“姥姥,小枫吩咐过,要我们保护好你……” 姥姥大手一挥:“得了吧,看你们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还保护姥姥呢,怕不是得姥姥保护你们哟。” 小赵看了眼姥姥,又看了看自己,一时气短,居然无法反驳。 随着时间过去,曾奶奶的老年痴呆好了很多,清醒时候远比糊涂时候要久,小赵小刘原本以为自己力气变大了,但看看姥姥跟曾奶奶,这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俩老太太干了一辈子农活,那力气真不是她俩能比的! 招弟牢牢记得贺枫怀临走前的叮嘱,姥姥到哪儿她跟去哪儿,一门心思的认死理,姥姥怎么说她都不听。 因为温度越来越高,所以每干两小时的活大家会休息一会,避免身体受到影响,这也是小枫再三叮嘱过的。 另一边贺枫怀带着了了正在去往邻市的路上,她现在品出带妹妹同行的好来了,车里都不用开空调了呢! 邻市距惠城开车约莫六小时,在没有红绿灯没有限速的情况下,四小时足够,一路上贺枫怀把油门踩到底,还有闲心感慨:“感觉这个高速被我承包了。” 之前她开车带小刘回家,由于开得太快小刘承受不住,差点儿吐在车上,贺枫怀还以为妹妹也不行,扭头一瞧,任她加速到极致,人家脸色都没怎么变过。 距离监狱大概十公里的位置,是一个很大的住宅区,由数个普通小区组成,粗略估计有将近十万的住户,这些人在天灾中丧生了一大半,剩余的幸存者,有能力的要么是提前得到消息跟政府走了,要么是不想在这里停留开车去大城市,真正留下来的人也就两百出头。 监狱里的犯人总数在一千左右,天灾中死了一半以上,末世的到来放大了恶念,他们是绝对不想社会恢复秩序的。 因此在逃出来后,这些犯人第一时间袭击了住宅区,搜刮物资吃饱饭,再寻思往手里弄点武器,然后建立属于自己的地盘,那还不是天高海阔任他们自由翱翔?谁还管得了? 贺枫怀提前到达军工厂,这里撤退之前,能带走的东西已经全部带走了,但光是剩下的这些也足够她们使用,所以她一点都不客气,通通扫进空间里,连一颗子弹都不留。 了了坐在车上等她,贺枫怀扫货扫得很快乐,到现在她都没摸清楚自己这个空间究竟有多大,反正填再多东西也还没满,既然填不满,就往死里填,她拎起一把枪,利落地上膛瞄准,然后依依不舍地放进空间,有了这批武器,她就不担心村子守不住。 “要不是不好拿,真想把整座工厂都弄走。” 贺枫怀一边往身上拉安全带,一边感慨。 了了淡淡地说:“也不是不行。” 贺枫怀顿时不解,“我随口说的,还真能啊?” 她的收纳能力一开始是在范围两米处的东西,能够全部收入空间,后来厉害了一些,五六米,现在则是二十米以内,而且从无法分类变成了可以随心决定哪些东西收入空间,哪些留在原地。 可这座军工厂远不止二十米,她哪里放得进去? 贺寻留下的水晶珠子,机缘巧合在小雪人手里变成了一百平米的空间,不仅面积有限,对于所容纳的物资也多有限制,但了了寄给贺枫怀的水晶珠子,与其说是一个空间,倒不如说是一个刚刚新生的世界。 无边无际,拥有无数的可能性,一座军工厂怎么就装不下? 只要贺枫怀敢想敢探索,她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想法,建立起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新世界。 贺枫怀深知妹妹不会无的放矢,妹妹既然这么说,就代表这绝对可以。 于是她迅速拉开车门跳下去,开始尝试将整座军工厂收入空间,如果可以,那可太方便了,这里面的许多机器都有大用处,而且还有没被带走的原材料。 然而想要收入这么大一座工厂,需要极其强大的精神力,贺枫怀只尝试了几分钟,面色便变得惨白许多,额头冷汗涔涔,一口气想要吃成个胖子显然不能够,她撕开一个面包塞进嘴里,咀嚼后又灌了一瓶矿泉水,继续试探。 这是一种贺枫怀从未感受过的,神奇又危险的感觉,她似乎能够做到许多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个灰扑扑、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空间,远比贺枫怀想象中奥妙无穷。 了了静静地看着,烈日下,贺枫怀身上的血管自皮肤表层微微凸起,里头流淌的血液如同小溪,又似江海,从平缓变得湍急,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太阳晒到爆炸。 贺枫怀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她仿佛窥视到了某种法则的存在,又或者是妹妹说过的,大自然的意识,哪怕只是冰山一角,她的灵魂也因此受到极为恐怖的冲击,人类有多么渺小,在这一刻,贺枫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体内的血液逐渐沸腾,如果置之不管,她会被晒死在这里吧? 一阵说不出的凉意忽然来袭,被晒得发烫将要燃烧的头皮也得到了缓解,贺枫怀茫茫然睁开眼睛,发现头顶多了一把遮阳伞,妹妹正站在自己身边,也正是她带来了这股凉意。 望着贺枫怀苍白的脸,了了想,人类还是太脆弱了,她们的灵魂太容易达到上限,再怎么努力也仅止于此。 贺枫怀顺势往边上一倒,以往每一次她朝妹妹身上靠,对方都会提前感知并且避开,这一次贺枫怀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其实就是想靠近妹妹一点,多凉快一点啦! 但这次小囡没有躲开耶! 贺枫怀受宠若惊,感觉因窥视法则而匮乏疼痛的灵魂得到了缓解,她靠着了了的腿,然后火速松开。 缓解是缓解了,但这也太冷了! 她打了个哆嗦,重新生出壮志豪情:“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 了了没有说话,看着贺枫怀闭上眼睛再次尝试,军工厂像电视上的雪花屏幕闪了两下,贺枫怀则又是一身大汗,她第一次尝试收入如此庞大的存在,一时半会肯定难以达成。 了了一直为她撑着伞,这极大程度地缓解了贺枫怀的痛苦,否则在灵魂与肉|体全部受到攻击的情况下,她怕不是要命丧当场。 太阳悬挂在天上不会变化,因此贺枫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儿待了多久,她饿了就狼吞虎咽塞点面包,渴了就灌一瓶水,慢慢地,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强,如果说最开始的精神力只有一根丝线那样,那么现在,她的精神力已经有柱子那样粗了。 军工厂的闪动也越来越明显。 在贺枫怀过于专注没有察觉的时候,了了的手指轻轻碰了下她的眉心。 “……成功了!” 贺枫怀激动到原地跳起,然后因为腿软又摔了个屁股墩儿,她恨不得把妹妹抱进怀里分享喜悦,而了了当然是提前察觉到她的想法,往后一步避开贺枫怀的怀抱。 此时贺枫怀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汗浸湿,连如此烈日都没能将汗水蒸发,但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是否干净,因为原本伫立于此的军工厂,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空间中! 贺枫怀正想抱怨妹妹太过不近人情,手一抬,人懵了:“……我的身体怎么一动不动了?” 了了看着她没说话。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精神力耗尽,灵魂疲惫到极点,身体更是到了极限,贺枫怀集中精力时是没看见自己的状态,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法则撕碎,如果不是了了在她身边,现在她早已化作虚无,哪里还能开口说话? 按眼前这架势,贺枫怀至少得躺上十天半个月,等她恢复,实力也会发生质的改变,她将不再畏惧任何天灾,提前成为被世界认可的新人类。 贺枫怀软绵绵地被妹妹单手拎起来,她很想抗议这个姿势,可谁叫她连说话都变成了气音? 了了把贺枫怀丢进副驾驶,自己坐到主驾,贺枫怀很担心,妹妹天灾前还是高中生,没有驾照,她会开车不?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贺枫怀发出各种各样的奇怪声音吸引了了注意,然后用口型说:“帮,我,系,安,全,带。” 没有安全带她可不敢坐副驾驶! 成功系上安全带并上路后,贺枫怀突然明白了小刘当初坐自己车时的感受,原来主驾跟副驾,开车跟不开车,区别如此之大! 了了开车跟贺枫怀比不遑多让,贺枫怀开得再快也是车,她心里有数有把握才敢那么开,可她妹不是开车啊,她妹是直接起飞了! “等……等……等……等……” 贺枫怀用尽全力发出气音,总算是让妹妹停下,她乏力到连脑袋都动不了,全身上下只有两个眼珠子可以自由转动,也算是感受了一把何谓全身瘫痪。 “罪……犯……” 虽然贺枫怀说话费劲,但了了却听懂了,那群获得自由的犯人来军工厂之前,势必会经过住宅区,那么多的幸存者他们一个没留,造成了一场惊天惨案,哪怕末世中人命贱如草芥,像这种大屠杀也是少之又少,如果能够阻止却放任其发生,贺枫怀恐怕做不到。 贺枫怀的意思是,提前警告,从空间里分些武器给住宅区的幸存者,这样的话犯人来袭,幸存者们可以提前做准备。 死于天灾还可以说是物竞天择,死于呢? 贺枫怀自己现在躺平不能动,她可不想把妹妹搭进去,所以她的意思是,告知幸存者后分武器然后走人。 了了点头表示知道,把车子停在住宅区附近一条不怎么显眼的巷子里后下车。 贺枫怀干了件大事,没想到后遗症如此严重,她躺在放平的副驾驶上了无生趣,心想自己还是太弱了,如果放一个军工厂都要失去战斗力这么久,以后怎么办? 她躺着没事做,便将注意力集中在空间中,像天灾前玩模拟世界游戏,开始划分和整理空间。 住宅区的幸存者们为了求生,在表决过意见后,选择了住宅区中设施最好也最安全的一个小区集体入住,所以这剩余的两百多名幸存者其实住在同一个小区,这对了了来说是好事,她总不能一家一家走访告知。 窗帘后有人在窥视她,了了看过去时,对方却又迅速将窗帘拉上,电梯停止运行,了了走楼梯到达那户人家门口,对方迟迟不肯开门,也不应声。 了了想了想,一脚将门踹开。 屋子里的人发出尖叫,可能是没想到她如此粗鲁不讲道理。 这些幸存者抱团求生,一户人家出事,其它人都不会袖手旁观,所以很快地,从隔壁几家也都冲出不少人,有女有男,手上不是菜刀就是木棍,还有的举着拖把,一脸警惕地瞪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了了很满意,她说:“附近监狱有人越狱,大概今晚到达这里。” ……是吗? 但你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了了也不管这些人行不信,反正她完成了贺枫怀交代的事,然后她把身上背着的武器包丢下,转身就走。 她走得太干脆,以至于幸存者们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到底干嘛来的。 当了了走近,堵住路口的人迅速向两边让开,生怕惹到她。 “……她就这么走了?”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喃喃地问。 “我靠,你们快看!” 有人打开了武器包,被里面的东西惊呆,军刀电棍工兵铲绳索应有尽有。 这玩意儿拿着简直烫手,关键还没人会用,大家都怕走火。 但人家上门送了武器,这是不是代表她没有说谎,附近监狱的犯人难道真的越狱了? “可是监狱离我们很远,他们会往我们这来吗?” 一个年轻男人战战兢兢,他做梦也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总感觉很不真实。 “小心一点肯定没问题。”三十出头的女人严肃道,“我看要不这样,要么咱们现在撤走,离开小区,要么提前做准备,要是没人来最好,有人来,咱也能心里有数。” 大家在天灾前都是普通人,提罪犯色变,哪里有胆子跟人正面拼?既然这样,不如先离开小区,等过段时间再回来,市区这么大,哪儿不能躲藏? “那这些武器怎么办?” “带上吧。” 大家七嘴八舌给出意见,最终决定还是谨慎打底,先离开小区,于是迅速回家收拾了些能带的东西,赶在天黑前逃走。 等犯人们到达住宅区,狞笑着准备发一笔横财,并且狠狠发泄心头愤怒时,翻了个底朝天也愣是没找到一个活人。 “这帮孙子,全跑了,一个也没留下!”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搜刮了整个住宅区,可惜食物跟水都没了,金银细软之类好带的东西人家在离开前也通通带走,这群人把自己累得够呛还一无所获,心里愈发恼怒,把房子大肆破坏一番,又睡了一觉,次日醒来后赶往军工厂。 只是…… “我那么大一个军工厂呢????” 其中一名犯人就因打军工厂的主意而入狱,他想从这地方弄点好货然后去抢银行,结果枪都没摸着就被逮了,原以为要在监狱里了此残生,谁知道天灾降临,他又自由了! 也正是他集结了这群亡命之徒,意图在末世中建立地盘开创一番霸业,结果头一天在住宅区扑了个空,后一天军工厂直接没了!:,, 165 第七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老王,你拿兄弟们开涮?!” 被称作老王的男人疯狂摆手:“不不不,哪儿能呢?这地儿是真有一军工厂,我当时还来踩过点……可这、这怎么就没了呢?” 一群亡命之徒,要是讲道理也不至于进局子,老王涮他们跑这一趟,不仅晒得要死,命没了大半天,到现在连滴水都没往肚子里进过,最后甚至还扑了个空! 不知是谁开的头,扑过去给了老王脑袋一拳,这一拳就像是导|火|索,点燃了暴力。 疲惫、恐慌、饥饿、愤怒……最后发展成了一团混战,这种高温天气打成一团,血液沸腾更快,按理说早该被晒死了,可他们非但不热,甚至越打越凉快,就跟没进监狱前,大夏天躺在自家凉席上吹空调一样舒服……然后便舒服过了头。 当有人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老王踹出去的一脚没收住劲儿,“咔嚓”一声,人就躺到了地上,他慌慌张张抬起手,发现不知何时身体竟然变成了冰块,从里到外的……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 互相厮打间,残肢断臂落了一地,已经变成冰的身体断裂后被太阳一晒便化作雪水没入土地,一个接一个,最后竟是一点痕迹没留下。 直到死老王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很是不甘心地瞪着眼,两只眼珠子像青蛙一样凸出眼眶,渐渐变成白色,然后像被泼了一盆水,渗入干涸的大地。 贺枫怀将军工厂收入空间的代价是足足躺了三天身上才有力气,到家时姥姥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直到三天后贺枫怀生龙活虎的出现,老太太才放下心。 有了武器还不够,贺枫怀不想坐吃山空,也不想把自己空间的秘密告知除了姥姥跟妹妹以外的其它人,所以每隔一天,她会组织现有的同伴出村寻找物资,附近的村子搜遍了,就去远一点,因为算算时间的话,极度高温结束后长夜正式到来,她们不仅得储存食物,还得储存电。 长夜不冷不热,但黑暗代表未知,贺枫怀并不喜欢。 值得一提的是,在距离长夜仅有三天时,村子里来了两位令贺枫怀意想不到的客人。 小何跟小简。 如果不是她俩主动呼唤,贺枫怀压根没认出来,自大雪降临至今,已经过去九个月,贺枫怀比天灾前更高更强壮,整体上没什么太大变化,小何小简却不然,难怪贺枫怀认不出来! 她俩想进村子时被拦住,幸好贺枫怀带人从外面回来,否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贺枫怀没有问她们发生了什么,能活到现在已经非常厉害了,两人看着都适应了环境,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她们离开启山市时所带的物资已经全部用完,一路上为了活下去,两人没有分开,因为她们知道,在一起还能互帮互助,孤身一人那就是行走的储备粮。 小简家近一些,但家里没人活下来,小何家远一些,家人不知所踪,也不知是不是跟随政府迁走了,两人商量过后,拿不准是去安全区呢还是来惠城,最后她们在靠近安全区后得知启山市的房子已经被全部收公,像她们这样后来的幸存者,等安排到恐怕得猴年马月。 安全区外有很多人扎营住宿,并自嘲称之为难民区,有钱有势能过好日子,没本事的普通人只能原地等死,像小何小简这样的年轻女人太扎眼——安全区外难民的死活,里头的人并不管。 难民们拼了命地想往安全区靠,就是想要在以后基地扩建时被收编,但资源有限,最先被允许进入安全区的往往都是些特殊人才。 “安全区现在有信号,我们在外围偶尔也能蹭到,就是不怎么稳定。”小何说。 贺枫怀的手机持续无信号中,也没收到两人发的消息。 她俩晒得跟煤炭一般,皮肤黑了还是其次,主要身上多处晒伤爆皮,看起来触目惊心。 之所以选择离开,一是因为她俩不算特殊人才,不会被提前招募,二是她们没钱没势,当初离开时带走的金项链和烟酒,已经在这半年里用掉了,没敲门砖,连后门都走不成。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难民区一点都不安全。 “我们想着来惠城碰碰运气,再差还能比难民区差吗?”小简咧嘴笑。 贺枫怀沉默,她记忆中的小简是个有点大咧咧,甚至少根筋的人,因为胆子小,所以不敢离开出租房,眼前这个小简,虽然和记忆中还有几分相似,但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从启山市到惠城,两人一路骑自行车,路上肯定也遇到不少危险。 小何问:“我们可以留下来吗?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 “可以的。”贺枫怀点头,“不过留下来就得听我的安排,躺平是不可能的,必须得干活。” “当然!”小简很高兴,“你就是让我们躺,我们也不安心,有事情做再好不过了。” 就这样,小何小简留了下来,她们主动提出不住在贺枫怀家里,而是选了贺枫怀家前面那栋房子,对两人来说,流浪了大半年,总算是有个真正的歇脚点,那真是一点闲不下来。 安稳的日子仅仅过了三天,由于已经半年没有见过日落,大家都没什么时间概念,所以当夜幕降临,翻了个身的小何随手摸过床头的一瓶矿泉水,刚拧开盖子想喝一口,突然意识到什么,从床上一蹦三尺高:“我去!” 她跑去隔壁房间,用力推醒睡到流哈喇子的小简,小简迷迷糊糊睁开眼后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眼睛出毛病了,结果清醒过后来看见外面的深沉夜色,两人齐齐倒抽一口气,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天居然黑了?! 但在经历过大雪与高温后,不管小何还是小简,此时心里都没怎么感到喜悦,她们怕这种异变带来更糟糕的事,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天的确是黑了。 却也不会再亮了。 对比其它人的惊慌失措,贺枫怀一家淡定得多,已经储存了足够多的物资,最需要注意的只有村子安全,黑夜里如果有人意图入侵,恐怕不好察觉。 她当初囤了不少专业书籍,自己一个人恐怕要看到猴年马月,正好小何小简来了,大家分着看,争取早日成为专业人才,等天亮后好为村子建设添砖加瓦。 在贺枫怀的淡定下,慌张的众人渐渐平静下来,除了继续活下去,她们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而忙碌了这么久,长夜是难得可以休息的时候,不冷不热气温刚刚好。 小赵感慨:“曾经我看见太阳恨不得拿箭把它射下来,现在才几天不见,我已经思念它到无法自拔了。” 人活着真的不能离开太阳,而且长夜如墨,半点不夸张,天上完完全全漆黑一片,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甚至连一点颜色都没有,不说抬头去看,就是待在屋子里往窗户外头望,都会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好像有什么粘稠厚重的东西压在心头。 贺枫怀说:“太阳还会再升起,不要担心。” “真的吗?”小简可怜巴巴地问,“真的还会再升起吗?” 小何理性道:“我觉得小枫说得没错,先是大雪,再是高温,现在是长夜,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别的什么极端天气出现,往好处想,至少现在咱们不热了。” 小刘叹了口气,现在她们出去上厕所都得小心翼翼,一进入夜色中那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强光手电筒打开也没用,能照到的方位相当有限,仿佛这夜色会吞没光明。 所以在商量后,大家决定暂时聚集到一处房子生活,物资也通通带了过来。说到这里,众人就不得不佩服小枫的先见之明,接连几个月,小枫都拼命地带她们四处寻找物资,当时大家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看着那满满一地窖的食物跟水,心里别提多有安全感。 可惜太阳能板有限,灯也得省着使。 小简百无聊赖,聚集了一波同伴,大家围绕成一圈,她带头讲鬼故事。 环境特应景,当小简讲到停尸间闹鬼时,一阵寒意从外袭来,众人尖叫出声,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然后被一阵强光照到脸上,了了面无表情地说:“姥姥让我来接你回去。” 跟小何的故作镇定不同,贺枫怀是真的不害怕,反倒是婷婷,平时瞧着跟个小大人一样,听鬼故事吓得死死抱住贺枫怀的手臂,小脸煞白。 为了气氛,小简特意关了露营灯,点了支蜡烛,招弟不会讲鬼故事,她一边剥玉米一边竖起耳朵听,没被鬼吓着,被鬼叫的人吓够呛。 贺枫怀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这段时间大家都好好休息,不用想太多,太阳会升起来的。” 小简啪啪拍胸口,她警惕地看向四周:“刚才到底是谁先叫的?” 在场众人没一个愿意承认,她们胆子才不小呢! “睡吧睡吧,我跟贺姥姥约好了,明天去跟她学怎么发豆芽。”小赵一本正经地说。 小刘毫不客气地戳穿她:“其实你是不敢再听了吧?” 不得不说,经过这天晚上的鬼故事,大家的关系亲近许多,长夜到来的悲观与恐慌也平息不少,至少次日醒来时,她们都坚信太阳终会再次出现。 姥姥从很久以前就会发豆芽,可不要小瞧老太太的生活智慧,她虽然不能像年轻人一样外出寻找物资或是抵御入侵者,但在种地养鸡这一块,贺枫怀等人加一起也比不上姥姥跟曾奶奶有经验。 不知是末世环境特殊,还是吃得太好,当初贺枫怀从外头拎回来的狸花猫跟两只小土狗,个头窜得极快,都长得又高又壮,小土狗体型大还算正常,关键是那只叫大饼的狸花猫,长得都有末世前农村成年土狗那么大了! 吃得多拉得也多,平时是没什么用处,但长夜降临后,这三只天天往外跑,居然起到了巡逻村子的用处。 长夜难熬,度日如年,越是看不到太阳越是让人焦躁难安,跟其它人渴望长夜的态度相比,贺枫怀要平静得多,只有她跟妹妹知道,长夜结束并不意味着光明来临,当“霜降”到来,哪怕外头天已不再黑暗,在没有做防护措施的情况下,也不能出门。 黑夜滋生了数不尽的罪恶,贺枫怀很庆幸村子地方偏僻,四周除了她们之外没有其余幸存者,安全区建立后,为了向幸存者们宣传安全区的存在,稳固社会秩序,以启山市为主的新政府派遣了不少人出来重新修整信号基站,可惜惠城太远,没这个运气。 贺枫怀如此感叹着,要是有信号就好了,她们村子附近就有信号塔,可惜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不能用。 听见贺枫怀的叹息,了了看了她一眼:“可以修。” 贺枫怀:“我知道可以修,但没人会啊,安全区那边也不会派人过来。” “我会修。” 贺枫怀:“哦,你会修啊,那也……你说什么?” 了了把工具箱打开,检查了所需的工具,贺枫怀震惊极了:“你会修?你什么时候——” 她本来想说你高中都没毕业从哪儿学来的,随后想起妹妹跟自己一样,曾在末世中生活过,自己都能学会那么多生存手段,妹妹这么聪明,修个信号基站很难吗? 她立刻没有再问,“那咱们现在就出发!” 无法与外界联系,得不到外界信息,即便是重生的贺枫怀也会感到焦虑,她必须要保护好姥姥跟妹妹,必须带领同伴在天灾中生存下去,诚然空间中的物资足够她养活所有人,可贺枫怀不能这么做。 一来财不露白,二来她不想养出一群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且不说她没有这个义务,要真养得无忧无虑,以后遇到危险没有自保能力怎么办? 她不可能保护得了所有人。 除却新政府所在安全区外,全国,乃至于世界各地都在建立基地,这些基地或大或小,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对物资的追求。 末世前大家不愁吃穿,末世后一小块压缩饼干都金贵无比,因为物资宣战的基地比比皆是,这些基地里有些昙花一现,有些屹立不倒,大的吞并小的,小的算计大的,贺枫怀不想成为他们争权夺势的目标,更不想做工具人。 姐妹俩在黑夜中出行,贺枫怀深呼吸,伸开双臂:“这真是比之前好太多了。” 和大雪高温与霜降雾霾相比,长夜是多么温柔呀! 两人一起出门去,姥姥担心到睡不着,一直睁着眼睛坐在客厅等,直到时间来到凌晨,望着平安回来的大囡小囡,她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地。 贺枫怀眼睛一酸,为了不让姥姥操心,她故意转移话题:“姥姥你的收音机呢,现在应该能收到很多频道了,信号塔我跟小囡修好啦。” 姥姥连忙拿来自己的收音机交给贺枫怀,贺枫怀摆弄了会儿,可惜电台并不多,也没什么娱乐可言,毕竟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情搞这个?光是活下去已经让人焦头烂额了。 为数不多的几个电台分别隶属于不同基地,有的贺枫怀听说过有的没听说过,这些大基地占据了话语权,正利用电台招募幸存者,以期更快地扩大势力。 谁都知道在启山市的是政府,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归顺,已经末世了,建立自己的实力不比俯首帖耳听人吩咐强?所以野心大的人早早便有了打算。 争权夺势,为名为利,别看普通人讨生活千辛万苦,可有权有势的人依旧夜夜笙歌。 什么叫现代版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看求生者跟基地高层就知道,礼乐崩坏道德沦丧秩序混乱,对特殊人群来说不痛不痒,他们照样灯红酒绿安逸享乐,吃空运的高级牛排,喝最昂贵的红酒,至于活不下去的人吃草根啃树皮,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人与人之间,难道不是自生来便有三六九等? 贺枫怀对他们的这些行为毫不在意,不管是谁利欲熏心一心想在乱世成就霸业,天灾都会教他们做人,处心积虑建立再大的基地也没用,有飞机大炮航母保命,到了第六年,无差别爆发的丧尸病毒都会结束这一切。 启山市作为新政府所在地,也是全国最大的安全区,便是由于大地震的出现而彻底分崩离析,那些恐怖末世出现前大名鼎鼎的基地,基本都消失在了地震之中,其中自然也包括“上等人”们,就算生活在完全安全,只有纯净氧气的室内,天灾也不会就此放过。 贺枫怀把每个频道的招募都听了一遍,眉头渐渐拧起。 有个叫“晨阳”的基地建立在邻市,就是那个有军工厂的邻市,对方如果要往外扩张,势必会进入惠城,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找到她们村子。 贺枫怀对这个基地没什么印象,但她知道惠城还有其它幸存者在,农贸市场那几个人不是特例,总有人能在天灾中存活。 新的一日到来,当村子里的女人们看见贺枫怀手里的枪后,一个个目瞪口呆! “小枫,你,你手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小简惊呆了! 她从启山市回家,再到小何家,然后来惠城,这一路遇到不少危险,但还是第一次看见真枪! 贺枫怀淡淡地说:“从外面弄回来的,从今天起,你们跟着我学怎么用枪。” 大家隐隐感到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怖,像小赵小刘这样的成年人,骨子里还是比较遵纪守法,可婷婷不一样,她兴奋极了,主动举起小手:“小枫姐姐,我可以摸一下吗?” 贺枫怀很大方地丢了过去,小赵差点叫出声,这么危险的武器怎么能随意乱丢? 婷婷抱住后掂了掂,好奇地说:“原来枪这么重呀,我看男生玩的那种,都很轻呢。” 虽然感到不安,可大家也知道,小枫这么说绝对有她的原因,所以再不安再慌张,仍旧老老实实跟着学,婷婷年纪最小,学得最好,她似乎天生适合学射击,而且胆子大,贺枫怀完全不把她当小孩看待,大方地给了她一把狙击枪和一包子弹。 婷婷兴奋坏了,她握着拳头跟贺枫怀保证:“小枫姐姐,我绝对不会浪费的!我会保护你!” 贺枫怀嗤笑:“得了吧,你保护好你自己就成了,我可不用你保护。” 长夜给了她们修生养息的机会,小何想象中的无所事事并没有发生,她们要读书,学种菜学修理学搏击学枪……哪怕是黑夜,贺枫怀也会带她们出门搜寻物资,她们的眼睛锻炼的越来越敏锐,对危险的感知也愈发迅速。 之前的旅程中,小何能感觉到自己力气变大身体变强壮,可那是被迫成长,在贺枫怀的引导下才叫真正的一日千里。 所有人中,婷婷天赋最高,招弟最能吃苦,小何最有悟性,其它人也不差,只是跟这三个比要逊色一些。 贺氏教育的核心就是:不要怕。 不管遇到怎样的敌人,谁害怕谁就先输了,恐惧会妨碍思考影响判断,会让原本的一线生机彻底灭绝。 小刘本来挺焦虑,她担心长夜到来,会有不长眼的人入侵村子,万一睡着时被人摸了进来抢走物资一刀杀了怎么办? 现在她在枕头下面垫了一把刀,周围还有其它可靠的同伴,即便孤身一人,以她现在的反应速度,对方恐怕还没下手,她就已经察觉,并且先一步要了敌人的命。 习惯这种生活方式后,小刘有时还挺期待敌人早日摸上门的,这样她就可以提前实践一下自己这段时间所学到的本事。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很期待,期待到一想起这种可能性,就会兴奋到发抖。 她们不是任人鱼肉的小绵羊,而是一群凶残冷酷的狼,随时可以咬断入侵者的喉咙。:,, 166 第七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大明,你确定你都瞧清楚了?” 惠城以市政府为中心所新建的基地里,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在问话。 他身边围了一圈兄弟,不说个个膀大腰圆,总之瞧着都不瘦弱,可见天灾后日子过得不错,起码不愁吃穿,而被问话的那个,t恤大裤衩人字拖,一副没骨头的混混样,一双眼老鼠般冒精光。 “哥,你还信不过我?我摸那村子边上看好几天了,附近其它村都光秃秃没活人,就那个村子,外头围起来不说,还有两条狗!哎哟……” 长相酷似老鼠诨名大明的男人想起那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胖狗,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那身上肉多的……够咱弟兄吃好几天!” 另一个瘦长条则兴奋地问:“有女人?真的?真有女人?” “我还能骗你们不成?都是兄弟,我撒谎能有啥好处?”大明搓了搓手,目光淫|邪,“那村子里除了女人就是小孩,我拿夜视镜瞄了快一礼拜,没见着村里有男人!” 这一圈一共二十来个人,听说那村子又干净又安全,还有女人跟两条浑身是肉的大胖狗,纷纷控制不住唾液分泌,把目光投向了老大哥。 老大哥拍板定案:“走!弟兄们待会好好吃一顿,等进村了,要女人有女人,要肉有肉!” 在座的没人去问大明村子里的女人长啥样,反正漂不漂亮身材帮不帮这些都无所谓,是女人就成。 他们手头的物资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奈何惠城这边明明人少地方偏,物资却像是被人搜刮过,比他们的脸都干净,没办法,老大哥只好让弟兄们往远点走,尤其是农村,粮食多,结果却发现个意外之喜,不仅有活人,还是活的女人。 在老大哥的允许下,这一帮子乌合之众将手头剩余的食物全吃了,多日来第一顿勉强饱饭,一想到马上又有女人又有肉,一个个真是兴奋到发颤,抄起家伙事儿便要出发,就是倒霉,半路车熄火了,为了省油,他们一辆四轮车挤二十来个人。 没办法,只能步行走过去,大明拎着探照灯搁前头带路,都不是本地人,长夜没路灯还特别黑,迷路时有发生,原本三个小时能到,愣是多拖了俩小时。 老大哥一把摁掉大明的灯,抢过夜视仪往前看,哎哟还真是,瞧这外头围得这么严实,可比住在市政府大厦舒服多了,那地方太大,人一没了感觉特阴森,而且干啥啥不方便。 嚯! 那、那是个啥?! 老大哥叫从镜头里窜过去的一座肉山惊得怔愣当场,好肥的猪! 不知是大明说的胖狗还是别的什么,身上黑黢黢的毛还多,保不齐村里谁家养了黑猪,黑猪肉好吃,想想口水就要逆流成河。 狸花猫大饼早早发现了侵入者,它那四个粉肉垫落在地上,肥肉一圈一圈晃悠,愣是能稳稳当当不发出声音,葱姜蒜跟鸡鸭鹅亦步亦趋跟在大饼身后,这是它们大姐头,大姐说啥就是啥。 一猫两狗一天天的除却缠着姥姥要吃的,就是在村子里到处巡逻,动植物尚未复生,这仨却在体型膨胀后明显脑子也机灵许多,放出家门从不乱跑,贺枫怀便随它们去了,反正到饭点自动回来,也不知道这三只猪怎么能把时间掐得这么准。 大饼被当成黑猪在夜视仪里火速窜过,并在一块石头上骄矜地磨了磨爪子,黑暗中两颗大眼珠子直冒绿光,正想憋边上搞偷袭,尾巴突然被人薅了一把。 谁敢碰喵星人最尊贵的尾巴?! 愤怒扭头想给对方来一爪子,结果又被摁住猫猫头,一看是贺枫怀,趾高气昂的黑猪瞬间毛一耷拉,贺枫怀蹲下来,舔了下嘴角,比猫猫看见老鼠还兴奋:“别出声,一会儿有的让你玩。” 本来贺枫怀没想着末世养猫狗,但已经养了也没办法,这三只越长越大,小猫小狗的玩具玩不了,一玩就坏,明明是家养宠物,在末世中却越来越有野性,而且听得懂人话。 要是哪天这只猫张嘴背乘法口诀,贺枫怀也不怎么意外。 比起贺枫怀这边的兴奋,同样在入侵者一出现便得知的其它人要紧张许多,反倒是年纪最小的婷婷,她不被允许带狙击枪出来,因为小枫姐姐早知道那群人手里只有刀子木棍电棒之类的,所以要拿来给她跟其它姐姐们练手呢。 怎么还有这种好事? 昨天的沙袋刚被打烂,今天就有傻子送上门来了。 贺枫怀不让猫猫狗狗参战,自打惠城有人建立基地她就去摸过对方底细——没见过这么蠢的,找物资恨不得敲锣打鼓,一点不低调,就那打前锋的老鼠眼,要不是贺枫怀特意给他透过底,对方说不定都不敢贸然来犯。 老大哥带着弟兄们快速摸到村口,试图把大铁门拧开,这扇门是贺枫怀从军工厂卸的,特结实,但没锁,用铁丝拧着,瞧着贼寒酸,防君子不防小人。 今晚这批人显然跟君子挨不上边,他们没把村子里这几个女人当回事,还做着女人跟肉的春秋大梦。 等他们摸进村子里,贺枫怀才悄然出现,慢悠悠地摸出一把大铁锁,这下门焊死了,谁也别想从这儿走出去。 大饼带着她两个小妹蹲守在门口,贺枫怀给它们投喂鸡肉干,顺便自己也叼一块。 村子构造并不复杂,但论起地形,肯定是婷婷她们更熟悉,为了今晚的开胃菜,贺枫怀特意给每人身上绑了一个运动相机跟收音麦,等结束了她好挨个看过进行点评,表现不好的未来三天不许吃饭。 小何小简蓄势待发,她们来了村里才知道,小枫她们一日三餐正常吃,完全不是罐头干粮压缩饼干,姥姥炖得一手上好红烧肉,那肉汁拌饭别提多香了,哪怕是为红烧肉她们也不能丢份儿! 小赵小刘心里暗暗跟小何小简较劲儿,那俩是小枫室友,而且一路到惠城,经验本事都比自己厉害,万一输给她们多丢人? 招弟依旧闷声不吭,她也喜欢红烧肉,但她更喜欢这个“家”,任何想要破坏她现在生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老大哥不愧是老大哥,一进村子就感觉不对,他悄摸声的问老鼠眼:“大明,你确定这村子里就只有女人?” “是啊哥,你看到那几家亮着灯的没?”大明嘴里口水成河,“她们手里好像有很多好东西,那天我还闻着红烧肉的味道……真他大爷的香!” 村子里有几户人家的二楼亮着点点光亮,这群女人真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弄这么亮不是摆明了这里有人快来抢我? 老大哥心想也是,几个女人罢了,他一大男人,还能给女的吓唬住? 一共六户人家亮灯,二十四个人正好分四组,四个人弄一家,轻轻松松得手。 婷婷等人期间已经换了不下十种姿势,她年纪最小,学东西却比其它姐姐都快,小枫姐姐说她还在成长期,可塑性高,姐姐们则是成年人,再怎么发育也有限,所以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婷婷都不差。 她已经不是那个被小孩们揍得只能带曾奶奶逃跑的小可怜了,就是二十个小孩,她也不怕! 老大哥手握一把杀猪刀,气势汹汹踹门进入,二楼灯光不变,等他们闯进去却发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蜡烛豆大的火苗轻轻摇曳,整个房间还空空荡荡。 跟闹鬼似的。 楼下的婷婷把大门给反锁上,墙头插满玻璃碴子,而且加固后的墙足有三米高,想跑是跑不掉的。 锁完门,她轻手轻脚顺着楼顶排水管爬到二楼房顶,然后轻巧地进入没有关窗的二楼房间。 老大哥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他们在这房间待得瘆得慌,想着可能这家人藏起来了,就让兄弟几个分开找,他作为老大哥当然最后一个走,完了脖子一凉,就断了气。 婷婷把飞刀从老大哥喉咙里□□,将其拖到门后。 老鼠眼想偷懒,这户人家房间还挺多,除了那间亮着灯的,其它地方漆黑一片,探照灯留在老大哥手上,老鼠眼胆子不大,就想回去跟大哥套近乎,结果发现刚才那间有灯的房间突然黑了。 “哥,哥?” 手电筒在长夜中所照范围有限,大概也就身前一米的距离,老鼠眼第三声哥还没来得及叫,喉咙一疼,人也扑倒在地。 婷婷小心地拔出自己的飞刀,在老鼠眼身上擦擦干净,咧开一个特灿烂的笑,这么干脆利落又安静,她肯定是第一! 另外两个人只觉得声音越来越少,大哥跟大明都不开腔,他俩有点慌,想来找人,被婷婷用同样的方法干掉。 她们在长夜中虽然不能像正常情况下视物,但整体跟夜视仪差不多,看得清楚看得远,这都是锻炼出来的。 二十四个人,在贺枫怀锁上大门后的二十分钟内全军覆没,一个没留。 综合来看的话,婷婷最利落小何最稳妥招弟最快,没人受伤,贺枫怀对结果还算满意。 “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你们最好早点习惯。” 小何小简还好,一路上她们经历过很多,小赵小刘差一些,她俩下手时相当犹豫,伤口多且坑坑洼洼,看样子心里也有一番挣扎,贺枫怀的话是忠告,她们能不能习惯那是她们自己的事。 就像贺枫怀说的那样,之后又有过几次上门找茬的不长眼家伙,对比起适应良好的小何小简,小赵其实是有点不能接受的。 她受不了这种……不把人当人看的规则,刀子划过人体时迸溅出的鲜血每每令她感到窒息,有时她甚至会想,入侵者其实只是想要物资,为什么在问都不问的情况下就要将对方全部杀死? 在一起生活久了,她才意识到贺枫怀究竟有多么冷酷。 这种想法找不到人倾诉,村子里所有人都对贺枫怀言听计从,包括胆子比较小的小刘,小赵找她聊天时,小刘一脸懵:“啊,那不然呢?” 她看着小赵,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是又钻牛角尖了?别的我不说哈,你想想看当初咱们在加油站,也没想过伤人吧?可别人是怎么对我们的?你比他们强,他们没法害你,你才会可怜他们。” “要是他们闯进村子把我们全绑了,你觉得咱们的下场是什么?” 小赵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是忍不住会胡思乱想。 小刘劝了她一通,转头就去找了贺枫怀,把这件事说了,贺枫怀一点都不意外,她摆摆手:“人各有志,随便她怎么想,只要没威胁到村子,怎么都成。” 有些人只能同行一段路,到了时间就会分开,这是很正常的事,贺枫怀不会去挽留,更不会因为小赵有别的想法就去解释或改变。 一直到长夜结束,霜降到来,当天色将明,幸存者们都期盼着能够回归正常,不过大自然并没有这么仁慈,一批又一批的人死去,霜降的出现让人们在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无法出家门,像贺枫怀所在的村子还好,她做事向来谨慎,囤积的物资足够撑到霜降结束,但像启山市那样的安全区,或是一些大型基地,居民无法外出,就意味着食物会急剧减少。 饥饿会衍生出犯罪,原本看似能够步入正轨的基地再次遭受重创,其中以启山市安全区外的难民区最为严重,这里是三不管地带,充斥着罪恶与血腥。 自长夜开始,安全区已经半年有余没再扩张,难民区人数少了许多,这些少了的人到底是去投奔其它基地了,还是别的什么,无人知晓。 贺枫怀也在做准备。 村子在大地震到来之前都算安全,但附近有山,一旦地震发生,逃都不好逃。 世界各地的幸存者都在减少,一轮又一轮,想要在天灾中存活下来真是太难、太难了。 好不容易熬过霜降,又迎来骤雨和狂风。 如果说霜降只要措施做好保护呼吸道还能勉强出门,那么骤雨跟狂风是完全不给人活路,人类世界的粮食是有限的,而且天灾中再生产远远赶不上消耗,居民们无法自给自足,高层又不会为了平民倾尽全力,于是便滋生出无数矛盾,许多基地因此产生内斗,死伤无数。 贺枫怀已经在做离开准备了。 从狂风变小开始,她就知道大地震将要来袭,所以比起婷婷她们的开心,贺枫怀反倒更加谨慎,当初买的房车眼下终于也派上用场,得知她要离开村子,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不能理解。 最初的大雪只有三个月,但之后的天灾一个比一个延续时间长,算算日子,马上就要到末世第五年,大地震、虫笼,还有病毒。 虽然偏安一隅很安稳,但村子的位置恐怕在地震中难以保全,贺枫怀准备去往上辈子自己曾经待过的基地所在地,那是受灾情况相对比较轻微的地方。 婷婷二话不说:“我要跟小枫姐姐一起走!” 曾奶奶年纪大了,在狂风降临前的一天晚上,在熟睡中过世,没有一点苦痛,脸上甚至还有笑容。 那天也是她难得清醒的一天,婷婷脖子上挂了一个小瓶子,里头装着曾奶奶的骨灰,她从小被丢在村子里,奶奶爷爷偏心不要她,是曾奶奶把她养大,妈妈爸爸在外面打工很快有了弟弟,她就再也没别的亲人了。 小何小简招弟小刘也一样,大家都要跟贺枫怀一起走,小赵不想去南方,她想去安全区。 小刘试着劝过她,但小赵坚持,到底曾有过命的交情,小刘没法放小赵不管,她很抱歉地告诉贺枫怀,自己决定陪小赵一起,等到启山市那边看看情况,以后再来找她。 贺枫怀是无所谓的,启山市受灾严重,良言难劝该死鬼,该说的她都说了,大地震这个事儿,她也没证据,别人不信也很正常。 对于小赵小刘的离开原因,贺枫怀没多说,但小何一针见血:“她们被保护的太好了。” 哪怕贺枫怀训练起人来相当严苛,可事实就是在村子里住的这几年,所有人都不愁吃穿,没有遇到过任何危险,这两人所遇到过最噩梦的事件便是加油站那几个男人,之后毫不夸张地说,有贺枫怀在,她们的生活跟天灾前没什么区别。 而一路跋山涉水千难万险到达惠城的小何跟小简最清楚,小枫的种种行为绝对不是冷酷无情,而是如果不这么做,没人承担得起后果。 所以小赵还保留了末世中最难得一见的天真,她受过陌生男人的苦,却并不因此仇视异性,她分得很清楚,自己遇到了坏男人,不代表所有男人都坏,坏人就是坏人,不分性别。 这种想法与贺枫怀本身保护村子的理念是相违背的,从长夜开始到狂风即将结束,也并不是所有入侵者都要抢夺资源,有一少部分人想要加入村子,都被贺枫怀拒绝。 只要有男人,无论年长年幼,贺枫怀都不接受,连带着也不接受和他们同行的女人。 这样的行为在小赵来看过于不近人情,她自己被贺枫怀拯救过,所以无法怨恨,两人只是观念不同,倒也没有反目成仇。 至于执意要陪小赵一起的小刘,她自己乐意也没办法,两人有能力自保,也会搜寻物资,贺枫怀看得很开:“又不是刚断奶的小孩,我也不是她们的妈,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隔一天,她从外头开回来一辆房车,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 贺枫怀一家三口,小何小简外加婷婷招弟跟一猫两狗,硬要住肯定也住得下,但挤得慌,贺枫怀不让姥姥妹妹受委屈,小何则主动提出她可以开车带上小简婷婷跟招弟,于是最后上路时,便是一辆suv加一辆房车。 小赵小刘走得早,房车收纳空间大,贺枫怀特意把里头塞得满满当当,她有空间,压根不用担心物资不够,趁着风变小赶紧走,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惠城破败不少,有人的地方才有烟火气,没了人,一座城也就死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尸体反倒很少,人都走光了,当然就没人死在这儿,从前葬身于此的,又是霜降雾霾又是骤雨,骨头都烂得够呛。 婷婷还没成年已经学会了开车,毕竟她们人手有限,现在末世又没什么驾照可以考,会开车好歹遇到危险时能脚踩油门溜之大吉,不然两条腿怎么追得上? 离开家,最不舍的反倒是贺枫怀。 她活了两辈子,最重要的人都是姥姥跟妹妹,这两层小楼承载了她全部的柔情与美好回忆,大地震过后,它还会不会存在,贺枫怀也不知道。 姥姥反倒看得开,她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到哪儿不是家?” 了了早上了车,大饼跟两只狗子极通人性,围着房子不停地发出嘤嘤声并且打转。 贺枫怀露出笑容:“您说得对,等到了新地方,咱们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以后要是有机会,就再回来看看。” 小何小简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贺枫怀说:“你们先走,我们一会追上来。” 大家都知道她坚强,脆弱时不愿被人瞧见,便先行一步。 等同伴一走,贺枫怀火速收拾起悲伤的情绪,将房子收进空间里。 开什么玩笑,这好歹是她家,她在这房子花了多少心血,用了多少材料,就这么扔在这儿让地震给吞了,她能舍得吗?! 当初塞个军工厂进空间,贺枫怀足足躺了三天,现在收一栋房子进去,她只需要休息两个小时。 所以当小何她们等到人时,开车的不是贺枫怀,是了了。 风又小了一些,和前几天相比简直不是一个档次,已经习惯天灾的人们能够察觉这是狂风将要结束,但接下来将会出现什么,没有人会知道。:,, 167 第七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20 “我有一个问题。” 小简坐在后座上撕开一包辣条,自己嗦了一根,给旁边的招弟一根,再给开车的小何一根,剩下半拉全给婷婷,她手边还有一罐喝了一半的可乐,虽然看时间已经过了保质期,但打开后跟刚出厂的没区别,气儿很足味儿很正。 “咱到底是逃命来的,还是春游?” 这个问题问得相当好,婷婷抱着辣条嗦一嘴辣油,辣得呼哈呼哈再灌一口可乐,回答说:“一边逃命一边春游。” 小枫姐姐说村子不能待了要去远一点的城市,婷婷对此毫无异议,她本身对村子没感情,到哪儿都一样过。 这辆suv价值不菲,功能齐全,累了直接能躺,宽敞又自在,车载小电视里有婷婷最爱看的动画片,虽然她现在已经是大女孩了,但爱看动画片的习惯一直保持着。 车外黄沙滚滚风声呼啸,车内一片祥和安乐,辣条特有的味道弥漫在整个车厢,香得让人掉眉毛。 小何咬着辣条,跟叼烟似的久久不咀嚼,她们在村子里不愁吃穿,零食却是稀罕物件,偶尔才得吃一回,以前觉得辣条是垃圾食品,现在才知道,有辣条吃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中午十二点,前面的房车准时停下,路边有个加油站,这属于每日必备节目,小枫对油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但凡路过必定要进去看看,小何踩下刹车,大家对流程已经驾轻就熟,解开安全带、下车、打开后备箱、拎油桶、进站。 可惜这里不是一百零八线的惠城,而是高速加油站,天灾开始至今路过车辆无数,里头早空了。 车子停在加油站里头,挡住了风,小何把suv锁起来,大家一起上了房车,姥姥正在煎洋芋粑粑,热油下锅,香气扑鼻,馋得人口水直流。 盘子里已经有一个煎好了的,了了坐在主驾驶,贺枫怀懒洋洋躺在后床,小简问:“小枫,你好些没有?” 从出发开始到现在,贺枫怀说身体不舒服一直躺着,她是钢筋铁骨的人儿,身体很少出问题,所以大家都很担心。 贺枫怀翘着二郎腿:“要是有人给我送个刚出锅的洋芋粑粑吃,就好了。” 婷婷火速端着盘子冲过来! 这辆c型房车光是车身长就有十米,末世前上路限制极多,但现在没人管就方便多了,空间也大,但一猫两狗加一起比三个成年人还占地方,所以其它人也没法挤进来。 刚出锅的洋芋粑粑烫得要命,但架不住贺枫怀爱吃,这段高速两边原本是农田,因天灾土地沙化严重,风一吹漫天遍野全是沙子,不然是可以在户外做饭的。 姥姥炖了两锅排骨,一锅给人吃,一锅给三只猪吃,猪们现在可以吃人类食物,有一回贺枫怀亲眼看见葱姜蒜偷了了的巧克力吃,当时给她吓够呛,还以为这胖狗要奔赴西天极乐,结果屁事没有。从那时贺枫怀就知道,虽然还不到万物复生的阶段,但她家这三只猪不知为何提前进化,肠胃当然也不再是家养小宠物。 贺枫怀将动植物疯长并智力增加的现象称之为“进化”,或许丧尸病毒也是人类的一种进化,这个她拿不准,毕竟她没等到自己进化的时候就已经嗝屁了。 姥姥炖的排骨可香可香,除此之外还煮了一大锅的面条,烙了几十个洋芋粑粑,就这,大家还得再瓜分一小箱面包,身体变强的同时食量也没落下,贺枫怀时常怀疑自己为什么对搜寻物资有如此执念,就是因为这一车人跟猫狗个个都是猪。 “大家都睡会儿吧,暂时不急着走。” 有贺枫怀发话,众人自动轮流站岗放哨,然后个个躺的四仰八叉。 一路上她们没遇到过幸存者,贺枫怀对此并不意外,因为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全世界都是如此,她们这才走了不到一天,等靠近基地的地方人就会多一些,但麻烦也不少。 她们这辆房车可是好东西,贺枫怀花大价钱买的,续航强动力足储存空间大,衣食住行全在上头完全没问题,要是有太阳,车里甚至可以循环用电,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水箱,用完了得找地方接水,不过贺枫怀有空间,所以问题也不大。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辆房车的好,所以当碰见劫道的时,贺枫怀不仅不意外,还有一种“啊,终于来了”的欣慰感。 高高的铁丝网挡住了前进去路,已经休息好的贺枫怀重新回到主驾,她不得不踩下刹车,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群看着红光满面的家伙。 不知道什么原因,贺枫怀对于吃过人肉的人非常敏感,她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一种若有所无的气场,像一团淡淡的血雾。 贺枫怀不认为对方也像自己一样有空间还有足够的物资,所以才能在天灾后第五年长得如此膀大腰圆,一看日子就过得很滋润,不愁吃穿。 看这劫道的架势,肯定不是第一回。 不过……对方手上有枪。 一个男人走过来用力捶驾驶室的玻璃窗:“下车!听到没有你给我下——” 车窗降下,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进去,贺枫怀冲他微微一笑,转手就给他拧断了,同时推开车门,一脚将人踹飞。 一人飞出去,带倒一大片,贺枫怀慢条斯理地将车门关上,冲后头suv比了个手势,意思是不用下来,她一个人足够。 粗略数数十个人头吧,真不算什么,其中一个光头男人拔出腰间手|枪瞄准贺枫怀,贺枫怀早已将他手周围的空间折叠,这一枪不打出来便罢,但凡打出来必中同伴。 这家伙手速够慢的,扳机没来得及摁,人已闷哼一声倒下,喉咙处正中一把飞刀,贺枫怀从房车后视镜往后瞅,婷婷那只小手正悄咪咪收回去。 剩下几个人立马慌了,他们欺软怕硬,头一回踢上铁板,再傻也知道眼前这女的不一般,转身想跑,可腿刚迈开,就被什么东西从太阳穴刺穿,扑街倒地。 连挣扎都没有便死得透透的。 婷婷她们动手大多直击要害,要么喉咙要么心脏,贺枫怀则是因为上辈子,习惯性攻击大脑,因为对于感染丧尸病毒的人来说,即便砍断脖子也没用,必须彻底破坏大脑才能令其停止行动。 她把拦路的铁丝网拆开丢到一边,无意中看见已死的劫匪时,眉头忽地动了一动。 空刃从太阳穴穿过大脑,流出来的脑浆子居然是黑绿色。 可被婷婷飞刀杀死的人,血是红色的。 贺枫怀弯下腰,拔出飞刀,往其它人身上划出数道伤口,流出来的血依旧是红色,这让她有个匪夷所思的想法——难道丧尸病毒并不是无端出现? 上辈子贺枫怀也杀过吃人的人类,但那时没有爆发病毒,而且破坏大脑相当难,所以她也是攻击心脏与喉咙多一些,因此没法比对。 如果……丧尸病毒最初,是从吃人的人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呢? 这么一想,从末世第六年开始,贺枫怀的确没怎么听说过吃人的事情了。 往好处想就是,也许丧尸病毒可以不爆发,但反过来一想,全世界那么多幸存者,怎么可能保证都不吃人? 小何从suv里下来,原本是担心贺枫怀,结果走近一看发现贺枫怀拿飞刀划拉人,顿时一言难尽:“小枫,你不嫌脏?” 婷婷可宝贝她的飞刀了,还要回收再利用呢。 贺枫怀从地上站起来:“你看。” “……怎么是这个颜色?” 像腐烂发臭的污水沟,正常人类的脑浆绝不会是黑绿色,小何第一时间想到了游戏里被爆头的丧尸,可这几个人的外表看起来跟丧尸完全不搭边。 贺枫怀摇摇头:“走吧,往前面看看。” 这群人在这里拦路,肯定住在附近,根据贺枫怀的经验,这群以同类为食的人,大多会将抓到的人类圈养起来,所以找到他们的住地,就能找到被当作食物的幸存者。 小何回去跟小简她们说了一声,便跟贺枫怀一起下了高速往前走,远处看有个村庄。 “刚才那波劫道的肯定还有同伙。”小何说,“小心点。” 劫道不可能全员出动,必然会有人留守看管“两脚羊”,甚至于有些人将捕捉同类当作食物的行为称之为“抓羊”,他们不以食人为耻,反倒自称“牧羊人”,这批人也不愿加入基地,基地里规矩多还要服从管教,他们在外头多逍遥快活! 贺枫怀拔出绑在腿上的军刀,舌尖抵了下腮帮,此时风又变大了些,沙子满天飞,但对她跟小何来说反倒是好事。 两人不约而同戴上护目镜与口罩,像两条鬼魅,悄悄潜入村子之中。 除却死掉的十个,村子里还有另外四个,可能是从来没踢到过铁板,贺枫怀跟小何找到他们时,这四人正在屋子里打牌,每人身边绑着一个没穿衣服的人,输了的人就要从自己的两脚羊身上割下一块肉放到赢家手边的盆里。 贺枫怀眯起眼睛,向小何打了个手势,对方会意,两人便同时发难,屋子里四个人还在热火朝天的赌呢,倏然脖子一凉,其中两个倒霉鬼脑袋就搁肩膀上转了三百六十度。 另外两个立马想掏枪,可惜贺枫怀跟小何更快,直接把他们的胳膊给卸了,同时一刀插中脚背。 贺枫怀慢悠悠地坐到其中一个位置,小何则在她对面坐,“打牌啊,带我们俩玩玩呗?” 地上四个人骨瘦如柴,身上多处被挖了肉,看着精神都不大正常了。 还活着的俩牧羊人战战兢兢,不得不忍着剧痛陪贺枫怀跟小何打牌,每输一把,贺枫怀就用军刀从他们身上剜下一块肉,小何也如法炮制,两人边打牌还边聊:“古代有种刑罚叫凌迟,罪犯活着的时候一刀一刀剐下来肉,听说剔的只剩骨头架子了,人还有口气。” “今儿正好看看是不是真的,就是我这剔肉技术不好,你可别笑话我。” “这话说哪儿去了,我也是头一回,玩呗!” 说是玩,贺枫怀赢了表示庆祝,要挖一块,小何输了表示生气,也要挖一块,两人胡乱出牌根本不讲规则,傻子都看得出来,她俩哪里是想打牌取乐,分明就是恶意折磨。 那两人平日里吃人吃惯了,不把人当人看,眼下自己成了两脚羊,居然也知道害怕,哭叫跪求,失|禁弄脏一地,终于求得贺枫怀跟小何停了手。 哪知这两人把牌一丢,转头就把地上四只两脚羊的绳索解开,贺枫怀双手环胸往边上一靠,四人便朝牧羊人扑了过去。 除了这四人外,屋子后头有个猪圈,里头还捆了三个瘦巴巴的活人,吃喝拉撒全在里头,猪圈里臭气熏天,贺枫怀叹了口气:“便宜他们了。” 显然还活着七个,在这七个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惨遭毒手,成了牧羊人的盘中餐,小何摇头:“也不知是末世把人变成恶魔,还是他们本就是恶魔。” 贺枫怀淡淡道:“旁人的事,与你我无关,我们自己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幸存者的七人里有两个女人,小何给她们做了简单的止血跟包扎,又留下了点食物,两人狼吞虎咽的吃了,眼巴巴瞧着她俩,贺枫怀说:“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到时候会建立一个新基地,你们要想跟着,也不是不行,但得自己想办法,或者以后去那里找我们。” 之前在村子里没有收人,一是因为附近幸存者的确是少,二则是因为没有单身女人,但到了新城市,想要偏安一隅过自己的日子就不那么容易了,哪怕贺枫怀忍住不动用空间里的物资,老老实实当普通人求生,她们这一群女人也不会好过。 她们不主动害人,可打她们主意的人不会少。 只有手里有足够的权力,才能真正安全。 “小枫,小何!” 小简的声音突然出现,她鼓着脸不怎么开心:“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姥姥要担心死了,婷婷也吵着要来找你们。” 看到后面那几个活人时,小简惊讶不已:“怎么还有幸存者在这里?” 小何将事情经过与她一说,小简立刻道:“我刚才看见村子里有好几辆车,都是能开的。” 贺枫怀告知了两位女幸存者她们要去的城市,随后便与小何小简先一步离开,谁也没说要把她俩带上的话,毕竟她们跟另外五人同生共死,恐怕不会愿意自己走,以后会来她们基地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就这样,一路上类似的事件时有发生,但她们还是平平安安到达了目的地——亭城。 亭城地处偏南,不靠山不靠海,是大地震中受灾情况最轻的地方,也是在大地震后,亭城出现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基地,哪怕是天灾末世,人类最擅长的内斗也没落下,为了争夺地盘死伤无数。 市区贺枫怀没进去,反正大地震跟有意识一样,人越多的地方越严重,她选则了亭城郊区,这里还在开发中,附近没有人,很安静,也是上辈子她所在基地的中心地带。 只不过现在这片土地是她的了。 大家一路走来,彼此之间已经非常熟悉,除却已离开的小赵小刘外,其它人对贺枫怀都报以十足十的信任,到达新地方的第一天晚上,在房车遮阳棚下面,贺枫怀支了一张大大的桌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准备吃火锅庆祝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但是……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金针菇、豆皮、肥牛卷、乌鸡卷、虾滑、娃娃菜、小番茄……还有冰镇过的酸梅汤跟切开的两个无籽大西瓜,鸳鸯锅的汤底烧得沸腾,香气扑鼻,却没有人动筷。 贺枫怀深吸一口气:“隐瞒你们这么久真的是不好意思,其实我……” “小枫。” 小何打断了贺枫怀的话,“不用说也没关系的。” 姥姥慈祥的目光落在这一群女孩子的身上。 小简则托着下巴:“其实在天灾开始后,我跟小何发现你房间里那些物资开始,我们就有想过啦。” 贺枫怀微微愣住。 婷婷盯着鲜红的无籽大西瓜流口水:“小枫姐姐要不别说了,我想吃西瓜,好久没吃了……” 招弟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用开水把每个人的碗筷都烫了一遍,再用纸巾擦干净。 贺枫怀:…… 她笑了笑,到底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呢。 于是她用筷子敲敲杯子:“行了,吃吧!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婷婷欢呼一声,第一个伸手拿西瓜,了了挖着冰淇淋,朝贺枫怀看去一眼,贺枫怀察觉到了,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何还特意拿出她珍藏了好久的两瓶啤酒,一人倒了一杯,贺枫怀摇头说:“你这不行,看我的。” 她手一翻,桌上顿时多出一扎鲜榨啤酒,这可比小何那快过期的好多了,贺枫怀大手一挥:“今天晚上随便喝!不醉不归!” 在喝酒的人群中,了了是个例外,她不喜欢啤酒,姥姥在喝了一大杯后也被明令禁止,一猫两狗同样没得喝,最后红的白的啤的全上了,一群人喝了个烂醉,由大饼带着两个小妹分别叼回了车上。 新人类的体质就是好,哪怕头天晚上醉得分不出四五六,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连脑袋都不带疼一下的。 早上姥姥蒸了包子花卷跟烧麦,都是贺枫怀存在空间里的冷冻食品,还有手抓饼鸡肉卷……可怕得是全吃光了,一点也没剩! 贺枫怀拿着根树枝蹲在地上划拉,除了姥姥跟了了之外的其它人围着她听,隔远了看,就见一群脑袋在那点点点,然后换个的发表意见,紧接着再点点点,姥姥坐在躺椅里一边摇摇一边听评书,了了则在边上看着煮奶茶的养生壶。 “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手不够,材料也不够,房子没法盖。”小简严肃地说。 小何则摸着下巴:“要不,还是先招人?” 贺枫怀摆摆手:“这个不用担心,房子会有的。” 她说得如此轻巧,反倒让众人疑惑,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贺枫怀将家里的两层小楼放了出来。 大家正奇怪着呢,眼前一花,那熟悉的小楼瞬间出现在眼前,把她们吓了一跳,尤其是婷婷,简直一蹦三尺高:“!!!” 已经拿了出来,贺枫怀也不再掩饰,刚出发那天她躺了不止俩小时,就是因为收进来的不止自家,还有小何小简跟婷婷招弟的。 眼见住了好几年,充满回忆的房子居然被贺枫怀带了过来,大家兴奋的同时也感动不已,小何最冷静,在擦去眼角泪花后,她冷不丁道:“既然这样,接下来其它事情交给我们,小枫你就能者多劳吧。” 贺枫怀:“嗯?” “咱不是缺房子吗?你一个新基地想招人,条件得好点吧,不然人家干嘛来呢?”小何说。 她脸上那种表情在贺枫怀看来,简直就像是魔鬼。“既然这样的话,亭城市区好房子多了去了,你看看能不能都给弄来。” 贺枫怀:“……你是魔鬼吗?” “我同意!”小简第一个举手,“不过要在小枫能承受的范围内,如果对身体有影响的话还是算了。” 贺枫怀:…… 姥姥正听着评书呢,忽然听见旁边的小孙女发出一声轻哼,遂问:“小囡,怎么了?” 了了对她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于是贺枫怀光荣地获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而她在收房子这种大件进入空间后身体会变得虚弱需要休息,所以在大家商议后,由了了陪同保护。 贺枫怀能怎么办呢?她有什么办法呢?除了答应她们,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只是这跟她想象中不一样,她还以为小何她们会从此奉她为神明,从此对她事事顺从再无二话,结果怎么自己的地位反倒低了?:,, 168 第七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21 人口最密集,也是规模最大的安全区启山市,在狂风结束后,人人都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好迎接未知的新天灾,毕竟在这之前大家吃足了苦头,最开始许多人坚定认为世界一定会恢复正常,他们不承认这是“末世”,这只是极端天气,仅此而已。 等到这种极端天气结束,平静的生活就会来临,苦苦挣扎至今的幸存者们是这样认为的,人活着总得有个希望,但现在,所有人都觉得。 希望不会再来了。 山崩海裂,摧枯拉朽,万丈高楼瞬间被夷为平地,那汇聚了人类智慧与心血的文明,尽数被吞入深渊,一道又一道的巨大裂缝像一张张无情的口,人类用尽全力发出最后一声嚎哭,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出生时哭一声,临死前哭一声,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安全区内有个专门针对极端天气的研究所,但大自然鬼斧神工,一切天灾都来得毫无征兆,此时这群最珍贵的人才与处于权力中心的特殊人群在大地震的死亡威胁面前,毫无光环,连滚带爬,拼了命往直升机上走。 幸存者们看见迎风而起的直升机,知道那无疑是世界毁灭前的方舟,拼尽全力想要追逐,却在迈开步子前坠入大地裂缝,有的就此被吞没,有的被倒下的建筑物淹埋——这是一场毫不体面的葬礼,自称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将被彻底清洗。 “带我走,带我走啊!” 有人这样哀求着,泪水与血水混合着泥土从头上滚落,眼中却只看得见越飞越高的直升机—— 轰隆一声! 巨雷响起,于狂风中将那架救命的直升机击落,直升机解体后,里头的人也从空中坠下,浑身冒着黑烟,绝望中的幸存者们在临死前大笑出声,没人能活下去,没人能拥有未来,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雷声不停,安全区已成一片废墟,管你朱门绣户亦或蓬门荜户,大自然要你灭绝前,总不会先看你那随身箱子里带着多少黄金。 与受灾严重的各大基地及安全区相比,亭城由于人少,且地势好,损失相对来说较为轻微,于是四面八方的幸存者们纷纷向此开始逃难,各大基地的新主事者也开始将目光投向这座城市,准备将基地中心转移过来。 可惜他们来晚了,当他们到达亭城时,市中心就像是被挖了一茬的韭菜,只剩下一个又一个大坑,原本矗立其上的建筑物通通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反倒是派出去侦查环境的人回来禀报说,亭城郊区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建立起了一个新城,里头高楼大厦花园洋房应有尽有,外围严严实实,他们进不去,在外面观察了好几天。 其中一名探子犹豫半天,用一种自己都没什么信心的语气形容:“……就像游戏里自己搭建的小城市一样,干净齐整又安全,还怪好看的。” 主事者们不相信,可大地震后死伤惨重,到现在消停没几天,他们得赶紧找到新基地安定下来,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天灾会再次来袭。 以前大雪接着高温,高温接着长夜,不给人喘息的空间,但只要适应了就能活,可狂风结束后,有几天很安稳的时间,那时一些乐天派的幸存者甚至以为平静的生活要到来了,结果转头便是一场毫无征兆的大地震! 现在大地震也如狂风一般,除却偶尔轻微余震,其它时间风平浪静,却没有人敢真的躺平休息。 接连不断的天灾让人类的精神变得无比紧绷,脑子里像是有根拉到极致的弦。 这跟贺枫怀上辈子最后的状态很像,完全没希望没活头,全靠一口气撑着,这口气什么时候散,人就什么时候没,大自然不仅要新人类拥有强壮的体魄,也要她们有足够坚定的意志。 主事者们亲自去了一趟亭城郊区,当他们看见里头鳞次栉比井然有序的建筑后觉得,还真……怪好看的,跟细心布置过一样,怪不得探子说像城市经营游戏。 不过最让这群领导瞩目的,是将城市牢牢围起来的黑色墙壁,这些墙壁由特殊金属构成,怎么说呢,看起来像银行金库大门,或者是军工厂的防弹墙,颜色略有不同,高矮亦有参差,但的确是把整座城围了起来,想要入侵的人恐怕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这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有哪个基地收集了这么多东西,其它基地不可能听不到风声啊。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先尝试看看,能不能跟城里的人交流,要是可以,大家合作是最好的了。” 这位主事者的话引起了众人共鸣,拿不准对方底细前,先礼后兵是最正确的做法。 “能建立起这样一座现代化都市,里头的人,不一般。” 主事者们再度点头肯定,并对此忌惮不已,大地震后人心涣散,身为领导的他们正在想方设法扩大势力提高公信度,谁想在这样一场争夺战中输掉呢? 别以为他们是领导就不知道,基地里的幸存者们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去投奔那个陌生都市了,旁的不说,光看人家那住宿条件,就比现在自己搭帐篷强啊! 原以为进入亭城能各自划分地盘,谁知道亭城地上全是大坑,好建筑全没了,剩下那些房子也不敢住,还有余震呢!进去了叫大地给吞了怎么办? 然而此时处于主事者们及各大基地幸存者们讨论核心的新都市领袖贺枫怀女士,正手脚无力的躺在床上。 两只脚还是抖的,婷婷招弟小何小简分别给她做四肢按摩,贺枫怀用沙哑的声音控诉:“你们……没……人……性……” 小何用心给她捏胳膊,夸赞道:“我就知道小枫是最厉害的,多逼一逼,潜力这不就出来了吗?” 婷婷则是星星眼崇拜:“小枫姐姐好厉害哦!你是最棒哒!” 贺枫怀:“……去……你……们……的……吧……” 她身残志坚,哪怕浑身瘫软连翻身都做不到,也要倔强地发出最后一声怒吼。 最开始她只是每天出去溜达溜达,看到好的建筑就收进空间里,像一栋几十层的大厦,她休息个两小时就行,但后来小何敏锐地发现了她还有余力,于是开始压榨她,然后惊奇地发现贺枫怀就像是海绵里的水,再怎么拧照样拧得出来。 于是贺枫怀的噩梦降临了,这座新都市好看吗?都是她弄来的,从到达这里后她基本天天躺着,动弹不得。 这些人残忍到把她抱进后座,然后继续让她收房子! 而她姥姥跟妹妹眼睁睁看着,没人替她说话,贺枫怀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众叛亲离这个地步了呢?她在这个家是彻底没地位可言了,知道她能干,知道她厉害,就毫无底线地支使她! 现在众人围着她伺候按摩也是因为这个,其实贺枫怀自己要是不愿意,没人逼得了她,根本就是一方愿打一方愿挨,她之所以这么拼命,一是的确想建立起新基地,二则是贺枫怀发现自己潜力无极限,如果说最开始收一栋大厦需要休息两小时,那么在如此强度下,同样的一座大厦,她只需要休息十分钟了。 与此同时,贺枫怀对空间的掌控能力也越来越大,本来空间一望无际,但她所能使用的范围却只能一点一点往外扩张,在里头塞了房子后则不然,她感觉得到自己的精神力愈发强悍,使用过猛时,也不会再产生头疼恶心的不良反应。 想想即将到来的虫笼,贺枫怀也只能一边抱怨一边当牛做马。 看到大家如此谄媚的狗腿模样,她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现在城里空空荡荡,以后外面来的人只多不少,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亭城这片风水宝地,贺枫怀很庆幸自己来得早,又占据了最好的这块地。 她才不往市中心住呢。 其它基地的人也没想过,居然能有人把建筑物搬来搬去,他们都以为地上那些大坑是地震导致,所以虽然感觉新都市的奇怪之处,却也找不到证据,毕竟亭城本地人死得差不多了。 正在众基地讨论要如何跟新都市沟通时,新都市总算有了动静。 ——她们居然还在城门上弄了一块超大电子屏! 电子屏上全天无间断滚动播出招人告示及条件,毫不掩饰地表明她们想挖人。 一些早就想要跳槽的人才大喜过望,却在看到首要条件时面色一僵。 群山基地招聘人才公告第一条,仅限女性。 “什么玩意儿!” 一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啐了一口,他凭借自己高大的身材跟力气,抢在其它幸存者最前头,像他这种有力气又有底子的男人,向来是各大基地的重点招揽目标。 其实不仅是他,各大基地招人时,无论是招工作人员还是普通民众,都以男性为主,理由嘛,跟末世之前区别不大,男人力气大能干活,甚至连基地里面,明明一样的工作岗位,可打饭时女人的量就是要少一些,发物资时,女人多的家庭总量也必然不如男人多的家庭高。 “只要女人?一群娘们能干啥?” 彪形大汉越看越生气,冷笑着说:“什么破地方,真以为老子想来?不招男人是吧?老子今儿还非要进去看看!” 他做了这出头鸟,大步朝城门走去,可刚迈进那条象征着界限的白线,一把飞刀破空而来,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如一座铁塔扑通倒下。 一个年纪在十六七岁的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屏幕上,她清清嗓子,手里还把玩着几把飞刀,语气轻快:“诸位同伴,大家都是幸存者,不到迫不得已,没必要兵戈相向,看清楚条件再来报名,报名时间在明天早上的八点钟,请诸位做好准备不要迟到。” 说完她古灵精怪地笑了笑,“当然了,像这位叔叔这种行为,我们不建议哦。” 几大基地的探子在围观这一幕后悄悄返回禀报,于是主事者们再度聚集起来展开了一场会议,对于这从未听说过的“群山基地”只招女人的行为,主事者们相当轻视。 “既然这样,就不必担心她们起什么波浪。” 全是女人的基地,能有什么前途?她们吃从哪来喝从哪来武器又从哪里来?不过是运气好占据了这么块好地方。 群山基地的人才招聘公告很简单,仅限女性,仅限独身女性,带儿子的母亲不要,带爹的女儿不要,带老公的妻子不要,带兄弟的姐姐妹妹不要。 除此之外,对身高力量也有要求。 从天灾降临,到大地震结束,这五年时间里,女人们的身体顺应自然发展,只要在求生,必定会长高长壮,但也有极少部分女人除外,她们要么是家里有权有势能在末世过之前生活的千金小姐,要么便是依附男人生存只做后勤的主妇,这两类人即便因某些原因成为独身女性,也会被大自然淘汰。 贺枫怀不愿意浪费珍惜的物资在她们身上。 有一技之长的则可以优先审核,她们基地不仅缺人手,也缺人才,虫笼即将来临,城内需要仔细消杀,就凭她们几个,累都要累死了。 次日一早八点钟,群山基地城门准时打开,昨天有不少人连夜守在这里,很多人不符合条件,却也抱着侥幸心理,万一能混进去呢?万一能闯进去呢?万一有人闹事,万一万一万一呢? 两张办公桌一左一右摆放,中间是体检一体机,小何小简一人一边,婷婷招弟分别给她俩打下手。 但昨天那一出惹怒了不少人,世界乱成这样,凭什么这个基地只招女人?她们凭什么占据这么好的地方?末世之中,当然是强者为尊! 所以有部分人私下商议,决定等今天城门一开直接硬闯,他们男人多还有枪,不信这些女人拦得住! 等他们进城了,那还不是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干什么?只有这几个女人把自己当回事,还以为她们提出条件他们就得答应,开哪门子玩笑?女人还是老老实实做后勤比较好! “兄弟们!上啊!这地方没人占,谁抢了就是谁的!” 逃难这么久,吃喝没有受尽了罪,什么秩序什么规定,谁答应她们了?抢到手上就是自己的! 那些准备按照规则来应聘的女人看着这一幕,心里凉了半截,这么多人一起冲……其中似乎还有各大基地的厉害人物,摆明了人家也想来分一杯羹,群山基地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想在这个世道守住这么好的基地,怎么可能呢? “姐,我们要帮忙吗?” 人群中,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问道。 面容疲惫的女人叹了口气:“别惹事了,双拳难敌四手,你没看到吗,有基地的人在里头浑水摸鱼,刻意煽动,看样子,是都看上这群山基地了。” 女孩露出羡慕的表情:“这基地看起来真好,真好……就跟游戏里的场景一样,要是能安安稳稳的住进去,肯定很幸福。” 女人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她们姐妹俩流亡而来,原本是打算随便加入哪个基地,没想到群山基地只招女人,而且虽然不允许母子父女姐弟兄妹,却不限制姐妹母女,总之只要不跟男人扯上关系,就符合要求。 谁知道…… 女人又叹了口气,不忍去看。“咱们走吧,帮不上忙,至少也别落井下石,世界这么大,总有咱俩的落脚地。” 她走了两步,发现妹妹没跟上,正要叫,却听见妹妹结结巴巴的声音:“姐、姐……” 发生什么事了? 女人疑惑回头,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凸出来! 我去! 这怎么回事?! 怎么有人飞起来了?!人类已经进化到这个程度了吗?! 怕是自己眼花,她还特意揉揉眼睛,再一看,旁边的妹也一样,姐妹俩揉了半天,总算发现那不是幻象是真的,真有人飞起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定睛细看会发现,是那群冲在最前面的人。 他们不知为何飞在半空,紧接着便是一阵阵鬼哭狼嚎,一个人身上的骨头被拧断,她们离得远可能听不见,但十个人,上百人的骨头同时被拧断……那种咯吱咯吱咔嚓咔嚓的声音,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就像拧毛巾一样,恶意最多,最想抢地盘的那群人,上半身跟下|半|身仿佛不在一个画面,拧成了人体无法达到的弧度。 然后像破布般从空中掉落,紧随其后冲锋的人也一样,他们像被从画面割离,一批一批的倒下,随即一道空白风刃袭来,人群被迫向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宽敞、笔直的大路。 像有人拿着橡皮擦,把这群人擦没了。 而群山基地的四个女人从头到尾面不改色,这下总算是让那些大脑充血的人冷静了一点,人家要是没点本事,怎么敢开城门,怎么敢招人?! 已经准备离开的姐妹俩傻不愣登望着从城门口走出来的女人。 一米八八的身高,黑色背心与同色工装裤,脚上蹬着一双登山短靴,眉眼如刃,霸气而不失锋利,小臂上的肌肉蓄势待发,此时她的右手笔直伸出,五指张开,随着她的冷笑,又有一批人飞上天被拧成毛巾,然后再狠狠摔落。 这、这是怎么回事? “敢来我的地盘闹事,嫌自己活太长了是吗?” 已经完全休息好,正处于巅峰状态的贺枫怀一脚把离自己最近的入侵者踹了出去,此人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抛物线,消失不见。 哪怕末世求生的人类力气变大,也不可能到达这种程度! 妹哆嗦着问:“姐,咱是在看动画片吗?” 这种一脚把人踢上天令其化为一颗星星划过天边消失不见的画面,她只在动画片上看到过啊! 姐颤抖着答:“妹,我也不知道啊。” 纵使千军万马,在贺枫怀面前亦如纸糊,她毫不掩饰地展现出自己的实力,为的就是威慑这群狗胆包天的人,以及背后的主事者们,让他们清楚,群山基地之所以敢这么干,是因为她们有着绝对的实力。 不服来战。 人群中有人小声道:“这是什么超能力吗?” 妹颤巍巍地说:“姐,咱也是看过末世文的人,难道末世第五年,老天开眼,开始给咱们人类金手指,让咱觉醒异能了?” 姐哆哆嗦地答:“妹,你说得要是真的,那咱不都是炮灰?为啥咱没有异能?” 妹的脸上流下激动的泪水:“姐,她好酷啊!我想给她哐哐撞大墙!” 她们俩一路逃亡,受了不知多少罪,遇到的危险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但那又怎么办呢?那些男人不仅抱团,力气还大,她们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遇着抢物资的还罢了,劫色的就让人恶心不已,更有甚者还想把她俩当成两脚羊养着吃。 若非两人为了求生身体素质变强不少,恐怕没折在天灾里,也死在男人手中。 贺枫怀所展现出的狂妄自信,正是姐妹俩梦寐以求的,她们每次被人欺负逃出来,总要幻想一番自己变强把对方踩在脚下的场景——还有什么是比亲眼目睹来得强吗? 正是因为不想被人剥削,不想依附男人,姐妹俩才相依为命逃到现在,她们看见贺枫怀,没有忌妒没有不甘,而是生出了浓烈的向往。 妹举起手:“我我我!我想报名!现在可以报名了吗?!我跟我姐两个!” 贺枫怀正盘算着要不要再弄死几个来点下马威,就听见激动到破音的求报名声。 她翻脸如翻书,如果说对待入侵者是了了般冷酷,那么对待这对举手报名的姐妹,那瞬间就是姥姥般慈爱:“当然可以,过来吧,报了名进去吃饭,今天有红烧肉。” 红,烧,肉。 姐妹俩百米冲刺! 两人一人一边,先登记基础信息,然后上体检机,记录身高体重后,成为了第一对进入群山基地的新人!:,, 169 第七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22 五年前,舒砚并不喜欢吃红烧肉,做得再好吃也不吃,因为她不爱吃猪肉,总觉得有股子说不出的腥气。 五年后,她坐在小马扎上捧着一碗淋了红烧肉汁的米饭泪如雨下。 旁边少根筋的妹妹舒墨不明所以:“姐,你咋了?吃不下吗?” 舒砚狠狠地瞪了老妹一眼,泄愤般咬在了红烧肉上,旁边正看着锅的老太太笑呵呵的:“慢慢吃,吃多少都有,别着急。” 舒砚一下就想到了自己的姥姥,眼泪更是止不住往下流,然后她一边哭一边奋力往嘴里刨饭,打嗝儿时也不知是哭的还是撑的。 饥肠辘辘的姐妹俩一气干掉了三大碗饭,“饱”是一种奢侈的感觉,人吃饱了才能感觉自己活着。 在她俩之后还有新人进来,所有人都闷声不吭只顾吃饭,吃饱了的则到休息区暂住,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负责打菜,她面前摆放着好几口一人高的大桶,里头是已经准备好的菜,除了红烧肉外还有酸辣土豆丝跟青椒炒蛋,以及紫菜蛋花汤。 末日前这样的伙食比比皆是,随便找个食堂都有的吃,可末日里别说是这些菜,能吃个半饱已经算不错的了! 没有人会担心吃多了变胖,没有人会去考虑碳水多不多热量高不高,因为能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了了站在另外两个大桶前面无表情的打饭,比起姥姥的慈爱温柔,她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大家在姥姥那儿受到关怀与鼓励,正感动着呢,到了了这就立马安静如鸡不敢吭声。 有贺枫怀在外坐镇,再没人敢闹事,那些个包藏祸心的,也在看见她的能力后悄悄离开人群,拔腿往自家基地奔。 不会看错的!那绝对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而且也没用药或机关,除了超能力还有什么解释? 人类怎么会有超能力?! 由于人手不够,舒砚舒墨姐妹俩在洗过澡换上新衣服后,立刻被贺枫怀拎走干活,她的下马威相当有效,现在不在外面也没人敢闹事。 一天结束,基地共纳入新人182名,报名的远不止这些,浑水摸鱼的不少,但在进城前便被筛了出去,婷婷还用相机将意图蒙混之人拍了下来,以后将永久拉进群山基地的黑名单。 新人们满怀忐忑地进入群山基地,直到现在她们仍然不敢相信,末世之中,真的会有对女人如此友好,无条件容纳女人的基地吗? 之所以会有这种担忧并非无的放矢,天灾过后秩序崩塌,除却政府所在的安全区,大大小小的基地如同雨后春笋数不胜数,而并不是每一位领导者都能平等的看待所有人,他们建立基地,更多的是想要特权。 首先进入基地的人要交出身上所有物品,一针一线都不能留,其次则是要完全服从安排,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多了片瓦遮身,普通人依旧吃不饱穿不暖。 更有甚者,一些看似对女人友好的小基地,实际上是哄骗女人进去做玩物,严重些甚至直接将她们当作两脚羊豢养,所以哪怕群山基地只有女人,也只招女人,依旧有许多符合条件但习惯独善其身的女人在暗中观察,她们无法轻易相信群山基地。 这一点贺枫怀考虑过,她将招人时间定在了七天,七天后将不再全天对外开放招人通道,对还想要加入基地者,会每隔七天开放一次。 七天过后,群山基地总人数到达812人,新人们每十人为一队,大家进入基地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消毒与杀虫。 累吗? 当然是累的。 可和进入基地之前比那算什么?基地里安全又能吃饱,睡觉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暗算,而且这里只有女人,没有令人作呕的贪婪目光。 贺枫怀起草了一份协议书,她并不认为这些符合条件的女人就一定能成为同伴,所以在一个星期内,任何进入基地的女人在登记过后都可以自由离开,但如果选择留下,必须签订基地协议书,协议书内有一条很重要的条件:群山基地存在一日,成员绝不可与任何男性产生任何情感纠葛,违背者将受到惩罚并逐出基地。 这一条条令一下,第二天便有十数人退出,贺枫怀对此并不意外,有些女人虽独身,但大多是天灾所致,就像小赵一样,一旦日子安稳,她们很可能再度与男性连接,这样的人留下来浪费物资,放出去自生自灭最好。 大自然会诞生她最想要的新人类,群山基地不过是给有可能进化的女人一个机会,如果自己不懂得珍惜,最终也注定走向灭亡。 “有时我觉得自己挺割裂的。” 难得闲暇的夜晚,贺枫怀躺在自家阁楼屋顶,身边是一个果盘加一个酒杯,还有她总是冷着脸的妹妹。 “明明很想救她们,却又清楚地知道彼此不是一类人。” 等到万物复生,病毒爆发,到那时候便不仅不是一类人,甚至不再是一个物种,她与同伴们将作为新人类活下去,贺枫怀并不担心基地里有人叛变,因为想要被世界意识承认,不仅仅需要强健的体魄,还要有足够坚定的意志。 还不追上来的话,没有人会等她们。 了了淡淡地说:“本就不是一类人。” 群山基地的存在是一种象征,更是一种提醒,但凡没有耳聋眼瞎,就会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群山不会包容脆弱的土堆,土堆应该奋力凝聚成巍峨的山巅。 “我觉得世界上有三种人。” 贺枫怀拈了块切好的苹果吃,“一种像婷婷,天生如此,一种像我,只需一点契机,还有一种无药可救。” 第一种人天生便是同伴,第二种人只要拉她们一把便可交付真心彼此信任,第三种则像被输入指令的愚蠢程序,不给她们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更有甚者会反过来帮着敌人对付她们。 了了捧了个梨子咬一口,姥姥很开明,但有时也有点固执,比如她坚决不许姐妹俩分一只梨子吃,要吃梨必须得吃一整个,因为“分梨”不好。 “而你又跟我们不一样。” 贺枫怀扭头看向妹妹,“你像是我们本来该有的模样,也像是我们要去追寻的模样。” 了了再咬一口梨,望向不远处的灯火,群山基地有电可用,只是人口少,然而便是这星星点点的灯火,也足以生出些许人间烟火气,“没什么不一样。” 贺枫怀笑笑,枕着自己的胳膊,舒服地换个姿势:“也对,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妹。” 接下来数日,陆续有新人加入基地,其中不乏各行各业的人才,老师、医生、厨师、工程师、警察、学者……她们之中年纪最大的已经七十多,小的才刚刚出生。 “这孩子是我偷来的。” 抱着小婴儿来的女人踟蹰地说,“那对夫妻……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夫妻,反正看他们那架势,不是要把这孩子吃了就是要把她卖了。” 她没物资跟人换孩子,而且也怕自己露面会搭进去,干脆咬咬牙当了贼,把小婴儿偷了出来然后一路狂奔,到现在心跳还快着呢! 小小的婴儿就筷子那么点大,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可怜巴巴的,小简连忙让人把孩子带去育婴室,群山基地对三岁以下的孩子施行无审核开放,前提必须是女孩,男婴她们不收。 天灾中出生的小孩并不多,老人跟幼崽总会最先被淘汰,现在群山基地的育儿所里也只有二十几个孩子,年纪从一岁到五岁都有,稍大一些的已经在学校里开始上课了。 想到当初小枫收学校进空间后喘得要命,小简不由得心虚了一丢丢。 “怎么了?” 小简正回忆着当初大家惨无人道压榨小枫的行为,就发现刚刚登记完的女人并没有离开。 女人犹豫地说:“我听说……松市那边有个窟。” 小简愣住:“什么窟?” “窟。” 小简下意识不喜欢这个名字,她露出严肃的表情:“小李,你先负责一下这里,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可以吗?” 这位名叫曾霞的女人为群山基地带来了一个不祥的消息。 她是从西边一路逃过来的,是个通信工程师,路上捡了个收音机后自己想办法修好,从中找到了群山基地的电台频道,得知这里招人,便跋山涉水,想尽办法往这边来。 曾霞今年三十七岁,未婚,天灾降临时她正在户外工作,之后想方设法回到家,发现母亲已经死去,除了母亲外她也没其它家人,干脆收拾了东西自己谋生路,最开始她去过启山市安全区,但那里官僚主义严重,曾霞便主动离开,直到听说群山基地。 她在路上经过松市,松市离亭城挺远的,受灾情况也不严重,那里没有基地,却有不少人。 曾霞看过很多车子停在松市附近,她好奇,在附近猫了好多天,终于摸清楚这些人是为“窟”而来。 窟,顾名思义,是人间极乐所在。 哪怕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末世,仍旧有畜生人渣绞尽脑汁寻欢作乐,他们四处搜捕年轻女男,将其囚于松市一个地下赌场,美其名曰窟,外人可用物资进行交换。 而这群人只要守着窟里的美人们,就能吃穿不愁。 简而言之,便是末世伎院。 曾霞没敢声张,悄悄溜走,进入群山基地的想法也变得更加强烈,她正义感很强,哪怕是在末世也看不惯这种恶心人的事情,但群山基地人手有限,听说窟背靠大佬,不仅有人还有枪,所以曾霞也拿不准自己说出来到底是对是错。 说完这些后,曾霞感觉到整个会议室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她有点慌张,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把她带了出去,温和地安慰着她,带她去吃饭洗澡换衣服。 当曾霞躺在宿舍里,枕着干净蓬松还散发着阳光气息的枕头时,心突然就定了。 群山基地远比她想象中更强,她在安全区待过一段时间,要知道启山市在天灾前可是全国首都,却也没法跟现在的群山基地相比,只有女人的基地是曾霞无法想象的安全祥和,她在安全区从来没有过这种安心感跟归属感,明明还不知道留下来要做什么,可她已经不想离开了。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对窟的厌恶,尤其是招弟,她很沉默,不爱说话,可此时她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坐在她旁边的婷婷轻轻把自己的爪爪盖上来,招弟颤了颤,露了些许呼吸。 曾霞在窟外混了一段日子,对其颇有了解,贺枫怀决定在虫笼开启之前将窟剿灭,但新加入的同伴中,虽然战斗力强悍者不少,可一来她们常年漂泊身体亏损严重,二来没有经过系统化训练容易受伤且不会用枪,而且距离她们加入群山基地也就一个星期多一点,所以最终贺枫怀只带了小何小简婷婷招弟还有曾霞。 舒砚舒墨姐妹俩非常担心,曾老师说窟少说有几百号人,这还没算上那些前去享乐的,六个人怎么打得过? “别怕,有小枫在呢。”小何安慰她们,“其实小枫一个人去都行,我们主要是去蹭经验的。” 她们实战经验还是不够多,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难道要一辈子都躲在小枫背后吗? “基地就交给你们了,顶多两天我们就回来。”贺枫怀说。 曾霞欲言又止,她想说哪怕开车,从群山基地到松市也得四十个小时,两天怎么够? 但这一切都在她们出发后得到了解答。 贺枫怀在地上画了个圈,让随行的五个人全站圈儿里,曾霞不明所以地看着,然后她看见贺枫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找准松市位置后,双手一拍!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好像除了自己这一行人以外,其余的存在都变成了四倍速甚至更高,周围的环境肉眼无法看清,等一切平静,曾霞惊得原地跳起! 我去! 她们这是在哪儿?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肚子里往喉咙涌,没等曾霞想明白,就先哇的吐了出来。 小简同情地看着她,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来让她漱口,安慰道:“别怕别怕,以后你就习惯了,咱们原地休息会儿。” 曾霞:“呕!!!!” 她足足吐了五分钟才缓过来一点,扭头一看,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坐下,贺枫怀虚弱地躺在小何怀里,婷婷跟招弟正狗腿十足地给她捏肩捏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枫有空间异能,我们就是从基地被瞬移到这里的,不过移动活人需要消耗精力多一点,所以她得休息会儿才好。” 小简解释着。 曾霞看着闭着眼睛的贺枫怀,担心地问:“真的……休息一会儿就行了吗?” 小简回头一看,小小声告诉曾霞:“你别看小枫那样子,其实她是装的,顶多休息个十分钟她就能恢复,但她心里记恨我们之前压榨她,所以要使唤我们呢。” 曾霞疯狂瞳孔地震中,说实话,要不是她感觉这些人可以信任,都要怀疑她们告诉自己这么大的秘密是想要用完她立刻灭口了,这种事真的能随便说出来吗? “没关系啊,反正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其它基地连个屁都不敢放,外头那些人也不敢往基地里面闯?” 曾霞其实也奇怪,就是没好意思问,因为她进城后发现群山基地的总人数并不算多,一个不到一千人的基地,是很难跟大基地抗衡的,原本她还想是不是群山基地有秘密武器,没想到秘密武器是有,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武器,而是贺枫怀这个人。 怪不得之前她们说小枫一个人去也行。 趁着休整时间,大家检查了一下身上防弹衣有没有穿好,子弹充不充裕,曾霞不再忐忑,心里甚至生出一股期待,冥冥之中,她感觉这群女人能够做到许多自己从前不敢想的事情,群山基地的未来将无限光明。 与此同时,留守群山基地的人发现了些许异样——围绕在城外的幸存者怎么变多了? 虽然群山基地只招女人,但她们并不会对在城外生活的不符合条件的幸存者进行驱逐,所以有相当一部分人在群山基地白线外扎营生活,倒也安生,因为如果有人闹事或是犯罪,群山基地不会视而不见,她们不允许在自己的地盘范围内有人惹事。 可今天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监控室的人立刻通过电话禀报上去,贺枫怀一众高层不在,便以舒砚舒墨姐妹俩为首的新高层为主,而贺枫怀离开前曾经跟舒砚说过,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去找她的妹妹。 对于小枫的妹妹,新加入的女人们都不熟悉,因为对方很少露面,也不怎么参与她们的会议,有时参与了,顶多就是坐在贺枫怀左手边安静地听,从不发言。 舒砚毕竟是新人,她加入基地没几天,生怕自己做错决策带来难以处理的后果,所以在和舒墨商量后,还是决定去找了了。 贺枫怀一家三口仍旧住在自己房子里,姥姥现在可不在家了,她老人家如今是食堂老大,一日三餐都要忙,所以家里只有了了一个。 至于那三只猪,见天在城里撒欢,到了饭点也不回家,直接奔食堂,在女人们的集体投喂下,成功又圆了好几圈,越来越像猪。 舒砚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疑虑跟担忧尽数讲出来,她不得不怀疑是周围的其它基地来找事,甚至于她想不明白,怎么就那么巧,曾霞带来了窟的信息? “……我不是怀疑曾霞,而是她说过,窟背后之人势力很大,而且各大基地都有人前去享乐,有没有可能,曾霞能探知到这么多秘密,是其它基地故意放出来的?” 群山基地对女人的友好有目共睹,一旦得知窟这种地方的存在,绝对不可能放任不管——舒砚从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 她跟舒墨吃过这种亏,因为同为女人,所以当看见遭遇不幸的同性时,她们下意识便会想要解救与保护对方。 “我跟姐遇到过类似的事,大路边躺着个身受重伤的女人,但如果谁敢过去查看,就会立刻被埋伏在附近的男人抓住。” 听了姐妹俩的话,了了面色如常,起身往外走。 舒砚的担忧成了现实,其它基地果然是知道贺枫怀不在,所以要趁着这个机会攻入群山基地,等他们把地盘占了,贺枫怀就算回来又能怎样呢?群山基地有着最坚固的外墙,各大基地的人加起来有数万,难道她一个人能把所有人全杀了? “真是不要脸!” 舒墨气到发抖,这些天其它基地安安静静没有闹事,还以为他们是学乖了,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们! 还挺给面子,贺枫怀不在,居然都把坦克开出来了——也不知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坦克开路,后面的吉普车上则下来一批又一批戴着头盔手持武器的男人,他们车上的标记各不相同,但目标却是一样的,那就是群山基地。 贺枫怀所展露出的超能力太迷人了! 谁不想得到呢?就算抢不走,哪怕把她抓住,关进实验室里做研究也是好的!这么厉害的本事,怎么就生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加入群山基地的女人们只上了一周射击课,作战经验也并不丰富,但谁都不愿意就此放手,任由敌人来抢占这个家。 “群山基地的人听着!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不再反抗,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群山基地的人听着!缴械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与其说是劝降,倒更像是威胁,他们似乎也在害怕,怕贺枫怀及时赶回,会让他们功亏一篑。 所以一定要快!:,, 170 第七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23 曾霞的体术肯定没法跟贺枫怀等人相比,所以她只负责在外等待,其实也不需要她接应,贺枫怀的空间转移能力足以在窟的人追出来之前就把大家传送走,更何况她也没打算逃跑。 虽然窟里的美人有女有男,但真正进去享乐的还是男人居多,女客有,却凤毛麟角,在这种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末世,有人像贺枫怀一样努力活下去,也有人今朝有酒今朝醉做最后的疯狂,法律管不了他道德约束不到他,把自个儿敞开了表明是人渣。 如果窟里没有那些被当做禁脔的人,贺枫怀绝对会正面踹开大门进去一通扫射,但里头既然有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在距离窟五百米处,贺枫怀从空间里弄出一辆豪车,这车不是她买的,末世前买这种车不划算,是她后来搜寻物资时顺手收的,毕竟哪个女人不爱车?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由于在所有人中最弱,曾工只能委屈当司机,窟整得跟末世前的高档会所似的,门口还有泊车门童,远远看见一辆豪车驶来,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里头的人绝对不一般,这车在末世前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还得有门路,据说全球限量。 两个门童谄笑着走过来,谁知车一停,下来的全是女人。 他们窟有女客,但女客要么是有男人同行,要么是有男人当保镖,像这种连司机都是女人的还真不多见。 贺枫怀长腿一迈,随手丢了袋牛肉干过去:“走,今儿我倒要看看,这窟能不能让我,不然别怪老娘砸你的场子。” 一整袋500g的牛肉干,这可比黄金珍贵,她居然拿来当小费! 俩门童活似在老佛爷跟前伺候的太监,点头哈腰搓着手把一行人迎进来,里头大堂经理火速迎上,要带贺枫怀去包厢。 他们这地方弄得,要不是贺枫怀从外头进来,还真要以为天灾从未降临过。 各大基地的有钱人也要脸,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来这找乐子,所以都会选包厢,每个月一次的公共聚会,他们则会戴上面具,要脸,但不完全要。 “这位女士,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 经理得了一条金手链后,殷勤地送来一本册子,这册子里尽是容貌漂亮的男人,年纪从七八到二十七八应有尽有,贺枫怀随意翻了翻丢到一边,似笑非笑地问:“你看我像是喜欢男人的人?” 经理愣了下,恍然大悟:“哦……哦!您稍等,稍等哈。” 两分钟后,两本新册送到,贺枫怀随意翻开一页,眼神冷了下来,这两本册子里都是女人,从小婴儿到成年女性,各个年龄层次都不缺。 她把册子合上,和颜悦色地问:“怎么选呐?” “您看您喜欢什么样的,点了编号,我就让她们进来,你看着哪个喜欢留哪个就是了。” 贺枫怀随口道:“谁知道你们这的女人是不是照骗,有些人上镜有些人不上镜,你怎么能保证我点来的就跟我想要的一样?” 经理:“那这样好不好,您跟我来,我带您到地下一层去,您挨个儿挑。” 贺枫怀很满意,从善如流站起身:“那还愣着干什么,走。” 出了包厢,走廊里还有新的客人到来,个个身后带人非富即贵,贺枫怀顺手拽住从她身边路过的一男的,掐住对方的脖子往墙上抵,这人的保镖立马拔枪,贺枫怀则丝毫不讲规矩,一把将人的面具掀开,然后嗤笑一声:“哪里来的丑东西。” 男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偷袭吓了一跳,随即便是震怒,可脖子在人手底下卡着呢,也不敢轻举妄动,贺枫怀瞥了眼保镖们:“我不喜欢有人拿枪指着我。” 话音刚落,保镖们应声而倒,婷婷蹦蹦跳跳走过去拔出自己的飞刀,抱怨道:“好烦啊,每次都要擦刀。” 她眨眼间就杀了六个人,脸上居然还笑,看得经理上下牙花子直打颤,被贺枫怀抵在墙上的男人更是腿软,直接吓尿了! 贺枫怀百无聊赖地拍拍他的脸,说是拍,她手劲儿那么大,跟扇耳光没区别,几乎是立刻就把人给扇肿了。 “带路。” 足足过了五六秒钟,经理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连连点头:“您这边请、这边请。” 他怕得有点过分了。 贺枫怀出手的确是狠,可这窟像她一样没事找事的人难道还少?为了维系窟正常运营,这里的打手也不是吃素的,聪明人不会在这闹事,闹了事的也不会有好下场。 但从贺枫怀动手到现在,窟里的打手就跟死了一样,半点动静都没有,反倒是经理,这种迎来送往舌灿莲花的角色,要是不认识贺枫怀是谁,不至于吓成这脓包样。 一楼大厅电梯往下便是负一层,与地上的奢华享乐相比,地下是另外一番景象。 笼子。 一模一样的笼子整齐划一排开,不分女男不分年龄,被关在里头的人一|丝|不|挂,神情麻木,哪怕是很小的孩子似乎也习惯了。 招弟的手陡然握成拳。 负责地下一层的守卫走过来,经理解释道:“不好意思,要例行检查。” 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跟客人产生肢体冲突,所以会友好的请客人们在进门时主动交出身上武器,当然不强制,客人们给窟面子,也会意思意思交出两把,毕竟在这里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让人家带点防身武器,谁愿意进来? 又没有安全保障。 刚才婷婷的飞刀,以及贺枫怀故意找事的几个保镖手里的枪都是这样。 可在地下一层不一样,这里有严格的检查与扫描,婷婷不得不交出自己的飞刀,小何小简跟招弟也一样,就是她们在交武器时,经理有点不敢相信,这几个女人……她们居然就带了这么点武器在身上,还没枪? 被缴纳的武器会贴上编号,在离开时予以归还,偌大的陈列柜上尽是暂时收缴的武器,贺枫怀啧了一声。 就在她们交出武器的瞬间,原本负责检查的工作人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某种喷雾剂,向贺枫怀等人面上喷来! 这种喷雾的主原料为□□,在末世中进行过多次改良,专门针对身体素质增强的人类,一旦吸入即便不会立刻昏迷也会失去行动能力反应迟缓,知道贺枫怀厉害,那不跟她正面打不就行了?! 经理心跳加速,成败在此一举!只要将贺枫怀抓住,那什么前途都有了,自己再也不用留在窟当个奴才! 然后他腿一软,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体质这么差,也学人背地里捅刀。”小简很不屑地踢了踢昏迷过去的经理。 检查人员戴着特殊口罩,没有受到喷雾影响,他们不信邪,再度向贺枫怀一行人喷去,明明喷嘴对准的是这几个女人,可喷雾却喷到了自己眼睛上! 那是肉眼无法分辨的空间分割,早在他们动手之前,贺枫怀便将自己周围的空间与对方调换,她笑了笑,手里多出一把柴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其中一人的脑袋。 真以为她是傻子呀,想调虎离山就调虎离山,想引君入瓮就引君入瓮?她贺枫怀好歹也是重点大学高材生,从小到大没考过第二名,毕业第二年就年薪百万的高端人才,跟她耍心眼子? 之前销声匿迹的打手们从四面八方冲过来,贺枫怀冷笑,她今天之所以会来,就是为了控制这群人,令他们用不了枪,给小何她们涨经验。 小何小简一路从启山市到惠城,经验还是有的,婷婷跟招弟则要稚嫩些,毕竟在村子里时附近幸存者少,上门找茬的更是五根手指头就数得出来,婷婷从来都没真正过过瘾。 四个人冲进打手群里如同砍瓜切菜,其实只要幸存者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同样的天灾同样的环境,男性的生存能力与适应能力远不如女性,即便是这些已经适应天灾的男人,上限也极其有限。 只可惜像贺枫怀这样的女人是极少数,更多的是像小赵那样止步于此。 在小何她们动手时,贺枫怀将所有笼子全部打开,陈列柜上的武器则被她通通收入空间,那扫描仪挺好的,她也拿走了,这些笼子看着也不错。 笼子里的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栖身的笼子便没了,面前多了一身衣服以及一把刀,每人都是。 招弟踩断了一名打手的双脚,将他摁在了一个笼子女人身前,她没说话,却将打手的脖子亮给对方。 敢不敢动手给自己报仇? 有没有血性? 能不能找回本性,哪怕只有一点点? 打手虽多,可一群蚂蚁也打不过大象,贺枫怀看见有人垂死挣扎,按了个警报按钮,可能是叫援兵,也可能是通知窟里的人赶紧逃,她只当没看见。 这些人不知被折磨了多久,但贺枫怀觉得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就不算什么,失去的尊严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重新夺回,皮肉伤总会好,精神创伤也许一辈子无法复原,可在末世里,谁会等你慢慢想通呢? 小何收手后便在仔细观察,她在看那些敢拿刀的笼子女人,并将对方的编号记下,这些是可以收入基地的,至于不敢动手或是彻底麻木的,既然已经获救,如何生存下去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地下一层的笼子里一共关了三百二十七个人,其中女人两百零六,最后跟在贺枫怀她们身后的除却十四个动手的外,还有七个两岁以下的小女孩,她们还太小了,被其它人抱在怀中——居然还不到总人数的零头。 贺枫怀懒得管,她原本打算把窟搬空,仔细想想,还是留下了一部分食物跟武器,她没工夫去鼓励那些女人,让她们加入群山基地——有那个时间为什么不花在同伴们身上呢? 已经向你敞开了门,大路就在这里,总不能再让她去把这些人一个一个背过来。 刚才打手拼死按了警报按钮,这表明精心准备的陷阱屁用没有,贺枫怀比他们想象中更强更可怕,那么在贺枫怀等人处理地下一层打手们的这个时间,足够窟里的主人跟客人逃命的了。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哟,费尽心机把我请来了,怎么你们反倒要走啊?” 电梯冉冉升起,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贺枫怀笑意盈盈走出来,望着被空气墙挡住,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窟的人们。 她对于空间的使用早已得心应手,收入大型建筑最开始是为了建立基地,但很快贺枫怀就意识到,自己的上限远远不知在哪里,空间切割只是她研究出来的其中一种能力,还有一种,她称之为空间隔离。 她能够控制一定范围内的“空间”,比如整个窟,在这个空间里,没有人逃得出去,只有她才是主人。 所以看到那名打手按了警报贺枫怀也不在意,早在她进入窟前,这里就已经是她的地盘了。 各大基地的人只知道她能收割人命,却不知道空间奥妙无穷,远有比那天展示的更强大的能力。 “贺小姐。” 为首的男人年约不惑,此时额头冷汗涔涔,还试着想跟贺枫怀沟通,“我想这里一定是有误会……” “是吗?”贺枫怀歪头,“是你们故意放曾霞打探消息并放任她进入群山基地是误会,还是在窟布置好陷阱想抓住我是误会呀?” 男人汗如雨下,原本这个计划是万无一失的,但谁也没想到贺枫怀凶到这个地步,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阳谋阴谋都成了儿戏。“不不不,贺小姐,也许我们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只要你愿意,群山基地那边我们可以放——”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开着那么显眼的房车出基地呢?”贺枫怀语气很好地问。 男人一愣。 各大基地派人混在群山基地外的幸存者群众监视着,谁都知道贺枫怀有辆豪华房车,他们要做的就是盯紧贺枫怀离开,她一走,联合起来的基地会立刻对群山基地下手。 可贺枫怀是什么意思,她的意思是……她故意开房车出来? “你再猜猜看,我为什么要把最亲近的同伴全都带出来?” 虽然说历练很重要,但小何小简其实不怎么需要,大多数时候贺枫怀出城,都会留下小何,她不在,小何就是群山基地的定海神针。 小何见这群人还是不懂,叹了口气:“这种脑子就别搞权谋,老老实实在基地里等死得了。” 贺枫怀咧嘴一笑:“当然是因为我有底牌呀。” 她为什么敢走?为什么敢那么嚣张?这些人以为她是有了空间就得意忘形的蠢货? 婷婷原地蹦了两下:“小枫姐姐,干嘛跟他们废话这么多,送他们上路得了,说不定时间掐得好,还能让他们两边团聚呢。” 贺枫怀一想也是,遂点头:“成。” 这不是谈不拢,这摆明了是人家压根不想谈就只想动手!中年男人牙一咬心一横:“大家别怕!我们人这么多——” “还有枪”三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众人只觉手腕阵阵疼痛,拿枪的那只手,竟被看不见的利刃给切断了! 贺枫怀友好询问:“人多,又怎么样呢?” 注定被大自然淘汰的低等生物,既然不肯本本分分等待灭绝,那么她来帮他们一程也不是不可以。 曾霞在外面等得肝肠寸断,担心地在车里待不下去,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下车进去一探究竟,结果她刚打开车门,窟的大门便从里面打开,贺枫怀头发都没乱一根,全须全尾走了出来。 曾霞发愁,突然多了这么多个人,车子不够坐呀! 贺枫怀的空间转移能力目前范围有限,一次大概只能移动五十公里,但比开车快多了,而且越多使用能力,上限也就越高,只不过其它基地的人不知道,于是她顺水推舟先开车出基地,再在甩了眼线后使用空间转移。 招弟手里拎着一袋车钥匙,全是从窟里那群人身上扒下来的,这些车贺枫怀喜欢得很,但考虑到地下一层那群人,她到底还是留了几辆。 是否能在病毒爆发前存活,与她无关,她给予了机会,能不能抓住看个人造化。 趁这个机会一次性摆平那几个暗搓搓搞小动作的基地,贺枫怀可不跟他们讲道理,她也一点不担心群山基地,她妹还在家里待着呢! 与此同时,试图趁着贺枫怀不在侵占群山基地的人派出了全部战力,无比要将群山基地拿下,到时就算贺枫怀回来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会用枪的女人们眼见子弹打在坦克上毫发无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有人眼尖看见了舒砚舒墨,大声叫道:“快通知贺领主,那些人已经越过白线了!” 除了各大基地的入侵者外,还有一些一直蠢蠢欲动的幸存者,少说有几千人,群山基地的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人家零头多。 舒砚悄悄看了眼了了,正想说话,了了却脚尖一点,一跃而上城墙。 舒砚:? 舒墨:“姐,我是不是眼花了?不然我怎么看到她会飞?” 了了站在城墙上,面如寒霜眸若冷星,群山基地的女人们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喊她下来,就看见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我去!”舒砚毫无形象的大叫,“还没开始打怎么就寻死了!不至于啊不至于!” 这墙是贺枫怀加固过的,少说有三层楼高,牢牢地将敌人挡在门外,否则其它基地也不会如此急迫地意图抢占。 监控室内的两个女人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地,她们的眼珠子几乎瞪出了眼眶! 这是怎么回事?! 各大基地的指挥官也看见了站在城墙上的了了,他们压根没把她当回事,仍旧通知作战人员:“继续向前,攻破城门!” 坦克里的人就更不在意了,只是当他们看见那个女人从城墙上往下跳时,差点笑出声,不是吧,他们还没动手就已经要自杀投降了?女人到底是女人,心理素质就是不……怎么回事?! 舒砚舒墨紧张地顺着城门边的楼梯爬到城墙上往下看,原以为会看见血肉模糊的场景,舒墨都哭了,她不知道要怎么跟领主交代,早知如此她们就是硬抗也不会去找领主妹妹的! 了了跳下去的姿势并不狼狈,仿佛她天生如此优雅,在她脚尖着地的刹那,以她足尖为中心点,一片巨大的雪花向四周扩散,整片大地泛起冰霜,万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冻结,吉普车、坦克、镜头……乃至于活人,都在短短十数秒内被寒气侵入四肢百骸。 舒砚一瞬间就想起那场象征着末世来临的大雪。 被冻结的吉普与坦克无法继续前进,因为就连瞄准镜都被冰霜掩埋,而了了脚下的冰雪攒动,最终汇聚成一条张牙舞爪的巨型冰龙,她便踩在冰龙头上重新腾空而起。 舒墨两只手弯曲着伸进嘴巴里,冰龙发出一声怒吼,寒气像层层光晕往外荡开,所到之处,一切化为乌有,吞噬了全部生命。 贺枫怀那天给各大基地的下马威厉害吗? 相当厉害,很多胆小的人回去后甚至会做噩梦,可跟了了比起来,贺枫怀显得是那样温柔和善。 了了转头看向远处,那里是各大基地的暂时落脚点,因为最好的地盘被贺枫怀占了,他们只能在离群山基地远一些的地方勉强开辟位置。 这群入侵者是最精锐最强悍的成员,但基地主事者们从来不会亲身上战场,他们在幕后挥斥方遒,幻想着拿下群山基地后再抓住贺枫怀,研究她身上的特殊能力,成为世界的主宰。 但他们在雪花冻结一切前看见了那恐怖的一幕。 像天灾降临,毫无仁慈可言。:,, 171 第七朵雪花(二十四) - 了了 - 哀蓝 24 了了原本想将附近几个基地通通毁掉,但在她准备动身时,忽地察觉到了什么。 群山基地的女人们在看到这一幕后,个个目瞪口呆,许久未能回神,平常她们基本不会跟了了碰面,因为她很少出门,大家见到的大多是贺枫怀,可以这么说,整个群山基地,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的只有了了一人,但因为贺枫怀太强,个人魅力太足,没人对此有异议。 “……我们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舒砚喃喃感慨。 舒墨把手从嘴里拿出来,舒砚眼角余光看见她妹从惊讶转成了满脸的兴奋劲儿,顿时升起一种熟悉感,果不其然,下一秒舒墨原地跺脚:“我要为她撞大墙!” 了了踩在冰龙头上回到基地,在她落地的一瞬间,冰龙化作雪花消散,周围的女人们个个眼睛发亮盯着她,却没人敢上前套近乎,毕竟她们跟了了不熟悉,而且她看起来便是不好接近的模样。 自来熟的舒墨直接跨了个大步,正要赞美,忽然听见轻微的咔嚓咔嚓声,原来是整个群山基地开始蔓延冰霜,一层透明中闪耀着点点细碎光晕的寒冰自城墙向四周扩散,短短数十秒钟,群山基地的建筑设施与空闲的土地,就都被冰块包裹其中。 舒砚惊了:“怎么了?你,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了了没有理她,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舒砚也不敢追上去问,只能焦灼地等待贺枫怀回来。 群山基地变成了一座冰雪之城,若从外观来看是极美的,可这冰明明只薄薄一层,怎么比当初下了三个月的大雪还冷? 城外的冰雪也未消融,最奇怪的是各大基地的主事者,他们原以为那能操控冰雪的女人会来找事,没想到对方只是在高空停伫片刻便返回城内,这一波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幸好对方没有得理不饶人。 只是……怎么从没听说过群山基地还有另外一个有异能的女人?光一个贺枫怀就足够头疼了,眼下又来一个,难道以后真的要被女人踩在头上? 了了将群山基地冻结一事瞒不住,主事者们对她这种行为很是想不通,有人说:“往好了想,可能是她的异能暴走了,无法自控?” 这个说法正合心意,主事者们点头如捣蒜,要真是这样那可再好不过。 可惜很快他们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啪”的一声,主事者们纷纷朝声音来源处看去,那是一个小基地的领导者,对方皱着眉,把手心抬起来一看:“……怎么有这么大的蚊子?” 寻常蚊子体长大约在15厘米左右,末世前的热带丛林中,有体型巨大的华丽巨蚊,成虫足有40厘米,可华丽巨蚊以花蜜为生,不吸血,也不惊扰人畜,而这位主事者掌心这蚊子,堪称吸血蚊中的巨无霸,目测至少6厘米。 男人觉着腿部似是被蚊虫叮咬,下意识看也没看便一巴掌拍过去,没想到竟拍了满手的血,死蚊子烂作一团,黏在他掌心,叫人反胃。 不过除了体型略大外,这只蚊子和普通蚊子区别不大,而且身体似乎要更加柔软一些,一巴掌下去便烂了。 没人把这当回事,只以为是负责打扫的人不注意,让会议室混进了一只蚊子。 另一边贺枫怀已经带人赶回,婷婷仰着脑袋傻愣愣地看着镀了一层冰的群山基地,呆呆地问了一句:“这是在童话世界吗?” 其它人则吓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只有贺枫怀原地站了三秒钟,突然拍手大笑:“早该想到了!” 什么早该想到? 饶是彼此知根知底,小何还是没搞清楚小枫究竟在笑什么。 贺枫怀这阵子每天都组织成员进行消杀灭虫,什么犄角旮旯都得顾及到,就是怕即将到来的“虫笼”,要知道那些自地底爬出的虫子不仅奇模怪样对血肉迷之执着,而且压根不挑,逮啥啃啥,钢筋水泥坦克大炮都照吃不误,如果不是它们自己退回地底,贺枫怀真心认为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存。 舒砚舒墨姐妹俩见她回来,赶紧上前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贺枫怀边听边点头,找了件棉袄往身上套,顺便关心一下同伴:“你们俩怎么穿这么少,不是发厚衣服了吗?多穿点儿。” 舒砚:…… 舒墨兴高采烈的给贺枫怀描述了了当时有多威风:“超酷的!超拉风的!就一下!全冻起来了!” 贺枫怀嗯嗯点头,她心里有数妹妹为什么要把群山基地冻结,以前还在惠城老家时,虽然家禽无法生存,但高温开启后,死去的尸体还是诞生了无数的蛆虫,只有她们村子,一只虫也没有,一开始贺枫怀还以为是意外,后来她就明白了,是因为了了。 妹妹的异能似乎格外克制虫类,之前贺枫怀一直在为虫笼做准备,现在好了,她轻松了,大家躺平就可以了,冰雪所覆盖的地方绝对不会有虫子出现,等到虫笼退去万物复生,才是真正要跟大自然抢命的时候。 舒墨还在叭叭,贺枫怀突然对舒砚道:“你去通知其它人,让能出战的人准备一下,咱们去把场子找回来。” 舒砚:? “他们都打上咱家门了,就这么放过,我的面子往哪儿搁?谁都要当我贺枫怀好欺负了。” 舒砚忍不住想,好像也没放过吧? 不过她还是听从贺枫怀的吩咐,从能出战的女人里挑选了最为优秀的二十人,贺枫怀一回来大家就有了主心骨,听说要去其它基地找场子,没一个怕的,个个兴奋到不行。 贺枫怀的想法很简单,虫笼马上开始,该死的都将死去,但虫子们见啥吃啥,别以为她不知道,各大基地的仓库或多或少都有余粮,主事者们甚至还有藏着古董黄金的保险柜,普通成员一天到晚吃不饱,高层人员照旧红酒牛排烛光晚餐。 这样的话,她抢在虫笼之前把仓库收缴,何尝不是一种节约? 是的,她就是去抢劫的。 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这群人又是在外头搞什么窟,又是趁她外出来欺负她的人,老虎不发威当她贺枫怀是病猫? 其它基地的主事者们做梦也没想到贺枫怀居然还会卷土重来,他们吃的亏还不够多吗?最优秀的战士跟最精良的武器全葬送了,群山基地竟要赶尽杀绝! 彼时贺枫怀正把其中一位主事者踩在脚底下,并暴力拆坏了人家的保险柜,里头满满当当全是黄金,各种首饰还有数十块金砖,即便在末世前也是好大一笔钱。 旁边的小简总觉得,小枫的两只眼睛好像在冒光。 说出去谁信呢?二十几个女人,打劫了足有千人的基地还全身而退了,当然贺枫怀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她只搬空了库房跟主事者的金库,普通成员手头的粮食她没动。 她们天黑后出发,黎明前满载而归,小何将昨天带回来的人做了统计,把表格拿给贺枫怀看,贺枫怀随意扫了一眼:“管理上的事你直接做主就行了。” 小何慢悠悠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等一下?” “怎么?” 贺枫怀把名单重新拿回来,“这个叫彭璐……也是我们救出来的?” 小何点头:“是啊,是个很可怜的姑娘,末世开始时还上高中呢。不过倒是有血性,第一个把刀拿了起来。” 名字旁边是个人信息,贺枫怀沉默了几秒钟,小何问:“怎么了,这个人有什么特殊吗?还是说很危险?要不放她出城?” 贺枫怀摇摇头:“没事,留下来吧。” 虽然不知道彭璐为什么会从启山市流落到亭城这边,但想来也不会是多么美好的记忆,而且她的个人信息栏写着母父双亡,如果不是这个名字让贺枫怀多看了一眼,她也不会认出来是对方是彭畴再婚后的女儿。 这件事贺枫怀没瞒姥姥跟妹妹,了了对此漠不关心,姥姥则叹了口气。 虫笼如期而至,原本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基地冻结的成员们,在看见外面的惨状后庆幸不已,了了的冰连子弹都射不穿,地下的虫子根本无法咬透,那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虫群,也在接近群山基地后主动绕开,仿佛这些冰对它们有莫大的威胁。 距离群山基地最近的茂阳基地最是倒霉,他们离群山基地最近,最先被洗劫一空,谁让群山基地过得那么好,离这么近天天看,心里能舒服吗?所以也是他们主动提出引贺枫怀出城趁势偷袭的办法,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平白还被其它几个基地怨恨上了。 谁能想到城里还有个煞星?他们压根没见过那个女人,要是知道对方也有异能,打死他们也不会如此贸然的进攻! 唉,说那么多都是马后炮,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整个仓库都被贺枫怀弄走了,各人手头的物资顶多撑上个天,天后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领主!领主!” 茂阳基地的主事者正心烦意乱中,忽然听见手下大喊大叫,气得拍桌子,怒斥:“多大的人了还咋咋呼呼的,喊什么喊,跟你说过多少次,长点子心,长点子心!被人看见不得笑话你?!” “出大事了领主!领主出大事了!” 主事者更是怒不可遏:“老子好得很!你说的这叫什么晦气话?!” 换作平日,手下早赔笑讨好了,现在他却挂着满脸鼻涕眼泪:“虫子!好多虫子!” 主事者没当回事:“几个虫子而已,怕什么?你好歹也一米七八的大小伙儿,虫子能把你吓成这样?” 手下嚎哭的更大声:“可是它们真的太多了!” 主事者忿忿起身,用力瞪了手下一眼,心想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多少虫子能把你吓成这样。 他大步走到门口,伸手一拉,然后火速关上,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黑压压的虫群将地面掩盖,刚才拉门那一瞬间,主事者看见他的另一个手下身上转眼就爬满了虫子,还有人试图对虫群开枪,可这么多虫子,得多少子弹才能全部打死? 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就被吃得干干净净,一丝一毫的血肉也没剩下,空余一副白生生的骨架子。 主事者双手直打哆嗦,他安慰自己,自己住的是最好的房子,严丝合缝没地儿能进虫子,而且还在五楼,只要把门关紧…… 屁股忽地一痛! 他瞬间一蹦三尺高,伸手划拉,抓出来一只小小的,还没有小孩儿指甲盖大的黑色甲壳虫,这虫子从外表来看没什么特殊,然而在其张开嘴的一瞬间,主事者吓得狠狠将其摔在地上! 原因无他,那虫子仿佛全身上下只生了一张嘴,口腔内是密密麻麻的尖牙,怪不得这么小一只,却能把他裤子给咬破,还撕扯下了一小块肉! 不对,这是他的书房,虫子是怎么进来的?! 主事者忽觉头皮发麻,房间里的光线黯淡下来,他战战兢兢扭头看去,发现窗户上已经爬满虫群,它们挤压在一起,涌动着、啃咬着,眨眼间便将防弹玻璃咬碎,涌入房内。 活人的血肉对它们有着致命的吸引。 主事者举起手边的台灯砸过去,台灯在两秒钟内被咬碎,他拉开大门想往外逃,外头却有一只成人高的黑甲巨虫! 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声,脑袋便被等待已久的黑甲巨虫咬掉。 ——它们是有智慧的。 这是主事者临死前最后一个想法。 类似的情况在世界各地的幸存者中屡见不鲜,有人跟虫子战斗到底,有人选择举枪自杀,虫笼像是世界对人类的一场大清洗,那些好不容易适应了环境的人,在虫笼中丧生无数,幸存者整体人数大幅降低,一百个人里可能只有一两个人存活。 只有群山基地是例外。 以城外白线为界,入侵的虫笼没有一个胆敢靠近白线以内,城内也毫无虫子出现,倒是时常能看见虫群自地上爬过或从天空飞过,遮天蔽日的,看着叫人胆寒。 期间城内也有人丧生,有种透明虫子能够发出蛊惑人的磁场,被称为“捕食者”,即便人类留在家中不出门,也会受磁场引诱,群山基地有三名成员因此丧生。 大自然是残酷的,它无所不用其极的考验着每一种生物,贺枫怀再怎么防范也没有用。 好在与之前动辄半年的天灾相比,虫笼只持续了一个月,这群奇奇怪怪见所未见的地底虫族,在地面肆虐了一个月后,像是受到某种意志的召唤,在第三十一天时,尽数消失。 群山基地也因此解除冰封,从头到尾,除却受捕食者虫蛊惑而死亡的三人外,没有任何损失,但贺枫怀知道,万物复生将要到来,还存活的人里,将要展开另一场恶斗。 可以这么说,在虫笼之前,是世界给予人类的考验,各种天灾层出不穷,然而万物复生后,要与人类争夺生存权的,除却进化过后的动植物,还有另一种异变的人类——丧尸。 恐怖末世即将来临,贺枫怀的死亡节点也将到来,这一次她做好了准备,上辈子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不想成为行尸走肉,不想拖累基地里的其它人,这一次打死她也不自杀了,就算变成丧尸她也要活下去! 群山基地不可能永远处于冰封之中,但不知是不是贺枫怀的错觉,在冰封中挺过这一个月的成员们,意志似乎变得更加坚定,解除冰封后,城里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了虫子。 与地底虫族不同,这些虫子都是末世前常见的类型,蚊子苍蝇蜜蜂蝴蝶……最开始让贺枫怀意识到万物复生开始的,是一名成员在阳台上种的菜发芽了。 对方狂喜不已,捧着菜盆在城里一路狂奔,恨不得昭告天下。 群山基地不缺物资,可不能种菜就意味着早晚有一天会坐吃山空,哪怕末世前在千金小姐的彭璐如今也每天小心翼翼呵护着自己种下的蒜苗,现在有人种的种子发了芽,这是末世开启至今从未发生过的,这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大自然愿意放过人类了? 贺枫怀挺高兴的,万物复生意味着土地上可以重新长出植物,但危险在于会异变的植物是随机的,可能今天种下去的蒜头长势喜人,半夜就进化出了毒素,所以她叮嘱那位种子发芽的同伴:“小心点,别再抱到床头了。” 种子珍贵,水珍贵,分发到种子的女人们珍惜不已,像这位发芽的,她晚上就差把菜盆放被窝里看着。 同时贺枫怀也再三提醒基地众人,务必小心任何动植物,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大家不明白领主如此紧张的原因,但事实证明领主的每一个决策都至关重要,所以人人听从处处警惕,直到有一天半夜,监控室内的值班者听到一阵奇怪声响,她立刻看向监视屏幕,发现群山基地外的土地居然裂开了! 难道说是要地震?! 不等她拉警报,就看见一根足有水缸那么粗的植物自缝隙中出现,吓得她赶紧通知其它人。 贺枫怀并不意外,只要没长在城里爱咋咋地,等以后这种情况多了,大家也就不会在意了。 共存共生才有未来,有时贺枫怀也会想,大自然如此发怒想要摧毁人类,是不是因为这种生物太过贪心,太过不珍惜,又太过荒唐颠倒。 到了次日清晨,群山基地外多了一棵参天大树。 昨天晚上监控里的是它的树根,只一晚上,就长得高耸入云,树身足有一辆大卡车那样粗,牢牢地占据着脚下土地,也挡住了群山基地正门的路。 贺枫怀心想给你脸了是吧,这么会长? “啊啊啊啊啊!!!” 婷婷大叫着冲进来:“小枫姐姐!好大好大的蟑螂!!” 贺枫怀往她身后一瞅:“蟑螂呢?” “被我杀了啦。”婷婷还在恐惧中,“呜呜呜真的好大好大,有我一半大!” 她本身是不怕虫子的,什么毛辣子豆丹臭虫农村都有,惠城算是偏北城市,从来没见过蟑螂,但婷婷听说过南方蟑螂的传说,又油又亮又会飞,能生能跑能恶心人,可蟑螂再大,也不能像她一样大! 贺枫怀淡定地跟婷婷去看了眼,一米长的大蟑螂被飞刀牢牢扎在地上,她安慰婷婷:“没关系的,别怕,以后还有更大的,跟小汽车一样大。” 婷婷:“呜呜呜——” 她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套飞刀,每次用完了都要细细擦过再保养的,现在扎在蟑螂身上,她不想要了! 像这种情况,还真得慢慢适应,贺枫怀揉了揉婷婷的头,虽然新人类也需要和这些进化动植物和平共存,可也不能放任这些家伙自由生长,以现在这个疯长速度来看,恐怕每隔几天就得出城清理一番,不然早晚基地都得被植物掩埋。 突如其来的变异虫子,让群山基地没有受到虫笼侵蚀的女人们好好体验了一番何谓生不如死,现在不用贺枫怀说,她们也会主动灭虫,突然冒出地面生长在城内的植物,没人会再欣喜若狂了。 因为那位菜种发芽的同伴,她的菜虽然没毒不吃人,短短三天就长得比家里窗帘还要大,菜叶子撕下一片可以直接当被子盖。 但该说不说,味道还是挺好的,比末世前的菜更水灵更脆嫩。 由于这菜过分好吃,大家原本安分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昨天看见一头足有面包车大小的羊从城外奔驰而过,不知跑哪里去了,要是抓住加个餐…… 鲜肉、是鲜肉啊!羊肉串羊肉火锅,羊排羊汤羊杂羊蝎子……那么大一头,够全基地的人一起吃呢!吃不完还能做成肉干,羊毛羊皮通通有用,只是想想,眼泪就要从嘴角流出来。 贺枫怀拍了拍万物复生后体型翻倍的狸花猫大饼:“吃我的喝我的,现在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172 第七朵雪花(二十五) - 了了 - 哀蓝 25 是夜,万籁俱寂,几名全副武装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人从群山基地侧门出来,城墙上的夜间监视器敬业地记录着这一切,在这几个人身后,还有三双黑暗中发着莹莹绿光的钛合金眼。 今晚要去狩猎,大家都跃跃欲试,除却贺枫怀之外想要参加的都得凭运气抽签,初始同伴中只有招弟抽中了,其它都是后加入的新人,第一次出任务就是跟贺枫怀一起,那兴奋劲儿就别提了。 大饼迈着优雅猫步,葱姜蒜鸡鸭鹅一左一右跟在它身后,这一行人不像是去打猎,更像是去找事,看了叫人忍不住为得罪她们的人掬一把辛酸泪。 之前的虫笼让除却群山基地外的基地全军覆没,可能有几个幸存者,但十根手指头就数得出来,只要他们不打群山基地的主意,贺枫怀也不会赶尽杀绝——何必呢,能不能活下来,配不配成为新人类,本就不由她决定。 由于人类的大幅度减少,导致亭城这片风水宝地上的动植物跟吃了激素一样疯长还疯狂繁衍,大家最烦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虫子,数量多繁衍能力强,而且因为万物复生感觉好像还长了脑子,没以前好对付,实在让人焦头烂额。 贺枫怀感受最清楚的就是世界不再以人类的意志发生改变,它属于所有物种,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反倒成了夹缝生存的那一派。 但日子总是要过的,再不适应也得适应。 动物们体型增大力量变强,人类也一样,只不过没有动物那么夸张,虫笼过后贺枫怀的身高突破了两米,同基地的其它成员也一样,最矮的也有一米九,她们在体型上是比不过膨胀好几倍的动植物,然而力量与速度都大幅度增强,体力也一样,七天不吃不喝依旧状态极佳,在最初的惊悚过后,小汽车那样大的蟑螂已经不能让任何人心生波澜。 曾霞带人建立起了群山基地的通信设施,之前从窟里救出来的女人中有个化学老师,在贺枫怀的帮助下,她研究出了针对末世进化虫群的杀虫剂,为此几乎消耗掉了贺枫怀空间里三分之二的原材料。末世前的杀虫剂对进化虫群已经没有用处,好在贺枫怀的空间能装,她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竭尽所能搜寻物资,甭管能不能用,全装进来再说,其中就包括一个据说投资了近千万的实验室。 现在贺枫怀想往空间里多装点肉。 群山基地周围那群动植物再不清理,早晚有一天她们得遭殃。 万物复生后,白昼与黑夜的时间也开始延长,大概是三十个小时一白天,三十个小时一黑夜,六十个小时才算一整天,贺枫怀大胆猜测大家的寿命很可能也因此增长,因为姥姥没有任何老人病,甚至能一人举着大炒勺在食堂炒大锅菜。 大家老化的速度变慢了,这对新人类来说,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也有令人遗憾的部分,以前群山基地的电台有许多人收听,收听者里不乏独身女性,能活到现在的独身女性,大部分都符合群山基地的加入要求,但在虫笼结束后,只有两位幸存者成功赶到,她们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活人。 这意味着截止至今,人类所剩下的数目比末世前的大熊猫还要稀少,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无法适应的人类一个接一个死去,反而是末世前的珍稀动物们繁衍能力大大增强,不仅如此,一些已经灭绝的,只能在图鉴中或是纪录片里才能看见的动植物也开始复生。 贺枫怀敢发誓,前几天她在监视器里惊鸿一瞥到了渡渡鸟,反正长翅膀的老虎长脚的鲨鱼都有了,哪天翼手龙从天而降,剑齿虎冲破城墙,她都一点不感到意外。 像这种只是变大变凶一点的羊,讲道理,在贺枫怀看来已经是相当和善且可爱了。 基地里不缺吃穿,可谁不想吃新鲜的肉呢?要是可以的话,贺枫怀甚至还想试试看能不能把羊驯服后养起来。 那头为人觊觎的羊,晚上会在离群山基地一公里外的一个小山坡上睡觉,远远看去白生生一团,让人忍不住幻想那白色的毛皮下究竟会有多少肉,能烤多少根羊肉串。 想要制服这么个大家伙不容易,养猪千日用在一时,大饼的粉肉垫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它完全能听懂贺枫怀的话,脑袋朝俩小妹一扭,葱姜蒜跟鸡鸭鹅立马明白了大姐头的意思,一左一右分两边包抄,伏低上身匍匐前进,全程没让那只羊察觉。 至于大饼自己,则正面迎敌,趁人家还睡得晕晕乎乎,张牙舞爪扑了上去,进化后的利齿比刀刃更尖锐,狠狠扎入要害,葱姜蒜鸡鸭鹅随即扑上,一猫两狗的捕猎,像是曾经模拟过无数次,熟练又凶狠,那头羊甚至没怎么挣扎便咽了气。 大饼还记得贺枫怀说过羊皮有用的话,所以除却要害处,羊皮堪称完整。 有个队员沉默了很久,问贺枫怀:“领主,都末世了,小猫小狗养家糊口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末世前人类养猫猫狗狗,末世后猫猫狗狗反哺跪乳,一点毛病都没有。 贺枫怀把羊放进空间里,这么大一头,足够她们好好吃上一顿:“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觉得猫会听你的吗?” 大饼躺在地上悠哉悠哉舔着沾了血的毛,闻言相当人性化地横了一眼过来,夜里那两个眼珠子跟小灯笼般亮堂,猫主子就是猫主子,它们会怜悯人类,但永远不会养活人类。 贺枫怀也没想到当初随手拎回家的猫猫狗狗能长成这样,上辈子人类自顾不暇,没多少人养宠物,一些基地的高层听说养了,但万物复生,谁管你是不是饲主,张嘴咬就完事儿了,猫狗本身是动物,天性难以改变,哪怕对主人有点感情,顶多也是不伤害对方,像狸花猫大饼这样的确实少见。 想想也是,当初囤在空间里的猫粮狗粮各种罐头零食早就在这三只猪越长越大后吃得一干二净,它们现在能跟人吃一样的食物,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大饼那么大一张嘴,居然会嗑瓜子。 “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出城把那棵挡路的树给弄开。” 原本贺枫怀不打算为难那树,可对方实在过分,越长越大不说,还把出城的路都给占了,大有一种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就得纳命来的霸道劲儿,贺枫怀忍它很久了。 大晚上的动物们都在休息,虽然抓羊没使什么劲儿,但回去路上收获野鸡一只,野兔三只,鸟蛋若干,这鸟蛋最小也跟鸵鸟蛋差不多,最大的不输成年人,要是拿回去做个西红柿炒蛋……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依旧精神奕奕的女人们分作两队,一队手上拎着刀,另一队则背着药桶,里头装着专门针对变异植物的除草剂,监控组的成员们研究了很久,确认那棵大树不仅是越长越大,还越长越靠近她们基地。 要是再不处理,早晚有一天睡梦中被偷家。 大树枝繁叶茂,以前贺枫怀玩游戏时,游戏世界里有一棵号称无事不知的万物树,人还没有它的一片叶子大,万物树观察着人类,俯视着人类,偶尔给予到达此处的人类指点,而群山基地外的这棵树比万物树还要大,树根从地面凸起,长长的枝条像垂柳一般密密麻麻,贺枫怀还在上头看见了渡渡鸟。 她就说不是错觉,真的是渡渡鸟! 这种在末世前已灭绝数百年的珍稀鸟类,居然随着万物复生重新出现在人间,贺枫怀很难对它们产生恶感,尤其这渡渡鸟长得怪符合她审美,挺可爱的。 “打个商量。” 贺枫怀先礼后兵,同伴们对此表示沉默,虽然这棵树死精死精,但它到底是植物不是动物,真的能听懂人类的话吗? “你往旁边捎捎,爱怎么长就怎么长,但别挡着我们的路,我们开车出城得经过这儿,你把路占了,我们怎么办?” 大树寂静无声,连叶子都不抖动一下,摆明了是要装死。 贺枫怀:“行,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也别怪我们不讲道理,动手!” 除草剂一喷出来,大树的枝条就抖得厉害,不过对它似乎没造成多么厉害的影响,它也完全不听这些人类的话,这么点小小的、蚂蚁般的人类,它为什么要听她们的? 柔软的枝条如蛇般自茂密的枝叶中伸出,动作极快,枝条尖端若是没入人体,能立刻夺走生命,这么大一棵树,忽然攻击的枝条足有数百,众人举刀便砍——大树并没有将人类的刀看在眼里。 它长在这儿之前就遇到过不少人类,拿刀的拿枪的甚至拿炮的它都遇见过,可那又怎么样?完全伤害不到它,它的枝干、树叶、树皮比防弹板还要坚硬,它烧不死淹不烂,人类想跟它抢地盘,门都没有! 这刀再锋利,顶多割破枝条一点痕迹。 大树依旧嚣张地挥舞着枝条,准备给这群胆大包天的人类一点颜色看看,等它绞扭住她们,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把她们的身体从中拗断! 群山基地的女人们身形灵活,其实大树要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们根本没有要把枝条砍断的意思,而是尽可能多的制造伤痕,即便大树恢复能力惊人,可是当数量无限的除草剂通通喷来,它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之前找它事的人类,身手有限配合有限,唯一能造成点效果的除草剂也有限,但有贺枫怀在则要另当别论,因为她的空间里准备了足够多的除草剂,今儿来就是给大树洗个澡的! 割开的枝条被除草剂喷了个爽,一开始大树还不以为然,但量变引起质变,两个小时后,有足够多的枝条吸收了足够多的除草剂,它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与此同时,数百根枝条被贺枫怀齐齐斩断! 大树甚至没感觉到人类武器的存在,好像是枝条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凌厉,然后它那漂亮整齐碧绿茂密的枝条,瞬间落了一地! 紧接着地面一阵晃动,众人立刻寻找安全地带躲避,原以为是地震,没想到是这棵大树,它那些盘踞在地底的粗壮树根,竟伸到了地面上! 然后树根齐动,一溜烟的跑了! 贺枫怀:…… 不是,这家伙还能自己跑?它不是棵树吗?! “也不算没收获。” 小简从地上拾起大树没来得及带走的断裂的枝条,“这玩意儿……你说要是插土里,能不能活?” 用这东西把城墙围一圈,基地就能安全很多。 贺枫怀无法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等回了基地,把枝条送进实验室,发现这玩意儿的生命力是真顽强,小简的想法似乎当真可行。 总之,群山基地的人们没有停止生活,她们尽可能地去适应这个新的世界,与各种各样的虫子野兽斗智斗勇,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直到群山基地电台接收到一个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 这个信号相当微弱,也不知对方是怎么连接过来的,地址在距离基地六十公里外的地方,贺枫怀当机立断决定去看看,因为群山基地附近动植物疯长的缘故,原本还在这里的几个幸存者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是离开了还是死了,她知道外界丧尸病毒已经爆发,所以想要提前探知一下情况。 跟大家印象中的丧尸病毒不同,上辈子最开始出现症状的人类据说身体状况十分良好,平日别说大病,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但就这么一个健健康康的人,突然就被病毒感染了。 而病毒的传播,根本找不到规律可言,贺枫怀上辈子在基地里亲眼所见,跟丧尸同处一室的研究人员,在丧尸被控制,绝对安全的情况下,突然爆发,转头就咬了自己的助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被丧尸咬伤,或是伤口处沾染丧尸血液,绝对会被感染。 此番出行的小队人员一共五名,贺枫怀,婷婷,招弟以及舒砚舒墨姐妹俩。 现在贺枫怀使用空间转移能力,除非距离扩大太多,否则基本不会感到晕眩。 距离群山基地六十公里的城市,末世前叫作海源市,大地震后被海啸吞没,当时在这里生活的幸存者也是全军覆没,没剩下几个活口,贺枫怀曾经来过一趟搜寻物资,她来时海源市还有高楼耸立,但海啸过后,这地方只剩下一片废墟,距离城镇最近的码头臭气熏天,海水被大地吞没,无数海洋生物死去,万物复生后,它们成为了两栖动物,比如长脚的鲨鱼。 如果丧尸病毒只在虫笼后的活人身上出现那还好了,因为幸存者人数不多,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死去的人太多,许多人曝尸荒野,尸体并未火化,这些尸体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万物复生”的一种——而海源市死去的这些人,它们的尸体原本就已经腐烂,被海啸侵蚀过后更是腥臭难闻,走一步身上的烂肉往下掉一块,还有的走着走着骨头架子忽然塌了。 刚到海源市时,婷婷还奇怪:“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走过去了……是错觉吗?” 离得太远,哪怕是增强后的视力也无法看清楚那密密麻麻晃动的人形究竟是什么,舒砚也奇怪:“是啊,怎么海源市还有这么多幸存者?咱们电台都很久没人联络了,难道说是我们在基地里待久了,不知道外面什么样?” 没有人去想是不是丧尸,毕竟从第一场天灾开始至今已经六年,末日电影里最常见的丧尸连个影子都没有,大家理所当然便认为丧尸不会再出现了。 直到今天。 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散架了。 招弟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露出身上大半白骨的死人,正摇摇摆摆朝她们走来。 这个死人的出现像是一种征兆,此时贺枫怀一行已经进入街道,在周围数不尽的废墟中,无数腐烂丧尸一个接一个爬起来,就连路边被海底淤泥所覆盖的地方,也有点点烂掉的手指努力往上扒拉,想要重见天日。 贺枫怀握着手中柴刀,提醒同伴:“破坏大脑,现在阶段它们行动力不强,速度慢脑子转得也慢,但数量多,要小心。” 贺枫怀如此镇定,其它人也渐渐自看见丧尸的惊悚中冷静下来,其实这要是电影里那种丧尸倒还好了,丑是丑,但大家都见过,也能接受,然而海源市这些丧尸跟鬼似的,比鬼还惊悚,有的在海水里泡发了,烂了一半的肉,剩下一半还是巨人观,有的眼眶里爬着蛆虫,冲在最前面那个更离谱——它嘴里有条死鱼! 舒墨很好奇,她一刀扎进一个丧尸的脑壳,用力捅了捅确保大脑被破坏:“你说那些烂了的也就算了,脑组织说不定还剩下点,像这种脑袋成骷髅的,它们脑子在哪里呢?” 刀子捅进去的感觉都空落落的,像刺了空气。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舒墨很想打开骷髅丧尸的脑子看一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正如贺枫怀所说,这些丧尸目前处于初级阶段,攻击性强,对人类充满渴望不假,但同时也行动缓慢身体脆弱,一脚就能让它们的身体七零八碎,所以大家处理起来并不麻烦,甚至游刃有余。 一边杀丧尸一边向前继续前进,收到的求救信号还在前方,也不知对方是否还活着。 舒砚问贺枫怀:“小枫,你刚才说现在阶段,难道这些丧尸还会进化吗?” 贺枫怀:“你觉得没可能吗?” 平心而论,舒砚觉得很有可能,没道理动植物跟幸存者都能进化,变得更强,丧尸就不能。这么一想,大自然好像真的很仁慈,万物复生,死人也算在万物之中。 她这么一想,忽地浑身一激灵:“小枫……死人变成了丧尸,那那些死去的动物……?” “啊!!!” 婷婷指着前方大叫,几人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头皮肉腐烂却眼睛发绿的……鲨鱼?! 贺枫怀感慨道:“看样子不仅活鲨鱼长脚,死鲨鱼也长了。” 这玩意儿不比大饼狩猎的那头羊小,但光看嘴里两排锯齿就知道,哪怕皮肉烂了,人家这两排牙照样虎虎生威,要啃人身上,指定立马落上百来个血窟窿。 好在丧尸鲨鱼跟活鲨鱼不一样,它们跟人类丧尸都处于非常脆弱的一阶段,看着厉害,却不是贺枫怀等人的对手。 在这之前,大家对于万物复生都报以友好态度,总之只要别再来天灾,怎么都行,现在她们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努力生活,只要人还在,就还有希望,而大雪高温地震……这些人力无法更好,才真正让人万念俱灰。 可大自然未免太过不偏心! “偶尔偏心一下也是可以的。”舒砚喃喃着。 一行人继续往前,正在此时,路边一栋残存的二楼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墙面爆裂,有什么东西从里头飞了出来,正巧砸在贺枫怀等人面前,仔细一看,是一堆烂骨头,由于大脑没有被完全破坏,身体虽不能动,脑子上的嘴还一张一合,两排烂牙咔咔作响,看见活人后,拼了命想凑过来咬一口。 “我真是不明白,丧尸为什么这么想吃人?”舒墨疑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贺枫怀则看向二楼,这原本应该是栋少说有六层的居民楼,但现在二楼屋顶都叫人掀翻了,不时有丧尸从里头被丢出来,对方处理丧尸的手段堪称粗暴,跟拆大闸蟹似的。 是一个跟当初婷婷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孤身一人,个头足有一米七,脸蛋很稚嫩,贺枫怀觉得她顶多十一二岁,可能还要再小一点,可那出手杀丧尸的动作堪称利落漂亮,招招致命。:,, 173 第七朵雪花(二十六) - 了了 - 哀蓝 26 有时候人跟人之间,可能真讲究点缘分的。 比如贺枫怀一眼就觉得那个拿着双刀的小姑娘很合眼缘,不过对方孤身一人,就算没感觉,贺枫怀也不会坐视不管。 小姑娘一刀一个丧尸,刀尖直刺丧尸脑壳,在那浆糊般粘稠的脑子里搅动,然后抬脚踢开,围绕她身边的丧尸一个个被拆的七零八落,小姑娘脸上身上都难免沾上脏污,但整个人瞧起来,用点俗气的话形容,那就跟在发光一样。 她正奋力厮杀中,身边的丧尸忽地尽数倒地,个个被切的工工整整,跟流水线出来的一样,转头一看,是一群陌生又不那么陌生的女人。 “你好,我们是从群山基地来的,你是海源市本地人,还是路过这里?” 贺枫怀刻意放轻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友好一些。 小姑娘望着她,轻声回答:“路过的,没想到这里糟糕成这样。” 贺枫怀又问:“那你是自己一个人,还是有别的同伴?” “一个人。” 这回答正中贺枫怀下怀,她立刻道:“要不这样,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一个人在外面还是很危险的,要不要试试加入我们基地?我们基地没有什么特殊要求,也不用投名状,只需要单身女性就可以。” 婷婷雀跃道:“对呀对呀,我们群山基地伙食可好啦,人也可好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有,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包准你不吃亏不上当!” 舒砚在旁边听着感觉这话说得跟传销似的,万一吓着人家小姑娘怎么办?正想说点什么弥补回来,那小姑娘却很是干脆:“好啊。” 于是五个人变成了六个人,小姑娘叫松澜,高温开始后不久便开始独身一人生活,所以年纪虽小,经验阅历却一点不缺,而且性格特别贴心,贺枫怀说什么她都信。 海源市的求救信号来自一栋办公楼,由于种种原因,高耸入云的办公楼现在只剩三分之一不到,剩下的这三分之一还在空中摇摇欲坠,里头要是有人,那可得趁早逃出来,不然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出事。 丧尸们行动虽迟缓,对活人血肉的渴望却格外敏感,贺枫怀有足够的理由怀疑,现在整个海源市,在感知范围内的丧尸都很可能正在往她们这边赶——看那栋破楼,之所以如此摇摇欲坠,就是因为那满坑满谷的丧尸! 楼里绝对是有活人,而且吸引力比她们这些新人类更大,否则不会一个劲儿往那里头钻。 “各自小心不要受伤,一点皮肤也别露在外头。” 贺枫怀叮嘱道。 哪怕没被丧尸伤过,光是想象应该也知道丧尸病毒的厉害,谁都不想变成那种没有脑子只知道吃的生物,新人类还是比较喜欢熟食,生血肉目前不在她们的菜单当中。 贺枫怀在末世囤了很多末世前根本买不到的东西,比如轻便耐磨对人体起到一定保护作用的作战服,万物复生后,基地里的女人充满创造力,在作战服的基础上,用动物的毛皮与一些特殊植物进行改良,大大增加了作战服的结实度,现阶段丧尸的一口烂牙压根咬不穿。 即便如此,贺枫怀还是要求大家做好头部防护,尤其是这座危楼,不戴头盔很不安全,万一进去后里头塌房怎么办? 入口处挤满丧尸,就连豁口的窗户都有缺胳膊少腿儿的丧尸往里头爬,除却腐臭之外,贺枫怀闻到了一股新鲜血肉味,她当机立断甩出三锚钩,从大楼侧面爬了上去。 进入四楼后就好办了,求救信号近在咫尺,但无论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也不知求救者是已经死去,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无法出声。 直到一声微弱的啼哭传入耳内,贺枫怀才顺着哭声来源处找到紧闭的电梯,舒墨惊奇地说:“怎么有小婴儿的哭声?” 众人一起把电梯门给掰开,入目所见的一幕令她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被大卸八块的男人,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还有一个满身是血正饿得哇哇大哭的孩子。 看到有人来之后,女人涣散的眼睛瞬间迸发出光彩,她把怀里的孩子往外推,实际上力气小的可怜,那胡乱用衣物拼凑出的襁褓根本动都没有动。 贺枫怀走了进去,女人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她,然后手轻轻松开,到死眼睛都是睁着的。 孩子看起来刚出生没几天,脐带大概都是女人自己咬断的,她一手握着刀,一手抱着孩子,身边还有个被砸碎的通讯器,舒砚把孩子抱起来检查了下性别,高兴地说:“是个小女孩。” 她们基地已经很久没有小孩子了,末世中新生儿出生率极低,成年人连自己都难养活,哪里还有余力去养孩子?之前在窟带回来的孩子们是意外之喜,像这种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简直就是凤毛麟角,珍贵无比。 女人生产出血所散发出的气味令丧尸们疯狂,贺枫怀叹了口气,从空间里找出一匹干净的布把女人的尸体包裹后抱起来,等出了大厦到了干净地方一把火烧了,再把骨灰带回群山基地埋葬。 海源市一行,只带回一个小婴儿,所有人都弄得脏兮兮的,海源市的丧尸倒是被她们清理的差不多了,如果海源市都有这么多的丧尸,那么其它城市只多不少,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幸存者跟丧尸的数量没法比,群山基地如果想继续安稳活下去,只凭现在的力量是不行的,她们必须变得更强才能守住自己的家园。 因此即便很少得到回应,基地电台也始终保持运转,每日的训练量翻倍,贺枫怀给所有成员排了班,按照批次主动出城清缴丧尸,哪怕是搞后勤的也不例外。 每个人必须都要有自保能力,她对于末世的了解只到第七年,末世究竟什么时候结束,究竟会不会结束,人类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这些贺枫怀通通不知道,上辈子所带来的超前记忆到此为止,剩下的路需要她们自行探索。 让贺枫怀没想到的是,千防万防,终究还是有人被丧尸咬伤并且感染,感染者不是别人,是招弟。 其实贺枫怀跟招弟不算特别亲密,一来贺枫怀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基本闲不下来,二来招弟太安静了,她几乎不怎么说话,也不跟人交好,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孤身一人安安静静。 但贺枫怀吩咐的事情,招弟绝对会无条件服从,所以当她被丧尸咬伤,队友们不愿意放弃她要带她回基地时,招弟假装同意,转身却偷偷跑掉了。 贺枫怀得知后气不打一处来,今日与招弟同组出城的队员哭得鼻涕眼泪糊满脸:“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招弟是为了救我才会被咬伤的,都怪我,都怪我!” 贺枫怀忍着没有发火,她问清楚了招弟消失的地方就要出去找人,婷婷小何小简还有松澜都想跟着一起,可现在天一黑,危险的就不仅仅是外面那些动植物,还有身体恢复灵活,速度力量都在提升的新阶段丧尸。 婷婷说:“小枫姐姐,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偷偷跑出去,你知道我肯定会这么干的。” 她说得很认真,因为除了贺枫怀外,婷婷是整个基地跟招弟相处最久的人,平时出去两两分组,她都是跟招弟一起的,她成天叽叽喳喳嘴巴没个闲时候,连小枫姐姐有时都嫌她烦,只有招弟,耳朵磨出茧子也从来不说一句。 松澜则说:“我跟你一起去,如果找到人,说不定我能救她。” 贺枫怀没多想,因为松澜从进入基地后就表明自己会医,虽然没经历过系统学习,但经验丰富,丰富到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会有的,大家都以为她是很小便在外面独自一人漂泊练出来的。 于是最终出行的便是这三人,招弟到底会去哪里没人知道,可贺枫怀不会放弃她的,除非见到招弟的尸体,否则她一定要把人带回来。 天这么黑,完全没头绪,直到一座肉山从旁边扑来,贺枫怀差点儿把这猪一脚踹出去,在外面野了好几天夜不归宿的狸花猫大饼像一只小奶猫那样扑通一声躺下开始露肚皮打滚,贺枫怀很敷衍地撸了下它的肚肚毛,灵机一动:“来,过来闻闻,看能不能找着招弟?” 她把大饼带到招弟失踪的地方,除了不能开口说话其它地方跟人类差不多的大饼鼻尖耸动,东闻闻西嗅嗅,冲贺枫怀喵呜一声,往前跑两步,示意她们跟上。 贺枫怀大喜过望:“要是找着人了,让姥姥给你开小灶,想吃多少有多少!” 自打狸花猫跟两只土狗体型增大后,粮食也跟着噌噌消耗,万物复生开始,这三只猪就不怎么在食堂吃饭了,自己出去打猎不说,还会带些回来,但外面的生肉哪里能跟姥姥亲手烘的肉干比,所以一听贺枫怀说姥姥给开小灶还管够,大饼兴奋的尾巴转成螺旋桨,一路往前窜! 贺枫怀一边开着摩托跟着跑一边骂:“等我找着人,看我不把她打死!” 婷婷跟松澜都坐在她身后,松澜年纪小,婷婷让她坐中间,这样的话松澜抱着贺枫怀的腰,她再抱住松澜就安全啦! 夜风将松澜轻轻的声音吹散:“……你才不会呢。” 她自己的姐姐她最了解,刀子嘴豆腐心,等找到招弟,还不知道谁最先心软。 “松澜你说啥?” 后面的婷婷没听清,松澜笑着回答说:“我说招弟一定会没事的。” 大饼不愧是猫科动物,末世前都能当人类的主子,末世后也很少遇到天敌,还真让它给找到了。 贺枫怀下车时嘴里还骂骂咧咧:“真能跑啊,以前在村子里被人欺负时怎么不见她这么能跑?” 大饼迈着优雅猫步喵喵喵,贺枫怀怒气冲冲跟在后头,她盘算好了如果找到招弟要怎么骂怎么打,可真见着了人,她却说话不算话,别说打骂,连语气都舍不得太重。 招弟蜷缩在废墟的一个角落里,看到她这样,贺枫怀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招弟被丢在垃圾桶里,那时她明明还活着,可她那所谓的“家人”却因为她摔断腿就让她自生自灭,明明他们能在天灾中苟活至今都是靠招弟养活,却在抛弃她时眼都不眨一下。 因为是女儿,所以叫招弟。 因为是女人,所以被放弃。 潜移默化久了,连女人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廉价的。 招弟看见贺枫怀,吓得拼命往墙角里缩,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了,她甚至能带队出城杀丧尸,可现在招弟却像个小可怜,贺枫怀看着她就想起上辈子的自己,因为被感染,不想拖累其它人就主动去死,于是她对招弟说:“你怕什么?就算你变成丧尸,我也能打死你,这不是还没变吗?起来,回家了。” 招弟窝着不动。 贺枫怀叹了口气,她往前走一步招弟就往里头用力缩,她便停下没再继续:“我给你想了好多个名字,但都觉得不够好,回家吧,我拿给你看,你自己挑,好不好?” 像姥姥小何小简婷婷她们,其实早就私下找贺枫怀提过,觉得招弟这个名字太晦气,尤其是姥姥,常常念叨着说她们那个年代也没几个会给家里闺女取这种名字的,但大家怕伤害到招弟,因为一提到名字,难免想起从前,再加上招弟自己什么都不说,便拖到了现在。 婷婷小心翼翼地蹭过来:“姐姐,咱们一起回家吧,姥姥在家擀面条呢。” 招弟摇头说:“我不回去了。” 她甚至不许贺枫怀跟婷婷靠自己太近,“会传染的。” 贺枫怀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 为了让大家重视丧尸病毒,她再三强调这玩意儿传染源不明,没想到招弟记得这么清楚,你说平时让她多吃点多说话让她出去玩她怎么就记不住呢? 松澜学着婷婷的模样蹭过去蹲下:“感染了也不一定会变成丧尸,对吧,小枫姐姐?” 贺枫怀点头:“对啊。” 虽然她看到过的每一个感染者最后都尸变了,但贺枫怀坚信上辈子自己要是不自杀,肯定不会感染,所以哪怕没有现实依据,她还是相当自信的给招弟洗脑。 招弟摇头:“你说假话,我不信。” 贺枫怀正要开口,松澜却先她一步:“是真的,小枫姐姐没骗你,我就被咬过,但我没有变成丧尸。” 话刚说完,包括招弟在内的三个人齐齐朝她看过来! 松澜眨了眨眼睛:“哦……因为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忘了说,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只有一把菜刀,没有作战服也没其它武器,所以常常受伤。” 说着她伸出一只胳膊。 松澜的皮肤非常非常白,初遇那天贺枫怀之所以能一眼看见她,除却本身视力过人外,就是因为松澜这身冰雪般的皮肤。 因为格外的白,所以伤痕便尤为明显,当着三人的面,松澜用小刀割出一条口子,没等贺枫怀骂人,她将另一只手覆盖其上:“你们看。” 刚才还在流血的伤口,在她掌心拂过后,竟然消失了! 皮肤还是那么一块皮肤,但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受伤痕迹。 松澜转头对招弟说:“我没有骗你,虽然绝大多数感染者都会变成丧尸,但有极特殊的人在感染后不仅不会变成丧尸,还会觉醒异能。” 婷婷惊了:“那你这是治愈异能吗?” 松澜摇摇头:“我只是让时间倒退到了没有受伤的时候。” 如果是治愈异能,她怎么可能从那么小活到现在?一个人在末世中苦苦挣扎,松澜才明白姐姐曾经吃过多少苦,而空间又是多么珍贵。 她受过许多次伤,甚至被人杀死过两次,通过时间回溯才重新活过来,这具特殊的身体给予了她神奇的力量,让她即便被人杀死也依旧能够使用能力。 姐姐问她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却这样厉害,松澜没有告诉她是因为受过太多伤死过太多回,如果还不成长,那真是无可救药。 贺枫怀问:“你说也许能救招弟的意思是……” “我可以让她受伤的部位,时间回溯到没有受伤的时候,不过目前我的能力最大只能回溯到六十个小时之前,如果受伤太久,我就无能为力了。” 贺枫怀高兴坏了:“太好了,从招弟受伤到现在还不到四十小时!” 说罢,她又问:“那对你的身体会不会有影响?” 松澜摇头:“可能需要多吃一点。” 她也不懂自己使用力量后这个后遗症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为了惩罚她当初对董子轩的慷慨解囊无私奉献?反正她比别人都容易饿,特别需要食物,然而没有空间之后,一个人能带的食物有限。 危机解除,这时婷婷问了个振聋发聩的问题:“如果我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后排泄了出来,松澜能把它回溯到它们还是食物的样子吗?如果是……那岂不是可以……” 自给自足? 最后四个字她没敢说出来,因为她觉得要是说的话,小枫姐姐会把自己打死。 松澜:…… 贺枫怀:…… “我就问问,我就问问,纯属好奇。”婷婷主动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可招弟在松澜向自己伸出手时,却摇头拒绝了,这让贺枫怀等人非常不解,已经有救了为什么还要拒绝? 贺枫怀脸一黑:“你可别跟我说什么人生没意思不想活了之类的话,小心我揍你。” 招弟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婷婷脑袋上蹦出一串鲜红的大问号:“为什么?” 招弟咬着嘴唇,她不是擅长表达的人,说话断断续续的,有点结巴,但总算是把意思表达清楚了。 她想尝试一下,看自己能不能像松澜一样,感染后不变成丧尸反而觉醒异能。 她知道小枫一直都在为基地的未来发愁,她们成员太少,危险太多,丧尸进化的速度远远比新人类快,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过了这一茬,招弟很难保证自己还有这样的勇气。 既然不接受松澜的治疗,她当然也不会回城,万一将其它人感染了怎么办? 原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会被小枫骂,招弟低着头不敢看人。 一只手落到她脑袋上,像撸猫一样用力揉了揉:“可以啊,就要像这样,心里有什么你就说什么,你说了我才能懂。” 招弟的头更低了,她怕自己一抬头,就会让小枫看见自己的眼泪。 贺枫怀对招弟很有信心:“我觉得你一定可以,大自然对所有生物一视同仁,没道理我们活到了现在却不给我们任何自保的机会,末世前蚂蚁蚊子也弱小,可人家繁衍能力强。猛兽凶恶,数量却又稀少。此消彼长,彼此共生才是规律,我们人类总不能又弱人又少。” 否则干嘛还要万物复生呢?大家一起死岂不美哉? 只有松澜面色凝重,因为她说的那些话只有自己知道是胡编乱造,故意说来让招弟宽心的,她的身体很特殊,力量也很特殊,万一…… 不行,她得跟姐姐说清楚,让姐姐心里有个底。 根据招弟的意思,贺枫怀没强行把她带回去,但也不允许她一个人待在这鬼地方,她从空间里取出房车,里头水电食物一应俱全,接下来的时间招弟就在车里隔离,随时保持联系,记录身体变化,说不定以后这数据能作为参考。 招弟乖乖答应,松澜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告诉贺枫怀真相,贺枫怀却没有如她想象中把招弟强硬抓来,赶在六十个小时过去前进行治愈。 松澜无法形容自己听到姐姐的话时的感受。 “我相信我们能够活到现在,就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人总是要在冒险中争得一线生机。” “而且。” 贺枫怀朝小姑娘咧嘴一笑:“不是招弟,她自己选了名字,她叫照光。”:,, 174 第七朵雪花(二十七) - 了了 - 哀蓝 27 表面上贺枫怀成竹在胸,实际上压根没底,她就是在赌,赌妹妹的话是真的,赌大自然不会赶尽杀绝,她们能够活到现在,必然有存活的理由,一场又一场天灾没有将她们杀死,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照光独自待在房车中,她也不是真的想死,如果能活下去谁不想长命百岁? 不过她这么说话时被小枫批评了,因为万物复生后,她们的寿命显然不止百岁,百岁算夭折。 她认认真真煮了一锅鸡汤面,还煎了两颗蛋,再配上姥姥自制的腌黄瓜,酸爽开胃,叫人觉得活着真的很有奔头,哪怕是为了这碗鸡汤面呢? 以前她从来不这样吃的,或者说她从没吃过什么鸡汤面,家里——如果那两个家庭也能称作家的话,遇到小枫之后,照光才吃上人生中第一顿饱饭,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第一个家的肉要紧着弟弟,第二个家则要紧着丈夫,照光从来不是被选择的那个。 她做错了什么吗?她也不知道,她是赔钱货,是丧门星,是饿死鬼投胎是丑八怪,两家人都讨厌她,恨不得没有她,但很奇怪,为什么支使她干活时,吃她做的饭穿她洗的衣服时,就没有人觉得她晦气不祥呢? 照光没读过书,不认得几个字,弟弟不爱学习,小学时就把书本撕了叠纸牌,哪怕书本撕了,纸牌丢得满地都是,甚至是被扫进厨房烧火,照光都不能看。 她敢对看书露出一点点好奇,都是对弟弟的一种僭越,即便他对书本毫不爱惜。 以前照光从未想过为什么,母亲倒经常说谁让你是个赔钱货,父亲动辄扇过来的巴掌疼得她浑身哆嗦,弟弟洋洋得意地说家里全部东西都是他的,可是。 照光吃了一口面,眼睛里堆积出细碎的笑,现在只有她活下来了呢。 值钱的儿子死啦,一家之主的父亲死啦,只爱儿子的母亲也死啦,反倒是赔钱货、丧门星好端端地活了下来,可见真正卑贱的从来不是照光。 “叩叩”。 等照光顺着车窗往外看时,只瞧见小简一溜烟远去的背影,车门口的桌子上摆了一个篮子,下车一看,里头是各种各样的零食糖果,除此之外就是一张字条,上面是小何的字,表明这些零食是大家捐献出来的,让照光不用客气使劲儿吃,毕竟过了这村没这店,等她回了基地,这样的特殊待遇绝没可能再来第二回。 照光把篮子拎回车上,晚上睡觉的时候哪怕身体里冷热交替,有时疼得她咬牙打滚,可只要看到这个装满了零食的篮子,她仿佛就有了力量,不再彷徨不再害怕。 她是被世界认可的新人类,她是被大自然接纳的生命,她从来都不低贱卑微,她拥有无数的可能性。 照光在房车上足足待了七天,七天里她每天早中晚三次测量体温,把身体的每一分变化都详细记录下来,甚至于食欲如何睡眠质量如何,通通事无巨细记载清楚,如果自己最终沦为丧尸,她也希望能为同伴们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她绝对、绝对不是没有用的赔钱货。 另一边在群山基地内,贺枫怀时刻通过车载监控观察着照光的身体情况,上辈子她见过被丧尸病毒感染的人,基本在三十小时内身体就会发生病变,体温升高、皮肤变色、涎水直流,无法控制对人类血肉的渴望,随着时间过去,理智与人性会彻底丧失。 照光却完全没有这种变化,她的体温也曾达到惊人的四十五度,高烧低烧轮流犯,但皮肤始终保持着正常颜色,没有丧失食欲,吃得好像比平时还要多……跟上辈子贺枫怀被感染后的症状很相似。 可惜贺枫怀为了不让自己变成丧尸,不拖累基地,选择跟外头的丧尸同归于尽,所以她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怎样。 第七天的夜里,房车监控突然出了故障,似乎是被某种奇怪的东西挡住,镜头变得黢黑,什么都看不清了,轮班值守的成员立刻通知贺枫怀,等贺枫怀赶到,房车镜头又隐隐露出了一点,照光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有变异生物袭击!我——” 紧接着声音与镜头同时消失,众人二话不说往城外去,照光的房车停得并不算太远,因为担心深夜灯光会引来变异生物,所以没有在车外安装探照灯,远远地就看见房车被什么东西举在半空摇摇晃晃,那玩意儿体型巨大,空气中还传来一种说不出的……腥气。 靠近了看才发现那是一只巨型八爪鱼,也不知是从哪儿过来的,居然把房车当作猎物,两条满是吸盘的触手将房车高高举在半空,房车车身已被它暴力绞得变形,跟拧毛巾似的,车头车尾颠倒,也不知里头的照光情形如何。 松澜与贺枫怀冲在最前面,小何等人紧随其后,就在众人准备营救照光时,那条气势汹汹的巨型八爪鱼有一条触手忽然掉了下来。 足有两米宽的大触手,落地后竟沉甸甸死趴趴,一点活力都没有。 贺枫怀知道八爪鱼这种东西,末世前她看八爪鱼爆头视频,常看到被切断的触手依旧在盘子里蠕动扭曲,像这种进化物种肯定比末世前的普通八爪鱼更难缠,但这条触手落地后竟一动不动,看着跟冰箱里放过期的冷冻肉一般。 一点都不新鲜,贺枫怀确定自己看得清楚,这触手是从这条活八爪鱼身上掉下来的,怎么落地后却完全失去了生命反应?! “是照光!” 松澜指着头顶说。 贺枫怀循声看去,果然看见了照光,她的脸色有点苍白,随后又一条触手落地,仍然与之前那条一样毫不新鲜,巨型八爪鱼原以为这是个软柿子,没想到踢了铁板,果断放弃照光,转而朝贺枫怀这边攻击。 然后触手就成了现切八爪鱼圈,它疼得发出一声惨叫,转身就跑,数条触手灵活无比,眨眼不见了踪影,只有地上黏液的痕迹证明刚才的确是有只八爪鱼出现。 众人不明所以,贺枫怀捏起自己斩断的那些肉,再对比刚才掉下来的那两条触手,问照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照光:“有点饿……” 她消耗的太厉害,这会儿饿得有气无力,但整个人看起来除了脸色有点白外,跟健康时没区别。 确认照光身体恢复之后,大家高兴地把她围了起来,贺枫怀问她:“刚才你用的是什么能力?” 照光挠挠头,有点点心虚:“那个……房车里的多肉,好像都死了。” 里头足足有十几盆各式各样的植物,都是城内的同伴为了让她心情变好特意准备的,可她浇水时随意碰了下,连变异仙人掌都直接枯萎了。 在照光做了几轮示范后,经由众人讨论,一致决定将照光的异能命名为“枯萎”,因为她这双手啊,是碰啥啥死,如果说松澜的能力是回溯时间,那照光的能力就像是加快老化,那条巨型八爪鱼的触手便是因此失去活性,由于照光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这种能力,所以在出房车后,她又被隔离了。 照光的成功让群山基地的女人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哪怕没人能保证感染后一定可以觉醒,但,万一呢? 一时间想要尝试的女人数不胜数,贺枫怀被她们缠烦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没必要这么冒险,异能激发,我不信只能靠丧尸病毒,你们有没有想过,照光可能是个例?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真的就这么不值得珍惜吗?” 哪怕有一个人失败,贺枫怀都会感到痛心,她坚决不允许众人向照光那样学着去尝试,但这一次,包括小何在内,性格较为冷静自持的人,也都表示反对。 丧尸们进化太快了,从初阶段连路都走不稳,边走边烂,到现在它们已经衍生出了智慧,甚至会发出婴儿的声音吸引幸存者靠近再进行捕食,它们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新人类,除却外表惨不忍睹,正在一点点的适应新世界。 与丧尸相比,只有力量速度增加的人类太脆弱了,丧尸能够感染她们,她们却拿丧尸没办法,人数上的差距无法避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丧尸跟幸存者,究竟谁才是世界认可的新人类? 群山基地言论自由,每个人都有权利表达自己的看法,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照光通过感染成功激发异能,可在群山基地外还有其它幸存者,她们也见过感染丧尸病毒后不仅没有激发异能,还彻底变成丧尸的人,谁不知道这是一种冒险呢? 松澜坐在位子上,悄悄瞥向了了,想说点什么又不敢说。 就在场面逐渐失控时,了了终于开了口,她轻轻敲了敲桌子,桌面顿时被冰霜冻结,众人也因此渐渐冷静下来——穿得太少了,不得不冷。 “觉醒异能的前提不是感染病毒。” 她清凌凌的声音在会议室内响起,冷淡又克制:“如果感染病毒就能激发异能,怎么还有人死掉?” 从万物复生到现在,群山基地的电台曾不止一次收到求救信息,她们当然也因此见过幸存者,其中不乏感染者,但像照光这样抵抗丧尸病毒成功还激发异能的寥寥无几。 “我明白大家心里的顾虑跟担忧,丧尸进化的越来越快,变异动植物也层出不穷,说不定哪一天,天灾又会重新降临。”贺枫怀难得语气温和,她望着身边的同伴们,“但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为了一个可行可不行的未知数,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安稳,这样真的值得吗?” “我们已经失去很多了,不能再失去彼此。” 照光安静地听着,在贺枫怀说完话后,她才开口:“……其实我真的很怕。” 她真诚地看着大家,诉说着那七天的心惊胆战:“吃再多的退烧药也无法让烧退下去,刚刚还觉得热得要命,转头便冷得开了电热毯也不行,身体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被打碎重组一样痛苦,最疼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当丧尸也不错,因为丧尸感觉不到疼痛,反正我本来就会死的不是吗?” “我真的害怕极了,如果不是被迫感染,我是绝对不会主动让丧尸咬我的,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 松澜开口说:“与其期盼被感染后不确定是否能激发的异能,不如增强体魄,尽可能最大化的提升力量与速度,本身我们变得强壮,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这是群山基地建立后最大一次规模的争论,好在以完美结局告终,大家对于丧尸与末世的焦虑得到了发泄,心态上有所改变后,竟真的有人在没有被感染的情况下高烧不止。 一开始医生还以为对方是生了病,直到对方高烧低烧轮流换,与当初照光的身体变化数据吻合,同样以七天为周期,当病人清醒时,异能已被激发。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如同雨后春笋,每个人都获得了足够在末世中活下去的力量。 世界上的幸存者越来越少,但群山基地始终没有减员,生活逐渐变得和末日之前没有分别,只有一件事情例外——没有人死去,也没有人出生。 贺枫怀对此接受良好,她已经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姥姥妹妹同伴都在身边,就算没有后代又如何? 毕竟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男性。 小简看过许多类似背景的,末世之中,女人总是被设定的无比脆弱,所以她们灭绝最快,于是穿越而来的女主角便会受到万众追捧—— 贺枫怀听了后第一个笑出声:“女人会不会先灭绝我不知道,但我敢保证,真要女少男多,被好几个丈夫宠爱是不可能的,被当作生育机器挨个下崽才不意外。” 正闲聊着呢,基地里的医生找了过来,神情严肃:“小枫,你快来。” 贺枫怀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然后在医院病床上看见了一个肚子隆起的女人,她下意识问:“怎么了这是,吃撑了?” 医生无语道:“谁家吃撑能把肚子吃得这么大?” “那这是怎么回事?” 病人同样一头雾水,她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从两个月前开始我肚子就往外鼓,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吃多了就没在意,每天运动量那么大,吃多点饭怎么了,可是肚子一直在变大……怎么也消不掉。” 同样跟过来凑热闹的婷婷盯着病人的肚子:“好像怀孕一样哦。” 贺枫怀说:“你也知道什么是怀孕?” 婷婷骄傲道:“当然知道,我妈怀二胎的时候我看过。” 贺枫怀正想敲她脑袋说她异想天开,医生严肃的声音传来:“我已经给她做了不下三次检查,她真的怀孕了。” 贺枫怀:? 不仅是她,病房里其它人全部目瞪口呆,万物复生至今已经是第五年,丧尸都被她们清理的差不多了,变异动物被驯养,变异植物也可以培育种植——除了没有新生儿的诞生,生活美妙的无法言喻。 群山基地的监狱到现在依旧是摆设,凌晨在路边摊烧烤配啤酒,夜不归宿也没关系,对于没有后代这种事,虽然基地实验室里的科学家们一直没有放弃研究,但大家看得很开,新世界没有婚姻没有姓氏,只有抓在手里的幸福。 但现在,有个女人怀孕了。 婷婷先是得意于自己说对了,随后脸色骤变:“……要是生了男孩怎么办?!” 她对弟弟这种角色深恶痛绝,因此才总是额外关心照光,因为她们都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她们人生中绝大多数的不幸,不是来自父亲,就是来自弟弟,本该与她们统一战线的母亲,总会做对面的帮凶。 床上的孕妇也慌了:“我不想离开基地!” 说完她面上流露出些许难过:“但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 医生安慰她说:“目前胎儿月份还小,查不出性别,你不用太过惊慌,生女孩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 在场唯一不意外的人是松澜,她上辈子比姐姐活得久,末世人口骤减,新生儿难以适应环境,即便生下也会被自然淘汰,各大基地的主事者们尤为焦虑。 其中不乏一些人渣,掳掠女人囚禁生子,松澜记得很清楚,当时已经升任为基地高层的董子轩曾经面色疲惫地向她感叹过,说大自然可能是真的要灭绝人类,那些被当作生育机器的女人,居然没有一个能怀上的! 松澜却觉得,上辈子那些经历惨痛的女人,她们兴许并不是真的不能生育,而是身体完全听从指挥——她们不想怀孕,所以无论男人怎样强迫,也不能令她们受孕。 而眼前这位怀孕的病人姐姐,她想要孩子,于是便有了孩子。 孤雌生殖。 松澜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四个字。 新人类能够进化出异能,自然也能掌控自己的身体,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位病人姐姐不可能生出男孩。 松澜胡思乱想了一大堆,最后才在贺枫怀的询问中表达出来,她没有说上辈子的事,只说自己在独自生活的那几年中见过类似情形,说到这里,曾霞提出疑问:“当初我们在窟救出来的女人里,不是有新生儿诞生吗?” 她记得很清楚呢,她们还把小婴儿全都带回基地了,现在那群小萝卜头天天在城里撒欢,大人稍微不看着就能闯出祸来。 “人跟人之间,确实是不同的。” 小何肯定地说,“窟里当时被关着两百多号人,但最终敢拿起刀的,不也就那么几个?大家都是人,可有人活了下来,有人只能被淘汰。” 贺枫怀做下总结:“如果一定要找原因,想弄明白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们,那是因为我们顺应自然发展,摒弃了懦弱的同类与心怀不轨的异类,通过了世界法则的考验,与其说我们是进化后的新人类,兴许我们本来就是这副模样。”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接受崭新的自己,不再犯错。” 没有男人,自然不可能发生基地成员与城外男人暗中勾结的事件,这个突然出现的新生命,让群山基地的女人们讨论不已,而怀有身孕的这位同伴,除却肚子鼓起来外没有任何变化,到了孕后期,她居然还激发了异能,而她生下的孩子更是天赋异禀,无需觉醒。 强壮的母亲生下了强壮的女儿,新世界因此而诞生。 第一个孩子的出生,昭示着末世的正式结束,不久后贺枫怀将基地要务交给其它人,开着房车带姥姥妹妹出去旅行,不过了了没有跟她一起,反倒是松澜不愿意留在基地,想学其它人去探索新世界。 无论同伴们去往何方,群山基地永远是她们的家。 临出发前,贺枫怀再次询问妹妹:“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 了了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松澜跟在贺枫怀身后,悄悄看向了了,她心里羡慕姐姐对了了的亲昵,却也知道那是自己永远无法再得到的东西,因为在新的世界,姐姐有很多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却只有一个妹妹。 “婷婷上次出去,说是在北方有个小基地,小刘在那里,我正好跟姥姥一起去看看,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跟好玩的。” 婷婷只说了小刘,只字未提小赵,贺枫怀便也没问。 她完全没把这次分离当回事,因为末世还没结束时,她时常带人出门搜寻物资,妹妹一直都是这样,不爱出门,喜欢待在家里,这次也一样。 但松澜知道,等她们回来,了了就不会存在了。 离开时,她小小声说了句谢谢,只有她知道是谁改变了这个世界。 了了并未回应,只是在贺枫怀将门关上的瞬间,她转头看了她最后一眼。 明天会如期而至,永不迟到。:,, 175 第八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荒废星系第99颗星。 干涸的土地龟裂成网状,几处房屋远了看歪歪斜斜,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塌,污浊不堪的空气夹带而来一股怪味,像发霉的咸菜,也像洗好后没有晒干反倒团起来的抹布,触目所及之处一片荒芜,寸草不生,零零碎碎有些干枯的树木,只是上头半分绿色也无,有几棵从中间裂开,露出干枯树心。 身后则是一团摔得稀巴烂的机器物体,了了弯腰捡起一个碎裂的通讯器,拿在手上看了看。 “已经不能使用了,战甲损坏严重,而且……” 小雪人顿了顿,似乎在强迫自己接受某种残酷现实,“即便回去,心核遭到损坏的我,也失去了成为战士的资格。” 了了并不相信小雪人的话,因为如果她真的能够平静面对死亡,没有任何遗憾不甘,自己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摔烂的战甲其实在进入荒废之星的大气层前便已伤痕累累,对一个心核损坏,不能再履行战士职责的人来说,她已经无法再接触高级战甲,等待她的命运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到家中等待安排。 虽然这架战甲本身已是被淘汰的型号,然而在荒废之星,这已经是相当了不得的先进战甲了。 不一会儿,原本光秃秃的大地便开始出现一点点黑色人影,这些人影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努力靠近这架战甲,哪怕它已经损毁,可就是扒下一片机身拿去卖,也能在荒废之星吃喝不愁。 荒废之星的人大多身材瘦长面色蜡黄,恶劣的自然环境令他们无法自给自足,只能凭借星系垃圾生活,而越来越多的星系垃圾虽养活了荒废之星,却也大肆破坏掉了荒废之星的自然环境,令原本便枯萎的土地雪上加霜,形成了恶性循环。 荒废之星的人做梦都想要离开这里,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某些星盗船愿意在此停留,但星盗船既然出现,他们就算离开,也不可能是去往高等星球做正式居民,估计也就只有当奴隶的份。 了了正在扒拉驾驶舱,她没管其它人对战甲的搜寻,横竖这玩意儿已经没了用处,最终她在驾驶舱座下找到了一个神秘箱子,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放着驱动器。 小雪人望着自己的驱动器,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怀念,她告诉了了:“你应该早一些来的,如果是三个月前,你成为我,那就还是风光无限的战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做个废人。” 四周的搜寻者也注意到了这个箱子,其中不少人彼此相识,他们贪婪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朝了了靠近,似乎是想要抢夺驱动器。 哪怕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更不了解用法,可只看那个箱子的材质就知道,里头装的肯定是极为值钱的物品,如果能够得到,等下一次星盗船进入星系,说不定他们也能跟着星盗船离开,哪怕不能进入高等星系,去往中等星系也是可以的! 了了拿起驱动器看了看,又放回箱子里,她提起箱子转身,面前已经多了一二三四五……一共七名拦路者。 不能伤害平民是战士的原则,但现在了了不是战士,小雪人也不是战士。 “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了了看了眼对方手上的枪,充耳不闻往前走。 “叫你站住你耳朵聋了吗?!” 对方一个箭步窜上来,再次挡住了了的路,目光垂涎地死死盯着她的箱子,这时另外一名身材较为矮小的男人小跑两步凑过来:“大哥,你看,你看她。” 拦路者们先前注意力都放在箱子上,这会儿受同伴提醒才看向了了,矮小男子舔了舔嘴唇,眼神不像在看“人”,反倒像是猎物,能卖出大价钱的猎物。 “这种等级的货色,少说能卖这么数吧?” 他搓了搓五根手指,将了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压低声音对老大说着自己的盘算:“看她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低等星系的人,可能是走错了,咱们趁这个机会把人抓了……大哥,你忘了,上回星盗靠在咱这里酒馆吃酒的时候说了啥?” 被小弟这么一提醒,为首的刀疤脸男人眯起了眼睛,人嘛,总是有劣根性的,总爱找刺激,高等星系的贵族也是一样,只是有些爱好过于,不好为外人知,于是低等星系的人类便成了最好的发泄口。 有需求就有市场,一些星盗团专门做这行,可渐渐地,低等星系的奴隶已经无法满足胃口,外出旅行的落单高等星系人类便成了最为热门的诱拐对象,据说在地下拍卖场,一名高等星系的奴隶可以卖出天价。 这个女人很显然不是低等星系的人,她身上的衣服材料特殊,普通星兽的利爪恐怕都难以将其划破,那架战甲虽已损坏,却也看得出来价值不菲,要知道一个人在荒废之星失踪,是很难被找到的,这里鱼龙混杂,正常人根本不会靠近。 像这种开战甲出来旅行的人他们见得不少,真正的贵族即便旅行也是前呼后拥,只有家里有点本事,却又没那么有本事的人才会孤身上路,当然,偶尔也有深藏不露的人,但那是极少数。 失踪了只能自认倒霉。 了了听着对面商议着要把自己卖出怎样一个高价,实在不懂他们是哪里来的盲目自信,认为靠着手上那几把枪就能为所欲为。 “让你站着不要动!不要过来!再动的话我就开枪了!” 矮个男人将枪口对准了了,见她不仅不怕,竟还敢往前走,只能向她射击,怕真弄伤她到时卖不出高价,特意瞄准她脚边,子弹击在干裂的土地上,激起一阵黄土。 了了看都没有看一眼,反倒是生无可恋的小雪人担心起来:“别忘了你用不了驱动器,而且我的武器也已经全部回收——” 准备抓了了去卖钱的小团体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生怕她冲出防线逃之夭夭,难得见这样的好货,卖一个够他们吃穿不愁好几年,怎么可能放过? 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了的腿,高颧骨鹰钩鼻的男人阴沉着声音威胁道:“虽然有残缺会卖便宜点,但打断一条腿是可以的,你最好听话,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不要动。” 了了歪了歪头,问:“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 话音未落,鹰钩鼻的瞳孔忽然放大,手中的枪掉到地上,人往后一撅。 刀疤脸跟矮个子还以为他在耍宝,其中一人用脚踢了他一下:“老三,你干什么呢老三,快起来!快起——大哥,老三他、老三他死了!” 毫发无损的鹰钩鼻安详地躺在地上,后脑处有一条鲜红的血色小溪,血刚流出来便渗入干涸的土地,刀疤脸等人面面相觑数秒钟,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矮个子一边跑一边问:“是精神系战士吗?精神系战士怎么会到荒废星系来?!” 刀疤脸恨死这个招来祸端的兄弟了,要不是矮个子说什么把人抓了能卖个好价钱,他至于上门找死么! 跑没两步,脚下一滑,不知踩了什么东西,狼狈扑倒,下巴磕到沙石上,吃一嘴土不说,还献祭两颗牙。 回头一瞅才发现那滑溜溜的东西似乎是冰块,晶莹剔透的还挺好看,跟肮脏杂乱的土地一比,愈发显得冰块纯净无暇,刀疤脸恨不得地上能出现条大裂缝,这样他就可以直接跳进去,自杀好歹干脆利落,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了了提着驱动器箱子站在原地,战甲损毁,她无处可去,小雪人死于这场事故,自然也不能为她提供更多记忆,所以她缓步走到小团体其中一人身边,“这是哪里?” 对方知无不答,完全不敢糊弄,原来这里是位于宇宙边缘的荒废星系,了了脚下所踩的土地,正是荒废星系的其中一颗星球,这颗星球原住民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跟高等星系的人比起来,他们的生活困苦而落后,所以大多数人只能以捡星系垃圾为生。 来自高等星系的垃圾包含多种多样,给予荒废行星人类存活机会的同时,也会带来数不清的危险,比如非常容易造成死亡的辐射病,以及在高等星系被淘汰的病毒——荒废星系的人类被称为“俗人”,他们的身体素质远不及高等星系的人类,所以来自高等星系的医疗垃圾,时常会令荒废之星的人类丧命。 每一个荒废星系的人,都渴望能离开荒废星系,去往中高等星系。 意图抓了了换钱的这个小团体,也是做发达梦的人,他们做梦都想过上好日子,但荒废之星的糟糕生态环境令他们无法在宇宙中自由呼吸,所以如果想要离开,必须得有足够的钱。 找到了好东西,他们会带去离这里数十公里外的一家黑夜酒吧找人交易,一年之中,总会有星盗船路过停靠。 矮个子战战兢兢求饶:“我什么都说了,求求你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为了讨生活——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干坏事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谁能想到在荒废之星会有这种人物出现?老三当时手里还有枪呢,结果却死得不明不白,浑身上下连一点伤口都没有,就只是后脑流了血,听说高等星系有一种被称为超星战士的特殊人群,他们生来便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个个都是战争兵器,一个人足以毁灭一个星系,非常危险。 矮个子只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过,毕竟他无法离开荒废之星,战争兵器们也不会到荒废星系来,杀鸡焉用牛刀?想要毁灭荒废星系,只需一发星际加农炮。 荒废星系与诞生在这星系上的人类之所以能存活至今,就是因为这里是中高等星系的垃圾场。 矮个子求饶时,其它人也眼巴巴地看着,期望了了能够心软。 可惜了了还记得他们刚才说的要把她抓去卖个好价钱的话,原本她想直接把这些人弄死,忽地念头一转,将剩余的六个人捆成一串,一路去到了他们做交易的黑夜酒吧。 城市里头比外面好一些,如果这也能够称为城市的话。 由于土壤原因,荒废之星的建筑大多不超过三层,它们矗立在土地上摇摇欲坠,一栋紧挨着一栋,巷道有宽有窄,宽的地方可容汽车通过,窄的地方得下车侧身行走,如此环境,自然不能要求卫生,到处都是又脏又乱,像一个巨大的贫民窟。 头上的电线错综复杂,连接成一张稀里糊涂的网,电线杆子歪歪扭扭,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路边有几家馆子,可光从招牌上来看便知道卫生绝对不过关,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对爱干净的了了来说,着实是糟糕透顶。 黑夜酒吧开在城里最中心的位置,这里的一切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小雪人第一次来荒废之星便因战甲坠落死去,这也是了了第一次在得到新的人生时,时间线以对方死亡为。 名叫纳利亚的小雪人对荒废之星十分好奇,这个名字据说是有创造力、永不言败的意义,她感叹宇宙中竟还有如此愚昧落后的星球,目光在高矮胖瘦各不同的荒废星人身上流连不去。 “低等星系的人类体内有太多杂质,除了自然环境外,跟他们的基因缺陷也有很大关系,而高等星系的人类摒除了弱点,是决不会有过矮过胖的情形发生的。” 纳利亚向了了讲解着,哪怕她知道对方拥有自己的全部记忆。 纳利亚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对于从今以后自己的人生将属于另一个人,她也没有愤怒,毕竟她确实已经死了。 纳利亚身高两米,超星战士无论女男,身高都维持在这个数字,不会过高亦不会过矮,是最适合战士的数值,获得她人生的了了同样维持了这个高度,而荒废之星虽然也有高个子,却鲜少有两米高,再加上了了冷若冰霜的气质,她与荒废之星格格不入。 路上的行人只敢偷偷瞄她一眼,然后悄悄看向她手里牵着的一串“粽子”,见是臭名昭著的团体,不少人在心里说了声该,努力不让自己的幸灾乐祸表现的太过明显。 即便是在荒废之星,也有着想要和平安稳生活下去的人,然而荒废星系共有数百颗行星,低等星系没有尊严可言,任何中高等星系的人都可以来去自如,再加上时不时前来掳掠奴隶的星际海盗,荒废星系各大行星的政府基本形同虚设,别说是从中高等文明与星际海盗手中保卫星球,就是本土罪犯,只要不闹得太恶劣,管理层便会和稀泥。 所谓的太恶劣,是指一次性有三人及以上死亡,偶尔死那么一两个人,没人管没人问,更没人在乎。 难道没人知道黑夜酒吧私底下在做什么勾当?那些每天骑着机车在街头狂奔的团体,他们做过什么,难道政府真的不知情? 即便是白天也正常营业的黑夜酒吧,门口站着两个看起来还算强壮的男人,他们腰间都有枪,将了了拦在门外询问:“进来做什么?” 了了:“卖东西。” 两个打手愣住了,“卖什么?” 她提了提手里的绳子。 打手甲认真打量了一番后头的几个粽子,欲言又止,打手乙干脆多了:“……你不会觉得这种货色能值钱吧?没有人会买的。” 然后他继续问:“你打算卖给谁?” 了了回答:“星盗。” 打手们扑哧乐了,其中一个劝道:“不可能的,你跟星盗做生意,卖这种货,人家星盗以为你故意找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就是,你要是卖点玉石啊宝贝啊什么的还有可能,再不济你卖点长得漂亮的,这些个……你打包卖都没人要,恐怕得倒贴点才行。” 刀疤脸听得表情扭曲,他当然不想被人当作货物卖掉,可他更不想被人评价说是倒贴没人要的赔钱货! 小雪人说:“荒废星系的人类无法适应宇宙,连打杂的活都做不了。” 了了看了刀疤脸等人一眼,没说话,眼神冰冷,可刀疤脸从中看出了“真是没用”这四个字。 打手们劝了劝,见了了还是坚持进去,只好向两边让开,等了了进去后,两人才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咱们荒废之星的人吧?” “看着就不像,估计是中高等星系过来的,你看她的衣服材质,咱们的枪可能都打不穿。” “中高等星系的到咱们这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有什么怪癖,万一是不想给星盗赚差价呢?” “那她抓人要卖又是怎么个意思?” 两人小声说了半天,对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孩好奇极了,却又碍于对方不好惹的气势,连讨论都得压低声音。 酒吧里灯光闪烁,有女有男,舞台上只着内裤的男舞者跳着性感火辣的舞蹈,牵着一串粽子进来的了了理所当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人认出刀疤脸后乐了:“哟,这不是老疤么?怎么跟个狗一样让人牵着进来了?怎么地,找不着好货,要拿自己抵?” “不能够吧?”另一人接过话头,笑得见牙不见眼,“老疤这样的,别说眼光高的星盗,就连我都不想买,卖他出去怕不是还得倒贴星币。” 这人仿佛说了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周围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刀疤脸气得七窍生烟,又拿人家没办法,只能恶狠狠地用眼睛剜过去,恨不得在这些落井下石的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小雪人身为高等星系的超星战士,对于星际海盗了解颇深,毕竟她曾不止一次与这群害虫战斗过。 星际海盗没有身份没有籍贯,他们乘坐星盗船在宇宙各大星系中流浪,个个都是守财奴,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生性凶残,杀人如麻,为了一块宝石能够屠杀一整个星球的无辜人类,纳利亚对他们深恶痛绝。 “是比星兽更令人作呕的存在。” 只要能赚钱,他们什么都干,按理说以高等星系的科技,以及拥有强大能力的超星战士,实力远胜星际海盗,但这群星际海盗无比狡猾,行踪不定,而且……似乎还与多个高等星球的重要人物有所关联。 高等星系的人类拥有完美的体魄,却没能拥有纯粹的心灵,一些心思阴暗之人,会将无法拿到明面才处理的事与星际海盗做私下交易。 纳利亚对自己的死亡都坦然接受,反倒在提起星盗时流露出了厌恶,可见她是真的讨厌星盗。 这是镌刻在战士骨子里的本能,她知道高层有黑暗,却仍旧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哪怕她已经失去了成为战士的资格。 了了一直没有开口,周围的人尽情调笑一番后渐渐失了兴趣,刀疤脸小心翼翼地劝了了:“我们真的卖不出好价钱……还容易让你惹怒星盗,这不是费力不讨好吗?你要是想要钱,我们兄弟几个这些年攒了不少,全给你,就当买了咱兄弟这几条命,行吗?” 一路上他们想过反抗,可尚未来得及出手就会被察觉,每每被那双冰冷的眼睛看过,牙花子都上下磕巴,他们这绝对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刀疤脸在心里把矮个子老二骂了一遍又一遍,矮个子也很委屈,谁能想到这种厉害人物会到荒废星系来?荒废星系除了原住民就只有星盗偶尔光顾,他还以为是哪个中高等星系的千金小姐迷路到这里了呢! 千金难买早知道,可矮个子还是想说,如果他早知道对方这么厉害,打死他都不会多嘴。 刀疤脸已经做好了劝说无果的准备,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歪了歪头,问:“你有多少钱?” 荒废之星有自己的货币,但宇宙通用货币为星币,由宇宙联盟批准后发行,数百个中高等星系共同承认,星币跟荒废之星货币的比例大概是1:10000。:,, 176 第八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能用钱买通就是好事,刀疤脸拼命抑制着内心狂喜,对了了说了个数字。 当然,他还有所保留,心想万一呢?要是万一能剩下来点儿,以后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说完后,迎接刀疤脸的是长长的沉默……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自从被抓到现在,他们滴水未进,一路从战甲坠毁处被拖到城市,低等星系人类的身体素质撑不住,刀疤脸感觉自己不仅是又饿又渴,恐怕脚底板都磨出了一排水泡,真不知道这个高等星系人类的身体究竟是怎样的构造,看人家面不红心不跳,连呼吸频率都始终如一。 刀疤脸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有眼无珠,会认为这样的人能抓来卖钱。 “那个……女士,您意下如何?要是您觉得不够,我——不,是我还有所有的弟兄,我们大家的钱全都给你,只求你放了我们!” 看他现在这这副模样,很难想象不久前他在矮个子的提醒下发现好货时有多么欣喜若狂。 了了说:“闭嘴。” 刀疤脸不敢再多话,他后悔自己刚才说保守了数字,是不是因为这钱太少了?想也是,如果是跟星币进行换算,这点钱在中高等星系恐怕连片瓦都买不起,听说高等星系的建筑使用了一种宇宙中的特殊金属,这种金属还被运用在军事医疗等多个领域,坚硬无比,是荒废星人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听说高等星系的人类可以自由在宇宙中呼吸,听说高等星系拥有能够毁灭星辰的宇宙舰队,听说高等星系的科技已经突破本源宇宙到达第二宇宙,听说…… 低等星系的人对于高等星系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路过的星际海盗以及口口相传,刀疤脸所知这些与实际情况究竟是否吻合,终其一生,恐怕都没有机会却亲眼证实。 “美丽的小姐,请问您要喝点什么?今日特调是玛加烈特,最适合您这样坠入凡间的精灵。” 修身马甲搭配白衬衫的酒保先生年轻而英俊,额前碎发微微卷曲,露出一双堪称多情的眼眸,笑容纯良无害,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像是天使一样令人心安。 其实今天坐在了了位置上的哪怕是一位华发苍颜的老人,酒保先生照样能用他这双甜蜜的嘴唇说出动人的情话。 只是他引以为傲的手段并没有得到回应,了了不喜欢饮酒,更不会接受陌生人给予的食物,酒保先生的目光隐晦地在她身边的箱子上转了一圈,跟刀疤脸等小团体成员不同,黑夜酒吧里的人见多识广,传说他们之中有流亡的星系逃犯,真假无从知晓,但即便是星际海盗也不会在黑夜酒吧闹事。 也许这从某种方面而言,算是一种证明。 由宇宙联盟签署下的星系法典早在数千年钱便已废除死刑,罪大恶极的犯人会被流放至黑洞,没有任何犯人会想要迎来这样的终结,因此他们会想方设法逃走,而想要真正逃离追捕,低等星系的废弃之是最安全的选择。 这里是放逐之地,只有垃圾与低等生命存在,与低等星系的人类不同,流亡的犯人们即便攒够了钱,也无法重新回到高等星系生活,他们的基因被记录在案,就算得到新的身份也会在第一时间被认出,所以一旦成为逃犯,除非愿意放弃身体,只让脑电波带着记忆存活,否则永远不可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黑夜酒吧在荒废星系第99颗行星上已经开了十年有余,这里是荒废星系中转站中的一个,表面看起来只是酒吧,暗地里却连接着一张硕大的利益网,只有刀疤脸这种无勇无谋挣扎在边缘的小人物才会以为黑夜酒吧平平无奇。 识货的人看见装着驱动器的箱子第一眼就能认出来,酒保先生没有交易过如此珍贵的物品,但他知道这绝对绝对是件好东西,兴许超过了黑夜酒吧有史以来最为昂贵的货物,可是,要怎么弄到手呢? 这个女人看起来非常符合超星战士的描述,可超星战士怎么会到荒废星系来?这里是连星兽都很少见,要在不惹怒对方的情况下拿到驱动器……酒保先生认为这个难度恐怕不比改变阶级成为高等星系人简单。 所谓先礼后兵,看老疤那几个人被弄成这样,酒保先生决定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看看对方鹤立鸡群的身高,以及怎么看怎么像超星战士的体魄,名叫瑟尔的酒保先生选择按兵不动,算算时间,明天就是星盗船进入99行星的日子,那群星盗像是海里的鲨鱼,闻着血腥味儿便不撒口,他们肯定比他更想得到驱动器。 一杯橙汁被放到了了面前,酒保先生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不想喝烈酒的话,牛奶果汁,我们也有哦。” 送完这杯果汁,他假作去库房,悄悄看了了一眼,确认她还坐在吧台最里面没有离开,这才推开库房旁边的门。 一个与荒废星系格格不入的人,手里还很可能持有战士才能使用的驱动器,酒保先生自己是土生土长的99行星人,但据酒保先生所知,黑夜酒吧的老板似乎不是,如果自己把这个消息告知老板,说不定就能得到离开99行星的机会。 有哪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愿意在这种没有未来的星球蹉跎终身呢?这里的土壤只能生长一些味道普通的农作物,结出的果子又酸又涩,就连被驯养的家畜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生在这样的星球实在是一种悲哀。 “驱动器?你确定?” 酒保先生恭敬地低下头颅,不敢失礼:“我曾经在星盗们的通讯器上见过类似的图片,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帘子后面的老板语气还算平静,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驱动器! 酒保先生孤陋寡闻,并不是很清楚驱动器的作用,他只知道这东西很珍贵,很值钱,如果能弄到一个转手卖出去,说不定新的身份都唾手可得。 多情眼眸里流露出难以自抑的贪婪,酒保先生大着胆子询问听起来心情还算不错的老板:“星际海盗们闲聊时说过,驱动器是只有超星战士才能使用的东西,普通人即便得到了也无法控制其强大的力量,而且每一个驱动器都有专属编号,要是被查到……” 老板听见酒保先生的话,笑了起来:“瑟尔,你见过战士吗?” 酒保先生诚实地摇摇头:“我只见过99行星上的警察。” 老板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有些人生来便在高等星系,而你却生在荒废之星,生活在荒废之星的人做梦都想离开,可你知道吗?即便是高等星系人类,也是有差别的。” “有极少一部分特殊的人,生来便比普通人强大,能够将宇宙的能量化为己用,所以传闻并非完全是假,这群被称为超星战士的人类,他们守卫着宇宙联盟的和平,在得到力量的同时,也需要付出响应的代价。” 酒保先生试探着问:“代价,是什么?” “超星战士的识海内有一颗心核,这枚心核承载着宇宙能量,有心核的人才能使用驱动器,驱动器会将宇宙能量与战士的心核相连接,赋予战士们摧毁星球的恐怖力量。” 酒保先生想起那近在眼前的驱动器,心头一阵火热,就算自己身为99行星人类无法使用启驱动器,但只要驱动器到手,他想要什么得不到? 老板在这时叹了口气,“可惜再强大的战士也有弱点,心核与宇宙能量连接,的确是让他们成为了可怕的战争兵器,但与此同时,稍不注意力量便会暴走,每使用一次驱动器,他们都要消耗巨大的精神力,长此以往,心核便会破碎,所以每一位战士会匹配一位单独的医师,医师们便是战士们的良药。” 酒保先生听到这里,已经从狂喜中渐渐清醒,他隐约感觉这些不是自己能知道的,即便是知道,也不该是从老板口中说出来,老板为什么会对战士如此了解? “把驱动器弄到手,不管用什么办法。” 老板这样叮嘱酒保先生,“到时候,我会为你安排一次基因手术,让你离开荒废星系。” 酒保先生原本还在苦恼要如何完成老板的要求,听到老板给出的条件后,他顿时觉得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难得住自己的事! 低等星系的人需要进行基因手术,获得能在宇宙中呼吸的能力,以这个为前提,才有可能改头换面,作为中高等星系的人类生活。 当酒保先生回到吧台,他送出去的那杯橙汁还在原地,他走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酒保先生想起老板的许诺,目光止不住往装着驱动器的箱子里面瞧,这会儿他有点忐忑,自己为了邀功跑到老板跟前汇报,现在老板给了新命令,假如这个箱子里装的不是驱动器,他该如何是好? “小姐,冒昧问您一句,您这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看似纯良实则狡诈无比的酒保先生开始套话了,他扬起唇角露出极易迷惑人的笑容,“可千万不能携带危险物品,我们黑夜酒吧虽说广交天下朋友,但有些挑战底线的东西是绝对不会碰的。” 他说得冠冕堂皇,满心以为了了会为了自证主动打开箱子,或者不打开也没事,他会非常贴心地告诉她,他们可以去小房间里检查,这样的话不会招惹别人注意。 但这个冷冰冰的女人却像没听见他说话,对他漂亮的容貌与温柔的语气冷淡以对,完全没有被打动。 只有低等星系的人类才会长得奇形怪状,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有,因为他们本身基因便有缺陷,再加上恶劣的星球环境,像酒保先生这样好看的少之又少,更多的都是刀疤脸矮个子那样。 酒保先生无往不利的搭讪技巧完全派不上用场,他低沉磁性的嗓音非但没有令了了心动,反倒让她厌烦,本身酒吧里又是唱又是跳的已经很吵闹,这位酒保先生在她耳边的嗡嗡嗡更是像足了一只没眼力见儿的苍蝇。 “我的账户余额里还有很多星币,只是荒废星系没有加入联盟星网,所以也没法把钱取出来。” 纳利亚早就看见了酒保先生的蠢蠢欲动,她知道对方是想要驱动器,但那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如果纳利亚还活着,她一定不会允许旁人觊觎,可她死了,而且在死前心核便已损坏,无法再使用驱动器,现在的驱动器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昂贵的,能卖出大价钱的器具,仅此而已。 她想跟了了说如果你想要很多钱,把驱动器卖掉也可以,但荒废之星能出得起价格的人少之又少,跟星盗做交易又无比危险,这是身为战士的骄傲,绝不与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同流合污。 与他们在一片空间共存都令纳利亚感到乌烟瘴气。 了了不仅想要钱,还想要一架能够离开荒废星系的战甲,可惜纳利亚那台战甲毁坏的很彻底,纳利亚嘴上说那是一架本来便已被淘汰的战甲,但细看她的记忆就会知道,里头的猫腻恐怕不少。 刀疤脸偷偷瞄过来一眼,只能祈祷星盗船尽早到来,像他们这样的人星盗压根不会买,说不定会对这个女人感兴趣,她是挺厉害,可星盗们也不是吃素的,能让中高等星系对他们几次三番发起攻击围剿,星际海盗们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刀疤脸想得很美,这女人看起来挺能打,到时两边一交手他就趁机溜,给她钱她还嫌少,那他就一分不给! 酒保先生几次三番试图跟了了搭话终宣告失败,他不敢表现的太热络,来自名叫瑟尔的优秀酒保先生的经验:太过热情会显得虚伪,太过多情则会显得油腻,要张弛有度,才能无往不利。 只是这块铁板未免太硬了点,哪怕她懂点礼仪,都不会让他白白晾了这么久。 “女、女士,我想上厕所……” 矮个子捂着肚子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他已经忍了很久很久,再忍下去可能要被黑夜酒吧拉进黑名单。 没等了了开口,酒保先生自告奋勇:“既然这样,我陪你去洗手间吧,小姐,还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他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了了冷眼看人没有说话,刀疤脸眼珠一转:“女士,我肚子好像也有点疼……” 可惜他的表演不够精湛,了了没有答应刀疤脸上厕所的请求,而酒保先生在带着矮个子进入洗手间后,便问了他好几个问题,矮个子也有心机,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告诉你,你能为我做点什么?能放我走吗?” 当然不能,酒保先生是不会答应的,他的目的是获取了了的信任,从而得到驱动器,如果把矮个子放走,岂不是摆明跟了了作对? 黑夜酒吧二十四小时营业,无论何时这里总是挤满了人,女女男男老老少少,了了选择了吧台最里头的位子,这里是个死角,人也少,她坐在那儿就没人敢过来搭讪,连大跳热舞的脱衣男郎都不敢往她这儿发射魅力。 酒保先生带着矮个子回来时,发现他想讨好的那人身边多了个人,看脸不认识,可听声音怎么像是老板? 酒保先生不敢多说话,更不敢拆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回到吧台后继续调酒,眼角余光则盯着这边。 老板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跟来历,一听就是假的,他不跟了了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你这个箱子里,装的是驱动器吧,把它带到这儿,是想卖个怎样的价钱?” “不卖。” 老板的眼神克制又疯狂,他问了了:“你是战士?” 见她投来冷淡目光,老板笑了:“别这么看着我,我并不认识你,但我的确认识一名超星战士,你想不想知道他叫什么?说不定你们还是战友呢。” 了了一点都不关心别的战士,她来黑夜酒吧的原因绝对不包括听被公孔雀一般喜欢开屏的男人献殷勤,也不包括队被自诩深沉谆谆教诲实则字字句句都在算计她想空手套白狼的老板。 没有人见过老板的真面目,据说他每次出现都是一张完全不同的人脸,他究竟长什么模样没人知道,只能通过声音来辨认,但纳利亚觉得:“他不是真人。” 了了:“我知道。” 老板问:“你知道什么?” 纳利亚:“你怎么会知道?不是说只有我的记忆,并不能完全理解?” 了了所得到的记忆像是结论,比如她知道纳利亚的一切,纳利亚曾经在联盟军校就读,她的全部知识了了全都记得,但完全不能理解,这就像做试卷直接有一份完美答案放在面前,看上去每个字都认识,但并不能做到融会贯通。 一些习以为常的事,即便出现在记忆里也会被了了怀疑。 纳利亚看老板是看他的行为举止与特殊动作,宇宙浩渺无穷,如今的机器人完全能够以假乱真,如果不将它们的身体剖开来看,不会有人相信这些会思考会说话无比机灵的不是人类,只是机器人。 陪伴机器人、家政机器人、战斗机器人……高等星系将这项技术运用到了各个领域,家家户户都有机器人管家,所以已经不稀奇了,只不过低等星系的人类没这个能力得到一个机器人而已。 连淘汰战甲坠毁后的碎片都被当成了宝贝,可见荒废之星的贫瘠程度。 了了回答了纳利亚的疑问:“没有灵魂。” 她是看不出活人跟机器人的差别,但活人有灵魂,机器人没有,机器人的大脑中只有来自主人的指令,它们没有善恶之分,端看使用它们的人如何决策。 出现在了了身边的老板虽然是机器人,声音却是真实的,他在通过机器人跟了了进行对话,用他的话说,这个机器人已经是被淘汰的型号,被丢到荒废之星的星系垃圾,大多在丢弃前便已处理完毕,老板这机器人还是从星盗手上换的,花了他一大笔钱。 明知星盗们干的倒卖行当,星盗船上的货可能在运送到荒废星系之前便已过气,但荒废星系的人类仍旧买的不亦乐乎,好像跟高等星系的人类用一样的东西,自己便显得不那么卑微了。 纳利亚听完了了的话,盯着老板机器人打量半天也没看出来“灵魂”在哪里,用高等星系的科技理念来解释,那就是人本身是能量的一种,所以压根没有“灵魂”这种东西。 以前的纳利亚肯定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拜托,要是没有灵魂,那她是什么? “难道你是很有医师的天赋?” 纳利亚猜测着,然后自我否认:“不对,我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我自己的医师也是直到十岁过后才——” 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显然后面不想再提了,了了与纳利亚共享记忆,自然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心核损坏后的战士不仅没有留在自己的专属医师身边,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开着淘汰战甲在宇宙中漂流,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而且纳利亚那架战甲损毁格外严重,正常情况下就算碎也不会碎得如此彻底。 纳利亚不想提,了了更不会多嘴,现在她完全是个自由的人,除了没有交通工具外什么都不缺,很快就连交通工具也会有。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坠落地面,还没看到了了就感觉地上至少有一大窟窿,随后一群凶神恶煞的星际海盗出现在了黑夜酒吧门口,为首的男人手一挥:“今晚全场消费由我买单,大家尽情吃喝!” 看样子,这次是赚了一大笔钱,星盗们爱钱,却又个个是守财奴,真不知他们弄来这么多钱是想要做什么。 星盗们的打扮跟普通人便不一样,他们大的衣着以黑灰色为主,力求方便快捷,最好还要防火防水,有些人扎了一头的小辫子,有些人戴着满耳朵的耳钉,还有人一张嘴说话露出穿了舌钉的嘴……看在纳利亚眼里,更是将乌烟瘴气这四个字彻底坐实。:,, 177 第八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你想要做什么?” 纳利亚非常清楚星际海盗有多么穷凶极恶,他们冷血且残酷,眼里只有钱,宇宙联盟的法律不能束缚他们,毕竟以他们身上背负的人命,恐怕一落网便会立刻被送往黑洞放逐。 所以一旦遇上战士,星际海盗们大多抱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的心理,宁可同归于尽也不愿意束手就擒,刚才的巨大声响便是星盗船抛锚时所带来的反应,星盗船可以自由在宇宙中行驶,但如果要停在某地,便需要与对应星系进行连接,所谓的船锚其实是能量的具体化,只是做成了船锚的样式。 星盗们勾肩搭背走入黑夜酒吧,在船长如此大方的邀请后,酒吧里的人们爆发出一阵尖叫哨声,气氛瞬间点燃,了了起身拎着箱子往外走。 酒保先生见她要走,立刻出声挽留:“美丽的女士,请问您要去哪里?” 他的问话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但酒保先生的未来全系在对方身上,他的基因手术,他的上等人生活,如果她一定要走,至少得把驱动器留下来! 纳利亚也感到奇怪:“你不是要跟星盗做交易吗?人不卖了?” 了了只是想出去看一看自己的船。 与99行星的人类相比,星盗们身材各有不同,他们来自各个星系,其中有个包着头巾的男人长着一双尖尖的兽耳,应该是半兽人。 传说半兽人是人神与星兽神结合后诞生的后代,种族人口稀少,不为人类与星兽双方接受,因此只能在宇宙中流浪。 船长赚了一大笔钱,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星盗们的娱乐无非就那么几种,除了酒就是女人,低等星系最吸引他们的地方就在于这里的人无论女男,只要给出足够的钱即可买到令人满足的服务,比如正热舞的那位脱衣男郎,看围绕在他身边的热情客人就知道他有多么受欢迎。 了了从对面走过来,船长一眼便看见了她,毕竟这个身高太出众,而且,她手里那个箱子。 “卖吗?” 船长岔开腿拦住了了去路,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箱子上。 酒保先生看见这一幕相当紧张,星盗们有时候会装腔作势表现得像个文明人,但这无法掩饰他们骨子里的贪婪跟野蛮,看上的东西就直接占为己有,强盗大多如此,不是吗? 了了摇摇头。 船长谨慎地看着她,拿不准她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超星战士?可那些战争兵器为了所谓的宇宙和平,天天扯着正义做幌子,忙得不可开交,怎么会到荒废星系来?如果她不是超星战士,那这个像极了装载驱动器的箱子又是哪里来的? 刀疤脸从未觉得船长这张凶神恶煞的国字脸如此亲切过,他大叫一声罗普船长,扑通一跪开始喊救命,表明自己是被强行抓住的,求罗普船长救救他和兄弟们。 名叫罗普的星盗船长不知与多少人交易过,像刀疤脸这种小角色压根进不了他的眼,所以任由刀疤脸涕泪纵横,罗普船长也没拿他当回事,他一门心思都在驱动器上,对了了说:“是你用绳子把他们捆起来的?” 说完没等了了回应,罗普船长便哈哈大笑:“这种货色怎么可能值钱?就是免费送进斗兽场,人家都怕豢养的星兽吃坏肚子呢!” 刀疤脸活了好几十岁,从没受过这种委屈,了了说:“一个人十万星币。” 还在大笑的罗普船长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什么?” “一个人,十万星币。” 这下不只是罗普船长在笑了,他的所有手下都抱着肚子乐开花,连那个半兽人都投来嘲讽的目光,十万星币?!十万星币就算是在高等星系也足够在最繁华的地段生活几个月,像这几个人,打包一起卖,能卖十个星币都顶了天,还得是不差钱的人才会买。 一人十万星币,她可真敢要。 纳利亚看了看星盗们,沉默片刻道:“他们不值这个价。” 荒废星系水资源短缺,刀疤脸等人都不知多久没有洗澡了,头发油腻成了一绺一绺,感觉往热水里泡一泡再打个肥皂,光身上的泥就能搓个两三斤下来。 高等星系有清洁舱,低等星系的一切都非常落后,想把自己弄干净就必须洗澡。 星际海盗们的到来让原本热闹的黑夜酒吧短暂安静了一下,罗普的大方宣言令安静消失重回喧哗,现在因两方人似乎产生了点分歧,其中一方还狮子大开口,黑夜酒吧再度陷入宁静之中,只有动感的音乐还在继续,脱衣男郎的屁股缝里已经夹满钞票。 了了静看星盗们狂笑,说来也奇怪,这些人笑着笑着,在她冰冷的目光中便渐渐笑不出了,罗普船长心下警惕,这些战争兵器都有很奇怪的能力,万一遇到个精神系战士,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一个人十万对吧?行,不过我们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个人终端也没有连入高等星系的智脑网络,所以没法给你转账,如果你先前就想要钱,那不如跟我去船上,星盗的船就是宝库,这你应该听说过吧?” 纳利亚:“不行!” 了了:“可以。” 最后当然是小雪人落了下风,她提醒了了:“星际海盗十分狡猾,星盗船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里头会有各种各样的陷阱,很危险。” 罗普船长笑眯眯地朝酒吧里的人摆手:“你们先玩着,吃多少都记到我账上,老子去去就来!” 他的大方再次引发一阵掌声尖叫,了了把绳子丢给罗普,刀疤脸等人便不得不被牵着走,他们一方面很想上星盗船离开荒废星系,一方面又知道自己有基因缺陷,就算去到宇宙也没法正常生活,重力只是其中一个比较麻烦的地方,呼吸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做一场基因手术,恐怕把整个星球卖掉都凑不够这笔钱,而且万一遇到个没有良心的医生,能不能从手术舱内活着出来都得另说。 罗普船长在前面带路,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也是为了降低了了戒心,他只在身边带了个近三米高的男人还有那名半兽人,这是他船上最强的两个,再加上人,三人应付一个女人应该绰绰有余。 一出黑夜酒吧大门,了了就看见了停在天空之中的星盗船,相当低调奢华的黑色船身隐隐泛着淡光,用来制作星盗船的金属似乎比了了那架坠毁的战甲还要先进,星盗船从头到尾足有两百米长,哪怕停在半空,依旧在地面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 六条具体化的能量船锚驻扎在地面,能量船锚的好处在于收回时,不会在地面留下任何痕迹,否则这么大的船锚,往地上砸出这么多个坑,以后谁还跟他们做生意? “这个,会用吗?” 罗普船长显摆地捋起袖子向了了展示他手心一个硬币大小的神奇装置,在中间摁了一下后,星盗船上突然降下四道钩索,半兽人最先抓住绳索,很快便飞跳回了船上,三米男也一样。 星盗船外围有一层肉眼看不见的安全网,只有被允许的人才能通过,这就杜绝了被偷家的可能性。 就是船上有点乱,罗普船长大概拥有近百名船员,他的星盗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花了大价钱打造出来的,共有五层,设施齐全,就是再来一百人也住得下。 了了抓住钩索上了船后,上一秒还对她笑嘻嘻看起来非常温良,完全不像恐怖星盗的罗普船长瞬间变脸,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了,昂着下巴命令她:“把箱子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星际海盗臭名昭著,他们不讲信用,没有道德,为了钱什么事儿都敢干,这个女人居然敢跟他们做交易,她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不会被黑吃黑? “你手上那个,是装驱动器的箱子吧?我看你也不像是普通人,这驱动器是你的吗?这玩意儿严禁买卖,只有宇宙联盟的几大理事国才有。” 罗普船长露出了他唯利是图的真面目,驱动器,传说中能够让人类连接宇宙能量,从而获得强大力量的道具,谁不想要呢? 了了无视了枪口,她稍微动了下,三米男便握起拳头戒备不已,但了了没有怎样,她单手托着箱子,将开口面向罗普船长,另一手按下指纹解锁,箱子打开的一瞬间,罗普船长的眼睛就亮了! 真的是驱动器! 他见过! 了了把箱子合上,“想要?” 罗普船长乐了:“当然想要,怎么,你还能不给?” 了了说:“那要看你拿什么来换。” 旁边的半兽人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这里是星盗船,他们有很先进的防卫系统与武器,难道这个女人还敢要钱? 真要买下这个驱动器,恐怕星盗船上所有的钱都送出去也不够,驱动器有市无价,但买下一个小星系问题应当不大,这个钱星盗们肯定出不起。 ——要是老老实实筹钱买东西,他们当什么星际海盗呢?强盗强盗,先抢到才能是强盗。 罗普船长心想,这女人是不是少根筋?他明明已经表现的这样明显,就是要一个星币不花抢到手里,她现在可是在他的老巢,插翅也难飞,居然还有心情跟他要钱?真是不知死活! 不过,看在她提供了驱动器的份上,他倒是可以把她卖到好一点的地方,说不定她也能像某位王妃那样,从囚笼里的金丝雀一跃飞上枝头,从此迈入上流阶层,成为真正的上等人。 了了对这艘星盗船很满意,有了这个她就能离开99行星,巧得很,她跟罗普船长的想法是一样的,她也不想付钱。 而且她还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这艘船上的其它人,就都留在99行星吧,看他们挺喜欢这儿的。 了了说:“你们自己下去,还能留一条命。” 罗普船长露出匪夷所思的眼神,表情管理彻底失败,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言炎炎之人! 于是他为了给了了一点教训,对准她的肩头开了一枪,这种部位就算受伤也能痊愈,等她知道厉害了,就会乖乖听话。 三米男站在罗普船长右侧身后,时刻注意着了了的动静,而半兽人百无聊赖地蹲在一旁磨爪子,他身上的兽化特征除却那双耳朵外,还有一双利爪。 可别小看这双利爪,他能用它们将最坚硬的金属斩断。 纳利亚瞳孔骤缩:“快躲开!” 以超星战士的身体素质,即便心核损坏,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躲开一枚子弹也不算难事,可纳利亚还是担心,了了有她的记忆却不能完全理解她的知识,那么就算是相同条件的身体,会不会也因为不熟悉而受伤? 了了并没有躲开,那枚子弹瞬间击中她肩头,罗普船长得意地等待鲜血喷溅出来,等待听到令人兴奋的惨叫,可他明明射了一枪,怎么……对方站在原地,竟是动也未动? 当啷一声,是子弹落地的清脆声响,原本悠哉的半兽人立刻起身,三米男也彻底进入警戒状态,那颗子弹的冲击力有多强他们最清楚,星际海盗们的武器无法与宇宙联盟的精锐军队相比,所以他们用的是一种特制子弹,子弹里使用了来自辐射星球的特殊元素,一旦进入人体便会爆开,彻底破坏细胞,即便对手侥幸没有被射中要害,也会失去行动能力。 但这枚子弹落地后,罗普船长看得很清楚,原本尖尖的头,像是撞在了比子弹材质更坚硬的物体上,居然变得又圆又扁! 罗普船长忍不住朝了了肩膀望去,那是他刚才对准的地方,见对方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态度,他一怒之下又是一枚子弹打出去! 他不信这个邪! 这一回子弹没有落地,也没有被撞扁,因为它被了了抓在了掌心。 当着罗普船长等三人的面,被捏得粉碎。 这可是特制过后的子弹,就是战甲也碾不烂,居然被这个女人给捏碎了?! 罗普船长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能屈能伸堪称男人典范,意识到对方敢这么狂并非失心疯而是真的深不可测后,他立马忘了刚才自己是怎样想黑吃黑,连语气都变得殷勤许多:“行,您既然想卖,那您出个价!多少我都买!” 了了看他一眼,足尖轻轻点了下甲板。 要说这位罗普船长也是个妙人儿,可能是强盗当久了,他特别懂了了的意思,还有什么能比这艘星盗船更值钱? “这……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船上大大小小近百号兄弟,要说把船给了您,兄弟们怎么办?” 意识到打不过的罗普船长开始怀柔政策,意图勾起了了的怜悯之心,可她奇怪地看过来一眼:“那是你这位老大太过无能,与我何干?” 罗普船长:…… “且这很符合你的名字,落魄船长。” 罗普船长咬牙,面部扭曲勉强发笑:“我叫罗普,不叫落魄……我不是落魄船长。” 随便他叫什么,反正结果都一样,了了问:“你们是自己下去,还是我来帮?” 她送人下去的话,恐怕不会太友善。 罗普船长额角青筋暴跳,嘴角抽搐不止,他试图跟了了沟通,可惜她拒绝,之前觉得她没本事时他还不还想吃了再拿?现在知道自己不是人家对手便立刻伏低做小。 跟他讲道理时他蛮横,当别人蛮横时,他反倒想讲理了。 罗普船长垂死挣扎中:“这艘星盗船是我花了大价钱请了专业人士改造过的,里头有很多操作,你一个人的话肯定不明白,而且船上还有陷阱机关,万一你没注意……” 纳利亚对了了说:“让他滚下去,什么操作我能不明白?战甲我都能开,一艘星盗船能耐什么?” 她能开,就代表了了也能开,说什么在请了专业人士改造,难道能比联盟里的科学家更厉害?再改造又能改造到哪里去? 总之纳利亚对星际海盗厌恶至极,哪怕自己化为灵魂也不想同他们共处一室。 半兽人跟三米男很不服气,可老大做了手势不许他们动手,他们也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老大可以把这个女人说通,打输了也比不打直接认输强! 罗普船长脸色难看极了,偏偏人还得强撑着笑,整张脸看着很是惊悚,他看了了只想要船,心想今天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了,干脆先拿到驱动器,之后再徐徐图之。 可当他向了了索要驱动器时,了了却问:“谁说驱动器要给你?” “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罗普船长懵了,“这不是说好的吗?” “我让你拿船来换,没说换了就会给你。” 罗普船长顿时气不不打一处来,想他也是坑蒙拐骗什么坏事都干过的人,从来都是他跟别人耍心眼子,今天居然被别人骑头顶上了! “你,你想赖账?!” 了了疑惑:“我何时赖了账?” 她有说一手交船一手交驱动器吗?从头到尾她也没保证一定会把驱动器拿出来,这不是跟落魄船长学的吗?他既想要驱动器又想要她还不想花钱,现在她也是这么做的。 罗普船长差点儿吐血,他还想废话,了了却不耐烦了,罗普船长新说了半句,连一句都没能说完,人已经飞了出去,因为是自家星盗船,安全网的保护功能并未启动,所以他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了了说了,让他自己下去,他偏不听,星盗们的基因要比低等星系人类完善许多,希望落魄船长没有摔成肉饼。 本来可以搭钩索下去,非要被人踹下去,了了不是很懂这种爱好。 半兽人还好些,三米男对船长最为忠心,眼见船长被人丢了出去,他怒吼一声,一拳向了了打来,可拳头并未触碰到温热的人体,而是一块极为坚硬的寒冰,三米男尚未反应过来,抵着拳头的坚冰忽地生出一声尖锐倒刺,顺着他的拳头才刺入他的指关节,疼得他拼命往回缩。 了了在想星际海盗们所用的子弹,如果在寒气中夹杂相似的危险元素,自己是不是会变得更强? 由于三米男以下犯上,了了先踩断了他那只挥出来的手,然后才把人从星盗船上踢下去。 剩下一个半兽人,对方冷静许多,走到船边说:“我自己就可以。” 说完便翻身下船,身段居然还挺优雅,比那两个被踹出去的好看多了。 船上还有几个倒霉蛋,他们抓阄输了只能留下看船不能出去饮酒寻乐,现在了了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从此以后他们可以在黑夜酒吧里尽情喝酒,一直喝到死没人会管。 了了做好事不留名,纳利亚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她不是非要在了了身边才能活,在一定范围内纳利亚可以自由活动,以前她还是战士时曾剿过不少次星盗,见过的星盗船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平心而论,这艘星盗船是真不错,看得出来设计的人很有巧思,而且是真有本事,功能都很实用,不仅结实美观还安全。 所有隶属于罗普船长的船员,此刻已全部被赶出星盗船,虽然星盗们常常抱怨船上的生活很无聊还很危险,经常要被各大星系的战士追着走,稍有不注意就会失去小命,可现在再也回不去了,众人又开始怀念起在穿船上度过的日子,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了星盗船,他们要怎么离开? 星际海盗的日子过得再差,也比荒废星系的人类好得多。 罗普船长偷鸡不成蚀把米,别说驱动器,连家都被人端了,更可恨得是,是他亲自把敌人带上门的……要是他没有贪心多嘴那么一句,现在早在黑夜酒吧喝酒了! 纳利亚还没来得及把星盗船参观完毕,就被突然晃动的船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难道有敌人来偷袭? 顺着声靠近一看才发现,是了了在开船。:,, 178 第八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星盗船的操作系统与战甲类似又不完全一致,总体而言,难度系数必然比战甲要低,纳利亚认为应该先熟悉一下再尝试启动,了了却直接上了手,她只有纳利亚的记忆,从没真正驾驶过,所以星盗船在天空中狠狠颤动了两下,在地面上看,那就是头重脚轻,感觉下一秒就要摔下来。 星盗船外壳由价值连城的超金属打造,哪怕从万米高空坠落,船身也不会受到太大损坏,可地面上的人就不好说了,被压成肉饼算轻的。 罗普船长带着一众船员仰头看,星盗船在空中不受控制地四处窜,像一个第一个踩在平衡木上的人,也像是在努力学习走路的小婴儿,罗普船长的心在滴血。 星盗船是星际海盗的家,更是他们遇到危险时的避风港湾,且不说他们藏在船舱保险柜中的财宝武器,光是星盗船本身便能与战甲相媲美,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看见星盗船在天空一耸一耸好像下一秒就要栽下,铁石心肠的人都会痛! 纳利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灵魂状态无法触碰到外界的任何物品,也不会被外界所伤害,可在看到了了青涩的操作后,她还是想说,活着不好吗? 星盗船的设计很有意思,既可以通过智脑输入路线自动架势,也可以改为手动,手动操作器设计成了一米宽的船舵,了了不大习惯先进的操作系统,而且星盗船过于庞大,掌握不好是很正常的事,又没有掉下去,就算掉下去也没什么。 等下一批星盗路过,她再抢一艘也就是了。 纳利亚哑口无言,她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看了了操作,发觉对方学习能力简直惊人,星盗船的操作难度跟战甲比起来没有低到哪里去,要知道哪怕是超星战士,也需要在军事学校进行为期五年的训练学习,并进行无数次的模拟驾驶,在取得结业证后,还要进入军队实习,直到确认他们能够独当一面,才被允许拥有属于自己的战甲。 她真的……以前从没开过战甲? 巨大的星盗船在空中缓缓调转方向,破开云层向更高的天空驶去,星际海盗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船没了,那没了的就只是船吗?还有他们的全部身家! 刀疤脸等人恨不得缩到角落里,这样才不会被注意到,虽说他们是被那个女人抓住的,可谁能保证星盗们不会拿他们来泄愤?毕竟要不是他们主动招惹对方,可以说接下来这一连串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关键说出去谁信?臭名昭著的金焰星盗团,居然被一个单枪匹马的女人给打劫了,连船都没落下! 是当作笑话都离谱到令人不敢相信的程度。 星盗团的其它成员们并不相信罗普船长带着三米男跟半兽人,居然会叫一个女人把船抢走,他们认为如果当时船长不要那么自负,对方就也没有动手机会,说不定是船长看见漂亮女人走不动道,真掉以轻心了呢? 如果不是罗普船长积威甚深,此时必定已起内讧,因为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即便眼下风平浪静,可随着时间过去,矛盾必然加剧,到时候金焰星盗团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就没人知道了。 总之罗普船长有火没地儿发,他必须得找到点能出气的东西,比如那个女人狮子大开口想卖十万星币的荒废星人,甭管他们跟那个女人什么关系,总之他就是要把心头这股邪火给泄出去! 黑夜酒吧的酒保先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希望插了翅膀飞走,悲伤极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曾拥有却又没抓住。 星盗船的上升速度比了了坐过的直升机要快很多,她体会到了所谓的“超科学”究竟多么厉害,对星盗船也很感兴趣,眼看星盗船逐渐驶出荒废之星的大气层,触目所及的景色也变得更加开阔明朗,了了设置好路线,走出驾驶舱来到了甲板上。 云朵被隔绝在防护网外,看着又白又软,绵绵密密的模样像一颗又一颗,星盗船上有数名生活机器人,它们负责星盗们日常的衣食住行,了了动用权限更改了它们的认知,她仰头看向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星盗旗帜,抬手射出一道冰锥,旗帜落地,很快便被机器人当作垃圾处理掉。 机器人很忙碌,船上星盗们的私人物品都需要销毁,然后它们要对整艘船进行打扫消毒,全是男人的船上,气味跟卫生可不怎么好。 防护网能够保证星盗船在进入任意一颗星球时都能保证船体安全,星盗船不仅可以在空中前进,在水面与陆地也可以照常行驶,非常厉害。 眼下这个高度根本看不清楚地面,到了高空了了才发现荒废之星究竟有多么贫瘠,放眼望去,竟一点蓝绿色也无,没有植物没有大海,到处都是光秃秃干巴巴的,生活在这颗星球的人类从出生起就注定好了命运,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据说曾经有友好的高等星系曾经试图帮助荒废之星焕发新生,可惜尚未来得及联合,计划便已夭折,中高等星系的垃圾可以尽情往荒废星系倾倒,荒废之星之所以寸草不生,无法发展,正是因为星系垃圾所带来的影响。 如果让荒废之星重生,那星系垃圾要怎么处理?难道全拿去丢进黑洞?万一黑洞吸收了越来越多的能量,将整个宇宙吞噬,这个责任谁敢负? 所以这个计划最后不了了之,荒废之星也就一直维持原状。 离开99行星到达星系空间,了了最先看见的就是漂浮在星系中的,各种各样的垃圾。 纳利亚说:“这些虽然是垃圾,但有些却很危险,像是部分医疗垃圾与军用垃圾……很有可能携带病毒跟辐射,荒废星人的基因残缺恐怕就跟这个有关系。” 荒废星人很脆弱,所以在他们身上发生任何事,纳利亚都不意外。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荒废之星太荒凉,荒废星人太弱小,没有高等星系的人会愿意与其平等对话,谁的战甲多,谁的超星战士厉害,谁就有话语权。 垃圾们漂浮着、慢慢动弹着,如果只是一两件垃圾可能不那么惹人注目,但荒废星系中漂浮的垃圾根本无法计算,星盗船不能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因为哪里都有垃圾。 淘汰掉的落后武器,用过的防辐射服,功能老化无法再使用的机器人……甚至还有破损毁坏的战甲碎片,为了不让自己星系的超科学技术流露出去,在丢弃一些特殊的星系垃圾时,高等星系会安排专业人士在垃圾丢弃前先将其破坏,这样即便被人捡走也无法复原。 所以这些垃圾里没有一个完整的机器人,也没有一把完整的武器,即便将破碎的部分拼接,它们依旧不能使用。 在这之前,纳利亚从未来过荒废之星,并非她傲慢,而是在进入军校后她便没有休息时间,总是在不停地出任务、治疗,再出任务,再治疗,她的生活没有一丝乐趣,对此纳利亚从来不曾抱怨过,战士的宿命便是死于战场,而她失去了那种资格。 此时她唏嘘地看着巨大的垃圾空间,感叹道:“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每天究竟会有多少星系垃圾被丢弃到这里。” 了了听了,突然转头往驾驶舱走,纳利亚跟过去,疑惑地问:“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改变航向?” 本来是要离开荒废星系的,可了了改变航向后,变成了往荒废星系里头去。 那里头的垃圾只会越来越多! 连高等星系都处理不了只能丢弃的垃圾,荒废星系的人类更不可能处理干净,所以垃圾堆积如山,从不见减少,早晚有一天,当荒废星系成为垃圾星系,就会再有下一个低等星系成为“荒废星系”。 高等星系拥有无比先进的超科学,但他们不会怜悯低等星系的人类。 星盗船在垃圾海中游走,速度非常慢,如果没有防护网,现在船上应该到处都是垃圾,纳利亚仰头看着上方,总感觉防护网要是碎了,光那些垃圾就能把星盗船压垮。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要离开荒废星系,你怎么还往里面走?” 纳利亚没有问了了想去哪里,也没有请了了完成自己的遗愿,一个战士,没有牺牲在战场上,反倒死于战甲坠毁,纳利亚感觉自己都没脸去见老师,幸好自己已经死了,这种事不会有她跟了了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了了问机器人要了一把长叉,星盗船上一共有七名机器人,罗普船长给它们分别取了名字,什么桃乐丝佩佩凯文雷杰德之类的,了了懒得记,直接按照数字排号。 纳利亚见她似乎是想离开星盗船的防护网,立刻阻止:“别冲动!这么多垃圾很危险,你不知道里面会有些什么东西,万一对识海造成伤害——” 她早知道,她说的话是没用的。 了了已经一跃到了甲板栏杆上,她一手拿着长叉,神情冷淡,随着星盗船的缓慢行驶,她将防护网打开一个口,用长叉在里头不知扒拉出了个什么东西。 纳利亚好奇地飘过来一看,顿时无言以对:“你改变航向,就是为了这么个东西?!” 那是一个破破烂烂缺胳膊少腿儿连脑袋都只剩下一半的机器人。 机器人再像人类,也终究是机械,破掉的脑袋里没有脑浆跟鲜血,只有错综复杂的线路,以及一块被烧焦大半的绿色芯片,除了缺失的半个大脑之外,这个机器人只有一条腿跟一条胳膊,其中仅剩的这条胳膊,手指头还少了两个。 机器人的皮肤由一种特殊元素制作而成,比人类皮肤更加坚韧,它们对主人绝对服从,缺点是需要定期维修保养,有时候僵硬的关节也需要主人帮忙点上一点机器人专用的润滑油,同时被设定好的机器人不会主动学习,所以它们的芯片也需要及时更新。 横看竖看,纳利亚都看不出这个被了了捡回来的机器人有什么特殊,这是早就被淘汰的型号,不管材质还是芯片,早已更新换代过不知多少次。 “这种机器人现在估计都没什么人会修了,就算修好,它所能做的事情也非常有限。” 纳利亚这样告诉了了,“而且机器人被销毁后丢弃,你很难在这么多垃圾里找到它缺失的身体部位,有些零件非常小,且缺一不可,还有,你看它的芯片,已经损坏大半,它不可能再重新启动了。” 纳利亚并没有感到难过,机器人并不是人类,几大高等星球都拥有一支机器人军队,比起可能会害怕、逃走、腿软的普通士兵,机器人战士勇往直前从不退缩,并且决不会背叛,得到指令便会进行到底。 可惜战争机器人造价过高,也很危险,它们无法连接宇宙能量,无法使用驱动器,而且如果真的遇上顶级黑客,一旦程序被入侵,机器人就会立刻反水转头回来对付自己星球的人。 科学家们始终不曾放弃过对战争机器人的开发,导致战争机器人虽然研究的不完美,可生活机器人、教育机器人以及医疗机器人却直线起飞,它们不需要上战场,也不用做一些很重要的工作,所以得到了广泛应用。 但不管怎么说,纳利亚眼前这个被丢弃的机器人,都是非常古早的那一款,用来当作收藏品马马虎虎,破成这样子也没什么收藏价值,想修好……估计比买一个新款机器人还要贵。 纳利亚正想着,突然看见破碎的机器人动了一下,她惊讶极了,不知道是这机器人真的还没有完全被销毁,亦或那只是没理由的肢体动作,可能是残存线路短路或是别的什么,总之不可能是机器人活了! 了了蹲下来,专注地观察着这个毫不起眼的机器人。 机器人没有性别,不过一些家政机器人在出场时会被设定成女性或男性的外表,实际上它们是没有性别特征的,之所以分性别,是为了让购买机器人的客人满意。 了了捡回来的这个像是女性机器人,虽然了了很奇怪,科学已经进步到了这种地步,连机器人都还有着永久妆容是为什么。纳利亚的记忆里,有些星球甚至还是帝国,婚姻制度也依旧存在——这让了了深深地怀疑人类究竟有没有进化。 机器人的皮肤看似与人类相同,也会随着温度产生变化,实际上并非皮肤,也没有毛孔毛发,看这个机器人断开的皮肤处就会发现,破损皮肤微微卷曲,看得出来跟人皮完全不一样。 船上的生活机器人站在一边等待指令,没有对这个可怜的同类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或好奇。 机器人与人类是不一样的,它们非常聪明,ai成熟,有些甚至能够以假乱真,令人无法分辨它究竟是人类还是机械,它们被设定拥有极高的智商,能够学习人类社会所有的知识,却没有办法体会情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了了很相似,只不过它们不能思考,不会产生疑问。 生活机器人也负责星盗船的普通修理工作,如果坏掉的中央枢纽,它们不会修,但缝缝补补基本没有问题。 星盗们可不是那种会记得生活机器人什么时候需要维修的人,所以生活机器人们会主动为彼此进行保养工作,力求能以最好的工作面貌存在。 它在检查过淘汰机器人的身体后,很抱歉地向了了摇头:“对不起,主人,它损坏严重,我无法修理。” 修理这种老旧机器人需要不少材料,这些材料基本上已被淘汰,现在的机器人早就不用了,所以根本没可能修好。 纳利亚劝了了:“你就别想了,修不好的,快点把它丢掉吧。” 此时地上的机器人似乎听见了纳利亚的话,它再次动了一下,这一次,眼珠子从眼眶中弹跳出来,这是一双极为动人的紫色眼睛,每个机器人在出厂前都严格按照高等星人的身体模板制作,哪怕是老旧机器人也一样。 了了把眼珠子给它按回眼眶里,机器人的眼珠便困难地转了转,嘴巴张开,如同触电一般,机械化地僵硬抽搐两下,似乎在说什么。 纳利亚惊奇地凑上前来:“怎么回事,这个机器人真的还有能源?” 机器人,尤其是生活机器人,待机时间都非常长,有些厉害的待机个十几二十年不是问题,一次性打开后能用个几年无需再次充能,可这是被丢弃的垃圾! 这意味着在它被丢弃前,身上所有能够回收再利用的物品都被扒了下去,只有这没用的身体和损毁大半的芯片不被需要,否则连芯片也保不住。 机器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了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遗憾得是,船上的生活机器人不会修,了了也不会。 灯泡坏了她会换,电脑坏了她也能修,枪炮出现问题她依旧能处理,惟独机器人是真不会修,没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了了所去过的世界里,智能家居机器人完全不到这个程度。 纳利亚指望不上,她是超星战士,学如何作战如何驾驶战甲如何与战友配合,惟独没学过修理机器人。 一号生活机器人快速扫描一番后,告诉主人:“离荒废之星一光年的地方,有一颗星球,星盗船曾经在那里多次完成维修。” 纳利亚也说:“如果能修星盗船,估计也能修这个机器人,如果需要修补的材料都不缺的话。” 虽然如此,生活机器人们还是将这个损坏严重的老式机器人清理并进行充能,其中三号还试图读取它的芯片,可惜芯片损毁太过严重,完全无法读取。 勉强算是修理过后的老式机器人身上干净许多,由于芯片问题,它并不能很好的开口,只能在一个地方安静地坐着,等待星盗船驶离荒废之星。 纳利亚不理解了了为什么对这个破旧机器人另眼相待,因为她无论怎么看,那就是个机器人,像这种老型号,当垃圾回收都难,怎么还会有人想把它修好? 修好了又有什么用呢?机器人至今已经不知更新迭代多少回,就等于智脑系统更新了百八十回,有些人却还在用最初被淘汰的超级老版本,不说别的,光是更新就得花上一番大功夫。 了了这时候便感觉纳利亚也不是很聪明,“我跟你不一样。” 纳利亚:“我知道啊。” 然后呢? 这跟机器人有什么关系? 了了看了纳利亚一眼,往船舱里走,纳利亚飞在后头仍旧是一头雾水,两人不一样又怎么了,她们不是在聊机器人的事情吗? 一直到晚上,纳利亚才恍然大悟,她连忙找到了了,激动地问她:“之前在黑夜酒吧,你分辨人跟机械是看对方有没有灵魂,难道说……你捡回来那个机器人,它有灵魂?” 见了了点头,纳利亚不肯相信:“怎么可能?我不信。” 等了十几秒没听见了了开口,纳利亚问她:“我还在这儿呢,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我都不相信你了!” 了了不懂:“不信就不信,与我何干?” 纳利亚:…… 她觉得机器人也并非完全不好,要是她没有变成灵魂而是变成机器人就好了,那样不会高兴难过,更不会生气,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美丽,在机器人的眼里,世界无比和平。 星盗船花费了三天时间才彻底走出荒废星系,在脱离的一瞬间,原本在荒废星系中漂浮的垃圾们重新恢复原状,不再缠绕着防护网,纳利亚舒了口气,任谁在垃圾海中穿梭三天,饶是她已经死了,饶是船上有防护网,她还是感觉很窒息。 “灵魂状态下可以洗澡吗?” 面对纳利亚的疑问,了了回答道:“你可以试试看。” 好奇心重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好。:,, 179 第八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了了》179 第八朵雪花(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0 第八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刚跑没几步,船长等人迎面撞上一层无形的墙,几个人像一团球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摔得龇牙咧嘴。 “我让你们走了吗?” 船长惊疑不定地看向了了,这种能力……她到底是什么人? 心里有了忌惮,语气就变得平和友好很多:“你,你想怎么样?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要彼此为难?倒不如交个朋友,以后也多条路。” 了了不知他哪里来这样大的脸,纳利亚在旁边道:“谁要跟星际海盗交朋友,没得恶心人。” 了了没说什么,看向了灭神星盗团的船,船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一下子就黑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多年来都是他带着弟兄们烧杀抢掠,也经常被宇宙联盟那群人追,可被人拦路打劫,那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到底谁是强盗啊? 一开始纳利亚对了了这种黑吃黑的行为很不认同,骨子里她仍然有着战士的骄傲,不屑于做这种事,像这些恶贯满盈的星盗,就应该把他们抓住送上星系法庭,接受正义的制裁。 可不得不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是太舒服了,每每看到星盗们被打劫后痛不欲生的表情,纳利亚感觉超爽的! 她自欺欺人的想,反正自己已经死了,接替她人生的了了不是战士,遇到敌人不动手难道要站着用爱去感化对方吗?这些星盗一个个不知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所以纳利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灭神星盗团的船长眼睁睁看着了了靠近,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你不要过来啊!” 说着掏出双枪一阵扫射,他总感觉这女的很邪门,按理说在这种普通行星不应该会遇到厉害人物,但以他们灭神星盗团这阵子的倒霉程度,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那就先下手为强! 他要是不动手,了了抢了东西也就算了,这里不是她的地盘,她在博士的星球闹事全身而退,博士的面子往哪儿搁?可对方既然先动手,那她就不算无故滋事,而是正当防卫。 只是出手稍微重了点。 地下工作室里的博士完全没有看监控,她的全部心神都被了了交给她的崭新芯片所吸引。 正常情况下,机器人的外观、性能、用途虽各有不同,但芯片颜色大多在黑、绿、蓝、红这几种颜色中随机,偶尔也有少见色,不过本质都一样。 像这个已经损坏到无法修理的老式机器人,它的芯片就是最原始的绿色,虽然变形变色还只剩下一半,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然而现在被放在透明光罩中的芯片,却是透明的,像一块冰,无色无味。 博士用机器扫描了好几次都没有发觉其异常,刚才她拿到芯片时,瞬间便被一阵寒意侵蚀,拿着越久越感到冷,这也是为什么她用透明光罩将芯片能源隔绝的原因。 要是不这么做,她的工作室恐怕要变成冰天雪地了! 芯片怎么会有这种力量?博士想不明白。 但智脑无法解读其数据,来回扫描的结果让博士感觉很荒谬,究竟是她的仪器太落后,还是这块芯片使用了什么超前的技术?几天前她还黑进过高等星系的智网,论坛上没有人提及过机器人芯片改良啊。 芯片就像是人类的大脑,双手可以做事,双脚可以徒步,而大脑就只能存储记忆或是思考,芯片是机器人的大脑,它们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甚至无法思考,除却储存、反馈,芯片什么都做不到。 而且那个人女人如果有这样的能力,何必来找她修机器人?光是卖芯片就能成为宇宙级别的大富豪吧? 虽爱钱却有原则的博士可耻地动了下不安分的心思,她刚才真的……很想把这块芯片据为己有,好在岌岌可危的良知在悬崖边将她拉回。 博士依依不舍地将芯片送入机器人的大脑,此时机器人躺在工作台上,身上插满线路,线路连接在围绕着工作台一圈的数台智脑上,博士惋惜极了,要是能再多给她点时间,说不定她就能把这块芯片的秘密研究出来! 现在只要检查一下数据,就能重新启动机器人,一具新的身体,一块完整的芯片,博士拿不准这个机器人醒来后到底还是不是原本那个,毕竟那块芯片跟它原本的芯片完全是两个东西。 “怎么回事?” 整个工作室的智脑,在博士将芯片给机器人装好后瞬间不听使唤了! 屏幕上是一行又一行无法解读的乱码,仿佛有某些庞大的数据将智脑系统压垮,博士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仍然无法阻止它们崩坏,最后她急得跳脚,这些智脑看着没有高等星系的先进,实际上只是外表老旧了点,她接单子赚的钱全花在它们身上啊,要是坏了怎么办?! 工作台上的机器人睁开了眼睛,缓缓地坐起来,与此同时,它身上的线路自动断开,智脑开始恢复正常,博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过来检查它的状况,但是在尝试输入指令时,机器人那双紫色的、没有感情的、像冰雪一般的眼眸,却没有出现任何象征接收命令的符号。 博士用力敲敲键盘,再次尝试输入指令,她想试试看这个机器人有没有完全修好。 机器人依旧没有动静。 博士惨遭滑铁卢,她有点怀疑人生,想当初她也是鼎鼎大名的……总之她生来便有这方便的天赋,还不会走路就会操控智脑,可今天先是芯片无法读取,再是她引以为傲的自制智脑乱码,现在她精心修理好的机器人居然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无法回应。 她这招牌该不会要砸了吧?要是被人知道,以后谁还敢找她修东西?她再也买不起昂贵的材料做研究了! 机器人的紫色眼睛四下里看了一圈,博士还在疯狂敲键盘中,它已经自己从工作台上下来,由于是初始状态,外表虽与人类相仿,但博士并未给她准备衣服,机器人没有羞耻之心,它赤着脚往外走,被博士一把拉住。 机器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博士吓了一跳,连忙拍拍胸口,“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是谁把你修好的?看你现在多完美,我还没做完系统检查呢,你跑什么?” 旁边的助理机器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博士突然意识到什么――她为什么要尝试跟机器人讲道理?它们除了指令听不出别的,也分辨不出人类的情绪,它们就只是机器人而已啊。 没有感情不会思考,只是机械。 这么一想,博士往边上一看,总算是发现监视器里的异常,怎么灭神星盗团的人都跟死狗一样躺地上不动?真菜啊,被人揍成这样。 想想之前他们还敢把枪抵她脑门,博士就很想冲上去雪上加霜,让他们感受一下何谓科学家的愤怒,要不把他们做成改造人好了!保留原有的脑电波,但强迫他们必须听从指令。 了了拎着一个箱子出现在工作室入口,博士与机器人,两双眼睛同时为之一亮! 博士是看到了那熟悉的装星币的箱子,这位客人可大方了,一点不像男人那样抠搜,要钱管够,有这一箱子钱,她又能去买点好东西升级一下自己的智脑! 而机器人则快步走到了了面前,紫色的眼睛里数据不停闪烁,随后它开口,对了了说:“主人,请对我下达命令。” 了了朝博士看去,博士立刻道:“这可不是我设置的,跟我没关系,我把芯片放进去后就这样了。” 机器人:“主人,请对我下达命令。” 博士这下不再关注钱,而是惊奇地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机器人一番,提出一个猜想:“不会吧,它……能自我认主?所以我刚才想要输入指令,它才会拒绝我,因为它只想认你?” 机器人怎么可能有这种自我意识? 再厉害的机器人,只要输入正确指令,拥有操控权限,它们就会俯首称臣,绝无二心,不会质疑不会背叛,可这个机器人……它好像真的很不一样! 这份不一样是不是因为那块很奇怪的芯片? 了了:“我不是你的主人。” 机器人:“主人,请对我下达命令。” 在了了承认它的身份前,它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就好像它的所有能力都被封印,而解开封印的,是来自了了的认可。 “我明白了!” 博士激动地一击掌,“我在给它修理时,发现它应该是被改造失败的生活机器人。” 了了不解,纳利亚对机器人并不了解,这就导致了了对这一领域同样陌生,除了基本常识以外什么都不懂。 “最开始机器人的出现就是为了解放双手,所以最先被研发并投入市场的都是生活机器人,随着机器人技术日渐成熟发展,高等文明的科学家们才在它们的基础上继续研究战斗机器人。” 博士说着,拍了自己身边的助理机器人一巴掌,对方看着是人类模样,皮肤骨骼比人类可坚硬多了,所以反倒是博士手疼的龇牙咧嘴,“在研究中,许多成功且优秀的生活机器人被大量投入实验,也就是所谓的战斗改造计划,在这个研究过程中,有无数的生活机器人被淘汰,但最终这项研究成功了,可以说,生活机器人为了战斗机器人的诞生,贡献了极为重要的力量。” 而那些改造失败的生活机器人,当然只有一个下场,成为星系垃圾被丢弃。 它们不是人,实验成功得不到荣耀,实验失败也没有怜悯可言。 “不管是哪一行业的机器人,忠诚与服从都是最重要也最基础的,这个机器人也一样。” 博士想偷袭机器人摸一把,对方却反应极快抓住了她的手,跟铁钳一般牢牢控住,幸好没有进行攻击,博士吓了一跳,赶紧对了了说:“你快让它放开我,它只听你的!” 只有被主人认可的机器人才能被使用,这就是机器人存在的意义。 机器人一只手抓着博士,眼睛却看着了了,纳利亚在旁边围绕着机器人,试探着伸出手去戳一戳,对方却忽然朝她看了一眼,这一眼让纳利亚跟了了同时侧目。 纳利亚:“它看得见我?!” 了了并不知道这个机器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在这之前,她只为人类女性的灵魂制作过冰雪之躯,然而机器人不同,机器人灵魂初生,如果置之不顾,很可能在星系垃圾中消亡,了了没有创造灵魂的能力,她无疑是比任何机器人都要强的,可田糖糖那样的虚拟角色能够生出自我,机器人这样的机械也能诞生灵魂―― 她们很珍贵。 比食物、黄金、权力更珍贵。 就像了了,她曾经也是不可能拥有灵魂的冰雪。 了了没有为任何人停留,同时也从不曾把人类灵魂留在自己身边,一是因为万物应顺其自然生长,二则是人类灵魂很难承受住冰雪之力,她们美好却也脆弱,只有留在她们自己的世界才能拥有生机。 所以她顶多是用极寒之气冻结人类的杂念,像这样用纯粹的冰雪之力修复一块不可能修复的芯片还是第一回。 兴许机器人能够看见纳利亚便是这个原因。 了了心中一瞬间便想了许多,她对机器人说:“放开她。” 机器人非常听话,立刻松开了手,随后将那只手的手心向了了摊开,博士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说:“你要跟它完成对接,贴一下就行,等于是绑定了。”看着是有点怪怪的,但本质上还是机器人嘛。 机器人的外表与人类没有区别,它的芯片里不仅承载着冰雪之力,还有了了成为“人”之后所经历过的所有数据,这些数据如果是普通芯片,恐怕根本无力承受,然而冰雪之力所造就的芯片毫无压力,即便只有简短的对话,即便这才算是第一次见面。 但机器人与了了已经能够心意相通,甚至于这个机器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了了的一部分。 人类不能太过靠近了了,否则会受伤,机器人不会。 了了抬起手,缓慢而又青涩的,将掌心与对方贴合。 机器人的眼睛因她的接受而生出神采,这样的它看起来完全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也许和活人站在一起看不出什么来,但只要看博士身边的助理机器人就会发现,哪怕它们的外表与人类没有区别,可一眼看过去,纳利亚绝对会认为助理机器人是机械,而这个机器人是人。 它有灵魂。 纳利亚脑海中浮现起这四个字,之前她还觉得了了这样说过于荒谬,此刻看着这个机器人的眼睛,她却无法说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了。 星系4046年,无名之星,一个不起眼的地下工作室内。 一名人类与一名人类的灵魂,见证了一个机器人灵魂的诞生。 在了了认可并绑定后,机器人瞬间“活”了过来,她不再像之前躺在工作台上时那样死板麻木,也不再冰冷漠然,她甚至是温柔的,像一座巍峨的山,像一棵茁壮的树,像风平浪静的大海。 纳利亚建议为她取个名字,总不能机器人机器人的叫,她和普通机器人不一样。 机器人出厂时没有姓名只有序列号,在被主人买走后,也许会得到一个名字,博士在给机器人做检查时,它刻着序列号的部位已经消失不见了,于是博士举起手:“今天是十月十四号,不如就叫1014?” 纳利亚:…… 也就是博士听不见她的话,两人不能交流,不然她一定狠狠鄙夷对方的取名水平。 “不然叫八号?你船上不是还有七个生活机器人吗?” 纳利亚:…… 博士到底是怎么当上博士的?她取名这么厉害那些找她接单的老板知道吗? 纳利亚:“了了,你问问博士叫什么名字。” 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纯粹的好奇,一个给人取名不是日期就是排序反正全是数字的家伙,本名会叫什么啊? 了了尚未开口,机器人像是知道她愿意帮纳利亚问,先一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博士目光惊奇,要知道机器人能做到极致像人,但在刚启动语言功能时其实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的,适应阶段的时间就是比较鲜明的电流声,再不然便是断断续续一字一句,总之像这个机器人这样一张嘴便无障碍交流的相当少见。 “我叫贡诺拉。” 纳利亚:“……你自己叫这种名字,给人家取名叫1014跟八号,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贡诺拉在宇宙通用语言中,是“战斗中的女人”的意思。 “重明合璧,五纬连珠,光明相继,照于四方,就叫重明吧。” 机器人给了了印象最深的便是这双紫色的眼睛,传说中有一种神鸟名为重明,有双睛,能搏猛兽震妖邪,机器人既已新生,自然不必再用数字做名字。 纳利亚跟博士两脸茫然:“你刚才说了个啥?” 原谅她们吧,术业有专攻,她们对于古文明历史完全摸瞎,没听懂。 重明目光极其温柔地望着了了:“主人给我的名字,我很喜欢。” 了了:“我叫了了。” 重明:“主人。” 了了沉默了几秒钟,没有再跟她继续争论究竟要怎么称呼自己,博士说:“机器人虽然聪明,但脑子也很轴,自己认定的事情决不会更改,毕竟它们是机械,输入指令后就不可能改变了,除非有更厉害的人侵入系统夺走权限。” 看那片透明芯片,博士很怀疑这个宇宙究竟有没有人能从这个女人手上抢走机器人。 了了点了下头,把装满星币的箱子推过去:“你的酬劳。” “老板大气!” 博士喜滋滋地抱住钱,然后看见了了转身,连忙问:“等一下,你这就要走吗?一般情况下我的客人是在修好东西后可以在我这停留几天,确认没有问题了再离开,停留期间内出现任何问题免费修理,可如果你现在就走,再找我售后就要收费了。” 了了:“嗯。” 重明跟在她身后,博士尝试把人留下无果,见对方当真铁石心肠说走就走,科学怪人属性爆发,一个箭步窜了过来,目光灼灼。 纳利亚:“一个手无寸铁的科学家,该不会以为能打劫我们吧?” 果然跟星盗打交道的家伙也不单纯吗? 没曾想博士居然忍痛把抱着的箱子递了回来,还别过头不敢再看,生怕自己看一眼就会反悔。 了了不明所以,博士偷觑她一眼,轻咳:“你觉得我的技术怎么样?” “尚可。” 博士嘴角抽搐:“就只是尚可?” 毕竟了了没见过其它博士,纳利亚记忆中虽也有机械师,可她是战士,战甲修理是不用参与的,所以没有参照物来对比。 了了向来不解风情,纳利亚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是经历了数个世界的“人”,一个是真正的“人”,结果俩加起来还不如重明一个机器人,她温和地告诉了了:“博士的意思是,也许我们的船上,需要一位专业的机械师。” 纳利亚惊了! 博士等了几秒钟没有回应,跳脚:“怎么了,不行吗?我的水平可不比军事学校那群家伙差!我可是天才,你知道天才是什么吗?多少人主动求我加入我都不屑一顾,要不是你的芯片,还有这个机器人确实很奇怪,我才不想离开家呢!” 纳利亚道:“可以答应,她不是坏人,只是脑子有点毛病。” 重明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因为主人的想法就是她的想法。 了了想了想说:“可以,但不付钱。” 博士一口凉气抽上来,差点儿没气死,当初吞星星盗团的船长主动邀请她加入,她因为不想做星盗而拒绝了,现在她上门求收留,对方居然说不付钱?! 可透明芯片实在诱人,还有这个满身古怪的机器人,富贵能淫的博士,最终还是选择了委曲求全。 181 第八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了了》181 第八朵雪花(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2 第八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即便拥有共同的记忆,纳利亚也很少跟了了说起过去,她的人生贫瘠而苍白,除却战斗没有留下一丁点意义,在心核损坏被迫退伍之前,纳利亚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战场上。 或是死于与星兽的战斗,或是死于外来星系的入侵,或是战甲受到黑洞影响被侵吞——总之她没想过在这么年轻的时候离开军队,与一个人结为伴侣共同组建家庭孕育孩子,这绝对不是纳利亚想要的未来。 她出生于高等星系的亚兰星,新生儿们在医院诞生后,其中一部分有潜力成为战士的,会由国家统一抚育培养。 当然,这并不是不让孩子们与母父断绝关系,只是作为战士的后备役,孩子们的身体要从小开始训练,衣食住行样样仔细,能够孕育出这样特殊孩子的家庭,每个月都还能领到特殊津贴,一直持续到孩子十二岁。 十二岁是这群孩子的分水岭,能够通过考核的,将进入更高一层的学校学习,考核失败的便可以回家,就这样一轮一轮筛选,一次一次往上考,期间有很多人离开,潜力不足的、吃不了苦的、意志不够坚定的、不服从命令的……而纳利亚坚持到了最后。 她从出生起便作为战士生活,与家里的关系并不亲近,母父在她两岁时又有了孩子,十年只回过一次家,因为是战士所以要严格遵守军规,甚至无法随意与家人联系的纳利亚,对家人们而言,大概只是获得特殊津贴的道具。 亲情淡薄,战士们大多如此,纳利亚被灌输最多的是忠诚与奉献,她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重明心细,发觉在巡逻舰队上船检查过后纳利□□绪低落,于是请示了了:“主人,要不要跟纳利亚说说话?” 了了摇了摇头。 一切正如纳利亚所说,当星盗船驶入中等星系后,宇宙联盟的巡逻舰队便多了起来。 宇宙浩瀚无垠,高等星系虽联手创办了宇宙联盟,看似和平的表面下实则暗潮涌动,为了防止某些星球野心不改,除却所在星系外,各大星系的舰队不允许大规模出动,如今在宇宙中巡逻的舰队,也是各大星系博弈后的结果。 舰队中各个星球的人都有,势力错综复杂,看似光鲜亮丽,实则随时可能翻脸。 “砰”! 星盗船的船身剧烈晃动了一下,重明道:“有人在用远距光炮攻击我们!” 她迅速调出监控屏幕,发现距离她们身后有许多个小黑点,看着像巡逻舰队,可巡逻舰队怎么会一言不合就开炮?她们船上没有星盗旗帜,而且即便有,按照规矩,舰队会先试图沟通,沟通失败才能动手。 工作室中的博士摇摇晃晃出现在船舱门口:“怎么回事,巡逻舰队来了?” 纳利亚说:“既然这样,我们先联络对面也行,告知对方我们不是星盗,只是路过。” 这几天她们一共遇到三次巡逻舰队,每次都接受了对方的调查要求,配合度这么高,而且调查过后她们的船就会出现在巡逻舰队的数据库中,怎么都不应该像这样直接动手。 “一、二、三、四、五……三十?!” 博士从一数到三十,目瞪口呆:“这是在干什么?拿我们当星盗?” 纳利亚摇头:“就算是星盗也鲜少动用这么多武力,这看起来完全没有沟通的意思,像是在把我们当场剿灭。” 博士听不见纳利亚说话,而重明几次发出信号尽皆被拒,惟独博士,脸上神色变化来变化去,心里头忽地沉到底,喃喃道:“……不会吧?” 重明问:“什么不会?” “呃,没事,没事没事,我胡言乱语呢。” 博士干笑两声,“要不咱们逃?船上不是有小型逃生舰吗?对面这么多人怎么打啊,还是先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纳利亚狐疑地看着她:“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奇怪?” 又是一记炮击,幸好船上的防护网被博士加强升级过,再加上巡逻舰队的武器装备不如战甲,一时半会除了让她们的星盗船晃悠来晃悠去,还没能造成其它伤害,不过这也就早晚的事,防护网撑不住太久。 即便极力掩饰,博士也显得心虚极了,她的眼睛不敢朝了了看,之前三轮检查她都待在工作室里,还戴着防护头盔,按理说不该被认出来才对,她现在这形象跟以前那完全不是一个人,谁眼睛这么毒啊能把她认出来? 了了说:“看你表现。” 博士啊了一声。 重明替了了解释道:“主人的意思是,船上的战斗系统被你重新改造过,如果真的有用,这件事便这样过了,如果比不上对面,那就另当别论。” 博士听了眼睛一亮:“放心啦放心啦,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这,你尽管用,要是比不上算我输!” 宇宙联盟那些子核心科技,她早已摸得七七八八,而且她把驱动器都给拆过了,剩下不甚了解的那两三分现在基本也已掌握,星盗船看似不起眼,比不上霸气威武的战舰,实际上嘛……嘿嘿,天才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博士拆完驱动器后,经常对星盗船进行改造,了了不管她,重明是只要不做出对了了有害的事就视而不见,唯一想管的纳利亚偏偏又管不了,再加上一路一帆风顺,船上的战斗系统到现在都还没用过。 “防护网要破了!” 不用纳利亚提醒,了了已经闪身进了驾驶舱,她握住船舵,面前浮现出一片巨大的实时环绕屏幕,能够清晰地看见前后左右的敌人,巡逻舰队一边开火一边穷追不舍,好像看见了血肉的食人鱼,不在敌人身上撕一块下来决不善罢甘休。 舰队中带头之人正盯着屏幕:“对准前面那艘星盗船的底部!击溃它们的武器舱!” 一发又一发远距光炮射出,防护网终于彻底被击碎,击碎的一瞬间,整艘星盗船像是一个鸡蛋破了壳儿,那壳儿缓缓消退,只要下一发光炮击中,这种星盗船根本不堪一击! “长官,前面那真的是星盗船吗?她们的船上并没有星盗旗帜,也没有任何标记。” 操控武器的下属不安地询问着。根据宇宙联盟法典,伤及无辜、滥用武器者,要上军事法庭,严重者会被判放逐——作为巡逻舰队的一员,他有过多次与星盗星兽打交道的经验,星盗们的标志便是张牙舞爪的星盗旗以及船身上的特殊标记,万一这是民用船…… 男长官斥责道:“怎么不是星盗船?除了星盗,谁会把战舰改造成船只模样?数据库里又完全没有这艘星盗船的数据。” 他再次下令开炮,原以为十拿九稳,谁知光炮在射出去后居然偏离了轨道! 长官脸一黑,透过通讯器命令所有巡逻战舰向前方的星盗船集火,无论如何都要将星盗扼杀在高等星系之外! 三十艘巡逻战舰围攻一艘星盗船,凶猛又密集的火力如雨点般打来,了了用力转动船舵,星盗船在宇宙中自由地变换着身位,光炮虽多,却没有一发击中。 不仅如此,她还有余力反击,原本光滑的船身忽然翻转,露出齐齐的黑色炮口,以一种更“热情”的姿态回应着来自巡逻舰队的“示好”,关系好不好,轰一发就知道了。 博士惊奇地忘了要吐,星盗船为了躲避舰队攻击速度时快时慢位置时上时下,她有点受不了这个,总感觉有什么恶心反胃的东西涌上喉头,是了了的操作吸引了博士的注意力。 她死死抱住一只生活机器人稳住身形,问了了:“你以前是不是开过战甲?” 驱动器,还有这该死的熟练度,这女人该不会是超星战士吧? 想到这里,博士额头顿时沁出一层冷汗,如果了了真的是超星战士,那自己这叫什么,羊入虎口?自寻死路?要不……干脆跑路? 可是重明这个特殊机器人以及脑子里的透明芯片实在太香,博士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纳利亚想帮忙而不得,恨自己现在只是灵魂派不上用场,正在博士犹豫要不要告诉了了这艘星盗船最厉害的地方时,脚下的船板忽地抖动起来,她还以为是被光炮击中,吓了一跳,差点儿闭上眼睛等待死亡,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船板在升高…… 她在改造了星盗船后,为其设计了一个小程序,那就是在变形期间可以短暂启用新的防护网,因此在宇宙舰队的监控屏幕上,前方那个一点都不起眼的黑漆漆的星盗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形成了一个无比威猛的巨大机器人! 变成机器人后对方一点都不客气,大概是某层船舱变形而来的右手张开,手心处往里凹陷,而后再往外凸出,一杆造型诡异的炮口从中探头,紧接着就射出一发连串的鲜红火弹! 宇宙舰队的光炮已经足够厉害,可这机器人的火弹光束却像是用之不竭,一个扫射,便将两艘战舰拦腰切开! 长官吓了一跳:“这艘星盗船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强力的武器?” 别说是他,就连驾驶舱的了了也深感神奇,此刻她握着船舵,仿佛自己与这个巨大机器人合二为一,纳利亚见状,惊叹于她的学习能力,而博士面如金纸,能如此轻松自如的操控巨大机器人,是要消耗极多精神力的。 宇宙舰队的武器为何要弱于超星战士的战甲?就是因为舰队的士兵无论天赋还是精神力都比不上战士,越是厉害的战甲越需要驾驶者拥有能与之匹敌的精神力,舰队士兵达不到这个要求,所以即便战甲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没本事开。 博士敢打包票,她改造后的星盗船,性能技术都是超科学的顶尖水平,不弱于战甲,所以操控者需要消耗大量精神力,当初她改造纯粹是为了好玩,因为以前遇到的星盗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他们改造他们也不识货。 她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鲜红的火弹光束随着巨大机器人在宇宙中转了一圈扫射向四周,三十艘战舰眨眼只剩一半,长官眼都要滴血,他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三十艘战舰围攻一艘星盗船居然还不能赢?! 正在他怒气冲冲命令下属加大火力时,火弹光束扫了过来! 明明他在战舰内,可那火弹光束却像是径直朝他劈来,吓得长官一激灵,手里的通讯器啪嗒一声落地,等光束消失,监控屏幕已经一片漆黑,再也观测不到外部情况了。 “重明。” 始终在一旁待命的重明听到了了召唤,迅速应声:“我在,主人。” “这里先交给你。” “是。” 博士正想问把巨大机器人交给重明她自己干啥去,紧接着就看见了了离开驾驶舱,站在巨大机器人的肩膀,足尖一踮,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眨眼便向远处战舰而去。 博士:!!! “她疯了!” “一艘战舰至少有几十个人,大一点的甚至有几百号,她一个人——” 纳利亚紧紧跟在了了身边,虽然她只是个灵魂,什么都不能做。 跟博士一样,她也在试图劝了了:“你不要生气,博士很厉害,她改造后的星盗船能跟舰队抗衡,但你这么冲动找上门那不是想不开吗?快冷静下来——” 长官那边正在叫人修监控屏幕,他怒不可遏,一想到如此简单的任务自己都完不成,真是越想越气,正大发雷霆,忽觉冰冷刺骨,脚下、头顶,以及坏掉的屏幕,竟隐隐生出一层寒冷无比的冰霜,一种极度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长官头一扭,舱门应声而开。 他甚至没看清楚是谁,心口一痛,便被人踩在脚下。 突发一幕令战舰士兵们反应不及,他们尚未掏出武器,双手便被冻结在半空,全身上下除了一颗脑袋能动,其它部位通通被冻僵到毫无知觉。 士兵们并不是傻子,这种能够冻结战舰的力量,只有战士才有! 而长官面如白纸,满是惊恐地看着了了。 只看长官跟士兵们的表情,纳利亚就察觉到了不对:“这个人好像认识你。” 了了问:“谁让你来的?” 她知道从第一队舰队上船检查,自己的模样就会泄露,却也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完全没有给她活路的意思,就想把她摁在星盗的身份弄死一了百了,这位男长官显然知道她,这艘战舰位于三十艘战舰的中央位置,了了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不知死活。 长官结结巴巴,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你——” 了了于是踢了他一脚,冷声命令:“既然如此,你告诉这些人,我是谁。” 长官心知肚明,不愿开口。 士兵们原本都将她当作星盗,毕竟长官的命令不会有错,可看眼前这一幕,又隐隐觉得事情并非想象中那样,长官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了了把枪口对准他的脚踝。 砰! 因习惯性的肌肉反应,那条腿在地上往空中弹跳了两下,长官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罪,可他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说。 毕竟挺住还能嘴硬说是自己认错人,身为舰队长官率领士兵剿灭星盗是分内之事,可要是什么都承认了,那问题就大了!到时不仅钱财一空,自己还得承担军事责任! 可……心核损坏的战士怎么还能使用特殊能力?情报上不是这么说的,她不是已经作成了废人吗?! 又是一声响,这一回,长官的另一只脚也废了。 就算今天他能全身而退,恐怕也没法再继续担任舰队长官。 “你还有两次机会。” 这一回,了了瞄准了他的手腕。 士兵们见她如此残酷冷血,愈发坚信她是星盗,一时间叫骂不绝,就是这冻得牙花子哆嗦的骂声吧,它一点震撼力都没有,骂人骂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能吓唬着谁? 长官疼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比起名声跟未来,还是眼前的小命更重要:“是菲特!是菲特让我这么做的!” “不可能!” 纳利亚第一个否决,“不可能是菲特。” 了了:“证据?” “我把我们的对话录了下来,就在我的私人通讯器中……真的是他让我这么做的,真的是他!” 死到临头,长官倒也不隐瞒了,就算上军事法庭也比被这么折磨死强! 又是砰的一声,长官的眉心开出一朵小小的红色血花,看在其它士兵眼里简直不寒而栗,与星盗交手不知多少次,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拥有特殊能力的,难道是哪位超星战士叛变了? 就算把舰队中所有人都杀了也无济于事,这些人不过是一把刀,握住刀的人才是凶手,所以了了只要了长官的性命,随后便回到了巨大机器人上。 机器人脚下喷出金色火焰,瞬间加大马力逃离了远距光炮的最大射程。 纳利亚在得知幕后主使是菲特后脸色十分难看,博士见她们平安回来也松了口气,然后战战兢兢拿眼睛瞄了了,生怕下一秒对方就会把自己捆起来带走。 “你怕什么?” 博士吓了一跳,随即开始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怕?谁怕,怕什么?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会怕?这宇宙里能让我害怕的东西还没生出来呢!” 话刚说完就看见了了朝自己这边走,博士吓得往机器人身后躲,“你不要过来啊!我警告你离我远一点,我有病的啊,任何靠近我的人都会被传染……” 了了果真没有再靠近,她神情冷淡:“要么说实话要么滚。” 博士:…… 幽怨地看了了了一眼,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到底要我说什么,都说了我不是怕他们,我是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们一般计较,我心胸开阔不行吗?宇宙舰队哎,谁看了不怕?我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修理工啊!还是说你不满意我的工作水平?不应该啊,这巨大机器人你瞧见了吧?这种变形功能连战舰都做不到,只有最先进的战甲才可以,变形后力量增强能源消耗减少而且还简单轻松易上手……” 纳利亚冷静指出:“她在转移话题。” 任由博士滔滔不绝,了了就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她自己小嘴叭叭说了半天,抓起一杯水一气灌下去:“所以你是不满意我这个免费机械师吗?既然不满意,那你付钱啊!” 她越说越有理,感觉自己之前心虚成那样完全没必要,凭什么就肯定舰队是为了她来的?不是她吹,真要是为了她来,三十艘战舰有点少了,少说得来个几百架战甲,那才是她甲级流犯的排面!区区三十艘,狗都看不上! 不对,是机器狗都看不上! 一番心理建设后,博士成功扭转心态,单方面占领道德高地开始数落了了,她觉得自己劳苦功高,怎么也不该被当成犯人审问,滔滔不绝半天,感觉对方总该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结果一看,了了依旧面无表情,愧疚是不可能愧疚的,珍惜也不可能珍惜,大家萍水相逢,谁都不必为谁委曲求全。 博士撒滚打泼一波后发现无效,用了三秒钟恢复正常模式。 她警惕地看着了了:“你让我说,也不是不行,那你先告诉我你的身份,你是不是超星战士?” 了了点了下头:“算是。” “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博士越想越危险,总感觉自己要不幸落网,脑子里跑路的想法还未完全构建后,就听见了了说:“现在不是。” 现在不是,那就是以前是咯? 博士越来越想夺门而逃了,要是她早知道了了是超星战士,打死她都不会主动上这贼船,现在好了,她这行为相当于一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嘴里还叼着杀猪刀的猪,正等人来一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然后就发光发热把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宝贝献得干干净净。:,, 183 第八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我不管,现在等于是你们把我拉贼船上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可都得保护我!” 见博士紧张害怕,重明下意识便要安慰,了了却说:“你走吧。” 博士:? 她原地跳起来抗议:“凭什么!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你让我来我就来,你让我走我就走,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重明想了想说:“是你主动要上船的,主人并未邀请你。” 博士发誓,从今以后她都不喜欢机器人了,机器人就能这么没情商的说话吗? 了了冷眼看着博士装疯卖傻:“星盗看见驱动器都会猜测我的身份,你研究了这么久,怎地今天才意识到?” 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大家心知肚明,彼此不跨过那条线,博士每天老老实实待在实验室不作妖,她是真有本事的,留着她也无所谓,可今天她在这上蹿下跳,摆明了想掩饰什么。 博士让了了那双眼睛看得心里头直打鼓,她当然没想走,她打的是让了了心生愧疚从而保护自己的主意,毕竟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万一那边真派了战士来抓,她怎么办? 纳利亚生气道:“她对我们说谎了?” 博士看似老实地待在原地,视线却上下游移不敢直视了了,其实从半年前她就在准备离开的事,只是来往的星盗们没几个合眼缘的,博士敢保证,她要是随便上一艘船,那些星盗固然会因为她的能力留她一条命,可真要遇上危险,绝对会把她丢下。 吞星星盗团眼下又离得非常远,继续拖延下去不是办法,所以在发现了了船上人少,而且能从罗普手中抢船,证明对方有点本事,自己可以先跟她们走,路上再想办法。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暗中抓捕她的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不仅没有在宇宙中逃亡,还胆大包天敢朝高等星系来。 宇宙舰队第一次出现时,博士还不是很紧张,毕竟她的个人信息从未公开过,而且要抓她也不能就这么一艘战舰,可刚才三十艘战舰真是把她吓到了! “我……”博士咳嗽两声清清嗓,她不傻,要说看见那三十艘战舰时她还想着自己最好驾驶逃生舱先溜,那么了了从舰队全身而退的本事已经让她立刻改变了主意,“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你得答应保护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以我的人身自由为先。” 重明跟纳利亚敏锐地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一般情况下寻求保护的人最看重性命,博士的说法听起来,好像她很有底气,抓她的人不会杀她。 转念一想也是,这家伙脾气古怪,却是真的有能力,光是将星盗船改造成为巨大机器人,就已经相当厉害了,超星战士的战甲也具备变形功能,但那是超科学的核心技术,连战舰都没有配备。 “我可告诉你啊,你保护我,好处大大的有!” 博士满心以为自己肯定能得到回应,毕竟她可是被星盗们追捧的天才机械师,谁会拒绝一个天才呢? “没兴趣。” “对嘛!你这么说就对了嘛,只要你认识到我的……你说什么?” 博士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冻结,还以为是自己听力出了问题,不然她怎么会听见了了说没兴趣? 纳利亚疯狂心动,重明是无条件支持了了,可纳利亚说话博士又听不见,她瞪着眼睛一脸震惊,“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说出我的大名吓死你们,现在我愿意纡尊降贵委屈自己留在你这艘小小的星盗船上做机械师,只需要你保护我的人身自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答应?” 了了充耳不闻,这让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将身份和盘托出的博士愤怒不已,她质问:“贡诺拉·杜里斯,普通人可能不知道,但你既然有驱动器,就不可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纳利亚皱眉苦思冥想,了了先是瞥了博士一眼,“所以?” “所以你应该知道,拥有我就等于拥有了最先进的超科学技术!我能帮你征服宇宙!” 重明问:“那你怎么会隐姓埋名,以修理星盗船为生?” 博士:…… 她感觉自己真的再也不会喜欢机器人了。 纳利亚道:“我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什么很厉害的人吗?重明的数据库里有吗?” 仔细观察了了十几秒钟后,博士如遭雷击,深受打击:“不会吧,你不会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吧?” 了了冷淡地看着她,博士委屈坏了,她干脆一屁股坐下去:“我是甲级流犯,原本被判放逐之刑,曾经是宇宙联盟特殊实验组的核心人员。” 人人见她都要称呼一声杜里斯博士,哪怕为了保护她,而没有公开过个人信息,可超星战士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们可是负责抓捕她的人! 纳利亚好心解释道:“是这样的,超星战士各司其职,一些秘密任务不会弄得人尽皆知。” 重明将纳利亚的话对博士叙述了一遍,博士叹了口气,这会儿她脸上才显现出精明之色,想也是,如果真的嚣张又古怪,她怎么可能一个人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甲级流犯的评判标准中,有一条是“拥有造成宇宙毁灭性危害的能力”,所以对甲级流犯的看守极其森严,但了了她们遇见博士时,她除了穷了点,完全自由,而且和星盗多年打交道而不倒,可见她的能力有多强。 “我是甲级流犯,你是被除名的超星战士,咱俩半斤八两,就别笑话对方了。” 纳利亚皱眉:“她居然知道你的身份。” “从看到驱动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当时我还以为你是来抓我的,只是怕我逃走才假装不认识我。但你的表现实在不像……” 否则博士会在发现驱动器之后第一时间逃走,正是因为了了没有对她做什么,甚至压根不拿正眼看她,才让博士留了下来。 了了不关心博士的过去,博士自己却再度滔滔不绝,可能是憋得狠了,机器人虽然也能听她说话,却永远无法给予回应,反正现在身份曝光,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隐瞒。 “所以我就进了宇宙联盟的机密档案看了看。” 博士说得轻描淡写,纳利亚嘴角却狠狠抽搐了两下,这家伙真是毫不掩饰,把黑进联盟智网这件事说得跟喝营养液一样自然。 “你在星兽暴|乱中发生意外导致心核损毁,因此不得不退役,原定在三个月后,你应该将驱动器上交并服从安排寻找伴侣,可你驾驶战甲散心时却发生了意外,战甲损毁,你彻底失联,生死不明。” 博士精准地说出了纳利亚的全部情况,“等到一年整,如果还找不到你的消息,你就会被正式宣告死亡。” 重明夸奖道:“你真的很厉害,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你。” 博士先是骄傲了一下下,然后继续道:“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你的心核已经损毁,为什么还能使用特殊能力?” 了了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不答反问:“你犯了什么罪?” 博士悄咪咪拿眼睛瞄她:“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保证不抓我回去。” “主人已经不是战士了,她不会抓你。” 博士:“你说了我不信,我要她自己保证。” 了了:“我保证。” “那好吧。” 反正她要是抓自己走,自己也反抗不了,博士决定原地躺平,大家把话说开了兴许不是什么坏事,“我说我没有犯罪,你信吗?” 没有犯罪怎么可能成为甲级流犯?纳利亚摇头:“不可能。” 了了:“怎么讲?” “因为我不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事咯。”博士潇洒地耸耸肩膀,“你是超星战士,那你应该知道,培养一名超星战士要花费多少心血。” “可即便如此,有潜力成为超星战士的人还是太少了,更多的是普通人,最后能够脱颖而出的寥寥无几。” 博士说到这里,冷笑了一下:“可机器人不一样。” “机器人只要输入正确指令,就能完全按照指挥者的想法做事,而且它们比战士更加忠诚,于是在这个时候,有位野心家提出了一个想法,能不能培养出拥有机器人能力的人类呢?” “将机器人的能力转移到人类身上,这样的话就能创造出更多的超星战士,加大自己星球的力量,在宇宙联盟中也能拥有更高的地位。” 这时,博士看向重明:“就像你这样,不过不是像人的机器人,而是像机器人的人。” 不会质疑不会反抗,没有情感没有思想,同时也不会像战甲或战斗机器人需要精神力才能操控。 这也是为什么博士对重明格外感兴趣的原因,像机器人的人类没有被创造出来,可像人的机器人却真实的诞生了,秘密似乎就在那块透明芯片上。 了了问:“这个研究项目,由你负责?” 博士点了下头:“最开始我们的研究是正常的,想要尽可能的提升所有人类的能力,培养出完美人类,拥有超星战士那样的能力,却不像超星战士会崩溃暴走,像机器人一样聪明忠诚,又不需要用精神力才能指挥操控。” “但实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直到有一天,一位战士的遗体被送进实验室,她在临死前签署了遗体捐献书,愿意将身体留给我们研究。” 纳利亚说:“这很正常,死后被埋葬,还不如继续为星球效力。” 可了了知道,人类的永无止境,他们永远不会满足于眼前所得。 “……多亏这位战士,我们发现,超星战士的基因里有一种特殊分子,其浓度远超普通人,于是我们提取了这种分子,注射进了实验动物体内。” 重明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死了。” 博士想起那些因承受不住力量而炸成血肉沫的实验动物,表情有瞬间的痛苦,但很快便过去了,“那时候的我……很年轻气盛,觉得只要是做研究,少量的牺牲根本不算什么,这是为了整个星球,整个宇宙的未来。” “这种特殊分子只存在于超星战士体内,普通人身体里也有,但非常少,所以我们一边研究机器人,一边分析其成分,并试图将二者结合,再注入人体。” 纳利亚惊了:“注入人体?!” 超星战士拥有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连千锤百炼的身体都无法承担,普通人怎么可能——想到这儿,纳利亚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做了人体实验。”她喃喃地说。 博士听不到纳利亚的话,她告诉了了:“再到后来,有潜力的新生儿开始被送到实验室,我发现婴儿体内的这种特殊能量分子最平和,几乎不会暴走,如果能搞清楚原因,就能了解其秘密,培养出更多的战士为国效力。” “上头的意思是让我们进行人体实验,将机器人的数据芯片植入拥有特殊分子的人体,观察二者的融合状态,但是我……” 纵然那时的贡诺拉·杜里斯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天才科学家,脑子里只有研究没有其它,在她看见实验样本时,还是犹豫了。 作为实验团队的负责人,博士很清楚继续研究下去会怎样,这个研究可行吗? 可行。 但需要无数人的牺牲。 人类的身体很难适应数据芯片,普通的数据芯片不行,而要研究出适合人体的芯片,势必会迎来更多牺牲,年轻的杜里斯博士在实验室待了七天七夜后,选择将所有实验资料销毁,并且试图揭露这个阴谋。 “可惜那时我还太嫩了,不知道自己并非无可替代。” 博士仰头看着宇宙,此时巨大机器人已经恢复成了星盗船的模样,防护网也重新笼罩下来,“上头自然不会公布真相,于是我成了通敌卖国的甲级流犯,实际上,虽然我被判处放逐之刑,背地里却被秘密押解前往特殊行星进行实验,毕竟除了我,这个项目没有人能完成。” 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好提的了,那时她的确不算成熟,可天才就是天才,博士不甘心被控制,她喜欢做研究,但不喜欢戴着手铐脚镣做研究,于是她假装温顺,老老实实在监视者眼皮子底下当了几年乖宝宝,然后找准时机顺利逃走。 “他们不敢杀我,要活捉我,所以我也不怕他们弄死我,正好当时有艘星盗船在附近,我就故意惹怒星盗,让对方把我抓上船,再表示我是机械师,然后成功离开了高等星系。” 纳利亚不敢置信,不管是这个名为“新生代”的研究项目,亦或是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创造出更多更稳定的超星战士?创造出来然后呢?是想要破坏现有的和平开战吗? 了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为什么会想要更多的战士?” 博士意味深长道:“当然事出有因。你是战士,你应该知道,宇宙并不只有一个。” 了了点了下头,博士说:“传说通过虫洞可以完成一场时间旅行,虫洞会将你送到过去或未来,或平行时空,大多数人都认为在我们所生活的宇宙外,还有另一个……甚至是无数个宇宙。” 高等星系的那群大人物们,有着令人感到恐惧的野心。 “这些年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抓捕我,可当时跟着我做研究的有不少人,就算没有我,新生代计划也会继续进行,从我叛逃出来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一年,你可以想想,在这十一年里,他们会有多少进展。” 博士是无可取代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新生代计划会就此宣告停滞。 纳利亚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她恍惚地想,灵魂也有心跳吗?灵魂的心跳也会加速吗? “喂喂,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现在你能给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保护我的人身自由了吧?” 上头肯定不舍得让博士去死,她的这颗大脑太珍贵了,可要是没有自由,还被逼迫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那比死了还让人难受呢。 了了想了想,说:“回亚兰星。” 闻言,纳利亚朝她看过来,原本的行程里没有亚兰星,虽然那是纳利亚出生的星球,但在战甲坠毁那一刻,她就没想过再回去。 亚兰星并不是博士的母星,她反正只要了了答应保护自己,其余的去哪里都无所谓,但要是能不去高等星系,当然还是不去的好。 重明当即按照了了的说法更改了路线,星盗船开始向亚兰星的方向行驶,博士问道:“你还真要回去啊?亚兰星是帝国行星,你回去的话,就得接受安排寻找伴侣然后跟对方生孩子,我的建议是去阿尔法星,那里是民主制度。” 了了没有应博士的话,她问:“关于菲特,你是什么想法?” 这问的是纳利亚,纳利亚想起在战舰上逼问那位长官时对方供出来的人名,心里挣扎不已,信任与怀疑在天平上来回较量,最终也无法回答了了。 博士好奇地问:“菲特是谁?” 重明答道:“是主人的专属医师。” “哦。”博士先是表示了解,然后才好奇地问,“听说医师都是双性人,真的假的?” 她从很小的时候便泡在实验室中,对外界的消息并不关心,一直到被任命为新生代计划的负责人,才对超星战士及他们的专属医师有了点了解。 宇宙中并不只有女人跟男人,还有一种特殊群体,双性人。 双性人有个特点,那就是绝对没可能成为战士,他们不具备这种能力,但同时他们却又能很好的抚平战士暴走的心核,所以最适合他们的职业便是专属医师,正常情况下,退伍的战士会有很大一部分人选择与自己的医师结为伴侣。 如果战士是女人,那么双性人便可以选择成为男人,反之则可选择成为女人。 了了说:“也不全是。” 有一些医师是正常性别,但菲特的确是个双性人。 因为特殊的身体构造,双性人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受欢迎,成为战士的专属医师是他们最大的荣耀,尤其是在战士们失控时,医师就是战士的良药,擦枪走火实属正常。 博士哦哦两声,又问:“双性人睡起来是什么感觉?” 了了:…… 她看了博士一眼,博士理直气壮道:“我好奇,不行吗?” 了了便摇了摇头,博士居然也没感到意外,毕竟很难想象了了跟人睡一张床的画面,不过现在话都说开了,她也有很多问题想问:“那你失控时是种什么感觉?为什么专属医师能够缓解战士的失控,安抚你们的情绪呢?难道是医师身上也有什么特殊基因?你说要是抓几个来解剖,能不能弄清楚?” 了了知道纳利亚曾经失控过,但知道归知道,她没有办法形容出来,因为她不曾亲身体验,于是便说:“没有。” 博士顺口一问:“什么没有?” “没有失控。” 博士不信:“真的假的?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档案里明明记载你的心核已经损坏,为什么你还能使用能力?” 她觉得了了身上有无数谜团,“还有重明的那块透明芯片,又是怎么回事?重明现在这个状态,跟那块芯片有关系吗?如果把同样的芯片植入人体,人类会变成重明现在这吗?新生代计划,是不是也有可能成功?” 她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一个接一个,纳利亚光是听都感觉头昏脑涨,重明则试着帮了了挡住,而了了面无表情:“想知道?” 博士小鸡啄米点头。 “等到亚兰星再说。” 说完,了了起身离去,博士正要追,被重明拦住:“说了这么久了,您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会儿?今天的点心您想吃点什么?巧克力蛋糕还是蛋挞?”:,, 184 第八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重明用两个巧克力蛋糕加上若干蛋挞泡芙及一杯香醇拿铁,总算是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博士安抚成功,甜食极大程度的缓解了博士的焦虑,尤其是在她确定了了真的要回亚兰星之后。 巧克力的味道了了不是很喜欢,所以她吃的草莓奶油蛋糕,放到她手里已经凉丝丝的了,博士炫了一大口后满足地舒了口气,问重明:“你不吃吗?” 重明为难极了,她是机器人,机器人尝不出味道,也没有饥饿感,能做出这些美食是因为她庞大的数据库,以及生出灵魂后对“适量、若干、少许”的逐步理解。 纳利亚是在场唯一一个既尝得出味道也想吃,却吃不到的人,她心疼地抱住没有实体的自己,尽量不去看。 真让人心痛,她闻得到看得到却碰不到吃不到,简直是酷刑。 此时博士正在大谈特谈亚兰星。 身为宇宙联盟常任理事星球之一,亚兰星在科技实力方面不必多说,经历了漫长的进化、蜕变,以及自然环境的变迁,星球与星球之间逐渐联结,人类开始走出星球迈向宇宙,但各个星球习俗不同,也造就了截然不同的制度。 亚兰星是为数不多的君主制国家,皇室在政治中影响力颇大,上下等级森严,皇室及其成员在各方面都受到极大优待,专权,要求忠诚,打压自由的意志。 哪怕是为国家效力的超星战士也不例外,他们本身拥有优越的基因,即便不想孕育后代也不被允许。 大宇宙时代,科技越是进步,人口便越少,不像低等星系到现在还一个接一个的生,正值大好年华的纳利亚,本身基因优越,又因心核损坏被迫退伍,想也知道上面不可能放任她独自生活。 只是她受了太大打击,所以才给她时间缓冲,希望她做好成家的准备,毕竟想要孕育优秀的后代,一位优秀的母亲必不可少。 “请出示通行证。” 负责守卫的空间站在星盗船进入亚兰星防护网之前便已将人拦下,并要求了了出示宇宙通用的通行证,这玩意儿纳利亚有,但随着那架老式战甲已经葬身荒废之星,一切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了拿不出来。 重明及时递上一个精密的箱子,冲守卫机器人打开。 证件与通行证虽已不在,驱动器却还完好无损,这比任何通行证都能更好的证明了了的身份。 博士待在船舱工作室内紧张不已,她的出逃属于机密,正常情况下,普通人认不出她来,除非是决定新生代计划开启的几位野心家。而且她早在逃亡前便想办法抹除了基因信息,十一年过去了,谁能认得出现在这个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女人,会是当年眼高于顶的杜里斯博士? 确认身份后,由于了了的特殊性,空间站长官特意亲自出面,先是慰问她这段时间的生活,然后有礼的表示需要对星盗船进行扫描检查。 了了点头,长官随口问道:“您怎么会乘坐星盗船回来?” 了了:“抢的。” 长官:…… 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真的好吗?就算退伍了您也应当维持属于战士的骄傲! 了了不懂什么是战士的骄傲,让她像纳利亚一样为帝国皇室无私奉献,永远也没可能,在确认身份后,她被允许进入亚兰星,星盗船由于体积超过私人舰,只能停靠在公共区域,而且要收费。 进入亚兰星后,博士并没有从船里出来,她很想逛一逛,不过安全起见,还是待在工作室比较好,免得给了了招来麻烦,到时无法离开就糟糕了。 她在通讯器里跟了了说:“要是能把星盗船变小就可以了,像传说中的仙法,可惜这项技术的研究一直停滞不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真。” 了了刚停好船,离开公共停靠区域,就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 那是一对衣着得体的女男,两人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快步上前,两双不一样的眼睛闪烁着一样的情感: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们一直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体怎么样了?” 比起男人,女人显然要更关心她一些。 这是纳利亚的母父,即便亲子情缘单薄,可战甲坠毁险些丧命,除非铁石心肠才能不伤心,而且如果长女真的死了,以后每个月的津贴怎么办,已经定下的婚事又该怎么办? 能够嫁入皇室,绝对是平民女子最大的荣耀!曾经因女儿心核损毁只能退伍而伤心不已的妻夫两人,此时也难免感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亚兰星科技发达,除了地面上工整美观的路外,天空中也铺着极为惊人的隧道,一辆又一辆飞车疾驰而过,光是行人安逸的面容,便与荒废之星的人类形成了巨大对比。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了了带着重明坐上飞车,名为黛尔的母亲看了眼重明,问道:“这是你的朋友吗?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 了了不是纳利亚,不会给母父留脸面,她冷淡道:“谁说我没说过?” 黛尔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尴尬,啊,说起过吗?她求助地看向丈夫,丈夫贾尔斯咳嗽两声为妻子解围:“因为你受伤的缘故,你母亲感到非常悲伤,她这段时间始终惦念着你,所以可能把这位女士遗忘了。” 重明缓缓道:“这位女士,这位男士,我是机器人,并不是主人的朋友。” 纳利亚在一旁飘着,别开脸,她仿佛看见了空气中漂浮着的两个大写尴尬。 黛尔惊奇道:“机器人?怎么可能?你一点都不像是机器人。” 仿生机器人与真正的人类几乎没有区别,肉眼很难断定,黛尔家中也有生活机器人,可以这么说,亚兰星的人离不开生活机器人,所以他们能够轻易判断真人与机器人的差别。 重明微微笑着:“因为我由一位天才科学家制造而来,使用了最先进的技术。” 黛尔与贾尔斯并未多想,一位超星战士的人脉,普通人是想象不出的,他们只知道,长女完好无损地回了家,这就代表他们一家将与皇室结亲,从此以后便要跨越阶级成为皇室中人,全家人的荣耀都牵系在长女身上,别说是机器人,就算了了带个半兽人在身边,恐怕黛尔与贾尔斯也会拍手称赞。 飞车在空中如履平地,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到了家,由于生了个好女儿,这家人住在一栋非常漂亮的花园洋房中,长女出生后,因其过人天赋由政府代为抚养训练,黛尔与贾尔斯就又生了两个孩子,一女一男,如今都还在读书。 可惜后面两个孩子不像他们的姐姐拥有过人能力。 十万个人中能出一个战士,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黛尔跟贾尔斯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后来所生的两个孩子也是一样,惟独长女天赋异禀,可惜她在最璀璨耀眼之时心核损毁,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们的长女是拥有优秀基因的战士,皇室非常愿意与她共同孕育更出色的下一代。 “你的丈夫是皇室的第九皇子,在这桩婚事定下之前,他已经亲自来家中拜访过,你失踪后,他也一直担心不已,直到现在都还关心着你的下落……” 提起九殿下对长女的关怀,妻夫二人高兴不已,自家只是平民,幸运出了个厉害的女儿才有今日的好生活,而长女下落不明,这桩婚事就只能作罢,皇室不会允许一位尊贵的殿下取一个普通平民,次女再好,终究不能与长女相比。 心核损毁又如何?他们的女儿依旧能够为家庭带来至高无上的荣光。 纳利亚没有说话,她自己的人生在战甲坠毁之时便已结束,而且她与母父关系平淡,自然不知他们也有如此善谈的时候。 虽然,是在夸赞她的“大好姻缘”。 家里有了了的房间,即便她很少回来,生活机器人还是将她的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就是太干净了些,像酒店的样板房,没有一丝生活气息,更看不出主人的喜好。 纳利亚不喜欢粉红色,也不想当公主,对裙子首饰化妆品通通无感,不过黛尔跟贾尔斯并不知道,他们对长女毫无了解。 事实证明黛尔没有说谎,她说九殿下在了了失踪后“一直担心不已,直到现在都还关心你的下落”这句话一点不假,了了前脚踏进家门,后脚九殿下便到了,是贾尔斯在飞车上联络的他,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其它人说一声,便匆匆赶到。 纳利亚感觉非常莫名其妙,她不大懂母父为何将九殿下描述的如此深情款款,实际上她对他根本没有印象,而且……皇室傲慢,九殿下又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心核损毁的女人如此殷勤? 博士虽然不在,却通过通讯器听着一切,她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这还用说吗?要么为名要么为利,反正不可能是为爱,我说你看着冷冰冰不近男色,该不会内心还是纯情小姑娘,男人稍微追求你一下你就心跳加速吧?” 纳利亚脸都绿了,这哪里是在说了了,分明是在说她! “不过我觉得你身上无利可图,当时你已经不能再做战士了,皇室愿意娶你,这在很多人看来是天大的恩典,你失踪,作为未婚夫的皇子这么看重,应该能在民众心中狠狠刷上一波好感度,以后争抢皇位都有底气。” “但我觉得呢,他要这名好像用处不大,所以我更倾向于另一种。” 了了从清洁舱走出来,从衣柜中取出一身宽松舒适的黑白色居家服穿上,博士还在滔滔不绝:“这种人我可见多了,要我相信他是真心,我更相信他是心虚。” 心虚? 心虚什么? 纳利亚本来想问,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她脑子里像有一条闪电窜过,刹那间令她有了个不敢置信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测。 她这样的女人,并不讨异性喜欢,纳利亚很清楚,她性格冷硬,对女男私情毫无兴趣,要说尊贵的九殿下对她一见钟情,说实话,不如说博士其实是个男的更可信,在母亲黛尔说出被安排的丈夫是九点下之前,纳利亚甚至都没见过对方,何谈感情? “可惜你当时坠毁的那架战甲留在荒废之星,不然的话拿来让我检查检查,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能找到故障原因。” 博士意犹未尽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不能下船就算了,她还不能多说两句?“我说船长,你好歹也是为帝国流过血,为守护宇宙和平卖过命的战士,就算你心核出了问题不能再使用驱动器,也不能给你一架破破烂烂的战甲吧?” 了了说:“那架战甲虽然型号旧了些,但性能没有问题。” “那就是了。”博士的十指在触屏键盘上飞快移动,一心两用,一边跟了了重明说话,一边好奇地黑进九殿下的私人终端,想看看对方到底是情根深种还是装模作样。 有些人呐,道貌岸然,表面上看着是好人,私底下却比谁都龌龊,善良正直的警察是恋|童|癖,德高望重的教授是偷窥狂,完美无缺的偶像曾经是霸凌者——这种事,博士见得多了,就连亚兰星最尊贵的皇帝陛下,也会跟亲王妃偷情呢。 博士冷不丁说出了这个皇室丑闻,了了还好,重明则是见怪不怪,纳利亚明明没有喝水,却还是忍不住噗了一声,“真的假的?!” 对于博士的情报收集能力,纳利亚五体投地,只要给这家伙一台智脑,她就好像什么都知道。 “唉,你啊,还是太年轻了,还有件劲爆大事呢,亚兰星的太子殿下,跟帝国上将是一对爱侣。” 每当说起八卦,本就话多的博士更是合不上话匣子,“啧啧啧,他们俩借着出使其它星球的名义在皇家酒店中翻云覆雨,上将身强体壮,把酒店的浴缸都干碎了!” 了了:…… 重明:…… 纳利亚:…… 太子殿下,跟帝国上将,都是男人。 大宇宙时代,超科学技术为人类带来无数便利,同性之爱早已屡见不鲜,哪怕亚兰星是君主制国家,也在数十年前便已通过同性婚姻法案,太子殿下如果与帝国上将相爱,当然没有问题,可问题在于太子殿下不仅有妻子,还以爱妻顾家之名获得了无数民众的追捧,被誉为最接地气的太子殿下,而上将大人虽然尚未结婚,可他却有一位身为超星战士的未婚妻,对方还是纳利亚的前辈。 未婚妻一心守护宇宙和平,上将大人主动提出延长婚期——两人作为亚兰星女人中的最强者,与男人中的最强者,无数人看好并肯定他们的结合,认为他们一定能孕育出最优秀的后代,顶级基因不会被浪费,可现在…… 纳利亚斩钉截铁地对了了说:“要告诉格斯瑞,现在立刻马上!必须告诉她!” 博士接连又爆了几个亚兰星皇室猛料,才意犹未尽地说:“我这儿还有呢,你们想听吗?” 了了没有说话,重明:“想。” 了了跟纳利亚同时向重明看去,重明坚定认为自己一定不是喜欢听这些八卦,而是八卦也是数据的一种,她身为机器人,无法控制对于数据的渴望。 对,就是这样。 “哦对了,十一公主很可能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皇后在怀孕时,曾与她宠爱的一名侍卫有过鱼水之欢。” 亚兰星皇帝一共有一位皇后三名妃子,显然一妻一夫的法律对皇帝陛下并不管用,他的四名妻子为他剩下了十一个孩子,最小的便是十一公主。 重明追问:“为什么你能确定呢?” “我当然能确定,因为就在刚刚,那名侍卫又走进了皇后的宫殿。” 纳利亚:“……我现在相信她是甲级流犯了。” 这家伙搞研究时该不会也是这副德行吧?对全宇宙充满好奇,根本不知道两个字怎么写,而且还口没遮拦,怪不得朋友不多。 甲级流犯杜里斯博士十分骄傲,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她必须要牢牢掌控外界情报,一次无意,她发现某位高风亮节的老学者居然喜欢偷东西,这才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抓住别人的把柄从而要挟达到自己目的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原本还想多挖点船长的料呢,没想到这人乏味至极,成天除了训练就是战斗,战斗完就继续训练,完全不像她身边那位双性人医师,一边给她做精神力缓解,一边又神神秘秘跟其它人接头。 纳利亚被了了提点过,她的专属医师菲特有问题,菲特出身普通,他哪里来的本事能命令三十艘战舰围攻她?现在既然回了亚兰星,相信这个问题很快就能弄清楚,可是当博士以一种随意聊聊的口吻说出菲特和另外一位超星战士私联时,纳利亚还是震惊的无复以加! 重明忍不住问道:“既然您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知主人?” 博士很自然地回答:“她也没问啊。” 她是知道很多啦,可她又不傻,谁会嘴上没把门将秘密往外说?而且她真正信任了了也就这几天的事,在这之前告诉对方,说“嘿您猜怎么着您虽然心核损毁前途无亮但我知道您的专属医师跟您的一位战友搞在一起算计你你还中计了哟”,猜猜看她还能喘气不? 纳利亚很震惊:“我不理解,如果菲特想要跟其它人绑定,只要跟我说一声就好,我又不会阻止。” 她向来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因此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会寻求医师帮助,可纳利亚一直感觉自己跟菲特相处的还不错,从她正式接过驱动器成为战士至今已快十年,她做了多久战士,跟菲特就相识多久,对方似乎想要致自己于死地,这让纳利亚感到受伤。 “船长,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医师跟战士,虽然有着共同利益,医师也能安抚战士,给予其平静,可反过来想,如果医师刻意诱导,战士是会失控的吧?” 恐怕没有比医师更好对战士做手脚的职业了。 纳利亚从没有怀疑过温顺善良的菲特,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是菲特,那动机呢?总得有个动机吧? 说话间,黛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了了,九殿下得知你平安无事,亲自来看你了,你快出来见他一面。” 重明回答说:“主人刚刚回家,风尘仆仆,身心俱疲,需要休息,请那位殿下改日再来。” 黛尔的出现打断了博士的八卦小讲堂,她告诉唯一捧场的重明:“其实亚兰星皇室还有好多好多秘密,从第一代皇帝到这一代,那真是精彩极了!你想不想听?” 重明说:“得到越多的数据,我就越能帮上主人的忙。” 了了觉得她这是扯虎皮拉大旗,分明是她自个儿想听。 黛尔没有想到长女竟敢对殿下如此不敬,她连忙又敲了敲:“了了,你不要任性,殿下在客厅等你呢!” 她在门口又候了会儿,发觉里头真是一点动静没有,铁了心不开门,没办法,只好下楼向九殿下请罪。 九殿下是一位长相英俊的美男子,他得知未婚妻身体不适不能下楼,并未感到被冒犯,反倒露出温和的笑容:“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叨扰,为了庆祝她的回归,母后答应我将在皇宫中举办一场舞会,届时请她务必参加。” 黛尔深觉长女错过了与殿下相处的绝佳时机,连连点头,九殿下起身告辞,留下将客厅堆得满满当当的礼物,衣服鞋子包包首饰化妆品……总之九殿下认为女人会喜欢的,通通送了一大堆。 贾尔斯不太高兴,因为他感觉长女不像会为家族荣耀奋斗的人,于是叹了口气说:“如果被选中的人是珍妮,那该多好啊。”:,, 185 第八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次女珍妮并无长女的天赋,但性格乖巧可爱,与家人一条心,如果珍妮能够成为九殿下的妻子,他们又何至于如此小心翼翼?迈克进入帝国大学的事情,必然也能板上钉钉。 黛尔摇头:“珍妮还在读大学,如果要嫁入皇室,她必须转去读新娘学校,她不适合皇室生活,而且以我们家的出身,如果没有了了,恐怕这辈子都无法与皇室搭上边。” 贾尔斯觉得妻子太过胆小且鼠目寸光,“有什么不适合的?珍妮怎么了,我们的出身又怎么了?我们好歹是平民,太子妃殿下曾经可是货物!” 这是一个小道消息,曾经传得沸沸扬扬,但谁都没有证据。 黛尔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贾尔斯也知道自己失言,但他不愿在妻子面前示弱,于是哼了一声:“这里又没有外人,与其考虑这些,还是想想要怎么打扮了了吧,她的身体压根不符合皇室审美,恐怕我们又要给她重新准备礼服了。” 超星战士的身体数据非常重要,决不会轻易告知外人,哪怕是战士的母父,而长女刚退伍便驾驶战甲离开亚兰星,今日一见,为她量身打造的礼服恐怕都不合身,长女第一次在皇室露面,到时出席的除却王公大臣,必然还有各大新闻报社,他们家的面子可不能丢。 卧室内,在纳利亚的强烈要求下,了了尝试联络她的前辈格斯瑞,可惜对方始终没有响应,超星战士们总是活跃在保卫宇宙的最前线,难有清闲,格斯瑞如果处于任务中,就没可能回信。 “我与她关系不错,还有过数次搭档,任务结束的话,她应该会回复的。” 嘴上这样说着,纳利亚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非常担心在格斯瑞身上也发生类似自己的事,格斯瑞是超星战士下一任指挥官的最强力候选人,如果她出事,那么……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安静了没几分钟的博士又开始了她的日常嘴炮,“你说人类都进化到这个地步了,能使用宇宙的能量,怎么还会失控呢?要知道就连半兽人都可以不受发|情影响,它们还只算半个畜生,精神力会不受控暴走必须需要医师抚慰的最强大战士,难道连畜生都不如?” 了了没有感觉,纳利亚脸一黑,感觉自己受到了成吨伤害。 “还有一点也很奇怪耶,亚兰星居然还是君主制国家,你们是怎么做到一边喊人权一边奉承皇室的?平等是什么,是弹力球?需要扯大旗的时候捏一捏,不需要的时候随手丢?我要是亚兰星人,早开光炮轰他爹了,让你们皇室有特权!” 纳利亚:…… 了了:“我突然发现,你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博士正口嗨到爽,反正她是甲级流犯,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想到竟从了了口中得到赞扬,当下令她精神一震:“所以我说的没错吧?皇室就不应该存在,一个合格的高等星球,任何人都不能有特权。” “还有同性婚姻法案,亚兰星通过了很值得骄傲吗?要我说取缔婚姻制度才叫先进呢,人只要有名就可以了,要姓做什么?” 重明举起双手海豹式鼓掌:“我觉得博士说得非常有道理。” 如果是愚昧的古文明时代,民智未开,皇帝的存在还有情可原,但既然随着时间流逝,科技在进步,思想也在进步,那为什么还要有皇室?既然人生来不平等,那么就要它生而平等。 纳利亚:“有道理你还天天喊主人?” 重明辩驳道:“我是机器人。” 纳利亚:“可你是有灵魂的机器人,与普通的机器人不一样,来,为了证明你的真心,喊个名字给我听听?” 重明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挣扎无比。 最终也还是没能喊出口。 纳利亚觉得重明打心眼儿里不觉得自己是“人”,也不觉得自己应该拥有尊严与自由,但转念一想,这也无可厚非,高等星系的人类寿命有六百岁,多少人到死都没活明白,重明换算成人类,那还不到一岁呢。 她只是被数据堆砌出来的聪慧,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明白,真正拥有灵魂的人,是无法忍受不平等与不自由的。 了了静静地看两人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博士给她传了一大堆资料过来:“上次给你的那些你都看完了吗?你现在不能再做战士,往科研方面走也是不错的,我觉得你的基础很不错,人也很有潜力,要是你发誓会永远保护我,那我也不是不能教教你。等你把这些都看完了,我允许你进入我的实验室跟我做研究。” 在之前的世界中,了了向来对科学不怎么感兴趣,也从未想过走这条路,直到遇见博士。 博士是天才中的天才,天才很难理解普通人的想法,所以她不适合做老师,因为她压根不会教人,她的教法是把资料数据一股脑儿堆过来,然后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对啊,看一眼就会了啊,不然呢? 创造力难道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吗?思维逻辑还需要学习吗?为什么会有人看不懂啊? 可她这种填鸭式的粗暴教法,意外地适合了了。 与之相反的是纳利亚完全看不懂,重明虽能通过扫描记住全部资料,本身学习能力却又较为匮乏,所以听博士跟了了对话就跟听天书一般。 一开始博士没想过教了了什么,她哪怕上了船心里还防备着呢,一直到被巡逻舰队包围,双方交底,她发现了了在看一些晦涩难懂的专业书籍,于是顺口说了两句,接下来就很自然地彼此交流,这些年下来,博士连个能切磋的同行都没有,一个人孤芳自赏,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她是那种越有压力,竞争对手越强就越能发挥出实力的人,所以教起了了来不遗余力,毫无隐藏。 否则通讯早切断了,哪里能让她在这絮絮叨叨一大堆。 黛尔与贾尔斯为意外归来的长女准备了数套昂贵华丽的礼服,可是当舞会开始那天,长女却一件都没有穿,她打扮得像个男人,毫无女人的柔美娇媚。 贾尔斯看到这一幕几乎快要昏倒过去,他的妻子他的次女都是性格温柔容貌美丽的女人,惟独长女,若不是自己分得清,真是认不出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女儿! 次女珍妮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的不悦,她习惯性维持安静没有开口,热烈的目光却在姐姐身上流连不去,这样的身高,穿起礼服简直比九殿下还要好看,原来这就是姐姐呀! 黛尔试图说服女儿换下这身男式礼服,虽然以她的眼光来看,长女这样穿非但不丑还无比出众,然而以这样一副打扮参加皇室舞会,未免太过无礼,到时九殿下一定会邀她共舞,这种穿着成何体统? 可惜两人轮番上阵也没能说服了了,最终只好让她以这样的打扮出行。 了了从博士口中得知,亚兰星皇室十分注重出身,平民嫁入皇室,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事情,当然,即便是平民,那也绝对是容貌美丽基因优越的高学历平民,在这样的筛选下,皇室中几乎没有丑人,哪怕是上了年纪的皇帝,也是一位高鼻薄唇的美大叔。 但了了看见他,就会想起他与亲王妃偷情险些被亲王发现于是躲进床底听了亲王妃与亲王摇了一夜床的事。 看着威严十足,私底下却玩得很开,有了四个老婆还不够,怪不得教出一群乱搞的儿子。 皇室对了了“死里逃生”一事很好奇,众人都以为她死了,没想到她竟又活着出现,超星战士的个人资料连皇室中人都无法查看,所以这是九殿下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未婚妻,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从黛尔与珍妮的容貌来看,九殿下觉得未婚妻长得绝对不会丑,但当了这么多年战士,身体必然像男人一样硬邦邦,不香不软,不过这不是问题,婚前会有皇室专属的美容师为她量身打造一套针对她体质的美体计划。 这一见面,向来八面玲珑的九殿下发觉自己在跟未婚妻对视时,两腿有点打颤,不敢直视对方眼睛,两人的地位似乎调了个,仿佛对方才是高贵皇子,而自己是出身普通的平民。 最令九皇子气恼的是未婚妻那身不伦不类的男式礼服,一位优雅的绅士,应当严格按照礼仪穿上燕尾服,少一层都是失礼,除此之外,一定要佩戴宝石胸针与丝绸领结,缺少任何一个步骤都不行。 可对方分明是怎么舒适怎么来,胸针领结通通没有,领口的扣子竟还解开了,简直就是不修边幅! 最可恨她还是个女人。 周围衣香鬓影,九殿下却没有勇气上前邀请对方共舞,要是被拍到他和身着男装的人共舞,哪怕对方其实是女人,恐怕面子也要丢个干净。 了了同样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穿着精致礼服的美丽女人们在看见她时,即便因礼仪而克制住没有口出恶言,也会露出略带嘲讽的眼神,笑她太高,像个男人,腰跟腿不够细,胸也不大,竟敢素面朝天,没有一点规矩可言。 “怎么会将她安排给九殿下做妻子呢?真是便宜她了。” “快看啊,她站起来了,长这么高,只能说幸亏皇室看中了她。” “皇室看中的是她的基因,又不是她这个人。” “如果以后九殿下能继位,到时他也可以再娶几位妃子吧?否则跟这样的女人共度一生太可怜了,她哪里有个女人的样子?” 纳利亚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了了从红毯尽头一路走到皇帝面前,皇帝在心中感慨人形兵器的气场,先是关怀几句,然后说道:“平安归来便是好事,等挑个好日子,就让你与卡尔完婚,你是一名优秀的战士,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够成为优秀的妻子,优秀的母亲。” 九殿下在边上对了了露出柔和的笑。 皇后则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女人家的事我再了解不过,是不是因为刚回来,还不大熟悉母星,所以穿成这样?等舞会结束,我便让皇室设计师专程去你家一趟,为你做一些合身的衣服。” 九殿下的笑容更加柔和,他目光灼灼地凝视了了,看起来像是很喜欢她,这眼神看得一众迷妹迷弟心痛不已。 了了说:“不用。” “不必跟我客气,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皇后的话没有说完,已被了了打断:“不是一家人。” 贾尔斯恨不得冲上去捂住长女的嘴,他们家现在可没有战士了,这样跟皇后说话,是想要为家里带来灾祸吗? “我的能力已经完全恢复,可以重新为宇宙联盟效力。”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不止,皇帝惊道:“可你的心核不是……” 太子殿下不着痕迹地瞄了过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了了没有跟皇帝废话,她轻轻跺了下脚,于是以她为中心的冰霜向四周蔓延,将香槟、灯光、喷泉……尽数冻结,短暂的沉默过后,响起的是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想来帝国头条上很快便会刊登这个大新闻。 既然她的能力没有消失,那跟九殿下的婚约自然到此为止。 整座皇宫被冰雪笼罩,连呼出的气都变得寒冷无比,穿着礼服的宾客不得不环抱住双手,试图驱赶这惊人的低温,了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后,冰雪转瞬间消融不见,只有香槟上冒出的点点寒气证明着刚才那一幕并非错觉。 纳利亚说:“嘿,你看,那个小女孩儿,她在看你。” 从了了进入皇宫开始,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无数,什么样的都有,但大多是奇怪的、不屑的、无法理解的,纳利亚说的小女孩儿穿着粉红色的蓬蓬长裙,一头红色的卷发上戴着一顶钻石王冠,大眼睛长睫毛,可爱的像个洋娃娃。 她躲在柱子后面,只露出三分之一的身体,正在暗中观察,尤其是在了了展示能力后,她脸上的羡慕简直挡不住。 了了看都没看她一眼,听见皇帝问:“既然如此,你打算什么时候返回宇宙联盟呢?” “越快越好。” 皇帝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意味深长地对了了说:“无论何时,都希望你能记住,你永远是亚兰星的一份子,这一点永不改变。” 了了面无表情,皇帝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她对亚兰星毫无感情的事实。 舞会照常举行,黛尔跟贾尔斯妻夫二人是大悲又大喜,大悲是长女不给皇室面子,竟穿成这样前来参加舞会,大喜是长女的能力居然恢复了,只要她还是战士,家族便能受到优待! 比起皇妃,当然是战士带来的好处更实际一些。 只是有些人的算盘落了空,万万没想到心核损毁的废人居然也能痊愈,而且是在没有专属医师的情况下,这怎么可能? 重明没有跟来,纳利亚时刻用自己犀利的眼神打量着在场宾客,重点对象是皇帝皇后九殿下太子太子妃这几个,想弄清楚究竟是谁害自己,看来看去看不出问题所在,感觉每个人都有问题,又每个人都无辜。 她不擅长勾心斗角,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便不稀得动脑子。 原本为九殿下未婚妻准备的舞会照常开始,九殿下不死心还想再试一试,特意过来想跟了了搭话,当然邀舞是不可能邀舞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邀舞的,九殿下不想跟一个比自己还高的女人共舞,照片要是被登出去像什么样子? 奈何他刚靠过来,了了便起身走了出去,目不斜视,一点面子不给。 红头发的小公主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舞会外面的小花园,月光如点点白银倾洒于地面,宫殿内的觥筹交错舞姿翩翩,正应对外面的夜风凄凄人迹罕至。 “要怎么样才能成为战士呢?” 红头发小公主的声音甜得像是蜜糖,纳利亚记得她好像……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而是皇后与一名侍卫所生。 了了出来躲清静,没想到还是叫小孩缠上,小公主怯生生地躲在一根珠子后头,两只手巴着柱子,边朝了了盯,边问出这个让她心心念念的问题。 “我也想当战士,要怎么做才行呢?” 纳利亚在心中为小公主叹息,心想你可问错人了,你问一百句,这位也不见得回你一句,可千万别伤了小公主脆弱的心。 从这里往舞会宫殿看,能够看见舞池中相拥的女男翩翩起舞的影子,礼服的裙摆在转圈时像一朵陡然怒放的花,连裙子都如此有生机,这些女人却像一个个提线木偶,她们的想法、声音,刻板又守旧,仿佛人类只顾着科技进化,却忘了进化自己迂腐的脑子。 纳利亚觉得了了不可能回答这个打扮的像洋娃娃的小公主,要是她猜错了,她就去听博士讲上十个小时八卦而不抱怨! “拜托你了,我真的很想跟你一样成为战士,我也想使用驱动器。” 小公主的声音的夜风里微微颤抖,听着可怜极了。 了了慢慢看向她,如果说舞池中的女人都是没有灵魂的木偶,那么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看着反倒生动许多,于是她回答:“先当上皇帝再说吧。” 红头发小公主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 亚兰星虽实习君主制,但对于皇位继承人的性别并无要求,一般情况下由长子或长女继任,此前并无幼女继任的先例。 小公主听说要当皇帝,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父皇现在身体还好着呢。” 了了:“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你的父皇呢?” 纳利亚不敢相信她居然就这样说出了宫廷秘辛! 正想阻止了了,但眼角余光看见并没有动怒的红头发小公主,纳利亚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她常年战斗在一线,对亚兰星皇室不算了解,可一般人听说自己被怀疑不是父亲亲生都要动怒,何况金枝玉叶的小公主? 小公主的红头发绿眼睛都遗传自皇后殿下,长得也与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如果不是纳利亚知道博士不会胡说,她肯定想不到小公主不是皇帝亲生的。 她跟了了不一样,纳利亚对亚兰星有归属感也有忠诚,但她忠于星球忠于民众,并不忠于皇室或皇帝,皇帝能跟亲王妃偷情,还能娶四个老婆,皇后为什么就不能养个肤白貌美的侍卫?反正孩子都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她自己知道谁是亲生的就行。 皇室血脉很高贵吗? 红头发小公主盯着了了看,“我不懂你的意思。” 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有几分忐忑,毕竟是年纪最小也最受母亲疼爱的孩子,小公主隐隐约约感觉得出来,母后似乎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温顺。 所以她才会感到焦虑,才会想要一个不一样的人生,至少要由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到了年纪被父皇决定要嫁给谁。 了了没再理她,红头发小公主却像是找到了能诉说心里话的人,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害怕不安诉说出来:“有时候我感觉自己跟这个皇宫格格不入,好像我是闯入人群之中的怪物。” “就像你一样。” 她肯定地说。 了了出现在皇宫时,其它人看见的是她的无礼、傲慢,小公主看见的却是一个古怪的自己。 她不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与皇宫的违和的,她年纪还太小,找不到能够尽情倾诉的对象,哪怕是生养自己的母后,彼此之间也像是两个物种,她穿上华丽的裙子戴着价值连城的王冠,心里却想变成一只鸟,飞过高墙飞出亚兰星,去呼吸自由的空气。 纳利亚感觉这个小女孩眼睛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当然,也可能是今晚月光太好,才会将星子洒入红头发小公主的眼眸。:,, 186 第八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是人就有灵魂,却不一定拥有本性,生而便有本性的红头发小公主看着那群空是活人却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女人,怎么可能不产生迷惘呢?她甚至会怀疑有问题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否则为什么母后喜欢华贵的首饰而她不喜欢?为什么姐姐喜欢英俊的美男子而她不喜欢?为什么她们总是聚集在一起讨论礼服首饰与生日会要多大的排场,为什么她们会因为有人比自己戒指上的钻石多了一颗而生气,为什么父皇的宠爱能让母后与另外三位妃子反目成仇? 她们争的抢的,都不是小公主喜欢的,她天生便觉得她们争抢的没有价值,穿上漂亮的礼服有什么用,还不是不能拒绝婚姻?王冠上的宝石比别人大有什么用,还不是只是装饰?衣食无忧万千宠爱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不能生气发脾气要做乖乖女? 母后为太子哥哥筹谋皇位,却只为她挑选驸马,太子哥哥大权在握却不分她一点,父皇更是亚兰星的主宰,为什么他们不给她最珍贵的东西呢? 红头发小公主从小就陷入深深的迷惘中,父皇发怒时,无论母后还是太子哥哥,都会畏惧地瑟瑟发抖,他们已经有了无上荣光,但这些荣光,父皇却能全部拿走。 小公主很清楚地认识到,母后在隐瞒自己宠幸侍卫的事实,太子哥哥在不着痕迹又绞尽脑汁地奉承着父皇,哪怕只要不出意外,将来太子哥哥必定成为下一任皇帝,可他依旧不敢反抗父皇,为什么呢? 因为母亲与哥哥现在所拥有的,父皇可以轻而易举地收回去。 都是威严,都是权力,也分高低。 只有站在顶峰的人才可以不受限制,亚兰星最尊贵的永远是皇帝,而他尊贵的底气是他手中的权力,这是比礼服首饰名声驸马更美好、更值得争抢的东西。 红头发小公主不懂母后为什么看不出来,不懂姐姐们为什么看不出来,如果连出身皇室的小公主都能看出来,那些仆从、平民,她们不应该更早看出来,并且意识到,从而争抢吗? 一条裙子一枚戒指一个男人都能争抢的头破血流,权力能带来多少裙子多少戒指多少男人?当然,小公主认为,如果能够成为皇帝,恐怕也不会再珍视裙子戒指跟男人了,就像父皇。 父皇可不迷恋漂亮的礼服,他也不会沉迷于打扮自己,因为他知道他无需自我取悦,有的是人愿意为他奉献美丽。 他有权力对美丽指指点点,而不是自身成为美丽的附庸。 有时候小公主还会有种很古怪又很可怕的想法,那就是自己所感受到的这些,也许并不是“怪现状”,而是被人欣然所见的,整天打扮梳妆争风吃醋,自然便会失去读书争权的精力,越是追捧女人的美丽,就越能削弱她们的权力。 小公主感到恐慌,她觉得自己像是皇宫里的怪物,她无法对母父产生任何爱意,对姐兄也没有任何孺慕——她是如此的不合群。 所以在看见了了时,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她感觉自己看到了另一个怪物,一个已经长大,不会被控制不会被规训的怪物,真奇怪,为什么她会向往变成这样一个怪物呢? 怪物没有穿华丽的裙子,身上也没有任何累赘的首饰,她不会向皇帝下跪,不会讨好贵族,她一点都不柔美纤细,小公主甚至听见姐姐们在悄悄议论,说那个女人成为战士后,就一点不像女人,像怪物。 不是这样的。 小公主在心里说,其实她才是女人,你们才是怪物,只不过你们人数多,所以你们自称女人,实际上女人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月色下小公主的绿眼睛像宝石一般闪闪发光,洋溢着说不出的激动。 “我叫克罗帝尔,母后告诉我,我的名字在宇宙通用语言中,不是鲜花不是彩月,而是女英雄的意思。” 小公主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但还是坚定地说:“可是英雄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一个女字呢?我要把这个名字的意义,从女英雄改成英雌,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了了望着她,神色依旧冷淡,纳利亚却能感受到一种特殊的东西,形容不出来,但姑且可以称之为友善。 “没有必要寻求我的认同。” 了了对小公主说,“只有做了才知道能不能。” 小公主不需要人生导师,也不需要一个人来教她怎么做,她只需要知道,宇宙中像她一样的“怪物”还有很多,其实不知道也无所谓,因为只要有一个怪物出现,就会有千千万万个怪物诞生。 等怪物多了,怪物就是正常人。 小公主眨巴着绿眼睛,了了在经过她身边时,破天荒将手压在了她毛茸茸的脑袋上,这种动作她鲜少做,所以并不温柔,反倒把小公主的脑袋往下压了压,稍触即离。 纳利亚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而小公主举起双手捂住脑袋,感觉到被那只手触碰过的部位,像是有一股淡淡地,却又无法忽视的寒意,进入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从前的种种顾虑与不解,都像是一层遮住眼珠的薄膜,被利刃刺破。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也知道应该去怎样做了。 舞会依旧热闹欢快,有没有了了一个样,也许没她更好些,贾尔斯像一朵油滑的交际花,端着香槟飞来飞去,黛尔也在努力尝试融入上流社会的贵妇人群,他们的儿子正在向一位贵族小姐献殷勤,只有珍妮通红着眼睛拽着裙子,像一只柔弱的小兔子被人欺压到角落里。 她知道今日的舞会自家身份最低,来场宾客非富即贵,一旦惹事,会为家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很乖巧。 是黛尔与贾尔斯引以为傲的模范女儿,没有坏心肠,害怕姐姐却也不讨厌姐姐,只是希望姐姐能够嫁入皇室,这样自己也能嫁得好一点,她性格柔顺,有点胆小。 纳利亚皱眉,她常年战斗在一线,甚少与妹弟相处,这并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人欺负而不管不顾。 就在她准备请求了了上前时,一声清脆还带点童声的哎哟响起,红头发小公主狼狈地摔倒在地,哭唧唧的样子令人怜惜,她从地上爬起来后狠狠地给了对方一脚:“谁让你躲在帘子后头的!” 随后她瞪了珍妮一眼,“你不知道好好带路吗?前面有一双脚也看不到?” 小公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活泼开朗并不骄纵,能让她如此生气的人必定极其失礼。 珍妮慌慌张张不知该说什么,此时她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为公主带路,可有一点她很清楚,既然是为公主带路,那自然不会跟陌生男人有什么接触。 她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可父亲把她领过来做了介绍后便离开了,她想走又不敢走,怕闹出太大动静。 了了只看了这边一眼,没有过多关注,她懒得在这种地方多待,走出宫殿没多远,身后传来脚步声,珍妮拎着裙摆狼狈地追了上来,因为平日里不怎么锻炼,跑了没几步便喘得厉害。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看着就很好掌控。 “姐……姐姐,我,你是要回家吗?能带上我吗?” 了了没理她,珍妮站在原地局促数秒,终究是追了上来,她宁可跟着冷冰冰的姐姐,也不想再听父亲的教导,去跟贵公子打交道。 一路上她都偷偷拿眼睛瞄了了,到家后,光是卸妆洗头换衣服,珍妮就花了两个小时,她身心俱疲,刚想好好睡一觉,父亲便回到了家,把她叫到书房一阵批评,责怪她不打一声招呼就直接离开,幸好艾伦家的公子并不生气,愿意明天来接她出去喝下午茶。 他美滋滋地告诉小女儿:“今天艾伦少爷被十一公主训斥,艾伦家族家大业大,如果你能嫁进去,那么咱们家以后就能更上一层楼。” 可惜这个女儿长得不算顶级漂亮,否则拼一拼皇妃也是可能的。 他对着小女儿挑挑拣拣,最后叹了口气,说了两句软话:“爸爸知道你最乖,咱们家以后还是要靠你的。” 珍妮揪着手指头,贾尔斯见状,说道:“一个淑女怎么可以做出如此不庄重的动作?家里花了大价钱送你去读新娘学校,你在那里学到的礼仪就是这样子的吗?” 珍妮把手放了下去,嗫嚅着说:“我不……我不喜欢艾伦少爷,他总是对我动手动脚。” “那是因为喜欢你才这样,男人在面对喜欢的女人时,总是无法自控的。” 父亲说得理所当然,珍妮想要反驳却又不知如何说起,这时突然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嘲讽声音:“只有畜生才会控制不住发|情。” 父女两人齐齐向门口看去,那里站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女人,乍一看长相跟珍妮竟颇为相似,只不过她说话不大好听,瞬间惹怒了贾尔斯:“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我要控告你私闯民宅!” 纳利亚跟没骨头一样倚在门框上,心里感慨着到底还是真正的身体舒服,她冲珍妮招手:“到我这儿来。” 珍妮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贾尔斯被当面挑战权威,怒气冲冲想动手,却在看见纳利亚的体魄时一秒僵住。 刚才只顾着生气没注意,现在看了才发现,这女人身高足有两米,看着居然比长女还要强壮一些,估计一拳就能轰了他们家。 贾尔斯善于钻研,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流,他警惕地问:“你是谁?” 纳利亚原本感觉自己的人生给了了挺好的,反正她注定死在战甲坠毁事故中,现在她不确定自己的人生到底好不好了,因为她觉得,现在这个跟贾尔斯没有关系的自己,好像更幸福一点。 不是父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其实你可以自己嫁给艾伦少爷,艾伦家族新上任的大家长迪尔艾伦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他恋老。” 说完,纳利亚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贾尔斯,超科学时代,人类寿命长久,基因优秀,所以没有丑人,贾尔斯即便人至中年也依旧英俊,“我感觉你挺符合的,迪尔艾伦的最爱是他那位已过世的继父,跟你一个风格,你去勾搭迪尔艾伦,不比让珍妮嫁给任何一个艾伦少爷来得强?” 珍妮:!!! 贾尔斯怒发冲冠:“住口!谁允许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纳利亚诚恳道:“我没有胡言乱语,真的,要不你试试,迪尔艾伦看着像正经人,实际并不然,如果不是为了家族,他应该不会结婚。” 虽然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可这意味着男人结婚便无法繁衍后代,所以有那么一部分人,即便喜欢同性也依旧会结婚,比如太子殿下,比如有未婚妻的上将大人,还有这位有权有势的迪尔艾伦先生。 以上来自博士的秘闻分享,她的瓜不仅保甜,还保真。 “迪尔艾伦是爸爸的乖儿子,他喜欢做下面那个,贾尔斯先生,我真诚地建议你试一试。” 纳利亚诚心诚意,贾尔斯怒不可遏,他气得全身发抖,恨不得将这个不请自来的侵入者一枪|爆|头,然而这时了了出现在书房门口,显然这阵吵闹打扰到了她。 看见气场惊人的长女,贾尔斯身上的尖刺瞬间消失,讷讷不敢言语。 纳利亚举手发誓:“我只是帮忙解决问题,没有别的意思。” 她做媒呢,感觉挺好的,怪不得是人都爱牵红线。 珍妮晕头转向地被纳利亚拎出书房,虽然爸爸气个半死,可珍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她感觉自己这样挺糟糕的,看见爸爸生气不仅不担心还窃喜,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 了了为纳利亚准备了一具身体,冰雪之躯比她原本的身体更强,她喜欢的不得了,所以第一时间出来找茬儿,因为她还算了解贾尔斯这位父亲,看着是名绅士,本质却是个控制狂,除却控制不住的长女,妻子女儿都被他管得死死的。 黛尔没救了,她一门心思扑在丈夫跟儿子身上,珍妮还不算病入膏肓。 在纳利亚训妹时,重明正在接收博士传来的资料,到现在她们也没弄明白纳利亚心核损坏的真实原因,她的专属医师菲特并未离开宇宙联盟,今天舞会上也只见到了皇室,太子及太子妃更是露了个面便没有再出现。 重明找到了了:“博士发现了一个上锁档案。” 这是理所当然的,皇室每年都会进行身体检查,检查结果保密不公开,资料存档于皇宫智脑的主脑中,但再隐秘的资料也防不住博士,她连宇宙联盟的顶级智脑都敢入侵,何况亚兰星皇宫? 按说最珍贵的应该是皇帝的,可这个上锁档案足足加了九十九层防火墙,其严密程度不亚于新生代计划的实验报告,而这份档案的主人,是太子妃。 这就很奇怪了。 回到房间的纳利亚听见重明压抑后也难掩激动的声音:“我们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试问谁会不想知道秘密呢?再普通的事,一旦成为秘密,也就变得不普通了。 重明意识到自己有点兴奋,遂握拳抵唇轻咳一声,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像这种数据,对我来说很有用处,知道的越多,我的思维越广阔。” 纳利亚用“你看我信不信”的眼神瞄她,重明自打被修好,除了更体贴更聪明外,与普通的生活机器人差距其实不大,惟独在跟博士进行“友好交流”时,纳利亚才能感受到她是拥有灵魂的机器人,因为她很明显地表现出了某种偏好,事实上机器人不会挑选数据,更不会对数据有喜恶之分。 挺好的,越来越像人了。 博士已经成功破解密码并将档案复制了一份,这份属于太子妃的档案,让在场几人都有点看不明白。 “我记得有传言说,太子妃并不是清清白白的平民出身,而是太子殿下从低等星系捡回来的?” 纳利亚瞥了眼“听说”的重明,接话:“可不是,但那只是传言,亚兰皇室对外的说法是,太子妃是母父双亡的孤女,她确实是个平民。” 太子妃嫁入皇室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她与太子孕育了两个孩子,那天舞会上纳利亚见过,很漂亮很优秀的一双孩子,此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之所以说太子妃的档案让了了重明纳利亚甚至博士都看不明白,并不是这份档案有多么深奥或者惊人,而是因为它太普通了。 普通到就是一份体检档案,既没有惊人的数值,也没有什么遗传病。 可当它被皇室层层保护并且私藏时,普通就成了不普通。 不普通到令人惊奇。 “算了,这个先不管了,我能不能先问问,这位到底是谁?” 博士的好奇心被突然出现的纳利亚勾起,完全没听说过的人,一出现不仅能上船,还能加入她们的秘密小会,请问为什么? 了了站起身:“我去吃点东西。” 重明:“主人我陪你。” 两人挥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的走了,剩下纳利亚面对满脸写着快告诉我我想知道我有好多话要问你你想好要怎么搪塞我了吗的博士。 这家伙的大脑在搞研究和捕捉八卦时运转的最为快速,纳利亚又不能说实话,她恨恨地想着,什么吃东西,你平时吃了么!还有重明,你是生活机器人又不是保姆机器人,这么喜欢陪,去舞会的时候你怎么不一起去? 分明都是借口! 纳利亚被博士拷问的生不如死之时,重明跟了了坐在家里顶楼的透明花房中,珍妮精心烘焙了美味的小点心,与红茶一起送了过来,见纳利亚不在,眼中透出失望来。 不知道纳利亚跟她说了些什么,总之短短几个小时,珍妮看起来跟从前就有点不一样了。 重明邀请她坐下来一起喝茶,她怯生生地看着了了,重明笑道:“没事的,请加入我们吧,主人只是看起来比较冷淡。” 珍妮:真的吗? 三个人坐在一起,她总感觉自己跟她们不是同类,她们的穿着很简单,但坐姿格外舒适,珍妮想,她们应该可以毫无顾忌的吃东西,就算偶尔吃多一点也不需要因为穿了贴身裙子而用力把小腹向里吸,她们好高,她们很……很…… 珍妮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了半天,只想到一个词:自然。 对,就是自然。 她们很舒展,很自然,好像她们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哪怕是在家里也要梳妆整齐打扮的像是淑女的珍妮,只有在卸妆躺上床后才敢短暂地吐出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应当知足,容貌美丽,家里有钱,还是优等生,未来必然能嫁进一个好家族。 可她总是紧绷着,无时无刻不紧绷着,绷的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拉扯到了极限,无时无刻不在尖叫发疯。 了了随意地倚在椅子中,翘着二郎腿,像这种动作,珍妮这辈子都没做过,长时间翘腿对身体不好,但她不翘的原因则是会导致腿型难看。 因为没有出门,珍妮穿了鹅黄色的长裙,并不华丽,甚至于这条裙子堪称舒适,即便如此她还是紧绷着,只有蠢蠢欲动的脚昭示着不为人知的渴望。 她其实不是一个很有自信心的女孩,因为她虽然漂亮,却不是顶级漂亮,家里有钱,却不是顶级有钱,爸爸在她身上花的所有心血,都是为了让她成为合格的新娘。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也许烘焙?这是珍妮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可甜品吃多了容易长胖,妈妈不喜欢,上流社会的贵族小姐们也不喜欢,大家更习惯口味各异的高级营养液,谁要是沉溺于这种口腹之欲,是要被笑话的。 可是……姐姐她怎么一直在吃啊?:,, 187 第八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比起甜点红茶,作为机器人存在的重明更喜欢特用机油的味道,她见了了吃东西,好奇地伸手拿了一块,只咬了一口便想吐掉,可珍妮就在旁边,重明便忍着怪味咽了下去,机器人没有消化系统,更不会上大号,吃下去的食物就跟灰尘差不多,需要定时清洁。 幸好有重明在才不至于冷场,她用和善的态度与温柔的语气跟珍妮聊天,不知不觉间便从她口中套出了不少话,单纯的珍妮小姐还未曾察觉。 无论纳利亚还是重明跟博士,甚至是了了,所有人都对太子妃充满好奇,可惜她们都没有在亚兰星生活过,智网上所能搜索到的皇室新闻有关太子妃的寥寥无几,似乎她自从嫁入皇室后便安分守己,很少抛头露面,诸如一些必须出席的大场合,大多也是亮了相便离去,与深得民心的太子相比,太子妃显得太过平庸。 珍妮在亚兰星长大,那对母父又削尖了脑袋想往上流社会挤,所以她对太子妃肯定比普通人了解。 然而叫她说,珍妮竟说不出个所以然,太子妃美丽柔弱,像一朵娇嫩的花,由于出身低微,基因也不算优越,所以在她嫁入皇室之前,并不得皇帝看重,一些民众更是持反对态度,认为太子妃的基因会给皇室拖后腿。 太子妃从未对此发表过任何意见,太子倒为了妻子召开过记者会,表明了自己对太子妃矢志不渝的爱意,与坚信两人能够携手走完一生的决心,发布会结束后,太子的民众间的支持率直线上升,拉足了女人们的好感度。 “姐姐退伍的消息传来后,我有幸进过皇宫几次,但只有一次看见了太子妃,她是不会跟我这样的平民说话的,而且……” 珍妮欲言又止,重明柔声问:“而且什么?” “而且我觉得,太子妃殿下的身体好像不是很好。” 珍妮不懂医术,太子妃又身着礼服,化着精致妆容,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在姐姐回到亚兰星之后,珍妮感觉她跟太子妃的状态很相似,都是看着全须全尾,好好休养说不定也能长命千岁,但却少了什么重要东西的样子。 至于少了什么,珍妮不知道,要不是亲眼见过重伤初愈的姐姐,她甚至不会往这个方面想。 重明认为那一定不是普通的身体不好,“你的意思是说,她的精神力出了问题?” 珍妮:“……我不知道,太子妃是平民,普通平民的精神力也就比中低等星系的人好一点,不会暴走失控,受到伤害也不会像战士那样严重。” 纳利亚不知何时逃出博士魔爪,正皱眉认真听珍妮讲话,珍妮陪大家说了会话后,惊觉自己每天的练琴时间到了,如果她不练足三个小时,爸爸一定会生气。 完美的淑女需要音乐与艺术来熏陶。 纳利亚跟她打了声招呼,问:“我听珍妮的说法,太子妃难道也是战士?但她如果是战士,怎么会甘于嫁入皇室?” 也许大部分平民会认为嫁进皇室是一种荣耀,可对纳利亚,以及与她相似的战友们而言,皇室只是一个金灿灿没有自由的鸟笼。 她们作为战士为星球的安稳,宇宙的和平已经奉献出了全部,人形兵器也会想要安稳度日,反正纳利亚觉得光鲜亮丽的贵族比凶恶残暴的星兽还能吃人。 由于那份被上锁隐藏的体检数据,众人将太子妃可能的不可能的身份通通猜了一遍,可再怎么猜都不能解释她的体检数据为何如此平平无奇,纳利亚双手环胸没个正行靠在椅子里,苦恼道:“到底怎么办才好?她不会真的跟新生代计划有关系吧?” 重明的大脑正光速运转中:“窥视皇室,在亚兰星是违法的。” 了了:“把人抓来问问就知道了。” 纳利亚:“就没有文明一点的方法吗?” 那好歹是太子妃。 重明二话不说便道:“我可以暂时屏蔽皇宫外的防护网,也能黑入监控系统。” 纳利亚觉得要是哪一天了了不再为人类而战而是扭头加入星兽军团,重明一定会盲目地追随过去,绝对没有半分犹豫,她对了了简直是无条件服从。 “那就这么办,通知博士来接应。” 纳利亚听她俩三言两语决定了大事,连忙道:“等一下等一下,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 她是亚兰星的人,做不到了了重明这样斩钉截铁,“别忘了咱们还要回宇宙联盟,手续都没办完,你让博士开船来接应,到时候被发现了,咱们怎么办?” “不回去了。” 纳利亚:“为什么!” 还有格斯瑞没有见到,不回宇宙联盟怎么行? 了了看她一眼:“要走程序。” 从纳利亚的记忆可知,宇宙联盟由诸多高等星球组成,又以超科学技术最为发达的数颗星球作为常任理事,稍微弱小一些的星球或站队或中立,权力倾轧勾心斗角,嘴上说着为宇宙和平而战,背地里各有各的如意算盘,所以想走正规手续回联盟,博士帮她们算过,至少也得一年,要是被卡,两三年不在话下。 而且了了之前“心核损坏”,从未有过哪位心核损坏的战士能够重回一线,到时再开个会商讨商讨,说不定五六年也有可能。 “那咱们去哪里?” 纳利亚只知道战斗,有时思绪略显死板,重明温柔地告诉她:“不用死乞白赖地送上门,等联盟来追我们就是了。” 纳利亚心里直发毛:“什么意思,你们想,想叛变?不,这种事绝对不行!” 重明解释道:“其实就算你能回去,检查跟考核也少不了,说不定还要因为你能恢复,人家把你抓起来做研究,你想想看,这得花多少时间?假如格斯瑞在这期间出事,你要怎么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主人能够以战士的身份重回联盟,你却是黑户。” 哪怕博士能够为纳利亚伪造一份以假乱真的户籍,可宇宙联盟不是普通星球可以随意糊弄,那里的身份检查极其严谨。 “可是太子妃如果不愿意呢?她身上有不少谜团,留在皇宫问时间不够,把她带走容易被人发现,她是平民皇妃,本身就不受民众待见,以后她如何自处?这不是害她吗?” 了了:“看情况。” 至于看什么情况她没说,最终纳利亚没有拗过她,两人在博士与重明的帮助下顺利潜入皇宫,虽然因舞会来过一次,可纳利亚还是感到很惊奇,了了居然熟门熟路地往太子妃的宫殿去了! 耳麦里重明告诉她:“是克罗帝尔公主给了皇宫的地形图,她还为我们调走了太子妃宫殿外的卫兵。” 除了珍妮,她们也询问了红头发小公主克罗帝尔,谁曾想克罗帝尔对这位太子妃的了解并不深,她甚至说太子妃在皇室像个透明人,当然,在一些浪漫的民众眼里,太子妃之所以鲜少露脸,并非皇室瞧不起她的出身,而是太子殿下的独占欲在作祟。 克罗帝尔嗤之以鼻,她说:“一些看起来相当恶毒的行为,一旦以爱情的名义做出来,瞬间就变得动人了。” 小公主自幼在皇宫耳濡目染,什么荒唐事儿都见过,纯粹的爱情比另一个平行宇宙还稀有,傻子才信呢,她就没见男人信过,真要是好东西,还轮得到女人? “我觉得太子哥哥要是真心喜欢太子妃,就把名下的财产转赠给她,再把皇位也让给她坐,这样才叫真爱呢,有一点没做到都是虚情假意。”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对卫兵们不耐烦地招手:“让你们帮我找个戒指你们听不见吗?只是让你们在太子妃宫殿的附近找,又没让你们离开岗位,一个个的怕什么?快点儿啊,这戒指可是父皇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要是找不到,你们都得挨罚!” 骄纵跋扈的小公主因为年纪最小,模样又可爱,深得皇帝欢心,卫兵们不敢违背其命令,偏偏今天倒霉,附近的灯光系统出现故障,害得他们不得不摸黑找戒指。 监控系统报警系统同时间被切断,卫兵们找得满头大汗,就怕这位不讲道理的小公主转头去皇帝那儿告状。 了了跟纳利亚顺利进入太子妃宫殿,如入无人之境。 “奇怪,堂堂太子妃宫殿里,一个仆人都没有吗?” 纳利亚想不明白,殿内没人,殿外反倒里三层外三层站着不少卫兵,这到底是太子妃呀还是嫌疑犯? 把太子妃的宫殿找了两圈后,纳利亚额头沁出一层冷汗,重明提醒道:“防护网及系统关闭时间只有十分钟,请务必在十分钟内找到太子妃并带她离开。” 可整座宫殿空无一人,太子不在纳利亚倒不惊讶,可太子妃既然“身体不好”,怎么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 了了手持迷你探测摄像头,在博士的要求下缓慢对整座宫殿进行扫描,突然,博士喊了一声:“等一等,你左前方五步左右那里,检测到人体反应,应该有地下室。” 好好个太子妃,宫殿里不待,待在地下室?:,, 188 第八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正常人当然不会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受而待在地下室,但了了很难确定这个躺在疗养舱中,浑身浸泡着淡蓝色营养液的究竟算不算正常人。 太子妃闭着眼睛,双手交叠搭在腹部,面容安详沉静,从头到脚插满了细细的奇怪的管子,脑部尤其多,这一幕看起来无端有点瘆人,疗养舱居然有独立智能系统,了了按照博士说的,将智脑与疗养舱控制系统连接,博士只用了半分钟,便成功将疗养舱打开,里头的营养液涌了出来。 纳利亚伸手拈起一点,放在鼻端闻了闻,皱眉:“这个营养液……” 太子妃躺在了疗养舱底层,纳利亚与了了对视一眼,果断选择先离开再说,但博士还需要几分钟时间来读取疗养舱的系统数据,纳利亚快步走到疗养舱,先探了下太子妃的鼻息,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把太子妃裹住抱起来。 了了将地上的营养液取走一些,准备拿回去让博士研究看看。 两人做事十分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当防御系统恢复时,克罗帝尔知道她们肯定已经得手,便没好气地对卫兵们说:“真是没用,找个东西还要找这么久,算了,我不要了!” 卫兵们被这骄纵的小公主弄得毫无脾气,他们没有进入太子妃宫殿的资格,自然也不会知道地下室发生了什么,他们负责守卫的太子妃,这会儿已经被人打包带走,连带那台连接疗养舱智脑也没留下。 经由博士检验后确认,疗养舱中的营养液与超星战士用来增加精神力的营养液相似,功效则完全相反,这种特殊的淡蓝色营养液,能够压抑人体中的特殊因子,乃至于令其完全不显示,可以让一名战士变成普通人。 “比起激发,它更适合用来修复。” 纳利亚摇头:“但战士所使用的修复营养液,不会起到压抑作用。”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这是专门针对太子妃的特殊营养液,由此可见她绝对不是平民。”博士双眼放光,现在太子妃被放在她的工作台上,“我能把她解剖看看吗?” 纳利亚:“……这个还是不要了吧?” 重明说道:“我在超星战士的数据库里没有找到与太子妃相符合的资料,她会不会不是战士,而是预备战士?如果是那样的话,军校每年录入的人数虽然不多,可要是做点什么手脚,把她的数据改成常人,很难查出来的。” 而且太子妃嫁入皇室多年,如果皇室想要抹去她的真实信息,她们想查也查不到,看那份被锁起来的加密数据就知道,对于太子妃的来历,皇室是讳莫如深。 听说不能解剖,博士遗憾极了,她一看太子妃,两只眼睛就不受控制地发光,“啧啧,其实你们看她身高就知道,人能从矮变高,却很难从高变矮。那些太子妃出席过的场合,但凡有照片,她都穿着能盖住双脚的裙子。” 可怜的太子妃浑然未觉自己成了动物园的猴子,全身上下只盖一张床单,被人围观。 纳利亚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跟腿,“不是假的,人怎么不醒?” 博士到底不是医生,不过这拦不住她双眼继续冒绿光,八条手指缝里亮出八把长短粗细各不一的手术刀,目光炯炯言辞凿凿:“说不定切开来看看就知道为什么了!” 刚才好歹还叫解剖,现在直接要切开,纳利亚跟重明赶紧一个拦人一个转移太子妃,她们的船上有疗养舱,虽然不知道太子妃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但放进去总比在外头搁着好。 因为了了的回归,星盗船得以正常出入亚兰星,她们劫走太子妃也不着急逃跑,以皇室对太子妃藏着掖着的看重程度,不可能大肆张扬她失踪一事,现在跑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不其然,克罗帝尔很快发来信息,实时转播皇宫内的鸡飞狗跳,其实本来不应该让人守在殿外,殿内也该有人,奈何太子殿下跟上将大人天雷勾动地火,两人时常在殿内胡搞,要是有仆人在被发现了怎么办?同性婚姻虽不受阻,可太子殿下在外的形象是爱家宠妻的完美男人,上将大人也有自己的未婚妻,这要是把屁帘子掀了,两人都得下台。 再愚昧的民众被欺骗后也不会支持他们。 纳利亚恶心坏了:“就这么走了,让他俩继续招摇撞骗,也太便宜他们了!” 全宇宙没人比重明更懂八卦,她提出建议:“不如黑进星网?” 星网是星球防护网的简称,除却抵御外敌,还提供监控功能,超科学时代,高等星系犯罪率直线降低,最大的敌人就是凶猛残暴的星兽。 了了摇头:“让克罗帝尔去处理。” 纳利亚愣了下:“你的意思是,告诉小公主?可她才多大,能处理吗?” 高等星系人类寿命长达六百,隐隐还有增长趋势,小公主满打满算才十二岁,完全是个幼崽。 “那是她自己的事。” 想压住诸多兄长成为皇位继承者,难道还要别人帮她?太子的丑闻她已知晓,接下来就是要如何拿捏这个把柄,小公主虽受尽宠爱,可这份宠爱如同养猫养狗,实权根本沾不上边。 重明不懂,但她对了了无条件信任,认为主人做的任何决策都不会出错,而纳利亚跟博士,一个是出色的战士,一个是天才中的天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独占鳌头,惟独勾心斗角是一点闹不明白。 想也是,这俩要是能闹明白,哪里至于沦落今天这个下场? 论武力与智力,小公主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可她对政治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度,如果说纳利亚可为将,博士可为相,那么小公主便可为皇。 克罗帝尔在得知太子与上将之间这点腌臜事后,并没有让兴奋冲昏头脑,直接捅出去固然能将太子拉下马,可父皇不会第一时间考虑她,反倒给其它哥哥铺了路,但按捺不发,自己平白憋件心事,那就得想办法将利益最大化。 由于太子妃失踪,好面子的皇室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不敢大张旗鼓寻找,皇宫内却是被翻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每个人都必须严格调查,负责这项工作的,正是年轻有为的上将皮尔森。 克罗帝尔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两人必然要在宫中乱搞,博士形容他俩“跟发|情的畜生一样什么地方都能来两炮”,就是宇宙灭亡黑洞爆炸,两人也得打个炮才甘心去死。 太子宫殿只有外殿有人把守,小公主来找哥哥,谁敢阻拦呢? 因为“太子妃需要静养”,殿中一向谢客,小公主担心失去妻子的哥哥前来探望很正常吧?进入内殿后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十二岁的小姑娘好奇想凑过去看看也完全没毛病吧? 看到不堪入目的画面后,小姑娘吓得泪流满面情绪失控,也是情理之中吧? 克罗帝尔佩戴的宝石胸针上,有一枚极为微小的摄像头,它诚实地记录了她所看到的一切,当她从他们手中得到的足够多,足够反噬时,那便是被记录画面公之于众的一天。 星盗船上的女人们对这种无聊的动作片毫无兴趣,他们像交缠在一起的两条肉蛆,光鲜亮丽的外表勉强掩藏着腐烂腥臭,多看一眼都令人作呕。 在征求小公主的同意后,纳利亚决定等见了上将的未婚妻格斯瑞,立刻就拿给她看。 小公主的要求并不高,她柔弱又乖巧地向太子提出自己不想去读皇家新娘学校,而是想进军校见见世面,这种小事太子甚至不需要请示皇帝,一口应承下来,随后小公主又表示自己胆子小会害怕,所以想要一名伴读。 她选择了珍妮。 成为公主伴读意味着即便日后了了劫走太子妃的事情暴露,会受到惩罚的也只有黛尔一家三口。 虽然停止了那种特殊营养液,但直到星盗船离开亚兰星,太子也迟迟没有醒来,博士给她做了基础身体检查,惊讶地发现她的各项数据在缓慢上升,不过更进一步的检查还是得找专业人士来。 皇室依旧在寻找太子妃的下落,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太子妃早被藏在星盗船中带离,哪怕皇室将整颗星球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到她。 又过去几天,博士基本可以确定太子宫殿疗养舱中的特殊营养液是导致太子妃变成普通人的罪魁祸首,因为随着时间流逝,太子妃虽未苏醒,身体却在自我修复,她体内特殊因子的浓度表明她绝对有成为战士的潜力。 小公主克罗帝尔也在暗中探查有关太子妃的信息,功夫不负有心人,据皇宫中上了年纪的老仆回忆,太子妃似乎并非平民,而是被太子秘密带回亚兰星的“黑户”,这是当年太子妃上位之前在宫中多有流传的谣言,还有人说太子妃连黑户都不算,她是被拍卖的低等星系贱民。 当然,到底是不是,这位老仆并不清楚,只知道随着太子与太子妃的婚礼结束,这样的流言便销声匿迹了。 克罗帝尔没有说自己用了什么手段令老仆开口,了了等人也没有问,热衷于搜集各种各样信息的博士忽然道:“我忘了是多久之前,有星盗来找我修系统,他们闲聊时曾经提到过什么造化不同,同样长得漂亮,有些货物就能被看中成为皇妃,有些货物却只能被玩弄至死。” 没人会把这种传闻当真,星盗们无恶不作,高等星系的部分人渣更不会对“货物”产生怜悯,他们花钱就是为了取乐。 纳利亚:“如果太子妃以前也是货物,那我知道这个浪漫故事的真相了。” 什么微服私访的太子对囚笼中的美人一见钟情,于是一掷千金将她救下,想尽办法把她带回自己的星球并且不惜一切代价让她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并且与其生男育女——这种故事顶多骗一骗新娘学校里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 太子妃被看中,一定不是因为她的美丽或楚楚动人的气质,她拥有成为战士的潜力,假设这十数年来她一直被关在疗养舱中,由特殊营养液抑制能力,那么想想看,她全盛时期会有多么强悍? “那她又是怎么成为货物的?”重明觉得这一点说不通,“退一万步说,哪怕星盗们有办法抓住她,她在被太子带走后,这么多年,为什么也不想着离开?” 但凡太子妃出席的场合,她始终保持着皇室特有的高贵,以及对丈夫的依赖与服从。 几人争论不休,了了被她们吵得脑仁疼,道:“抓点星盗问一问。” 茫茫宇宙中,好人不多见,星盗还不是遍地走? 纳利亚跟博士有点无语,那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眼里只有钱的危险人群,她怎么能说得跟抓蚂蚁一样随意? 博士说:“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去找吞星星盗团的船长问一问。” 她跟吞星星盗团颇有交情,其船长曾邀请过博士加入,双方始终保持着较为友好的关系,博士看不惯星盗的所作所为,所以哪怕吞星星盗团从不做恶事,面对邀请她也没有点头。 “海伊那与其它星盗不一样,吞星星盗团之所以会成立,是因为船上的人想要在宇宙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被欺辱不被看轻,能自由地活着。” 纳利亚听说过吞星的名头,但没怎么打过交道,能让博士说出“与其它星盗不一样”,可见吞星星盗团有自己的独特之处,而且吞星几乎不犯案,纳利亚更是从未被委派过吞星的剿灭任务。 “那么吞星星盗团,现在在哪里呢?” 重明问出了当下最重要的问题。 博士挠了挠头,在双重期待的目光中理直气壮说出三个字:“不知道。” 她又不会定时跟海伊那联系,都是对方来找她,她收钱干活,再说了星盗最注重行踪隐蔽,吞星星盗团的敌人不只是星兽跟宇宙联盟,还有那些数不清的、牛皮糖般的同行。:,, 189 第八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第43次抓到一群星盗将其星盗船据为己有并把星盗们处理干净后,纳利亚逐渐感到疲惫:“现在的星盗都是怎么回事?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歹也是刀头舔血的人物,怎么连点故事都说不清楚?” 战靴鞋底沾了点点血迹,这些血迹来自刚才某个不知死活想要跟她同归于尽的星盗。 她们并不赶尽杀绝,在拦截到一艘星盗船后,首先会由重明发出友好讯息——这项工作本来应该让博士来负责,奈何博士一张口必定将人得罪个彻底,这才换成重明。 重明温和、贴心,擅长与人交流,不过很显而易见的一点是,绝大多数星盗似乎并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越对他们友善,他们越是蹬鼻子上脸,在第七次试图沟通失败后,纳利亚选择直接大炮开兮轰他爹,跟星盗们进行双方都能接受的正常沟通,最后再来一把物理超度。 纳利亚对星盗的不满引起博士抱怨:“被当作货物贩卖,下场无非就是那几种,成为皇妃的传言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编的。” 因为从低等星系的“货物”摇身一变成为皇妃,这不是简单的阶级跨越,货物跟皇妃的区别比低等星系跟高等星系的区别都要大,可太子妃迟迟不醒,如果不是她的身体机能正在逐渐好转中,博士会以为她已经没救了。 她们现在不仅没问出“麻雀变凤凰”的故事来源,吞星星盗团的下落也一样没打听到,纳利亚厌恶这些在宇宙中横行霸道的星盗,他们欺软怕硬,贪婪狠毒,令人不耻。 新得来的这具身体比从前还要矫健,纳利亚欣喜的同时也想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所以每每对上星盗,都比见了亲人让纳利亚激动。 “又有不怕死的靠近了。” 驾驶舱的全息监视屏上,正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展现着船身周围状况,纳利亚刚高兴了没一会儿便丧气道:“好破的船,这种船身材料现在做马桶都卖不出去,肯定又是些没什么名气的小喽啰,算了,我直接开一炮送他们回老家吧。” 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了在看那艘不起眼的星盗船,便问:“你在看什么?” 小小星盗船越来越近,整体大概只有她们船的三分之一,一点也不威武气派,了了盯着这艘星盗船看了会儿,尤其是他们船上飘扬的旗帜,那上头印着金色的火焰,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常情况下,大船与小船相遇,是小船避让,少数扮猪吃老虎的例外,这艘小船看见她们的大船,不避让便罢了,竟还敢迎头直上,显然是来者不善。 “第44次。”纳利亚惋惜地说,“他们排到的这个数字,好像不是很吉利。” 说着,她转动了下脖子,双手十根手指掰得噼里啪啦响,跃跃欲试。 另一边的金焰星盗团中,罗普船长满脸写着垂涎:“这是艘好船!比咱当初那艘还好!必须得弄到手!到时候按照刚才商量的行事,都记住没有?” 兄弟们连连点头,充满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于是由罗普船长带头,小星盗船逐渐接近大船,并在进入对方射程范围之前降下印着金色火焰的星盗旗,转而升起一面白旗。 这是星盗们特殊的示好方式,表示“我愿向您臣服”,可只要让金焰星盗团的人上了船,那就不一定是谁投靠谁了。 这一招屡试不爽,这艘小星盗船就是这么弄到手的,可惜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大船,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货色,所以他们才将就这么条小船如此之久,不过这悲惨的一切将在今天画上句号,在第一眼看见大船时,罗普船长便像是被爱神击中心脏,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这艘船应该属于我! 他让兄弟中外表看起来较为斯文清秀的几人打头,刚才大船上的人联络了他们,虽然少数几个星 盗团也有女人,其中能量强悍的吞星星盗团更是以全员女性出名,但让女人来做联络员的极其稀少。 被罗普船长选出来示弱的数名男人中,以瑟尔长相最为英俊,他生有一双风流多情的眼睛,专注凝视某个人时,仿佛那个人便是他的全部世界。当然,如果真的沉溺其中,那么这片荡漾着爱意的小溪,会立刻泄洪,将为爱所迷的蠢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瑟尔脸色苍白,这为他的英俊增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脆弱,可惜一路上遇到的全是男星盗,他这副好皮相没派上用场。 瑟尔知道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才不会被抛弃,他梦想去到高等星系……不,中等星系就行,他想要改变未来,成为上等人!但在完成这个目标之前,他得老老实实待在金焰星盗团,听从船长罗普的吩咐做事。 “哟,这位小哥,看着身体不大好啊。” 博士将屏幕放大,定格在了外表最漂亮的瑟尔身上,先是赞美了下他的长相,然后咦了一声:“怎么不是屁股受伤?” 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纳利亚跟重明都不是很想知道,在博士放大瑟尔的脸后,纳利亚猛然想起了对方是谁:“这不是低等星系的那个酒保先生吗?” 虽然看起来苍白了一点瘦弱了一点弱不禁风了一点,但的确是酒保先生没有错,纳利亚还记得他是如何引诱了了,试图骗走了了手中的驱动器,那时酒保先生的气色可比现在好多了。 博士好奇:“你认识他?” “老熟人了。”纳利亚回答,“我说呢,怎么星盗旗上的标记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金焰星盗团。” 博士知道她们现在这艘船是抢来的,可从谁手上抢的没人告诉她,纳利亚把金焰星盗团人出来后她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简单来说就是冤家路窄,碰上债主了。 金焰星盗团的船是博士改造的,她认识船长罗普及其几个心腹,但罗普因为长相不过关并未出现在白旗大军中,因此没能及时认出来。 星盗们为了争抢财富不择手段,假装投降,等上了船再反过来动手这种行为是家常便饭,谎言信口拈来,背叛炉火纯青,不会真的有人认为星盗与星盗之间也能存在情谊吧?共同利益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拧成一股绳,但以己度人,傻子才会相信盟友永不背刺。 哪怕是老江湖罗普船长也不得不承认,老奸巨猾如他,被背刺的次数多到他怀疑自己其实是刺猬半兽人。 一切按照原计划行动,罗普船长越看那艘大船越是喜欢,觉得比被人抢走那艘还要好,特符合自己心意,所以今儿个他势在必得,谁也不能阻止他把这艘船抢过来! 对方在看见白旗后,竟打开了防护网。 蠢货!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罗普船长在心里大骂了一句,却难掩眼神火热,这简直是他的梦中情船,有了这个船,他还怕那些乌合之众?还用躲着走?还用给人装孙子?想来这艘大船上的人没什么能耐,连他们靠得如此之近也没能及时察觉。 这艘船,必是他的囊中之物。 哪知道嘴角还没来得及咧到耳根,罗普船长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他瞳孔骤缩,见鬼般盯着那个不知何时站在防护网缺口处、星盗船栏杆上的女人……这是他过去三百零三年人生中,最最最不想见的一个人! 再看那艘令罗普船长一见钟情的漂亮大船,他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一看到这艘船便瞬间感觉一眼万年。 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船! 是他!的!船! 罗普船长气到双手颤抖,人生刚走过一半的他此时忘却呼吸,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已经面目全非的星盗船。 与恨不得就此昏厥当作无事发生的罗普船长不同,认出人的瑟尔对了了充 满怨恨,她还生活在星盗船上,这说明驱动器对她来说根本没有用,既然没有用,为什么不能给他?他拿到驱动器的话就能真正改变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那场基因手术带来了极为严重的后遗症,这一切是谁害的? 真是冤家路窄,想起当时的双方冲突,罗普船长便觉骨头隐隐作痛,他不想跟了了对着干,也不能在兄弟们跟前露怯,就想糊弄过去,假装双方相识,可他心里发慌眼神不安还有下意识的手指颤抖,让他拼命表现出来的乖巧表情扭曲成了皮笑肉不笑的阴郁。 纳利亚那小暴脾气一下上来了:“嘿,这人什么意思,想干仗?” 她扛着两管光炮架到肩头,但凡罗普船长敢说一句屁话,纳利亚就立刻干掉他。 先宰了再放他去投胎,何尝不是一种洗心革面,一种重新做人? 在废弃之星苟了许久,终于等到一波星盗并弄死对方抢走船只的罗普船长欲哭无泪,二把手低声说了句:“船长,咱们未必就会输,这里是宇宙,不是废弃之星。” 罗普船长也很想相信二把手的话,如果他没看见那两管蓄势待发的光炮。 “误会,都是误会,我们现在就走,绝对不给您造成麻烦!” 一边说一边向后退,大有一种只要进入驾驶舱我立马头也不回逃窜的意味,但罗普船长心底还有另一种想法,自打星盗船被了了抢走,他无时无刻不处于后悔之中,后悔自己当时太过轻敌,因为对方是个女人就没放在眼里,如果再来一次,他做好准备,还有这么多同伴,也……未必会输吧? 万一能把船抢回来呢? 罗普船长身上有种无知者的自信,所以他假装要逃,实则悄悄给心腹打手势,暗示他们听从调遣,一会儿得到信号便动手! 两管光炮虎视眈眈,罗普船长后心惊起满背冷汗,并向瑟尔使了个眼色。 瑟尔期待又不安地问:“美丽的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曾经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纳利亚扛着光炮筒,忍住没翻白眼,瞄准那艘小星盗船,轰的给它来了一炮。 这是博士改造过后的新型光炮,与大船变形后机器人手心射出的光线威力相近,即便纳利亚控到最小威力,射出去的光炮细得像根水管,却还是轻而易举地将金焰星盗团的小船一分为二! 小船一阵晃动倾覆,星盗们狼狈不堪地寻找能够站稳的支点,罗普船长气怒交加,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给沟通机会直接动手,既然这样…… 他正想号令弟兄们抄家伙,又是一发光炮射来,这一次,已经分为两半的星盗船变成了四块,有几个星盗没站稳,脚一打滑,只能靠两只手拽着破损的船板,而船上的电子系统因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火花四射,光炮席卷过的地方冒出阵阵黑烟。 罗普船长的脸比这还黑,他咬着牙质问:“你我一无宿怨二无新仇,何必赶尽杀绝?” 纳利亚回答道:“我们抢了你的船,谁能保证你以后不找我们报仇?既然如此,当然要斩草除根。” 她这话可把罗普船长气坏了,其实他们星盗抢了东西也这么干,要钱要财还要稳妥,当然不能留下敌人,所以无论是抢夺客舰还是同行,罗普船长都会率领船员们将幸存者全部屠杀,避免日后被寻仇。 星盗之所以臭名昭著,便是因为他们这些毫无人性的“习惯”。 但现在位置调转,他们成了被抢劫者,马上还要被灭口,罗普船长就没法以平常心看待了。 “总不能你杀别人可以,我们杀你就不行吧?” 纳利亚脸上带笑,眼底却一片冷肃,身为战士,她见过太多次星盗肆虐后的凄惨现场,那无疑是人间地狱,血腥到现在回想起,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感到愤怒。 金焰星 盗团的众人此时还扒拉着船板,宇宙无边无际,人类虽能在自己的星球正常生存,在宇宙中却无比渺小,能够正常呼吸,却无法如履平地,因此一旦掉下去,没人知道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所以高等星系的科学家们研发出了星力手镯,将其佩戴在手腕上,就可以自由在宇宙中漂浮,这玩意儿造价不菲,寻常人很少用到,金焰星盗团本来也是有的,但他们不是被抢了吗?现在一日三餐都没弄到足够多的营养液,得吃低等星系的食物充饥,去哪搞星力手镯? 纳利亚寻思着,要不再给他们来一炮得了,紧接着就发现星盗们突然头朝下脚朝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扣住了他们的双脚,被倒吊在了半空。 瑟尔身娇体弱,最先痛呼,他拼命想支起身子去够脚腕上的白色丝线,奈何柔韧度不成,够不着。 他旁边的半兽人倒是把身体弯成了一张弓,谁知手刚碰着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线,便嘶的抽了口气,指腹上鲜血直流。 原来那看似平平无奇的白线并非普通丝线,不仅冰冷至极,还削铁如泥,扣进肉里真是疼得人两眼发黑,即便解开,两只脚怕也要废了。 这线究竟是从哪里伸出来的? 别说是星盗们,连博士都很好奇,她特意把监控往上调,看见白色的冰线没入宇宙上空,从一片虚无中垂下,坚硬、冰冷,却找不到源头。 真神奇。 星盗们喊娘哭爹,吵得人耳朵疼,了了冷淡地说:“货物清单在哪里?” 她抢了金焰星盗团的船后,在其控制系统中没有找到任何账单记录,船上这么多人,罗普船长不可能没有账本,唯一的解释就是账本由他随身携带,而当时的了了并不知道。 罗普船长打死也不会把货物清单交出来,那上面记载的货物不重要,重要的是购买者! 他是个极为谨慎之人,哪怕交易时对方隐瞒身份,罗普船长也会安排人跟踪并弄清楚对方来历,然后记载下来留作退路,一来能防止对面灭口,二来手头紧了还能弄点星币花花,反正他们是臭名昭著的星盗,生来就会出尔反尔。 他做出一副恐惧模样,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清单?我没——啊!!” 一只脚上的冰线断开,伴随而来的还有清脆的骨裂声,罗普船长的一只脚以一种古怪的角度瘫倒,他原本还算红润的脸此时已是惨白至极,额头冷汗频频。 是命重要还是账本重要,罗普船长很快做出了选择:“在、在我身上。” 账本是一块薄如蝉翼的数据芯片,被罗普船长藏在一个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他心脏上方五公分处,他让人在这里挖了一个洞,以机械作为血肉补充,再将数据芯片藏匿其中,最后把为他做手术的医生杀死,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剩下了罗普船长一人。 了了拿到数据芯片后并未就此罢手,她让博士读取数据,重点查看太子妃嫁入皇室那年金焰星盗团手中走的账,看是否能从中找到有关太子妃的身份信息。 罗普船长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开始充血,他试图求饶,了了却根本不听,接下来由纳利亚来询问他一些别的问题,罗普船长绞尽脑汁也没能回答的令她满意,于是光荣成为第一位坠入宇宙的倒霉蛋。 纳利亚每问出一个问题,如果没能得到有用信息,就会有一根冰线断开,当两根冰线全断,对方就会去与罗普船长相会。 可惜得是直到剩下最后一名星盗,纳利亚也没如愿,正在她准备送人回老家时,博士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等等,把他抓过来。” 纳利亚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抓来瑟尔,瑟尔见所有星盗全被丢掉,只有自己幸存,还以为是这副漂亮皮囊起了作用,谁知博士要他却是因为从重明处得知这人是 低等星系人类。 还是个做了基因手术的低等星系人类。 别看博士口嗨要把太子妃解剖,实际上她对于人体实验深恶痛绝,否则何必反对新生代计划?她要是没有逃走,现在必然已成这个实验的一把手,想解剖多少活人都有。 但跟星盗混迹在一起的人类,解剖起来毫无压力。 瑟尔惨叫着被博士拖走,博士差点被叫破耳膜,不耐烦道:“喊什么,给你做基因手术的一看就是庸医,你该庆幸遇到了我,到时给你整个机器人身体多好啊,不用吃喝拉撒不说,只要保养得好,活个千把年问题不大,这种好事,你别不识抬举。” 正常人谁会想要变成机器人?瑟尔拼了老命挣扎,却还是被博士暴力拖进了实验室。 金焰星盗团的账本记录中,找不到关于亚兰星太子的信息,那薄薄一枚数据芯片,居然记载了数千笔“生意”,罗普船长不仅捕捉低等星系人类,还做了走私生意,星盗们手中那批质量优良的武器,竟有不少是从宇宙联盟流出来的! 加上能够号令巡逻舰队的医师菲特,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宇宙联盟出了叛徒。 纳利亚沉声道:“如果是真的,得快点通知格斯瑞,我觉得当初我心核损毁一事另有内情。仔细想想,近些年心核损毁的战士大多都是女人。宇宙联盟中甚至有种声音,认为女人不适合做战士,他们建议有战士潜力的女人承担繁衍后代的责任,孕育出更优秀的下一批战士。” “既然男人更适合做战士,那直接合成两个男人的基因,征服宇宙岂不指日可待?” 博士白眼连连,“听他们放屁。” 她正想再阴阳怪气两句,头戴眼镜忽地发出蓝色光芒,这表示实验室有事情发生,博士火速往船舱底部赶去,进去之后发现,太子妃疗养舱所连接的智脑上,原本浮动缓慢的身体数据,正在以直线上升! “这是怎么回事?” 博士一头雾水:“不知道啊,我——” 她眼角余光瞥见了工作台上被她拆得七零八落,却还没有死亡的瑟尔,因为了了让一个机器人拥有了人类灵魂,博士很好奇“灵魂”究竟是什么,是一种物质,还是一种能量?是实体的还是虚拟的?人类的脑电波可以保存,那么“灵魂”呢? 连接着瑟尔脑电波的智脑,与太子妃疗养舱的是同一个。:,, 190 第八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现在瑟尔的脑电波几乎已经消失,反倒是太子妃的身体数据在快速恢复,博士冲过去,手指在多台智脑上来回点触,重明伸出手,指尖变幻成智脑接口,连接上去,紫色的眼睛里数据不断刷新,惊奇地说:“太子妃在用瑟尔的x基因修复身体。” 博士哇了一声:“我从来没见过这种。” 纳利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要不,多抓几个星盗回来?” 从太子妃被她们带走到现在,疗养舱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而且人也始终没有清醒,如果不是这次误打误撞,不知还要等多久才看得到希望。 对事情真相再如何猜测,也不如太子妃醒来自己诉说。 博士的眼睛又开始发射绿光,她惊奇地发现,在x基因消失后,瑟尔残留的y基因丧失了活性,最后彻底消失。 茫茫宇宙,好人兴许遇不上几个,丧尽天良的星盗却一抓一大把。 纳利亚与了了开始了新一轮狩猎,重明与博士负责照料与观察太子妃,她们时不时会收到小公主克罗帝尔的消息,她已经带着伴读珍妮成功进入皇家军事学校开始学习,同时由于她的保密,太子对她很是照顾,兄妹两人的感情直线升温。 其中有多少真情实感,没人说得准。 星盗船早已驶离亚兰星领域,克罗帝尔说皇室到现在也没有放弃寻找太子妃,估计没人想到太子妃早已被带离亚兰星,这让纳利亚很是不解,克罗帝尔解释说,比起“太子妃被人掳走”,太子殿下仿佛更相信“太子妃逃走”的这个可能性。 太子妃的真实来历,以及她超出常人的潜力,旁人兴许不知道,可作为丈夫的太子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恐怕是世界上最了解太子妃的人了。 纳利亚感到奇怪:“如果是想要更优秀的后代,根本没必要这么做不是吗?超星战士退役后会接受安排,与伴侣生育孩子,更别提军事学校中还有许多没能成为战士,但潜力并不差的预备役,至于这样对待太子妃吗?” “而且据克罗帝尔所说,太子妃与太子的两个孩子虽然聪明,但并不具备战士潜力。” 重明道:“就算孩子有能够成为战士的潜力,他们出身皇室,太子会把他们送去联盟吗?难道他的目的就是生出能为宇宙和平做贡献的孩子?我看亚兰星的皇室没有这份心。与其说他们是为了宇宙的未来,倒不如说他们是想改善皇室基因呢。” “重明说的对。”博士猛点头,“听说亚兰星皇室在几千年前,男性平均身高只有一米六,后来他们专门挑选身材高挑容貌美丽的女人繁衍后代,矮冬瓜的数量直线减少。” 宇宙联盟中的几大理事星球表面上相处融洽,背地里却都想踩一脚对方,正如博士当初所负责的新生代计划,其它星球难道私底下就没有做过类似实验?超星战士这种人形兵器为什么要在幼时便接受忠诚教导? 掌权者恐惧这种自己无法得到的强大力量,又止不住地垂涎。 正在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猜测事情真相时,船上的警报系统忽然响起,原来是星盗船马上将要进入混沌区域,这个季节正是星兽暴|乱的时候,与需要穿着防护服才能在宇宙中漂浮飞行的人类相比,星兽似乎天生便能任意遨游。 在人类所探索到的宇宙领域,以高等星系为核心的,是绝对安全区,同时也是低等星系人类所向往的“乌托邦”;随后便是辖外区域,属于全部人类;最后便是所谓的混沌区域,也就是绝对安全区的最外围,星盗与星兽们在这里最为活跃。 至于低等星系与边缘地带,根本不在高等星系的考虑范围内。 科技飞速发展,人类社会进步迅速,可随之而来的并非只有平等,而是看似不起眼,实则加深的阶 级。以亚兰星这种君主制星球为例,从教育到医疗,平民与贵族之间足有天壤之别,到达年龄的女孩要去读新娘学校,连退役的战士都必须服从安排去为皇室孕育后代。 混沌区域的星球大小不一,博士嘀咕道:“待会儿经过蝘蜓之星时,咱们可得小心点儿,它们能与宇宙融为一色,万一撞上个大的就不好了。” 蝘蜓就是壁虎,是星兽的一种,但无论外表还是习性,都与古文明中记载的壁虎相去甚远,蝘蜓之星都继承了蝘蜓星兽的特殊能力,与周围的宇宙浑然一体,极难辨认,稍不注意把船撞上去,吃亏的绝对是她们。 混沌区域之所以危险,正是因为这些能力各异又凶猛残暴的星兽,相比较而言,同样在混沌区域讨生活的星盗们简直能用“和善”来形容。 除却星兽与星盗,混沌区域还有另外一种特殊群体——半兽人。 如果说星兽与人类互相为敌,那么半兽人便是被两方共同抵制和抛弃的存在,他们既不能进入人类社会生活,也无法为星兽所接受,甚至被低等星系的人类瞧不起。 先前在辖外区域,了了已经见过不少星盗船,辖外区域常有有各大星球的客舰,家世优渥的高等星系人类会搭乘客舰来一场紧张刺激的宇宙之旅,抢一艘客舰,身家翻个几倍不成问题,富贵险中求,星盗们眼里只有钱,什么事儿都敢犯。 混沌区域的星盗船只多不少,在行驶了六天后,星盗船终于抵达烈酒之星。 博士的酒瘾在闻到烈酒之星上浓郁的酒香后犯得厉害,她不喜欢亚兰星昂贵奢华的宫廷御酒,反倒对星盗常喝的烈酒情有独钟,而烈酒之星是吞星星盗团的地盘,这里不像亚兰星需要核实身份,甭管你是谁,有星币就行。 以前博士独居,想喝烈酒就得跟星盗们做交换,在智网上买的酒总感觉少了点味道,而且以她的谨慎程度,可不敢让配送机器人送货上门,逃亡多年的甲级流犯因馋酒落网——打死博士她也不愿意成为这种新闻报道的当事人。 烈酒之星是一颗半兽人星,对于酿酒种植,半兽人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可惜高等星系以营养液为食,半兽人们种出再饱满再甜美的果子,也入不了高等星系的眼。 “以前这里更乱。” 博士说,“那真的是,你敢进来,就别想活着出去,扒你一层皮都是轻的,半兽人不仅要被星盗奴役压榨,中高等星系还有些心理变态的家伙,他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往前了数二十年,烈酒之星就是殖民星,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耀武扬威。” 现在虽称不上安居乐业,比起二十年前可好了太多太多,这得归功于吞星星盗团。 烈酒之星的标志性建筑是一个巨大的酒瓶,酒瓶顶端迎风张扬的是吞星星盗团的旗帜,这代表烈酒之星属于吞星星盗团,敢在这里奴役半兽人,就等于挑衅吞星。 即便是再穷凶极恶的星盗,也不会想要跟吞星星盗团为敌。 至于为什么不想和吞星为敌,博士没有说。 纳利亚对吞星星盗团的了解并不多,超星战士主要的敌人是星兽,其次便是犯下大案被通缉的星盗,然而吞星星盗团从不烧杀抢掠,也鲜少与宇宙联盟为敌,纳利亚对吞星的印象就是“强,较为安分”。 其它星盗团会进入辖外区域抢劫客舰,抢夺星球资源,屠杀人类,而吞星星盗团大部分时间都在混沌区域,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偶尔进入辖外区域也是事出有因,比如去博士那里升级系统。 烈酒之星盛产各种美酒,这些出自半兽人之手种植且酿造出来的酒,在高等星系人类看来是极上不得台面的,仿佛喝半兽人酿的酒是一种侮辱,从前有星盗团以破坏为乐,一炮轰了烈酒之星三分之一的田地,正值丰收季节,半兽人们哭 得泪流满面,星盗们却哈哈大笑。 重明好奇:“然后呢?” 博士停顿了下,意味深长道:“然后他们成了那年最优质的肥料。” 据说那年的酒特别醇厚特别香,可惜她没喝到。 吞星星盗团的可怕之处便在于此,不过总是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认为自己是宇宙中最靓的仔,烈酒之星这么大一个香饽饽,吞星凭什么独占?以前只要往死里剥削半兽人,逼迫半兽人酿酒就行,这些酒在高等星系兴许被当做劣等物,可在低等星系与部分中等星系,那简直就是暴利。 星盗们把一瓶酒卖出两百星币,然后把这两百星币通通装进自己口袋,半兽人落不着好处不说,还会因为酿酒数量达不到星盗需求而遭到殴打虐杀。 酒是半兽人的血,是半兽人的泪。 进入烈酒之星后,路边随处可见卖酒的小摊子,与高等星系人类相比,半兽人们穿着简单粗糙的衣服,整体看起来像人,身上却或多或少残存着兽类特征,所使用的工具也不先进。 博士花了两枚星币买了一大杯啤酒,一气灌了下去,并发出长长一声感叹:“果然鲜榨的就是比密封的好!” 纳利亚是战士,不饮酒,机器人重明也不需要,唯一能喝的了了不喜欢这种味道,一行四人竟只有博士自娱自乐,她不得不感慨这三人的不识货。 一名天马半兽人拉着车从旁边经过,她的上半身完全是人类模样,半人半马,马背上还有一对看起来不怎么威武的翅膀,装满了酒桶的板车在她手中宛如小孩子的玩具。 几个长相各异的小半兽人在路边挤作一团打打闹闹,时不时团成团骨碌碌在地上滚一圈,弄得灰头土脸,烈酒之星得不到高等星系的帮助,还要面对无数虎视眈眈想要占有星球的外敌,因此发展艰难,甚至到了农作物成熟季节,半兽人们需要手动收获,别说是机器人,就连早已被淘汰的自动收割机,在烈酒之星都属于奢侈物件。 名叫吞星的酒馆中,聚集着不少星盗,了了一行人推门进去时,吸引了许多目光,但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几人恐怕不好惹。 稍微对吞星星盗团有些了解的人都不会在这里闹事,但是嘛,有些星盗多喝了几杯,脑子就开始混沌,认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一名独眼龙星盗看中了送酒的白鸽半兽人,除却背部覆盖的少量白色羽毛,她看起来与人类区别不大,蓝色眼睛白色头发,漂亮极了。 被酒精冲昏头脑的星盗趁她转身时伸手揩油,响亮地拍了白鸽半兽人的屁股一巴掌。 与他坐在一起的星盗哄然大笑,独眼龙搓了搓手指,猥琐道:“手感不——” 话没说完,白鸽半兽人抄起一瓶酒给他脑袋开了瓢,酒水洒了一地,独眼龙忘了船长交代过不能在这闹事,只觉在同伴面前被个女半兽人这样对待颜面无存,抬手便要扇过去。 白鸽半兽人怒不可遏,她举起托盘挡在身前,让独眼龙的拳头击中托盘,然后抬腿冲他腿间狠命直击—— 独眼龙星盗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地捂裆倒地,一头冷汗半天没爬起来。 博士吹了声口哨:“身手不错。” 白鸽半兽人冲独眼龙露出笑容:“脚感不错。” 独眼龙像只被烧熟的大虾蜷成一团,其它星盗们哈哈大笑,他们不笑还好,这一笑,独眼龙的同伴怎么能忍下这口气?桌上一共六个人,除却倒地不起的独眼龙,余下五个噌的站起来,目光不善地盯着白鸽半兽人。 沦落到在半兽人手中吃亏的星盗没人看得起,今儿这场子要不找回来,他们战龙星盗团的脸面往哪儿搁?以后是不是谁都能踩他们头上拉屎? 周围口哨尖叫层出不穷,星盗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闹事的不是他们 ,吞星星盗团独占烈酒之星,还要求星盗们按规矩做事,哪怕她们是大星盗团,也不乏心怀不轨之辈在暗中等待她们栽个大跟头,到时好落井下石。 以前来烈酒之星,那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不仅酒随便拿,半兽人也随便玩,看到长得好的,直接绳子一捆抓去卖,现在可好,他们还得出钱买酒!这么循规蹈矩做什么星盗?烧杀抢掠才是他们的规矩! 独眼龙及其同伴闹事,这些人只怕闹得不够大,不够热烈,最好弄得两败俱伤,他们从中得利才好呢。 身高约莫在一米七左右的星盗用力拍了下桌子,叫嚣道:“今儿你要是不给我们赔罪,这事儿没完!” 说完他指着桌上的酒:“把这些酒全给老子喝了!少喝一口,老子宰了你!” 他大约跟独眼龙一样,喝酒上了头脑子不清晰,没发现在嚣张言论结束后,原本酒馆中四散工作的半兽人们都在缓缓向这边靠近。 半兽人们没有星盗的武装力量,但利爪牙齿就是武器,比如离白鸽半兽人最近的穿山甲半兽人,她的皮肤坚硬到子弹都无法射穿。 可能星盗们无法接受的不止是不再免费的酒,还有半兽人对他们的态度。 自打吞星星盗团将烈酒之星占为己有,这些半兽人有了靠山,见了星盗不仅不再害怕,甚至还敢反抗,她们是想造反不成?再漂亮的半兽人星盗都不能享用,而且随着时间流逝,烈酒之星的规矩越来越多,继续这样下去,半兽人真要爬到星盗头上了,美得她们! 附近有围观星盗大声起哄:“喝!喝!喝!” 桌上还有六瓶未开盖,两瓶剩一半的酒,男人们兴奋极了,下流的目光在白鸽半兽人身上徘徊,恨不得亲自上去扒开她的嘴,再将烈酒往里灌。 纳利亚点了一份炒面,给她送面的半兽人正要走到她跟前呢,因为白鸽半兽人脚一转便向另一个方向而去,博士灌了一大口生啤,冷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顺着她的目光,纳利亚与重明看见了那位一直坐在收银台没有动,视线却紧紧盯着事发中心的半兽人。 白鸽半兽人充耳不闻,她冷静地在小本子上记下这一桌客人的行径,根据酒馆规矩,闹事者需按照十倍价格赔偿所破坏的物品,给独眼龙开瓢的酒当然要算在他们身上。 另一个肥胖星盗注意到不知何时,酒馆里的半兽人在悄悄靠近,这个发现让他的大脑短暂清醒了一下,酒精所主导的龌龊想法宣告停止,冲另外几名同伴使了个眼色。 谁知逼着白鸽半兽人喝酒这位老哥已经在周围一声声的起哄中迷失自我。 “喂!怎么不继续了啊,该不会被这个小娘们吓住了吧?” “被半兽人吓得半死的星盗,我看以后你们战龙星盗团干脆改名叫半死星盗团得了!” “不敢闹就赶紧坐下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我都替你们船长臊得慌。” …… 一米七老哥怒吼一声,拔出武器,将枪口对准了白鸽半兽人的额心,怒吼:“你敢他妈的不听老子的话?!”:,, 191 第八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黑漆漆的枪口并未让白鸽半兽人露出恐惧的表情,她知道人类捕捉她们,便是想要她们臣服畏惧,即便跪下求饶,对方也不会给予丝毫尊重,他们只会把脚踩在半兽人的头顶,然后一枪|爆|头。 收银台那位半兽人站起了身,但在她动手阻止星盗闹事之前,那名一米七老哥的脑袋就在脖子上潇洒地转了几个圈,然后恰好歪向了左边,与他的同伴四目相对。 博士用手指圈在嘴边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鄙夷地看向星盗们,她这声口哨比他们响亮多了,连吹口哨都不行,这些星盗到底还有什么地方行啊? “谁?谁干的?!” 没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嚣张跋扈的一米七老哥就此嗝屁,倒下时还砸在独眼龙身上,直接给独眼龙来了一记雪上加霜。 四周的星盗们乱作一团,不知是哪个在背地里下黑手,万一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白鸽半兽人先是因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内心期盼这位出手相助的朋友不要暴露,免得与这个星盗团结仇,可纳利亚却吹了吹枪管上根本不存在的烟,另一手高高举起:“麻烦再来一份海鲜炒面。” 一盘不够吃啊。 “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我兄弟?!” 作为酒馆中为数不多的女性人类,从进门开始,了了一行人便受到了不小的关注,只是她们看起来相当不好惹,无论身高体魄都远超众人,因此即便有动歪心思的也不敢付诸行动。 纳利亚所使用的是博士最新研发出的z字光线枪,其在普通光线枪的基础上进行改进,不仅射程更远能量更强,而且非常隐蔽,日常充能一次可以打出近万发,由于是以光线为能量进行攻击,还不会在人体留下痕迹,再加上射出来的光线会自动贴近所在环境的光照情况,简直是背地里阴人的必备之物。 枪身完全根据女性使用习惯打造,大小轻重都是刚刚好,纳利亚喜欢到晚上睡觉都必须把它放在床头。 “是我又怎么样?” 纳利亚昂起下巴,睥睨对方:“有本事来报仇啊。” 剩余四人纷纷掏出武器,眼看双方将要起冲突,一道冷硬深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抱歉,吞星酒馆拒绝当众斗殴,无论诸位有什么恩怨,都请在离开烈酒之星后自行解决。” 纳利亚舔了舔嘴角,再次对白鸽半兽人提出请求:“招牌海鲜炒面,麻烦再给我来一份。” 博士举起手:“我还要一扎生啤。” 白鸽半兽人连忙应声,跑去点单的同时还友好地看了纳利亚一眼。 可惜战龙星盗团的人并不愿意就此把手,其中一人怒道:“给你们点脸子,你们还以为老子真的怕半兽人了!去他妈的吞星星盗团,老子战龙星盗团也不是吃素的!有种的现在就给老子把人叫来,连着这四个小娘皮,一并给你们弄死!” 博士瞪眼道:“你是不是有病,我一直在喝酒吃饭,干嘛把我骂进去?” 重明同样不赞同:“这是迁怒,实际上动手的只有纳利亚,就算要找麻烦,也该找纳利亚才对。” 如果不是自己囊中羞涩付不起炒面钱,纳利亚绝对会回嘴,绝对会! 这时重明忽地疑惑道:“这看起来不像是喝醉了。” 博士嗤笑:“耍酒疯呢,把他们的手指头脚趾头一根根砍下来,你看他们还醉不醉。” 战龙星盗团的人仗着几分酒意怒吼,眼见整座酒馆敢跟自己对呛的人没几个,顿时洋洋得意,正要再放两句狠话,还要了了等人以及那几个漂亮半兽人过来赔酒谢罪,酒馆的门突然被打开,走进来一群女性半兽人,为首的半兽人身高足有三米,一进门便带来极强的压迫感,仿佛所有宵小在她 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她有一双野兽般的灰色眼睛,此时这双眼睛已经锁定了猎物:“你刚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听起来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却让被她盯着的星盗后背发毛,仿佛被凶猛无比的恶鬼盯上,酒精侵蚀几分的大脑瞬间去除混沌,腿一软,当场跪地求饶。 博士啧了一声:“真是没出息。” 实在是这位女性半兽人太过恐怖,她整体看起来完全是人类体态,但脖子较之人类要长一些,不过并不夸张,反倒是和她的身高相得益彰,她的上身穿着一件黑色背心,露在外头的肩颈双臂上生着规律又满是野性的花纹,看起来就像纹身一样,行走间长裤中显现出的双腿强而有力,纳利亚毫不怀疑,这个女人可以一脚踢死一头星兽。 当她说话时,隐约可见唇内被称为“碎骨者”的,能够轻而易举咬断星兽喉咙的尖锐利齿,她的头发则与人类截然不同,是茂密且张扬的鬃毛,再加上头上那对极具特色的耳朵,能让人一眼认出她的种族。 这是一个正值壮年,且侵略性极强的成年鬣狗半兽人。 跟随在她身后同时进入酒馆的还有其余数名鬣狗半兽人,以及少数其它种族半兽人,当她走到星盗面前时,掐起他的脖子简直像是在掐一只无力挣扎的小鸡仔,剩下几人酒全醒了,他们终于想起来船长耳提面命的话: 在烈酒之星,惹谁都不要惹鬣狗半兽人! 吞星星盗团的主要成员便是一群鬣狗半兽人,其船长海伊那更是鬣狗半兽人的领袖,她们生来便团结无比,且相当擅长联合狩猎,惹了她们,就是逃到宇宙尽头也会被碎尸万段,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在吞星酒馆调戏半兽人! 星盗们不敢与鬣狗半兽人对视,哪怕是类人外表,那种被盯的感觉也太恐怖,太诡异了,好像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撕成碎片。 鬣狗半兽人的双手也与人类不同,她们既拥有足够的灵活性,又保留了锋利的爪子,这双爪子能在几秒钟内将一名星盗撕成碎片。 不过这里是酒馆,撕碎猎物虽然是鬣狗半兽人最爱的狩猎方式,但鲜血喷洒一地的话,需要浪费很多清洁剂和水,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吞星星盗团的鬣狗半兽人船长,用自己食指的尖爪,刺进了抓在手里的那名星盗的脑门。 余下几人再怎么求饶也是无济于事,鬣狗半兽人们兴奋地围上前来,舔着尖牙磨着利爪,将战龙星盗团的几个人包在了中央,这是她们常用的狩猎模式。 鬣狗星兽会利用灵活的身体闪电般窜到猎物身后,再将利爪刺入它们体内,连同肠子内脏一并拽出来,拥有智慧的鬣狗半兽人继承了这样的天性,不过这样做太脏了,事后不大好清理,所以她们鲜少使用。 总而言之,不会有人想知道被鬣狗掏肛是种多么残酷又痛苦的体验,活生生看见自己的五脏六腑连同肚肠子被掏出来,不仅痛到极致,也可怕到极致。 重明观察着酒馆中的其它客人,微笑着说:“刚才起哄的星盗们,现在都表现的非常安分。” 博士则举起酒杯打招呼:“哟,海伊那。” 海伊那在进来的时候便注意到了博士,曾经她邀请过博士加入吞星星盗团被拒绝,现在博士怎么会在烈酒之星? 对于极端排外的鬣狗半兽人来说,愿意邀请外人上船——尤其那还是与半兽人为敌,瞧不起半兽人的人类,海伊那是挣扎许久才做的决定,没想到竟被博士无情拒绝,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快三年前的事情了。 常年待在三不管地带,连门都不出的科技狂人居然来了烈酒之星,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海伊那还注意到了博士身边的另外三人,凭借敏锐的第六感,她察觉到其中有一位是机器人,另 外两位则似人非人,是人类的外表,却没有人类的气息。 半小时后,了了等人坐到了酒馆后院,海伊那在得知她们的来意后颇为讶异,她不明白为什么博士会拒绝加入吞星,反倒与退伍的超星战士组成新的星盗团。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海伊那也并不是非要知道,重明向她询问有关太子妃的事情时,她原本回答了不知道,过了几秒钟,竟给了众人一个意外之喜。 她不认识太子妃,但听说过“货物飞上枝头变凤凰嫁入皇室成为皇妃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虽然这个故事可能每个星盗都听说过,可海伊那想起来的,是不亚于星球爆炸的重磅消息。 大概是十年前,她曾经带领同伴与一个星盗团战斗,成功将对方全员杀死之后抢走了他们的星盗船,并得知了对方船长的一个秘密。 为了活命,那人告诉海伊那,在星辰之海的中心曾经出现过神秘虫洞,他在那里捡到了一个女人,后来那个女人被高等星系的王子带走,这名船长在出手货物之前,将女人身上所携带的装备尽数占为己有,并在王子询问时撒了谎。 之后他担心被灭口,所以飞快逃离。 当时海伊那只以为对方是在胡说八道,因为对方在胡乱讲了这些后,立刻献上了一个小手提箱,并保证这是个宝贝,很可能那位王子多年来始终暗中派人追查于他就是为了这个。 海伊那一个字都没信,星盗满口谎言,嘴里没有实话。 “不过那个箱子确实很精致,我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打不开,干脆就丢在了仓库里。” 要不是重明讲什么麻雀变凤凰,海伊那都不一定想得起来。 很快,她让人将手提箱送了过来,这玩意儿在她船上的仓库待了十年,还跟当初拿到手时一样新。 只一眼,博士就眼冒绿光! “我大概看得出来这东西很精密,但我们半兽人用不到,也没有人懂。” 除了博士外,在场没人看得懂这是什么,博士激动地站起来:“我现在就回实验室!” 海伊那双手环胸:“我可没说你能把它拿走。” 闻言,博士一秒滑跪:“亲爱的海伊那,无论什么要求,都请你尽管提,我的同伴一定会代替我答应你的。” 她的同伴们:…… 海伊那倒也不想为难博士,反正这东西放她这儿还不如放两桶酒:“拿去可以,我听说刚才在酒馆里,你们处理闹事星盗时,用了一种很先进的武器,能分给我们一些吗?” “当然可以!”博士想都不想便点头答应,“完全没问题,我还可以把你们的船改造的跟我们的船一样,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上爪子挠上嘴啃了,直接一炮轰过去!” 她见过吞星星盗团狩猎,可能是有一半星兽血脉的缘故,半兽人们打着打着就喜欢把武器随手一丢然后牙咬爪挠。 双方达成协议,博士如愿以偿拿走手提箱,重明暂时作为她的助手从旁协助,海伊那上了她们的船,去看了太子妃,太子妃依旧没有醒来,得知x基因可以帮助太子妃恢复机能,海伊那慷慨手一挥:“烈酒之星不允许找事,但你们可以在入口守株待兔,那里我们不管。” 博士一连在实验室待了半个月,星盗船也在烈酒之星停靠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博士什么都没吃,只靠营养液维持身体健康,要知道她是个口腹之欲大过天的人,半个月后,她终于弄明白了海伊那给的手提箱里到底装了什么。 实验室内,众人围着工作台站,疗养舱中的太子妃依旧紧闭双眼,半个月没洗澡没洗头连清洁舱都没时间进的博士此时顶着大油头与睡眠不足的脸,兴奋地告诉了了等人:“这是一个浓缩的时空机器!” 见众人不能理解,博士深吸一口气,先是 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告诉她们:“被判处放逐的流犯,会被丢进黑洞而不是虫洞,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了了纳利亚与重明都知道,海伊那则摇了摇头。 博士看了,深觉半兽人开智启蒙道阻且长,担心海伊那听不懂,她简要明了的解释:“简单来说,黑洞是一个会毁灭一切的垃圾桶,无论什么东西,进入黑洞都会变成虚无,而虫洞,它更像是一个通道,一个能够连接不同空间与时间的通道。” “宇宙联盟针对第二宇宙的探索从未停下,科学家们始终相信,除了我们所生活的这个宇宙外,还有平行宇宙,那里兴许生活着跟我们一模一样的人,但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当然,也可能是另外一个宇宙。” 博士兴致勃勃,“我们所生活的宇宙被称为主宇宙,那么在主宇宙之外,就很可能还有第二宇宙、第三宇宙、第四宇宙——通过探索研究,我们就能够改变历史,窥探未来,甚至可以自由地在各个不同宇宙中穿梭。” 她的话令了了若有所思,博士所提出的设想了了深有体会,她在多个世界生活,这些世界完全不兼容,而是各自独立存在,很像博士所说的“第二宇宙”。 但可以肯定得是,人类想要穿梭空间与时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人类的身体与灵魂都无法承受时空转换所带来的伤害,在穿越过程中,人类就会归于虚无,彻底消失。 “很久很久以前,生活在各自星球上的人类,肯定也想过,在其它未知星球,是否也会存在除却自己之外的生命体,现在的超科学时代证明了这一点,宇宙是多元化的,无边无际的。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无论是宇宙能量还是第二宇宙的存在,都会成为现实。” 说着,博士看向那个被打开的手提箱,她脸上显出无法形容的狂热,比当初她看见重明的透明芯片更甚:“我大胆猜测,这个手提箱中的装置,就是太子妃的,如果是这样,我们当然查不到她的信息,因为她根本不是战士,也不是军事学校的预备战士,甚至于她根本就不属于我们这个宇宙!” “她是第二宇宙来客!” 说到这里,博士已经是拼尽全力才克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如果这是真的,那说明什么? 重明想了想,说道:“如果你说得是真的,第二宇宙已经拥有时空穿梭技术,并且成功将太子妃送来我们所在宇宙,这也就是说,第二宇宙的科技水平远超主宇宙。” “如果是这样,那么谁才是主宇宙,谁又是第二宇宙?高等文明与低等文明又该如何定义?” 纳利亚表情严肃:“更有甚者,假如对方是想要入侵主宇宙呢?” 说话的同时,她看了眼躺在疗养舱中的太子妃:“你说她可能不是战士,但你看她的身体数据,还有这可怕的恢复能力,时空穿梭实验,宇宙联盟也曾做过,每次都失败了,在这其中投入的大量人力财力暂且不说,放出去的探索舰从未回归过,你有没有想过,在第二宇宙,像太子妃这样的人,会有多少?他们会是友好的吗?”:,, 192 第八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博士脸上的疯狂像被定格一般停滞下来,她也好,纳利亚也好,哪怕两人一个叛逃一个退伍,心里却都念着母星与联盟,所以在面对可能存在的危险时,她们会犹豫会迟疑,不像其余三人漠不关心。 了了不关心是因为她不属于这里,海伊那不关心的原因就更简单了——说得好像第二宇宙的人不入侵,她们半兽人就过得很好一样。 重明:机器人,勿cue。 纳利亚与博士进行了短暂的挣扎后,依旧决定想办法救醒太子妃,无论她是不是第二宇宙的人,无论她有什么目的,至少她们眼睛里所看到的,是太子妃没有犯任何错,却被控制被□□,纳利亚迄今依旧无法忘怀那日自己进入太子宫殿地下室,所看到的那一幕。 了了拨弄着那个时空装置,博士收拾好心情,恢复了往日脾性,从她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狂热了,“这个时空装置损坏了一部分,时间太短,我也没法修复,不过除了这个装置,我还发现了一件非常神奇的事,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太子妃可能是第二宇宙来客的原因。” 手提箱需要解锁才能打开,那位将其藏下的船长花了好些年功夫也不得其法,这箱子看起来就不是凡物,可他也的确打不开,博士打开的方式简单粗暴——她先试了试太子妃的指纹,又试了试太子妃的虹膜,最后用太子妃的基因才成功解锁。 “这个手提箱,是一架迷你战甲。” “什么?”纳利亚惊了,“这怎么可能?这个手提箱才多大。” 博士将其中一片智脑屏幕拽过来,调出手提箱的结构图纸:“你自己看。” 一开始她也以为这只是普通手提箱,就像超星战士用来装驱动器一样,放时空装置用的,可很快她便发现不对,这手提箱按照结构来看,居然能够翻转组合成形状特殊的战甲! 重明说:“咱们的船也能变形成机器人,所以我不觉得意外,让我跟博士意外的,是如果按照智脑解析结果来看,这个手提箱能够变形成中型战甲。” 纳利亚认为这绝不可能,超星战士单兵作战时操控的小型战甲,其总长便在十五米左右,中型战甲长度至少是小型战甲的两倍,哪怕是用来侦查的微型战甲,全长也有五米,可这个手提箱?它顶多二十厘米。 了了想起修仙界中的储物戒,储物戒外表比手提箱更小,却能搬山填海,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博士有事没事就黑进宇宙联盟的核心智脑,对于当今时代的超科学技术了如指掌,手提箱及里面的时空装置都表明它们并不属于主宇宙,第二宇宙的科技水平比主宇宙更先进,甚至太子妃很可能是第二宇宙派来的侵略者。 高等星系的人类如何对待低等星系的人类,星盗们如何对待半兽人,第二宇宙的人就会如何对待主宇宙的人类。 “这种以小变大的科技,宇宙联盟没有。”博士一半羡慕一半感慨,“时空装置更不必说,人不已经在这儿了么?” 海伊那:“她被亚兰星皇室控制这么久,混到这个地步也能算侵略者?” 被人买走,被插满管子躺疗养舱,侵略者要是这个水平,还是别侵略了吧。 众人默默看向疗养舱中的太子妃,不得不承认,如果她真是侵略者,那混得也是蛮惨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由重明负责看护太子妃,博士则开始按照约定,无偿为海伊那改造星盗船,海伊那大方表示从现在开始烈酒之星的酒随便她们喝,一文不收。 吞星星盗团的船本来便经由博士之手设计,质量过硬,只需要将老化系统更新迭代,再添加博士研发出来的新武器,星盗船本身还要好好保养一番,博士的免费是指手工费不收,新武器所需要的材料,那 得吞星自己付钱。 在此期间,了了将她们的星盗船暂时借给了海伊那,反正她们船上没旗帜,只要把吞星的旗帜插上去就行。 人类瞧不起半兽人,部分星盗团虽有半兽人的存在,但像吞星这样全部由半兽人组成的星盗团却是凤毛麟角,她们需要想办法弄钱,同时还要抵御除外敌。 贪婪残酷的星盗,虎视眈眈的星兽,还有高高在上的高等星系人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高等星系人类不会主动攻击半兽人,所以半兽人最主要的敌人还是星盗及星兽。 海伊那从不做烧杀抢掠之事,大多数时候,她都带着同伴在宇宙中穿梭,寻找矿藏能源,顺便打劫一下其它星盗,奈何能源丰富的区域早已被高等星系占据,所以入账寥寥,半兽人日子依旧过得很紧巴。 “这一趟麻烦你们与我同行,真是不好意思。” 海伊那站在船头甲板处,灰色的眼眸锐利无比,很难看出她此刻正处于盛怒之中。 能带领半兽人组建起星盗团,并将烈酒之星占据为自己地盘,海伊那是个极其擅长控制情绪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即便非常生气,也能用堪称友善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 先前在吞星酒馆,有个不知死活的星盗调戏了白鸽半兽人,战龙星盗团的船长当时没有说什么,事后却在烈酒之星硬生生埋伏了半个多月,抓走了数十名年轻貌美的半兽人,这无疑是对吞星、对全体半兽人的挑衅,而且对方还知道吞星的船正在改造中,所以了了才把她们的船借了出来。 可以想见得是,等海伊那追上战龙星盗团,对方就自求多福吧。 纳利亚先是说了声没关系,接着问道:“这样的事情,应该不是偶尔才会发生吧?” 说的是星盗抓半兽人的事。 “嗯。” 事实就是如此,哪怕吞星再强,她们终究是被人类瞧不起的半兽人,以前可以随意抓半兽人去卖,烈酒之星也随便剥削,现在却得按规矩做事,无法无天的星盗们怎么可能心服口服?所以很多人明面上装得很友好,背地里却还是喜欢干些阴损勾当。 纳利亚并不歧视半兽人,但对于半兽人的生活状况,她也无能为力,以前作为战士,职责外的事情与她无关,可现在看到了半兽人的困境,让她视而不见,她做不到。 战龙星盗团的人知道,从烈酒之星抓人就等同于向吞星宣战,但……管它呢!因为货源减少,现在半兽人的价格翻了十倍不止,尤其是这些容貌出众的半兽人,卖一个就足够他们吃香喝辣好一阵子了,至于得罪吞星与否,还真以为谁都怕那些鬣狗半兽人? 宇宙这么大,星币一到手,吞星哪怕想寻仇,又去哪儿找他们? 战龙星盗团的船长豪迈地灌了一大口酒,又骂了一句脏话,这才得意洋洋地笑起来:“老虎不发威还真当老子是病猫了!给你海伊那点面子,你还以为老子怕了你!” 他志得意满,连那几个兄弟的死都不大在意了,旁边的小弟狗腿地捧上一盘刚片好的烤肉,顺便拍拍船长马屁:“可不是,这些年叫那女的爬咱们头上耀武扬威,这回非叫她摔个大跟头不可!” 船长一笑便显得格外阴狠:“海伊那这个贱人,挡了多少人的路,你们就看着吧,这回我能从烈酒之星抓了人全身而退,改明儿就有别人铤而走险,她以为她能护住那群半兽人,老子呸!” 小弟们又是一阵彩虹屁,拍得船长整个人飘飘然,想到自己马上能拿到一大笔星币,心里那叫一个美,便又吨吨吨灌了一口酒,的酒液穿喉而过,刺激的他眯起双眼,还没来得及细品,忽地传来一声大叫:“船长!不好了!!!” 这口酒刚到喉咙,没下肚,突如其来这一嗓子把船长惊到,导致他不受 控制地狂咳,没咽下去的酒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可没人敢笑。 他正要骂,一个船员连滚带爬冲了过来,边冲边喊船长不好了,船长被呛的又想咳嗽又想骂人,什么船长不好了?他正值壮年,全宇宙的人都不好了也不可能是他不好了! “吞吞吞吞吞吞星追上来了!!!” 这下船长可坐不住了,他当场跳起来:“你说什么?!” 别看他刚才牛皮吹上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拽杨,实际上他对海伊那畏惧到了骨子里,连自己手底下的人被弄死都不敢放屁,嘴上说是给兄弟报仇才抓人,其实就是想赚笔没本的快钱。 “怎么可能追上来?我看的真真儿的,她们那船不是还在修吗?而且就算追,也不可能这么快。” 船长跟热锅上的蚂蚁般围绕着甲板打转,随后冲进驾驶舱,往屏幕上一看,脸都绿了,那船上插着的旗帜就是化成灰他也不会忘。 “加速!加速前进!有多快给我整多快!要是被吞星追上,咱们全都得死!” 下达命令给舵手后,船长立刻通知其余船员准备作战,他这次抓了将近三十名半兽人,海伊那绝对不会放过他,于是他又让人将船舱底部关押半兽人的笼子升上来,一会儿要是打不过,还能拿这些半兽人当人质。 可是为什么?吞星的船在修理,她们是从哪儿弄到的这么一艘船,速度还这么快? 船长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自己也未必没有胜算,马上就要进入辖外区域,他不信海伊那敢在辖外区域动手,万一招惹来巡逻舰队,那大家谁也别想活。 海伊那知道战龙星盗团打的什么主意,辖外区域虽不属于高等星系管辖范围,却有宇宙舰队巡逻,对于星盗这种很可能危及到高等星系人类的存在,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绝对会出手,可即便如此,依旧止不住大批大批的星盗飞蛾扑火。 从星盗船的性能来看,战龙星盗团的船远远不及经由博士亲手改造的星盗船,这也是为什么她们能这么快追上对方,双方火力差距极大,纳利亚很愉快地保证她能一炮轰了战龙的破船,但对方船上还有许多被抓的半兽人,所以不能使用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 海伊那舔了下嘴角,她身上的杀气已经无法掩饰,在征得了了的同意后,她操控着船向战龙的船狠狠撞去! 战龙的船长跳脚不已,他不懂对方怎么就能咬得这么紧!刚才还有段距离,一眨眼就追上来了! 海伊那那条疯狗! 鬣狗半兽人便是如此,一旦被其锁定,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她也一定会将敌人撕碎,像疯子一般,战龙船长这会儿才感到后悔,可惜已经晚了。 星盗船被撞击,导致船员们站立不稳,他忍不住骂道:“疯狗,疯狗!这是想要同归于尽吗?她就不怕吗?!” 海伊那当然不怕,因为两方的星盗船差距过大,战龙的船尾已经出现了裂痕,而她们的船连层皮都没磨破。 最后战龙船长忍受不住,主动请求通讯,他的脸色难看极了:“海伊那,你真要赶尽杀绝?我那几个兄弟就是死在你们半兽人手上!” “不是的,你误会了。” 纳利亚先海伊那一步解释,“其实是我先动的手,我是人类,建议你先找我算账,柿子别专挑软的捏。” 海伊那:“等死吧。” 战龙船长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他想说点好话软和一下彼此的关系,可弟兄们在身边,要是对着个女半兽人卑躬屈膝,那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硬到底时,一名船员脸色苍白的前来禀报:“船,船长!我们的船尾裂开了!” 与此同时,海伊那又撞了一下,一声巨响,战龙星盗团的船自 船尾处撕开一条裂缝,裂缝边缘又延伸出无数细小的其它裂缝,当时就把船长的脸给看绿了,星盗赖以为生的星盗船比命还重要,船没了,人还怎么活?! 他再也无法忍受内心愤怒,吼道:“海伊那!别忘了还有半兽人在我手上!不想她们死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退后!退后!” “不!” 战龙船长想,反正已经撕破脸,那还有什么好顾忌?于是他开始狮子大开口:“退后!然后把你们的船让出来!不然我就一个一个把这些半兽人全都打死!” 还算完好的甲板向两边打开,船舱底部的笼子上升,二十七名半兽人全部被塞在里头,笼子有点小了,她们挤作一团,身上的毛发粗糙没有光泽,但是当她们看见海伊那时,眼睛里瞬间就亮起了光! 海伊那已经将操控权交给同伴,她站在船头,灰色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怒火,两边臂膀上的肌肉蓄势待发,利爪出鞘,被她目光盯上的星盗,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窝窝囊囊低头看地。 纳利亚伸手揉了下脖子,权当动手前热热身,了了自始至终不发一语,三个女人并肩而立,却没有一个回应,战龙船长愈发感到恐惧,为了给自己壮胆,他手拿尖刀靠近笼子,把手臂伸了进去,抓住一个半兽人的头发,粗暴地将她拖到身边,并用尖刀对准她的喉咙。 既然海伊那不给他活路,那他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被他抓出来的那名半兽人四肢被缚,口中被堵,正用愤恨的目光瞪着战龙船长。 战龙船长心慌意乱之际,又觉备受侮辱,被海伊那这条疯狗盯上也就算了,这个下贱的半兽人算什么东西?她只配给人当玩物,居然也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当下狠狠甩了对方一耳光! 这是以美貌出名的狐狸半兽人,她们相当受欢迎,能卖出高价,尤其是战龙船长抓到的这一只,更是难得一见的白狐,他嘴上骂骂咧咧给自己找勇气,同时因这一巴掌重新寻回了自己的男性自尊,仿佛这一下打得不只是这个不知死活敢瞪他的狐狸半兽人,还有海伊那。 他恶狠狠地对海伊那喊:“我给你一分钟考虑!一分钟后你要是还不答应,老子就把这只骚狐狸的皮给扒了做围脖!” 他没动手还好,从他动手那一瞬间,他的死亡方式已经从被咬断喉咙变成了另外一种。 海伊那盯着他:“我要把你的肠子掏出来。” 战龙船长闻言,呼吸不觉漏了一拍,他认为海伊那是在说大话,怎么可能?他们离得这么远…… 说完,海伊那低声对了了道:“麻烦了。” 了了冲她点了下头,战龙船长并未看懂她俩的意思,还以为她们投鼠忌器,谁知下一秒手上一阵剧痛,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人已经飞了出去,一直撞到船尾,期间裂开的船缝将他身上划出不知多少道血痕。 他盯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腕出神,拿刀的这只手断得太快,战龙船长甚至没看清楚自己这手怎么断的。 等他惨叫出声时,海伊那与纳利亚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而那个关着半兽人的笼子,则被另外一个女人捏碎——真的是捏碎,对方用手将笼子破坏了! 这笼子是战龙船长斥重金买来,据说用了连光弹都无法击穿的特殊材料,可现在它被一个女人徒手捏断了! 三个女人鬼魅般的现身宛如信号,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鬣狗半兽人从天而降,她们出现在战龙星盗团的船上,露出尖锐的獠牙,与能将人开膛破肚的爪子。 战龙的星盗们只听说过吞星的恶名,以前他们对此不以为意,一群半兽人而已,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身上有一半畜生的血脉,哪里配跟人类平起平坐? 现在他们才切身体验到鬣狗半兽人的恐怖 之处,她们无需言语交流,天生便会联合狩猎,现在,他们就是鬣狗半兽人的猎物。 这种被凶猛野兽盯上且包围的感觉太糟糕了,有几个胆子小的星盗直接吓到腿软,一屁股坐了下去,还有一个吓得大声尖叫,掏枪对准其中一名鬣狗半兽人,可他还没来得及开枪,喉咙便被咬住,眨眼间喉管断裂,鲜血喷溅,整个人便断了气! 紧接着,鬣狗半兽人们开启了她们的大餐,对于敢从烈酒之星抓走同伴的敌人,她们毫不留情,被咬断脖子是最轻松的死法,温热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在了甲板上,被放出笼子的半兽人们虽不如鬣狗半兽人凶狠,却也不甘示弱,她们一朝脱困,便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星盗们想掏出武器对付半兽人,可纳利亚手中双枪却不开玩笑,往往家伙还没掏出来便已被纳利亚击中。 鬣狗半兽人们都没有使用武器,星盗们当然也应该用牙齿跟爪子与她们肉搏,毕竟是高贵的人类星盗,怎么会打不过半兽人呢? 而战龙船长得到了他应有的待遇,肠子被海伊那掏出来时他还活着,那种剧痛让他想要发狂,可他已经连出声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此时此刻,他无比悔恨抓半兽人的行为,可惜为时已晚,他终究要为其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相信这次战龙星盗团的事情过去后,再来到烈酒之星的星盗们会更懂得规矩两个字怎么写。 这是一场残酷无比的屠杀,鬣狗半兽人的凶狠残暴在这场单方面碾压的战斗中显露无疑,纳利亚总算明白吞星星盗团为何如此声名远扬,她们太强了! 每个人单拉出来便是难得一见的强者,更可贵得是她们懂得配合,而且能够做到心意相通的团结,怪不得没有星盗团敢惹她们,而她们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正是自己的双手厮杀而来。 战龙星盗团共六十四名星盗,尽数死亡。被抓走的二十七名半兽人安全获救,无一人伤亡。 鬣狗半兽人们舔着爪子上沾染的鲜血,意犹未尽,野性十足,海伊那正准备带人撤退,驾驶舱的同伴却发来通讯,告诉她们有特殊舰队正在靠近。 不是巡逻舰队,而是特殊舰队。 纳利亚心中一沉,特殊舰队?难道是战士?:,, 193 第八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高等星系能够发展如此迅速,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宇宙最核心也最先进的超科学技术,在高等星系不愿意分享的前提下,中低等星系与游离在联盟外不被承认的星盗还有半兽人,想在科学水平上超越高等星系的可能性为零。 同伴发来消息没几分钟,两艘星盗船便被数只小型战舰包围,从各个方向阻断了她们逃走的可能。 而眼前这一幕,恐怕很难解释清楚。 战龙星盗团无一生还,鬣狗半兽人们盛怒之下将他们撕成碎片,场面一度极为血腥,虽说看起来是黑吃黑,可鬣狗半兽人这种杀戮方式,显然极其危险,被宇宙联盟的人碰上,对方不会置之不理,必然要对她们进行清缴。 更何况,这还是一队战士。 “探查到对面星盗船上共有四十七名半兽人,两名未知生命体,危险程度a级,请尽快处理。” 率领这支小队的是一名外表十分优越的男性战士,眉眼鼻唇宛如最英俊的雕像,本来他并未在意这意外碰上的星盗,一直到下属传递来星盗们的照片,在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原本漫不经心的男人眼神一变。 她竟然还活着,并且跟星盗看起来很熟悉。 认出了了的不只男人一个,一名战士喃喃道:“是了了?她怎么会和星盗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能贸然对星盗动手,那是她们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而且她心核损毁,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落入星盗手中。 此次出行的队伍中有三人曾与纳利亚是战友,包括长官卡洛斯。如果纳利亚没有在出任务时遭受意外导致心核损毁,现在卡洛斯的职位应当属于她。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比起另外两位战士见到了了的惊喜,卡洛斯显然并不愉悦,他观察着屏幕中的了了,淡淡地说:“她与星盗走得很近。” 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对方身体放松神情自若,被星盗挟持不会是这样,那么问题来了,一位退伍的超星战士,为什么会跟星盗扯上关系? 卡洛斯的话令两位因久别重逢而感到喜悦的战士沉默片刻,其中一人道:“我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 也有人是卡洛斯的忠诚拥护,立刻唱反调说:“能有什么原因?退伍战士不服从安排结婚就算了,还跟一群臭名昭著的星盗混在一起,看看那艘小船上倒地的尸体,该不会是宇宙联盟不要她了,就自暴自弃准备背叛吧?” 卡洛斯没有给另外两名战士为了了辩解的机会,而是冷声道:“安静。” 他是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他一开口没人敢再说什么,卡洛斯又道:“究竟怎么回事,问一问就知道了。” 这边超星战士为了了起争端,了了可不知道,反倒是海伊那,面临强敌非但不惧,居然兴奋得要命,她问了了:“半兽人和战士,你认为哪一边更强?” 纳利亚心想,这个怎么回答?双方的训练强度与生活模式完全不一样,根本没有可比性。 了了没有开口,其中一艘小型战舰打开,一名身穿战士制服的男人出现,他望着跟半兽人为伍的了了,眼底闪过轻蔑,质问道:“身为战士,竟与半兽人狼狈为奸,你对得起联盟对你的培养,亚兰星对你的器重吗?还有这些尸体,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解释清楚。” 纳利亚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不敢相信居然有这样无礼的后辈,海伊那更是嘲讽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是辖外区域,管天管地,还管到我们半兽人头上了?” 男战士怒道:“你果然叛变了!” 了了不是很明白对方如何得出的结论,毕竟从开始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说,让她好声好气去解释是不可能的,纳利亚小声对她说: “战士装备先进,可以的话还是尽量避免冲突。” 看双方穿着便高低立判,超星战士身上的制服由联盟科学家精心研究打造,能起到绝佳的保护作用,不比星兽的皮毛差,水火不侵还能防毒,而且战士人手一副驱动器,鬣狗半兽人在体能上也许不比战士差,但驱动器能令战士们使用宇宙能量,身体机能会大幅度增强,否则超星战士为何会被称为人形兵器,又为何会被许多行星畏惧? 因为任意一名战士,都拥有摧毁一个星系的恐怖力量。 纳利亚知道了了不可能低头,所以她当作没听见对方挑衅,语气友善:“这些半兽人是我们的朋友,被战龙星盗团捕捉,被杀死的也都是战龙星盗团的人,可以的话,请你行个方便——” “朋友?” 男战士嘲讽地看向星盗船上的旗帜,“跟星盗做朋友,就是对联盟的背叛。” 他哪里是不懂,他是不想行这个方便,还想顺便扣个帽子,假如放过他,恐怕不用回到基地,了了叛变沦落为星盗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联盟,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和博士作伴,一起当流犯了。 纳利亚对战士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她正想继续解释,忽地听见有人说:“你能奈我何?” 谁啊,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挑衅不就等于承认背叛——等一下,这个声音? 纳利亚猛地转头看向了了,那男战士听了了这么说,心下大喜:“你果然叛变了!我要把你抓回去接受审判!” 海伊那冷笑道:“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这人根本没将半兽人放在眼里,毕竟他是战士,无论能力出身都远胜半兽人,在这种极度自大的心态下,他跳下战舰,落到星盗船上,就想抓走了了。 谁曾想他刚靠近,就被海伊那一拳揍飞! 卡洛斯站起身,表情难看,男战士倒地后先是怔愣,而后大怒,战士优秀的体魄并未令他受伤,这面子是真真切切丢没了。 他不认为是半兽人强,如果不是自己没有防备,这个半兽人怎么可能打中他? 可一名训练有素的战士,哪怕光凭肢体记忆都不可能被偷袭成功,海伊那能一拳将他揍飞,就说明她不容小觑,当然,骄傲的战士不会认可低贱的半兽人。 他存心要给海伊那点颜色看,因此没有使用武器,想用体术教她做人,面对男战士的攻击,海伊那甩了甩手,舔了下嘴角,说:“你们可别多管闲事。” 纳利亚摊手,了了沉默,海伊那兴奋起来,面对男战士的拳头,她不怕不躲,竟跟着挥出一拳! 两个拳头在空中硬生生撞在一起,一边是训练有素的超星战士,一边是天赋异禀的鬣狗半兽人,可战士享有比半兽人好了不知多少倍的资源,打成平手根本不能让他感到愉悦,更何况,还不是平手! 海伊那面不改色,反倒是男战士的脚往旁边倾斜了一小步。 就只是一小步,可对他来说,是无与伦比的耻辱。 海伊那啧了一声:“超星战士就这啊?” 说着她还扭头去看了了:“我觉得心核损毁的你比这家伙强多了。” 她跟了了打架时,从没有一拳能将对方击退,海伊那不理解宇宙联盟的选拔方式,这种心核完好甚至还穿着特殊制服,却挨不住半兽人一拳的战士,跟心核损毁却能把半兽人摁在地上捶的战士,到底是什么标准才会让前者留下后者离开? 话音刚落,海伊那已经一脚踹了出去,她身高三米,腿长惊人,强健有力的大腿肌肉让她在踹人时可以爆发惊人的力量,哪怕是战士也无法与之抗衡。 男战士在她面前弱小的像个鸡仔,围观的鬣狗半兽人们发出轻蔑的嘘声,这嘘声太打击一个男人的自信心了,尤其他还是一 名万众瞩目的超星战士。 海伊那冲对方勾勾手指。 战舰中的卡洛斯皱起眉头,正要下达命令让下属归队,却见对方从地上爬起后,愤怒地眼睛泛红,随后打开了驱动器! 海伊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男战士的动作,尤其是他戴在手腕上的驱动器,这是超星战士的专属道具,能够为他们提供强大的宇宙能量,最大极限地将人体潜能开发到极致,如果说战士本身能力是一百,那么驱动器能够将一百变成一万,相对的,使用驱动器会消耗大量精神力,如果承受到了极限,心核就可能爆裂,这也是“医师”这个职业的重要之处。 驱动器开启后,以战士身上的特殊制服为基础,一层坚硬威武的战衣随着能量光圈从下往上,将男战士的身体包裹其中,他握起拳头,海伊那只察觉到一阵风。 出于半兽人的敏锐直觉,她迅速向边上避开,然而男战士速度极快,所以即便海伊那成功躲过,脸颊还是被拳风擦出一道血痕。 她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倒被激起了斗志,只见海伊那抬手擦了下脸,看见手背上的鲜血后,不怒反笑:“这样才有点意思。” 男战士见自己用了全力的一拳竟被躲过,心中大怒,誓要找回颜面,又是一拳向海伊那打去。 这一次海伊那没有硬接,使用驱动器强化过后的战士,身体机能是半兽人无法抗衡的,她甩了下手,尖锐的爪子闪耀着寒光,在躲避对方攻击的同时,瞄准对方咽喉。 战衣连星兽的利齿都无法咬破,半兽人的爪牙造成的伤害也相当有限,可海伊那凭借着过人的经验与强劲的身手,与身着战衣的超星战士交手,竟不落下风! 哪怕这是个还没有上过战场的新人,鬣狗半兽人所表现出的强横也令战舰中的其它战士感到惊讶。 好强的半兽人! 一开始男战士还有些骄傲,没有动用武器,只跟海伊那拼身手,可打得越久他的脸丢得也越久,迟迟无法将这个半兽人杀死令他方寸大乱,在海伊那再次躲过后,男战士愤怒地掏出超星枪—— 纳利亚厉声道:“要打就堂堂正正的打,这样算什么本事?” 原本围观的鬣狗半兽人们开始恼怒,显然这个男人若敢对海伊那开枪,那么她们会一拥而上将其碎尸万段。 男人已经气疯了,周围还有那么多战友,战舰上配备战斗记录仪,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作为影像资料诚实地传入数据库,他连驱动器都用了,要是还杀不死这个半兽人,他有什么脸留在联盟? 以他今天的表现,以后想要升职都难! 海伊那察觉到对方的杀意,论拳脚身手她不比对方差,但要比装备,那她还真不行。 砰的一声巨响,原本便岌岌可危的星盗船这下彻底断裂,男战士头朝下脚朝上被“埋”进了船舱中,将他脑袋揍进船里的不是别人,正是纳利亚。 她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对了了抱怨:“狂什么啊,谁没当过战士?” 到底是谁把这种新人选进队伍里来的?这种人也配做战士?格斯瑞知道吗? 海伊那:“啧,真是输不起,其实再打个几小时,我就会体力不支,他能很轻易赢我。” 纳利亚:“你看他是那种能再忍几个小时的人吗?” 嘴上这么说,她还给了男人一脚,将对方又往船舱里踩了踩。 战舰里卡洛斯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想,了了眼睁睁看着战士被一个女人如此羞辱却无动于衷,显然是站在半兽人那边,难道她真的叛变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作为带队长官,卡洛斯不用事事冲在第一,可现在他再不出面,他的下属很可能被人弄死,所以在纳利亚准备再踩一脚之前,卡洛斯终 于现身,他身上的军装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英俊的面容淡薄而冷凝,语气淡淡:“住手。” 纳利亚看着他,继续踩踩。 海伊那吹了声口哨。 见纳利亚当面欺辱自己下属,卡洛斯脸一沉,质问了了:“你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战友受人欺凌?你身为战士的骄傲呢?责任呢?” 了了并不理他,冷眼看着,纳利亚嘲讽道:“是他自己技不如人,这也能怪到别人身上?你看不惯的话,你上啊。” 卡洛斯:“你这是公然与联盟为敌?” 了了不答反问:“菲特还好吗?” 虽然是疑问句,可她语气过于冷淡平静,总让人有种“她什么都知道”的感觉。 果然,卡洛斯在听完这句问话后神色一动,他向来擅长隐藏情绪,因此很快反应过来,居然平心气和地回答道:“这个问题,也许你该亲自问他。” 了了歪了歪头:“我把你打个半死,他就会来了。” 卡洛斯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了了口中说出来的,他与她曾为战友,并肩作战过,出生入死过,对这个人的性格再熟悉不过,她绝对不是会对同伴出手的那种人,否则也不会心核损毁,不是吗? 关于心核损毁的原因,了了仔细思索过,那次出任务之前,按照惯例,战士们要接受专属医师的抚慰,尽可能最大限度的平复精神力,可面对星兽暴|乱时,纳利亚却隐隐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在暴走。 最巧合得是,当时与她同行的战友中还有卡洛斯,那场星兽暴|乱非常严重,如果不是卡洛斯,纳利亚甚至连命都没了,这也是她从没有怀疑过对方的原因,她甚至都没把自己的心核损毁往人为方向去想。 一直到了了出现,再到博士加入,纳利亚退伍后,卡洛斯升职,他的专属医师在数月前宣告死亡,于是他顺理成章的接收了菲特。 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博士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宇宙联盟的人,战士与医师是绑定关系,她原本只是好奇了了的身体数据才黑进联盟智网,没想到却发现占尽一切好处的卡洛斯,人他救,功劳他占,职他升,专属医师他接盘——怎么好东西全轮到他了? 在进入亚兰星之前,了了还曾遇到试图攻击她们的巡逻舰队,当时的领头人招供是菲特的意思,总不能卡洛斯清清白白,一切都是菲特暗中算计吧? 以了了现在的情况,想回宇宙联盟很难,她心核损毁,又退伍已久,即便通过体能检测,上头的人要是想卡她,光审核就能拖她个好几年,别说是见格斯瑞,就是见菲特都没资格。 但如果她堕落为星盗,并且抓住卡洛斯,那无论格斯瑞还是菲特,都会主动送上门。 至于叛变后会不会给家庭带来麻烦,珍妮不是已经成为克罗帝尔的伴读了吗?至于其它人,那就看他们能否自救了。 纳利亚问了了:“这个人能不能我来揍?” 了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纳利亚爽朗一笑,下一秒人如离弦之箭闪现至卡洛斯面前,对准他英俊的脸就是一耳光! 鬣狗半兽人们齐齐吹口哨,这巴掌可真响亮,手劲儿稍小都打不出来。 纳利亚抬手揉了揉颈后,左右扭扭头当作热身,这一巴掌可不是随便打的,当着这么多半兽人与战士,她要是给他一拳,卡洛斯还能忍受,但当众被打脸,他要是还想继续做这个长官,就不能轻轻放过。 战舰内的战士们看见这一幕,饶是她们受过专业训练,此时也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卡洛斯想说话,纳利亚已经抬腿扫了过来,她很友善地提醒:“不要掉以轻心,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卡洛斯没时间再去想其它,只能被动应对 ,几个回合后,他心中暗暗吃惊,这个人……她的所有动作习性都与战士毫无二致,绝非偷学,而是经验沉淀后的杀招,一招一式直击要害,力道角度都无可挑剔,难道她也是从联盟出来的,也是战士? 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人存在,为什么他从未听说过? “你到底是谁?” 纳利亚笑笑:“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她心核尚未损毁之时,卡洛斯便不是她对手,如今她是重生之身,卡洛斯只有被揍的份,长官脸面今天算是丢了个彻底,纳利亚毫不留情,很快卡洛斯便已经鼻青脸肿,连招架之力也无。 战士们无法再坐视不理,纷纷现身,鬣狗半兽人们迅速兴奋起来,她们完全不畏惧这群装备精良且力量远胜于半兽人的超星战士,也许星盗们怕她们,可鬣狗半兽人永远不会恐惧。 战士中有两人是旧时相识,她们军衔比卡洛斯低,无法左右卡洛斯的决策,但却不想与了了为敌。 战士们的出现让卡洛斯有了一丝喘气的机会,他一个翻滚躲开纳利亚的攻击范围,眼眸中只剩下滔天怒意! 纳利亚看一眼就知道,玩不起要用驱动器了。 果然,卡洛斯单膝半跪在地,按下了驱动器,能量光圈赋予了他强大的宇宙之力,一般情况下,战士本身能力越强,被激发的潜能便越高,据说最强战士格斯瑞使用驱动器后,身体技能到达了原本的一万倍。 卡洛斯在战士中亦是上等水平,他穿上战衣后,绝对比刚才那个被海伊那揍成猪头的男人强得多。 “所有战士,准备作战!” 闻言,两名老战友露出担忧的表情,她们看向了了,却无法违背长官命令,一个又一个能量光圈出现,所有战士都开启了驱动器。 海伊那见过开启驱动器后化身人形兵器的超星战士,但她宁可死也不会束手就擒,就在她要号召同伴们攻击时,纳利亚忽然笑出声来,她为眼前这一幕盛况鼓掌:“不错不错,对付几个半兽人,跟两个普通人,超星战士把驱动器都用上了,可见咱们还是有点东西的。” 说完,她冲了了挑眉,了了明白她的意思,点了下头。 两人同时抬起手,在她们光洁无物的手腕上,一圈光芒出现,光芒褪去后,两人手腕上各自多出一枚驱动器。 纳利亚按捺住激动,冲卡洛斯笑得灿烂:“给你看点好玩的。”:,, 194 第八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20 她们怎么会有驱动器? 不对,准确点来说,她们怎么会有两枚驱动器?! 了了那枚是她当初退伍后,联盟没有立即回收,之后她出事,连人带驱动器没了下落,大家便以为驱动器已经随着战甲坠毁而损坏,每名战士有且只有一枚驱动器,先不说另一枚驱动器从何而来,一个心核损毁的人,怎么可能使用得了驱动器! 卡洛斯不愿意相信,可眼前的事实令他不得不承认。 与超星战士所使用的驱动器相比,了了所使用的驱动器在外观上要更小一些,为了区分两枚驱动器,博士将其外表分别改为了雪花与火焰,开启驱动器后出现的能量光圈也与战士们的白光不一样,了了是雪花,纳利亚是火焰。 从旁观角度来看,便是冰雪汇聚于了了之身,为她镀上一层冰蓝色轻铠战衣,纳利亚则是火焰从天而降,轻铠战衣甚至闪耀着淡淡却又不容忽视的红光,看起来就像在燃烧。 双方驱动器的核心技术先进与否,从外观上便高下立判。 海伊那吹了声口哨,很干脆地问:“能不能给我也整一个?多少钱你们开。” 纳利亚转了转拳头说:“成啊,保管给你个友情价。” 话音刚落,她已再次闪身至卡洛斯面前,一拳捣在对方小腹,隔着战衣将剧痛传递给他。 卡洛斯闷哼一声,随即还手,眨眼间两人已对打了数十招,越打他心中越慌,纳利亚的体术远胜于他,而且因为曾是战友的缘故,她对他非常了解,将他压制至死,如果不是身上这身战衣,卡洛斯早就被打死了。 怎么会这样?对方所能调动的力量未免过于强大,是她本身便这么强,还是她的驱动器技术更加先进,以至于威力是普通驱动器的数倍? 卡洛斯发狠,双手抓住纳利亚的手臂往下压,试图寻找她攻击中的漏洞从而反击,谁知纳利亚却就势抬腿,以膝盖压住他双手形成的包围圈,整个人瞬间将全身重量都倾覆于卡洛斯的双手上,紧接着右腿勾住卡洛斯的脖子,导致他重心失衡,轻松脱困的同时又一脚将他踹出数十米远! 驱动器令战士们可以在宇宙中自由行动,卡洛斯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迅速站起,双手举起星光枪对准纳利亚扫射,纳利亚按下驱动器呼唤光刀,用光刀阻挡星光弹的同时,整个人以一种极为迅捷的速度向卡洛斯逼近。 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他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另一边的了了与纳利亚不同,纳利亚完全是用拳脚在揍卡洛斯,了了却不然,她将所有战士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寒气在她们的战衣上形成一层薄而重的冰霜,极大程度地减缓了她们的速度,海伊那便趁此时机号令同伴一起上,居然拿超星战士来练手! 了了并不喜欢这身轻铠战衣,比不上她本身,因此在和纳利亚一起显摆过后,她便解除战斗状态,将驱动器丢向海伊那。 海伊那吓了一大跳,生怕将这宝贝给摔坏了,她看了了一眼便明白对方的意思,于是将驱动器往手腕一扣,这一幕落入卡洛斯及众战士眼中,哪怕隔着头盔,也能感受到他们的不敢置信。 如果驱动器人人都能使用,那么还要超星战士做什么?即便是身具潜能的战士,在使用驱动器之前也需要十分严格的训练,不仅如此,每使用一次都会大幅度消耗精神力,需要专属医师的抚慰才能复原,今天先是心核损毁的前战友,又来连军校都没上过的半兽人——驱动器在她们这里是批发的不成! 海伊那感受着轻铠战衣覆上身体的感觉,她惊奇地伸出手,试着握紧拳头,一种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蕴含其中,她觉得自己能一拳将刚才那个男人打死,这就是来自宇宙联盟的战士 驱动器吗?如此力量简直令人着迷! 鬣狗半兽人们羡慕地看着船长,海伊那倒也不藏私,她自己试过,又将一名战士揍倒后,很干脆地解除战斗状态,将驱动器传递给下一位半兽人。 就这样,几乎每一名鬣狗半兽人都使用过了,了了发现她们虽然都能使用驱动器,但发挥出的力量却有所差别,能持续的时间也各有不同,最强的无疑是海伊那,毕竟她是无需驱动器就能肉身跟战士对着干的女人。 卡洛斯直接被纳利亚揍得被迫解除战斗状态,他也不想的,可战衣都被揍碎了,能量无法再支撑他持续战斗状态,驱动器自然而然也被纳利亚缴获。 没被狠揍且全身而退的只有两人,是纳利亚从前的战友,虽然她们的记忆中已经没有她。 “回去跟格斯瑞说一声,要是想把这些人要回去,就让她亲自来接。” 纳利亚说出了恶毒反派的经典台词,“三天,我只给她三天时间。” 两名战士不敢相信这群星盗居然真的愿意放她们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咬咬牙一寻思,还是回去搬救兵的好,总不能真让这些战友成为星盗的奴隶,那联盟的脸面往哪儿搁? 海伊那先让人给俘虏们搜身,然后把这些人关进了船上的牢房,由于牢房较小,只能委屈他们挤一挤。 此次她们一共收获三十枚驱动器,这玩意儿要是拿出去卖,足够吞星几十年衣食无忧。 不过海伊那并不想把它们卖掉。 她原以为自己能用了了的驱动器,就也能用战士的驱动器,真上手试了才知道,战士驱动器自己用不了。 “当然用不了,战士驱动器跟我们的驱动器不一样。” 纳利亚随手拿起一枚宇宙联盟出产的驱动器,眼神冷淡,“有时候我会想,到底是博士水平太高,还是联盟压根没想要改善战士的身体状况。” 众所周知使用驱动器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战士通过驱动器获得宇宙之力,同时也要付出相应代价,从军多年,纳利亚不知见过多少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因心核损毁身体透支精神力崩溃……等种种状况而退伍,但博士却告诉她,也许从最开始驱动器无法避免这些问题,可就宇宙联盟目前的科技水平来看,其实早应该改善这种情况。 战士驱动器一直在改进,却都是在增强力量,不曾考虑过战士本身,甚至于放任战士使用驱动器所引发的后遗症,纳利亚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博士在拆卸联盟驱动器并且重组后改进的新型驱动器,同样能够获得宇宙之力,只需要两条x染色体就能使用,精神力越强,威力越大,持续时间也越长。” 超科学时代,基因也随着科技发展开始改变,人人都是稳定的三条染色体,与数千年前稳定两条染色体,三条染色体会导致病症的旧人类相比,高等星系人类的三条染色体带来的是长久的寿命与惊人的身体素质,但男性依旧只有一条x染色体,另外两条都是y染色体。 博士发现,战士驱动器以男性角度作为研发基础,这才导致女性战士使用驱动器的后遗症比男性更加严重,而如果以女性角度研发,战士驱动器完全可以更上一层楼,避免许多隐患。 “不止是驱动器,任何不限性别的物品,基本都以男性为本体进行研发。”纳利亚这样告诉海伊那。 她在刚得知这些时,心中所受震撼不亚于当初得知自己心核损毁,离开宇宙联盟越久,纳利亚越是意识到,联盟根本没有将战士当作“人”来尊重,战士在这些领导者眼中,只是工具,所以当初博士才会想要逃走,哪怕是她那样的人才,领导者说放弃也就放弃了,何况是能够量产的战士? 了了将桌上的驱动器全都收了起来,打算带回去交给博士,博士虽能自制驱动器, 可实在是太浪费钱了,还是在战士驱动器的基础上直接改进比较好,省时省力又省钱。 与其它人不一样,卡洛斯获得了单独关押的待遇,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地位高,而是纳利亚有话要问。 他双手被反剪于背后戴着手铐,身上什么衣服也没有,这是为了防止他逃走,虽然鬣狗半兽人将船守得密不透风,但万一呢? 卡洛斯顿觉受辱,跪在地上时不由得两腿夹紧,在场三人没人对他的肉|体感兴趣,纳利亚只想知道当初自己心核损毁的真相,以及菲特究竟在这件事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卡洛斯不傻,他知道自己要是如实招来,这辈子便毁了,因此无论纳利亚怎么问他都缄口不言,战士受过最严格的训练,哪怕面对刑讯逼供依旧能够守口如瓶。 “……是吗?” 海伊那笑了,舔了舔锋利的爪子,“不管受到什么折磨,都能坚持下来吗?” 纳利亚:“……” 好恐怖的笑。 卡洛斯咬紧牙关,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鬣狗半兽人,她比他高很多,一双灰色的眼眸在捕猎时会变成危险的竖瞳,被野兽紧盯不放的感觉并不怎么好,尤其是身为阶下囚的时候。 “你说我是先划烂你这张脸呢,还是先把这儿……给踩碎?” 卡洛斯的腿夹得更紧,海伊那回头对纳利亚说:“害怕的话,先出去。” 纳利亚摇头:“我没事。” 紧接着,海伊那便尽情开始她的手段,卡洛斯从最初的一言不发,到最后痛哭流涕和盘托出,只坚持了不到四个小时。 他还活着,但比死了还要痛苦,海伊那走到一旁,用清水洗了洗手,爪子上缠绕着的鲜血肉丝被清水冲掉,她慢条斯理地直起腰,嘲讽道:“不过如此。” 纳利亚忍不住问:“你这些手段,从哪儿学来的?” 海伊那耸肩:“当然是星盗们,你该不会不知道,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吧?” 了了的耳朵动了动,她向外看去:“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顶上甲板传来打斗声,鬣狗半兽人们咆哮不绝,三人出现时,半兽人们已经躺倒一地,仅剩的几个不是胳膊断了便是腿折了,她们引以为傲的联合狩猎,在力量远胜于她们的绝对强者面前不值一提,尤其是海伊那还不在。 但鬣狗半兽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天性,那就是咬住猎物便决不松口,面对猎人是死也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所以哪怕同伴们纷纷倒地,幸存的几人依旧凶猛残暴地盯着来人,寻找着可以扑上去撕开对方喉咙的机会。 格斯瑞,宇宙联盟超星战士总长官。 她的身高与海伊那相差无几,却不像海伊那野性难驯,即便刚被鬣狗半兽人围攻,她依旧身着笔挺整洁的军装,连扣子都扣到最上面一颗,白色的军用手套上沾了点点血迹,而她的面容自始至终都是冰冷的,蔑视的,没有将在场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像一座巍峨的高山,不容许僭越。 只有在看见了了时,她的目光才有些微动容。 格斯瑞生来白发红眼,这让她看起来更加高不可攀,有她坐镇,联盟的领导者们总要忌惮几分。 她不疾不徐地整理了下微微有点乱的领口,又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擦了擦袖口上不经意间沾到的半兽人鲜血,这副尊贵且冷淡的姿态令海伊那十分愤怒,双方见面一句话还没说,海伊那已经冲上前去,对着格斯瑞的脸挥出一拳。 似乎格斯瑞轻笑了一声,然后海伊那便径直飞了出去,不过她很快重新爬起,露出利爪,再度扑过去。 海伊那的确强,却也不是格斯瑞的对手,纳利亚担心她出事,想要阻止,两人却已经交 起手,能将战士摁在地上暴揍的海伊那,在格斯瑞面前却只剩下招架之力,无论速度还是力量,格斯瑞都远胜海伊那。 她比海伊那要大三十岁,所受到的训练,以及本身潜能,堪称天才中的天才,王者中的王者,而海伊那即便天资过人,可身为毫无资源的半兽人,又如何跟格斯瑞比呢? “就是你,抓了我的下属?” 格斯瑞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些许沙哑,一字一句如重雷,击在海伊那心口。 她现在明白,同伴们是如何被打成这样了。 格斯瑞将海伊那制倒于地,抬腿以膝盖重击她的脊椎,海伊那被迫失去行动能力,对方再用力一点——只一点,她就可能永远无法再站起来,但格斯瑞将这个度拿捏得很好,既能制服海伊那,又不至于令她瘫痪,然后她抬眼看向了了:“我的人呢?” 话刚说完,格斯瑞眼睛一眯,迅速起身,海伊那顺势滚到一边,爬起来时只觉浑身散了架,好像每一块骨头都被人打碎又重新整合,疼得她龇牙咧嘴。 格斯瑞发出一声饶有兴味、拖得长长的尾音:“哦……没想到,你倒是变得有意思了。” 了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随即格斯瑞无视了海伊那与纳利亚,以及其它几名还能站立,且时刻盯着她寻找偷袭机会的鬣狗半兽人,朝了了攻了过来。 了了抬手去挡,格斯瑞的拳头与她的小臂相击,两人一瞬间陷入僵持,短暂几秒后,格斯瑞主动收手,低头看了眼手掌,转而一个扫堂腿。 了了点地而起,同样踢回去,她完全没有使用冰雪之力,全靠自身体术,力量完全不输格斯瑞,海伊那被纳利亚扶着,恨恨地吐出一口血:“我他爹的怎么就打不过?!” 这两人不打还好,一打,海伊那才看出来自己跟人的实力差距,她向来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差,现如今心里真是不甘不服,恨不得冲上去来个三人大乱斗。 纳利亚:“那你肯定是第一个嗝屁的。” 她比较有自知之明,了了她打不过,格斯瑞也打不过,聪明人才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境呢。 眨眼间,那边两人已经打出了星盗船,一拳一脚尽皆到肉,总感觉这么大的宇宙不够她俩打的,格斯瑞被了了一脚从高空踹下,整个人摔到星盗船上,直接把博士改造加固后的星盗船砸出一个直穿船底的大动! “靠!” 纳利亚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她们的船可是连舰队光炮都打不穿的,更别提还有防护网! 格斯瑞不会直接被打死吧?! 十秒钟后,纳利亚收回自己的担心。 格斯瑞重新从船舱下面跳了上来,她身上一丝不苟的军装此刻已经变得非常脏,还有好几处破损,但她不以为意,眼神满是兴奋,连嘴角的血都不擦,直接从一名鬣狗半兽人手中抢走一把刀,向上方的了了砍去。 海伊那怒道:“好好打架动什么刀?” 格斯瑞再度与了了面对面站立时,才用拿刀的那只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示意了了也去找一把武器。 了了冷淡地说:“不必。” 格斯瑞没想到她狂傲至此,似乎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她活了许久,遇到能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都屈指可数,而且那些对手无一不败在她手中,其中还有一些人被她打到从此丧失信心,从前的了了也是如此,格斯瑞对她的印象是很强的下属,但也仅此而已,因为像这样强的下属一抓一大把。 可这个下属在心核损毁后,反倒变得更强了,居然能把她压制住。 纳利亚扶额叹息:“完了。” 海伊那随口应付:“什么完了?” “格斯瑞是个非常冷静理智的人。” “……所以呢?” “但这只是假象,因为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能让她发狂的对手。”纳利亚又叹一声,“一旦遇到了,满脑子就只剩下怎么把对方打败,其它的恐怕顾不上了。” 简而言之,这是个把疯狂封锁在理智牢笼内的疯子,因为太过无敌,所以极度理智,偏偏今天遇到了能让理智牢笼崩塌的强者。 纳利亚说:“别看了,先疗伤吧,看看其它人情况怎么样了,以我对格斯瑞的了解,她不会下杀手。” 顶多是失去大半条命再卧床躺个几年,还能喘气。 对了,顺便把船往前面开开,避开这两人的战场,她们还得坐船回去烈酒之星呢。 想到这里,纳利亚看了眼破了个大洞的星盗船,头疼不已,仿佛看见了无数星币从自己兜里哗啦啦被人掏走。 了了在进入这个世界后,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厉害的对手,之前无论是纳利亚还是海伊那,对她来说都太弱了。 与打不过就用驱动器的卡洛斯不同,格斯瑞从不依赖驱动器,她出任务时也很少使用,而她也是超星战士中唯一一个强悍到不需要专属医师的人,一次又一次的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磨练,造就出了她的强大。 两人打得天昏地暗,一直到格斯瑞再次被踹落,在她调整重心预备卷土重来之际,了了从上方跃下,将她往下踩,格斯瑞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借势要起身,了了却直接以膝盖击中她心口,两人不停坠落,一直到摔进最近的一颗小星球,直接把地面凿出一个巨型深坑。 幸好这颗星球没有生命体,否则光是两人打架时卷起的气场,便足以令弱小的生命化为灰烬。 格斯瑞的举起手:“我认输。” 了了的目光缓缓停在她的掌心。 由于剧烈打斗,格斯瑞的衣服都破得不成样子,手套自然也没能逃过,她的双手修长有力,指甲修剪整齐,骨节分明,可吸引了了的,却是她掌心粉红色的肉垫。 “被你发现了。” 格斯瑞嗤了一声,了了从她身上起开,她却还躺在泥土里,满不在乎地说:“你是第一个能让我摘下手套的人,这个秘密,除了我,还有当初入学时给我检查的人,就只有你知道。” 她是半兽人与高等星系人类基因结合的后代,在人生的前几年,外表与人类无二,但在成年后,由于过分强大,身体出现了半兽人特征,也就是右手掌心的这颗肉垫。:,, 195 第八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21 成功发完疯,宣泄掉了体内的暴力因子,格斯瑞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白色头发上沾染了些许尘土,她对此不甚在意,可见她本质上也并非真有洁癖,那只长着肉垫的手掌冲着了了弯了两下,了了不为所动,她不喜欢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包括人类最爱的毛茸小猫。 格斯瑞从地上爬起来,强悍的肉|体令她并没有受到重伤,她甩甩手,将左手还算完好的脏手套戴到了右手上,奇怪地看着了了:“你就没有话想问我?” 了了并不关心,两人一前一后重新出现,让明知不会有事却还下意识担心的纳利亚松了口气。 鬣狗半兽人们虎视眈眈,格斯瑞没将她们放在眼里,她率性地席地而坐,狼狈的外表丝毫不减本身强大的气场:“所以,我的人呢?你们应该没杀她们吧?” 之前对鬣狗半兽人动手时,格斯瑞同样不曾下杀手,但如果这群星盗杀了她的下属,那就另当别论了。 纳利亚回答道:“除了卡洛斯,其它人毫发无损。” 格斯瑞挑了下眉:“杀了?” “没。” “那就无所谓。” 她双标的相当明显,这一点,纳利亚以前就清楚,格斯瑞是个很护短且偏心的人,有什么重要任务或资源都优先倾斜给同性战士,对男战士十分轻蔑,而且极度厌恶战士与医师产生感情,所以只要卡洛斯还有一口气在,身上少没少零件,她不怎么关心。 “不过,你们从他口中问出了不少东西吧?” 与格斯瑞锐利的双眸对视后,纳利亚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也没有很多……” “但足够我把他送上联盟法庭了。”格斯瑞眯起眼睛,“即便被俘也绝不可以泄露军机,看样子卡洛斯没有做到。” 格斯瑞深受领导者们厌恶是有原因的,因为她一直以各种方式各种名义,试图将男性战士从联盟中驱逐,这与领导者们的意图完全相反,偏偏她强得可怕,从不犯错误,叫人对她又恨又怕。 上头的意思是,尽可能录用更多的男性战士,军校培训也大多以男性潜力者为主,格斯瑞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在她看来,无论身体素质还是潜能,显然女性战士更为卓越,她不明白领导者们为什么一定要塞进不符合要求的男性战士来追求女男人数的平均。 因为女战士多,所以就要降低要求容纳男性战士,联盟领导者里男人更多,怎么不见他们把位子让出来? 纳利亚将卡洛斯的口供录音拷贝了一份交给格斯瑞,录音里,卡洛斯承认了当初在与了了一起出任务时,趁着星兽暴|乱对其施加干扰,导致对方在使用驱动器后心核损毁的罪恶事实,同时他还供出了菲特,因为医师是最了解战士的人,他知道战士的每一个弱点,如果不是没有精神力,医师会是战士天生的克星。 卡洛斯看见格斯瑞时几要痛哭流涕,从前只有他屠杀半兽人,什么时候轮到半兽人对他为所欲为?他一定要回到联盟,再让人把这些半兽人碎尸万段! 虽然卡洛斯承认是他与菲特生出私情,却碍于了了不能厮守才做出这种事,甚至在之后怕被察觉,一直暗中想要杀对方灭口,但纳利亚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按理说卡洛斯做出这种事,联盟不可能查不出来,但事实就是连格斯瑞都被蒙在鼓里,而且菲特居然还能调动巡逻舰队,很显然他们的所作所为,上头有人清楚,并且默许。 联盟有数千名战士,格斯瑞不可能兼顾到每一个人,在卡洛斯被铐上手铐带走后,纳利亚选择相信格斯瑞,在征得博士同意后双方进行通讯连接,然后询问格斯瑞是否知道“新生代计划”。 关于这个将博士逼得出逃的恐怖计划,纳利 亚一直在意不已,没想到她问完后,格斯瑞并未感到惊讶,反而扭头问了了:“你知道我的基因来自于谁吗?” 了了摇头。 格斯瑞取下右手手套,在场只有她、了了、海伊那、纳利亚,以及对面通讯的博士和重明。 当她右手掌心的肉垫露出来时,除却了了外的每一个人都发出了惊呼声,格斯瑞做了个握拳的动作,似笑非笑:“在被命名为新生代计划之前,这个实验组在联盟默许下,做了基因融合实验,将强大的星兽基因,与人类基因融合——他们认为,半兽人可以被改造和升级。” 博士皱着眉:“我没有听说过这个计划。”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贡诺拉博士。” 博士猛地看过来,“你怎么知道……” 格斯瑞与博士年龄相仿,基因融合实验开始时,博士刚刚诞生,这项实验在无数次失败后很快被束之高阁,之后才开启新生代计划。 “有智慧的生命体基因拥有独立性,这就是基因融合实验失败的原因。”格斯瑞将手套重新戴上,面色淡然,“但在最后,出现了一个特例。” 了了:“你。” “不错,就是我。” 众人惊讶地看着她,格斯瑞双手环胸靠在甲板上,“贪婪的科学家们将诸多强大星兽的基因,与当时最强的战士基因相融合,可惜他们失败了,于是他们决定换一种方法,先将融合后的星兽基因,注入半兽人的身体,等到有半兽人适应,再让半兽人与战士进行新一轮基因融合。” 海伊那脸色极冷。 基因实验无疑痛苦万分,错误的基因序列会带来恐怖后果,无数星兽与半兽人在实验室内爆体而亡,但高等星系并不在意它们的死活。 “这是不可能成功的。”博士摇头,“星兽每隔一段时间会暴走,就是因为它们体内能量太盛,半兽人虽然强悍,但也承受不住融合后果。” “所以基因融合实验失败了,由于这个实验失败彻底,当时的资料也被彻底销毁,不复存在。”格斯瑞轻笑,“抹去了错误的历史,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重明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问到了重点,格斯瑞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了:“你想知道吗?” 了了并不想。 但纳利亚博士海伊那重明都眼睛发亮盯着她,一副你一定想你必须想你绝对想的模样,要是她说不想或是起身走人,格斯瑞保证会立刻闭口不言,别人不好说,重明肯定是要被憋死的。 在格斯瑞好整以暇的凝视中,了了点了下头。 “很简单,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成功的结果。” 说着,格斯瑞还把那只长有肉垫的手掌冲众人挥了挥。 博士感到不解:“可是,这个实验按理说不可能会成功……” “我是结果,不是实验体。”格斯瑞自己揉了揉肉垫,带了点嘲讽,“你们以为联盟是从多久以前就开始了基因融合实验?在确认基因融合实验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后,当时的领导者下达了摧毁实验室,销毁一切资料的命令。当时实验场所内剩余三百七十一名半兽人,五百零三只星兽,总共八百七十四号实验体,尽数被消灭。” “但是,出了个意外。” “在决定掩盖这项错误实验后,实验体们被科学家及其助手们注射死亡,之后负责执行这项秘密任务的战士首领藤达,她在率领下属清理痕迹时,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猞猁半兽人,对方还活着。” 正直温柔的藤达在进入实验基地后,即便那些资料已经销毁,可她只是看着那些奇形怪状无比痛苦的实验体,就知道了它们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 战士必须服从命令,藤达无法 违抗,可当她看见还活着的猞猁半兽人时,实在无法下手将其杀死,于是她做下了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违背效忠誓言的决定。 “她救下了猞猁半兽人。” 格斯瑞像在讲述一个普通故事,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因为做错了事,藤达自认为失去了战士资格,于是主动请辞,悄悄带着猞猁半兽人离开了联盟。” “可猞猁半兽人体内被注入了多种猫科星兽基因,活不了多久,为了拯救她,藤达试图将融合基因分担到自己身上,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格斯瑞略带嘲讽地笑起来,“联盟花费了大量物力财力,以及无数星兽半兽人的生命,还有战士们的宝贵基因,最终得到了基因融合不可能的结果,可一个退伍的战士,误打误撞居然创造出了完美融合星兽与战士基因的新生命。” 这个新生命是谁不言而喻。 战士们的个人信息极为保密,但纳利亚记得格斯瑞是亚兰星的人,否则也不会和亚兰星的上将定下婚约。 “不会有好结果的。”博士摇头,“联盟不会放过她们。” 格斯瑞耸了耸肩:“你说得对,虽然藤达带着猞猁半兽人离开了高等星系,但她们还是遭到了追杀,猞猁半兽人为了藤达与新生命与敌人同归于尽,藤达则在重伤将死之前,将新生命托付给了亚兰星的战友。” “基因融合实验失败,证明生命体基因存在缺陷,于是联盟重新开启了新计划,这一次他们放弃了星兽与半兽人,转而将目光放在了机器人身上。” 有思想会反抗的生命太难测,即便强大也无法效忠,不像机器人,只要输入指令就不会背叛。 领导者们并不想要战士这个群体发扬光大,他们想以战斗机器人代替战士,可战斗机器人缺陷太多,所以才有了新生代计划。 “我是知道联盟很无耻的。”博士说,“但我永远都猜测不到他们的下限究竟在哪里。” 只有重明温柔地看着格斯瑞:“格斯瑞为什么会想要成为战士呢?” “很简单,我看他们不爽。” 她要走到顶点,亲手更正这些错误。 如今她不仅仅是战士首领,同时也是联盟中不可忽视的掌权者,至于所谓的亚兰星未婚夫,不好意思,格斯瑞已经忘了对方究竟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不怎么抗揍,连她一拳都挡不住。 “所以如果卡洛斯敢对你下手,还能扫尾的如此干净,上头一定有人默许了这件事。” 格斯瑞沉吟片刻,继续道:“近些年来,不得不退伍的战士增加了许多,她们被安排结婚,我一直怀疑,联盟是不是想利用婴儿进行新生代实验。” 在这之前,比起悲惨的星兽及半兽人,联盟都只使用了战士基因,而没有使用战士作为实验体——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藤达在时尚无可能,换了格斯瑞,他们更是没法对铜墙铁壁的超星战士下手,除非战士不再是战士。 心核损毁精神力暴走,这无损于战士们体内的基因,死活无论。 已经成年能够独立思考的人类很难被扭转,婴儿却不一样,婴儿脆弱,却干净如纸,不会抗拒任何外来基因,战士的后代拥有潜力的可能性远超普通人,只要被检测出有潜力,这群婴儿就会由各个星球的专属部门抚养,到时孩子究竟是在军校还是在实验室,谁会知道? 纳利亚直到正式成为战士,与母父都没有见过几次面。 今天的这场对话,对纳利亚造成的冲击力不亚于当初她得知自己心核损毁,也许更甚。 以至于她喃喃地问:“为什么呢……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呢?” “能得到的可太多了。”博士说,“金钱,权势,地位,说不定还能长寿,甚至获得相同的力量,换谁谁不迷 糊啊?” “所以,你要跟我回去吗?” 格斯瑞问了了,“以你现在的状态,重新成为战士没有任何问题,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 说话的同时,她看向纳利亚:“你也一样。” 至于海伊那,身为半兽人,宇宙联盟不可能接纳她,博士是甲级流犯,恐怕一露面就会被抓走,但现在结识格斯瑞,她显然不是墨守成规一心为联盟的忠犬,所以有她帮忙掩盖,博士以后会多一些自由。 “真是神奇啊。”博士感慨,“基因融合实验被宣告彻底失败,却诞生了格斯瑞,新生代计划迄今为止依旧在进行却未能获得成功,却诞生了重明——生命真是伟大又有趣,可见试图玩弄生命的人才是最愚蠢,最该被淘汰的。” 她感慨完了,大家都觉得她说得对,这时候突然有一道沙哑的声音说:“正是如此。” 这声音陌生极了,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人,格斯瑞的声音也低沉沙哑,可这个声音却如同擦了砂纸,又如同拉烂了的老风箱,呵嗤呵嗤,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 博士不解:“谁啊,谁声音这么难听?” 见对面的人往自己身后看,她下意识猛回头,叫了一声:“我去!你醒了?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醒呢!” 发出这声赞同的不是别人,正是自打离开亚兰星便一直一直一直在疗养舱中修复身体的太子妃。 因为受到了精心照料,所以除却皮肤因长久不晒阳光而略显苍白外,太子妃的状态比之前在亚兰星皇宫好太多了,她从疗养舱中坐起身,看了看身上的各色线路,无奈道:“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之所以沉睡如此之久,是因为精神力恢复花费了太多时间,一开始太子妃的脑子浑浑噩噩,后来逐渐开始接收到外界讯号,博士等人说话她也能听见,记忆随着精神力恢复逐渐回笼,现在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 她的身体数据各项都已恢复至正常水平,刚才的多人对话,她也全都听得很清楚。 “你们好,我叫威尔玛,来自高等文明宇宙。” 虽然在这之前博士等人都猜测她来自第二宇宙,但当她真的承认时,众人还是惊讶不已。 海伊那意识到威尔玛自称“高等文明宇宙”,出于身为半兽人受尽歧视的经验,问:“高等文明宇宙,什么意思,比我们这里还要高等?” 博士摸着下巴:“难以想象超越超科学的宇宙文明是什么样子,一定很有趣。” 威尔玛忍不住笑了:“我们所划分的文明等级,与你们恐怕不一样。” 什么意思? 作为在亚兰星生活了二十年的“太子妃”,威尔玛在精神力恢复后并未忘记这段过去,她解释道:“本宇宙对于文明的划分标准,是科技,对吧?” 低等星系、中等星系、高等星系,科学水平最为先进的便是后者,高等星系正是靠着超科学技术在宇宙中自由驰骋,与之相比,低等星系及废弃之星等落后星球,无论人体素质还是科技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你们的宇宙难道不是吗?”格斯瑞好奇极了,她当然知道这位太子妃,只是没真正碰过面。 “我们以性别比与女性地位作为划分标准。”威尔玛回答。 在她的宇宙中,只有女性的星球是中等文明基础,在中等文明基础上,以科技水平的不同,再划分出高等文明,有男性的星球则是中低等文明基础,不论科技,封建社会男权星球直接划分为低等文明。 所以威尔玛认知中的本宇宙,毫无意外,属于中低等文明。 这种我觉得本宇宙科技很发达实际上在第二宇宙眼中是中低等文明的感觉很新奇,除却了了,就连重明这个机器人都微妙不已。 “那你是怎 么到达这里的呢?”博士问。“还有你的小型战舰,你们的科学技术已经到达了以大化小的地步吗?” 这段时间她们对自己的帮助,威尔玛都听在耳里记在心中,所以不曾隐瞒:“这是一次实验。” 又是实验。 海伊那感觉自己快要实验ptsd了,她忍不住问:“你们高等文明也做人体生命实验?” 威尔玛摇头:“当然不是,我们做的,是代号为母神计划的实验,目的不是为了侵略,更不是为私欲,而是为了帮助中低等文明与低等文明进行文明进化。” 除却了了若有所思,其它人都没听明白。 “经过历史考察与时空试验,我们确定了一件事。” 威尔玛长时间没有说话,声音无比沙哑,重明特意为她倒了一杯蜂蜜水,这蜂蜜是从某个中等星球买来的,味道很好,威尔玛尝了尝,很是喜欢。 在嗓子好了一些后,她继续讲述:“是这样的,我们发现,只有女性的中等文明,必定会自然发展为高等文明,但中低等文明与低等文明却不一定,它们有很大的几率步入灭亡。” 在察觉到这个事实后,高等文明的女人们决定开启母神计划,帮助并促使文明进化。 众人一头雾水之际,了了开口道:“也就是说,不同的世界会走向不同的结局,有的世界会进入中等文明,但有的世界会灭亡,世界和生命一样,有生有死,对吗?” 威尔玛赞许地点了点头:“是的。即便中低等文明与低等文明有许多无法进化的女人,却也有无数想要挣脱枷锁的同伴,我们的母神计划,目的就是帮助她们,为她们提供知识,开阔她们的眼界与思想,从而改变世界,令世界焕发生机。” “可惜,即便是高等文明宇宙,人类的身体依旧无法承受时空转换所带来的伤害。” 威尔玛是母神计划的志愿实验者,时空实验令她们确定了低等位面宇宙的存在,可想要将高等文明的人送过去,实在是太难了,她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精神力损毁身体机能丧失,连记忆都已消散,但至少活了下来,这归功于她强大的体魄。 威尔玛与格斯瑞一样,都是本宇宙身体机能极为强悍之人,她本来要去的是低等文明宇宙,结果却来到了中低等文明宇宙,不仅身体几乎彻底破败,连目的地都出了极大偏差,可见实验的失败。 如果说基因融合实验与新生代计划是对生命的蔑视和玩弄,那么母神计划,便充满了高等文明人类对生命的热爱与尊重。:,, 196 第八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22 高等文明人类的进化程度远超本宇宙,这一点,在博士检查威尔玛身体时便有所察觉。 换作本宇宙人类,哪怕是超星战士,恐怕也做不到像威尔玛这样,身体不停地自我修复,亚兰星皇室对她严加看管,连平时都不敢让她露面,需要她保持沉睡,恐怕也是知道她惊人的恢复能力。 “那两个孩子……” 纳利亚欲言又止,威尔玛作为太子妃时,与太子育有一女一男,不过两个孩子潜力平平。 威尔玛神情淡然:“即便没有记忆,我的身体也会保护我的基因,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你做皇子妃?又为什么一定要进行基因实验?因为按照自然规律,中等文明与高等文明必然会迎来残缺基因的消失,这个宇宙中,越来越多的双性人出生,就是很好的征兆。” 高等星系男性基因为xyy,而双性人是xyv,这条特殊的v基因导致双性人女不女男不男,他们既不能像女人拥有生育能力,也无法像男人产生精子。 “我听说了,这位战士是女半兽人与女战士基因融合后的成果,这并不是偶然。” 威尔玛向众人诉说了高等文明宇宙的必然理论,“女性在自愿情况下,是一定能够完成基因融合,并进行生育的。” 了了想起在末世世界里,因为想要孩子,就自然而然怀孕的女人,于是点头表示赞同威尔玛的说法。 “不必为我感到难过。” 见众人带着怜惜的眼神,威尔玛失笑:“我是自愿加入母神计划的,这是我的职责,亦是我的追求。在实验开始前,我已经非常了解时空穿梭可能带来的危险,相信我的失败也会让科学家们更加谨慎,从这次失败的实验中汲取经验与教训。” 至于在亚兰星的二十年,威尔玛并不在意。 “不过,亚兰星似乎在秘密进行某种研究,他们定期抽走我的基因,并使用特殊营养液令我的身体机能维持普通数据,看起来像是想试验y基因是否能够像x基因一样孕育后代。” 威尔玛说得委婉了,其实就是太子跟上将爱得死去活来,两人迫切想要一个具备他们血脉,却又不必从女人身体里被生下来的孩子,但无论怎么努力,双雄生育都是不可能的实验,因此他们才将主意打在女人身上——想要获得优秀的继承人,就需要优秀的女性基因,亚兰皇室便是这样觊觎着战士。 本来将退伍战士迎进皇室即可,偏偏出了太子这么个情种,作为躺在下面的那个,他恨自己不能昭告天下与爱人的关系,怨自己无法为爱人生下孩子,同时深深地忌妒、恨着女人,用他恶意在疗养舱旁边跟上将厮混时的话来说:“我看见女人的身体就想吐!” 威尔玛摊手:“太子想要纯洁的基因,连人造子宫都不肯用,一定要自己生。” 她说完,大家纷纷陷入沉默,不知该对这位太子殿下作何评价,博士幽幽道:“这么恨女人,应该先自杀啊,他身体里那条x基因来自女人不是吗?我要是他我直接一头撞死,哪还会这么不要脸,又要搞男人,又要装好丈夫。” “要不是克罗帝尔现在羽翼未满,真想马上把他那张虚伪的脸扯下来。” 亚兰星民众并不反对同性婚姻,但因为君主制星球的缘故,皇室向来以同性相爱为丑闻,如果太子是同性恋,就必须放弃继承权,这也是他百般隐瞒的原因。 重明说:“克罗帝尔曾经说过,如果她既是太子又是同性恋者,她决不会按照惯例放弃继承权,而是借机改变这项并不合理的规定,不仅能树立威信,还能从皇帝手中夺权,民众支持率也会上升,因为这本来就是不合理的,亚兰星既然允许同性婚姻,就不应该剥夺同性恋者的继承权。” 格斯 瑞挑眉道:“面对困难,这位太子的第一选择是隐瞒和欺骗,我看就是他成功继承皇位,亚兰星也得不到发展,他的本事也就这么大了。” 威尔玛道:“在我的宇宙,没有同性恋者这种说法。” 大家朝她看去,了然。 威尔玛来自高等文明,高等文明必定不存在y基因,在只剩下一种性别的情况下,又何谈“同性恋”呢? 纳利亚跟她说:“以本宇宙的科技水平,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把你送回去。” 威尔玛看得很开:“这倒是无所谓,比起回去,我更遗憾母神计划的实验失败。” 她们聊什么实验啊计划啊科学啊,海伊那通通听不懂,毕竟她只是没有上过学的半兽人,但在听出威尔玛话里的失落后,海伊那随口道:“既然这样,在这个宇宙也尝试去做不就行了?” 说完发现大家齐刷刷看了过来,她不解道:“怎么了?” 博士:“海伊那,这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听你说过的最具有智慧的一句话。” 海伊那脸一黑,完全不觉得这是夸奖。 “但如果要在本宇宙进行母神计划,我们要面对的问题可不仅仅是技术。”纳利亚意有所指。 先不说绝不可能放过威尔玛的亚兰星,光是联盟就会给予她们无数阻碍,高等星系是决不会允许有人触及他们利益的,母神计划毫无疑问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他们不会放任这个计划进行。 “就像基因融合实验还有新生代计划,联盟不也不敢把它们公之于众?”博士摸着下巴,眼里满是算计,“讲道理,当了这么多年的甲级流犯,跟丧家之犬一样到处逃亡,这种日子我早就过够了,也是时候还我一个清白了吧?还有威尔玛,不在乎归不在乎,太子那么对你,别人兴许不知道,皇帝肯定心知肚明,这口气你能忍?” 威尔玛微笑回答:“当然不能。” 紧接着,格斯瑞收到了来自众人的灼热目光,她懒洋洋地握着拳又松开:“既然这样,那就,合作愉快?” 几个女人,甚至隔着通讯屏幕,云淡风轻地决定了一个新的未来。 重明思索许久后问威尔玛:“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母神计划并不需要人体进行时空穿梭,只需要以某种媒介,将知识传递过去呢?” “这个我们是有考虑过的,但有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如何甄别所选择的对象,如果传递过去的知识落在了男性,或是不合格的女性手中要怎么办呢?” 海伊那说:“可就算人体穿越成功,也不能保证你选择的人她就是正确的吧?亚兰星的太子不就是这样?他的名声好到连半兽人都有所耳闻,而你们所说的小公主克罗帝尔,我想如果是你,肯定不会选择她作为知识接收者,可她实际上却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重明悄悄看向了了,却并未开口,她知道威尔玛所在宇宙的科学家们兴许无法断定被选择者是否正确,但主人可以。 了了并没有过多发表意见,在众人讨论过后,她问威尔玛:“只给予知识就足够了吗?” 威尔玛居然很神奇地听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是的,我们并不会强制干涉其它文明的发展轨迹。” 怕了了不懂,她仔细解释道:“在成长的不仅仅只有人类,还有世界,世界与世界,宇宙与宇宙之间,并不能随意相通,如果我们驾驶战舰去往低等文明,就很容易造成能量波动,导致文明崩坏。” 了了想起自己每到达新的世界,最开始时总会失去力量,有时上一个世界明明没有消耗,也依旧需要时间回复,这应该就是威尔玛所说的适应过程,因为她本身不属于任何世界,又身具强大能量,世界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容纳她。 修仙界的人能飞天遁地,她适应的 时间便会缩短,古代世界愚昧封建,所需要的时间就会增长。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陇北女人强悍的本性,这是属于人类的成长,天灾末世则是世界本身在反抗错误进化。 “既然这样,倒不如建立起一个新的智脑网络,将知识系统化投入到其它文明,再通过人工筛选适合的宿主。” 博士眼睛发亮:“如果一个世界只需要一名正确宿主,那么这样完全可行,对吧?就像是为机器人植入记忆芯片那样,但又不能直接将知识灌输给对方,通过学习情况来判定对方是否合适,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重明想了想说:“如果一个人肯吃苦,有毅力,能抓机会,不耽于情爱,我觉得是可以的。” “但一个世界有无数人口,一个一个选择也需要很多时间。”纳利亚提出异议。 格斯瑞双手环胸听她们讨论,了了道:“我可以。” 大家朝她看过来,她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向同伴们说明:“如果以我为主脑,就可以清楚判定宿主是否正确。” 纳利亚立刻道:“了了的意思是,心核损毁后,她驾驶战舰漫无目的在宇宙流浪,意外被卷入虫洞,之后才会流落到废弃之星,她在虫洞中有奇遇,所谓的以她为主脑,不是以她这个人,而是以她从虫洞中得到的特殊芯片。” 重明:…… 没想到你看着浓眉大眼的,实际上张嘴就来啊。 纳利亚不敢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得知了了的能力,人人都有私心,现在没有,难保以后也不会有,万一威尔玛想要通过了了回到自己的宇宙,万一格斯瑞想要更高的权力,海伊那想要获得更强的力量,博士想要做更深奥的研究……她们能够克制这份吗? 了了:…… 博士恍然大悟:“就是重明用的那种芯片?如果是的话,那真的能行。” 如果不是她亲手为重明制作的身体,博士都不会认为重明是机器人。 重明说:“芯片只有一块,已经被我用掉了,所以如果要建立系统网络,可以以我为主脑,我本来就是机器人。” 了了想说不用,可她尚未开口,纳利亚便直接拍板定案:“就这么决定了!” 博士未尝不知道这里头还有别的秘密,但她没有多说,而不明就里的威尔玛、海伊那以及格斯瑞,她们即便隐约察觉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可出自于同性间的信任,大家默契地没有深究。 了了不是很明白人类的这种情感,但纳利亚和重明疯狂冲她使眼色,她便不再多说。 至此,大家分成三批,以博士、重明、威尔玛为首的母神计划研究派,以格斯瑞、了了为首的联盟夺权派,以及纳利亚、海伊那为首的催动亚兰星政变派。 作为宇宙联盟的常任理事星球之一,亚兰星在高等星系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公主克罗帝尔真的能够成功夺权,那么格斯瑞在联盟中的地位也能再升一升,当然,前提是她愿意与克罗帝尔合作。 了了将以受害者的身份跟随格斯瑞回到宇宙联盟,卡洛斯在看见她跟格斯瑞一起出现时,脸上的绝望无法用言语形容,他以为格斯瑞会不由分说地将这群半兽人剿灭,没想到她非但没有,还和对方相谈甚欢! “长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除卡洛斯以外的战士毫发无损,她们获得自由后,在格斯瑞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居然劳烦总长官亲自来营救,这让战士们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格斯瑞懒得跟卡洛斯解释,她冷酷地说:“等到了联盟军事法庭,你会明白的。” 再看她身边的了了,卡洛斯挣扎道:“不,那都不是真的!是这群半兽人对我言行逼供,我只能顺着她们的意思说!” 他拼命 想要挣脱手铐,这种在下属面前被当作犯人一样对待的感觉太过耻辱,卡洛斯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不必担心。”格斯瑞说,“你的医师会与你一起承担。” 卡洛斯闻言,身体陡然一僵。 得知卡洛斯竟在战斗时对战友下黑手,原本对他崇拜有加的下属们立刻与他划清界限,战士只有死亡于战场才是荣耀,没有人愿意和这种口蜜腹剑的人成为朋友,而专属医师的背叛也让战士们意识到一个事实:她们太信任医师,也太容易受医师影响了。 返回联盟的战舰中,格斯瑞跟了了说:“我在想,联盟根据战士身体状况制定的抚慰计划,真的有必要么?” 她也不是一定要了了回答,思索片刻后问:“你被医师抚慰时,是种什么感觉?” 这个了了还真回答不上来。 她有纳利亚的全部记忆,却无法复述战士与医师之间特殊的灵魂感应,而格斯瑞强悍到根本不需要专属医师,自然更不能理解为什么战士们会离不开自己的专属医师,甚至会与对方修成正果。 被她叫过来询问的两名战士,听到格斯瑞问她们被抚慰的感觉是什么样,两人不由得轻咳一声,其中个子较高的那位道:“报告总长官,那是一种……精神上的连接,一切喜怒哀乐都可以与对方共享,暴走失控的精神力像是被柔软又美妙的小溪缓缓围绕,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神奇。” 格斯瑞与了了二脸冷漠,两人理解不能。 另一名稍微矮一些的战士大着胆子询问格斯瑞:“总长官没有过精神力暴走的时候吗?被痛苦围绕时,人会本能地寻求帮助,而医师恰好有这种特殊能力。” 格斯瑞当然也有过这类情况,可她做不到像其它战士这样,彻底在自己的医师身边放松,对她来说,精神力暴走是一种磨练,她排斥对任何人产生依赖的可能,许多战士随着时间增加,对医师的需求越来越大,以至于终身无法与其解绑,这绝对不是格斯瑞想要的。 可联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看似非常关心战士的身体,连日常精神抚慰都按照科学家的研究结果来,却又放任战士们使用不那么完美的驱动器,格斯瑞很怀疑,“医师”究竟是战士的救赎,还是将战士推入深渊的帮凶? “等回到联盟,你们的医师对你进行精神抚慰时,我可以看看吗?” 总长官的要求并不过分,两人都答应了。 卡洛斯戴着手铐被关押,在联盟焦急等待的菲特怎么都坐不住,得知卡洛斯被星盗抓住,还要求总长官单独前去的事情后,菲特的眼皮子一直跳到现在,而且隐隐有加剧的趋势,根本停不下来。 医师能够给予战士精神抚慰,他们虽然不具备潜能,但拥有敏锐的第六感,能够趋吉避凶,有了医师的抚慰,战士们才能尽情在战场上挥洒热血,这一次,菲特总觉得事情不妙。 上次巡逻舰队没能杀了那个女人,他便接连好几天没有睡好,这次卡洛斯带队历练,他更是心慌意乱,可上头分配下来的任务不能不执行,果然,卡洛斯落入星盗手中,回来报信的两名战士还说见到了那个心核损毁不得不退伍的女人…… 她跟星盗混在一起,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卡洛斯落入她手中,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与自视甚高的卡洛斯不同,身为医师,且是双性人的菲特很清楚,他们能够将了了赶出联盟,并非是他们手段多么高明,而是领导者对于“女战士离开”的认可,以及亚兰星两位贵人的支持。 贵人们想利用女性战士做什么,菲特不关心,他只知道,自己想要过更好的生活,而他想要的,了了显然给不起,或者说是她不愿意给。 纳利亚迄今想不通菲特为什么要背叛,如果说是他爱上了卡洛斯,那么只 要跟她说,她肯定会成全,战士与医师虽然一对一专属,却也不是不能解绑,但菲特直接动手要置她于死地——那架被动了手脚,坠毁在废弃之星的战甲,直到现在纳利亚还心有余悸。 舰队返航的同时,博士与威尔玛也没有闲着,威尔玛参与了母神计划,博士对于她所在宇宙的科学技术非常好奇:“你们的宇宙,只有和平,没有敌人吗?” 威尔玛想了想说:“虽然犯罪率几乎为零,但偶尔还是会有些心术不正的人,除此之外,星球与星球之间,也会因资源分配产生纠纷发动战争,这些都是会有的。可要是说最大的敌人,那就是虫族。” 本宇宙最危险的存在是星兽,虫类也包括在其中,但威尔玛所在的高等文明宇宙,虫族因为强悍的繁殖能力与巨大的体型,成功登顶食物链顶端,而且高等虫族具有智慧,一度令人类头疼不已。 博士有段时间痴迷于昆虫研究,她忍不住哇了一声,“有点想亲眼看看。” “如果能够连接两个宇宙,说不定真的能让你见一见。”威尔玛笑着说。 说完,她告诉博士:“大概在两百年前,人类与虫族签订了和平协议,承诺双方在未来一千年内永不互犯,自那之后,虫母便带领同族去往虫之星系生活。” “虫母?” “是的,她是虫族的掌权者,也正是她孕育出了无数虫族,人类称她为虫母,据说她的本体就是虫之星,不过可没人敢去一探究竟,所有去往虫之星系的人都有去无回。” 虽偶有冲突,可大部分时候都是和平的,威尔玛所在宇宙的人类寿命极长,是本宇宙的十倍不止,因为没有y基因,所以没有婚姻制度,也没有婚病与性语,更没有宗教和信仰。 博士无法想象威尔玛口中的高等文明宇宙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自己此刻干劲满满,早点做研究,就能早点与高等文明进行对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时她可以自己看! 重明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脑海中已经将了了所去过的诸多世界进行了整理分类,威尔玛坚信高等文明宇宙不止一个,可是就主人的记忆来看,中低等文明与低等文明世界的数量恐怕也不少。:,, 197 第八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23 在又一次求见被拒绝后,菲特束手无策,只能留在家中等待卡洛斯归来。 他早该知道的,上面不会再答应他的任何请求了,他渺小的像是一粒尘埃,如果不是卡洛斯,他甚至无法留在联盟中。 “总长官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在路上喊了这么一句,原本失神发呆中的菲特眼睛顿时一亮,总长官回来了,也就是说……卡洛斯! 他拔腿飞奔,由于医师没有进入战舰场的权限,菲特只能在出口处焦急等待,卡洛斯这一次走得太久,回来报信的战士说他被星盗劫持,其它的无论菲特怎么苦苦哀求她们都不肯透露,这几天他吃不下睡不好,担心卡洛斯会受伤。 最先走出战舰场的是几名战士,她们在看见菲特时并没有跟他打招呼,菲特挂念爱人,也不曾注意,翘首期盼,直到他看见卡洛斯的脸—— 他太高兴了,以至于情不自禁扑了过去,结果却被走在卡洛斯前面的战士伸手挡住,而卡洛斯也不像以往出任务回来那样温柔热情,他甚至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 菲特脸上的幸福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最后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总长官格斯瑞,另一个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正是他的前任绑定战士。 她怎么会回来?心核损毁的战士根本不可能再继续履行职责! 一盆冰水将火热的心脏浇了个透心凉,菲特这下没有被喜悦跟爱意冲昏头,他看见卡洛斯的手铐以及丧家之犬的表情,慌张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卡洛斯,卡洛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他是战士,他为联盟付出那么多,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一名忠诚的战士!” 看到不成人形的卡洛斯,菲特心疼地嘴唇哆嗦,了了懒得搭理他,格斯瑞却问:“你的意思是,只要为联盟付出过,即便犯罪,也都能得到宽恕?你是在藐视军规,还是藐视联盟法律?” 菲特嘴上为卡洛斯说话,全程双眼不敢跟了了对视,当然了了也没有想看他,格斯瑞的气势压得菲特说不出话,同时来接人的还有其它医师,大家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卡洛斯双手上的手铐鲜明晃眼,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出去一趟被星盗俘虏还不算,直接被铐了带回来,总长官不会无的放矢,肯定是卡洛斯做了什么。 而且…… “了了!” 纳利亚在联盟中的人缘很不错,战友们对她不得不退伍的事感到非常惋惜,如今再次与她相见,都高兴不已,反倒是她从前的专属医师菲特,从看见她到现在,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呢。 格斯瑞没有隐瞒卡洛斯的罪行,对于这种在战斗期间竟对战友暗下毒手的人,除了菲特恐怕没人能谅解。 得知了了此番回联盟就是为了这件事,战友们义愤填膺,纷纷要求严惩卡洛斯,菲特急得上火,他数次试图联络上面都被拒绝,而他使用智脑的信号成功被博士截获。 结果不出所料,菲特想要联系的这位领导者正好来自亚兰星,在菲特几次三番的骚扰后,对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正要切断通讯,格斯瑞已经带人闯了进来,而他的卫兵们在外面倒了一地。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我是你的上司!” 格斯瑞把人双手反剪到背后,用一种很疑惑的语气说:“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像你这种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流过血,没有面对过星兽,甚至连光枪都不会使用的人,到底是凭什么踩在我头上的?” 就因为这所谓的高贵血统吗?还是因为他的私心比其它人都大? “等到了联盟法庭,把你的话向法官叙述吧。” “你无权抓捕我!如果要抓我,首先要拿到联盟官的批准,以及你没 有权力冲进我家里——” 格斯瑞说:“是的没有错,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这个权力。” 没等对方松口气,她补充道:“可是你忘记了,别的事情我兴许管不了,有关战士的任何事,我拥有最高权限。” 暗示并煽动专属医师对战功赫赫的战士下读书,并且违反规定给予对方权限,令菲特驱使巡逻舰队攻击退伍战士意图灭口,两件都是大罪,身为超星战士总长官的格斯瑞有足够的权力将他抓捕并送上法庭。 这场审判持续了三天,最终以卡洛斯与菲特被放逐,领导者入狱而结案。 由于领导者来自亚兰星,并且身份尊贵,他被判回亚兰星服刑,并被永久革职,说实话,这个结果格斯瑞并不满意,等回到亚兰星,这家伙究竟用不用坐牢都得另说。 了了并没有愤怒,她请负责行刑的战士将放逐影像传了回来,再转发给纳利亚,相信纳利亚在看见这两人的结局后,心情会舒展许多。 至于那位领导者,他可能比较倒霉,返回亚兰星的途中,战舰被某半兽人星盗团所截获,之后人就没了消息,生死不知。 菲特终其一生都想要过更好的生活,没想到却迎来被放逐的结局。 宇宙联盟没有死刑,可放逐是比死刑更加残酷的刑罚,无论身体还是灵魂,在进入黑洞后都会痛苦地化作虚无,再被彻底吞噬。 行刑前,他请求再见了了一面,了了哪里有时间浪费在他身上,这件丑闻最终还是被联盟压了下来,亚兰星那边并不想此事传出去,皇帝对此大为震怒又无能为力,太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大幅度下降,克罗帝尔借机进入父亲视线,趁火打劫。 皇子们没有在意小公主的行为,因为她平时跟太子关系很不错,而且在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亚兰皇室一般不会考虑女性继承人,她就是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顶多是被封为女王,难道父皇还会选择她做下一任皇帝吗? 小公主对此不置可否,她想,父皇还是高兴地太早了,其实除却那位胡作非为的领导者,太子哥哥身上还有很多他老人家不知道的秘密呢,真担心哪天爆出真相,会让父皇直接气死。 太子妃失踪、联盟领导者被革职、研究迟迟没有进展……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让太子无比焦虑,他迫切需要爱人的安抚,似乎沉浸于之中,就能忘却这些让人心烦意乱的事。 克罗帝尔很清楚,如果直接告知父皇,父皇一定会立刻将此事压下来,皇室怎么能有丑闻呢?而且即便父皇知道,他顶多也就是不再看重太子,而是在其它哥哥里挑选新的继承人,所以小公主决定,父皇可以暂时不知道此事,哥哥们却必须知道。 珍妮作为克罗帝尔的伴读,她的体术学得并不是很好,可能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但她心思缜密,再加上她有个身为战士,在退伍后还能重回联盟的姐姐,九皇子这位未来姐夫,几乎是立刻就对她大献殷勤。 没有人瞧得起她,珍妮很清楚。 殿下们将她当作可以逗弄的小猫,即便发展出一段风流韵事,事后他们也不会受到任何苛责,而父亲直到现在都还做着让女儿嫁入皇室,从而整个家族飞黄腾达的美梦。 亚兰星政变正在有条不紊进行中,回到联盟并重新成为战士的了了此时正站在专门为她设置的擂台上。 虽然战友们对于她的归来表示欢迎,可她心核损毁一事是事实,无法使用驱动器,又失去了专属医师,她的战斗力大打折扣,这样的战士是不合格的。 在有人提出异议后,格斯瑞并没有偏袒了了,她让人架起擂台,允许任何军衔的战士前来挑战,赢了的人不仅能获得下次任务的优先选择权,还可以将不合格的了了从宇宙联盟踢出去。 输了的话,未来一年内不得 接受专属医师的精神抚慰。 战士们嗤之以鼻,尤其是总长官居然允许在擂台上使用驱动器——这不是欺负人吗?她们质疑了了的能力,并不意味着她们真的想让她身败名裂,其实做文职也很不错,不是吗? 第一位战士上台时,颇为友好地对了了说:“你放心,我不会下狠手的,如果哪里不舒服,请马上说出来,我会立刻停手。” 了了不懂她是哪里来的自信,如今她已经重新穿上军装,只是因为战士们不服气,所以还没有拿回军衔。 这位友好的战士只在擂台上了待了三十秒。 当她躺在地上看向练武场馆顶部时,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格斯瑞特意让人将擂台设置在练武场中心,这里是战士们平日互相切磋的地方,练武场外则是训练场,每天训练结束后,战士们都会来到练武场,在这里继续磨练自己。 她刚才是大意了吧?一定是大意了! 了了冷淡地说:“下一个。” 想要取缔专属医师的存在,让战士们拒绝精神抚慰,即便是身为总长 官的格斯瑞也不得不承认很难做到,可能这也是领导者们的目的,专属医师不仅仅能为战士们缓解精神力暴走的痛苦,还为战士提供了情感寄托。 像格斯瑞这种完全不要专属医师,以及和专属医师相敬如冰的了了才是异类,更多的战士已经完全和自己的医师产生了感情,在这种情况下,让她们相信没有医师才能变得更强,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才会有这个擂台。 一年内不接受专属医师的精神抚慰,格斯瑞相信,这个时间足够战士们明白,她们的强大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将自己的精神力与感情完全寄托在旁人身上是非常危险的,菲特的事情还不能证明吗? 第二名战士跳上擂台,他身材魁梧,声若洪钟:“可以用驱动器,对吧?如果我打伤了你,你会跟总长官告状吗?” 了了想了想:“应该不会。” 男战士脸一黑,应该不会,也就是可能会? 他觉得前面那位战友会失败,是因为轻敌,这人心核损毁,大家才没把她当回事,可一个人的肉|体如果淬炼到极致,即便无法使用驱动器也依旧强大。 说实话,身为男战士,在联盟中很难找到优越感,因为他身边的女人们一个比一个彪悍,一个比一个强,相同的食谱与训练强度下,女人根本不比男人弱,尤其是月经期间,她们会更加凶悍。 月经似乎赋予了她们某种特殊能力,日升月落,潮涨潮退,她们简直像是自然的化身。 男战士一拳向了了砸了过去,前面第一位挑战的那名战士,他跟对方切磋过不下百回,次次都被摁在地上摩擦,要是自己能把这个人打倒,岂不就证明他不比前面那个差?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男战士卯足了劲儿要表现,擂台前后左右都围满了战士,这还不包括通过视讯画面观看挑战的长官们。 对于总长官将了了重新吸纳入队伍的决策,众人无权置喙,但却免不了质疑——她真的可以吗?一名心核损毁,无法再使用驱动器的战士,即便回到联盟,又能做些什么呢? 男战士自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却没曾想自己连三十秒都没能坚持住,当他被一脚踹下擂台时,他的脸上也露出了跟第一名战士一模一样的错愕不解。 格斯瑞面不改色地看着屏幕,对了了相当有信心,不能强制战士与医师解绑,她总有别的办法,上层想利用医师来控制战士,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接二连三被丢下擂台后,战士们对了了的实力总算有了点认知,那些能力出众的战士,终于开始对擂台赛感兴趣。 在第16名挑战者失败后,有一个人抢先一步跃上擂 台。 她看起来很年轻,一脸的桀骜不驯,与大部分战士的短发不同,她留了一头很嚣张的长发,偏偏下半部分头发剃的干干净净,剩余的这些长发编成了许多小辫子,用五颜六色的小皮圈绑着。 军装也不好好穿,别人都是军裤搭配军靴,她脚上却蹬了一双布鞋,皮带随意扣,也不朝里塞,大剌剌竖在空气中,军装外套绑在腰间,看起来不像战士,倒像唱嘻哈的。 “事先说好,打起来我可是敌友不分的。” 她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从口袋里剥了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咀嚼。 因为战士不能抽烟嘛,就只好用巧克力跟糖果来替代。 虽然外表吊儿郎当,可她显然比前面所有上台挑战的人都强,松垮不着调的军装里包裹着的是肉眼无法忽视的结实肌肉,尤其是她跳上擂台那一瞬间,整座擂台都因她的力量颤动了两下。 格斯瑞啧了一声,没有说话,一旁的另一位长官皱起眉头:“这家伙怎么上了?总长官,你真的确定要让她们打?” 另外几名长官也都不约而同表示了担忧,毕竟这家伙在新人中打遍天下无敌手,连许多经验丰富的老战士都被她揍趴下过,简直就是为了打架而诞生,出任务时更是不要命,被星兽啃烂半只胳膊都敢继续往前冲。 好苗子倒是个好苗子,就是高傲,脾气也坏,服从性还低,要不是实在是强,真不适合做战士。 格斯瑞道:“是啊,可别把人给打坏了。” 长官们都以为她是担心新人把心核损毁的旧人给打了,哪里知道格斯瑞其实是在希望了了能手下留情一点。 那天她跟了了交手,对方的确十分冷静,全程没有情绪波动,然而遇强更强,且下手时是真没有半点怜惜,现在想起那场战斗,格斯瑞的骨头都还隐隐作痛。 小新人又野又强,我行我素,不折不扣是一刺头儿,不过格斯瑞很看好她,小孩子无法无天,多挨几顿毒打就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了,唯一担心的就是了了下手太重,折个胳膊腿儿的还好说,千万别真把人给弄死。 这边正担心着,擂台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小新人嘴里嚼着巧克力朝了了冲过去,一拳把擂台砸出一个洞,她用舌头抵住腮帮子,巧克力的甜与苦让她兴味盎然:“你还挺厉害的嘛!” “不过,光会躲算什么本事?!” 话音未落,又是一拳,这一次了了没有躲,而是用手肘挡住了小新人的攻势。 感觉就是,这个小新人很有格斯瑞跟海伊那的风范,有格斯瑞那股子疯劲儿,也有海伊那那种野性,只是年纪很轻,本事跟气性不成正比,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没人是对手。 了了挡住这一拳后,对方顺势抬腿来踢她,但在小新人抬腿之前,了了像是知道她会怎么做,先一步将其长腿压下,反手一掌推在小新人肩头,让她在地上滚了一圈。 自打进了联盟——不对,是自打因潜力过人进入军校开始学习,小新人就没遇到过对手,无论同届还是前辈,没人打得过她,她甚至生出一种独孤求败的寂寞感,直到进入联盟才遇到能跟自己平分秋色甚至是略胜一筹的人。 但她们都没有她强,她们能赢她一次,可当她再去挑战的时候,赢家必然就会是她。 唯一把她揍得鼻青脸肿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的只有总长官格斯瑞,那是个强大到让人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发抖的女人,也是她心知肚明短时间内无法战胜的人。 总长官没有专属医师,小新人也学着不要,每次训练过度或是任务过来,精神力暴走,心核疼得她在床上打滚,她都没有生出过畏惧,因为她知道,总长官比自己年长许多,等自己到了总长官的年纪,一定会比总长官更强。 格斯瑞轻笑:“看 起来,小朋友受不了同辈人中有人比自己强的打击,要哭鼻子了啊。” 了了虽然算是前辈,但以战士的寿命来算,区区二三十岁的差距根本不算什么。 擂台周围的战士们爆发出一阵欢腾之声,加油鼓劲儿的吹口哨的嘘的应有尽有,小新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像头小牛犊子朝了了冲。 两人在台上眨眼间来回打了十几招,战士们的格斗术主要以一击致命为主,不会更多的关注技巧性,了了却在数个世界学习过体术,无论招式还是灵活度都更胜一筹,小新人屡次打空,力气是使出去了,可全打空气上了,挨不着人一下,怎么能不气? 格斯瑞最初还担心了了下手没个数,这会儿眉眼舒展,其余长官们也新奇不已,对了了心核损毁一事报以极大关心,该不会是之前搞错了吧,要不再做一次检查? 与前面挑战失败的战士相比,小新人获得了质的飞跃,她足足坚持了五分钟,最后也是被了了一脚踹下了擂台。 她还不服气,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又想往擂台上冲,被其它战士拦住,提醒她注意规则。 于是小新人一改之前狂妄姿态,气呼呼地剥了好几颗糖,一股脑全塞进嘴里,看那拼命咀嚼的架势,仿佛吃得不是糖,是了了的肉。 挑战失败的人要进行登记,未来一年内便不允许再接受专属医师的精神抚慰,按理说看到十几名战友挑战失败,聪明人不会再去自讨没趣,可战士们不是普通人,她们追求的便是更强的力量。 她们怜惜心核损毁的战友,也会不服气不符合资格的战士,同时,她们还极度慕强,领导层无数次想冲战士伸手失败,固然有格斯瑞在抵挡,战士们本身的骄傲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像这种和强者切磋的机会能有多少呢? 所以越有战士失败,越有战士想要攀登。 了了来者不拒,她仿佛永远不会疲惫,从头到尾都维持着冷淡与理智,战士们一个接一个来车轮战,她依旧岿然不动,坚如磐石。 小新人从一开始的愤愤不平,逐渐演变成不敢置信,她拉着旁边的前辈认真询问:“都说她心核损毁,是真的吗?她的心核真的出了问题?真的是真的吗?”:,, 198 第八朵雪花(二十四) - 了了 - 哀蓝 24 了了身后多了条小尾巴。 自打她守住擂台,从无败绩,名叫“犼”的小新人就缠上了她,除却训练时间,随时随地都要跟着了了,而且时不时便要偷袭,每次被揍得满地找牙,然后撒腿就跑,等没多久又会再跟上来。 直把了了烦得不行,她刚回联盟,以绝对的实力赢得了战士们的认可,但也要按照规定生活,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有条理,所以更加躲不过,格斯瑞不仅不帮她解决这个麻烦,还幸灾乐祸:“这孩子看起来非常喜欢你呢,记得出手轻点儿,别真把人打坏了。” 卡洛斯被判放逐,他的职位便由了了接替,本来如果她心核没有损毁,升职的也是他,所以她接受的心安理得,如果没有成天跟着她的犼就更好了,了了实在不喜欢带孩子。 她的回归带来了格斯瑞意想不到的一幕,在这之前,格斯瑞试过许多种让战士与医师解绑的方法,然而收效甚微,首先“医师”这个职业已经存在多年,其次,战士们对自己的专属医师产生了依赖性与情感,最后,即便格斯瑞自己没有医师,可在战士们心中,总长官是异于常人的强大,普通战士无法与她相比。 总长官可以不要医师,她们却无法做到。 了了的回归则代表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战士真的可以不需要医师。 只能说格斯瑞太强,强到在战士们心中成了无法跨越的大山,她能做到的,战士们都不认为自己做得到。而了了在离开之前虽然也强,却是正常的强,心核损毁后她重归联盟,又如此强大,让战士们感觉自己能够向她靠拢。 再加上犼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新人,一味向强者学习,她入伍时间不算长,满打满算不到半年,约莫就是在纳利亚出事后,迄今为止只出过几次毫无危险的小任务,这是联盟的惯例,新战士需要通过战场考验才能正式履行职责。 犼在任务中表现优异,唯一的缺点就是她缺乏团队合作精神,更喜欢单打独斗,因为和她组队的战士比她弱,她认为自己无需与弱者联手,相反地,弱者只会拖她的后腿。 以及她总是找人打架,所以人缘兴许可能大概……不是很好。 格斯瑞是这样跟了了说的:“我以为你的人缘已经算是很不好的了,但这小朋友比你还厉害,从入伍至今,没交到一个朋友呢,没人愿意跟她一个宿舍。” 了了冷冷地回敬她:“你又好到哪里去?” 格斯瑞:…… 大家都是没朋友的人,谁比谁高贵? 格斯瑞在宇宙联盟堪称一颗铜豌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但凡是领导者,没人会喜欢这样的下属,可这女人该死的强,再看她不爽,到了关键时刻也还是得依仗她。 两人互相伤害后,格斯瑞正色道:“现在你已经回到联盟,一直待着也不是办法,有中等星系向联盟求救,说是星兽入侵,请求支援,我准备让你带队,你意下如何?” 了了点头,格斯瑞接着道:“想要往上爬就得拿军功,联盟里那些老家伙食古不化,生怕真的出个厉害人物把他们踩下去,我偏不让他们好过。” “对了,把犼也带上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总得长长见识。” 格斯瑞留在联盟跟领导者扯皮,了了是唯一一名心核损毁还能留在联盟的战士,领导者们对此表示了不满,认为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成为战士,即便她曾经也为联盟流过血。 一群尸位素餐脑满肠肥的家伙在这里指点江山,自以为是到了极点,实际上他们连星兽的面都没见过,是战士们用血肉之躯将星兽挡在了高等星系防护网之外,战士们的鲜血与牺牲换来的和平,领导者们似乎并不是很珍惜。 对他们来说,战士 只是权力倾轧的道具,而格斯瑞不愿意见到自己的下属们因为某些人争权夺势而白白丧命。 了了带了一支五十人的队伍,一共乘坐了三十只战舰,这次求救的中等星系距离联盟位置较远,所以格外危险。 星兽们的恐怖之处在于它们不仅拥有惊人的速度、力量,还有令人难以招架的特殊能力,战士们需要拥有驱动器才能与之抗衡,更别提与人类智商无异的高等星兽,它们作为星兽的头脑中枢,大多数时候不会主动现身,而是指挥低等星兽进行攻击。 直到现在高等星系的人类都没有弄明白星兽们为何总是暴|乱,它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狂,这种无法控制的狂躁令星兽们充满毁灭欲,以至于它们对人类无比敌视。 舰队在三日后到达沃特星,沃特星是花鸟之星,风景宜人,无比美丽,沃特星人长得很像史莱姆,但整体是人形,有鼻子有眼,就是从外表看的话,要是不看衣服饰物,很难分得清它们谁是谁。 它们战斗力不强,但非常擅长种植,整个沃特星鸟语花香一片祥和,然而星兽一旦入侵,这里就会彻底沦为战场,最终变作废墟。 得知联盟战舰到来,沃特星人非常高兴,它们为战士们呈上了美酒与水果——沃特星人以花朵水果露水为食,性格善良热爱和平,对每个种族都很友好。 令人惊奇得是,小牛犊子般的犼居然跟沃特星人相处的很不错,她那一点就炸的脾气在沃特星很好的收敛起来,不仅如此,她还和一个七八岁的沃特星小女孩成了朋友。 “长官,检测到星兽潮在接近,由于数量众多,暂时无法确定高等星兽数量。” 负责监测的战士及时传来情报,了了终于得以脱身,如果让她说沃特星人哪里不好,那就是过于热情好客,它们好像看不懂她的冷脸,一心一意要给她好吃的好喝的,就连跟了了交流的沃特星领袖,都颇为委屈地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这些口味的花蜜。 得知兽潮接近,了了迅速离开,原本还在跟小女孩玩耍的犼见状立马跟上,战士们先是在沃特星外围布下防护网,随后战舰蓄势待发,等待兽潮到来。 这是犼第一次真正面对星兽,在这之前,星兽是军校课堂中的影音文字,是训练室内模拟的凶狠敌人,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怕,因为她是“犼”,才不会输给理智错乱的星兽。 直到她看见那黑压压、密密麻麻的一片从远处飞来,它们形态各异,如果只看外表,怎么也吓不到身为战士的犼,让犼感到压抑的,是星兽们只剩下疯狂的红色兽眼。 它们好像疯了,完全丧失理智,一心只想破坏。 低等星兽完全不是战士们的对手,她们甚至无需驱动器便可以对其进行剿杀,战舰上的战斗系统更是一炮轰倒一大片,可数量太多了!打完一群立刻又会出现一群,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一只蚊子兴许不算什么,可一万只、十万只呢? 战舰火力全开,终于扫清了打前锋的低等星兽,但战士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们知道,厉害的还在后头,接下来战舰火力很难派上用场,到单兵作战的时候了。 犼随同战友们一起按下驱动器,自战舰中鱼跃而出,迎战中等星兽。 具有智慧的高等星兽即便是在暴走发疯,依旧能够思考,它们为了破坏无所不用其极,先控制低等星兽打头阵,大幅度消耗战舰能源,紧接着再以中等星兽拖住战士,自己趁机入侵无辜星球造成伤亡,要说它们目的是什么,那没人说得清,只知道星兽为毁灭而生,没有理智可言。 中等星兽皮糙肉厚,牙尖爪利,光枪能对它们造成伤害,却无法致命,同样的,它们的爪牙也无法撕破战士们的轻铠战衣,整体上来看,还是战士略占上风。 了了没有在战舰中等待, 没有使用驱动器的她甚至比用了驱动器的战士动作更快,眨眼间便扫倒一片,犼存心跟她较劲儿,眼见自己速度比不上,急得要命,幸好面对的是中等星兽,走神时才没被咬中脖子,否则怕是早丧命于此。 一般情况下,一次兽潮中存在的高等星兽不会超过五只,高等星兽彼此之间互为竞争状态,一旦处于兽潮,它们会因为谁拥有低等星兽的控制权而起内讧,五只是极限,更多时候都是一只两只。 这次也不例外。 最厉害的躲在最后头。 那是一头外表看起来像是龙,背后生着一对巨大翅膀的高等星兽,由于处于暴走期,它的眼睛和其它星兽一样通红通红,在操控星兽们与战士交手后,这头高等星兽终于现身,眼见中低等星兽快要全军覆没,它忽然仰起脖子,冲着宇宙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 叫声听起来像某种声音高昂的鸟儿,与它的本体很不搭调。 犼一脚踹开一头星兽,背后忽地一凉,她将手中军刀一转,挡住偷袭,一刀向对方砍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头星兽身手很不不错,不仅躲了她一刀,还能还手,犼很快意识到对方没有自己强,于是越打越兴奋,眼看就要一刀劈了这头星兽的脖子,脑袋突然被人揍了一下,害得她差点儿脸朝地摔一跤。 这下犼可不乐意了,她愤怒地抬?->>鹜罚11志尤皇且煌沸鞘拮岬乃?br /> 简直是奇耻大辱,平时被总长官还有长官揍也就算了,现在连星兽都敢欺负她了? 怒火攻心的小新人瞬间转换目标,对准这头敢敲她脑袋的星兽一顿砍,恨不得把对方削的只剩骨头架子,部分星兽的肉滋味很不错,犼决定她待会儿要一人吃一整头! 打着打着,她发现自己完全不是对方对手,而且还挨了好几脚,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被踹的这种感觉特熟悉,好像每天都在挨…… 一阵说不出的寒意自天灵感进入身体,犼猛地打了个哆嗦,军刀距离了了的肩颈顶多就两厘米距离。 她吓了一跳,赶紧收刀:“怎么是你?” 不是一头超凶的星兽吗?那头星兽还敲她脑袋! 了了懒得理她:“把人叫醒。” 犼愣了下,这下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砍的似乎不是星兽而是战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竟将战友看成了星兽,而且心中明明感到不对,大脑却变得很迟钝,无法通过思考令身体给出反馈。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战友们! 背后又有人当头来一刀,犼及时招架挡住,“快醒过来,我不是星兽!” 被迷惑的战士只看见眼前的丑陋星兽一张大嘴开开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屁话,她心想你我语言不通,你就是说一串绕口令我也听不明白,干脆又是一刀。 犼一边制住这名战友一边向四周看去,发现战士们都陷入幻象之中,中等星兽被杀得差不多了,能拥有这种迷惑人心能力的只可能是刚才那头高等星兽! 怪不得她觉得高等星兽的叫声很奇怪,原来对方能用声音将人类拉入幻境,从而令人类自相残杀,战士们身着轻铠战衣才没有被迷惑至死。 想起自己居然是被了了叫醒而非自己察觉,犼不爽极了,只不过眼下不是挑战的时候,要偷袭也得等把这头高等星兽收拾了再说。 好在经由了了之手,战士们接二连三自幻象中清醒,想起自己险些杀了队友,又或是险些为队友所杀,心中都不免庆幸,真是劫后余生。 这下对于那头龙形的高等星兽,战士们提前做好防备,快速清缴完为数不多的中等星兽后,大家开始朝高等星兽靠近。 高等星兽的皮肤比中等星兽更加坚硬,要是说光枪军刀都能在中等星兽身上留下痕迹,那打高等星 兽,就跟给对方挠痒痒差不多。 这头异龙兽煽动翅膀,瞬间卷起阵阵狂风,从体型上来看,它是战士们的几百倍,战士们在它面前顶多就只有它一根爪子大。 因为体型巨大,那双疯狂的红眼睛也就显得格外恐怖,犼无意中与异龙兽对视,被红眼中的嗜血暴虐惊得险些没握住手中军刀。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她看得出来,异龙兽原本的眼睛应该不是这个颜色,可由于某种原因,它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只想要破坏,眼睛里像是蓄满了鲜血,找不到一丁点智慧。 异龙兽发疯了! 其暴走后的危险程度为s,绝对不是犼这样的小新人能应付的,而且异龙兽体型虽大,却异常灵活,它仰起头不停地叫,不停地煽动翅膀,听见声音的战士们就会立刻被拽入幻象之中,将前后左右的战友认作星兽,大脑意识混沌无法分辨真假。 只有了了不为所动,毕竟异龙兽的迷惑能力只对生命体有影响,严格意义上来讲,她不算生命体。 异龙兽的特殊能力,可以将人类同化,让人类与星兽共感,体验失去理智只想毁灭是种怎样的情绪。 异龙兽还在叫,了了踩在一头漂浮在宇宙的星兽尸体脑袋上,借力跳得很高很高,然后迅速俯冲,一拳揍在了异龙兽两眼之间! 原本高亢的叫声一扭曲,训练有素的战士们火速清醒,发觉自己再度被控后,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正要应战,发现那头恐怖的异龙兽这会儿已经被揍得不停哀鸣,这回是不敢叫得迷惑人了,但……被揍得有点惨,它一边挨揍一边煽动翅膀,像是要把那个揍它的人给扇飞,可惜收效甚微,对方非但没有被扇走,反倒下手更重了! 暴走中的异龙兽没有办法恢复理智,了了不介意揍到它生活不能自理。 眼见她一拳一拳揍得异龙兽只剩下悲鸣,犼双眼发直,羡慕地不能自已,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变得这样强呢? 与她有相同想法的不止一人,一名战士感慨道:“真的很难相信,长官是心核损毁的战士。” 那天了了当众使用过驱动器的事情被格斯瑞秘密隐瞒下来,联盟对驱动器的危险性只字不提,格斯瑞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只是暂时不适合向战士们宣布。 所以包括犼在内的战士,都以为了了无法使用驱动器。 但一个人如果强到可以这个地步,有没有驱动器还有什么关系? 犼激动地双手握拳:“真金不怕火炼,她这么强,肯定是因为她受到了剧烈的磨难!” 专属医师的背叛,战友的陷害,心核损毁,被迫退伍……一桩桩一件件,随便哪一样都能让人情绪崩溃,可她挺过来了,所以才变强了! 犼激动到声音劈叉:“你们谁来捅我一刀!” 战友们:…… 有人好心劝说:“你就算了吧,别折腾了,像长官这样的强者万里挑一,咱们这样的普通战士很难达到。” “对呀,你想想她的训练强度,就算我们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达到她的地步。” 犼还在盘算着这次回去后怎么加大训练,就听见战友的丧气之语,她不服气道:“达不到又怎么样?可能一辈子赶不上又怎么样?她强大是她的事,不能因为天赋不如人就自暴自弃,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但努力过程中所得到的收获,一定不会欺骗我!” “就算我可能永远无法超越总长官和她,我也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发挥出自己全部的潜能!” 小新人说话时,一双眼睛里简直像是有火焰在燃烧,这份灼热的拼搏劲头感染到了其它人,她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我只要比昨天的我更强,就不算失败!” 说完,她怒吼一声,甩着军刀就冲异龙兽冲了 过去,乒乒乓乓一顿狂砍,异龙兽打不过了了,这么个小崽子还对付不了?尾巴一挥,立刻就把犼甩出老远。 她却借着异龙兽这股力在空中翻了个身,随即再次冲回来,异龙兽本就暴走的神智在犼的挑衅下愈发崩溃,它举起尾巴,用尽全部力气向犼袭来—— 战友们纷纷惊呼,这下要是打中了就糟糕了! 谁知她们还没来得及冲上前,就听见异龙兽发出一声惨叫! 原来是犼在被尾巴击中的同时按下驱动器切换状态,眨眼间移形换位,这一尾巴就抽在了异龙兽自己身上,别人是打不透它的皮,它自己可不一定,疼得直抽抽呢。 了了站在异龙兽脑门上,她没有说话,单膝跪地,将手贴在异龙兽额心,这双发了疯的红眼睛渐渐消退,最后恢复成了原本的蓝色,圆溜溜的一双眼,看着居然还有几分可爱。 极寒之气暂时冻结住了它脑海内暴走的精神力,了了发觉这股暴走气息有点熟悉,很像是纳利亚记忆中,从战场归来后的状态。 可星兽怎么会产生跟超星战士相似的症状?格斯瑞跟博士已经确认,战士们的精神力暴走,除却本身的确消耗过大,驱动器的隐患、专属医师的精神抚慰都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星兽们怎么也这样? 犼还想对着异龙兽再来两下,被了了制止,她奇怪地问:“不将它就地处死吗?放它回去,过一段时间又要发疯的。” 了了摇了摇头。 犼努了努嘴,行吧,你是长官你最大,你说了算。 世间万物自有其生长规律,可星兽暴|乱却毫无规律可言,它们可能一个月内暴走好几次,也能一年之中一次也不暴走,现在想想,真是奇怪极了。 异龙兽清醒后,身体微微发抖,两只大眼睛变成了斗鸡眼,拼命挤在一起去看站在自己脑门上的人类,有心想把她打下来,身体却还有之前被胖揍的记忆,所以不大敢。 翅膀扇呀扇,老老实实待在原地没动,了了对它说:“横竖你闲着无事,随我走一遭。” 如果异龙兽会说话,它一定会问了了:我拒绝的话有用吗? 高等星兽的压迫感极其强烈,哪怕它看起来真的很温顺,像是被揍服了,战士们还是心惊肉跳,生怕一个不注意它又仰头鸣叫,幸好这家伙被揍了一顿后老实得很,乖乖地当着坐骑,指哪儿飞哪儿,速度比战舰还快。:,, 199 第八朵雪花(二十五) - 了了 - 哀蓝 25 异龙兽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不得不跟了了回到联盟,格斯瑞派人暂时接管了它,不过这很快迎来了上司的批评,勒令她们必须立刻将不安定因素铲除,决不允许高等星兽进入联盟,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上头态度格外坚定,格斯瑞作为超星战士总长官,无法违抗命令,这头异龙兽在被了了带回来之后不仅没有暴走,甚至称得上是乖巧,虽然从它的外表来看,怎么也跟这个词搭不上边。 与此同时,此次随同了了一同出战的战士们在返回联盟后,有绝大多数人没有选择接受专属医师的精神抚慰,其中就包括犼。 她坚信没有强者不需要跟医师绑定,但在作战过程中精神力消耗严重,回来后她直接睡了两天两夜,醒来立刻跑去训练场挥汗如雨,那股拼劲儿看得战士们啧啧称奇。 格斯瑞不能将异龙兽带进联盟,就把它放在宇宙中,她跟了了则按照博士给的方法对异龙兽进行检查——她试过让军医靠近,可异龙兽对人类十分警惕,不允许了了之外的任何人靠近,格斯瑞之所以也能占站它脑袋上,主要是她把它狠狠揍了一顿。 挨过揍,知道谁厉害,这头异龙兽就老实许多。 高等星兽具有智慧,可惜语言不通,但异龙兽已经知道自己要是敢跑就会被烤了吃,有个年纪很小的人类每次看它的眼神都是垂涎三尺,给它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 身体构造没有问题,外表的话,因为被狠揍过所以难免有点皮肉伤,真正让格斯瑞感到惊讶的,是异龙兽体内暴走的基因。 很奇怪,不像是自然产生的异变,反倒像是……某种基因融合实验,尤其是在对其进行基因检查过后,格斯瑞更是想起养母对自己说过的,有关那场失败实验的故事。 ……联盟当时宣布这项实验失败,其实从实验时间上来看,有点太快了。 一项真正能够改变人类未来的实验,用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时间都算不得久,可基因融合实验被放弃的那么快,就好像在这之前,联盟这边已经有了足够多的实验数据来论证这个理论。 了了跟格斯瑞是一样的看法,人为导致了星兽基因暴走,翻看高等星系历史会发觉,星兽潮第一次出现时距今约有三百年,但没人说得出原因,科学家们一直在对此进行研究,却始终没有进展。 异龙兽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左一右看着分别站在它两边脑袋上的两个女人,格斯瑞冷不丁对了了说:“专属医师这项职业,大约也是从三百年前开始的,据资料记载,由于战士们使用宇宙之力后悔导致精神力暴走,于是科学家们仔细研究了她们的身体,意图寻找出帮助战士缓解痛苦的方法,这导致了医师这个职业的产生,但医师也只能为战士提供慰藉,并不能根治。” 而现在,战士们的症状,竟与星兽惊人的相似。 低等星兽恐怕正是无法承受这种基因痛苦,才会彻底丧失本性,中等星兽与高等星兽要好一些,人类也是如此,普通人同样承受不住精神力失控,只有战士凭借着强悍的体魄,能一次又一次在爆体边缘被医师拉回来。 格斯瑞明白上头为什么迟迟不改进驱动器了。 之前博士就提到过这个问题,以联盟目前的科技水平,不应该还使用如此危险的版本,像博士给了了跟纳利亚的驱动器,只需要拥有两条x基因便能自由使用,根据自身体力与精神力的强弱决定使用时间。而联盟驱动器却并非如此,他们为了让男战士也能使用,不得不降低要求,这就导致战士潜能激发不够彻底,除此之外…… “每个月,根据规定,驱动器要上交一次进行维修保养。” 以前格斯瑞从未怀疑过,可现在她却不得不想,也许基因融合实验 失败了,可它带来的恶果并未就此消失。 在此之前,战士们接受的命令便是剿灭星兽,因为它们发起狂来便没有理智只想破坏,双方不死不休,可如果是人类导致了星兽的基因灾难呢? 能在联盟里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格斯瑞绝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甚至于她灵活的大脑一瞬间就想到了原因,了了也一样。 要用什么统治臣民? 用恐惧,用信仰,用谎言。 有星兽这样的外在威胁,宇宙联盟的存在才坚不可破,如果没有恶魔,怎么凸显得出上帝的仁慈?在救世主出现之前,世界必要生灵涂炭,否则便显示不出其可贵。 格斯瑞喃喃道:“如果是这样,这些年来牺牲的战士,又算什么呢?” 她们为了联盟付出生命,战死沙场,难道就是要成为领导者们争权夺势的工具吗? 异龙兽扑扇了下翅膀,了了对格斯瑞说:“在我那枚联盟驱动器中,博士发现其中蕴含了一些危险能量,驱动器不仅仅为战士提供了宇宙之力,同时也催化了精神力的过度使用。” 战士们只要使用驱动器,就会被记载数据,那些残存的能量便是来源于此,所以退伍的战士们才不被允许带走驱动器,这么一想,似乎当初纳利亚那架战甲会出问题的原因也找到了。 她带走了驱动器,而有人不想让她发现其中的秘密,还有什么比死人更懂得守口如瓶呢? 记载了数据与能量的驱动器,被上面的人以“维修保养”之名,一月一次回收,清除记载记录,并汇聚暴走能量,从而通过某种手段,造成星兽暴|乱创造灾难。 以星兽的体魄,它们的身体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应该能将两百年前的基因融合代谢干净,可它们要是不暴走,领导者们去哪里找功劳?退一万步说,假如星兽与人类和平共处互不干涉,即便超星战士能够存在,那么医师呢?这项职业是不是要被彻底取缔? 医师可是能比格斯瑞这个总长官更能控制超星战士这个群体的有力工具! 格斯瑞原本对星兽深恶痛绝,可她自己身上便有半兽人血脉,而今种种迹象表明,星兽也不过是领导者们的手段,战士与其两败俱伤,从中获利的却是第三种人。 了了没有说话,她知道格斯瑞已经想清楚。 “我要回去一趟。” 命令她将异龙兽杀死的是格斯瑞的顶头上司,这名上司来自其中一个常任理事星球,能力一般,官架子却不小,在格斯瑞闯入他的办公室时,他正悠然自得地躺在全息休闲舱中,玩远古时代的皇帝游戏。 做格斯瑞的上司是一件痛并快乐的事,快乐是因为她总是立功无数,无论多么艰巨的任务,只要交给她必定能完美解决,痛则是因为她不服管教,想沾光都难。 “你疯了吗!我是你的长官!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皇帝游戏左拥右抱,长官身上只穿了条裤衩子,他常年坐在办公室,养了一身肥肉,肚腩凸起,可能是之前玩了什么刺激情节,脸上油光粼粼,活似一块熬化了的猪油。 格斯瑞掏出光枪对准他的脑门,语气冷酷:“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上司吓得腿都软了! 他结结巴巴道:“我、我可是你的长官!你要是敢杀我……你也跑不了!” “那倒无所谓。”格斯瑞耸耸肩,“以我的能力逃出去当个星盗还是很轻松的,但你就不好说了。” 在她被通缉前,他肯定已经被碎尸万段了。 上司脸上肥肉抖了一层又一层:“你,你想问什么?” 格斯瑞刚才还冷酷的语气忽地变得柔和起来:“放心,只是几个小小的问题。” 了了双手环胸靠在门口,没有管 里头的惨叫,她这么一个人形制冷器杵在这儿,周围没人敢靠近,等格斯瑞从里头出来,就看见她只剩下一只手套,左手袖口隐隐沾了点血色。 格斯瑞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好,直到她看见递到眼前的一副新的白色军用手套,挑眉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随身带备用手套的习惯?” 了了看向她:“威尔玛提供的压缩空间技术,如果你需要,我这儿还有很多。” 格斯瑞轻哼,神情却放松不少:“没问出什么来,他顶多就是跑腿的走狗,知道的还没我多。”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收获。 了了知道她做事有数,不会因为愤怒而失控,上司肯定好端端的活着,而且不会被人抓到任何把柄,但其实她们心里都清楚,能做到这些事情的必定不是普通人,无论是基因融合实验,还是驱动器的秘密,最想要巩固权力,又能做到这么多年滴水不漏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宇宙联盟首席大长官。 真正意义上的最高掌权者。 即便是格斯瑞,一年之中也顶多见到对方一两次,首席大长官由高等星系所有参与联盟集结的星球投票选出,号称最正直、最公平、最无私心,如今这位首席大长官,今年五百余岁,以高等星系人类的六百岁寿龄来看,已经接近人生尾声。 其人德高望重,哪怕是格斯瑞也一直认为首席大长官在一天,宇宙就会和平一天。 可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权限? “我看了首席大长官的履历,三百年前,他曾经生过一场重病。” 格斯瑞点头:“不错,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当时首席大长官正值壮年,刚当选不久,正是摩拳擦掌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一下,与了了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想起博士曾经随口说的话,新生代计划,其主要目的是要创造出像机器人一样忠诚又强大的新人类——没有病痛不会死亡的新人类。 会催生出罪恶,贪念一旦产生就无法消失,再光明磊落的内心,都会被逐渐蚕食,越有权力的人越是如此。 美丽的人最怕老,长寿的人最怕死,因为他们拥有太多,所以更不能接受失去。 “总长官!” 两人并肩前行时,通讯器响起,“刚刚联盟发布通告,半个月后将举行常驻理事星球会议,共同商讨对星兽及星盗的讨伐行动,上面要求您及时参加部署,并负责常任理事星球领导者的人身安全。” 这本来就是格斯瑞的分内之事,她先是表示知道,然后看向了了:“我需要你帮忙。” 了了没有拒绝。 所谓的常驻理事星球会议,每隔三年一开,超星战士们要全程负责参会人员的安全,本次会议亚兰星派来的正是太子,上将随行。 这段时间,这对爱人的日子不算太好过,皇帝虽还被蒙在鼓中,可九皇子已经知晓此事,并借机咬下太子一块肉,这次重要会议,九皇子也凭借太子的把柄跟随而来。 小公主克罗帝尔没有这个殊荣,而负责亚兰星皇室安全的战士要亲自前往亚兰星迎接,全程护送,等到会议结束,再将参会人员安全送回。 因为各大星球之间距离不一,距离联盟所在的星球,中间要经过辖外区域,利欲熏心的星盗们可不会管你是否是皇室,他们的眼里只有钱。 在看见带队长官是了了时,太子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九皇子的缘故,他对任何与九皇子有关的人事物都无比厌恶,如果不是担心九皇子将此事泄露出去,他恨不得将其灭口! 上将大人凭借着太子贴身守卫的名义与其共处一室,两人在一起时,太子不复对外的温和宽容形象,表现的像个恃宠而骄的小孩,不仅要抱还要哄。 得亏舱内没有其它人。 “你说她究竟会在哪里?到底是谁把她从皇宫中带走?是不是老九的人?” 威尔玛的失踪到现在仍旧令太子坐立难安,本来他最大的怀疑对象是突然回亚兰星又很快离开的了了一行,但在两人的奸情被九皇子撞破后,太子便更换了怀疑对象,今天得知联盟派来的战士长官居然是了了,太子灵机一动,想起了了跟九皇子的婚约,立刻把两人打成一伙。 上将怀抱爱人安慰道:“放宽心,不要想太多,九皇子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 “他还想从我们身上得到更多。” 说这句话时,上将大人眼神阴冷,他出身贵族世家,不仅能力卓绝,家世也相当优越,九皇子狮子大开口,不仅要钱还要权,所以短时间内,只要他和太子身上还榨得出油水,对方就不会将事情捅出去。 “我真是错看了老九!”太子愤怒的同时还不忘压低声音,“以前觉得他会说话又懂事,从来不争不抢,没想到是咬人的狗不叫,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 未竟之语的意思,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就是因为太子还不是皇帝,如果太子此刻已经登基,九皇子还怎么威胁他? “……我丑话可说在前面,等到了联盟,你肯定会见到那个人,到时候,不许你多看她一眼!” 太子拈酸吃醋的行为令上将无比受用,他保证道:“这是自然,我的心在谁那里,你还不清楚?” 太子哼道:“谁知道呢,那可说不定,毕竟人家联盟战士的总长官,有能力得很,不像我生来便是皇族,说不定你就喜欢那样的呢?” 上将无奈极了:“怎么会?我只喜欢你这样的,要是对女人有意思,我怎么会等你到现在?” 太子曾见过格斯瑞一面,迄今为止印象依旧深刻,他心中觉着那样的女人比男人都彪悍,同时又害怕上将会移情别恋,不,哪怕他不移情别恋,只是和对方结婚生子,太子都怨恨不已,凭什么那种女人都有生育能力,偏偏他没有? 如果他也能生,还要女人做什么?! 两人相拥在一起情话绵绵,外头了了已经到了,最先见面的是九皇子,对方俨然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不欢而散,表现的亲热又熟络。 她只需要保证他们平安到达联盟,并不需要与其打好关系,所以面对九皇子的彩虹屁,了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权当耳旁风。 这次会议是个很好的机会,首席大长官的所作所为,即便向其它理事星球揭露,他们也不一定会联合处理,格斯瑞倾向于这些理事星球会借机索求更大的权力,说不定首席大长官都不用下台,但作为揭发此事的人,她们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当然,首席大长官不会立刻发难,可只要随便在任务中做个手脚,将格斯瑞污蔑成背叛联盟的罪人,这绝对不难。 纳利亚被卡洛斯及菲特联手陷害时,她也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可能。 太子从休息舱出来,一如既往神色温和地跟了了打招呼,此时了了的通讯器正开着,隔得老远,正在跟博士还有重明共同研发新系统的威尔玛看见他,顿时恶心至极,恨不得把手伸出屏幕给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渣来一拳。 了了的反应干脆直接,连头都没对太子点,这目中无人的态度令太子愈发气恼,当场就把罪过全记到九皇子身上,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羞愧心虚,看对方这态度,是不是老九把他的秘密说了出去? 他心中担忧,忍不住看向爱人。 上将面容英俊神情冷硬,对除了太子之外的所有人都是这副表情,他向了了询问自己的未婚妻格斯瑞是否安好。 了了:“不熟。” 上将:…… 她只回答了两个字,看都不想看这两人一眼,同样在护卫队里的犼,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看来看去,冷不丁道:“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太子吓了一跳,他做贼心虚,声音险些劈叉:“你胡说!我身上怎么会有男人的味道!” 犼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没有说你,我说他。” 上将刚才将爱人抱在怀中耳鬓厮磨,皇室所用的香水又都是格外昂贵稀有的限量款,他悄悄瞥向了了,发现她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而他暂时还不希望格斯瑞知道真相,于是告诉犼:“太子殿下曾经送过我皇室专用的香水。” 犼更奇怪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干嘛解释这么多?我又不想知道。” 小新人还不够圆滑,也不懂卑躬屈膝,有啥说啥,九皇子在边上拼了老命才忍住没笑出声,通讯器后面的威尔玛等人已经开始捶桌了。 “这个孩子真有趣!等等你告诉她,我要跟她做朋友!” 威尔玛越看小犼越是可爱,“真以为人人都是亚兰星人得捧着他们呢,狗男男,自己爱乱搞,还非要拿别人当垫脚石。” 犼出身并不算好,她是极为少见的,自中等星系被选中的战士,自幼无拘无束,连总长官都敢挑衅,哪里会给太子下跪? 重明一双紫眸亮晶晶地观看着这一幕,她点评道:“太子的气色不太好呀。” 博士吐槽道:“能好吗?先是猎物跑了,然后是男男关系暴露,被自己亲弟弟敲竹杠,我要是他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像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顺风顺水从没遇到过挫折的人,根本经受不住打击,你看他慌的。” 小新人不就随口说了句话?用一样的香水又怎么了呢?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些人的影子能从高等星系斜到废弃之星。 太子心跳巨快,他总疑心老九会把这件事说出去,虽然对方一再保证绝对不会泄密,可谁会相信呢? 这次会带老九同行,太子并非完全没有私心。 想要处理这个弟弟,在亚兰星是行不通的,一来太熟悉不好动手,二来容易被人发现,但如果是在联盟,那就不一定了。 他可以借刀杀人,到时候,将罪责全推到老九的未婚妻身上,甚至能借机赖给格斯瑞,一举将其拉下马。 就算爱人再三表明对格斯瑞没有任何特殊感觉,太子也不容许她占据着上将未婚妻的这个身份。:,, 200 第八朵雪花(二十六) - 了了 - 哀蓝 第200章第八朵雪花(二十六) 26 作为超星战士总长官,格斯瑞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负责此次联合会议的安保工作,不代表她要随叫随到,所以太子到达联盟星球后,根本见不到格斯瑞的面,原本设定好的计划当然也就不能如约实行。 做了他二十年太子妃的威尔玛很了解这个男人,太子与上将的结合看似两情相悦,实际上不愿意放弃目前地位的并不仅仅是太子一人,只不过他已婚,有两个孩子,所以更需要遮掩。 否则太子为什么不敢告诉上将自己的计划? 威尔玛说:“以我对他们两人的了解来看,皮尔森上将恐怕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对太子的婚姻大度。” 皮尔森出身贵族不假,家中兄弟却不少,他能脱颖而出,本身必然能力卓绝,而在他执掌家族后,他的兄弟们过得不能说不好,却只能依附于他,完全没有自己的事业可言,皮尔森上将似乎不喜欢他的兄弟忤逆于他,于是剥夺了他们上进的机会。 这是个掌控欲与占有欲无比强烈,不容许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的男人,他能拥有今天的地位,也能二十年如一日忍受做太子的地下情人,不知从中获得了多少好处,当然,太子也心甘情愿。 “可反过来说,我觉得皮尔森不会跟格斯瑞解除婚约,说不定他还很想要与格斯瑞结婚。” 威尔玛也不想这么了解上将,谁叫他们俩总喜欢当着她的面偷情,满心以为在疗养舱中昏迷不醒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无法睁眼,无法跟外界交流。 太子想要属于他跟皮尔森的孩子,又不愿意这孩子从女人肚子里孕育而来,每当他痛苦挣扎时,上将总是温柔包容地劝慰着他,这两人的爱情故事威尔玛一点都不关心,她想说的是,上将对太子所说的基因实验并不完全相信,与其等待有朝一日太子拥有子宫给他生孩子,恐怕上将更想要得到格斯瑞的优越基因。 他是亚兰星最强的男人,她是宇宙联盟最强的女人,两名强者结合所诞生的后代,必然潜力无限。 “他可能还觉得,太子都跟别的女人有了两个小孩,那他跟格斯瑞生一个又有什么不能?”威尔玛如此说道,“不过上将肯定不会跟太子说实话,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原因推到格斯瑞身上,他们两人就是这样,占尽一切好处,还不许别人说自己一句不是。” 权势为太子和上将披上了遮羞布,他们永远也不会认识错误,只会扼腕下手的时候不够谨慎。 格斯瑞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未婚夫”长什么模样,更不可能为了未婚夫去争风吃醋,她的工作已经足够多了! 所以当上将亲自找到她时,格斯瑞还以为这又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直到对方表明身份,她看了下时间:“现在我没空听你说话,你可以先和我的秘书预约,有时间了她会通知你。” 上将在亚兰星见到的女人大多柔顺温婉,而格斯瑞是典型的阿尔法女性,同等条件下她样样比男性优秀,这就导致她不会把男人放在眼里,包括在亚兰星无比受欢迎的上将。 根据威尔玛的分析,格斯瑞正在等待太子朝她下手,到时谁把谁拉下马还不一定,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促使联盟大洗牌,再帮助亚兰星的小公主除掉太子这个眼中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子以为他可以一箭双雕,殊不知高明的猎人从不会打草惊蛇。 联合会议开启前三天,格斯瑞收到命令,有星兽潮自四个方向往联盟星球逼近,上面要求她立刻派出战士处理,务必要让联合会议准时召开。 真是巧了,如此重要的场合,星兽们不仅集体暴走,还很有目的性地进军联盟星球。 这件事让格斯瑞更加确定,上面有人掌握了令星兽暴走的条件,博士的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战士们的精神力数据以及残留在驱动器中的能量,会刺激到星兽的中枢神经,导致它们失去理智。 上面想把格斯瑞支出去,这样的话,只要她不在,联合会议出现任何问题,都可以归咎于格斯瑞的安保工作失利,只要她不在,他们就能抢先一步重新规划权力,等格斯瑞讨伐星兽归来,牌已重洗,她会元气大伤。 当然,也不排除她会死在战场上的可能。 为了保证格斯瑞必定出战,此次兽潮规模空前绝后,堪称数百年来之最,如果没有格斯瑞坐镇,战士们恐怕无法与之对抗。 格斯瑞知道上头想做什么,这种情况,那天她威胁了上司后就已经考虑过。 可她要让上面的人失望了,联合会议如此重要,她身为总长官,势必要保护此次参与会议的大人物们的人身安全,至于兽潮,除了她,不是还有别人可以出战吗? 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被格斯瑞交给了了,她信任她一如信任自己。 当初分组时,了了跟格斯瑞一组,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这样的情况,两名强者各自都能独当一面,这个任务交给了了上面决不会反对,因为她心核损毁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这次兽潮比以往凶险百倍,但凡了了失败,格斯瑞就得连坐。 谁让她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连驱动器都不能用的女人? 战士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了了并不是无法使用驱动器,而是不喜欢,博士为她量身打造的那枚驱动器如今给了海伊那,太子自以为能在联盟兴风作浪,可等他回到亚兰星,恐怕也要——不,还是等他能毫发无损地回到亚兰星再说吧。 而见识过了了使用驱动器的战士不会泄露这个秘密,战士之所以是战士,便是因为她们有着旁人只能仰望的骄傲。 危险程度达到sss的兽潮,诸如小犼这样的新战士是不被允许参战的,她们经验尚浅,真出战无异于送饭。 格斯瑞猜测,上头很有可能认定这次抵御兽潮任务必定失败,那样的话联盟星球势必受到冲击,但他们既然敢这样做,可见对于如何催动兽潮有着丰富的经验。 只要一想到数百年来这威胁着无数人类的兽潮并非天灾而是,格斯瑞便怒不可遏。 了了带领战士们驾驶战甲守卫在星球防护网外,密密麻麻的兽潮正在接近中,数量无法统计,战士们如临大敌,了了心中却早已有了作战计划。 低等星兽无法思考,更容易受到影响,也更容易应对,真正麻烦的是躲在后面的高等星兽,它们控制着低等星兽进攻,同时又格外谨慎,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直接找到高等星兽将其终结,但需要时间。 战士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守住防线,禁止兽潮入侵防护网,在她们坚守时,了了会找到高等星兽,切断它对低等星兽的控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高等星兽至少有四只,甚至可能更多。 “长官,您真的不需要战甲吗?或者我的驱动器可以给您——” 发出疑问的这位战士正是当初跟随卡洛斯拦截星盗船的其中一位,了了摇头表示不用,她依旧穿着军装,打开舱门后,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战士们只看见一道流光闪过,眨眼便不见了她踪迹,一时间震撼不已,直到兽潮开始进攻,她们瞬间收起想法立刻迎战。 自兽潮出现至今,只有过两次被评定为3s的巨大兽潮,这是第三次,从规模上来看,可能比前两次更加严重,但没有一名战士对此表示恐惧。 战甲按照队形排列开来,同时做到了防守与进攻,普通士兵位于战甲后的巨型战舰中,负责为战士们提供火力支持,无论何时,超星战士都会挡在最前面,保护着所有人。 可这次的兽潮实在是太猛了! 低等星兽在能力上虽不如高等星兽,可它们的皮肤坚硬无比,爪子锋利速度快捷,是非常难缠的对手,这样一团一团不要命的往前闯,依旧给战士们造成了巨大冲击。 直到一个巨型机器人从天而降,用光炮轰开了一条路,战士们错愕不已,此时博士对着通讯器怒道:“你就不能轻一点儿?我的样本刚才差点儿被你给毁了!” 具备战斗机器人能力的重明正控制着她们的星盗船变形,帮助战士们对抗兽潮,博士跟威尔玛还在船舱底部的实验室中,虽然她知道战斗会导致重力失衡,可重明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 星盗船上没有旗帜,战士们虽不知这艘船上的是什么人,但对方显然没有恶意,因此当机立断选择合作,先将眼前的兽潮击退再说! 此时了了正一拳将一头高等星兽揍出包围圈,这头星兽异常狡诈怕死,令中等星兽和低等星兽在自己身边围成一个圆,了了出现时,它还凄厉地叫了一声,可惜没有用,还是被了了拽了出来。 和上次的异龙兽相比,这头高等星兽显得很弱,它甚至都不敢反抗了了。 围绕在它身边保护的其它星兽此刻显得很是呆滞,低等星兽这样不意外,中等星兽约莫有七八岁小孩的智慧,怎么也会表现的这么死板? 高等星兽叫个不停,了了发现它身上到处都是细细的毛孔,这些毛孔平时闭合着看不出什么来,但张开时,似乎会释放出一种无色但有味的气体,任何闻到这种气体的生物都会变成那些围绕在它身边的星兽的模样。 高等星兽很不理解了了为什么没有中招,从武力上看,它比不上其它高等星兽,但凭借着身体产生的特殊气体,它总是能得到很妥善的照顾。 它没想到的是,了了只是看起来和人类没有区别,实际上并不需要呼吸,气体即便进入她的身体也不可能形成循环,更别提夺走她的神智让她成为奴隶。 “西边的兽潮退了!长官解决了西边的高等星兽!” 这个发现让战士们士气大增,随后很快,东边与南边的兽潮也渐渐退去,在发现剩下的兽潮战士们能够应付后,重明驾驶星盗窜迅速撤离,格斯瑞没有通知,现在博士还不能出现在人前。 北边的兽潮有点棘手,倒不是高等星兽很强,它们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而是了了一直没有找到高等星兽的踪迹。 不停地有低等星兽与中等星兽向她扑来试图袭击,了了不认为高等星兽已经逃走,因为兽潮还在继续,这是高等星兽控制同族的证明,问题在于——它藏在哪里,又是什么能力? 由于始终找不到高等星兽,战士们只能像从前那样将兽潮清理干净,这一次她们之中没有人阵亡,但不少人受了伤,不过这是好事,因为在刚得知危险程度为3s时,大家甚至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回到联盟的战士需要进入检查舱,确定身上没有携带病毒或危险因子时才被允许返回,这一次精神力消耗严重,医师们早已在检查舱外等待。 了了站在出口,战士们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北边的高等星手一直没露面,了了感觉不大对。 九皇子好不容易找着机会来见她,一见面便迫不及待打招呼,惹得周围的战士频频侧目。 这位亚兰星王子未免太不矜持了,长官恐怕不会喜欢这样不检点的男人。 作为此次随同太子的人,九皇子也有 参与会议的资格,但他心里还是最想见到了了,因为想从她身上打探一些格斯瑞的消息,从而扒下皮尔森上将一层皮。 九皇子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他只知道现在得到的远远不够,太子跟上将两人加起来有两百,只从手指缝里漏个两三分给他,这算什么,打发要饭的?高等星系连乞丐都没有,难道他还不如乞丐不成? 了了没心思理会九皇子,她就这样站在检查舱门口看着每一名战士,直到一名战士从她面前经过,她一伸手将其拦住。 对方吓了一跳:“长官?” 了了说:“你衣服上有个虫子。” 这名战士忍不住回头去看,就在她回头这个瞬间,背部突然传来小山般的重量,令原本并未做好准备的战士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倒下时还不小心把九皇子也给带倒。 战士力大无穷,九皇子被迫摔了个狗啃泥,嘴唇嗑出一片血,但了了没有闲工夫关心他,伸手就去抓那个“虫子”。 那是什么虫子? 外表看起来有点像蚊子,但比蚊子还要小,趴在人身上根本分辨不出来,也就是了了目光锐利,换作旁人恐怕都不会注意到。 可这“蚊子”异常灵活,身影时隐时现,而且格外狡猾,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飞,由于无声无息还擅长隐藏,在不伤到旁人的情况下抓住它,还真有点难度。 了了对付过许多比她更高更大的敌人,但像这种小蚊子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战士们敏锐地意识到这个所谓的虫子具有危险性,可她们人再多也不好逮这家伙,反倒是被这小蚊子耍得团团转,这时小犼得知战友们平安归来,又开始了她的日常偷袭,结果刚靠近就看见一群战友在风中凌乱,细问才知她们在抓蚊子。 小犼奇怪地看着她们:“为什么要徒手抓?用这个不好吗?” 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瓶驱蚊剂,对准空中一顿喷。 这味儿太冲了,战士们下意识捂住口鼻,关键是那只小蚊子在空中腿儿颤颤,虽然没掉下来,速度却慢了不少,小犼解释道:“我的星球每到夏天就有很多蚊子,随身带驱蚊剂已经成了我们的生活习惯。” 联盟星球没有蚊子,她的驱蚊剂一直派不上用场呢! “咦,这玩意儿看起来不像蚊子呀……” 小犼说着,一爪子拍过去,小蚊子在空中一顿飞舞,猛地落到了九皇子脸上,准确点来说,是嘴上。 然后九皇子的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最后活似两根香肠挂在脸上,把好好一张俊脸毁得不成人形。 九皇子翻了个白眼,往后一倒。 他这状态看起来不对,被蚊子叮了一口怎么会变得这么虚弱?反倒像是生命力被吸干了一样…… 了了道:“这只是能够吸取生命力的高等星兽,注意些。” 包括小犼在内的所有战士,大家纷纷全副武装,力求除了眼睛外的任何部位都不露出来。 高等星兽见被识破,也不恋战,继续往人多的地方挤,它现在看起来跟蚊子也不大像了,只有长长的,似乎是能伸到人脑子里去的尖嘴颤动不已,显然刚才吸取了九皇子的生命力后,它感觉很不错。 怪不得没有在兽潮中找到它,原来它的体型这么小一点! 高等星兽得意地在空中盘旋,见这些战士拿自己没办法,愈发自满,它可是感觉得到,在场这些人里,只有那个一直在找它的女人最难吃! 准确点来说,她根本就没有生命力,哪怕送上门它也懒得吃一口,还是刚才那个男性人类味道好一点。 能吸取生命力,以 生命力为食,并且摄入的生命里越多就越强的高等星兽,此刻对了了的好感荡到谷底,一个不能吸的人类有什么用?她那是什么眼神,她该不会是把它杀了吧?! 在高等星兽正想要故技重施再往人多的地方飞瞬间吸个人时,身体陡然一凉,然后腿儿跟翅膀都不受控制,狼狈地跌落在地,被冻成了一个形状完美的圆形冰块。 身体是冻住了,命却还在,战士们正好奇这个高等星兽时,原本晕倒的九皇子突然醒了过来。 不,这么说不大准确,他不是醒了,他看起来像在梦游,而且他一直在说梦话:“我要当皇帝,我要太子身败名裂!凭什么他是皇后生的就能当太子,我也不比他差!一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囚禁妻子,强迫她孕育后代,又跟上将搞在一起,还在民众面前装好人……他根本没有资格当太子!太子是我,我才应该是太子!” 先不说这一堆话对围观众人的冲击,随后九皇子又在继续抱怨:“该死的了了,该死的,不解风情的臭女人!真当老子对你有意思?要不是看在你基因不错的份上,老子才懒得理你!到时候你跪在地上求老子睡你,老子都不屑一顾!哈,哈哈,哈哈哈……我是皇帝,我是皇帝!我才是继承皇位的人!” 战士们:…… 她们悄咪咪看向了了,试图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许情绪波动,可惜了了自始至终冷淡以对,九皇子大放厥词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她甚至还抬头看了眼检查舱的录像口。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冻着高等星兽的冰块落入她掌心,里头的小蚊子还在微弱挣扎,它不仅能吸取生命力,还能激发被吸取者内心最阴暗最卑劣的一面,就是靠着这个能力,它不知看了多少好戏呢! 反正没有人会在意一只不叫不闹的乖巧小蚊子不是吗? 小犼说:“这只蚊子一定是只母蚊子。” 大家不知道她何出此言,她认真解释道:“在我的星球,只有母蚊子才吸血,吸饱了血后,它们就会疯狂产卵,甚至还会散播疾病。” 战士们想象了一下这只类似蚊子的高等星兽吸完生命力后疯狂产卵无限复制的场景,顿时打了个哆嗦。 此时,正在向全宇宙直播的联盟会议参与者亲切会晤的画面中,原本笑容明朗气质出众的亚兰星太子,突然像是被传染了某种疾病,指着超星战士总长官格斯瑞的鼻子怒道:“不要以为你是皮尔森的未婚妻,就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他跟我保证过,就算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女人,也绝不会对你动心!他是属于我的!” 这一番话震惊了在场所有人,以及观看直播的全部高等星系人类。 与此同时的亚兰星,皇帝肆无忌惮地向臣民们宣布:“你们都只是皇室的奴隶!谁要为了你们谋福祉?一群不知感恩,只知道提要求的贱民!” “哇哦。” 纳利亚发出一声感叹,“他们这是在发什么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01 第八朵雪花(二十七) - 了了 - 哀蓝 第201章第八朵雪花(二十七) 27 联盟会议与高等星系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因此无论那颗星球的民众,对此都非常看重,而高等星系之所以能成为高等星系,除却先进的超科学技术外,人权也是衡量一个星球是否进入高等文明的标准。 哪怕是以皇室为主的亚兰星,民众依旧拥有被皇室所允许的最大人权。 同时发大疯的不止九皇子太子以及皇帝,还包括其它诸位皇子,唯一的例外是六皇子,不过这对皇帝而言可能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只类似蚊子的高等星兽以除却自己以外的生命力为食,在吸食生命力后,它体内的特殊毒素会随同这个过程侵入生命体的基因,造成短暂的精神错乱,这种精神错乱又会伴随y染色体进行传染,在直系亲属间爆发。 后遗症嘛,倒也没什么后遗症,就是会胡言乱语说出真心话,被吸食后二十小时内随机发作,持续时间1到10分钟不定,除此之外就是被吸食掉的生命力,吸一次大概减寿半年到两年不等,高等星系人类寿命高达六百,隐隐还有上升趋势,所以问题不算大。 但谁也没想到最终效果如此之足,这番言论在观看着联盟会议直播的民众里掀起轩然大波,其中尤以亚兰星民众最为愤怒。 先不说皇帝发表的那一番“贱民”言论,光是表里不一的太子殿下,就足够人发指的了! 这只高等星兽叮了九皇子一口,造成了格斯瑞等人意想不到的局面,原本她们还打算徐徐图之,现在干脆直接改变计划,帮助克罗帝尔拿下皇权——毕竟那群尊贵的皇室父子口无遮拦,无论让谁继承皇位,恐怕民众都不会满意。 纳利亚趁机将太子的罪责公之于众,高等星系彼此连接的智网上,不堪的照片视频满天飞,亚兰星皇室能封锁处理,其它星球可不会管,总之现在,整个高等星系都知道了这位太子殿下是如何怨恨女人,并决意要在登基后复辟古文明社会,不许女人抛头露面的,以及他那些香艳无比的影音记录。 之再也抱不住火,民众们开始呼吁那位可怜的太子妃露面,并支持她与太子离婚,可无论怎样呼吁,太子妃自始至终都没有消息,这时有人匿名爆料,原来太子妃早已失踪数月! ——有这么一位仇女的丈夫,太子妃到底是失踪了,还是……死了? 原本以好丈夫好父亲形象深得民众爱戴的太子殿下眨眼间人人喊打,与他一同得到此待遇的还有皮尔森上将,当然,也不乏一些“他们只是相爱却不能光明正大牵手”的同情与理解,毕竟无论太子还是上将,他们都有一副漂亮皮囊,总有愚蠢的,自以为永远不会受到伤害的人愿意给予一些“怜悯”。 皇子们挨个发疯,作为漏网之鱼的六皇子心下暗喜,无论能力还是母族,他都无法与其它兄弟相提并论,可眼下兄弟们挨个翻车,父皇又因贱民言论被民众们疯狂抵制,他必定是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六皇子高兴极了,表面上却还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直到亚兰皇室男性集体发疯的原因被披露,那颗还滚烫的火热的无比兴奋的心,瞬间降至冰点。 皇帝受不了这打击,多年来纵情声色,他的身体并不算强壮,如此打击之下,不免喷出一口老血。 皇室混乱无比,皇后焦头烂额,正在这时,她最小的女儿走进了她的宫殿,皇后没有心思陪女儿说话或是帮她挑选漂亮的裙子,“克罗帝尔,我最近很忙,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处理就可以了,不要来烦我。” 她当然是希望太子能重新回到继承人一位上来的,为此皇后已经着最优秀的公关团队为太子量身打造了一 套“因为现实不得不与同性|爱人分开”的凄美爱情故事,智网上有不少人始终认为太子会如此扭曲,与皇室的教育还有身份地位的束缚脱不开干系。 如果他生在普通人家,就不必为此百般隐瞒,正因环境恶劣逼迫,他才会不得已结婚生子。 亚兰星同性婚姻虽合法,但始终没有得到推广,皇后准备以此为理由为太子洗清污名,毕竟这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一个有儿子的母亲,总是愿意为儿子付出一切的。 “克罗帝尔,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我现在很忙,没有时间陪你——” 皇后有点生气地抬起头,然后愣住了。 站在她面前的小公主,没有像平时那样穿着华丽的公主裙,打扮的金尊玉贵,克罗帝尔穿着一身简便骑装,红色的头发不知何时剪短到了而后,像一团炽热的火焰。 但最让皇后感到陌生的是她的眼睛。 不再天真懵懂,总是充斥着对母亲无条件的依赖,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伴读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皇后惊讶地发现,伴读原本纤细袅娜的身体,套在骑装后,竟隐隐露出了肌肉模样。 “母后,我想这一次,你该为你的女儿筹谋了。” 红头发小公主的语气很温和,却有着不容忽视的野心,她要趁皇室一团混乱夺权,这短时间她从太子手中瓜分了不少权力,其中就包括皇宫守卫,太子哥哥太瞧不起她了,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到她手中,以为想要回的时候也轻而易举。 纳利亚与海伊那已经控制住了其它人,皇帝还躺在床上,只要得到皇后的支持便师出有名,谁让她的哥哥们那么不争气呢?他们真是被优越的环境与性别优势惯坏了,而唯一幸存的六哥,身体里的y染色体又不是来自父皇,真是令人遗憾。 皇后从不知道自己这个爱撒娇的小女儿竟如此大胆,她连连摇头:“不,克罗帝尔,你不能这么做,你不可以抢夺你哥哥的东西……” “我可以的,母亲,如果你还想维持你的名声。” 红头发的克罗帝尔向皇后展示了一份鉴定书,她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而是母亲与侍卫偷情的产物,不过这并不能抑制克罗帝尔的野心。 “只要母亲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晓。” 皇后看着外表青涩却有一双深沉眼睛的女儿,陡然打了个寒颤,那名侍卫……在不久前莫名失踪,她派人私下查访始终没有消息,难道说? 看看太子吧,那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名声极好,还是占据性别优势的男人,在丑闻爆出后,即便有一小部分人的理解支持,仍旧被绝大多数民众反对着。 但皇后知道,想要洗白太子并不难,只要等个几年,多拍一些太子与上将的美照,多写一些他们相爱的通稿,人们很快就会忘记一切原谅他们,让民众接受他成为皇帝的难度很大,但原谅他的出柜和欺骗并不难。 可皇后不一样,皇后出轨,并与情夫生下女儿混淆皇室血脉,她会被永远钉死在耻辱柱上,永远成为不可被原谅的荡|妇。 “不用担心,母亲。” 克罗帝尔是个好女儿,只要母亲按照她说的去做,她不仅不会伤害她,还会送给她更多年轻英俊的侍卫,让她可以尽情享受,不必再担心偷情的事情被人发现。 良久,皇后沙哑着声音问:“你需要我怎么做?” 克罗帝尔笑了。 另一边,得知亚兰星目前已经尽在小公主掌握中的格斯瑞对了了说:“好歹也比克罗帝尔多活了这么些年,动作比她慢我可不答应。” 原本的计划因为 小蚊子的出现不得不加快进程,趁着联盟会议进行,了了带人夜袭新生代计划的实验基地,在对方想要销毁数据前成功阻止,人赃并获,而格斯瑞的上司在双重威胁下,不得不实名揭露有关首席大长官的累累罪行。 他也不想这样,可他的星籍还在亚兰星,如果他不听话,格斯瑞会要了他的命,而亚兰星刚刚上位的小公主,在两个小时前发来了他心爱的情人与独生子的合照。 如果说亚兰星皇室的丑闻是令亚兰星民众崩溃,那么首席大长官的则令高等星系全体人类破防不已,尤其是这风口浪尖之时,曾经因天才中的天才之名而闪耀星际,又因罪大恶极被判处放逐的贡诺拉博士“死而复生”,证明了新生代计划的真实性,同时也再度落实了首席大长官的罪名。 每当人们认为自己的接受能力已达上限,她们就会发现,其实远远不止于此。 新生代计划已经十分可怕,曾被叫停而民众一无所知的基因融合实验也不遑多让,再加上恐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人为兽潮,是怎样的权力,才能扭曲首席大长官的心灵,令他变得如此贪婪?他根本就不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他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阴暗的角落一旦触及到光芒,便会烟消云散。 在五大常任理事星球全票通过的情况下,根据民意,首席大长官被送上了联盟法庭,贡诺拉博士的罪名被洗清,首席大长官的倒台带动了联盟中绝大多数高层长官,原本继任者应该在幸存的几位高级长官中选拔,可作为高等星系坚固盾牌的超星战士们联合起来请命,亚兰星新上任的皇帝也大力支持……最终,经过多方角逐,原超星战士总长官格斯瑞升任首席大长官,原超星战士长官了了继任总长官。 其余四大星球暗暗不服,奈何贡诺拉博士提供了惊人的科学技术,她完全站在格斯瑞这一边,四大星球当然也可以与联盟为敌,他们甚至可以反对格斯瑞上位,或是退出联盟自立阵营——如果他们不怕半兽人们人均一枚的新版驱动器的话。 首席大长官的放逐同样经由星际直播展现给每一位民众,失势后他几乎立刻老了,唯有浑浊的双眼诉说着不甘心的,他对了了说:“你又怎么知道,格斯瑞不是下一个我?无论是谁,在走到那个位置之后,都会有私心。” 了了不为所动,她连一个字都不想跟首席大长官说。 首席大长官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个恶毒至极的笑容,当他被黑洞吞噬时,那个笑容愈发显得古怪和扭曲,就在这时,通讯器中传来战士的声音:“总长官!有大批兽潮靠近!危险等级为……无法判定!” 由于是行刑,此番随同战士加上了了也只有二十余人,要知道sss级兽潮足足出动近千名战士依旧险些失败,遑论无法判定的危险等级? 博士连上通讯,语速极快:“恐怕是首席大长官的原因,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身体里不知杂糅了多少基因,这些基因形成了一种特殊能量,在被黑洞吞噬时,会催动星兽精神力失控……啊啊啊小蚊子!我的培养皿!” 那只立大功的高等星兽,现在已经成了博士的心头好,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小蚊子平日很温顺,但就在首席大长官被放逐后突然开始发狂,此时博士正一边跟了了联络,一边和重明威尔玛上蹿下跳的抓蚊子。 “所有星兽,都会朝放逐首席大长官的黑洞而来!注意不是部分,是所有!快点离开那里!快点!” 博士声嘶力竭地吼着。 这是观看放逐画面的高等星系民众们生平第一次直面暴走兽潮,宇宙似乎只剩下了星兽,它们铺天盖地向黑洞而来,自四面八方,将负责行刑的二十一名战士包围其中。 就算纳利亚 与海伊那现在带人前来救援,也绝对来不及了。 “已经晚了。” 了了的语气与平时没有区别,分不出有无情绪波动,她似乎从来不知恐惧是什么,即便面对这空前绝后的恐怖兽潮,依旧冷淡以对。 格斯瑞立刻全体战士出动,吞星星盗团也即刻展开行动,重明更是直接将船变形为机器人模式开始向了了所在的位置进军,这里是黑洞范围,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出入,因为黑洞并非原地不动,它们很可能这一秒消失,下一秒便出现在你所站的位置,而你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被吞没化为虚无。 战士们严阵以待,她们知晓危险,此番凶多吉少,可坐以待毙绝非战士本性。 兽潮在飞快接近,以这次规模来看,高等星兽恐怕难以计数,小蚊子还在实验室内疯狂破坏,了了没有让战士们出战,以她们的人数,恐怕根本坚持不到援兵到来便会死亡。 民众们紧张担忧地看着这一幕,这就是威胁着高等星系人类生命的兽潮!为了抵御兽潮,曾有无数的战士牺牲在宇宙之中,而这一切,都起始于某个人,或者说是某一群人的私心! 战士们不解总长官为何禁止她们出战,而服从命令的本能令她们不能违抗了了的要求。 只有重明察觉到了什么,她连上了了的通讯:“主人!请再等一等!我很快就会赶到,很快很快,我发誓!” 了了淡淡地说:“你不来也没关系。” “不可以的!无论主人去到哪里,我都一定会跟随你!不管哪里!” 博士也在大声制止:“你想做什么?我跟你说,我们的母神计划眼看就要成功了,到时候系统投放你如果不在场怎么能行?你信不信我撂挑子不干了啊!” 海伊那没有连线,她只是厉声催促船员开得再快一些。 格斯瑞冷静地看着屏幕,以及源源不断的兽潮,被围在兽潮中心的战士们显得如此渺小,她问:“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战甲驾驶员欲哭无泪:“恐怕,恐怕还需要至少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 克罗帝尔与珍妮眼都不眨地盯着那这一幕,直到了了站到战甲上,她们看着她,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纳利亚是唯一一个相信了了不会有事的,但她也知道,如果了了真的展现出了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力量,那么在这件事结束之后,她必定不会留下来。 但是,请不要离开的这么快,她们还有可以一起建设的未来,本宇宙还没有步入高等文明,母神计划刚刚准备实施,一切尘埃落定,朋友们还没有聚集在烈酒之星举杯痛饮……这样毫无征兆的分别,她不能接受! 一声沉重的闷响,以了了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如同一记闷钟,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随后便是一阵恍惚,因为这声音究竟是否真实存在没有人能够察觉,它既沉闷不已,又轻飘飘的像是第一朵雪花落入人间。 许多星球都会下雪,无论有没有生命,但宇宙也会下雪吗? 原本凶猛澎湃的兽潮像是被定格的黑白画面,一层冰霜席卷而去,它们发红的眼睛、暴躁的毛发、甚至是张开后想要狂吼的血盆大口……都像被拍在了照片之中,就此停住。 纷纷扬扬的雪花迷乱宇宙,受冰雪之力影响,原本寂静不动的黑洞逐渐开始变化。 被选为放逐之地的这里,位于宇宙深处,大大小小的神秘黑洞数不胜数,危险无比,无论星兽还是人类,轻易都不会到这里来,现在这些黑洞正在彼此吞噬,它不仅吞噬彼此,还吞噬宇宙,一些在黑洞中苟延残喘的小行星,眨眼间就消失了踪迹。 直播画面被切断了,战甲里的战士们惴惴不安,想要出去查看,又碍于总长官的命令不得违抗。 她们能够感受到……那股叫人不安的毁灭感,仿佛下一秒会连人带战甲消失在宇宙中,不是死亡,是“消失”,是“不存在”,是彻彻底底的变成“无”。 “了了!” 纳利亚再也忍不住,叫出了了的名字,“等一等,请你再等一等!” 但了了再也没有回复她们了,无论她们再怎样呼唤。 在这之前,众人曾经再三讨论过有关星兽的处置,它们与人类为敌,一旦暴走便只知道破坏,然而这份毁灭欲并非来自它们本身,罪魁祸首反倒是“被侵害”的人类,所以在格斯瑞继任为首席大长官后,她并没有将星兽当作联盟的最大敌人。 如何与星兽以及半兽人和平共处,如何帮助中低等星系发展,这才是文明宇宙最应该看重的课题。 最令人反感的敌人当属星盗,不过他们的威胁性并不高,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大家坚信,只要这样坚持下去,早晚有一天,本宇宙也会步入高等文明,成为与威尔玛家乡一样的乌托邦。 但那个时候,一定是有了了存在的。 重明怔怔地放开了手,她感觉得到,自己和主人之间特有的联系,在刚才那一刻被彻底切断。 她好像是个机器人,又好像不再是个机器人,而从机器人变成人到底需要怎样的步骤,重明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 “主人……” 重明的声音有点沙哑,她不是很懂,自己声音变得如此沙哑的原因,但她像是被打开了出厂开关,呆板又迷茫地,对着空气说道:“请对我下达指令。”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至少给我一个指令,让我知道身为一个机器人,应当怎样拥有灵魂。 但她什么回应都没有得到。 宇宙浩瀚无垠,容得下人类,也容得下星兽与半兽人,容得下有,也容得下无,当然也容得下一个机器人的灵魂。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流淌,大概是液体?难道是大脑中的冰雪芯片融化了吗?又或者是机器人的身体产生了某种电解液?毕竟是机器人,发生什么状况都有可能。 对吧?是这样的吧? 重明如是想着。 她慢吞吞地伸出手,手指在脸上摸索,然后呆呆地看啊看,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并不是芯片融化,也不是机器人的身体短路,而是奇奇怪怪的,不知道从哪里流下来的水。 透明的,清澈的,咸咸的。 如果用人类的说法来形容,这种液体,大概叫作眼泪。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02 第九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第202章第九朵雪花(一) 1 今天放学,林娇也是一个人回家。 她在学校里并没有什么好朋友,她的成绩只算一般,又因为寄人篱下,穿得也不好,农村没那个条件天天洗澡,现在又是冬天,去一次洗澡堂得花两块钱,只有快过年了,林娇才会被带去洗一洗。 所以她现在身上很脏,皮肤上生成一层顽固又油腻的污垢,虽然像她这样脏兮兮的农村小孩一抓一大把,可林娇之所以没朋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舅舅家的表哥许翔总是欺负她,说她是没爸的小脏孩,是她妈的拖油瓶,天天赖在他们家混吃混喝。 许翔比林娇就大一岁,三年级跟四年级班级还靠在一起,小孩子的恶意天真又残忍,也许他并不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也许他只是在闲暇时听他妈跟他爸这样抱怨过……但总之,在说出这些他不明白意味,却能狠狠伤害到林娇,让林娇哭泣的话时,许翔心里会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意。 林娇背着脏兮兮的书包,她的书包是用碎布缝的,用了好几年,破损的厉害,有时候她也会生气,觉得表哥太坏,可她又不能顶嘴,妈妈走的时候再三叮嘱她,在外婆家里住一定要听话,眼里要有活儿,然后就是好好学习。 可她每天回去都要喂鸡,还要去打猪草,回家了再熬猪食喂猪,地要扫碗要洗火要烧……即便如此,她连晚上洗脚都只敢倒一点点热水,因为用多了舅妈会生气,说热水都是炭烧的,倒那么多浪费。 每当这个时候,舅舅就会当作什么也没听见,外公坐在马扎上吧嗒吧嗒抽旱烟,只有当舅妈说的话越来越难听,外婆才会说她几句,林娇怀揣着这种巨大的不安,她不是很懂舅妈的话,但平时她去打猪草的时候,村里常常有小孩跑来问她:你妈是不是不要你了? 胆小话少的林娇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硬气一点,她会忍着眼泪大声反驳:“我妈是去打工了!她过年就会回来!” 小孩子们哈哈大笑,喊她赔钱货什么的,尤其是小男孩们,他们有时还会动手推她,小女孩们也不愿意跟她一起玩。 就像今天。 林娇放学到家,像平时一样干完了活,她在外婆家睡的是一张支在堂屋的小床,用柜子挡着,晚上外婆在跟外公说话,林娇有点听不懂。 “唉,你说这样下去咋个办,娟子性子太倔了,她一个女人,出去打工能干啥?她连小学都没读完。” 这是外婆的声音,她是家里唯一一个对林娇好的人,当然,这种好在面对舅舅跟表哥时就显得很淡很淡,不过对严重缺乏安全感的林娇来说已经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了。 外公常年吸旱烟,声音有点哑,他说:“那能咋办,她回来,家里也没地方给她住,林永民那新媳妇儿子都给他生了,就算娟子回来,他俩也不能复婚。” 说着他也叹了口气,当初娟子跟林永民离婚,让老两口在村子里彻底抬不起头,走哪儿都有人问听说你家娟子离婚了?还把闺女带着了?趁着年轻赶紧再找,别等上了岁数就没好人家了。 这几年时不时有人上门说亲,基本不是鳏夫就是二婚头,再不然就是有点子残疾的,老两口试着提,可娟子不肯答应,他们知道她憋着气呢,她生了林娇后身子坏了,林永民那边想要儿子就跟她闹离婚,娟子打小就倔,她不想找,也是不想输给林永民,可她都三十了,去哪儿找比林永民条件好的? “翔子妈心里不舒坦,家里多张嘴吃饭,她上次赶集买了两斤苹果,我瞅着全藏自个儿屋里去了,愣是一个没拿出来。” 外婆说到这个 ,也不怎么舒服,她能理解儿媳不愿意分给大姑子家的林娇,可连她这个婆婆也没说给一个,实在是让人寒心。 对于大姑子许秀娟离婚,自己一个人跑外面打工却把女儿送来娘家吃白饭,舅妈李丽梅是最不高兴的那个,哪有出嫁女往家里占便宜的,家里可没拿她一点好处! 有这样的母亲耳濡目染,许翔自然对林娇这个表妹讨厌极了,做梦都想把她赶出去,省得她在家里抢自己的大米饭吃。 林娇听着外婆外公在那里说起妈妈,蜷缩在小床上,眼泪打湿了枕巾,她感到很彷徨,很害怕,她也说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感觉,明明她有妈妈也有爸爸,可好像整个世界没有人愿意要她。 她长得又黑又瘦,脏兮兮的学习也不好,外婆家没人喜欢她,老师也不喜欢她,同学更是不爱带她玩,她只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她们跳皮筋扔沙包,她甚至不敢吃饱,每次外婆给她盛多少饭她就吃多少,就算还饿也不会再要,肉菜从来不敢夹,青菜也只碰自己面前的。 要是多夹两口菜,舅妈就会摔筷子,表哥许翔也会瞪她。 今年十岁的林娇已经这样在外婆家住了五年,她对幼时唯一的记忆就是妈妈爸爸总吵架,还有那个看见自己就破口大骂的奶奶,全世界对她最好的是妈妈,可就算是这样,妈妈有时看着她也会叹气,说她怎么不是个男孩。 林娇知道,女孩才是赔钱货,所以奶奶不喜欢她,爸爸也要跟妈妈离婚。 小女孩缩在被子里,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她害怕自己哭出声被外婆外公察觉,拼命忍着,她好孤单,好害怕。 上次偷偷哭的时候被舅妈看见,转头舅舅就骂她是白眼狼,说她吃家里的喝家里的还委屈成这样,好像他们对她不好一样,给她吃给她喝,她还想干啥? 林娇哭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她照样跟着外婆起床,外婆剁猪草,她烧火煮饭,等猪喂好了,饭也好了,舅舅舅妈才会起,外公这时候会从地里回来吃早饭,吃完了再继续下地。 表哥每天都有一个鸡蛋吃,林娇是没有的,她不是不馋,她是知道自己没资格吃,所以她喝了一碗粥,小心翼翼夹了两根咸菜,然后背上书包去学校。 因为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干活,等干完活家里为了省电就熄灯睡觉,林娇只能早点去学校写作业。 干的活多了,就会累,她又是个小孩子,体力跟不上,白天上课容易打瞌睡,没少被老师罚站,脑袋挨过好几次粉笔头,明明很想认真听讲,却总犯困。 林娇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最靠里,同桌是个小胖子,小胖子很讨厌她,总说她身上有怪味,林娇要是课间去厕所,小胖子就坐在那不动不许她进,慢慢地林娇在学校就不上厕所了,她会憋到放学。 好消息是今天表哥没有找她麻烦,下午最后一节课时林娇肚子疼,她愣是忍到放学才冲到学校茅房,蹲了十几分钟,出来后学校没人了。 她背着脏书包回家,学校离外婆家的村子有点远,步行需要四十分钟,冬天天黑得快,已经落干净树叶的树枝被寒风吹得疯狂摆动,张牙舞爪的像妖怪一样,林娇很害怕,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路边的水沟已经干涸,里面不知何时丢了卷过的草席还有一些衣服之类的东西,那是附近村庄有人死了,下葬后这些东西就会被家里人丢弃,很不吉利。 不过林娇不懂,许翔吓唬她说草席里卷的都是死人,烂了生蛆,谁要是看到,死人就会一直跟着她,林娇越想越怕,拔腿往前跑。 她一路狂奔到家,今天迟了些,舅妈又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林娇没吭声,老老实实准备熬猪食,看见舅妈满脸笑容 地给表哥塞了一口吃的,可能是冰糖,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林娇看得很羡慕,她把头低下来,望着炉膛里的火微微出神。 再过一个月就放寒假了,寒假意味着过年,过年意味着妈妈会回来,林娇特别特别想妈妈,也特别想见她。 妈妈在一家窑厂上班,每天都要烧砖,非常辛苦,一个月才放一天假,来回路费都得花二三十块钱,所以除了过年,就只有农忙会回家抢收。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放学时看见那张卷起来的破草席了,林娇脑子里老是想这事儿,第二天早上她没能醒,脑子晕乎乎的,就听见舅妈在骂什么懒虫,天天吃饭不干活就知道偷懒之类的……林娇不大清醒,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在骂自己。 大概过了会儿,有人伸手摸她额头,可能是外婆。 林娇不清楚,她感觉身上特别热,明明她只盖了一床被子,前几天晚上冻得都发抖啊,怎么会热呢? 她也有点想哭,听见外婆在跟舅妈吵架,好像是为要不要送她去村里卫生所争执,林娇反正分不清谁是谁的声音了,一直到有什么尖锐的物体刺穿皮肤,她才恍惚地睁开眼睛。 就这样,今天林娇没能去上学。 她发高烧了,嘴唇干燥起皮,卫生所的大夫给她打了吊瓶,一瓶听说要三块钱,林娇很害怕,三块钱太多了,她没有钱。 外婆没工夫照顾她,在院子里扫鸡屎,外公跟舅舅在地里,舅妈则在院子里洗衣服,林娇仰着头看着挂了蜘蛛网的房梁,她多想妈妈能在这里,或者能有个人跟自己说说话。 “你好。” 当温柔的声音出现在林娇耳边时,她没有在意,对方于是又说了一遍,这下林娇吓了一跳,她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没看见,那个温柔的声音连忙说道:“不要害怕,林娇,我在你的脑海里。” 林娇心想自己的脑子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村里有个傻子,村里人就常常骂他脑子有毛病,现在她脑子里也有人说话。 “我叫0936,是你的朋友。” 林娇眨着眼睛,小小声说:“我没有朋友。” 0936的声音更加柔软:“谁说的,我就是你的朋友,专为你而来的朋友。” 林娇说:“可是我看不到你。” “因为我没有实体,我只存在于你的意识之中,不过请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十岁的林娇懂得并不多,但她太寂寞、太不安,0936的出现让她感觉这世界上也是有人愿意跟自己说话的,正生着病的她无比脆弱,特别想要有人陪伴。 外婆在外面喊:“娇娇,你醒了?” 她听见林娇在里头好像说话了。 林娇应了一声,着急地问0936:“你会消失吗?” 0936回答道:“不会的,从此刻起,我会一直陪伴你,直到你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林娇吸了吸鼻子,外婆问她吊瓶打完没,她看了眼,还有三分之一,然后就不敢大声说话,怕再被外婆听见。 “你可以在心里跟我对话,无论说什么我都会回应你。” 0936的声音是林娇从未听过的,轻柔包容,比舅妈跟表哥说话的声音还动人,林娇迫不及待地向0936讲述了关于草席子死人的传说,以及自己的害怕。 0936则为她解释了草席子死人传说的由来,并且鼓励她,下一次看见草席子的时候可以用树枝挑开看看,它向她保证,里面不会有死人。 林娇可怜巴巴地问:“那,这是表哥说来吓唬我的吗?” 0936告诉她:“ 其实许翔并不敢真正去看,不只是他,那些吓唬你的男孩们,他们都不敢去验证草席子里是不是真的有死人。” 林娇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性!因为每次表哥吓唬她时都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他真的看见草席子里裹着腐烂生蛆的死人,可0936却说表哥根本没有看过…… 0936只用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便获得了这个孤独不安的小女孩的信任,林娇像话唠一样絮絮叨叨在心里说了好多好多话,期间0936始终是她最好的听众,一直到林娇又开始犯困,0936才放了一首安眠曲助她入睡。 林娇再睡醒时,她的吊瓶已经打完了,外婆破天荒给她炒了鸡蛋,林娇很饿很饿,也很馋,她很想把鸡蛋全部吃掉,可第一口她还是让给了外婆。 外婆饱经风霜的脸上有点动容,摇头说:“外婆不爱吃鸡蛋,你吃吧。” 林娇不解,怎么会有人不爱吃鸡蛋呢?每天早上表哥都吃得狼吞虎咽。 许家并不富有,村子里每隔半个月会有人开车来收鸡蛋,这是家里为数不多的进账之一,许翔作为宝贝金孙每天一个,其它人是没资格吃的。 0936提醒林娇:“外婆并不是真的不喜欢吃鸡蛋。” 林娇不懂为什么喜欢却说不喜欢,但她坚持让外婆吃一口自己才肯吃,外婆勉强咬了小小一口,然后就出去干活了,林娇自己把炒鸡蛋吃完,还没到上午放学时间,她还病着,外婆不敢让她干别的活,就让她在堂屋摘菜。 因为0936的出现,林娇的精神好了很多,可能是生病的关系,今天舅妈没有骂她,怕她病还没好全,又要花钱打吊瓶,林娇下午也没去学校。 0936对她说:“娇娇,你想不想知道今天的作业?” 林娇摇头,很难过地告诉它:“没有人会来外婆家跟我说的。” 别的同学生病,会有同班同学去告诉作业,但林娇没有,班里没人愿意跟她玩,以前有女生带她跳皮筋,可很快就被人嘲笑,说跟她玩的也都是没爸爸的,从那之后林娇就一个人了。 0936说:“没关系的,我会告诉你,今天的语文作业是将生字词抄写四遍,数学作业则做完十道题。” 林娇更难过了,因为今天新学的生字词她不在学校,不认识,数学题目更是不会做。 0936说:“那让我来教你,好吗?如果你能全部学会的话,就奖励你一颗奶糖。” 林娇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她从来没有吃过奶糖,她只看别人吃过,据说那是非常、非常好吃的。 但她被打击惯了,情不自禁地就先自我否定:“可是我很笨,我记不住……” “谁说的?”0936反驳,“我觉得你是最聪明的小女孩。” 林娇有点高兴,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夸聪明,不过依旧理智摇头:“老师说的,每次点我上黑板默写,我都写不出来,还被老师打手板。”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不住,反正就是记不住。 0936依旧用最柔和的语气引导着她:“那这样好不好,咱们先试试?我觉得娇娇是最聪明的孩子,而且有我帮助娇娇,你一定不会记不住的。” 林娇根本无法拒绝0936,随后0936就在她耳边字正腔圆地带她念今天刚学的课文,林娇面前也慢慢浮现出一片透明屏幕,上面写满了字,她惊讶地张圆了小嘴,眼睛瞪得溜溜圆,0936告诉她:“这是只有你跟我能看见的哦。” 接下来林娇一边按照外婆吩咐剥花生,一边小声念叨课文,外婆进堂屋时见她嘴里不停,还问她在说什么,林娇很不好意思:“我在念课文。” 外婆不认字,但孙女愿意学习肯定是好事,就说:“那你好好学。” 有了0936的陪伴,林娇的病很快就好了起来,而且在睡觉前,她真的把今天全部的生字词都认会了! 0936说:“现在要睡觉了,睡前吃糖容易长蛀牙,明天早上娇娇醒过来,枕边一定会有一颗奶糖。” 林娇怀抱着对奶糖的渴望,与对明天的期待沉沉入睡,0936趁着她睡眠是对她的身体状况进行检查,林娇严重营养不良,性格也敏感自卑,却也是的的确确拥有本性的孩子。 她的生命轨迹,0936在与她绑定前便已很是清楚。 一个从出生起便无时无刻不在被打击的女孩,原本她就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功跳出牢笼,最终却还是差了那么一步,将0936召唤而来的,正是她的渴望与不甘。 此时才只有十岁的林娇并不知道,与0936的相遇,会是她人生中的重大转折。 次日一早,林娇果然在枕边发现了一颗透明包装的奶糖,雪雪白的,看起来就香喷喷的。 她伸出干瘦且满是冻疮的小手,想撕开来吃,又突然停下,0936问她为什么不吃,林娇小声说:“妈妈快要回来了,我想留给她。” 0936告诉她:“这颗糖是你凭借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如果今后的学习任务你也能完成,还能得到更多的糖。” 林娇惊喜不已:“真的吗?” 得到0936的肯定答复后,她才高高兴兴把这颗糖吃了下去,并且决定今天也要好好学习,她要再得一颗糖,给外婆。 去上学的路上,林娇不再孤独,她跟着0936一起背诗,在经过那张破草席子时,林娇突然停住了。 0936没有做出任何催促,而是由她自己下决定。 最后林娇在路边捡了根树枝,她相信0936,所以草席子里一定不会有死人,表哥是骗她的! 心里这样想,小女孩的手却抖得厉害,颤颤巍巍小心翼翼,挑开时甚至把眼睛闭上——然后鼓足勇气火速看了一眼! 咦,是空的。 草席子里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死人。 林娇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没有!0936,真的没有!” 0936赞赏她:“你比许翔更勇敢!” 林娇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因为她从小到大听说的就是女孩子比不上男孩子,否则怎么解释她爸非要跟她妈离婚,而且还不要她呢?舅妈也是这么说的,男孩子长大更有出息,女孩子就不行了。 可0936却说她比表哥更勇敢! 林娇心里仿佛一下有了底气,她挺起小胸膛,然后因为领口灌风又迅速憋了回去。 “0936,你是女孩子吗?” 0936回答道:“是的,我是女孩子。” 林娇高兴坏了:“那我们是朋友吗?” “是的,娇娇,我们是朋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03 第九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第203章第九朵雪花(二) 2 生平第一次有了朋友的林娇非常高兴,哪怕0936没有实体,但只要它能跟她说话,林娇就很开心了,现在0936肯定了她的勇敢,林娇那张冻得通红的,两边腮帮子生着冻疮的脸蛋上,踊跃着前所未有的骄傲。 她蹦蹦跳跳往学校走,嘴里跟着0936学背诗,0936说:“娇娇,你有没有看过电视?” 外婆家有一台黑白电视,据说是舅舅结婚时买的,为了省电费,只有表哥许翔有资格看,林娇平时要干活,偶尔才瞄过一眼。 林娇对对手指头:“我很少看……” “那你看过这部电视吗?” 林娇瞪大眼睛,眼前又出现了只有她才能看见的屏幕,而且随着她往前走跟着往前,还不挡路,上面的侠客手持长剑挽了个非常漂亮的剑花,英姿飒爽潇洒恣意,看得林娇目不转睛。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片段,但林娇已经超级无敌羡慕人家能够飞檐走壁了,这时0936对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因为重力的原因,人虽然无法做到像侠客一样学会轻功,但只要勤奋锻炼,翻个几米高的墙应该不成问题,娇娇,你想学吗?” 林娇还不知道学武=吃苦,她猛女点头:“嗯嗯。” 于是0936让她继续捡着那根小树枝,教她如何挥舞动作,与此同时,在屏幕右上角多了一个小小的图标,是个拿着刀的小人,但林娇没有点开看,自然也不知道从今天开始,她不仅要跟着0936好好读书,还要强身健体。 因为林娇主动接受学习任务,0936奖励了她一盒牛奶和一颗水煮蛋,早上林娇只喝了一小碗稀饭,她十岁了,外表跟六七岁的小孩差不多,个头特别小,又瘦,两只小手伸出去像干巴巴的小鸡爪,可怜极了。 林娇第一次喝牛奶,她瞪大眼睛,为这香甜醇厚的味道惊讶,而在她喝完后,没有任何印迹的牛奶盒跟水煮蛋蛋壳就都被0936回收干净,暖洋洋的牛奶,热乎乎的水煮蛋,这是林娇长到十岁,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0936告诉她,如果每天都能完成学习任务,就可以天天喝牛奶吃鸡蛋。 十岁的林娇还没有远大理想,她最大的心愿是能见到妈妈,要是每顿饭都能吃饱就更好了。 她问0936:“我可以把牛奶跟鸡蛋留给妈妈吃吗?我还想分给外婆。” 0936的声音依旧温柔:“不可以的哦,因为这是0936给娇娇的奖励,是根据娇娇的身体状况搭配的营养餐,娇娇如果想要给妈妈和外婆喝牛奶吃鸡蛋,就要好好学习,凭借自己的努力去赚。” 林娇似懂非懂,她是到校最早的那个,不过因为她不是好学生,老师没有把教室钥匙给她,所以到学校后,林娇会趴在教室窗台上写作业,等个二十分钟左右,班长就会到了,然后她再进教室。 不过靠着生病,昨天林娇把作业提前写完了,所以今天她翻开语文书念课文。 0936扫描过林娇的作业,对她鳖爬般的字感到无奈,它先是将这一幕记入数据库,然后为林娇精心挑选了一份最适合小朋友的字帖,保证能在一个月内将她的鬼画符掰正。 林娇自己不知道昨天的作业是什么,虽然0936告诉了她,但她不大确定0936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0936没有去过学校,如果待会组长收不到作业告诉老师,她害怕自己又被罚站。 教室里只有她跟班长,林娇想去问作业是不是把抄写生字词跟数学题,又不敢。 0936鼓励她说:“还记得用 树枝掀开草席子的你吗?娇娇要做勇敢的孩子,不要害怕,大胆地向班长提出问题吧,成功做到的话,奖励一颗水果糖哦。” 林娇被糖果诱惑,慢慢吞吞蹭到班长座位前,声如蚊蚋地问:“那个,昨天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啊?” 班长是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孩,听到林娇这么问,有点瞧不起她:“你问这个干啥,反正你也不会。” 林娇又有了那种熟悉的……让还年幼的她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被成绩好的班长这样反问,她脸上火辣辣的,班长问完后就没有再理她,林娇的双脚像是生了根,0936几乎以为她要放弃了,可她却又结结巴巴问了一遍:“……我就是想知道,老师布置了啥。” 班长很烦地看了她一眼:“生字词抄写四遍,数学题十道。” 0936是对的! 林娇感到很愧疚,她居然不相信自己的朋友,可0936却对她说:“你做得没有错,学会质疑是寻求自我的重要步骤。” 水果糖落入林娇掌心,她很珍惜,对着糖果咽口水,0936说,作为一日三餐的奖励不可以留下来分给别人,但糖果要给谁吃是她的自由,林娇最终还是忍住了,她想攒起来,自己只要一颗,想吃的时候舔一口就行。 对此0936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班长回头看见林娇在念课文,不屑地撇撇嘴,好学生向来看不起差生,他也一样,林娇属于那种看起来很认真但就是学不好的差生,一般这种差生就是纯粹的脑子笨,学不进去,不像他,妈妈是五年级老师,每天回家都可以开小灶。 0936却不觉得林娇笨,根据身体状况判断,林娇的智商在正常人水平,不算天才,却也绝对不是笨蛋,她之所以成绩不好,一是因为常年被打压,没有自信,二则是要干的活太多,摄入的营养与消耗的体力成反比。 等其它同学挨个到来,小组长开始收作业了,林娇把自己的作业本交上去,松了口气。 ……她这口气松的太早了,早自习语文老师来了,惯例先给学生自由背书时间,然后留了十五分钟点人上黑板默写,其它人在 林娇跟别的同学一样,恨不得低下头当小鹌鹑,生怕被老师提上去。 其中也有像班长那样积极主动举手上黑板的同学,小学生对于回答问题还是很热衷的,等上了初中后这一点才会慢慢改变。 0936说:“娇娇,抬起头来,不要驼背,这个坐姿很容易导致近视,你知道什么是近视吗?” 它把近视眼的危害用简单通俗的语言跟林娇说了一遍,吓得林娇火速抬头,其实语文书前几页就有如何培养良好习惯的内容,但老师们一般会直接跳过,林娇也就没仔细看过。 她这一抬头,在一众小鹌鹑里显得格外鸡立鹤群,语文老师火眼金睛一把逮到:“林娇,上来。” 林娇:!!! 她紧张起身,小胖子同桌当着老师的面也不敢不让位,0936失笑:“娇娇,你同手同脚了。” 林娇完全没注意到,她在粉笔盒里找了根粉笔,继续紧张,大脑一片空白,在这之前她被老师点过好几次,没有一次能全部默写成功的,成绩最好的一次是八个词语错了两个。 语文老师点了四个人,为了防止抄袭,第一个人和第三个人写一样,第二个人和第四个人写一样,林娇排在第一个,抄都没地方抄。 “眺望。” 这是林娇要写的第一个词。 0936提醒林娇:“仔细检查,不要写错,注意笔画顺序,昨天你写得不是都对吗?” 这些是昨天刚学的生字 词,0936带着林娇读过写过,她其实已经掌握了的,就是上了黑板后反应不过来,0936认为这完全不是问题。 “不要紧张,我一直陪着你。” 在0936的抚慰下,林娇紧绷的神经渐渐缓解,她感觉到随着0936的话,大脑里乱成一团的结在慢慢解开,像徒步荒漠即将渴死的人被甘霖围绕…… 语文老师在林娇写完后老老实实检查,发现没有错,才竖起耳朵继续听老师说话。 一连八个词语,她每一个都写了出来,对与错她自己没啥感觉,写完后回到座位上,语文老师又挑了四个同学上去修改,负责给林娇改的正是班长。 这篇课文比较拗口,生字词多不说,笔画也多,昨天刚学今天没全写出来并不奇怪,但林娇居然是四个人里唯一一个全部默写正确的! 语文老师先是夸奖了林娇,然后说:“……哪里都好,就是字有点难看了。” 大家齐刷刷朝林娇看,林娇脸涨得通红,她第一次被老师夸所以脸红,完事儿被说字丑,脸就更红了。 语文老师点评完四个人的默写,开始叫第二批人上去,这时她突然想起什么:“昨天林娇请假没来是不是啊?” 林娇乖乖点头。 语文老师就用手敲敲黑板:“没来学校的同学都能全部默写正确,你看看你们,怎么写不对?” 0936:“娇娇真厉害!娇娇很聪明的!” 跟0936认识才一天,林娇已经被它夸得晕晕乎乎,她又勇敢又厉害又聪明……是真的吗?从来没人这么夸过她! 这种眩晕感一直持续到早自习下课,由于小胖子同桌讨厌林娇,说她没爸爸还不爱洗澡什么的,不愿意给林娇让位子出去,所以林娇吃饭不怎么喝水,就怕课间会想要上厕所。 可今天早上,她喝了一盒牛奶,很好喝,很有营养,对身体也好,惟独一点,她的小肚子灌满牛奶后,在第一节数学课下课后就想要尿尿了。 林娇想出去,小胖子却在座位上跟人翻纸牌,她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可以忍一忍。 对此,0936没有说什么。 第二节是语文课,可能是因为林娇默写对了生字词,语文老师特意点她起来带读课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在这之前,带读课文是好学生才有的待遇! 林娇手心直冒汗,她捧着书站起来,微微颤抖,这时那种沙漠甘霖感再度来袭,仿佛有人梳理了自己错乱的精神……一开始几句还有点颤抖,甚至断句出了问题,接下来则渐入佳境,到最后,林娇想起了昨天是如何在0936的陪同下背书的,她虽然还捧着书,目光却看着黑板。 语文老师也在看着她,在她带读完段落后,问:“你是背下来了吗?” 林娇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最终,想要像好学生那样被老师慈爱注视的想法占了上风,她轻轻嗯了一声。 语文老师就让她背一遍。 全班同学都在看她,什么目光都有,不相信的、好奇的、鄙视的……林娇不去看他们,目光直视前方,一句一句背了出来,有前面带读打底,没有磕绊没有错字漏字,全程流畅。 语文老师很高兴,再度用林娇做例子教育其它同学,林娇坐下来时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一整篇课文背下来了! 语文课下课后,林娇有点憋不住了,她肚子隐隐坠痛,幸好小胖子同桌跟人去小卖部了,林娇找准机会就往厕所冲,九九年乡村小学的厕所依旧不堪入目,连打扫都是学生们自己打扫,林娇解决了生理需求,0936看得直摇头——虽然它没有实体。 厕所没有可供洗手的水龙头,小孩子们小解后也没有卫生纸可以用,尤其是林娇这样的,她在外婆家上大号,除了砂纸什么纸都用过。 0936暗暗决定将下次完成学习任务的奖励改成卫生纸。 林娇生怕小胖子比自己先回去,一路狂奔赶回教室,在预备铃响起前坐下。 0936没有贸然鼓励林娇与小胖子同桌据理力争,一来林娇在家里没地位,就算跟人闹矛盾,也不会有人给她讨公道,二来林娇不受老师喜欢,小胖子明显是家境比较好的那种小孩,三来,林娇打不过小胖子。 她的体型只有人家一半,哪怕从现在开始锻炼,恐怕也得再过几个月。 而系统只为被绑定者提供知识与奖励,任何决策都由被绑定者自己决定,绝不会在这个世界与第二个人类产生联系。 林娇认认真真听了一上午的课,今天她运气比较好,许翔没来欺负她,放学路上也没碰上。 外婆家的午饭依旧寡淡,丁点油星子的清炒大白菜,放了点糙米的白米饭,还有一盘韭菜炒虾皮,林娇吃了小半碗,然后等全家人吃完,主动收拾碗筷去洗。 其实她干这么多活,早就抵了吃外婆家这点饭了,但舅妈不这么认为,舅妈总觉得养大姑子家的女儿是自家吃了大亏,所以从不掩饰对林娇的厌恶。 林娇又的确像只黑瘦黑瘦的小猴子,长得不可爱,嘴巴不甜,脏兮兮的学习还不好,像这样的女孩儿,村里一抓一大把。 一整天的学习下来,林娇还是有很多地方没有听懂,尤其是数学,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又被许翔带着人欺负了,你推一下他推一下,林娇像颗皮球被他们推来推去,她忍着不哭,小男孩们反倒更想欺负她。 这种欺负无关乎任何原因,是一种纯粹的恶意,就像是小孩子喜欢用热水烫掉蚂蚁窝,抓住蜻蜓蝴蝶会撕掉它们的翅膀,还会扒掉青蛙皮……林娇就是那只蚂蚁,那只蝴蝶,那只青蛙。 许翔不傻,他知道在学校附近欺负表妹,要是回家的老师看见了不好,所以就在学校跟家这条路的半道上等着林娇,小孩儿年纪不大,心思坏得很,牢牢记得他妈说过,就是因为林娇妈离婚了,他们家才在村子里抬不起头,而林娇天天吃他家的饭! 0936告诉林娇:“娇娇,你现在所在的位置离那张草席子还有二十米。” 它突如其来的话令林娇在害怕之余有点懵,这个在常人眼里又笨又脏还是拖油瓶的小女孩,在这一刻居然无师自通明白了系统的意思,她带着哭腔说:“我才不哭!我最勇敢了!你们才是胆小鬼!” 许翔一听,火气往头顶直冲:“你说什么?!你说谁是胆小鬼!” 有时候把心里话说出来,人就像是跨过了一个台阶,迎来新的成长,林娇眼眶里泪水在打转,但她还是坚持:“你们都是胆小鬼!我敢看裹着死人的草席子,你们敢吗!” 许翔大声道:“放屁!你敢个屁!我们早看过了,里面的死人都生蛆了!” 0936幽幽道:“根据我的数据,附近最近死人是在三天前,以如今零下10度的气温,就算草席子里有死人,也不可能这么快生蛆。” 林娇握着拳头:“你才没有看过!死人根本没有生蛆!有本事你去打开看看啊!” 许翔:“看就看!” 小孩子的注意力转移的非常快,不到一分钟,他们就跑到了那张草席子所在的地方,林娇乍一看有点傻眼,她记得自己用树枝挑开了草席呀,怎么这会儿又卷起来了?而且那些丢弃在周围的废弃衣服居然还裹在草席两头,这样看着……就很像是里面有死人。 0936: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它的确是不能跟除了被绑定者以外的第二个人类产生联系,但像是这种完全不会干涉到世界法则的小事,耗费点能量做一做还是可以的。 只要被绑定者努力学习拼命进步,给它提供能量,以后它还能做到更多。 十岁的林娇小朋友还不知道,眼前温柔可亲的0936为她制定了一份如何丧心病狂的学习计划,此刻她只想证明自己比许翔勇敢! 她不是笨蛋!老师今天夸她了,0936也夸了她,她很厉害,很聪明的! 冬天的水沟没有水,小男孩们顺着路边滑下去,盯着草席子看,却没人真的敢去把草席子扒拉开,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死人。 林娇说:“你要是不害怕,你就把它打开啊!” 有个小男孩反唇相讥:“你怎么不打开?” 林娇:“因为我是没胆子的小脏孩!” 0936忍不住笑了。 它的笑带来一阵柔和轻盈的精神力,林娇更加大胆:“你们敢吗!要是不敢的话就我来,那以后你们就是胆小鬼!” 许翔禁不住激:“谁说我们不敢!” 作为老大,他只能第一个上,虽说在学校里他经常欺负人,在家也是招猫逗狗不干人事,可到底才十一岁,胆子还不算大,手里的树枝颤了半天,勾在草席边缘愣是没敢使劲。 突然吹来一阵寒风,本就枯黄凋零的树上落下几片苟且偷生的树叶,落在全神贯注盯着草席看的小男孩们身上,胆子最小的那个尖叫一声,把许翔吓得树枝一丢拔腿就跑! 林娇:…… 她喃喃道:“他们好像真的胆子很小。” 0936说:“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敌人,实际上却可能是纸糊的,越是色厉内荏,越是胆小如鼠。” 林娇:“什么是色厉内荏?” 她一边问,一边捡起许翔丢掉的树枝,不知是不是因为小男孩们一哄而散的滑稽姿态激励到了她,总之林娇此刻感觉自己胆子特大,她再一次用树枝挑开草席,里头没有死人,只有胡乱塞着的破衣服。 小男孩们跑走后见她居然敢扒拉草席子,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里好奇,磨磨蹭蹭又靠过来。 “我是小脏孩,但我胆子不小。” 林娇认认真真地说,“你们不是小脏孩,但你们是胆小鬼。” 小男孩们面面相觑,生平第一次受到来自小女孩的打击,他们感觉天都要塌了,其中也包括许翔,他是第一个说草席子里有死人还烂了生蛆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打肿脸充胖子了! 强烈的羞耻跟委屈让许翔哇的一声哭出来,他转身就跑,其它小男孩也不敢再跟林娇对视,顿时作鸟兽散,想来未来有段时间,他们不会再来找林娇的麻烦。 0936以为林娇也会立刻离开,可林娇却用那双长着冻疮的小手把草席子又给卷好了,她双手合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姿势是她五岁之前,还在奶奶家住时,常看见奶奶这样做,奶奶总是求菩萨佛祖保佑能有个孙子,听说爸爸有了新儿子,林娇想,菩萨跟佛祖还是挺灵的,那应该会把自己的歉意告诉草席子的主人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04 第九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第204章第九朵雪花(三) 3 林娇怀揣着满足的小心情回到外婆家,结果一进门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舅妈的衣撑子已经往她身上抽了,一边抽还一边骂:“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还敢欺负我儿子,我倒要问问许秀娟是怎么教的女儿!一天天供你吃喝还供出仇人来了是吧?我让你欺负我儿子,我让你欺负我儿子!” 劈头盖脸一顿打,衣撑子是赶集的时候买的,铅条外面裹一层软塑料,打在人身上就跟柳条一样,轻轻松松一道血柳子,舅妈都要气疯了! 她家翔子哭哭啼啼回家,说是被林娇欺负了,当时舅妈的火气噌一下上来,林娇一到家她就忍不住了,恨不得打死这个在自己家白吃白喝的赔钱货! 许翔在边上假哭,手捂着脸嘴扯着笑,时不时从手指缝里偷觑两眼,看到林娇被打的在地上打滚,心里那叫一个乐。 该! 舅舅跟外公扛着扁担挑着桶回家,看见舅妈在打林娇,就问:“咋回事?好端端的打小孩干啥?” 不问还好,问了舅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许高山!这日子能过过不能过拉倒!我给你们老许家辛辛苦苦生了个大胖小子,不是留着给人欺负的!” 说着她把衣撑子往地上一丢,悲从中来,坐在板凳上就哭开了,哭自己命苦,嫁进老许家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不说,还得帮大姑子养闺女,一天天好吃好喝供着,自己儿子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吭声。 林娇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冬天穿得多,可舅妈专捡她露在外面的地方打,脸上手上都挨了好多下,而且手上有冻疮,直接给打破了,血流了一手,她感觉很冷,说不出的冷。 舅舅脸色不好看,他也不想给妹妹养闺女,可那能咋办?许秀娟把女儿朝娘家一放就去打工了,一年回来两三次,每个月也不说给家里点钱,顶多就是回家时买点米面粮油什么的,谁家口粮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林娇多吃一口,他儿子就少吃一口。 现在听说林娇还欺负许翔,舅舅更不高兴了,主要这个外甥女不讨喜,学习不咋地,长得也不行,又黑又瘦还脏,他做哥哥的没法对妹妹说啥,这股子怨气就全朝小孩身上撒。 外公见舅妈嚎得厉害,出来做和事佬:“行了,娇娇烧火去,该弄饭弄饭,该喂猪喂猪。” 家里两个成年男人都不想继续闹,舅妈气得在边上搂着儿子小声呜咽,她是真心觉得委屈,出了嫁的人,凭啥还把闺女放娘家养着?要她说,最好就是把林娇送回林永民家里,林娇姓林又不姓许,在他们老许家待着算个啥? 再不然就让许秀娟把林娇带着去打工,总之这死丫头在他们家一天,她心里就不舒服一天! 但凡出了家门子,下地也好赶集也好,遇着村里人都要问两句,许舅妈再也不想受这委屈了! 舅舅看老婆儿子靠在一起哭,气得够呛,林娇从地上爬起来经过他身边时,他一脚踹了过来,十岁的林娇很瘦,体重也轻,就这么被亲舅舅踹的滚了好几圈,脑袋砰的一声撞在了墙上。 外公见状,忍不住骂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计较!娇娇不是你外甥女?” 他大步过来查看林娇的状况,实际上有0936的保护,林娇的脑袋并没有受到损伤,只是一摸后脑勺有个巨大无比的包,她人也呆呆的坐地上不知道起来,外公粗糙的手在她打结的头发里摸索着,林娇不知道自己到底疼还是不疼,她就感觉心里空空的,说不出怎么回事。 许翔就是想让他妈给他报仇,把林娇打一顿就行,没想到他爸出手可比他妈重多了 ,他吓得在亲妈怀里一激灵,这时背着猪草的外婆回来了,看家里饭没弄猪没喂,就要生气,结果看见外公搂着林娇摸脑袋,赶紧问怎么回事。 她更疼儿子跟孙子,却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外孙女,当下抄起笤帚就要打许舅舅,许舅妈过来拦,外婆气得要命,把笤帚一摔就问:“娇娇这样子欺负得了翔子吗?哪次不是翔子逮着她欺负?!娇娇的鸡蛋他抢着吃,给娇娇块糖他也得要走,娇娇一个女娃,打得过翔子吗?!” 舅妈刚才气上了头,这会被婆婆一骂才回过味来,她赶紧问许翔:“你说你妹欺负你,到底咋回事?” 许翔支支吾吾的,最终还是被追问出了真相,得知他是诬赖林娇,就是想让林娇挨揍,舅妈忍不住抄起衣撑子给他来了一顿竹笋炒肉丝,许翔哭嚎着找他奶,外婆搂着许翔护住,不许舅妈打。 林娇没有参与到这场闹剧里来,她坐在灶台前看着灶膛里的火出神,不知过去多久,外婆进来问她脑袋疼不疼,又伸手来摸她后脑勺的大包,林娇乖乖地说不疼,外婆说一会儿弄热毛巾给她敷一敷,然后就出去干活了。 灶膛里的火苗照亮了十岁的林娇的脸,她赶紧抹去眼泪,手上被打破的冻疮抓起稻草烧,稻草上的碎屑进入伤口,又痒又疼,但这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0936,我好想我妈妈,我妈妈要是在的话就好了。” 林娇在心里小小声跟系统说着,“我知道她在外面打工很辛苦,但我吃得很少,我还能帮她干活,要是我能跟着她就好了。” 0936想说点什么,它能感受到小女孩渴望的心情,同时也无法告知她残忍的答案,“娇娇,今天的数学课你是不是有很多地方没听懂?晚上睡觉进入学习空间,如果把今天的知识点全部掌握,就可以获得速效冻疮膏的奖励哦!” “抹上冻疮膏,你的小手就不会痒不会疼啦。” 林娇年纪小,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只有一床被子,冬天睡觉就是把衣服盖到被子上面加重,可大多数时候她是捂不热被窝的,偶尔热了,冻疮就会通红发痒,弄得她一整夜睡不好,0936说的速效冻疮膏吸引力极强,她用力点头,又充满疑问:“可是,晚上拉电灯很费电,我没有钱交电费。” 0936说:“放心吧,不需要用到家里的电。” 它用温和的语气掩盖着怒意。 林娇没有听出来,她在0936的安慰下短暂地开心了几秒钟后,突然又陷入沉默中,0936问她在想什么,过了很久她才说:“……表哥欺负我,外婆都知道。” 是的。 无论是被抢走偶尔才能吃到的鸡蛋,还是为数不多的糖,外婆都是知道的,但外婆没有管。 舅舅不管,舅妈不管,外公不管,外婆也不管。 林娇特别难过,她一直没有跟外婆告状是因为妈妈再三叮嘱她要让着表哥,不要不听话,可她心里觉得要是外婆知道,肯定会批评表哥,让他不要再欺负自己,可是,为什么没有呢? “没有关系的,娇娇。” 0936这样对她说,“不要因为不值得的人自我否定。” 林娇其实听不懂0936在说什么,她稚嫩的心灵里还在渴望着长辈的关怀以及母爱,但终有一天她会明白,没有“爱”根本不算什么。 晚上林娇躺上了床,终于知道0936所说的学习空间是什么意思了。 闭上眼睛后,她置身于一片美丽的星空之中,身边围绕着各色不同的学习版块,它们触手可及,但各有不同,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化学……有林娇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除了这些学生必学的科目 外,还有诸如音乐烹饪表演等等等等……而目前对林娇开放的仅有“语文”跟“数学”,当她在0936的鼓励下点开语文版块时,发现里面还有许多小分类,感悟写作背诵…… 右上角有难度标识,林娇的进度为三年级,当她将三年级的知识完全融会贯通后,四年级就会提前对她开放。 学习空间需要精神力开启,在里面学习时,身体依旧会进入睡眠状态,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以娇娇现在积攒的学习积分,眼下只提供1:1的时间流速,现在娇娇来做张卷子吧?达到及格分数,不仅可以获得商城开启权限,还可以解锁优秀的老师哦。” 林娇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学习是好事,所以没想过拒绝。 0936让她先进行每日学习任务打卡,然后在林娇的首肯下,给她看了为她量身打造的学习计划表,按照0936的进度,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林娇必定会一鸣惊人! 林娇坐在书桌前,她感觉到有种神奇的力量托着自己的手臂,每当她因为题目不觉弯腰驼背时,那股力量就会纠正错误姿势。 很遗憾的是,林娇这张数学卷子只考了57分,还差3分及格。 她也知道自己没考好,臊得小脸通红,0936鼓励她说:“娇娇每天都要干那么多活,又没有休息好,考这个分数已经很厉害啦!57分,离100分还差43,提升空间超级大的!” 于是在它的忽悠下,林娇小朋友选择赊账,由0936为她开启教学功能,但她必须保证在学习结束后的随堂测验上考及格,否则非但没有奖励,还会得到惩罚。 一听说惩罚,林娇开始发抖,她怕0936打她,0936说:“惩罚会因为学习任务的完成度而变化,如果不及格,娇娇会被挠五分钟脚心。” 林娇:!!! 她最怕痒了! 见小朋友端正了学习态度,0936非常满意,紧接着周围场景骤换,一位戴着眼镜的老师从星空中走出来,她看起来非常严肃,手里拿着的正是三年级数学课本。 林娇一见到老师就紧张,差点同手同脚,可这位老师却跟她见过的所有老师都不一样。 以前林娇认真听也听不懂的内容,在新老师的讲解下她立刻就明白了!而且这位数学老师只是看起来很严肃,实际上非常细心,林娇稍稍皱下小眉毛,她就知道她哪里不理解。 一节课结束,林娇在随堂测验中考出了78分的好成绩,她从没考过这么高的分! 0936为她放了一场漂亮的烟花,并发放了奖励,林娇高兴极了,她完全不想睡觉,还想要接着学习! “只要保持求学之心,不让本性偏移,随着精神力逐渐强大,脑域也会得到开发,娇娇会越来越聪明的。” 林娇嗯嗯点头,什么表哥欺负她舅妈打她舅舅踹他外婆视而不见妈妈不回家……比起学习所带来的快乐与底气,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呢? 虽然在学习空间学到天亮,可林娇一点都不觉得累,反倒精神奕奕,她起来穿衣服,发现枕边多了一管没有标签的药膏,抹到手上后,冻疮立刻就不疼不痒了,唯一可惜的是分量太少,只够她一人用。 为了不被人看出异常,林娇的手虽已经好了,但在外人看来,还是循序渐进在变化。 她早起去煮饭,嘴里背着课文,小女孩似乎找到了排解情绪缓和悲伤的办法,那就是学习,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学习,只要全身心投入学习,就不会再为得不到的爱而伤心。 重男轻女的爸爸也好,外出打工的妈妈也好,作为十岁的小朋友,她最该做的事情就是 努力活下去。 不过林娇还是把得到的奖励糖果存了起来,她想留给妈妈。 在0936的教导下,小小的女孩学会了如何照顾自己,她自己洗衣服,自己剪头发,慢慢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在外婆家的一日三餐吃不饱也吃不好,但0936会为她开小灶,提供营养三餐,当然,这是要林娇完成学习任务才能得到的。 没有钱去洗澡堂,林娇就趁着星期天,大人下地,表哥出去玩的时候,自己烧水洗澡,0936会让她周围的温度保持在温暖范围,林娇把自己搓得干干净净,用的是努力学习得到的奖励肥皂跟澡巾。 她饭前便后都会主动洗手,哪怕舅妈常常说她穷讲究,林娇依旧在外婆家里住着,她该干的活一样也没落下,只一个月,原本干瘦的小脸蛋就微微鼓了起来,冬日阳光不晒,穿得又多,林娇脸上的冻疮褪去后,皮肤也不再像橘子皮那样干巴发皱,终于有了小孩子的模样。 这些变化是缓慢却又合理的,不过林娇在学校还是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她一下课就趴在桌上睡觉——现在学习空间的时间流速已经变成了1:2,课间十分钟,她就能学二十分钟呢! 这份刻苦努力的劲儿令0936刮目相看,但在同学眼里,林娇就是个爱睡觉的小懒猪,老师们却颇感欣慰,因为林娇下课睡大觉,上课就会认真听讲了,而且作业完成度很高,被提问也都回答的非常好。 老师们对于愿意学习的小孩,总是会多出几分关照。 只是林娇期中考试的成绩中下,老师们虽欣慰于她爱干净又爱学习了,但也没人敢保证她期末考试一定考得好。 现在上学是要教学费的,书本费学杂费什么的都包在里面,0936提供的奖励大多是一些林娇生活所需的物品,其中绝对不包括钱。 三年级已经开始用钢笔了,林娇只有一支钢笔,她很舍不得用,她把二年级用过的作业本找出来,再用橡皮擦干净,一笔一划的记着账。 每天在外婆家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花了多少钱……她都一一记下,然后小心地藏到床板 就这样,三年级期末考试如期到来,林娇给钢笔打满墨水,做足了充分准备,0936说,要是能考到第一名,就有新的钢笔跟作业本! 这样的话就不用再问外婆要钱啦! 问别人要钱的感觉太羞耻也太痛苦了,林娇发誓以后自己一定要努力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再也不要像今天这样,连买橡皮的一毛钱都得向别人张口。 每个晚上,身体进入睡眠的林娇都在空间里努力学习着,不需要0936监督,从未有丝毫松懈,她的字也从最初的狗不理渐渐变得有模有样,小学生的语文卷面分可是很重要的! 学习空间里每次教学结束都会进行随堂测验,按说林娇应该不紧张考试了,可到了期末考试,可能是因为要验证这一个月夜以继日的学习成果,林娇还是免不了心跳加速。 0936察觉到了她的心率,没有安慰,小朋友会自我调节的。 卷子一到手,林娇傻眼了,不是太难,而是太简单,跟学习空间里的老师出的题目相比,期末考试的卷子未免太简单了! 据说本次期末考是全县统考呢,老师说班级第一不仅有奖状,还奖励笔记本跟钢笔。 只有一支钢笔的林娇,最想要的就是第二支钢笔跟第三支钢笔! 她低下头,认认真真开始做题,做完后无需系统提醒,仔细检查,到点交卷。 考完了,林娇有点懵,她嗫嚅着跟0936说:“我觉得……我觉得我可能考得还行。” 小学生们考完试哪管 那么多,就算对答案问成绩那也得是五六年级后的事儿了,现在他们只知道,考完=寒假,寒假=不用上学,谁管考好考坏呢? 0936肯定道:“不用觉得,娇娇就是考得很好。” 林娇小脸儿笑成了花,她收拾好小书包,还是那个碎布缝的书包,但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破损的地方也由系统为她修补好了——这同样是林娇努力学习得到的奖励。 她甚至已经好几天没有想起过妈妈了。 由于是全县统一考试,这次阅卷时间会长一点,班主任通知说回家后的第三天再返校,来拿家庭报告书,还要发奖状什么的,以前这些跟林娇无缘,这次她却竖起耳朵听,把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许翔照旧回家、扔书包、出去玩一条龙,林娇饭煮好了,家里人也从地里回来了,她现在依旧不怎么爱说话,但有出去疯玩弄得跟泥猴一样的许翔对比,就显得林娇特干净特懂事。 可谁想要被夸乖巧懂事呢?林娇反而更羡慕在外头玩疯了的许翔,弄脏了衣服不用自己洗,到家就可以吃饭,哪怕跟人打架也不怕,因为许舅妈会为了儿子跟人拼命。 吃饭时,舅舅难得关心了下儿子的成绩:“翔子,这次期末能考多少分?” 许翔:爸你要是说这个我可吃不下了啊。 他眼神闪躲,舅舅对自己儿子的成绩很有点数,心想两门加起来有五十分就算成功,然后顺口又问了林娇:“娇娇这次能考多少?” 林娇正在吃饭,依旧小半碗饭,只夹面前的素菜。 她小声回答:“一百。” 舅舅没当回事,还以为她是说两门加在一起一百,那不也不及格? 林娇没有解释,她卯足了劲儿想考第一名,过年的时候见到妈妈,妈妈一定会为她骄傲,然后她想请求妈妈带自己一起去打工,她保证不会捣乱,一定乖乖听话。 到了返校那天,林娇终于一鸣惊人! 她不仅拿到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老师还给她额外发了一张进步之星奖状,因为她这次考了双百! 学校发了一个盖着章的笔记本,班主任还在扉页写了寄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此外还有语文数学各五本作业本,一支钢笔一瓶墨水,一个铁皮文具盒。 因为全校就只有林娇一个双百,所以她的奖励比第二名第三名都多。 林娇激动地小脸通红,老师们看她的目光也慈爱极了,同桌小胖子眼红到滴血,林娇悄悄问老师,下学期能不能调座位,她不想跟小胖子一起坐了,他老是不让她进座位。 好学生提出的要求,但凡不过分,老师基本都会满足,想到再过半个月就能看见妈妈,自己考了三年级第一拿了奖状,下学期还能调座位,林娇一路蹦蹦跳跳走回外婆家。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05 第九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第205章第九朵雪花(四) 4 小学期末考只考语文跟数学,许舅舅对儿子两门加一起能超过五十的期盼没能成功,许翔的家庭报告书上写着“该生头脑灵活四肢发达,若是能将注意力再集中一点到学习上会更好”,这让许舅妈坚信自家好大儿很聪明,只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但凡她家翔子稍微认真点学习,肯定拿第一! 许舅舅看着一门24一门25的成绩,气到想抡地,他到处找衣撑子想揍儿子,农村人大多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小孩犯错了打架了闯祸了没考好了,打一顿就行了。 许舅妈护着许翔不让打,许翔特怕他爸抽他,就祸水东引,指着林娇吱哇乱叫:“你凭啥光打我!林娇也没考好!要打一起打!” 林娇并没有把自己考了双百的消息告诉外婆等人,她虽然还小,但她就是觉得,自己考得好,也许外婆外公会替她高兴,可舅舅舅妈就不一定了,尤其是认为儿子天下第一好的舅妈。 舅舅经常因为许翔撕书叠纸牌或是没考好揍人,林娇没因为学习挨过他揍,倒不是她学得特别好,而是舅舅根本不关心,林娇成绩好不好都不关他事,他自家儿子都顾不过来呢! 可许翔都这么说了,舅妈立刻问:“娇娇考得怎么样?家庭报告书呢?拿来给你舅舅看看。” 林娇有点犹豫,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拿出来,这时舅舅清了清嗓子:“拿来看看吧。” 舅妈小学没读完,舅舅却是读完初中的,林娇从书包里把家庭报告书拿出来,舅舅下意识先看上面的成绩,然后愣了下。 许翔还在大叫:“林娇肯定也没考好!她成绩最烂了!”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林娇就跟他一个学校,她什么成绩许翔很清楚,这个拖油瓶表妹最讨厌了,不知道吃了他家多少好东西,明明她不姓许姓林,根本不是他们家人! 外婆在旁边炉子上熬猪油,外公则在门口编草绳,见舅舅许久不说话,外公问:“山子,娇娇考得咋样?” 舅舅心情复杂,他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才回答:“考得挺好的,语文数学都是一百分,老师评语说她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进步都非常大。” 因为林娇的优秀表现,老师给她写了老长一大段评语,还用红笔画了一朵小红花,看在舅舅眼里,一边因那点子血缘关系高兴,一边又因自己儿子的糟糕表现生气。 他跟舅妈一样,不喜欢林娇这个拖油瓶,林娇亲爹那边条件可比他们家好多了,十里八乡都在地里刨活时,林娇亲爹林永民已经开上四轮车跑运输,养这么个小女娃吃口饭难吗? 肯定是不难,可人就是想要儿子,他姐许秀娟在乡卫生所生孩子,林永民一家子一看生出来是个女娃掉头就走,愣是让他妈去给做的月子,林娇在她爹家长了五岁,林永民一下都没抱过她。 后来离婚,林娇就被带到了许家,她这么大点小人,说实在的真吃不了多少东西,许翔天天在外面玩成个泥猴子,林娇在家扫地煮饭烧火喂猪样样干,可许舅舅心里依旧不舒服。 他没本事给他姐讨公道,拿有钱弟兄又多的林永民没法子,再加上林娇住在许家吃在许家还姓林,那点子怨气,可不全撒小孩儿身上了? 林娇天天在家干活都能考双百,许翔啥都不敢,咋连人家四分之一都没考到? 许舅舅对儿子的期许是两门加起来五十,结果人愣是给他考49,就跟故意气他一样。 “娇娇考这么好啊?” 外婆很惊喜,“拿来我看看。” 她没上过学,以前村里办扫盲班时去读 过几天,家庭报告书上的字就认得几个,但她识得数字呀!那两个鲜红的100可不扎眼么? 外公也挺高兴,“那还行,这学费没白交。” 只有许翔跟舅妈不高兴,舅妈不高兴归不高兴,也不至于对林娇干啥,她只是心态变了,跟她男人想一起去了——林娇都能考双百,她家翔子咋不能? 许翔在他妈怀里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总感觉天突然变得非常冷,然后他就被许舅妈摁在了膝盖上,许舅妈动手特利索,一手摁着儿子,一手把许翔的棉裤往下一扒,对许舅舅说:“他爸,打!” 舅舅没找着衣撑子,就抄起离手边最近的笤帚,对准他儿子的屁股蛋一顿抽。 许翔被揍得哭娘喊爹,拼命挣扎,结果被混合双打的更厉害,要是林娇也没考好,可能这顿打轻轻挨了就算完,偏偏吃没他好喝没他好活还干的比他多的林娇考得这么好,这谁忍得了? 任凭许翔哭得嗓子都哑了,舅妈也没松开摁着他的手。 林娇像个小呆瓜站在一边,外公把她推开,意思是别靠那么近,免得误伤。 她看着舅舅那抽杀父仇人般的狠劲儿,打了个寒颤,外婆把家庭报告书递给她,问:“你考这么好,有没有发奖状啊?” 林娇迟疑着点点头,从书包里取出奖状给外婆看,这下外公草绳也不编了,凑过来跟外婆一起看,老两口都不认几个字,却看得津津有味,而舅妈跟舅舅看见林娇居然有两张奖状,对视一眼,许翔的哭叫声顿时冲上云霄! 等知道学校还发了奖励,作业本钢笔墨水……舅妈几乎要气死了!每学期都得花钱买文具,原来学习好学校会奖励啊? 这一天,十一岁的许翔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毒打,并且被剥夺了寒假出去玩的自由,他妈说,下学期考试,他必须也得考双百,不然从今以后他就一口肉都不能吃。 许翔如遭雷击,要知道无论是他妈还是他爸,从来都没管过他学习,这年头大家都这样,学得好不好随意,读完个小学就差不多了,到了年纪下来帮家里干活,干几年活差不多说亲,完了就再生下一代。 可谁叫林娇考双百了呢? 外公还把那两张奖状贴堂屋墙上了,平时邻居来家里说个闲话借个铁锨时,他就一边抽旱烟一边讲林娇考得有多好,这大概是贫穷的家里,唯一拿得出手能吹嘘的事,一时间,连林娇妈妈生不出儿子被离婚这样的丑事都能盖过。 林娇依旧跟以前一样,每天起得很早帮家里干活,冬天地里也不闲着,她会拎着篮子跟外公下地,农活她做不好,但打猪草挖野菜还是能干的,就是天渐渐地冷了,能吃的野菜越来越少。 跟能自如出入家里的林娇不同,许翔每天都被关在家里“学习”,他快恨死林娇了!之前那顿打让他好几天屁股不敢沾椅子,晚上睡觉只能趴着,他妈还勒令他必须也考双百不能输给林娇……再加上之前的草席子死人事件,林娇在表哥心里的讨厌程度直线上升。 不过她没时间在意这些,因为除了干活她还要学习,三年级下学期还没开始,林娇已经在学四年级的内容啦! 她数着时间等待过年,希望能够早点见到妈妈。 视林娇为眼中刺肉中钉的许翔每天死盯林娇,就想找茬然后让他爸把林娇也揍一顿,这天大集,作为语文数学加起来只考49的人,许翔不被允许去赶集,他气死了! 为了泄愤,他把林娇床上的枕头被子全扔地上,还朝上面踩了几脚,正想跑走,却注意到掀开后的席子 许翔双眼放光,火速剥开几颗往嘴里塞,然后再往兜里装,装着装着,他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等许舅妈赶完集回来,许翔就扑到她耳边叽里咕噜告状,舅妈一听火冒三丈,许翔偷笑不已,坐等林娇挨揍,他就不信了,这次林娇不被打死! 林娇没去赶集,她正在外婆外公干活的小河边挖野菜,0936教了她很多很多,像是哪种野菜能吃,哪种野菜不能吃,这些野菜的学名又是什么……她认认真真记了下来,然后0936就告诉她还有哪里的野菜没有被挖光。 “娇娇!回家了!” 外婆在地头喊她,林娇拎着篮子从河边爬上来,冬天小河结冰,所以大人们不怎么管小孩到河边玩了。 见她挖了半篮子野菜,外婆稀奇道:“都这么冷了还有野菜挖啊?” 从知道林娇考了双百开始,她在外婆家的待遇就好了很多,这种好不是物质上的,毕竟外婆家穷,物质上再好,顶多也就是给林娇煮个鸡蛋。 可等到了家,愤怒的舅妈手持衣撑子直奔林娇而来! 外婆一把将人拦住:“翔子妈,你这是干啥?” 外公也说:“咋了你?” 舅妈气得头顶冒烟,又因为被婆婆拦着不好用力,于是拿着衣撑子指林娇:“好啊!怪不得人家都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小小年纪就学会偷钱,也不怕长大了蹲笆篱子吃花生米!手脚这么不干净!” 话里话外,是说林娇偷钱了,外婆外公不大信,林娇从来没偷过东西,别说是钱,她乖得连吃的都不偷,就没这坏习惯,舅妈突然说林娇偷钱,老两口都觉得不大可能。 当然,这也有林娇学习变好的缘故在里头,学习好的孩子咋会偷钱呢? 舅妈被拦着不给打,林娇吓了一跳,她讷讷道:“我没偷东西。” “你还敢说你没偷?” 舅妈让外婆外公跟着去看,她在家门口拦着打小孩,邻了几家看见,都凑了过来,人一多舅妈更来气,非要把林娇这家贼的身份给落实了,呼啦啦带一群人进堂屋,一看桌上那些个糖,众人哗然,这么多糖,至少得一二十块钱才能买到! 许翔假模假样趴在桌上写寒假作业,看见他妈带着林娇进来,偷笑不已,心想这次还打不死你! 他因为草席子的事儿,被当时一起的同学笑话是胆小鬼,林娇这拖油瓶考那么好,又害他挨了一顿混合双打,这些仇许翔都记着呢! “糖都是从林娇席 这等于人赃并获,林娇要是没偷钱,哪里来这么多糖?而且舅妈刚才去自己放钱的地方看了,还真少了二十多块,这钱她没花,她男人也没拿,不是林娇,还能是老两口偷的? 0936说:“娇娇不要慌,钱在许翔偷的,夹在他的语文书里。” 许翔的语文书放在堂屋桌上,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把钱藏在这地方,他在发现林娇席子再从他妈藏钱的地方偷几张钱,等许舅妈赶集回来,许翔马上告诉她说在林娇那找着糖了。 许舅妈就想,这么多糖,得不少钱,林娇哪里来的? 她再去点点钱,可不就是坐实林娇偷钱买糖的罪名了么? 外婆不知道说什么好,林娇摇头:“我没有偷钱。” “那你这糖是哪里来的?!” 舅妈厉声质问。 林娇不知道该作何解释,这些糖都是她得到的奖励,但她舍不得吃,每隔几天才会悄悄吃一块,其它的全都存了起来想留给妈妈,0936只在第一次时希望她不要这样,之后再也没阻止过。 她抿着嘴,眉眼间透着股倔强:“我没偷钱,我不会偷东西的。” 可她也说不出这些糖的来历。 舅妈听了只以为她是在狡辩,邻居们也纷纷说她不懂事,又把她妈离婚的事儿拿出来说,外婆外公听得心里难受脸上挂不住,只有许翔不以为然,他不介意自家有没有脸,他只想让表妹挨揍。 林娇用力摇头:“我没有偷钱,舅妈可以报警,如果是我偷的,就让我去坐牢。” 看到她这样,舅妈非但不觉得她没偷钱,还以为她是在故意挑衅自己,谁知林娇又继续说了:“警察能查的,偷东西的人会留下指纹跟鞋印,舅妈的钱是什么时候丢的?” 她这么一问,舅妈愣了下,对啊,她的钱……啥时候丢的?早上去赶集她还特意点了一遍。 “如果是今天丢的,舅妈还没出门,我就跟外婆外公一起下地了,表哥一直在家里,我不可能中途回来偷钱。如果是之前丢的,买了这么多糖,小卖部的老板肯定有印象,舅妈可以去学校小卖部跟村里小卖部问一问我有没有去买糖。” 林娇声音有点抖,说话却条理清晰:“现在放寒假,舅妈可以先去村里小卖部问,他们进货的地方都一样,像这种包装的糖,他们肯定也有印象的。” 舅妈张口结舌,外婆外公目瞪口呆,连带一众吃瓜村民也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娇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她话很少,却很勤快,像今天这样一气说这么多话还真是头一回。 惟独许翔面露心虚,这时舅舅回来了,看见堂屋门口堵了这么多人,连忙扒拉挤进来,两边的人一让开,一阵过堂风吹进来,把许翔的语文书吹开,几张票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落到了桌上、地上,还有舅妈身上。 舅妈脸一黑,许翔双腿一夹。 这下全明白了! 在许翔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村民们欣赏了一波混合双打,心满意足离去,林娇把桌上的糖重新收了起来,外公本来想问她这些糖哪里来的,被外婆拽了下制止。 看到外孙女这模样,外婆猜测糖是她爸那边给的,林永民在外跑运输,什么糖买不到?林娇到底是他的女儿,总不至于离了婚就不管了。 殊不知这糖跟林永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林娇把糖都收好后,终究还是分了一大半出来,外婆给收了起来说是等过年吃,然后悄悄给林娇口袋里塞了一把,就在林娇惆怅之际,0936突然为她发放了奖励。 一套新衣服,还有一百块钱! 林娇惊呆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钱!都够她一整个学年的学费了! 0936说:“这是奖励娇娇今天的勇敢跟冷静。” 0936从来不替林娇做任何决定,它保护着她,教导着她,却从不会把她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而是任由林娇自由生长,它当然可以将一切问题隔绝于外,可那样的话林娇又要怎样成长? 她没有生活在高等文明,她必须学会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舅妈没有跟林娇道歉,别说冤枉的是外甥女,就是冤枉的是亲生儿子许翔,舅妈也不可能道歉,哪有长辈给晚辈道歉的道理? 好在林娇也不介意,她依旧一心一意期盼过年。 时间飞快流逝,天越来越冷,离过年也越来越近,林娇知道妈妈很快就要回来了,她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拆了洗干净,这样等妈妈回来,母女俩就可以盖一床。 由于自己的被子拆了,晚上林娇没被子盖,外婆给她抱了一床过来,这床比她自己的要薄,林娇半夜学习时愣是给冻醒了,她正想重新进入学习空间,却忽然听见外婆的声音。 刻意压低的,有点模糊,听不大清楚。 外婆外公经常在半夜 说悄悄话,林娇以为跟往常一样,可很快地,她听见了妈妈的名字。 “山子他爹,你说这事儿,要不要跟娇娇说一声?” 外公咳嗽了好几声,回答道:“事情都没成,现在说它干啥?” “唉,要我说啊,还是回家过年好些,这哪有没看成,就先跑男方家里过年的?” “也是没办法,娟子年纪也不大,总不能不找了吧?那以后谁给她依靠?林永民那丧良心的……居然能生出儿子来,真是老天不长眼!” “我看娇娇还是很想娟子回来的,这下我都不知怎么跟她说,她天天都往村口桥头那地方跑。” 外公叹气:“那能咋整?娟子到底是二婚头,不如一婚敞亮,二婚不好找啊,那边条件又不错,你让她回家干啥?趁着今年过年好好处处也行,要是能成,等过了年就把证给领了。” 外婆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娟子说,男方同意她把娇娇带过去,真的假的?这还有男的愿意给别人养闺女?” 外公:“你也甭想这么多,人家条件好,而且养个闺女也不亏,娇娇勤快,已经能帮家里干不少活了,送她上学,满打满算,再上个三年,等小学毕业留家里帮衬,过不了几年说个好人家,男方也不吃亏。不像小子,上完学还得给攒彩礼娶媳妇盖房子,万一生了孙子还得帮忙带……” 外婆想了想,觉得外公说得有道理:“可娇娇学习好,这要是继续读……” “女娃读太多书有啥用?”外公低声说。“找个好婆家才是最重要的,咱家翔子要是也能好好读书就好了,以后考个大学,光宗耀祖。” “男孩小时候都淘,越淘脑子越灵活,山子不也说了?老师都说翔子头脑聪明,就是不把劲儿往正道上使,白生一聪明脑袋瓜。” 外公说:“还小呢,等再长大点就懂点事就行了,成了,睡吧,明天早上得去把白菜给起了。” 老两口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从女儿的婚事到孙子的未来,一直说了大半个小时才渐渐安静下来。 林娇躺在床上没有进入学习空间,她现在不是很想学习,就算进去了,恐怕心思也用不到学习上,外婆外公的话她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是,妈妈今年不会回来过年,因为她要去男方家里过。 男方,是指妈妈找着对象了吗?就跟爸爸一样,离了婚,再跟另一个人重新组成家庭。 听外婆的意思,好像是说妈妈打算结婚后带她一起过去,林娇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妈妈没想把自己丢下,难过妈妈很快就要有属于自己的家庭。 为什么呢? 是因为自己不是男孩吗? 林娇说不出原因,她慢腾腾伸手到枕头题制止她,而林娇心想,这糖好奇怪,怎么一点都不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06 第九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第206章第九朵雪花(五) 5 0936跟林娇说过,刷完牙后最好不要吃东西,睡前吃过东西就必须得刷牙,林娇躺在床上一气剥了三颗糖,系统奖励的糖果味道远胜小卖部中的普通糖,林娇吃完三颗糖后,自己爬起来出去刷牙。 大冷的天她蹲在院子里,四下万籁俱寂,林娇心里好像有块地方变得空落落的,但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她好像也没有那种天崩地裂的伤心感觉,又或者在她稚嫩的心灵里,早已从周遭人们的言行中预料到了这件事。 从五岁时住进外婆家,林娇已经听了几百次关于妈妈离婚的事情,外婆外公说,舅妈舅舅说,表哥同学说,街坊邻居说……他们乐此不疲地将其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外婆外公舅妈舅舅真真切切地对此抬不起头。 林娇刷完牙,轻手轻脚回到堂屋,爬上自己的小床,她在心里跟0936说:“从明天开始,我要每天吃一颗糖。” 0936:“好的呀,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没有必要跟任何人分享。” 孝顺的女孩命运不会太好,这是0936的系统前辈们经过无数次观察所得出的结论。 林娇:“我今天不想学习了。” 0936:“好的呀,给你放一天假。” 林娇吸了吸鼻子,在被窝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有0936在,她只盖一床被子也不觉得冷,但她严重缺乏安全感,所以每次睡觉都侧卧蜷缩,像一只虾。 外婆外公并不知道他们夜里小声谈论的话被林娇听见了,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会太关心,很多长辈都是这样,他们觉得给孩子吃穿就是天大的恩情,值得孩子割肉剔骨来还,没有关心孩子心理状态的概念,老一辈人尤其如此。 林娇像平时一样该干活干活,该学习学习,很快到了年三十,许秀娟果然没有回来,林娇一句都没问,外婆用担忧的眼神看过她好几回,林娇佯作不知,她已经很清楚自己是被抛弃的小孩,妈妈也好爸爸也好,他们都有了新的家庭,她这个旧小孩就不再被需要了。 年晚上外婆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林娇早早洗漱完毕上床学习,她要考很多很多的第一名,这样才能拿到奖励,最好不用伸手问任何人要钱,她想快点长大。 大年初一早上,许翔拜年拿了四份压腰钱,这边小孩儿拜年要磕头,为了钱许翔磕的超级干脆,林娇却不想为了这点钱把膝盖弯下去,她尤其不想对舅妈舅舅磕头,而且她拿到的压腰钱比许翔的少,却要跟他一样磕三个头,林娇觉得这样自己很亏。 过年了,舅妈难得对林娇有点好脸色,开玩笑道:“娇娇,不想要压腰钱了?不磕头没有哦?” 林娇拿着火钳给炉子换炭,闻言摇摇头:“我没有要用钱的地方,不用给我钱的。” 她都说不要了,舅妈舅舅便把钱又放回了兜里,两口子给儿子分别包了两块钱,外婆外公给孙子分别包的十块,林娇没要,但后来外婆在她枕头底下塞了一张十块钱。 大概是初十的时候,许秀娟回娘家了。 她穿了一身新衣服,打扮得很好看,擦了头油跟粉,嘴唇涂着淡淡的红,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看着挺斯文的,这阵仗迎来了周围邻居的好奇,许秀娟刚跟外婆外公说了对象的家庭条件,然后就被邻居围了起来。 林娇安安静静坐在灶房摘菜。 许秀娟新找的这个也是二婚,不过人家条件不错,在县中学当老师,前头那个说是得病走的,留下一对兄弟,这位姓郭的老师不打算再要孩子了,许秀娟正好不能生,两人经 由介绍认识后,都觉得对方不错,性格也挺合得来,今年过年许秀娟在郭老师家,跟他两个儿子处得也还行。 这不,关系定下来了,才带着人回村子。 婶子叔伯们都说郭老师好,拿教鞭的当然比开大车的体面,许秀娟自觉出了口气,谁说离了林永民她就找不到好的了?谁说她生不出儿子就没人要?郭老师可比林永民好多了,不管是脾气还是家世,而且他那两个儿子教养也都不错,后妈跟继子要说处得跟亲的一样不可能,可彼此尊重相安无事,这还不够吗?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娇娇带走的。” 听许秀娟这么说,有人问:“这能成啊?娇娇再怎么说,她亲爸也还在呢,人家郭老师愿意给你养女儿?” 许秀娟点头:“我是跟他商量好的,郭老师要是不同意,我能这么说吗?” 林娇把众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小脸儿上没什么表情,手上摘菜的动作却没停歇,0936问她:“娇娇,你想跟妈妈在一起吗?” 林娇没有立刻回答,那边又在问许秀娟郭老师家里情况,尤其是那两个男孩,得知一个上六年级一个四年级后,有人问:“那这以后三个孩子,怎么照顾啊?” 许秀娟回答道:“我之前在窑厂那份活辞了,郭老师帮我安排进了学校食堂,工资不算高,但每个月买点菜跟家用肯定是够了的。” 看得出来许秀娟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因为她只读了小学,郭老师却是师范毕业,按说他这条件找个比她更好的不难,这就足够许秀娟扬眉吐气了。 邻居们听足了八卦,心满意足离去,许秀娟这才有功夫来找女儿,通知林娇以后她们娘俩再也不会分开。 林娇在心里问0936:“我应该去吗?” 0936回答道:“这是娇娇自己的人生,要由娇娇自己做出选择。” 林娇想跟妈妈在一起吗?这是肯定的,可她想的在一起,是只有她跟妈妈,而不是再多出一个“爸爸”和两个“哥哥”,对林娇来说,郭老师一家完全就是陌生人,而且有件事情,林娇想不明白。 在许秀娟期待的目光中,林娇问:“妈妈,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许秀娟点头:“你说。” 林娇看着她,慢吞吞地问:“我第一次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手指头,从那之后我再切菜,我就知道,刀是很危险的东西,我帮外婆生炉子时,被一块不再烧的炭烫到过,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用手去碰看起来不热实际上烧焦了也有余温的炭。” 许秀娟不懂女儿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林娇顿了下才继续说:“那为什么,妈妈在一次婚姻里已经很不幸福了,还要再来第二次呢?” 0936说,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妈妈在婚姻里难道不是没有得到任何幸福吗?甚至于她不仅没得到幸福,连一丁点的好处都没有。 林娇被小胖子同桌欺负过一次,就再也不想靠近对方第二次了,妈妈被一个爸爸伤害过,却还要再找第二个爸爸。 许秀娟脸一黑:“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什么?这都是谁跟你说的?” 林娇摇头:“没有谁跟我说,我自己想的。” 然后她说:“妈妈,我不想跟你走。” 在刚才摘菜的时间里,林娇已经想好了以后要怎么办,0936说它永远不会离开她,只要自己努力学习,凭借学习得到的奖励,她可以自己交学费。听说上初中可以住校,到时候她也不用留在外婆家,她要一直一直考第一名,这样的话学校老师会喜欢她,说不定在假期也能允许她在学校住。 当然不允许也没关系,林娇所 在小学学校里有些老师是外县分配来的,学校宿舍不够住,这些老师就会在附近村子里租房子住,林娇觉得自己也可以。 许秀娟问:“你不跟我走,你要去哪儿?你外婆家可不是你家。” 林娇抿了抿嘴:“……郭老师家,也不是妈妈的家。” 她说完这句话,飞快地看了妈妈一眼,有点忐忑地说:“以前的爸爸家,他想赶妈妈就赶走妈妈,想丢掉我就丢掉我,那么郭老师家也是一样的。” 许秀娟:“郭老师不是这种人……” “妈妈跟爸爸结婚的时候,知道他会变成这种人吗?” 许秀娟哑口无言。 五年在父亲那边长大,受够了冷眼歧视,五年在外婆家寄人篱下,不安如影随形,这让林娇明白了一个道理,依靠别人,永远不能长久,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为什么妈妈在这个家出生和长大,这里却不是妈妈的家?为什么结婚去了爸爸家,又会被赶出来?到底哪里才是妈妈的家?” 许秀娟完全无法理解林娇的话,她甚至觉得女儿才是奇怪的人,女孩在家长大,到了年纪结婚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家里有兄弟继承,她头一次找对象没找着好的,不代表第二次也不是好的啊! 哪里就有那么多坏人了?像她爸妈这样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两口子,村里不是一抓一大把? 许秀娟说:“我就是为了你才找的,现在我要带你走,你还不领情,你是不是想把妈妈气死?” 林娇慢慢低下头:“我想跟你在一起,但不想有别人。” 许秀娟气笑了:“你这话说的,我一个人咋养活你?就靠我在窑厂一个月几百块钱工资?我要是带着你,吃住要不要钱,你上学要不要钱?你长个子得买衣服跟鞋吧?学费书本费得交吧?万一有个头疼发热得去医院吧?我上班的时候你要是生个病,没人看着怎么能行?” 林娇不想跟妈妈吵架,于是没有再说话。 她考了第一名,拿了两张奖状,她还攒了好多糖果,可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跟妈妈说。 “娇娇。” 许秀娟声音软了下来,“妈妈知道你一时半会可能很难接受,但你要知道,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是戴着眼镜的郭老师,他来之前听许秀娟说,林娇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多养个孩子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尤其还是个女孩,比男孩省心多了,以后也不用赚钱给她攒彩礼说媳妇,要是个男孩,郭老师可能还会犹豫一下。 林娇很有礼貌,她没有像不愿意母亲再婚的小孩那样撒泼打滚,先是回应了郭老师的招呼,然后才说:“我想留在外婆家,这里的环境我更熟悉,老师同学也是,我不想离开他们。” 要是跟妈妈去县城,她肯定得转学。 林娇理由合理且充分,许秀娟又不能把她扛起来带走,邻居都看着呢,她得顾及郭老师的脸面,而且大喜的日子,也不想吵闹被人看笑话。 最后她想了想,说:“你要留下来,你问问你舅妈他们愿不愿意?” 许秀娟是真想不通,女儿愿意留外婆家也不愿意跟她走的原因是什么,至少跟她走,不用像在这儿那样天天干活,多吃口饭都得受气。 林娇的想法很简单,为什么舅舅结婚了能带着老婆儿子在家里连吃带住,妈妈却只能包袱款款出去打工?好像所有人都默认外婆家的东西是舅舅的,为什么没有妈妈的?明明应该一人一半不是吗? 选择留下并不是喜欢,而是她留在这里,比去郭老师家更 加名正言顺。 林娇觉得外婆家有自己的一半。 如此大胆的想法林娇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些甚至不是0936教的,是她在不断的学习与自我完善中想的,她觉得生活里到处都是不对劲,人们却对这些不对劲习以为常。 妈妈要是儿子的话,就能像舅舅一样在家里吃住了吧?她要是儿子的话,奶奶不会不喜欢她,爸爸也不会离婚再找人生男孩了吧? 但林娇并不想成为男孩,错的不是她的性别,而是重男轻女的这些人。 有郭老师在,外公舅舅不会说不想留林娇的话——这让林娇又发现一些奇怪之处,明明家里家外的活外婆跟舅妈都在干,可来客人后,陪客人说话的却是外公和舅舅,做决定的也是他们。 许外婆拉着女儿的手,低声说道:“娇娇不跟你们走也是好事,你现在刚跟小郭成,日子得过一过才知道什么样,等你彻底安顿下来再接娇娇走也行。咱家条件是不怎么好,可给娇娇一口饭吃是不难的。” 许秀娟也知道这个理儿,她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以后我尽量多回来,去年娇娇的学费你跟爸帮交的,我把钱给你。” 许外婆不要这钱:“我给外孙女交个学费咋了,翔子学费不也我跟你爸交的?” “翔子妈肯定有意见啊,这钱你拿着,娇娇的口粮费我也给你。” 许外婆想起儿媳妇,叹了口气,还是接受了。 许秀娟跟郭老师在家吃了顿午饭,下午就走了,林娇没有去送,她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事,妈妈给外婆钱的话她都通过0936听到了,她不想干这些活了,表哥什么都不用干,凭什么她就得干? “女娃手脚得勤快点儿,你眼里没活,以后怎么找婆家?” 在林娇连续两天不再干活之后,外婆没忍住,数落了她几句,“一天天的吃完饭就坐着不动,一个女娃懒成这样咋能行?” 她是疼林娇的,林娇不干活她也没逼着,但这并不影响她对林娇灌输这些人人都知道的“真理”。 哪怕是不喜欢林娇的舅妈,在家里也跟个陀螺一样一直不停地转,林娇要是不让她们干活,她们反倒会觉得林娇有毛病,她们心甘情愿为家里的男人们付出,看不惯任何女人不像她们一样化身老黄牛任劳任怨。 要是哪个女人胆敢反抗男人了,可能男人还没生气,外婆跟舅妈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林娇感觉她们好像老电影里的僵尸,没有一丁点活气。 不管外婆怎么说,林娇都不再干活,衣服她不洗了,地她不扫了,猪草她不割猪她也不喂——猪卖了之后赚的钱她一毛拿不着,也不会花在她身上,外婆外公累死累活都是为舅舅跟表哥,她为什么要勤快?就为了被夸一句好女孩吗? 变成懒女孩一点都不难,林娇仗着自己年纪还小,表哥不干她就不干,她要求和表哥相同待遇! 舅妈舅舅私底下给表哥买啥吃啥,林娇管不住,可外婆外公给表哥多少,她就也要多少! 外婆嘴上说她,实际上林娇的要求她基本都会答应,外公跟她隔了一辈,又沉默寡言,也不会阻止,对此感到不爽的主要是舅妈跟表哥,可林娇决心化身滚刀肉,她还要在外婆家里住至少三年,跟表哥的关系已经势如水火,不可能和解。 把表哥打一顿,以目前林娇的身手来说并不难,难在打了人之后没法跟外婆家交代,不过没关系,林娇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新的学期开始后,许翔的噩梦降临了。 因为许秀娟的再婚,林娇像是摒弃了某种不必要的东西,用学校老师形容她的话来说,叫“ 开了窍了”,在老师们看来,林娇跟打通任督二脉一样成绩突飞猛进,可不就是开窍了么! 这词平时都拿来形容男学生的,“脑子聪明就是不用到学习上,等开窍就好了”,许翔的家庭报告书几乎每学期都这么写,可惜他生来只开九窍,愣是一窍不通。 林娇新学期成功调了座位,她现在坐在第二排靠走道位置,对许翔的迫害从新学期第一天正式上课开始。 不再干活后,林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写作业。 一般情况下是外婆剁猪草熬猪食舅妈做饭,开春了天还有点冷,家里依旧用着炉子,林娇坐在饭桌前写作业,这年头有独立书桌的农村人家很少,小孩基本都是在饭桌上写的。 许翔坐在林娇对面,屁股上仿佛生了油,在板凳上转个不停,林娇心无旁骛完成了自己的作业,在舅妈给暖壶装水时用一种格外天真的小女孩口吻说:“表哥,你作业好像少写了,我放学的时候听你们班同学说,老师叫把今天的课文抄两遍。” 许翔这家伙,抄课文只抄开头跟结尾,一句话他能减好几个字,惯会偷懒,数学作业更离谱,看都不看胡乱填一个数字当答案就算完。 舅妈装水的手停了下来,许翔怒视林娇,林娇眨着眼睛假装看不懂:“表哥,数学题要写步骤的,计算题也得列竖式,你直接写答案不行。” 许翔:…… 他不敢扭头去看他妈,舅妈自己没文化,却希望儿子有出息,可惜她没法检查作业,而舅舅又不会天天给儿子查,所以许翔日常糊弄,这两口子居然都没察觉,现在被林娇点破,许翔恨不得扑过去给林娇几个嘴巴子,让她张口就来,让她害人! 见许翔咬牙咯吱咯吱,林娇睁大了眼睛:“表哥?你怎么还不写呀,一会儿吃饭了。” 舅妈把暖壶放到墙角走了过来,对林娇说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娇娇,四年级的题目你也看得懂啊?” 林娇点了点头,分外乖巧:“三年级跟四年级差不了多少的。” 许翔:你放屁! 舅妈:“那你能不能给你表哥看看,他作业写得咋样?” 林娇乖乖笑:“好的。” 她很愿意每天花十分钟的时间送许翔一顿毒打。 舅妈看着林娇收拾书包,问:“你作业写完了?” 在林娇点头后,她拳头硬了,阴恻恻瞪着许翔,许翔这辈子都没受过他妈这种视线,当下屁股一紧,根本不愿意让林娇看自己作业,他的脸面不要了?凭什么让拖油瓶给他看作业啊,拖油瓶才三年级,她会写个屁的四年级作业啊! 于是他一把抓起书本作业,看都不看就往书包里胡乱塞,这一行为严重惹怒舅妈,许翔的哭号声由此而起。 外婆在外面听见了,慌忙跑进来:“咋回事咋回事,翔子咋哭了?” 许翔正要呼救,谁知舅妈把原委一讲,外婆掉头就走! 林娇抱着自己的书包,打得好啊,打得再用力些! 与许翔四目相对后,长了点肉整体还是偏瘦的小女孩露出甜甜的笑容,许翔一哆嗦,嚎的更加凄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07 第九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第207章第九朵雪花(六) 6 今天,许翔抱着书包喜极而泣,他这副开心到流泪的样子看起来颇为癫狂,边上的同桌见了,悄没声往旁边凑了凑。 许翔之所以哭得如此感天动地,原因无它,今年是2002年,他读完了小学,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用挨他妈跟他爸的混合双打了! 从四年级下学期开始至今,许翔已经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次打,尤其是在林娇那个拖油瓶每次都考全年级第一,还拿了很多奖励之后,几乎是林娇领一次荣誉,他就领一次打,许翔做梦都想自己赶紧读完小学,之后他就再也不读书了! 回到家后,许翔看见他妈,感觉从未如此亲切过,嘿嘿,他再也不用去学校了,看他妈还怎么揍他! 在这两年的时光里,许舅妈对自己儿子什么德性已经非常了解,她眼皮都没抬一下,问:“考了多少分?” 许翔一窒。 小升初的考试是成绩没出来之前先报学校,最高可以报县公立中学,但人家分数线高,或者报私立中学,根据低了多少分交多少培养费,不像镇初中,没有分数线要求也不需要额外交培养费,许翔对自己很有点吊数,只填了镇初中一家。 但他这个成绩嘛……四年级时许翔尚可语文数学加起来考49分,六年级时,他两门加起来能是两位数,都是靠他运气好,选择题蒙对了。 许舅妈拳头硬邦邦,抄起衣撑子对准许翔一顿抽,许翔这两年挨打挨出经验来了,拔腿就跑,许舅妈跟在后面追,母子俩为村民们上演了一场免费的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的戏码后,林娇背着书包从村头走来。 “娇娇这次是不是又考了第一啊?” “学校奖励你啥了?” “娇娇个子长高了啊,看着跟翔子都差不多了。” 林娇很有礼貌的跟婶子婆婆们打招呼,如果说许翔因为烂到极致的成绩闻名大队,那么林娇就是他的对照组,或者说,她是村里所有小学生的对照组,其中又以与她同级的小学生最为凄惨,尤其是看见学校发的笔记本作业本钢笔奖状之类的奖品后,家家恨铁不成钢。 有位老叔这样教育他儿子:“人林娇没妈疼没爸管依旧次次考第一,你爹妈都在,咋就考不过人家?” 他儿子当时正在吃肉,闻言头也不抬:“有没有可能我就是因为有爸又有妈才考不过林娇的呢?” 老叔当场抄起鞋底子给他儿子一顿胖揍。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没妈没爹的孩子更懂事,这么想想,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而且林娇学习再好,终究是个女娃,女娃小学时学习都挺好,一个班前十名能有七八个是女娃,男孩儿皮实贪玩,等再上了初中心思正了就好了。 以上这番言论是否有科学依据村民们不知道,反正很多人都这么说。 许翔恨恨地看了林娇一眼,却不敢像两年前那样秋后算账,因为每次他找林娇麻烦,林娇都不吃亏,而且事后过不了多久自己绝对挨一顿揍,许翔很苦恼,许翔不理解,许翔有十万个为什么。 他自己是不想读初中的,只想在家耍,跟他一个班的好多人都不读了,凭啥他要读啊? 许舅妈两口子原本也想着读完小学认几个字就行,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林娇每学期都考第一名,不仅如此,学校老师还推荐林娇参加了什么硬笔书法大赛、毛笔书法大赛还有作文大赛演讲大赛……反正一大堆比赛,不是全镇的就是全县的,林娇但凡参加,回回都是第一! 看堂屋贴满她的奖状就知道,两年下来林娇到底拿了多少奖励 ! 学校比较穷,奖的都是本子钢笔之类的学习用具,镇上跟县里就不一样了,不仅有奖状跟文具,还有奖金! 这些钱林娇都自己收着,也不说拿出来贴补家用,现在她手里有多少钱没人知道。 接连几年儿童节,学生们列队走村活动时,林娇都是带头的那个,她才十二岁,个头却比许翔还高,许翔现在不敢惹她,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里头,去年他曾因被亲妈暴揍而怒从心头起,准备找林娇算账,结果还没来得及带着自己的好兄弟冲上去,就看见林娇把一个浑身肥肉的小胖子摔在了地上,动作怪利落的,吓得许翔立刻偃旗息鼓。 哈哈,现在他不读书了,看他妈还怎么拿林娇说事然后借题发挥动手打他! 许翔大概高兴了两个小时不到,许舅妈就宣布让他去镇初中上学,彷如晴空一声霹雳响,许翔恨不得撞死当场,他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耍赖:“我不上学!我不上学!我不上学!” 他滚得像条刚捞出水的黄鳝,堂屋的砖地被他卷起一阵尘土,在阳光折射下显得尤为呛人,许舅妈忍耐到了极点,衣撑子劈头盖脸给他一顿抽,许翔嗷嗷哭,这时林娇劝道:“表哥,舅妈是为了你好,多读书没有坏处的,就算再怎么读不进去,至少混个初中文凭,以后出来也好找工作。” 许舅妈觉得林娇说得对,许翔觉得林娇想让他死。 等许舅妈抽完了儿子去熬猪食,林娇才走到许翔身边,弯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语气乖巧地说:“表哥,虽然你每一科只能考个位数,但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我会督促你。” 许翔莫名打了个寒颤,他真的很恨,凭什么林娇一个丫头片子学习那么容易,自己就不行?他明明都抄了很多书啊! 许翔想不明白,许舅妈跟许舅舅又何尝想得明白呢? 最终,许翔还是去上了初中,因为村子离学校挺远,步行得一个半小时,家里就给他买了辆新的自行车,许翔天天蹬车去学校,下午放学回家,许舅妈像往常一样压着他抄课文。 这是许翔四年级下学期被迫养成的习惯,他总是背不下来,林娇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背不下课文时就会动手抄几遍,然后就记住了。 当时林娇说话时语气特乖,充满了对许翔的关心,许舅舅一听觉得对,背不下来,抄多了不就行了? 于是他开始跟许舅妈一起逼许翔抄课文,语文不会背?抄!数学不会写?抄!抄它个一百八十遍,难道还能不会? 可许翔越抄越不会,手都抄骂了依旧不明就里,反倒因为长时间抄书生出了厌学心理,他抄是抄了,却压根没往心里去,越抄越是反感,越抄越是抵触,成功让两门49变成了两门9。 从去年开始,农村小学逐渐开展外语课,许翔跟林娇都不是三年级,所以都得到初一才开始接触外语,拼音都没学明白的许翔,对着跟拼音长一样却又读音不同的字母束手无策,无法分辨,许舅舅虽是初中学历,实际上读书时也是差生,两口子不懂学习,又要指点儿子学习,可不就只有抄了么? “表哥,你都抄了好几遍了,怎么还不会呀?” 林娇写完了作业,看着许翔那一堆鬼画符,估计他自个儿抄完了都不知道写得是啥,“我听老师说,男生对文科都是很不擅长的,所以你别急,慢慢来就好了。” 说完,林娇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好像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许翔开始上晚自习了。 镇初中学生大多数走读,所以只有少部分住校生才要求上晚自习,走读生自愿的话也能上,许翔说老师会在晚自习时来看班,很多人都 去问问题,许舅妈两口子一听,上,必须上!不然别人都学会了,他们家翔子不会,交了一样多的学费,那不是亏大了? 一年后,林娇读完小学,并在小升初考试中获得全县第一的好成绩,外婆家的门槛都要被几所中学的老师踏破了! 县初中镇初中跟几家私立中学都来抢人,林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条件最好的县中,原因很简单,县中第一有奖金,她想多攒一点钱,以后可以读大学,0936虽然也会奖励钱,可数目不算特别多,她现在才上初一,等读大学还有好多年,她得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系统为被绑定者提供最好的学习资源及老师,也会满足她在生活上的任何需求,林娇十二岁就长到了一米六五,而且身高腿长体态健康,年年运动会跑步跳远都能拿第一,这都要归功于0936为她制定的营养餐与训练计划。 林娇考得好,外婆外公下地脸上都有光,许秀娟和郭老师闻声而来,说林娇可以走读,这样就不用在食堂吃了,在家能吃得更好,也不用跟人挤八人间的宿舍。 没等林娇说自己要走读,外婆家就迎来了一位稀客。 小轿车停在门口时,大家都以为又是一所学校来拉人的,谁知从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许秀娟的前夫,林娇的亲爸林永民。 他这几年跑运输赚了钱,养出了肚腩,头顶略秃,其实他今年也就三十啷当岁,看起来却比快四十的郭老师油腻不少。 林娇考了全县第一,学校恨不得敲锣打鼓奔走相告,校长在附近几个村子的路口拉了横幅,上书“热烈祝贺我校林娇同学在小升初考试中位列全县第一”,哪怕林永民是瞎子,其它认字的同村人也会告诉他。 这人有了钱,有了新老婆,又如愿以偿生了儿子,就不介意再多养一个能给他争脸的女儿了。 许秀娟看见林永民却是脸一沉,要不是碍于周围还有好几个老师,她能拿铁锨把林永民薅出去。 林永民大方极了,表示自己在县城买了房子,闺女要是去县中读书,直接去他家住就行,还掏了一千块钱出来,说是给林娇上学用。 许秀娟实在忍不住,冷声道:“把你的臭钱拿走,娇娇不稀罕——” 话没说完,一千块钱已经被林娇接到了手里,她为啥不要?她现在要的是这一千块钱,等以后她要的,就是她爸的家产,林娇才不做清高独立的闺女,该她的一分都不能少。 林永民看闺女接了钱,大喜过望,觉得父女俩哪有隔夜仇,闺女到底还是小孩儿,好好笼络,以后自己脸上就有光啊! 他跑运输的,就只读了小学,家里儿子比林娇小了五岁,暑假过后读二年级,那脑子就跟不开窍一样,回回考倒数,林永民气得抽了他好几回,你说闺女这脑子要是长在他儿子身上该多好啊! 那样他也就不担心后继无人了。 林娇问许秀娟:“妈,你不给我钱吗?” 许秀娟:…… 她想着林娇上初中走读,衣食住行都是她照顾,还需要给啥钱? 可林永民在边上看着呢,许秀娟一咬牙,掏了五百块钱出来,林娇把这一千五百块钱收进口袋,然后用她一贯乖巧懂事的口吻告知二人:“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已经跟老师谈好了,我住校就行,不用麻烦你们。可以的话,妈,爸,你们会给我生活费的,对吧?” 当着老师们的面,这对前两口子谁也不肯示弱,林永民大手一挥:“好闺女,爸之前太忙了都没时间来看你,你走读,爸一个月给你三百块钱生活费!以后你上学的学费,爸都给包了!” 这年头一个初中生月生活费三百,绝对能过得很滋润 。 许秀娟则还是想亲自照顾女儿,她盼着娇娇搬来跟一起住已经很久了,但林娇心意已决,她也只能承诺一个月给林娇两百块钱。 这样的话,林娇一个月能拿到五百块,加上县中有月考,第一名的奖金是一百块钱,她绝对不缺钱用了。 不管亲妈怎么劝,不管亲爸怎么哄,林娇依旧淡定地坚持自己的选择,丝毫不为所动,来围观的村民们就觉得这闺女跟大人似的,很有主意,以后肯定有出息。 老师们离开后,林永民还没走,他看着眼前出落的聪明灵巧的女儿,心里充满了喜欢,感觉这个曾经被他嫌弃的女儿,看起来不比他在大城市看见的那些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差。 林永民想拉近一下感情,毕竟有个全县第一的女儿是件长脸的事,许秀娟想拽着女儿说点悄悄话,尤其怕林娇被林永民拉拢过去。 林娇知道这俩人想说啥,其实她想友善地提醒妈爸别费劲了,真要比谁对她好,干脆比谁给的钱多得了,多余的废话不用讲。 但她是个懂事女儿,不会意气用事,就像是她忍小胖子一直忍到四年级下学期,她是打不过他吗? 不是的。 小胖子家里很疼他,而且有个会撒泼的奶奶,老师罚没写完作业的小胖子中午留校,他家奶奶直接跑到学校骂老师,小胖子爹更是直接说了,他们家不图儿子读书好,就是送他来认几个字。 林娇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考了一次第一不算什么,老师们逐渐认可她,不代表会为她惹麻烦,她打了小胖子,小胖子家里人来学校闹,她打不过他们一家人是一,没有能为自己出头的家人是二,势单力薄的情况下,得不到外界帮助,林娇还是选择置之不理。 所幸她调了座位,小胖子说她没有爸之类的话,林娇不是很在乎,一直到四年级下学期,林娇拿了硬笔书法大赛的第一名,在镇小学联合举办的演讲比赛里也拿了一等奖,彻底奠定了自己在老师心中的好学生形象后,她才腾出手来收拾小胖子。 这一次,小胖子家里人跑学校来闹,老师立刻就通知了校长,校长首次以极其强硬的态度将人撵了出去,那是之前的林娇从未得到过的,来自成年人的庇护。 现在小胖子在班里已经不敢跟林娇对视了,就跟她的亲亲表哥一样,他们都很怕她,却又说不出为什么怕她。 林永民很有眼力见,他知道自己在前妻娘家不受欢迎,他来主要是为了看这个让他脸上增光的闺女,表达了慈父之心后他便起身告辞,同时给林娇留下了自家号码跟地址,嘱咐她放假了给他打电话,他开车来接她。 林娇不置可否,许秀娟则在林永民离开后拉她进屋说话,“娇娇,妈跟你说了多少次,你不知道你爸他——” “我出生后,看见我是个女孩转身就走,是外婆把你接出医院给你坐月子的。” “你知道你还——” 许秀娟觉得女儿不跟自己一条心了,忍不住指责道:“你爸就是看你学习好才来,他给你这点钱能怎么样?他重男轻女——” 林娇当然知道林永民是个什么样的人,只不过她没觉得许秀娟就好到了哪里去,这一点在许秀娟二婚时她就明白了。 所以她反问:“他是我爸,我为什么不能要他的钱?如果我不要,你能给我这一千块吗?” 许秀娟一窒,她不能,她手头是有这么多钱,可家里人吃穿孩子上学人情来往样样都得花钱,而且林娇才十三,拿这么多钱怎么能行? 林娇说:“看吧,你不能给,又不许我拿别人给的,那我要怎么办呢?” 她不拿林永民的钱,那就只有她自 己吃亏,因为她不拿,林永民没亏,许秀娟也没亏,也许她不拿这个钱能让亲妈心里舒服,可许秀娟舒服完,转头回去依旧跟郭老师睡一个被窝,依旧给郭老师两个儿子做饭洗衣服啊,在这个过程中,林娇能得到什么吗? 她没心情关怀许秀娟,更不在乎林永民。 许秀娟感觉女儿的话说得自己心里发慌,但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这么慌:“妈从没想过丢下你,当初跟你爸离婚我也是带着你走的……” 林娇看着她,很诚实地说:“其实你带不带我,没什么区别。” 留在林永民家,被嫌弃被打骂得干活,在外婆家,依旧被嫌弃被打骂得干活,这有什么不一样? 要是许秀娟没有再婚,而是带着林娇一起离开,再苦再累的日子林娇也会感觉很幸福,可这个选项是许秀娟自己放弃的,林娇不会对此感到愧疚,许秀娟跟林永民两人在自愿的情况下孕育了她,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征求过林娇的同意。 许秀娟被林娇说得摇摇欲坠,深受打击,林娇看着她眼中含泪的模样,心如磐石不为所动,她哪有心思花在别人身上,有这时间她多学点知识,不比在这上演母女情深强? 郭老师还在,许秀娟脆弱了一会儿自己就收拾好了情绪,人都走了,外婆拉着林娇的手,叮嘱她要好好学习,放假了就回家里来。 林娇没说回也没说不回,她看着外婆那双沧桑的手,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有时她感觉挺奇怪的,自己的心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要是从前外婆这样关心她,林娇早感动地哭了出来,可现在她只有冷漠,因为她很清楚,外婆更关心舅舅跟表哥,只是偶尔分一丝真心给她。 我一点都不乖巧懂事,不孝不顺,知恩不报,我是变成了一个怪物,还是我本来就是这样? 林娇不知道,但她不为此感到迷惘或惆怅,毕竟她的人生还有很长,没必要为了这十分之一的真心牵肠挂肚。 唯一真心高兴的只有许翔,林娇不在家里住了,这代表什么? 代表再没有人能看穿他刻意涂改的试卷跟分数,也没有人分得清他的作业写了没写,换句话说,他妈没理由打他了! 走吧走吧,赶紧走吧,最好再也别回来! 报道那天,林娇自己收拾了行李,她的东西并不多,两身换洗衣服跟一套日用品,在外婆家住了八年,她的私人物品就只有这些。 林永民说要来送她,许秀娟也说送她,林娇没拒绝,但她走得早,愣是让这两人扑了个空。 她自己拎着包,步行四十五分钟到达车站,花了三块钱,挤上了去往县城的车。 林娇一点都不慌张,也丝毫不感觉孤独,她只知道,世界很大,而她很渺小,与此相比,任何多愁善感的长吁短叹都是在浪费光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08 第九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这并不是林娇第一次进县城,在这之前的三年里,她时不时会在学校的安排下参加一些比赛,所以见过县城家境好的同龄人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如果是与0936相遇前的林娇,她会羡慕也会自卑,可现在的林娇已经能够很平静地接受生而不同这个事实了。 县中对成绩要求严格,入校就能看见初一新生的分班信息,此时宣传栏周围满是人,林娇明智地没有进去挤,她视力过人,可前面人太多,而且很多家长,其中不乏个头比林娇高的,所以她选择直接去初一年级所在的教学楼。 为了方便新生,各个班级的门口都贴了班里学生名单,林娇很快就找到了一班。 班里面学生不多,一名男老师坐在里头,他看见林娇后,问了她的名字,对这位全县第一印象深刻,县中住校生比较多,学生们已经按照班级分好了宿舍,林娇在他这里签名登记后就等于是报道完成,然后便可以去宿舍收拾东西了。 县中住宿条件一般,同样是八人间宿舍,林娇到时宿舍里面已经有了好几家人,家长们忙上忙下帮孩子收拾,林娇找到贴了自己姓名的床铺,她的运气还算不错,是靠里的一张上铺。 林娇不是很想睡下铺,她有点轻微洁癖,不能接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坐或是睡自己的床。 有位家长看见她自己拎着行李进来,忍不住问:“同学,你家里人呢?” 林娇回答道:“我自己来的。” 家长立刻拍了拍自家闺女的肩膀:“你看看人家,你可倒好,全家都得为你操劳。” 被亲妈拍了的女孩吐吐舌头,“谁让你是我妈呢?” 林娇手脚麻利地整理好床铺挂上蚊帐,全程没到二十分钟,然后去校外的超市买了两个塑料盆以及一些生活用品,学校发的暖壶质量不怎样,所以她又自己买了一个,回宿舍的路上顺便去了趟水房,买了水票又灌了一暖壶热水,基本齐活。 等她回到宿舍,同宿舍的女生基本到齐了,家长们也走得差不多了,林娇把买来的东西放好便背着书包去了教室,县中跟镇中不一样,不管住校生还是走读生都得参加晚自习,而且入学就有摸底考试。 因为林娇个头比同龄女生要高,老师们又大都不舍得让成绩好的学生往后头坐,所以她被安排在了中间靠边的位置,这样不怎么挡人。 班主任就是那名男老师,他看起来挺和气,自我介绍说是教语文的,希望以后能跟大家和睦相处,更希望下学期他还能再带他们。 这话一说出来,部分学生有点搞不懂,但也有懂的,县中采取淘汰制,以成绩为排名,如果期末考试位于倒数,基本上就要被调到普通班去了,普通班当然没什么不好,可要是从实验班被调过去,换班事小,丢脸事大。 “明天会有摸底考试,所以刚才那话我其实说糟了,这学期咱们有没有师生缘分都得另说呢。” 学生们发出一阵哀嚎,聪明人已经拿出书本开始复习了。 在这之前大家读的都是小学,哪怕是重点小学,对学生的要求也不会特别高,这是小学刚刚毕业的初一新生们第一次感受到学习压力,所以大部分人都有点不大适应,林娇是个例外,她的学习强度远超县中要求,所以非但不紧张,还游刃有余。 班主任点了几个男生跟他一起去搬书,林娇举起手:“老师,我可以一起吗?”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问:“你不复习?要知道很多人都等着打败你这个全县第一哦。” 林娇笑了笑,起身跟了上去,她不认为考前这点复习时间能怎么样。 后勤处各个班级 的书已经按照人头分配好了,林娇轻轻松松一手一摞,原本还想照顾她的班主任彻底傻眼,哪有女孩子力气这么大的?那一摞书少说二十本,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居然拎得动? 林娇不仅拎得动,还能直接拎上楼,脸不红气不喘,对比身后几个拎一会儿都得停下喘口气的男生,她简直不要太轻松。 推广外语课的时候林娇已经不读三年级了,所以她们这一届都是进了初中才开始接触外语,初一最主要的就是语数外三门课,到了初二会增加一门物理,初三再加化学,总体来说要求掌握的科目只有这五科,像是历史政治地理等科目,在中考时直接三合一成一张卷子,重视程度远不及主要五科。 不过发下来的书还是挺多的。 摸底考试只靠语文数学,一个上午就结束了,成绩出的也快,学生排名浮动挺大,但整体悬殊都在正常范围内,一班的学生一个也没走,班主任很是高兴,并召开了本学期第一个班会,先是表达了对未来的展望,对学生们的鼓励,然后便是班委竞选环节。 “有想要竞争班委的同学可以到讲台上来自荐,一会儿咱们投票表决,如果没有的话,那就老师直接委派了哈。” 第一个竞选的便是班长,县中的学生比起林娇小学同学更有表现欲,举手的有好几个,但除了林娇以外全都是男生。 只是在演讲时大家都很紧张,说话磕磕绊绊脸色通红,于是就显得林娇格外落落大方。 她竞争班长的理由很明确,她是年级第一,成绩上一马当先,其次她从三年级便一直担任班长一职,具有丰富的班级管理经验,能够很好的配合老师和帮助同学,最后便是她本人的实力。 这个实力不是说她的成绩,而是力气。 林娇很有礼貌地询问:“老师,我可以借用一下班里的扫把吗?” 班主任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当然可以。” 然后林娇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那根扫把咔的一声拗断了! 老师同学:!!! 这谁还敢不选她? 林娇的同桌是个近视眼小女生,据说她这近视眼是遗传的,一家三代个个四眼,因此对于林娇这种眼力极好不近视的人相当羡慕,据这位名叫柯媛的小女生表示,她如果不戴眼镜,三米之内六亲不认,五米之外人狗不分。 可是她从小营养就好,个头直往上蹿,就比林娇矮了两厘米,所以近视也不得不往后坐一点。 柯媛哭唧唧地抱怨:“我小学都是坐第一排的,谁知道从五年级开始突然长高,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吃过粉笔灰了!” 坐在第一排的同学也很痛苦,如果可以,谁愿意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做事,还天天吃粉笔灰? 柯媛是个连上课都忍不住要小嘴叭叭的话唠,一天二十四小时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说话,哪怕是在上最严厉的数学课,柯媛也要通过小纸条跟林娇进行沟通。 对于脱离了小学的初一新生们来说,大家好像一下就长大了,女生们开始有意躲着男生,男生们也不跟女生一起玩,班里女男泾渭分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谁要是跟异性多说了两句话,就会有人起哄,哪怕是对成绩很看重的县中也是如此。 不过这些都跟林娇无关,除了学习她啥也不关心,第一次月考,林娇稳坐年级第一宝座,月考结束后放假,林娇没有回外婆家,许秀娟跟林永民达成协议,每个人轮流接她回去住一次,林娇想了想,没有拒绝。 初一上学期第一个月结束,郭老师骑着自行车在楼下等林娇,他在县中执教,不过不教初一,教的初二,教学楼一前一后,所以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见面 次数并不多。 像郭老师这样的老教师,学校是分房子的,他们一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教职工宿舍,大概一百平米的房子,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外头看起来是老化,里头却很不错,什么设施都有。 这也是许秀娟再婚后,林娇第一次到她家。 郭老师的两个儿子,一个今年读高一,一个在县中读初二,老大叫郭响,老二叫郭亮,林娇到的时候只有郭亮在家,郭响高中也是一月一放假,但比初中要晚,得晚上七点左右才到家。 许秀娟再见女儿,显得略有些局促,她现在依旧在县中食堂上班,但跟女儿碰面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她主要是在后厨,偶尔才会兼职打饭。 郭老师家很干净,很整洁,看得出来有人精心打理,林娇想,这个人恐怕不会是郭老师父子三人。 许秀娟一向是很会过日子的,这一点在村里时林娇就听婶娘叔伯们提过,说许秀娟打小就勤快,手脚麻利眼里有活,怪不得能找郭老师这样好的对象。 林娇对此不予置评。 三室一厅的房子,郭老师跟许秀娟一间,郭响郭亮一间,剩下一间比较小的是客房,郭老师这边有亲戚,郭响郭亮生母那边也有,所以小房间一直没让人进去住,郭响高中住宿后,其实郭亮也就等于是自己住了。 知道林娇要来,许秀娟提前把被子晒了,床单被套重新洗过,她烧菜的手艺也很好,林娇看见她独自在厨房忙碌,一个人顾两个锅,要切菜要洗菜要注意时间,还要把切了菜的菜板擦干净,水槽里堵住的菜叶什么的掏出来,不小心掉到地上后,还得蹲下去擦,然后再把厨余垃圾打包…… 可能是做习惯了,许秀娟动作利落一点不拖沓,郭老师回房备课,郭亮对林娇有点好奇也有点敌意:“你不去帮你妈做饭吗?” 林娇反问:“你怎么不去?” 郭亮想都不想就说:“我是男生啊!做饭不是你们女生都会的吗?” 林娇才不去呢,郭老师都不心疼许秀娟,轮得到她来心疼吗?而且她感觉她妈并不觉得痛苦,反倒乐在其中,大概对她妈来说,这种付出很快乐。 林娇敢发誓,她要是去帮忙了,哪怕只有一次,以后但凡再来,许秀娟都能自然地叫她去干活。 这倒不是许秀娟不爱她这个女儿,而是许秀娟的想法跟郭亮,还有外婆外公等人一模一样,女孩子就得学做饭跟打扫,这些家务活是肯定要做的。 可林娇偏生不爱做家务,她讨厌油盐不爱做饭不爱洗碗,也不喜欢打扫卫生,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不想洗,更别说是去伺候别人。 看着许秀娟在厨房忙得团团转,林娇在心里跟0936说:“我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做家庭主妇。” 没等0936回话呢,她火速更改:“不对,我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要结婚。” 0936说:“当然可以。” 林娇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她从母亲许秀娟身上得出一个真理,那就是女人在婚姻里占不到任何便宜,只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所以她才不懂为什么许秀娟吃了一次亏还能再吃第二次。 郭老师跟林永民比好在哪里呢?林娇曾仔细对比过这两人,郭老师大概就好在没有因为许秀娟不能生儿子跟她离婚——可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啊,还是个结过婚的二手货,当初许秀娟离婚,林娇没少在村子里听人嚼舌根,说什么二婚女人不值钱之类的,怎么林永民跟郭老师也是二婚,却没人说他们是不值钱的二手货? 然后,郭老师大概比林永民有文化,不会骂人,脾气也好一点,不会对许秀娟大呼小叫……如果这也算得上优点的话,林娇相信大街 上随便拉个人都有这样的品德。 许秀娟烧了四菜一汤,说来尴尬,她不知道林娇喜欢吃什么,所以烧的都是郭老师跟郭响郭亮爱吃的,所幸林娇不挑食,而且许秀娟不知道她喜好她也一点不意外。 为了维系这样一个重组家庭的幸福和睦,许秀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可惜林娇不想体恤她。 郭响七点半到家,他对林娇的态度淡淡的,并不热络,林娇不以为意,她只庆幸自己之前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是三年级时的她,跟许秀娟来郭老师家里住,恐怕过得不会开心。 这个家有三个大小不一的男人,林娇不管是洗漱还是上厕所,都不怎么方便,晚上她躺在客房睡觉时跟0936说:“感觉好像在走亲戚,而且是那种不怎么来往的亲戚。” 0936正要安慰她,林娇乐天道:“没想到我跟我妈居然成亲戚了,以前我可盼着她回来了。” 平心而论,郭老师一家人不坏,当然这可能是林娇没跟他们一起住所产生的并不可信的第一印象,但她真心觉得自己跟这个家格格不入,就连她亲妈许秀娟,林娇都能感觉到,在她来住之后,晚上一起吃饭,许秀娟好像更在意郭响郭亮的感受。 当然啦,他们不仅能摔盆儿的男孩,还跟许秀娟朝夕相处了好几年,而林娇在五岁后就很少看见许秀娟了,哪怕是五岁前,许秀娟也更热衷于跟林永民吵架跟林永民亲妈吵架,放在林娇身上的精力并不多。 她对郭响郭亮的那副慈母模样,林娇记忆里看过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有血缘胜似血缘,可能这就是真正的家人吧。 “终究是我不配了。” 女孩在床上摊成大字型,对于母女之间的疏离看得很开,她不是抱怨,就是感慨感慨,顺便跟最信赖的朋友说说心里话。 0936问:“你知道什么样的母女关系最坚不可摧吗?” 林娇知道0936来自一个更为广阔神秘的宇宙,但很少问,因为她觉得现阶段的自己并不能很好的吸收和理解这些,等她再长大一点说不定可以。 “根据主脑系统的数据记录,没有男人的母女关系最为牢固和亲密。” 林娇翻了个身双手托腮:“我能理解,我也想过,要是林永民死了,我妈就只有我,她肯定不会因为林永民嫌弃她生不了儿子那么憋气,有时我甚至觉得,我妈之所以把我带出林永民家,又不把我带在身边,她其实是对我有怨的,怨我害她不能再生了。” 毕竟许秀娟并不是个不重男轻女的人,她的潜意识里同样认为儿子比女儿金贵,让她选她肯定选生男孩而非女孩。 她对许翔都亲热得要命,对郭响郭亮自不用提,惟独对林娇,总是让她听话点懂事点勤快点。 可能许秀娟自己都没意识到,但她的这些言行举止,已经证明了一切,反正林娇从没听过舅妈或是外婆叮嘱许翔,让他听话懂事勤快,最好学学怎么做饭跟炒菜,之前冬天的时候,外婆找人弹了棉花做被子,还让林娇跟着学怎么缝线呢。 到了做饭缝衣服带孩子,就是女人的活,林娇特别讨厌这一点。 0936:“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林娇:“真话。” “那么,是的,许秀娟显然很希望能够再生一个孩子。” 林娇问:“你说我妈要是真的还能生,她是不是早就不管我了啊?” 不是她心理阴暗,而是她就是这么肯定,她妈现在对她不错还给生活费,一是因为她成绩好,以后很可能有出息(这里的出息不是指林娇以后考上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而是指以后很可能嫁得好),二则是因为许秀娟没法生了, 这辈子就林娇一个亲生骨肉。 她要是还能生,林娇觉得她跟林永民离婚时带不带自己都是个问题。 越往深了想越觉得这母女情塑料得很,但跟父女情一比,她跟许秀娟的母女情简直可歌可泣。 十三岁的林娇不像一些单亲家庭的孩子,对于缺失的那一半母爱或父爱无比渴望,她对亲情并不执着,有或没有问题都不大,所以才能如理智地分析许秀娟的真实想法。 可能许秀娟自己都没想得这么深过。 但在郭老师家的这两天假期,林娇过得还是挺不错的,因为别人的情绪根本影响不了她,而且她在看郭亮做初二数学题时,发现他的水平只能算中等,所以为了报答对她有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郭亮,林娇特意挑了郭老师在的时候“指点”郭亮,告诉他有一道题步骤错了导致答案也不对。 郭亮很不服气:“你初一的还能看懂我初二的数学题?” 林娇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也没把握,我就是随口说的。” 郭老师凑过来一看,郭亮还真算错了,他忍不住数落道:“你看看你,这道题不是讲过类似的吗?怎么你又被绕进去了?人家林娇没说错,你步骤又错了。” 郭亮不敢相信,很不服气,觉得林娇肯定是误打误撞,郭老师则问林娇:“这是初二的知识点,你怎么学会的?” 林娇有点茫然的啊了一声:“我刚才看了他的书啊。” 郭亮做题时,数学书就摊开在左手边,郭老师听她这话的意思,好像是看了一眼就会了,他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怎么可能信?你要说语文,看一眼就懂意思,他信,数学也是能看一眼就会的学科? “诚实守信是我们县中的校训,不要为了一点虚荣就胡说八道。” 林娇摇头:“我没有啊,不然您认为我是怎么考的年级第一呢?” 郭老师竟无言以对。 县城学生跟乡村学生的学习资源是不一样的,郭老师又是老师又是家长,他对这个很清楚,他能为郭响郭亮搞到市重点中学的试卷跟讲义,任何一版新发行的卷子教材,他都能第一时间买到,而且他还能给两个儿子开小灶,这是乡村学生绝对享受不到的。 不同的教育资源造就了不同的学生,像林娇所在的村小,很多小孩读完六年级就不上了,但在县小学,基本所有学生,不管成绩好坏,都能继续读初中,中考时全县第一是林娇,而不是家境优渥且家长重视的那些尖子生,别说是郭老师,就是县中领导都大吃了一惊。 在那种匮乏的师资条件下,林娇能够一鸣惊人,已经说明了她的学习能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09 第九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郭亮同学对于数学好像不是很在行,尤其是因数分解。” 林娇语气乖巧,表情真诚,“郭老师可以给他做点针对教学,男生天生比较粗心,大大咧咧的,可能对于数字相关的学科不怎么敏感吧,慢慢来就好了。” 这话说的……听起来像是人话,看起来也是真心,可郭老师父子却觉得身上好像有什么地方在发痒。 林娇友好建议完,眼神无辜极了,郭老师当着她的面也不好说小儿子什么,反倒是刚清理完厨房的许秀娟,她正抱着家里人换下的脏衣服准备去洗,郭老师家没买洗衣机,床单被套全得许秀娟手洗,林娇虽然不跟她一起当牛做马,但没把自己的衣服让许秀娟一起洗。 倒不是她心疼,而是林娇觉得许秀娟很有可能把她的衣服跟郭老师父子三人的掺在一起,毕竟分开洗很麻烦,许秀娟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许秀娟正好听见林娇的话了,她安慰郭亮说:“哪里不会让你爸好好给你讲,林娇都能学会,你还能学不会?” 她随口一说,林娇却不乐意了,不过她没说什么,转身回客房拿了自己的习题出来,她不问郭老师,反倒去问许秀娟。 许秀娟只读了小学,她哪里看得懂? 林娇:“我就是这道题有点不知道怎么做,郭老师都会,你怎么不会?” 许秀娟莫名感觉这话听着耳熟,郭老师对刚才林娇的话耿耿于怀,走过来说:“我看看,什么题这么难。” 他压根没把林娇的题目放在眼里,毕竟林娇是初一新生,数学题再难,能难到哪里去? 可这习题一拿过来,郭老师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狐疑地看着林娇:“这是你做的题?你看得懂吗?” 林娇拿出来的这本习题了不得,郭老师目测自己一题也不会做。 林娇淡定地说:“这很难吗?我的数学老师跟我说这就是高中水平的竞赛题啊,她还嫌我做得不够快呢。” 郭老师立马想起一个人,县中今年新来的一名数学老师,跟他这种师范大专毕业包分配的不一样,人家是学校领导从市里挖过来的,本科大学数学系高材生,能力很强,带出过好几个省一,之所以会到县中来,一是学校给的待遇好,二是因为想看看市中 像郭老师这样毕业包分配的早年师范生,也就是赶了巧,当年太缺老师,别说是大专师范,就是中专师范都包分配到小学,这并不是说郭老师教学水平不行,他教初中数学完全没问题,而且有多年教学经验,他带的两个班数学成绩都很好。 可他的能力也就到这里了,超出初三的知识点他就教不了了,竞赛更是带不成,跟林娇班的数学老师不能比。 林娇拿过自己的习题,这是老师特意给她的,她不仅是班长,还兼任数学课代表,学校有意创办竞赛班,她的学习进度远超同班同学,所以名额早已内定,她的做题进度也跟别人不一样。 “啊,我会做了,原来是这样,刚才没注意到这里有个小陷阱。” 郭老师假装不在意,实则伸头去看,他还是不敢相信在村子里读完小学的林娇能做出这么难的竞赛题,可越看他脸越垮,他到底是数学老师,从林娇的答题路数就能看出来,这个女孩岂止是数学学得好?她的逻辑思维能力非常强,头脑不灵活的人是没法把一道题做出三种以上解答方法的! 在郭老师家度过的第一个月假,林娇身心舒畅。 和她比,郭老师郭亮还有许秀娟的心情可能就没那么好了,但这跟林娇又有什么关系呢? 新学期过去一个月,初一一班的学生 们渐渐度过陌生期,班里的男生们开始冒头,自习课上不负从前安静,老师一走就开始交头接耳,纪律委员是个马尾辫女生,她看到谁说话就会提醒一声,对方如果不改正,她便会记名字,然后交给班主任。 这是班主任吩咐给她的任务,她做得勤勤恳恳,可因为她性格老实,班里人不是很服她,尤其是在被她记了一个月名字,数次挨批后,放完假回来的学生们皮都松了,纪律委员喊了好几次“不要讲了”都没用,小姑娘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不哭还好,一看她趴在桌上哭,肩膀时不时耸动,后排几个讲话的男生愈发来劲儿。 本来管纪律是纪律委员的职责,林娇虽然是班长,却从不越权,眼下见后面几个开始人来疯,正在做题的她把笔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让你们不要讲了,听不懂人话吗?” 她平时脾气很好的,看起来甚至有点软和,班里同学找她帮忙她从不拒绝,尤其是同桌柯媛,这丫头上课不专心容易走神,下课后就忘了老师在讲啥,林娇给她讲过好多次题,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林娇用这种语气说话。 讲话的几个男生安静了数秒,然后开始挑战林娇的权威,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林娇噌的一下站起来,椅子在水泥地上拖拉出尖锐的响动,她大步走过去,摁住两个小嘴叭叭的男生的头,用力往下压,两人想反抗,伸手抓她,结果林娇两只手不知怎么转的,反倒是这两个想动手的男生被制得动弹不得! 班里鸦雀无声,林娇看向另外两条漏网之鱼,语气一如往常和蔼:“不要讲了,听到了吗?” 剩下俩人点头如捣蒜,林娇这才把手里的两个甩开,要知道这可是两个男生!在大多数同学眼里,男生力气比女生大,两个女生可能都打不过一个男生,班长是怎么一个人制服两个的?他们俩被抓住时真的好像被拎起后颈皮的猫,动都不能动。 林娇先是敲了敲纪律委员的桌子:“继续记名字。” 然后才回到自己座位上。 班里没人敢说话,就连最皮的几个男生都安静如鸡,柯媛也被班长同桌的雌风所震惊,老老实实写习题,直到下课才尖叫着抓住林娇肩膀摇晃:“林娇!娇娇!班长!你是不是练过!你是不是会武功!” 如今武侠盛行,电视上天天都在放港城那边的电视剧,哪怕是县中的学生私底下也看得入迷,谁还没个大侠梦了?在家里没事儿抽根木棍反复横跳,把蚊帐子挂头上翘起兰花指施法,但生活中真的看到武林高手的兴奋,是跟电视剧不能比的! 林娇回答道:“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有重力,所以凌波微步铁掌水上漂这些功夫是不存在的。” 她的周围此时已经围满同学,女生居多,林娇觉得她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想了想说:“这样吧,等体育课,我教你们一点防身术,以后遇到坏人,不说把他们打死,至少不会吃亏。” 柯媛眼睛亮晶晶地发出邀请:“班长,我们一起去厕所吧?” 林娇十动然拒。 女生们情到浓时的体现就是下课挽着彼此的胳膊一起去上厕所,林娇做不来这个,她不是很喜欢跟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跟她们一起,因为学校厕所一到下课必定人满为患,有时进去都得排队。 最最重要的是,厕所没有挡板……林娇还是很介意解决生理需求时被人围观的。 所以她如果要上厕所,下课铃声一响,老师前脚走她后脚已经跑出门,只要没人盯着,林娇直接顺着栏杆往下跳,毕竟她是真练过,在学习空间不知被体术老师揍了多少回,期间被班主任抓到过一次并且严厉批评,从那之后林娇分外小心。 要不是那几人非要自习课聊天,林娇并不会出手,她锻炼身体是为了健康和自保,不是为了炫耀,更不是为了伤害别人。 初中体育课没什么要求,基本就是体育委员带队围着操场跑两三圈,然后就地解散,学生们超喜欢体育课的,这代表她们能够忙里偷闲到处玩一玩。 但今天,初一一班的体育课跟以往不一样。 全班一共五十六名同学,其中二十六名女生,大家不约而同在散队后没有离开,反倒是跟在林娇身边。 林娇跟她们不一样,她是实打实蹲马步打基础练出来的,0936为她提供的营养餐极大限度的拔高了她的身体数据,虽然不能与0936所在宇宙中的人类相提并论,但和本世界的人类比,绝对更上一层楼。 所以她能做到的,柯媛等女生一定做不到,0936为她提供了一份基础防身术,据说是它所在宇宙的战士专为科技落后的普通星球人类所研发。 为此林娇专门请了人高马大的男体育老师来做示范。 男体育老师以为小女生摆摆花架子,毕竟他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四,正儿八经体校毕业,虽然疏于锻炼数年已经没了肌肉,但也不是这种不到一米七的小女生能对付的! 女生们围成一个圈,中间站着林娇跟男体育老师,附近没事儿干的其它班同学也有好奇凑过来的,其中包括一班被排除在外的男生们,他们相当幽怨,可谁叫班长说她教的是女子防身术,男生学不了呢? 林娇很有礼貌地问:“老师,需要给你找张垫子吗?” 男体育老师顿觉受辱,他一个二十七八的壮小伙,能被十二三的小姑娘揍趴下不成? 于是他呵呵一笑:“来吧,老师皮糙肉厚,可不怕你这点花拳绣腿。” 林娇沉默了几秒钟,还是提醒:“老师,我真的练过。” 十月份天渐渐不再热,可林娇弯起手臂,还能透过衣服看见她的肌肉轮廓,她真不是在开玩笑,她没跟现实中的成年人打过,但学习空间里那些模拟本世界人类的虚拟交手对象下场都不怎么好,她怕把老师打出个好歹。 “嘿你要这么说那我可感兴趣了,我大学时还学了跆拳道呢,跆拳道你知道不?” 林娇再三提醒,老师还是不以为意,她只好说:“请您打我一拳,正常打,大家注意看我是怎么抵挡的。” 可老师怎么可能真的正常打她一拳? 毫无力道的一拳向林娇挥来,林娇深吸一口气,算了。 她抓住对方手腕,其力道之大令这位专业的体育老师感到震惊,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碧蓝苍穹…… 眼看一米八的体育老师被林娇轻松甩在地上,同学们一个个张嘴瞪眼满脸震惊! 林娇出手有数,所以没管被打击的躺在地上不想起来的老鼠,向同学们解释:“因为你们都是初学者,所以可能做不到我这样,但对于一些突发状况,基本是可以应对的。” “老师,能麻烦你再配合一下吗?” 百闻不如一见,亲眼看见林娇把成年男人摔翻在地,女生们激动不已,谁不想学呢?一时间,大家的学习热情空前绝后,连围观的男生们都蠢蠢欲动想要加入。 在他们的恳求下,林娇同意了,毕竟大家需要陪练。 可惜得是女生们体力普遍不佳,一节体育课下来累成老狗,数学老师来上课时见学生们萎靡不振,好奇问道:“干嘛去了都,抢银行啦?” 唯一幸存者,伟大的初一一班班长,兼数学课代表,兼防身术小老师,林·娇回答道:“体育课累的。” 数学老师问:“那你怎么还生龙活虎的?” 林娇淡定以对:“我体力比较好。” 她是全校住宿生里起最早的那个没有之一,一般起床铃响起时,林娇已经在操场上跑步了,其它人洗漱完毕,林娇正好运动结束。 她很小心,不会弄出动静吵醒舍友,所以每每都是起床了大家才发现班长床上连被子都叠得跟豆腐块一样。 学生们七嘴八舌向数学老师讲述刚才体育课上的事,数学老师挑眉道:“看不出来啊小班长,这么厉害?哪天有空也教我一手?” 林娇一本正经道:“那您也得叫我一声老师。” 数学老师作势拿粉笔头扔她,林娇反应极快拍书来挡,班里笑作一团,老师敲敲桌子:“好了好了,不闹了,注意听讲。” 因为林娇的存在,一班成了初一年级最让老师们省心的班,班主任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带了好几届初一,头一回感觉当班主任是如此幸福!每个月多出来的四百块班主任费简直像是不劳而获。 班委们在林娇的带领下,将班级管理的井井有条,无论学习还是生活,几乎不需要老师们费心,就连宿舍都出乎意料的干净,每次学校进行突击检查,她们女生宿舍都扣分最少,男生宿舍那边林娇不在,就要差一些。 而林娇牢牢占据年级第一的位置,成绩无比稳定。 很快第二次月假来临,五岁后只跟亲爸见过一次面的林娇,终于要去她爸位于县城的家里了。 林永民开着小轿车来学校门口接女儿,自打林娇小升初全县第一,他突然变成了关心女儿的好爸爸,不仅主动要了班主任号码,时不时还打电话关心一下女儿的成绩,给生活费时出手也阔绰。 林娇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跟0936吐槽时说:“我爸虚荣心挺强的,人家笑话他没儿子,他就疯魔了要离婚再找新老婆生儿子,现在知道我成绩不错,一下又把我当成宝。” 她敢保证,她要还是三年级前那个黑黢黢瘦巴巴成绩烂的小脏孩,她爸看见她都能假装不认识。 0936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是什么?” “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成绩不是很好。” 0936委婉了,可能是因为林永民自己上学时就是个学渣,他跟二婚老婆生的宝贝儿子今年八岁,读二年级,两年了,没有一次考试及格过,而且他老娘想孙子想了好几年,好不容易得一大胖小子,那叫一个溺爱,林家宝——就是林永民儿子,哪怕考个位数,林家老太都能夸个天花乱坠。 林永民以前是没儿子,所以被人笑话,现在是儿子成绩差被人笑话,他现在来往的也都是生意人,林永民多要脸啊!酒局上再有人问他儿子成绩时,他就把争气的闺女拿出来说,越说越自信,可不就对林娇大方了么? 跟郭老师家的家属房比,林永民家有钱多了! 近两百平米的大房子,装修的金光闪闪耀眼辉煌,林娇进门时差点儿被客厅硕大无比的水晶灯晃瞎眼,登时让她了解了林永民的品位。 林永民现在已经不跑长途了,他开了个送货公司,平时给超市学校工地之类的地方送货,公司规模不算大,但多少是个老板,就是没文化,上了酒桌容易听不懂人说话,拉生意只能拉到些普通小单子,大单轮不到他,他也没本钱撬开口子。 多亏他有了个读书好的闺女,全县第一,多好的名头!拿出来吹牛都有排场。 林娇第一次看到林家宝,她在心里跟0936说:“好肥!” 许翔就够胖的了,林家宝纯纯是个小肥仔,一米二左右的身 高,体重绝对不低于一百,跟个肉弹一样,胖到眼睛变成两条缝,林娇眯眼都比他瞪眼大。 林永民是双眼皮大眼睛,来开门的后妈同样双眼皮,可见林家宝胖得多离谱。 可能唯一不觉得他胖的就是他奶了,林家老太姓啥,林娇不知道,她怀疑林永民也不知道自己亲妈姓甚名谁,就像林娇要是没看户口本便不知道外婆姓什么叫什么一样,老一辈的女人但凡成了家,几乎会立刻失去姓名。 “xx家的”“xx女人”“xx妈”“xx奶”……这就是她们的全部代名词。 林老太很瘦,颧骨凸出,跟她宝贝孙子站在一起愈发显得林家宝圆润的像个肉球,她知道林娇今天要来,儿子也叮嘱过她说这是孙女,可林老太实在没法疼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儿子三令五申说什么这丫头学习好,林老太就不懂了嘿,女娃学习好有啥用?有啥用? 现在学习好又不代表以后学习也好,她家家宝才是有出息的那个,女娃读个小学差不多就行了,在家帮衬几年找个好对象才正经,书还不是白读? 林老太虽生活在新时代,却满脑子旧时代想法,不过她听儿子的话,虽然不咋欢迎林娇,但也没说难听话,还微微昂着下巴,像是在等林娇讨好奶奶。 林娇连亲妈的账都不买,能搭理林老太吗? 她对同性的同龄人很友好,对数学老师那样单身的成年女性也很贴心,惟独对许秀娟林老太这样有男人或是有儿子有孙子的女人,有种天生的防备跟排斥,她是绝对绝对不会主动靠近她们的。 林永民的二婚妻子孙玲以前在供销社上班,林娇不是很懂她一个中专学历的正式工,还是一婚头,怎么能看上林永民这种大了她好些岁的二手货,而且结婚后居然把工作给卖了。 要知道供销社虽然在两年前已经取消,但像孙玲这样有供销社职工编制的,就算没了工作也能一直挂靠单位交养老保险,等到退休年龄就有退休金可以拿。 林娇对于做出自己不理解行为的女人,向来敬而远之。 孙玲脾气很好,主动跟林娇打招呼,林娇也很有礼貌的回应对方,并称她为孙阿姨。 “叫什么阿姨。” 林老太不满地说,“不知道叫妈啊,后妈不是妈?” 林娇充耳不闻,林家宝被奶奶搂在怀里,对林娇挺有敌意,奶奶说了,家里东西都是他的,姐姐抢不走!可他还是要捍卫他的甜牛奶巧克力小汽车跟存钱罐,绝对不分给别人! 林永民不满地看了老娘一眼:“叫阿姨就行,娇娇,快看看你阿姨给你准备的房间,你喜不喜欢?” 林家条件好,孙玲还真不是个刻薄人,她跟林永民结婚之前就知道他还有个闺女,甚至她还跟林永民说过,就算孩子被妈妈带走,他这个当爸爸的也能不时把孩子带到家里住住,可惜那会儿林永民听不进去,林老太更是恨不得赔钱货走了就跟他们老林家断了关系。 看着孙玲准备的房间,林娇顿时替亲妈许秀娟感到尴尬。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10 第九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两家经济实力差距较大,林娇在郭老师家只能住背阴的小卧室,她倒不嫌弃,在外婆家住的更差呢,郭老师家好歹有个独立小房间,许秀娟又把卧室打扫的干干净净,四件套重新洗过被子也晒了,按说很用心了,可实际上郭响郭亮奶爷来时,家里有什么亲戚来住时,她也这么做。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许秀娟给林娇准备的洗漱用品跟拖鞋都是家里买的一次性的,除了会叫林娇帮忙倒个垃圾摘个菜这点不像对客人以外,其它待遇跟客人差不多。 林永民家则截然不同,孙玲给林娇准备的房间一看就不是客人专属,三十平米的大卧室,带独立卫浴还有一面巨大无比的落地窗,窗户对面便是体育公园,风景宜人,床上的四件套是精心挑选的粉红色小兔子——孙玲显然用了心,虽然这并不是林娇的喜好。 床和窗户之间有一张书桌,书架上摆的是名著跟初一的参考书,书桌上还有一盏学习台灯,床头放着几个动物玩偶,与书桌相对的梳妆台上甚至还准备了一些林娇这个年纪用的面霜护手霜。 林永民也没想到老婆居然对前妻生的女儿这么上心,因为孙玲是主妇,家里的事情他从来不用操心,吩咐她一声给女儿准备个房间就行了。 林老太嘀咕:“整天瞎折腾,又不是你生的。” 她觉得孙玲就是想落个好名声,不想被人说是坏后妈,不然谁会对前面留下的孩子这么好?哼,等着瞧吧,早晚有一天这小蹄子会露出本性! 林老太不喜欢生了赔钱货的许秀娟,也不喜欢林永民自己找的孙玲,她原本想从娘家村里找个称心的儿媳,没想到林永民把孙玲带回了家,要不是孙玲给她生了个宝贝孙子,她到现在还看孙玲不顺眼呢。 老太太一辈子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小时家里对她不好,更看重弟弟,嫁了人在婆家当牛做马,她自己吃了大半辈子苦,终于荣升为婆婆后,立刻又磋磨儿媳瞧不上孙女。 孙玲觉得儿子太胖了不能吃太多,林老太立马跟她对着干,孙玲总不能跟婆婆打起来,林家宝有人撑腰,根本不把亲妈放在眼里,林老太老了倒有了富贵病,不是嫌这个菜烧得不好吃,就是嫌那个汤味道太淡,活似老佛爷上身,不把儿媳使唤死都亏了当初花出去的彩礼钱。 对奶奶视而不见的林娇却对孙玲露出甜甜的笑容,她有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小圆脸,因为年纪还小,装乖时那欺骗性简直不要太强,从许翔到郭亮,哪个没在她手上吃亏? “谢谢阿姨,这个房间我很喜欢,阿姨一定很辛苦吧,真是麻烦您了。” 孙玲受宠若惊,她当了快十年主妇,还是头一回从别人嘴里听见感谢。 林永民见她们相处融洽,笑得像朵花:“娇娇啊,这儿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你第一时间跟爸爸说,爸爸要是不在你就找你孙阿姨。” 林娇应了一声,她在心里对0936说:“我这个人比较现实,我觉得林永民家条件好很多,要是可以的话,我愿意到这来住。” 0936当然是随她高兴,横竖林娇不会被林永民哄了去,他要是觉得她年纪小好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到时别被林娇卖了还替她数钱。 在林永民家里待了半小时,林娇就一个感觉:孙阿姨是真忙啊…… 忙里忙外没个清闲时候,林家宝坐在客厅看电视,林老太在边上给他剥栗子吃,把孙子伺候的那叫一个舒坦,林永民呢,则又出门去了,说是去外面买几个卤菜回来今晚加餐。 林娇觉得林永民真是太鸡贼了,八年前花几百块钱彩礼娶个老婆回来,不仅白得一跟他姓的肥儿子,老娘还有人照顾,家里 家外一毛钱不花都有人打扫的干干净净……这要是请个保姆,八年下来得花多少钱啊! 林永民家将近两百平米,林娇刚才摸了把电视柜上的摆件,一点灰尘没有。 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打扫,林娇代入自己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会把老公从窗户扔下去。 林老太白了东看看西逛逛的林娇一眼:“多大个人了,还是个姑娘家,你后妈干活,你就站着看?不知道去帮帮忙啊?真是的,也不知你爸把你带回来干啥。” 林娇反问:“我看别人家奶奶一天天勤快的不行,你怎么这么懒啊?得亏现在时代进步了,往前了数个二十年,你这种就是封建余孽意图复辟,不把儿媳妇当人看,还耍地主老财的架子,剥削和压榨与你平等的人。” 林老太被她拉虎皮扯大旗的说法吓了一跳:“你少瞎说!谁是地主老财!” 林娇连亲妈都不心疼,怎么可能心疼后妈?跟后妈睡一被窝的亲爸还有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好大儿都不心疼,哪里轮得到她这个继女? 不过不心疼归不心疼,话还是要说的。 她跟林老太针锋相对,林家宝气呼呼道:“吵什么吵,吵什么吵!没看到我正看电视吗!你都吵得我耳朵嗡嗡响,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了!” 这小胖子年纪不大,倒很欺软怕硬,林娇看似好脾气实则强硬霸道,而且一家之主的爸爸对她特别好,林家宝不敢拿林娇撒娇,就怪把他疼得跟眼珠子一样的奶奶。 甭看林老太对儿媳跟孙女一副太后架势,对孙子那叫一个谄媚,林娇愣是从她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看出了太监特有的讨好之意:“哎哟乖孙哟,是奶奶不好,都是奶奶不好,乖孙继续看电视哈,奶奶给你剥栗子吃……” 林家宝怒道:“都说了让你别吵了!我听不清楚电视声!” 那小暴脾气,直接抓了把栗子壳朝往他奶脸上砸,家务活都是孙玲干,林老太特不讲卫生,栗子壳弄得到处都是——反正也不用她清理,没想到被她的金孙抓住往脸上扔,老太太叫唤一声,来不及弄掉挂在头发上的栗子壳,便先哄孙子。 林娇看得叹为观止,她脚尖一转进了厨房,里头瓶瓶罐罐一大堆看得她眼花缭乱,在外婆家的那几年她学会了做饭,自己一个人住也饿不死,可要她跟孙玲一样做得色香味俱全,难度就大了。 明明天渐渐冷了,孙玲却是满头大汗,看见林娇进来还冲林娇笑,洗了根小黄瓜:“是不是饿了?再等会儿,马上就能开饭了,晚上尝尝阿姨的手艺,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林娇说:“我不挑食的,有肉最好。” 说着咔嚓咬了一口黄瓜,孙玲夸她:“你的牙真白,长得真好。” 林娇咬合两下,灿烂一笑:“因为我都有很注意口腔清洁。” 0936幽幽道:“如果不是我,有人刷完牙还会偷吃糖果呢。” 林娇假装没听到,反正不是她。 看孙玲忙得团团转,林娇没忍住,好奇询问:“孙阿姨,你不累吗?” 孙玲说:“还行吧,干习惯了就不觉得累了。” 林娇:“那为啥要干习惯呢?你让我爸爸帮你啊,还有林家宝,他都读小学了,偶尔干点活有助于身心健康。我们老师说,男人天生比较适合做家务,他们能吃苦耐劳,有老黄牛精神。” 孙玲:? 她失笑:“你爸爸以前带过家宝,那会儿家宝还小,拉了他都不会换尿布,还是出去买菜的我回来给家宝换的。” 说着,孙玲无奈地叹了口气:“让他放点盐,他放成糖,让他煮个玉米,他连洗都不知道洗, 洗衣机买来家他到现在还不会用,每次洗衣服都得叫我帮他设置,这个家没我要怎么办哦!” 林娇:确认过眼神,是甜蜜的一家人。 她转身就往外走,多余的话一句不讲,因为孙阿姨刚才语气挺甜蜜的,希望未来林永民不会越来越有钱,也不会在外面再找一个。 但该说不说,孙玲的手艺确实好,林娇一气吃了三碗饭,林老太快心疼死了! 这死丫头!吃三碗大米饭不够,还净夹肉吃!怎么那么不要脸?哪有刚到别人家就这么不客气的? 林娇还真就是这么不客气,吃鸡她要吃鸡腿,吃鱼她要吃鱼肚,总之林家宝的待遇现在全是她的,林家宝不知为啥不敢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姐姐,孙玲跟林永民两口子啥也没说,因为林娇吃归吃,人家用餐礼仪却很好,不像林家宝每次像个饿死鬼。 林永民就说:“娇娇啊,你以后都回家,要是有空的话,也教一下你弟弟,他这成绩可真是愁死我了,吃个东西跟难民一样,怎么说都不听。” 林娇先是喝了一口汤,然后很诚实地说:“你要是继续让奶奶带他,恐怕再过二十年,林家宝也还是这德性。” 孙玲想教,老太太拦着不让,林永民又是个甩手掌柜,林家宝想成才?不如重新投胎比较快。 林老太一听不乐意了:“你啥意思?这是我儿子家,你个赔钱货,想撺掇我儿子赶我走?” 林娇一点都不生气,她说:“你这种赔钱货留在人家干什么?我怕你在这待久了,林家宝都变贱了。” 说完她补充道:“孙阿姨,爸爸,请你们不要误会,我说的贱不是下贱的贱,是不值钱的意思。” 林永民:…… 孙玲:…… 林老太怒道:“你说谁赔钱货?!” 林娇理直气壮:“你啊,连我这种次次考第一品学兼优人缘极好的青春少年在你嘴里都是赔钱货,那你这种大字不识连九九乘法表都不会背还半条腿迈进棺材里的耄耋之人不更贱?” 孙玲:…… 这丫头是真敢说啊。 林永民清清嗓子,赶在老娘发狂之前打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妈你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就是。”林娇附和,“万一气出个好歹来还得爸爸花钱给你治。” 以林娇现在的身体素质,五岁前的事情她记得很清楚,就跟刚刚发生一样,在乡下林家那五年,林娇暗地里不知被林老太掐过多少回,老太太心狠手黑,专门往她腋下跟大腿根掐,许秀娟那时忙着跟林永民吵架,农村又不会天天洗澡,林娇身上的掐痕就没好过。 说出来恐怕都没人信,林老太让当时还不到五岁的林娇给她倒尿盆。 有时林娇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林老太也是女人,她怎么就能觉得女的都是赔钱货?孙玲读过书有工作,怎么就找了林永民还把工作卖了当主妇?许秀娟一次婚姻失败为什么还要再二婚?给郭老师父子洗衣做饭很幸福吗? “我觉得她们比你更像冷冰冰的机器。”林娇这样跟0936说,“被输入好了程序,一生围着男人打转,永远不会想别的,就算有另外一条路摆在眼前,可因为那条路上人少,还被男人想方设法缠绕上荆棘阻挡,她们就会闭上眼睛,连看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于为了让那条路上的人再少一点,她们会站到男人这边。” 0936回答道:“但也有一些人是不一样的。” 林娇点点头:“你说得对,我的数学老师就是,她也是农村人,她妈妈一气生了她们姐妹七个才终于拼出儿子,可老师就靠自己一 路考了出去。” 没人教没人引导,数学老师的处境可比许秀娟差多了,但她却走出了一条跟许秀娟截然不同的路。 “我觉得,像是林老太还有我妈这样的人,她们已经病入膏肓没救了,可孙阿姨这样的,如果说两句话能让她想明白一点,我还是会说的。” 林娇告诉0936:“因为要是没有遇见你,我说不定也会成为另一个许秀娟。” 不知道为什么,林娇觉得自己说完这话后,0936似乎沉默了一会。 “不会的,娇娇。”编号0936的系统回答。“你是历经磨难依旧没有彻底磨灭本性的人,即便没有我,你也在努力挣脱怪圈。” 林娇很聪明,她冷不丁地问:“但我失败了,是吗?” 她从来不问0936自己原本的人生轨迹是什么样子,这是她第一次好奇。 0936说:“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会告诉你。” 林娇也不多问,她相信0936。 在林永民家度过的这两天惬意极了,林娇差点儿不想返校,八人间的宿舍她能住,可有林永民家的大房子作对比,谁还想要跟七个人挤一个屋呢?林娇心安理得的享用林家大卧室,等林永民死了,这房子有她一半呢。 可惜得是林家宝这个小肥仔,由于林老太极度溺爱,对付许翔跟郭亮的方法在这儿不适用,毕竟林家宝已经倒数第一,毫无退步空间。 林娇觉得挺好的,林老太最好再溺爱一点,林永民再甩手掌柜一点,这样以后就会有社会教林家宝做人。 可林家宝这死小孩,真是被惯坏了,他问孙玲要钱买零食,孙玲觉得他太胖不能再吃乱七八糟的食物,这家伙当着林娇的面,居然直接上手打他亲妈! 这本事不知是跟谁学的,伸手就薅头发,林老太在边上还夸呢:“我乖孙真有劲儿,你妈坏,不给你钱买糖吃,打死她!乖孙快过来,奶给你钱,奶才是最疼你的,你妈一点都不疼你,以后你就孝敬奶,别孝敬你妈!” 孙玲疼得眼泛泪花,在林老太的煽风点火中,林家宝雄赳赳气昂昂收了手,接过林老太给的钱,冲亲妈哼鼻子:“等你老了我就把你赶去睡大街!你就知道花我爸的钱!我爸的钱以后都是要给我的!” 这话是谁教他说的? 林娇看了眼林老太,她一点都不觉得林家宝这样没家教,反倒与有荣焉,她宝贝金孙就是厉害!一点亏不吃! 老太太生怕孙子的心被孙玲拉走,一个劲儿在林家宝跟前念叨,什么你妈没工作天天在家花你爸钱啦,你爸钱都是你的,等你长大就给你啦……念叨多了,耳濡目染下,林家宝自然认为母亲是个废物,家里只有爸爸是需要他去讨好的。 拿到钱后,林家宝跑出门去买零食,作为疼孙子的奶奶,林老太当然要跟着,一老一小走后,头发被薅得跟狗窝一样的孙玲像是泄了一口气,慢慢跌坐在地,捂着脸呜呜哭泣。 林娇原本因为她之前那种明明抱怨却是无奈甜蜜的口吻不想管她,可她哭得太可怜,那种悲愤、不甘……好像都蕴含在这哭声中,所以林娇问:“孙阿姨,林家宝这样,你就让爸爸管一管吗?” 孙玲意识到自己在小孩面前失态了,胡乱抹了把脸,低声说:“你爸爸他忙……” 林娇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要是开个小公司就忙成这样,我看他也没做大做强的本事。” 其实不仅是林永民,还有许舅舅、郭老师……大部分家庭中的父亲似乎都会缺席孩子的教育,等他们发现孩子长歪,又会立刻把锅甩给妻子,林娇都能想象到十几年后林家宝要是进局子林永民会骂孙 玲什么。 ——老子在外面忙得要死赚钱给你花,你一天天在家无所事事,就让你带个孩子也带不好? 孙玲眼睛通红,她狼狈之余又想要体面,林娇看着她在那弄头发,说:“要是过不下去,就离了呗,你还年轻,大不了跟我妈那样再找一个。” 孙玲吓了一跳,这孩子是真敢说啊! 她轻轻叹气:“你还小,大人的事情你不懂,等你长大了……” “我有什么不懂?”林娇打断她的话,“林家宝显然被养废了,除非我爸能立刻把他亲妈送回乡下,再每天花两个小时学习如何教育小孩,花四个小时帮林家宝改正坏习惯,否则你这辈子恐怕是别想有个孝顺的好大儿了。” 她顿了顿,又说:“你无非就是想说,你没工作,在家好多年都靠男人养,要是离婚了别人会怎么看你,林家宝会有一个不完整的家庭,以及你要怎么养活自己。” 十三岁的林娇满脸不解:“这很难吗?离婚又不犯法,现在这状态你们家跟离婚也没什么区别吧,林家宝完全看不上你,你有手有脚,找个包吃住的工作很难吗?哪怕没文化,刷盘子扫大街哪样不能先干着?一边干一边买点书看或者学个手艺,慢慢再去找新工作不就行了?” 见孙玲震惊的连哭都忘了,林娇摊手:“当然,你要是已经习惯了这种除了尊严什么都有的日子,其实也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还不用动脑子,不过阿姨你可小心点,我爸现在挺有钱的,哪天他要是出轨,在外面瞎搞想跟你离婚,到时候你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阵嘴炮输出,成功把孙玲说得头晕脑胀反应不能,林娇说完了拍拍屁股走人,事后就算孙玲想告状,房子里就她俩,林永民也不一定信,毕竟他还需要一个成绩好的闺女长脸呢。 林娇只说这一次,之后孙玲怎么做与她无关,她还是想想返校后的秋季运动会,自己怎么协助体委找人报项目吧! 县中每年会举办两次运动会,一次春季一次秋季,雷打不动,放假前班主任就通知了,让班委们动员全班同学踊跃积极报名参加,可是! 可能学习好的学生大多不爱运动,所以体委嚎了许久,最终报名者依旧寥寥,林娇作为班长,她以身作则报了八百米一百米跳远扔铅球——但不能全部项目都让她一个人来啊,柯媛被逼报了跳绳,可还有好几个项目没有人呢! 而且班费在林娇身上,她还得负责买水跟急救包,以及运动会要人写加油稿,总之有不少事情等她安排,刚才要不是林家宝为了要钱打孙玲动静闹太大,她都不会从房间里出来。 孙玲怎么想的林娇就不管了,反正林永民送她回学校时,孙玲依旧沉默地做着饭洗着衣服。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一个人要是自己不支棱,就像是攀附在架子上的葡萄藤,一点点雨打风吹都会令她粉身碎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11 第九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在班委们的集体努力下,最终所有项目全部报满,县中秋季运动会如火如荼召开,身为班长的林娇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加油稿由语文课代表写,体委负责送,林娇和其它班委要给比赛中的同学送水,一班在她的领导下还是很有凝聚力的,大家抢着给比赛的同学加油鼓劲,但怎么说呢,四个重点班的体育成绩要比后面八个班差上不少。 为期三天的运动会,林娇在前两天都有比赛项目,今天是一百米跟跳远、扔铅球,明天是八百米,三千米太难跑了,无论女男都很难坚持,所以这个项目一班基本放弃,只要有人报就行。 “班长加油!” 学校平时要求学生们穿校服,运动会例外,校服不大适合比赛,林娇换了身黑色的运动服,她的头发并不长,在脑后扎成半指长,显得很是利落,马上要进行的是女生一百米,怎么说呢,林娇作为参赛选手,站在跑道上跟其它班女生相比,差距有点明显。 校服宽松,不像运动服展露出长手长脚,就林娇这身高体型,一看就是跑得贼快那种人,鉴于以前没看过班长跑步,一班前来加油助威的同学们不大敢打包票,但却在心里默默希望林娇能旗开得胜。 ——咱们一班怎么这么惨,一上午参加各项比赛的同学不少,愣是一个前三也没有,刚才还被经过的六班同学笑话了! 身为普通班的六班今天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个上午狂揽初一组四个第一三个第二两个第三,成为初一年级组获奖最多的班级,六班班主任正口沫横飞地跟其它班主任吹嘘,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有充足的精力才能更好的学习,看六班的孩子多健康啊! 重点班四位班主任咬紧小手绢,掩饰内心羡慕。 “班长加油!就看你的了!” 柯媛比赛在下午,她跟纪律委员挤在人群最前面,奋力挥舞手中的小树枝,小树枝上还绑着一根写着加油必胜的白布条,誓要为她的班长兼同桌打气鼓劲儿。 旁边一位男同学幽幽道:“你这看起来好像白旗啊……” 挺不吉利的。 柯媛闻言,怒视对方:“就你长嘴了一天到晚叭叭不停!” 负责一百米跑的老师吹了声哨,举起手中发令枪,参赛学生们弯腰弓腿做好预备动作,一声枪响,众人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刮了出去,定睛一看,好家伙,是林娇! 她轻轻松松把其它人甩在身后,像一只敏捷的羚羊,长腿一迈,当仁不让抢在第一! 柯媛拼了命地尖叫,激动地小树枝差点儿挥断,旁边的纪律委员也没好到哪儿去,值得庆幸的是她手里拿的是矿泉水不是可乐,否则以如此剧烈的摇动频率,待会儿林娇是别想喝了。 林娇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老师准时掐表,目光呆滞震惊到失语,1102秒!十三岁的初中女孩!这成绩足以成为专业运动员! 实际上林娇已经尽力在收敛了,否则跑进10秒内绝对不成问题,她接过纪律委员手中的水,想拿过来,没拿动,对方恍然回神,一阵尖叫险些刺破林娇耳膜:“班长!你太厉害了!” 林娇被她们抓着又摇又晃,关键她跑完神色如常,连脸都没红一下,轻松拧开瓶盖,一气灌了三分之一下去。 很快主席台的大喇叭里公布了初一年级组女子一百米的成绩,被六班班主任打击到想尿遁的一班班主任瞬间复活:“啊哈哈!听到没有,我们班女子一百米,第一!第一!我记得你们六班报了三个女子一百米吧,哎呀真是可惜了呢,惜败,惜败。” 六班班主任:…… 林娇作为本日初开张的王者,回到班级所在地时迎来万众瞩目,她待会儿还有一场跳远,下午是扔铅球。 柯媛紧紧拉住她的手:“班长,我要你去看我比赛!” 林娇点头:“行。” 本来她就得到处看比赛,给自己班同学加油助威,同桌当然更不能错过。 一个小时后,林娇在跳远比赛中再度斩获第一,班主任笑得眼都睁不开,谁说脑瓜子聪明的学生四肢就一定不发达?看咱一班林娇,不仅成绩好,那身体素质也是杠杠的! 学校的跳绳比赛分为两种,一种是在有限的时间内比次数,中间断掉可以继续;另一种不限时间,但不能断,断掉即被淘汰,柯媛个头比较高,她选的快跳,虽然别的她不行,但跳绳她觉得自己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先定个小目标,拿个第三名,第三名就有奖状了! 因为还有别的比赛,来给柯媛加油的同学大概十来个,柯媛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绝对不能给一班丢人,开始前,她看见林娇冲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就朝林娇用力点头,奖状,我来了! 为了防止黑幕,负责计数的是初二组的学姐学哥,柯媛手一摇,跳绳上下翻飞,她跳得又快又稳,中间因为紧张断了两次,但很快便重新找回了节奏,同学们怕她分心也不敢像跑步比赛那样喊,林娇一直在心里默默计数,她觉得柯媛拿第一问题应该不大。 可能因为两人是同桌,而且还是舍友,柯媛又比较黏人,所以她是唯一一个每天早上跟林娇起早去操场跑步的,林娇教的防身术也是柯媛学得最好,跳快绳的前一分钟是爆发力最强的时候,一分钟之后便会因为体力消耗速度变慢,柯媛却全程维持快速跳跃,可见运动确实能够强身健体。 这要是刚开学时的她,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老师吹响哨声,柯媛这才卸力,她感觉腿软……林娇一个箭步扶住她,柯媛灌了半瓶矿泉水,听到自己是第一后,瞬间腿不疼了身上不酸了刚才跳错节奏被抽到的肉也没感觉了:“第一第一!我拿了第一!我是第一!” 她抱着林娇又叫又跳,激动到把来看自己比赛的女同学挨个抱一遍。 一个上午结束,一班斩获三个第一两个第二还有两个第三,成绩真是比班主任预期的不知好上多少。 到了下午,连数学老师也来凑热闹,学校没有这么多体育老师,所以除了需要负责学生安全的班主任跟值班老师外,其它各科目老师都被拉来暂代裁判一职,林娇报的铅球项目的计数老师正是对她最好的数学老师。 初中生扔铅球没有那么多讲究,报名的大多是高个子高体重,林娇在其中反倒显得不那么强壮。 她跟数学老师四目相对,老师朝她握拳,林娇做了个健美姿势,偏头握拳,拳头抵住脑门,刻意展现自己的肱二头肌,成功把数学老师逗乐了。 铅球场地在操场角落,围观的同学不算特别多,林娇心态很好,她性格好强,不参加比赛还罢,一旦参加,第一以外的名次会让她如鲠在喉寝食难安,所以这个第一她拿定了! 柯媛继续挥舞着自制小白旗,“班长加油!班长加油!” 在她的带动下,一班同学开始齐声高喊班长加油,其它班级同学一看,能让你们出风头吗?当下不甘示弱也开始喊自己班里参加比赛的同学名字,一时间,真是搞不懂到底是谁想争第一。 那一个个嗓门大的,盖过比赛开始的哨声。 林娇在报名铅球项目后,特意向体育老师请教过扔铅球的姿势与技巧,她在比赛上从不作弊,所以哪怕0936能为她提供练习空间,林娇也没有提出想要试试的要求。 她回想着老师的讲解,微微侧身,调整重心,用力将铅球丢出去—— 原本喊着加油的同学们紧张地去看距离,惊奇地发现林娇的铅球已经丢出线外了! 一班班主任叹了口气,假模假样道:“你们知道伐,林娇这个学生啊,就是省心,有她在哦,我都不怎么操心班级管理的,这种学生真是少见,成绩好体育好能力还强,这一届学生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 众班主任不是很想跟这位继续聊天。 林娇一共报了四项,第一天解决了三项拿到了三张第一名的奖状,回到班级位置后,她主动跟语文课代表换了工作,别的同学到处乱窜看比赛时,语文课代表兢兢业业坐在树下写了大半天稿子,实在是辛苦。 “呜呜呜,班长,我就知道你是最有良心的。” 语文课代表差点儿哭出声,她写得手都麻了!绞尽脑汁想词还得尽量避免重复,这真不是什么轻松活儿! 都是十来岁的小少年,别的同学在外撒欢,谁能坐得住?所以很快,位置上就只剩下林娇,她手边有张班里同学的比赛表,只要在比赛开始前写好加油稿递到主席台就行。 就这样,第一天的比赛圆满结束,学校难得体贴允许初一初二的学生们不上晚自习,大家开心极了,平时洗头洗澡都得抓紧时间,今天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不过想出校门是不可能的,县中管得很严,没有班主任签名盖章的假条,想在上课时间出去?门儿都没有。 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县中外面可多小店跟小摊了,聪明人就趁着老师不注意,从操场栏杆处与外面卖小吃的摊主进行金钱交易,只要跑得快,值班老师就抓不到我。 柯媛就跟几个女生顶风作案,买了一大堆臭豆腐鸡蛋饼烤鱼丸之类的小吃回来,在宿舍里开了个小型趴体。 林娇警告她们:“别太过分啊,一会儿生活老师来查房,被抓住就要扣分了。” 大家嗯嗯点头,火速解决战斗,再把垃圾毁尸灭迹。 她们宿舍可是蝉联了好几周的文明宿舍!要是被抓到在宿舍里吃外面的小吃,生活老师不会放过她们的! 学校不允许学生外带食物进校,主要就是怕学生们年纪小,吃外面不卫生的东西容易肠胃出问题,像是牛奶鸡蛋自家带的饭菜什么的,这些是不禁止的。 可学生们哪里经受得起美食诱惑?哪怕小吃摊子再不卫生,她们也想吃,所以跟老师们是斗智斗勇,暗度陈仓瞒天过海,什么招儿都敢使。 通常对于这种情况,林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特意出去考察过,谁家干净卫生谁家用隔夜食材,她心里都门儿清,柯媛她们买的都是比较卫生的摊子,林娇也不会扫兴不许她们吃,她是班长,不是妈。 再说了……臭豆腐烤肠凉皮凉面……真的很好吃。 第一天参加比赛各种疯玩的学生们,次日睡醒后陷入恐慌,为什么她们的四肢如此酸痛?为什么连上厕所蹲个坑都感觉自己要散架? 林娇说:“谁让你们平时懒得要命?” 所以今天,待在班级位置上不动的学生多出好几个,主要是腿酸……一走路就跟灌了铅一样沉重,热闹是看不成了。 林娇顺理成章把写稿子的任务安排给留守儿童们,她今天上午有八百米。 对初中生来讲,八百米肯定比一百米要难,学校跑道一圈四百米,八百米得跑两圈,林娇这次被安排在外围跑道上,这回不仅是同班同学,连空闲的各科老师们也来围观,林娇神色自若,气定神闲,给人一种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个女生超厉害的感觉。 枪响过后,林娇率先冲出去,依旧毫无压力地领跑。 围观师生们只觉看她跑步是种享受,奔跑在风中的活力与青春是言语无法形容的,林娇旁边还有同学在跟跑,由于没她跑得快,跟跑同学选择在跑道内圈的草地上跟,这样就追得上了。 八百米赛跑总算是让林娇的呼吸急促些许,她率先跑到终点后慢慢降速调整呼吸,额头出了一层薄汗,然后就被同学们围住了,要不是林娇以眼神制止,她总觉得大家会把她抛起来庆祝。 还是免了吧,她怕自己摔地上去。 跑完这个八百米,林娇就没有比赛了,第三天有个一班所有同学都不想参加的项目:三千米。班主任再三强调不需要成绩,只要能完成比赛就好,完不成也没关系,慢慢走一样行。 报名三千米的是一个叫于跃的女生,她性格内向,在班里很少说话,因为没人想跑三千米,她便主动提出报名,林娇特意教过她正确的跑步方法,柯媛等女生也再三安慰她,所以当三千米开始时,来给于跃加油的人是三天比赛最多的一回,基本上没比赛的同学都来了。 “于跃加油!” “你是最棒的!” “跑不完也没关系,参与就是光荣!” 于跃耳根通红,她不善言辞,频频点头,林娇跟她说:“你别担心,我会跟跑,要是感觉不舒服就立刻停下来,知道吗?” 接力跑于跃也参加了,跑得很好,女子四百米接力赛她们班还拿了第三呢! 于跃是那种委屈自己也要成全旁人的性子,因为她比较内向,林娇跟她说话的次数也不多,再加上不在一个宿舍,所以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这是个很乖的女生。 三千米是真的难跑,上一场初一组男子三千米就有好几个弃权的。 “保留体力,不用着急,让她们先跑也没关系。” 林娇跑道边上跟着于跃,由于一班同学大多比较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跑不了三千米,所以每隔几十米就有人守着,在于跃经过时给她加油,陪跑的就是班长林娇还有体委,但只有林娇能一边跑步一边说话。 本来一切正常,可在跑到第三圈时,于跃表情突然变了,她的脸色有点点苍白,粗心的体委没注意到,林娇却一眼看见,她问:“于跃,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肚子疼吗?” 于跃习惯性不想让人替自己操心,冲着林娇摇头,没有说话。 林娇没说什么,但于跃的脸越来越白、越来越白……而且她的右手开始捂肚子,林娇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拉住于跃的手:“别跑了。” 于跃连忙说:“我没事的,我现在排名挺靠前,万一能拿前三呢?” 林娇把她拽到跑道边上,脱下外套在于跃腰上打了个结,吩咐体委去跟裁判老师说一声,初一一班弃权,因为于跃已经跑了三圈,替跑不公平,所以肯定是只能弃权。 体委一脸茫然:“啊?为啥啊?” 林娇不想跟这种脑子简单的家伙废话:“你听我的就行,赶紧去。” 体委哦了一声,有同学看见这边情况跑了过来问怎么回事,林娇说没什么,于跃肚子疼,看到于跃惨白的脸色还有一脸的冷汗,大家赶紧让她去医务室,林娇说:“你们继续留在操场上吧,我带于跃去就行。” “我跟你一起!”柯媛连忙举手。 但走离人群后,柯媛傻眼了:“等等,班长,不是要去医务室吗?医务室在这个方向——” 林娇瞄她一眼:“傻不傻呀你,来个月经去什么医务室?哦不,去一趟也行,你去医务室让老师开点止痛药。” 她话音刚落,于跃柯媛二脸通红,柯媛跺脚:“哎呀,你说什么呢!小声点儿,万一被人听到了多难为情!” 林娇:“有什么好难为情的,这不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柯媛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干脆拔腿就往医务室跑。 于跃脸红得快要滴血,她年纪不大,人又偏瘦,月经刚来不到一年,还不是很准时,没想到会在跑步时来了……当时她暗叫糟糕,幸好穿得是深颜色的运动服,不然印在裤子上被那么多人看见,她恐怕再也不想来上学了。 林娇问:“你卫生巾还有吗?我带你回宿舍清理一下。” 于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娇就又问了一遍,她这才小小声道:“那个,班长,你别说得这么露骨……” 林娇:“啊,哪里露骨了?我就说了个卫生巾啊,大家都是女生,谁还没来过月经?” 于跃被她说得脸快要冒烟了,小心地摇摇头:“忘记准备了……因为我一直都不是很准时。” 于是林娇脚步一转,带着她往学校小卖部方向走,不知为什么,于跃总觉得不是很想跟班长一起去……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对的,小卖部是学校领导家亲戚开的,平时呢有两个人打理,一个女的一个男的,偏偏今天女的不在。 于跃拽了拽林娇的袖子:“班长,还是先回宿舍吧,等会儿再来买也行,你可以先借我两片吗?” 后面那句声音小的像蚊子在叫,林娇压根没听清。 她直接问:“拿一包日用卫生巾。” 中年男老板正看电视呢,见有学生来买东西起来招呼,没想到这小姑娘虎得很,张口如此劲爆,吓得他差点儿把手里捏的烟掉地上,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林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大把年纪了脸红给谁看? 男老板咳了声,转身喊人:“孩儿他妈,孩儿他妈,出来卖东西了!” 女老板从里面的屋子走出来,男老板一溜烟进了屋,林娇愈发觉得他不可理喻,依旧干脆地说:“麻烦拿一包日用卫生巾。” 然后扭头问于跃:“夜用的你需要吗?” 于跃:……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女老板态度就比男老板坦诚得多,她从货架最黑色塑料袋装,林娇没说什么,付钱时于跃才小声说:“我来。” 林娇没抢着付,她拎过黑色塑料袋,在手指上甩来甩去,于跃看着特慌,怕她把黑色塑料袋甩破,里头两包卫生巾飞出去……虽然说同学们都在操场上,可偶尔也有些个去厕所干嘛的,要是被人看见多丢人啊! 林娇可没这方面的困扰,学生在上课时间回宿舍是需要假条的,可谁叫她是出了名的品学兼优,生活老师知道她,林娇正要说回宿舍的原因,于跃赶忙阻拦:“那个,不好意思,是我弄脏了衣服,班长送我回来清理的。” 生活老师也是女人,秒懂:“行,进去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12 第九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对了老师,一会儿还有个叫柯媛的女生会回来,她是在医务室拿药给我同学的,麻烦您给放个行。” 生活老师干脆地答应,林娇说了声谢谢,带于跃上楼。 于跃全程害羞到头都不敢抬,生怕被人记住自己长什么样,好不容易回到宿舍,她慌忙找了干净裤子去厕所换,等柯媛回来了,于跃已经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只有通红的耳根还能看出些许端倪。 ……林娇面色古怪:“你脸怎么这么红?” 柯媛把纸质药袋交给于跃,先是说了怎么吃,然后才道:“……医务室的女老师不在,就只有男老师。” 要不是看于跃疼得面色发白,柯媛绝对掉头走人,她尴尬到没法去回想刚才在医务室自己是怎么请老师帮忙开药的。 于跃不好意思地跟林娇说:“班长,你外套上被我弄脏了……等我洗干净再给你。” 林娇点点头,看着眼前两个脸蛋红成番茄的同学,奇怪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来个月经?这是很正常的身体现象,有什么好害羞?” 得亏现在宿舍就她们三个人,而且柯媛跟林娇关系好,不然打死她都不会跟林娇聊这个。 “哎呀,你怎么说这么大声啊,来那个被人知道很尴尬啊。” 林娇不解:“哪里尴尬?” “就,哪里都尴尬啊。”柯媛的脚趾头都要在地上抓出一栋教学楼了,“听你这么说,班长你不觉得尴尬?” 林娇回答的理直气壮:“我不觉得。” “那你刚才怎么还把衣服脱下来给于跃挡住?” 林娇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我不尴尬又不代表你们不尴尬,要是我自己肯定无所谓,于跃也能无所谓吗?我怕她被人看见裤子流血会羞愤到跳楼。” 于跃:“……也不能这么说我叭。” 林娇是在六年级时来的第一次月经,但在来之前,她已经在学习空间里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丝毫不慌,她不仅懂月经是什么,两性知识也很清楚,可哪怕再过二十年,性教育依旧令人难以启齿,何况现在? 柯媛小声告诉林娇,她第一次来那个的时候,连自己妈妈都不敢告诉,因为以前总是在自家厕所废纸篓里看见妈妈使用过的卫生巾,稍微长大一点后,对这方面似懂非懂,可妈妈把卫生巾放进床头柜,对什么是月经避而不谈的态度,让当时还小的柯媛觉得,这是一件很、不能告诉别人的事。 妈妈在知道柯媛来月经后,也只是默默给她加了零用钱,然后在柯媛经期给她煮红糖水,会问她肚子疼不疼,对于“月经”这个词,母女俩都很羞于启齿,这仿佛成了女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类似的情况发生在许多家庭,于跃家也是一样,她第一次来月经时吓得哭了很久,还以为身体里流这么多血是自己要死掉了,此后经期她总是感到身体不舒服,行动不便腹部绞痛,恨不得自己再也别来月经。 两人压低了声音,生怕被第四个人听见,在她们看来,月经是很羞耻的事,男生不会来,只有女生会来,而且随着月经到来,青春期常见的发育现象也开始在身上产生,有时甚至会顶起衣服,这种身体上的变化让她们感到不安,而师长家人对此避而不谈的态度,更是令年幼的女孩们慌乱不已。 像柯媛于跃,两人连“月经”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全用“那个”代替。 初一有生物课,只是不计入中考,讲到生|殖繁衍章节时,老师们要么直接跳过,要么让学生们自己看——女生跟男生的差异在这几个章节中显露无疑,大部分女生 是不好意思当堂看的,而这个年纪的男生已经能够一边看一边发出些意义不明的笑声。 县中还好一点,校风严谨,学生整体素质要好很多,镇中就不一样了,听说有些初中生已经开始谈起了恋爱。 “班长,你不觉得那个很脏吗?” 于跃紧张地问着。 她们住校生没有每天洗澡的条件,爱干净的女生连洗屁股都得挑熄灯后,钻进厕所像做贼一样快速清洗,经血漏到床单上、裤子上……有时还会尴尬地印在教室里的板凳上,女孩们还没有成年,却已经默认学会了污名化自己的月经。 林娇反问:“为什么要觉得脏?男生就不脏?” “男生不会来那个。” 林娇摇头:“他们是不来月经,可他们从女人流淌经血的部位出生,如果月经是脏的,那么男的更脏,至少沾了血的衣服你能洗干净。” 想了想,她又说:“青春期有变化的又不只是我们女生,男生会长喉结,会变声,还会长胡子跟遗|精,你看过他们羞耻吗?人家甚至把胡子吹嘘成男子气概,我反正是不懂,可能毛多就是男子气概吧,我外婆家养的猪身上毛也多,每年吃杀猪饭开水烫猪毛都要花好几个小时。” “所以说月经一点都不脏,你们也不用感到尴尬,这就是很正常很自然的生理现象,而且你们不觉得很酷吗?” 于跃≈ap;柯媛:“酷?” “像我,每个月流上好几天血依旧能考年级第一,不酷吗?不用流血的男生也没见比我考得好啊。” 两个十三岁女生被林娇这种超自信态度感染到,好像还真的挺酷的哈。 “要说月经有哪一点让我感到不爽,那就是卫生巾还得我花钱买,而且还很贵。”林娇一想起花的钱就心痛,“你们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让卫生巾免费!” 她说这话时,一张还没有褪去青涩的小圆脸上战意十足,让人无端相信她未来必然能够实践今日的豪言壮语。 说着,林娇拍了拍于跃肩膀:“我觉得你痛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太瘦了,只吃菜不吃肉还不运动,你看我,从来没疼过。” 于跃嘟囔:“我妈说是体质问题,她以前也痛经,生了我之后才好。” 林娇:“有没有一种可能,生孩子比痛经更痛?这种说法简直就是杀头便冠,毫无科学依据。” 看在说话者是于跃妈妈的份上,林娇已经很委婉了,不然她能说得更难听一点,比如脑袋长在脖子上是可以用来思考的,而不是单纯为了看起来像个人。 林娇的坦然让柯媛和于跃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新想法:月经这两个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开口,更没有很丢人——全世界只有两种性别,这两种性别都由女性孕育而来,月经就是很正常很干净,她们身为女人,不该对此感到羞耻。 谁要是羞耻,谁就别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 “叩叩叩”。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人一跳,生活老师推开宿舍门:“还没弄好吗?该走了哦。” 就算有请假条也不能赖在宿舍里。 三人赶紧起身,于跃装了两片卫生巾放进口袋,她这次没拿黑色塑料袋包起来——不过她的耳朵还是红通通的。 三千米弃权,大家都知道于跃身体不舒服,见她们回来了就跑来关心,于跃涨红着脸努力大方道:“没什么,就是来月经肚子有点疼。” 一阵死亡般的寂静,男生们火速远去,女生们也假装没听见,于跃发现说出口好像也没那么难,她扭头看向林娇,冲林娇露出灿烂的笑容。 林娇比出大拇指, 她宣布,于跃同学虽然没有完成三千米,但在她心里的形象却比拿了三千米第一名还要高大! 初一上学期就在这样的点滴小事中渐渐过去,学生们期待已久的寒假,林娇反倒不期待,因为比起妈爸的新家或是外婆家,她更喜欢待在学校。 数学老师向林娇抛出橄榄枝:“到我家去?过几天带你去市中的竞赛班见见世面。” 林娇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啊。” 数学老师家里姐妹多,她排行第五,家里大女二女三女的叫,连上小学都是当时的班主任亲自到家里劝的,说是认几个字总比大字不识好,当时还叫五女的数学老师知道这是自己翻身的唯一机会,她拼了命的学习,再加上有天赋,老师校长都舍不得她这个好苗子辍学,愣是往她家跑了好些趟,才以“不收学费还给奖励”的条件争取到让五女继续读书。 五女读小学后,老师原本想请她母父取个像样的名字,她爹直接给叫旺弟,希望她读书后能旺他们家的根宝。 当时来做家长工作的老师差点没气死,五女自己倒很有主意,她在请老师帮忙填资料时,把中间那个旺字给去了,因为她们家姓沙。 沙旺弟就成了沙娣,牵着她手进入学校的老师年纪已经很大了,她慈爱地告诉五女,既然她不愿意改成别的名字,那就把弟换成娣,娣有妹妹的意思,希望她在学校读书识字后,回家能教给妹妹们,学校也会努力说服她们家大人,把几个妹妹全送来读书。 沙老师跟林娇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可得意了,她们姐妹七个,前面三个没得救,被洗脑的把弟弟根宝看得比命都重要,四姐虽然没读过书,但打小性子犟,现在在市里做生意,的老师们给她凑了不少学费,二就是四姐跟两个妹妹靠捡破烂卖鸡蛋攒的钱。 林娇听得小脑袋一点一点,沙老师跟她说:“我爸妈天天在村里骂我们姐妹几个没良心,逢年过节不回家也不给钱,还不知道帮扶弟弟,没良心咋了,没良心但有房有车,前面三个姐姐有良心,可她们过得是啥样的日子?” 沙老师上大学后,平时做家教,然后在寒假开始前把做家教赚的钱全投了进去租了个大房子,办了个补习中心,由于沙老师是名牌大学高材生,一学期的家教又收获不少口碑,成功在一个寒假内赚回了本钱,并还了老师们给自己凑的学费。 之后她攒了钱把四姐从家里接了出来,两个妹妹也由她供着读书,姐妹四个感情非常好,但比起赚钱,沙老师还是更喜欢教书,可能是她上学时受过很多老师的帮助,她将自己所得到的,又回馈给了自己的学生。 比如林娇。 她是真的对林娇很好很好,她觉得林娇比那时的自己更聪明,未来也一定能走得更远。 平时在学校沙老师很低调,住教室宿舍骑自行车,寒假就不一样了,她直接开出了自己的小轿车,这小轿车比林永民的还贵! 林娇坐上去四处摸摸碰碰,沙老师的补习班已经开成了连锁,由沙家四姐管理,人们越来越重视教育,生意自然越来越好,她们的补习班正规且出了不少成绩,沙老师更是带出好几个省一,放那就是金光闪闪的活招牌。 沙老师寒暑假会开短期竞赛班,学费高昂,但家长们趋之若鹜,几乎是一开班就爆满。 林娇身为她的得意爱徒,自然获得了开小灶特权,可林娇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小孩,她毫不客气地问林永民伸手要钱去上数学竞赛班,林永民虽然有点肉疼,一咬牙还是给了,他还指望闺女多拿点荣誉让他在酒桌上吹嘘呢! 仿佛有个成绩好的闺女,他自己脸上就有了光,不再是别人嘴里的暴发户。 沙老师在市区有房,她两个妹妹一个在国外留学,一个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工作,四姐又忙,所以家里就她一个人,姐妹几个只有过年时才会全员到齐。 因为不管沙老师说什么林娇都接受良好,这让她忍不住想多说点:“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不帮三个姐姐?” 林娇不拿自己当外人,她拿起茶几上的橘子剥了一个吃,回答道:“大概猜得到。” 那是亲姐姐,沙老师肯定会帮,但帮了之后恐怕不会得到真心感谢,姐姐们还得抱怨她有钱不给弟弟根宝使,再说说爹妈为了根宝多么辛苦,她是五姐,有能力就不能推辞。 “……最好给村里的房子重新盖,再买点大件儿,洗衣机冰箱彩电通通安排上,这样在村里才有面儿。对了,现在你们姐妹四个都在外面有头有脸,凑凑钱给弟弟在镇上县里市区都买个房子应该不过分吧?根宝可是咱们老沙家的香火,以后要传宗接代的。” 看着表演绘声绘色的林娇,沙老师怀疑当时家里吵架时这丫头是不是在现场围观过,这活灵活现的,跟她妈上身了一样。 林娇嘿嘿笑。 在沙老师家度过快乐的两天后,她被拎去了春蕾学习的寒假数学竞赛班。 春雷学习就是沙老师读大学时办的补习班的名字,后来渐渐做大也没改过,一个竞赛班只有二十个人,多一个都不收,学生们水平良莠不齐,现在政策并没有规定在职教师不可以办补习班,所以一到寒暑假,老师们都不怎么闲着,沙老师名声在外,她的班是最难报的。 林娇把从林永民那抠来的钱交上去,沙老师不想要,她说:“您就要吧,不然我下次还有什么理由我爸身上薅羊毛?” 蚊子再小也是肉,她要把林永民薅到无毛可薅。 竞赛班的二十个学生里,有十二个男生,女生算上林娇才八个,作为沙老师的得意爱徒,林娇理直气壮坐在第一排离老师最近的地方,这让后来的学生们感到不满。 他们都报过沙老师的班好几次了,这下突然来个新学生不说,还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凭什么啊? 是啊,凭什么呢? 对于新同学的挑衅,林娇回答:“因为我来得早,你要是看不惯,下次你也来早点。” 这又不是在学校上课,有固定座位,自己来晚了还要怪好位置被人抢,他以为他是太子吗? 希望林娇把位置让出来的男生中等个头,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他正不服气地瞪着林娇:“我看你初来乍到,是不知道我们竞赛班的规矩。” 林娇懒洋洋地回道:“怎么地,见着你还得给你磕一个?你是太后还是娘娘?” 男生被她堵的来气:“竞赛班靠成绩说话!这是大家都认可的规矩,你又没考第一,凭什么坐这儿?这是你的位置吗?” 林娇不为所动:“请问我为什么要按照你的规矩做事呢?不懂就问,不听你的判几年啊?” 男生被她的伶牙俐齿气得愈发恼怒,一张还算清秀的脸愣是涨红成煮熟的虾子,从脸到脖颈通红一片,林娇感觉他下一秒就要伸手打人,所以暗暗做好防备,对方只要敢动手,她包准让他提前进宫当太监。 “这位同学,我们也是好心提醒。” 另一个白净男生这样对林娇说,“你第一次来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市中重点班的,每年寒暑假都跟沙老师上课,你坐的这个位置,是琛哥的。” 林娇茫然:所以呢?她不是很懂他们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琛哥每次都卡点来教室,可以的话还是请你先让出这个座位。” 林娇冲对方 翻了个白眼:“有病。” “你说谁有病呢——”头了那个终于绷不住了,像头小狮子要跟林娇动动手。 “我说你啊。”林娇白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狂躁症啊?张嘴就不会说人话?不让我坐这个位子,我还以为你是第一名呢,合着你不是啊?那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你是太监吗?这么喜欢替主子操心?怎么着,从我这把位子要出来,主子高兴了能赏你块骨头吃吃?” 这话说得可真是太难听了,人好歹也是清清白白小少爷一枚,愣是被她说成谄媚太监,近几年电视上播了不少古装戏,其中掐着嗓子翘兰花指走路扭捏的太监可不是什么好形象,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少男,大多心高气傲,自尊心极强,哪里经受得住被一个女生太监太监的叫? 而且吃骨头什么的……不仅骂他是太监,还暗示他是狗! 男生的火气噌一下爆满,但他理智尚存,不打女生是他最后的倔强,可这股邪火得找个方式发泄,于是手一伸,就要把林娇摆在桌上的文具本子推掉,谁知还没来得及动手,手腕就被林娇抓住,不知她是怎么弄的,男生被迫原地转了半个圈,像刑侦剧里被捕的逃犯一样,上半身压在桌上动弹不得。 “干什么呢,都已经不是猿人了,文明说话不行吗?” 林娇很不解,她全程谁都没招惹,这人像吃了炮仗一般来找茬,骂不过就动手,真以为她好欺负呀? “你,你快放开他!”白净男生急了,“好好说话啊!” “我是在跟他好好说话啊,是他先动的手。” 说话的同时,林娇又用了点力,男生被她压得发出一声痛呼,林娇笑了:“你看,现在我们又能好好说话了。” 白净男生忌惮地看着她:“我代他向你道歉,我们不是有意的,可以请你把他放开吗?” 林娇点点头,然后问:“可是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道歉呢?先犯贱的可不是我,要是每个犯贱的人张嘴道个歉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这世上就只剩真善美了。” “疼!疼!” 男生叫得更惨了些,“你快放、放开我!我、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总行了吧!” “不情不愿的。”林娇嗤了一声,到底没跟他一般见识,毕竟是第一天上沙老师的课,老师的面子还是得给,便松开手,白净男生火速把人扶起来,男生揉着脖子往后退,这下是再也不敢招惹林娇了。 教室里已经有了十来个人,大家看着这一幕,愣是没人敢出声,林娇施施然坐回位置上,她才不管什么哥什么弟,她先来的,位置就是她的,不服来战。 看着林娇不拿自己当回事,男生又疼又觉得被下了面子,白净男生拽住他:“行了,先别闹,马上上课了。” 同时压低声音:“等琛哥来再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13 第九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直到上课前30秒,连沙老师都到了,两位大内总管口中的琛哥才姗姗来迟。 他长了一张非常精致的脸,眉眼有种天生的慵懒,微微低着头的模样看着就像睡不醒,却无端显出一种颓唐中带着绮丽的魅力,像盛开着鲜艳玫瑰的黑沼泽,大冬天就只穿着一件不怎么厚的卫衣,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报告。” 沙老师没好气地瞪他:“回回都踩点来,提前到会死是不是啊顾明琛?” 这一批班里有好几个新同学,顾明琛完全不在乎这些或好奇或羞涩或敌意的目光,他打了个呵欠:“昨晚没睡好。” “行了,赶紧进来吧。” 顾明琛习惯性朝自己的御用位置去,然后才发现有人,他诧异地看向林娇,虽然他没有迟到也没有招惹她,林娇还是赏了他一对白眼,被狗咬了当然要找狗主人负责,这是琛哥应得的。 从小到大受尽瞩目,在女生脸上只看过崇拜喜爱的顾明琛:…… 这是什么吸引他注意力的新方式吗? 沙老师敲了敲黑板,意思是赶紧坐好准备上课,因此顾明琛没有多想,他对学习向来这副态度,太简单了,不需要动脑子就能考第一,也就沙老师的数学课有挑战性。 林娇平时有沙老师专属爱心小灶,还有超级无敌厉害的学习空间,她自己又肯努力,所以课上的如鱼得水,都是交钱来上的竞赛班,沙老师不会厚此薄彼,所以每个人答的题目都会看一遍,再根据学生的个人能力进行讲解。 顾明琛倚着椅背,手里转着笔,他是个转笔高手,圆珠笔在细长的手指间来回打转,这种动作在他做来居然很是潇洒,惹得好几个女生悄悄往他这儿看,尤其是在沙老师表扬了顾明琛的答题方法,并要求其它同学多向他学习后。 能来竞赛班的,成绩绝对不差,顶多是在数学上天赋有高有低,可在顾明琛的光芒下,任何人都会变得黯淡,他总是那么聪明,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让人忍不住好奇他的大脑究竟是怎样的构造。 白净男生小声道:“你琛哥还是你琛哥。” 这时,沙老师走到了林娇身边,她坐在最前排,沙老师特意把她留在最后一个,原因无它,她怕自己先看林娇的答案再看别人的会被气到吐血。 “林娇的这份答案,你们挨个传着看一下,对照比一比自己的差距在哪里。” 顾明琛手上的笔不再转了,两位大内总管的交头接耳停了下来,连跟顾明琛一起上了一年补习班的其它同学都忍不住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只有林娇淡定依旧,如果有0936,她还在学习上比不过同龄人,那她干脆直接自我了断得了。 这份答案最后才传到顾明琛手中,白净男生跟矮个男生本来不想看,但又好奇这个女生到底答得怎么样,不看还好,一看瞬间沉默,连最后看的顾明琛也无法对林娇的答案挑出任何毛病。 这些题顾明琛全部做了出来,可他所使用的方法,跟林娇的相比就显得有点投机取巧,作为初中竞赛的题,题目再难,也不会超纲的过于严重,所以顾明琛经常使用高中数学知识来答,而林娇没有。 沙老师会让其它同学传阅答案,也是因为林娇的答题方法更加容易理解,而且很灵活,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懂高中数学知识,而是她摸清楚了出题人的意图跟套路,所以才能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解答。 林娇做题有个小癖好,她会揣摩出题人的想法,并将自己代入其中,这种特殊学习习惯让她在考试中无往不利,也是她主观题总是能拿满分的原因——她实在太懂出题老师在想什么了,每一个字都能答在点子上。 再加上一手好字,再苛刻的阅卷老师也会控制不住给出满分。 白净男生小声道:“咱琛哥这是遇着对手了啊,这女的哪个学校的?怎么没见过?不是我们一中的吧?难道是天华的?” 市一中是最好的公立初中,而天华是全市最好的私立学校,从小学到高中一条龙,能在全市排名前五十的学生基本都出自这两所学校。 而此时的林娇还寂寂无名,她只是个小升初全县第一的平平无奇小女孩。 下课后,林娇准备去上个厕所,她一走,矮个男生火速跟顾明琛告状:“琛哥,就是她占了你的位子,我跟浩子让她把位子让出来,她还对我动手!” 顾明琛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嗤笑:“连女生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跟我告状?” 矮个男生气成河豚:“谁说我打不过?我、我是让着她的!好男不跟女斗!” 旁边的白净男生欲言又止,心说你那哪里是好男不跟女斗,你就是打不过人家,转念一想自己也打不过,干脆别提了,否则兄弟两个都没脸。 “行了。”顾明琛随意道,“一个座位而已,谁坐不是坐?” “可那是你一直坐的啊,凭什么让给她?”矮个男生不服气极了,他被林娇弄得在全班同学面前丢了脸,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她态度差死了,还说我跟浩子是太监,说你是太后娘娘!” 顾明琛眉头一皱:“别跟个女人一样斤斤计较。” 林娇上完厕所回来正好听见这么一句,类似的话她在成长过程中听到不少,什么女人就是事儿多啦,一个女人抵得上三百只鸭子啦,头发长见识短啦……林娇都不懂哪里来的这么多毫无科学依据的污蔑,所以她嘲讽道:“我说是谁呢,你们男的就是这样,喜欢在背地里说人坏话,舌头比吊死鬼都长。” 矮个男生没想到会被林娇听见,脸涨得通红:“……我又没说错,你没骂我们吗?” 林娇双手环胸也不急着从门口进来:“你们男的真是不讲理耶,请问不是你先犯的贱吗?” 顾明琛眉头皱得更紧:“齐佳,谢洋,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娇调转枪口对准顾明琛:“我看你们仨也不像是刚认识的,你刚才卷子答得也还行,按理说逻辑思维能力不差,这还看不出来?这个矮子说我坐了琛哥的位置叫我让开,可我寻思着老师说了自己找位置坐,法律也没规定这个位子我不能坐啊,当然了,要是你在这位置 林娇这辈子只见过两种随地乱尿的生物,一种是狗,一种是男人。 顾明琛:…… “你!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哪个女的像你这样说话?一点家教都没有!” 名叫齐佳的矮个男生被戳中痛点,他最担心的就是长不高,这要换成别的女生他早上去动手了,之所以不敢打林娇,不是他有绅士风度,而是他心里有吊数,他打不过。 “你到底是不是男的啊?哪个男的像你这样喜欢嚼舌根?我承认我没有家教,你敢承认你有妈生没爸教吗?子不教父之过,爹烂烂一窝,我看你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都骂到他爸头上了,齐佳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狗,瞬间弹跳起来:“你想死——” 林娇一拍桌子:“来啊!有本事来打我啊!你看我还不还手就完事了!” 齐佳那股子气就跟被戳憋的球一样,呲溜一下没了,他想起来自己被林娇摁在桌子上的那一幕,恨得牙痒痒又拿林娇没办法,最后只能撂狠话:“你给我等着!” 林娇微笑:“快点回家找爸爸嗦奶去吧,说你因为在外面犯贱不成反被收拾,快让他给你 出头,你们上阵父子兵,我好怕怕啊。” 谢洋就觉得,得亏齐佳没有心脏病,不然已经被气到奔赴西方极乐了。 这两人再差,也是顾明琛的兄弟,他站起身,对林娇说:“是他不对在先,我代他跟你道歉,也请你适可而止,不要辱及家人。” 林娇置若罔闻,她看都没看顾明琛,走回自己位置上,声音不大却又刚好能被全班人听见:“抛开事实不谈,我也的确是做的不对,被人找茬怎么能还手呢,应该跪下来叩谢皇恩啊。啧啧,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么有素质的好大儿,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见。” 齐佳决定了!等今天放学他就要盯梢,看这个女的家住哪里,她就给他等着吧! 其余同学安静如鸡,不想插手这几个人的恩怨,老同学悄咪咪用震惊的目光盯着林娇背影看,居然敢惹三剑客……真是有够胆大,这女生到底什么来头,怎么敢怎么狂? 等沙老师来上课,班里已经恢复原样,林娇不是那种爱告状的小孩,一般情况下她有什么恩怨当场就报了,主要也是欺负她的人都没啥好下场,自幼的经历让她只相信自己。 放学后,齐佳还真的要盯林娇,被顾明琛拎着衣领拽走,谢洋也劝:“咱大老爷们儿,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跟个女的计较像什么样子?你大气点。” 齐佳怒道:“被骂的那么难听的又不是你!她还敢骂我爸!” 谢洋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好友,却想不出合适的词,顾明琛难得开金口劝道:“往好处想,至少她没骂你妈。” 齐佳:“琛哥!你到底站哪边!” 顾明琛摆摆手:“一个座位而已,我先回家,有点事。” 他走得毫不留恋,齐佳目瞪口呆,问谢洋:“……说好的兄弟一生一起走呢?” 谢洋:“可能真的有事?” 如果说林永民家在县城算是有钱人,那么顾家的财富至少要比林永民高出个百八十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独生子,从小不缺钱也不缺爱,脑子还比一般人聪明,别人读十几遍也不一定背得下来的书,顾明琛看个两三遍就记得差不多了,上学后轻轻松松把一众同学甩在身后,第一名拿到没感觉。 可现在,顾明琛有危机感了。 一整天的数学课让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是竞赛班的老大,他随便看看的那些知识好像不足以应付新来的女生林娇,难道真要被人超过去? 眼见宝贝儿子一回家直奔书房,顾夫人惊奇不已,跟过去一看,差点儿以为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她告诉顾先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咱家明琛在看数学书。” 顾先生:“真的假的?” 要知道他们家顾明琛从小到大都没认真学习过,只有数学竞赛能挑起他的兴趣,可哪怕是竞赛,他也没像今天这样一回家就钻书房去学习,难道真是在学习上遇到麻烦了? 顾明琛认认真真刷了好几个小时的题,可次日到了竞赛班,他还是察觉到了自己跟林娇之间的差距。 虽然一样把全部题目做了出来,可他既没有林娇速度快,也没有林娇灵活。 他卯足了劲儿不愿屈居林娇之下,一整个寒假都在刷题,可是在最后一堂课的测验上,还是以一分之差输给了林娇。 他会少这一分,是因为他不够细心,少写了一个数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和林娇的差距只有一分,因为林娇会比他高一分,是因为卷子的满分只有100。 第二学期开学后,林娇没什么变化,接她感觉柯媛有点变化,或者说班里好些个女生都发生了变化。 在其它 中学流行已久的言情,终于冲破老师们设下的种种藩篱,进入了县中。 最开始是林娇发现同桌柯媛上课走神,仔细一看,原来是柯媛在书人,书名是四个大字:《替身情|妇》。 林娇:…… 因为在上课,她没说什么,下课了才问柯媛,结果柯媛兴奋地告诉她:“班长,你要看吗?这个超级好看!等我看完就给你!” 这种巴掌大的小书被称为口袋本,大多是海岛的盗版,由于各式各样的爱情电视剧风靡大陆,聪明人看到了商机,书店里爱情数量直线上升,已经超过了武侠的受欢迎程度。 像柯媛看的这种口袋本,在学校外的每个书店都有租售,押金三块钱,可以任意借书,租一天只要三毛。 林娇随意翻了翻,发现在尾页还有其它的简介,这本居然是个系列,就叫“情|妇系列”,除了《替身情|妇》外还有《惹火情|妇》、《泪眼情|妇》、《逃婚情|妇》…… 看着春心荡漾的柯媛,林娇拳头硬了,她问:“你觉得好看?好看在哪里?” “就是好看啊!”柯媛双手捧脸表情梦幻,“里面的总裁都好帅哦,这本的男主角厉炽又霸道又深情,哎以后我要是有钱了一定要去海岛旅游,说不定也能遇到我的总裁大人呢~” 林娇无情泼冷水:“海岛省整体面积三千平方公里,以这些里的总裁人头数来计算,恐怕一平方米就有一个总裁,那他们开的什么公司啊,收破烂也得地方大吧?” 柯媛继续梦幻:“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浪漫的爱情谁不憧憬呢?” 此时林娇已经粗略翻完了这本《替身情|妇》,并且瞠目结舌——系统的学习空间也有图书馆,但没有收录爱情,林娇还是第一次看爱情,她不知道里头居然是这样的内容,“柯媛,你看到哪儿了?” “我快看完了啊,你也想看吗班长?等我看完就给你——” “不是啊。”林娇翻开第一页怼到柯媛面前,“第一章你不觉得有问题吗?这描写我没看错吧?这男的在嫖?” “班长你说话太难听了!”柯媛怒视她,“他在酒吧喝酒,是那些女的主动缠上来的,成熟男女,男|欢|女|爱,只要没碍到别人有什么问题?” 林娇聪明的大脑开始不理解:“你刚才不是还说这男的霸道又深情?……开场就跟别的女人上床,这叫也叫深情?” “哎呀你不懂啦,开场是女主已经偷偷离开他了,他借酒浇愁,才会碰跟女主有点像的女路人,其实他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都只认女主一个人。” 林娇头顶冒出一排问号:“你这书名就有替身,说明这男的把女主当替身了呗?完事儿女主离开他,他又找路人当替身……我看看哈,哦第一句是七年后,女主已经离开他七年了?那他这七年嫖……不是,成熟过多少次?” 柯媛想反驳,又感觉哪里不对,最后只能义正词严:“你这种理性至上的人不适合看爱情,快还给我啦!” 林娇:“你听说过艾滋病吗?” 柯媛:…… “你刚才说这男的是喝醉了才会碰别的女人,既然因为思念女主常常酩酊大醉,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仅碰过别的女人,还碰过别的男人,甚至被别的男人碰过?要是作者把结局写成男主滥|交后发现自己得了艾滋病悔不当初,痛定思痛把全部财产捐献给国家然后跳楼自杀,临死前写一本自传劝导男人们一定要洁身自好否则会一身脏病死无葬身之地,那我就承认这本书还有点教育意义。” 柯媛:…… 林娇语重心长:“媛 啊,你听班长的,不听班长言吃亏在眼前,班长不会害你,这玩意儿你别看了,容易变笨,要是你继续沉迷,以后你能不能捡个失忆的总裁我不知道,但捡塑料瓶我看是必然的。” 柯媛:…… 眼见林娇要把书给没收,柯媛伸出双手抓住她,语带哀求:“别呀班长,我看完这一本,我保证,看完这本我就不看了!” 林娇摇头:“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柯媛:“呜呜呜。” “别的不说,你想想。”林娇又翻开那页厉炽跟无名女路人的床戏描写,“生物书你看过了吧?这男的跟跟好多女人上过床,是个不值钱的n手货了,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愿不愿意穿别人穿过的内裤?” 柯媛想都不想:“我不愿意!” “很好,那你要知道,这个。” 林娇怕柯媛羞愤欲死,特意压低声音,“被别的女人用过的脏东西你再拿来用,等于你没卫生巾了在厕所捡人家用过的卫生巾垫在裤子里,经血至少是大自然的馈赠,男人这玩意儿也是吗?等这个月放假咱们去逛街,街上有人发去治梅|毒|淋|病的宣传单,你给我好好看看。” 柯媛欲哭无泪,在林娇的威逼利诱下,她老老实实答应:“我不看了。” 林娇这才满意,把书收起来:“下午放学我带你出去退租,一天三毛,你干点啥不好?” 柯媛:“呜呜呜。” 然而像柯媛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个例,林娇很快发现班里开始看爱情的女生越来越多,除却这种方便掩藏的口袋本,还有另外一种比较受欢迎,这类大多是一个女主多个男主,风格多变,字数也比海岛爱情更多,可能是跟电视上最近热播的灰姑娘变公主的剧有关。 除此之外就是层出不穷的磁带跟随身听,从海岛港城那边流行过来的歌曲整天不是你爱我就是我爱你,爱而不得痛得要死好难过,调子确实是挺好听,歌词每每看得林娇皱起小圆脸。 “柯媛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在初中谈恋爱,我就跟你绝交。” 被抓包后天天写试卷的柯媛突然听到来自班长好友的威胁,吓得炸毛:“我没有我没有!我绝对没有!我就是看看,要是我妈知道我谈恋爱,她会打断我的腿的!” 林娇闻言,满意点头:“很好,到时阿姨打断你的腿,我就打断你男朋友的腿,让你俩做对苦命鸳鸯。” 柯媛:“呜呜呜。” 痛苦中,嘴里被林娇塞了一颗糖,甜滋滋的,柯媛吸吸鼻子,其实她还不到上瘾的地步,就是寒假看到以前的小学同学在看,所以自己好奇借了一本,然后有点一发不可收拾……好在临门一脚被林娇踹了回来。 这颗糖真甜~ 然而一低头看向被逼买来的一整套语数外卷子,柯媛顿时觉得这糖一点都不甜了,而且变得很苦,比她的命还苦。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14 第九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放学后,林娇说到做到,问班主任要了请假条,带着柯媛去退租,由于请了两个小时假,一时半会不着急回去,林娇第一次没有直奔教辅资料区,而是驻足于区。 满满当当三个大书柜,从玄幻到武侠,从恐怖到悬疑,题材类别应有尽有,但它们只占了一个书柜,不像爱情,不仅赛满书柜,连书柜下自带的橱子上都堆着,封面大同小异,全是美女,有小小的巴掌大的口袋本,也有跟语文书差不多大的,甚至还有的比字典都要厚一些…… 除却海岛爱情外,还有些大陆作家的作品,内容没有海岛爱情劲爆,大多是一个灰姑娘配三四个王子的类型,还分上中下册,古代的现代的都有,林娇翻了翻,没能看下去。 在她最容易受外界影响的年纪,0936出现了,它像是一副坚硬的铠甲,将这个荒诞的世界阻隔于外,小心地呵护着林娇稚嫩的灵魂,养育出了对普通人来说很奇怪的小女孩,她不会被欺骗,不会被打压,更不会被引诱着向下堕落。 ——去看吧!去走神吧!去抄作业吧! ——去观察学校里那个长得最帅的男生吧! ——去学习别的女生怎么穿衣打扮吧! ——去染指甲吧!去打耳洞吧!去辗转反侧回想与年轻男老师的短暂接触吧! 做到这些实在太容易了,任何一个女孩都可以,她们在尚未认知到世界残酷之前,身边就充满了花团锦簇的幻象,看着像是天堂,可一脚踏进去,浪费的便是无数光阴与日后捶胸顿足的悔恨,而等到她们意识到时,往往已经步入柴米油盐的婚姻,生活过得一团糟。 书店里人满为患,林娇看见隔壁二班的一个女生借了两本,她记得这个女生家境清贫,每个月的生活费并不多,来租书,肯定就得咬牙省钱。 柯媛嘴上说着听林娇的再也不看了,其实想让她立马戒掉并不容易,这个年代,青春期的少女少男普遍精神匮乏,乍一接触到这些“刺激火辣”的新鲜玩意儿,很难不上瘾。 看多轻松多快乐,比背文言文写数学题简单多了!更何况这些能给予她们一种隐晦的幻想:女主角们也没有很努力读书,只要长得漂亮足够纯洁,就能找到爱她们一辈子的人,易得无价宝,难买有情郎。 看得多了,爱情就变得比亲情友情更加重要,等她们再长大一些,便很容易陷入真爱难以自拔。 书店内最受欢迎的永远不是教辅资料,而是和各种明星的卡片磁带跟贴纸,林娇不理解买来做什么,贴在书上,就能多考几分? 柯媛不怎么买明星贴纸,就喜欢看,而于跃不怎么看,她最近特别喜欢港城的一个美少男组合,连文具盒都贴满了。 林娇在路边买了两个韭菜鸡蛋饼,分给柯媛一个,柯媛蹦蹦跳跳地走路,林娇问:“我们会做一辈子的朋友吗?” 柯媛想都不想:“当然!” 林娇没说话,柯媛惊了:“班长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打算跟我当永远的好朋友?” 林娇咬了口饼,理智分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会怎么样?” “我们还小呢,以后的事情可以留到以后再考虑啊。” 林娇摇头:“我高中一定会考市一中,不会留在县里。” 县一中虽然也是很好的高中,可和市一中比要差不少。 柯媛愣住:“啊,你要去读市一中?他们分数线很高的,而且是军事化管理,听说特别严。” “如果我去市一中,你留在县里读高中,高中学业肯定比现在重 ,你觉得我们还有时间一起玩吗?” 柯媛沉默了。 “我在背书,你在看,我在刷题,你还在看,现在你还能留在重点班,但你要知道,我是不可能永远给你讲题的,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我还要参加竞赛。两年半后的初三,你就这么有自信一定能考进县一中吗?” 林娇语气很冷静,说出来的话却血淋淋:“我们的距离会越拉越远,地理上的距离是,灵魂上的距离也是,柯媛,我是不会留在原地等你的,如果你想跟我做朋友,就得赶上我的脚步,否则我们的缘分也就只有初中这三年而已。” 林娇从不吝于帮助朋友,她也很珍惜朋友,无论是0936,还是她在上学过程中认识的人,但她永远不会为了朋友停留,她会一直一直往前走,不会回头。 有的朋友会离开,有的朋友会掉队,有的朋友还可能反目,林娇是为自己活着的。 “可是,我做不到啊……”柯媛被说得有点想哭,“我再怎么努力也没你考得高,我不是很聪明的小孩啊,我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又怎么样呢?” 林娇反问,“普通人就不能读书吗?就不能考大学吗?难道每一个比你站得高的人都不是普通人吗?少拿普通人的借口掩饰你的懒惰,你敢说你有在勤奋学习吗?” 柯媛怂耷耷低着头不敢说话。 她当然没有,每当她看到林娇考了年级第一,每当林娇做出任何她做不到或是不敢做的事,柯媛都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可是林娇啊,她是班长,智商特别高,我这种普通人就别跟人家比了,安安心心当只小鹌鹑多快乐? 这样想过后,她该吃零食吃零食,该开小差开小差,作业是要抄的,题目是不会写的,文言文不想背,只想偷偷看,偶尔升起一丝不安或是心虚,她就用林娇是天才来安慰自己,天才跟普通人不一样,普通人只要过普通人的日子就行了。 林娇把手搭在柯媛肩膀上:“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普通人,那就去做到普通人的极限吧,首先你要考一个好高中,其次再考一个好大学,现在就去做,绝对比你躺着要舒服得多。” 从这次过后,林娇没有再管过柯媛不让她看,柯媛到底有没有再去租书,林娇不知道,但她知道还有很多女生都在看,书店里,书摊上,还有一些杂志,电视剧电影流行歌曲……苹果摆在这里,蛇吐着信子在蛊惑,林娇没有办法阻止。 新一周的升旗仪式上,林娇作为学生代表讲话,她的稿子是《关于爱情之我见》,写了改改了写,足足修了一星期,才在升旗仪式上念出来,这还是沙老师帮忙争取的结果,因为校领导们认为公开讨论爱情影响不好。 林娇没指望一次讲话就能让沉迷爱情的女生们清醒,她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柯媛这段时间老实很多,两人的关系比起从前没什么变化,就是林娇不像之前那样一下课便给她讲题,柯媛发现林娇总是埋头写着什么,她没好意思看,更不好意思问,尊重朋友的。 放假时林娇在校门口的书摊上把最流行的几本校园杂志全买了,然后在林永民家熬夜读完,研究清楚上面刊登的特点后,尝试自己也来写,像这样的杂志所需字数不像长篇那么多,大家不是喜欢看吗?那就看她写的好啦! 写这事林娇没告诉任何人,她悄悄写好装进信封,按照杂志上的投稿地址寄过去,她语文成绩很好,写起故事来不说是字字珠玑叫人回味无穷,也能称得上是情节新颖引人入胜,总之她自己读了几遍感觉还不错。 投稿寄出去后林娇就开始写下一篇,她每天抽出一个小时来写,鸡蛋不 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投稿当然也不能只投一家,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半月后,她终于收到了《爱火花》杂志的回信,说她那篇《你是我不可泯灭的回忆》被录用,请她附上收款卡号回信云云。 寄去其它几家的则依旧没有回音,不过林娇本来就没指望凭这个挣钱,所以也不是很在乎。 又是一个月过去,班里有人在报亭买到了最新一期的《爱火花》,大家互相传阅着看,自习课上时不时就能听见有女生吸鼻子的声音,林娇一点都不意外,因为这些杂志比海岛言情虐多了,动不动就白血病啊自杀什么的,感性点的人很容易受影响。 下课后,看完杂志的女生们成群聚在一起讨论,纪律委员也看了,她就坐在林娇跟柯媛前排,很有分享欲的回头说话:“这一期的《爱火花》有一篇让我哭到一半,大鼻涕差点儿吃嘴里去!” 柯媛:“讲了什么讲了什么?” 纪律委员话匣子顿时打开,周围有几个女生围过来,众人有志一同开始抱怨那篇《你是我不可泯灭的回忆》。 “一开始看到是重组家庭,我就感觉会虐了,继母带来的哥哥跟女主角在学校里装作互不认识,但私底下又彼此靠近,我真的好想让他们在一起啊!” “对啊对啊,这个作者以前没看到过,文笔挺不错的,眼看要被父母发现,女主决定分手,哥哥却主动向母亲跟继父表示他们是真爱的时候……” 柯媛瞪大眼睛:“然后呢?” “结果他们是亲生兄妹!亲生的!” 纪律委员大声控诉,“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怎么能是亲生的!而且、而且从头到尾女主都没有爱过哥哥,她早就知道父亲跟哥哥的妈妈搞婚外情,她母亲的车祸也是这两个大人搞的,所以一直都在算计哥哥,骗哥哥对她掏心掏肺,然后主动设计让爸妈发现,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后,她把收集来的证据交给警察,亲爸跟继母锒铛入狱,哥哥受不了这种刺激自杀了!” 看纪律委员气成这样就知道,她是看爽了,但又觉得哪哪儿不对,感觉剧情不应该这么发展,至少、至少死的不应该是哥哥呀! 怎么会有这种走向?《爱火花》向来死的都是女主角,要么绝症要么车祸,然后男主痛不欲生从此封心锁爱,突然来个死男主的,而且是女主全程算计的死亡,未免也太奇怪了! “这根本就不是爱吧!女主太可怕了,她怎么能这么对爱她的人?她太冷血了!” 这时林娇说:“也没有吧,她很爱男主的啊,男主死后她都忘不掉他,连交男朋友都得跟男主像才行呢,多感人啊。” 纪律委员:? 柯媛:“班长,你也看过?” 林娇点头:“上堂课纪委不是在看吗?她就坐在前面,我瞥了两眼。” 说完,她语重心长地跟女同学们说:“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得好好活下去,女主刚满十八,她受了这么多苦,亲妈死了,亲爸坐牢,爱上的人还自杀了,她只能继承爸爸的巨额财富,住几千平的豪华别墅却孑然一身,五十岁了还是喜欢十八岁的像男主的人,多惨啊!这不比那什么厉炽深情?你说是不是啊媛?” 柯媛感觉有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 见大家一脸震惊,林娇心想,没关系,你们不是喜欢看爱情吗?以后像这样的爱情还有很多,慢慢看不着急。 在接连看了《捡了个失忆总裁相爱后发现他是通缉犯不得不忍痛报警请他吃花生米》、《才高八斗状元未婚夫被皇帝赐婚尚公主要我做小妾我哭着给他下药让他从此不能人道公主怒而和离我美美继承遗产》、《被草原之王强取豪夺后我睡了他十七岁 的处男长子并将其灭口又把罪行推到次子身上闹得草原鸡飞狗跳让草原之王给我养女儿再气死他扶持女儿当王》……后,至少初一一班的女生们已经能够淡定看待了。 当纪律委员看到另一个作者的《失去你世界于我不再拥有色彩》时,她气得一拳捶在桌子上,把旁边的同桌男同学吓得一激灵,然后她咬牙切齿:“这个女主角怎么回事!这男的各种羞辱她骂她笨蛋又说她怎么考都是倒数还放任他的小弟讽刺她癞|□□想吃天鹅肉,她居然还巴巴地跑上去给男的送水!你不会送瓶可乐吗!送之前摇它个百八十下!” “啊啊啊她还自杀了!因为男的故意交校花当女朋友来气她!!你自杀前先把他阉了不行吗!得不到一个男的你就自杀,你没考年级第一怎么不自杀!” 林娇淡定刷题,纪律委员气到用“这男的”三个字来称呼男主角,可见该男主有多惹人厌。 下课后,女生们聚集在一起痛骂这男的,柯媛举起手里一张草稿纸:“这道题怎么做啊你们会不?” 与其被这男的气个好歹,还不如做道数学题,至少做出来身心舒畅,做不出来也不至于气死。 再往后,大家看《爱火花》,就只看名为善莫大焉的作者,毕竟她的内容清奇,能激发她们的做题。 看啊,乡下来的土包子女主打脸高贵城里人男主逆袭成为年级第一!初入娱乐圈的龙套演员其实是警方卧底揭穿情|色交易!皇帝的挡箭牌宠妃与皇帝真爱联手掀翻封建统治共创社会主义新明天! 试问谁看了不说一声比车祸有趣,比自杀精彩呢? 类似的情景还出现在其它班级、其它学校,林娇凭借这些格格不入却又无比自然的中短篇,成功让《爱火花》的读者们对她的笔名有了印象,以至于在初二暑假,林娇收到了《爱火花》杂志社准备她给出集的通知。 林娇感觉挺好,她写得这些简直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但因为不按套路出牌,反倒很有人气,而且已经出现了模仿她风格的写手,别人对于模仿者深恶痛绝,林娇却恨不得越多越好,多来点儿女主角砍天剁地捅男主的,不比上吊服毒割腕等自杀让他悔恨终身108式强? 初二暑假,是一个快乐的暑假,在去上竞赛班之前,林娇从许秀娟那得知外婆住院了,身为孙女她当然得去看一看,毕竟外婆给了她一口饭吃,像她这样孝顺的女孩子,一般会回馈外婆一一整碗大米饭的。 是的,林娇就是这么善良。 外婆之所以会住院,一是天太热,她当时正在地里呢干活,气急攻心才一头栽倒在地头上,二嘛,是许翔干的好事。 要不是外婆倒了,可能外公舅舅包括舅妈一家人都得整整齐齐。 没有了害自己挨打的林娇,家里人变得特好糊弄,在镇中读书的许翔可算是放飞了自我! 林娇在县中当班长拿第一时,许翔在课上偷看武侠,看得是如痴如醉沉迷不已,有时回家都在看,外婆外公认字不多,还以为他在努力学习,认字的舅舅回来了,他就把书藏到林娇住的那张小床。 看完一本还有一本,镇上的书店可不缺,许翔的零花钱几乎全葬在里头,他已经是书店老板的客户了,每次进去借书,老板看他一眼就能在借书册上直接登记他名字! 镇上租书也是三毛钱一天,许翔有零花钱,可他不仅想看,他还想买点辣条吃吃,买瓶汽水喝喝。 钱不够,怎么办? 嗨,家里不是有吗? 许舅妈只放着外甥女林娇偷钱,可不防自己亲儿子,虽说许翔以前偷过一回,可那不是因为林娇?现在林娇不在 家,她儿子怎么可能继续做贼? 许翔也不拿偷多,一块两块的拿,除了偷许舅妈的,他还会偷外婆外公的。 老两口藏钱就那么几个地方,枕头套里,席子底下,大挂钟里,电视机后头……许翔摸得清清楚楚,一开始他还战战兢兢怕被发现,时间一长脸皮就厚了,一块两块的够花吗? 于是他开始偷个三四五块,这钱拿来租书跟买零食,其实是够了的,稍微少吃点就行。 这种情况下,许翔成绩什么样也就不用说了,年级倒数,他还沾沾自喜,觉得读书没有用,他要当大侠,或者是里逆袭的男主角,实在不行以后娶个大城市的有钱老婆。 许家人不懂这些,许翔说啥他们信啥,还真以为宝贝蛋儿学好了,殊不知到了初二,许翔被同学带着去了一次黑网吧后,生平头一回上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再难回头。 一块五一个小时的网费,比租书贵得多,许翔玩过一次电脑就惦记上了,他绞尽脑汁问家里要钱,一会儿说是学校叫交的试卷费,一会儿说是自己想买本练习册。 许舅舅起过疑心,许翔为了安抚亲爹,跟班里同学借了本练习册回家假装是自己的,居然真让他给蒙混过关了! 听到这里时,林娇想不明白外婆等人对表哥的信任所从何来——这家伙从小学起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难道上了初中就能浪子回头? 0936理性分析:“在许家人看来,你一个女孩子都能考第一,许翔作为男孩,肯定比你更有出息。” 林娇:…… 是哦,还有什么女孩读越多书越容易跟不上趟,男孩后劲儿大一使劲就追上来了,以及小学老师们在家庭报告书上“该生头脑灵活聪明伶俐,只是没有把聪明用到学习上”的善良评语,可能外婆一家当真了。 ——那真的只是老师们委婉的表达啊!不说该生头脑灵活,难道要说他是天生的榆木疙瘩学习不开窍趁早别学了下地割稻子去? 第一次进黑网吧后,许翔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再偷个三四五块没用了,五块钱也就上三个小时,够干什么的?他玩会儿游戏聊会儿天,时间就没了! 他偷习惯了,终于开始拿大面额钞票,幸运的是没有被家里人发现。 钱有了,没时间啊! 一天好几节课,下午放学天就快黑了,他要是不按时回家,家里肯定不放心。 怎么办呢? 不如逃学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15 第九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镇中的校风跟学习氛围虽比不过县中,却也不至于任由学生逃课不管不问,所以许翔只逃了一次就被老师抓到,念在他是初犯,老师没有通知家长,可已经被网络侵蚀的心,怎么可能就此回头? 在许翔第三次逃课被抓后,学校通知了许舅妈,许翔咬死不承认自己去上黑网吧了,黑网吧里也没监控,但他逃学是真的,而且经由这次的事,许舅妈终于发现她的好大儿偷钱,零零散散算下来,居然偷了一百多块。 许翔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次从他妈那摸走五块钱,下次就去偷他爷的,他爷的偷完了,再去拿他爸的,一家四个大人愣是叫他偷了个遍。 由于林娇初一寒暑假跟初二寒假都没回来,所以并不知道这丑事,经此一事,外婆等人纷纷换了地方藏钱,而且每天都要点一遍,生怕许翔手再不干净,小时偷针大了偷金,许翔可以学习差,但偷东西是绝对不能纵容的。 眼看从家里弄不到钱,许翔急得抓耳挠腮,他一天不去网吧心里都难受,可人家网吧老板又不是做慈善的,没钱你来干什么? 跟许翔一样穷的还有他的狐朋狗友,这群半大男孩无师自通学会了勒索,专门找学校里那些胆子小性格好的学生敲诈,美其名曰“收保护费”。 钱来得太快太容易,迅速养大了许翔等人的胃口,被堵的学生不敢跟家里说也不敢向老师告状,许翔他们威胁说要是敢说出去就见一次打一次,一开始是只要被堵学生身上的钱,到后来就发展成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十块,不管你怎么弄到钱,反正下次见面得交上,不然等着瞧。 普通镇中的学生一个星期家里能给十块钱零花是很少见的,不少学生因为小团体的威胁,只能偷家里的钱把保护费交上息事宁人,好在许翔不会逮着一只羊薅,居然也让他平平安安读到了初三。 三年初中过得囫囵,正儿八经的知识一点没学到,邪门歪道不用学全会了,这就许翔这情况,难不成还指望他考个高中?许舅妈跟许舅舅私底下商量过,要不到时送许翔去读个职高,学点手艺,以后出来找个媳妇,他们一家子还能再干几年,到时把家里房子一翻,等着抱孙子就成。 0936缓缓讲述:“问题在于,他们没想过在许翔十五岁时就先抱上孙子。” 林娇:…… 许翔痴迷网络上那些暴力色|情的视频,他觉得很刺激、很好玩,于是衍生出了渴望,中考成绩垫底连分数线最低的高中都上不了,外婆一家人早有心理准备,可许翔谈恋爱,还脚踏两条船,其中一个女孩一气之下报警……这是没有人会想到的。 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许翔对此毫无羞耻之心,他私底下还跟玩得好的几个兄弟吹嘘又把了个新妹。 警察上门来找人,外婆在地里一听这事儿,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就开始哭,林娇到的时候只有外公在,舅妈舅舅许翔不见人影。 看到林娇来了,外婆哭得更厉害,她今年还不到六十岁,却已经很老了,常年的劳作让她的头发变得花白,脸上的皮肉耷拉下来,眉宇间是浓得抹不掉的苦闷,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表哥他们呢?”林娇问。 “在派出所。” 外公习惯性地蹲在病床旁边,病房里不好抽旱烟,他晒得黝黑的面孔上满是愁容,林娇很久没见过他了,每次见面都觉得他的脊梁又弯了一点,瘦得没几两肉。 家里的鸡蛋跟肉都紧着许翔吃,许翔吃完了轮到舅舅,然后是舅妈,要是还有剩,外婆会让外公吃,老两口为了这根能传宗接代的宝贝独苗操碎了心,恨不得把肚肠剖开给他看,可许翔就是不争 气。 林娇知道,外婆不会放弃许翔,哪怕许翔真的蹲局子去也不会,谁让他是唯一一个男丁,高贵的香火呢? 0936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林娇在心里跟它说:“我真的不懂,孙子就这么重要吗?” 0936沉默片刻才道:“我所在的宇宙没有男人,所以很抱歉娇娇,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林娇看着泪流满面的外婆还有愁眉不展的外公,她感觉自己是个铁石心肠,心疼不起来难受不起来,“镇中是不是很乱?” 0936回答道:“是的,但依旧有努力学习想要挣脱的人存在。” 环境对人的成长很重要,可总有一些人能在泥淖中顽强地站起来往前走,每走一步,身上的污泥便消失一些,而另一些人会放弃挣扎,任由污泥将自己从里到外染黑。 林娇不想安慰外婆,她走出病房去外面的小饭馆买了两份饭,她敢打包票,老两口绝对什么都没吃,舅妈舅舅满心都是儿子没空管,外公也舍不得花钱出来买。 拎着饭回到病房,外婆抹着眼泪数落她:“你有钱没地方花了,留着自己在学校用多好?我又不饿。” 林娇才不信呢,她解开塑料袋,里面是三菜一汤,有肉有蛋,外婆外公都舍不得吃,让她先吃,林娇只好说:“我吃过饭来的,你们快吃吧,一会冷了。” 在她再三表示自己真的不饿后,老两口才开始吃饭,外婆没什么大病,但小毛病不少,主要是气急攻心,医生让她再住一天观察看看,要是明天也没事再出院回家,外公放心不下家里的猪跟鸡,他一会儿还得回家去喂猪,家里两辆自行车,一辆许翔骑走,一辆许舅舅带着许舅妈,他得步行回去。 外公走后不久,许舅舅来了,身后跟着面色颓唐显然哭了一场的许舅妈,还有不以为意的许翔。 许翔还是未成年,他跟那个女孩又是“男女朋友”,这个找着人作证的,派出所也不能把他关起来,派人去查这事儿时又查出来许翔拉帮结派勒索同学,可警察能怎么办呢?许舅妈在派出所又是哭又是求,最后也只能批评教育后把人放了。 怪不得许翔这么有恃无恐,林娇看到他就烦。 许翔也是很久没看见林娇了,初中三年过去,他早就不再是那个因为成绩比不上林娇而自卑的人,他觉得学习根本没用,拳头厉害的人才是老大,想起林娇以前害自己挨的那些打,许翔就很想报复回来。 他阴恻恻眯着眼睛,盘算着等回家了怎么教训林娇,谁知林娇回来是为了看外婆,外婆身体没事,她就要走了,还要去上暑假班呢! 临走前她悄悄在外婆衣服口袋里塞了两百块钱,多的也没有,谁知还没走远,许翔追了上来:“林娇!林娇!你给我站住!” 镇上等车的地方人很多,林娇没好气道:“干嘛?”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许翔还是要脸的,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人,主要刚从派出所出来,虽然说是全身而退了,但心里还是打摆子。 这次要是不教训林娇一顿,下回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林娇想了想,上一班车刚走,下一班至少还得十五分钟,于是就跟许翔往站牌后的地方走去,大约去了十分钟,她淡定回来,这次运气挺好,车子居然提前来了,乘客们一拥而上,林娇凭借多年运动经验成功挤上去,车子开走时,鼻青脸肿的许翔还没从草堆里爬起来。 他是想揍林娇两巴掌的,晾她也不敢说出去,女孩子面皮薄,他教训女的就都打脸,这一招屡试不爽,谁知这次踢着了铁板,就这颗猪头脸,没有半个月绝对不能消肿。 林娇跟0936说:“真想阉了他,你说我要是把他变成太监,外婆还会喊他命根子吗?” 0936提醒:“法制社会,请谨言慎行不要触犯法律,除非你已经不再是弱者。” 林娇腮帮子一鼓,有点不服气:“你等着瞧吧,早晚有一天我会修改法律,像许翔这种烂人通通判宫刑!” 0936:“我拭目以待。” 大夏天的挤车,还是这种城镇公交,那真是一种折磨,车里啥味都有,林娇周围不知哪个人有狐臭,熏得她差点吐出来,然后有个晕车的人真的吐了,车里的味道变得愈发精彩,林娇暗暗发誓以后要买辆小轿车,最好再有个司机。 ——后来她真的做到了。 许翔的事情林娇没有再管,这件事她唯一感到难受的就是那两个许翔的“女朋友”,两个女孩跟许翔年龄相仿,成天逃课出去玩,穿奇装异服,一边耳朵打三个耳洞,男朋友挨个换,中考完了就都不读书了,看家里怎么安排,要是有点心呢,她们可能会去上职高,要是不想管呢,她们就会辍学去打工。 村里有人在电子厂干活,十五岁以上的都有,十五岁以下的,只要双方愿意,老板也收,就是工资会低一点。 林娇认可了0936的话,她的确是个弱者,如果那两个女孩也能在三年级时与0936相遇,她们肯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让林娇有一种“我幸福了却走的是捷径”的愧疚感。 0936与她彼此连接,能够感受到林娇的想法,它说道:“娇娇,选择你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为了不对世界本身造成影响,主系统只会投放一个系统进入,选择你是我的主观意愿。” 林娇一直都没问过0936,为什么是她呢? 她也没有很优秀,她甚至有点笨,是在与0936相遇后,受它的影响,她才慢慢变得聪明起来。 “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与我绑定的,被绑定者需要拥有足够的本性,否则系统无法在本世界生存。” 林娇下了车后往树荫底下走,“什么是本性?” “是每个女人生来都有,却在后天慢慢失去的东西。” 林娇表示不理解。 “有很多人拥有本性,但她们会在成长中,受外界影响,规则驯化,逐渐迷失,比如你的母亲,你的舅妈,你的外婆——在她们选择接受规定好的人生时,就注定站在你的对立面上。” “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失去本性的人在某一天忽然清醒,但这个几率基本等于你买彩票中五百万,如果这个人有父亲、兄弟、丈夫或是儿子,可能性就会变得更小。” 林娇似懂非懂:“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知道我原本的命运轨迹,这是你选择我的原因之一吗?” 0936沉默数秒:“也许你并不想知道。” 林娇想说她想,可转念一想,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是现在的她,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原本的模样? 0936见她不再追问,人性化地松了口气。 林娇原本的人生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她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父亲为了儿子离婚再娶,母亲憋着这口气想找个更好的,没有人在乎她,年纪小小的她被送去外婆家,因为黑黑瘦瘦胆子小,并不讨人喜欢,表哥欺负她,舅妈打骂她,唯一对她好一点的是外婆。 她干再多的话都是理所当然,稍微休息一下就是偷懒,她成绩不怎么好,整天因为寄人篱下惊慌失措,一直到许秀娟再婚,她随同母亲去了新家——但那其实也不是她的家。 她住在家里最小,晒不到 阳光的那间屋子,她每天都得做饭洗衣服,好在郭老师好面子,偶尔也会问她要不要补课,林娇很想有多一点的时间学习,她第一次拒绝听许秀娟的话给两个继兄洗衣服,就挨了母亲一个巴掌。 “你真的太不懂事了!一点都不知道体谅我的难处!后妈难当,你不勤快点,你不多干点,人家怎么说我?我给你吃给你住,让你干点活你推三阻四,你有本事别找我,去找你亲爸去!” 林娇被她关在门外反省,被她罚不吃饭,郭老师意思意思问两句便不再多说,可林娇就是想再学得好一点,她羡慕考第一名的人,她也想考第一,她听说考得好能减免学费,她太想从这个“家”里出去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初中三年林娇拼命学习,她潜意识里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如果她不考上好学校,妈妈绝对不会供她读初中——郭老师工资有限,供两个儿子上学已经很辛苦了,为了当一个好后妈,许秀娟绝对做得出来让女儿辍学打工供继兄们上学,自己收获最好后妈美名的事。 林娇基础不好,但她肯学敢问,胆小自卑的她用颤抖的声音向老师们提问,顶着班里同学的嘲笑依旧坚持,许秀娟说她是假积极,同学说她装样子,甚至被她问问题问到烦的老师私底下也说她问那么多成绩还是不咋地,林娇仍旧咬牙坚持。 洗衣服做饭要花时间,她就早起一小时晚睡一小时;不敢问继父要钱买试卷跟练习册,她就厚着脸皮问同学借,自己利用课间时间抄下来回家做;许秀娟抱怨她晚上熬夜开灯费电,她就用放假时间去捡瓶子,攒了几块钱买手电筒,填充电池藏在被窝里写。 不懂的题目就去问,写错了的诗句就抄,有了林娇,许秀娟彻底解放双手,而在如此大量家务的压迫下,林娇依旧凭借这份冲劲儿考上了市一中。 市一中啊! 虽然名次靠后,但实打实是考上了! 许秀娟挺高兴,觉得自己会教女儿,为了踩前夫一脚,她在外头夸这都是郭老师的功劳,郭老师是个好继父云云……实际上郭老师给林娇讲题的次数十根手指头就数得出来,她能考上市一中,完全是凭借自己勤奋。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这是小学语文课本里教的成语,林娇没有疼爱自己的母父,也没有很好的学习条件,但她觉得付出就会有回报,她还想走到更高的地方,看更远的风景。 到了市一中后,她终于能住校了,每天都可以花很多时间去学习,成绩也在一点一点向上爬,那些被她超过的学生笑话她脑子不灵活只能靠笨方法学习,林娇一点都不在意,她早就习惯了不受任何人的□□影响,他们再怎么讽刺她嘲笑她,她都会继续学下去。 市一中的学生们跟县中又不一样了。 小学时,唱歌好听的人就是明星,到了县中,学生们放假都会去上补习班,而市一中的学生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特长,市里有着村里县里没有的少年宫,少年宫按学期收费,有钱有条件的人家会送孩子进来学习一技之长。 林娇没有钱,她花的还是继父的钱,每次问继父要一个月一百的生活费时,林娇都羞耻地蜷缩起脚趾头。 一百块钱够吗? 反正郭响郭亮生活费是她的好几倍,林娇从来不说钱不够,许秀娟会说“女孩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拿去打扮不是浪费?”,郭老师便顺水推舟,一个月就一百,林娇不要他就不会主动给。 青春期的身体总是吃不饱,饿得饥肠辘辘,每个月最舍不得的是买卫生巾的钱,要是不买卫生巾,就能多买一本习题。 丑小鸭能变成天鹅是因为它本身就是天鹅,而林娇是不会变成天鹅的丑小鸭。 高一学期末,林 娇成功闯入年级前十,这是她取得的最好成绩,高二期中考试,她成了年级第二,连班主任都夸她进步大肯努力,但是在分科时,老师还是建议她选文科,说是理科女孩可能不大适合,学着学着就被落下了,说你啊,又不是很聪明的那种学生,全靠肯勤奋,可勤奋有什么用呢?你看人家年级第一的顾明琛,什么时候看到他努力过?却能轻轻松松摘得年级第一的宝座,从未被人超过。 老师苦口婆心的劝导着,林娇却还是坚持要选理科。 果然,分科后,林娇的弱势体现出来,尤其她的同桌顾明琛,对方在数理化上的天赋用一骑绝尘来形容绝对不夸张,他做题那么有灵性,每每让林娇羡慕不已。 顾明琛不是很喜欢这个小土妞,瘦巴巴的个子这么小,声音跟蚊子一样,一天到晚就知道死读书。 他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齐佳跟谢洋,顾明琛还算有教养,齐佳谢洋那是琛哥天下第一,跟琛哥做同桌的怎么也该是校花,不能是这种小土包子吧? 元旦晚会这小土包一个节目都报不出来,问就是除了学习啥都不会,真的笑死个人,是不是农村学生都这样啊? 可林娇的成绩越来越好,只是,她永远考不过顾明琛。 顾明琛渐渐将她当作了对手,偶尔笑话她想追上自己是白用功,林娇不懂啊,她从小到大也没上过补习班,更别说竞赛班,她连数学竞赛是什么都不知道! 顾明琛的解题思路灵活,高二就已经能熟练运用高数知识,那是用金钱和资源堆出来的,林娇怎么跟他比? 但她的纯洁干净,终究是打动了自小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挫折的顾明琛,高三上学期的运动会,不会拒绝被迫报了三千米的林娇在参赛时来了月经,裤子一片鲜红,正被人指指点点时,是顾明琛冲出人群用校服包住她,带她逃出去。 心动吗? 林娇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要努力学习,她要考大学,她想要个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样就不会迷茫到底哪里是家。 而顾明琛为了得到她的回应也开始认真,他用家里人无条件给予的资源尽情碾压着林娇,让她再怎么努力也超不过自己,顺便在她数学没有考满分时,开玩笑说她不是学理科的料,让她见识见识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 林娇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打击,如果说其它人的冷嘲热讽她能置之不理,那么顾明琛的她做不到。 因为他真的是在证明她有多么不聪明,好像再怎么勤奋,智商上限摆在这里,也就只能这样。 打压她、看低她、嘲笑她,这是顾明琛喜欢林娇的,高高在上的方式。他像站在云端的神,给予凡人一点不经心的爱意,即是她跪在佛前乞求而来的垂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16 第九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一般爱情故事里,是不会提及利益的,女主角们大多以嫁给男主角,公主王子长相厮守作为结尾,如果林娇真能有情饮水饱,就不会日复一日的后悔。 顾明琛方方面面对她的碾压,让本就不甚自信的她更加沉默,渐渐地,她竟然学不下去了,她翻开一本习题时,想的是这道题自己要花多少时间做出来,而就算做出来又能怎么样?顾明琛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怎么解,不像她,题目得读上三四遍,做完了再反复检查。 顾明琛像是一座林娇永远无法翻越过去的高山,她从他身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平庸,然后在她钻牛角尖时,顾明琛却又朝她伸出手。 偏心的妈妈,一心只有儿子的爸爸,欺负她的表哥还有那两个联合起来孤立她的继兄,霸凌她把她反锁在无人教室的同学……有顾明琛在,林娇都不用再伤心了,他会保护她,把许秀娟气得说不出话转身就走,再摸摸林娇的头,让她赶紧做题去。 一直到填报志愿之前,顾明琛得知林娇没有选择和自己去往一个城市,在愤怒与受伤的强烈情绪中,他终于向林娇表白,林娇根本不相信他喜欢自己,情急之下,顾明琛说了一句让林娇在往后数十年里都无法忘怀的一句话。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男人里我最优秀,这样你就不会再喜欢别的男生了。 林娇说不出她听到这句话后是种什么想法,她可能有点悸动,因为所有知道顾明琛喜欢她的人都说这是爱,班里的女生羡慕到小声尖叫,偷偷跟林娇说:“哇顾明琛真的好喜欢你,他为你做了好多啊!” 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中,被人当作皮球踢来踢去,最后以拖油瓶身份跟随母亲住进继父家的林娇不知道被爱是种什么感觉,她幼时看见表哥许翔在地上打滚撒泼要钱买糖,滚得浑身都是泥土,舅妈却还是一脸慈爱地哄着他。 郭响郭亮也过得那么幸福,郭老师疼他们,她的妈妈因为继母的身份也拼了命对他们好。 顾明琛更不用说,生在和睦富裕的家庭。 林娇很羡慕,她也想拥有,也想被人爱,所以别人只要对她一点点好,她就受宠若惊,把拒绝当作辜负。 同学说顾明琛对她好,齐佳谢洋也说琛哥没喜欢过任何女孩除了你,就连高考前夕,老师都开玩笑说顾明琛只对林娇另眼相待,林娇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被顾明琛抓着手,被动地承受了一个亲吻。 顾明琛顺利进入林娇的生活,他连许秀娟跟林永民都收服了,林娇身边的所有人都知晓顾明琛的存在,顾明琛理所当然地考了全省理科第一,而林娇考得也算不错,在全省一百名内,两人虽不在一个学校,却形影不离。 可能顾明琛感觉到了林娇的心不在焉,他实际上是个很霸道的人,不喜欢林娇把注意力分给别人,两人因此发生过数次争吵,林娇还动过分手的念头,可每次都无疾而终。 因为所有人都会帮顾明琛说话。 许秀娟会打电话过来,林永民会发消息,林娇的大学室友、实习同事、甚至正式入职后的领导,都对顾明琛赞不绝口,这些人形成了一张网,他们锲而不舍源源不断地向林娇灌输一个真理:在这个世界上,你绝对找不到比顾明琛更爱你的人了,他这么爱你,你怎么能伤害他? 爱情要互相理解彼此磨合,不能总让顾明琛单方面付出。 林娇读的师范大学,她考上编制后被分配到一所高中,带两个班,课比较多,有时难免忽略顾明琛,顾明琛会买很多小蛋糕跟饮料到学校,在不提前跟林娇打招呼的情况下,他已经跟林娇办公室的老师熟络起来,笑着让他们平日多多照顾林娇。 林娇去班里上课时,学生们会好奇地问那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夸她男朋友长得帅。 开始工作的林娇早已不是多年前黑瘦的小脏孩了,她性格柔和,脾气很好,难免被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暗恋,顾明琛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开始更加频繁地宣誓主权,甚至因为林娇课太多,想帮她调进教育局。 这样就不用再跟那些十六七岁的小男生接触,也不会太累。 林娇在他的爱里喘不过气,每当她透露出一点迹象,就会有无数的人劝她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赶鸭子上架的跟顾明琛谈恋爱,又在周围师生的起哄中答应了顾明琛的求婚,稀里糊涂地进入了婚姻,唯一坚持没有被顾明琛改变的,就是她的工作,顾明琛显然不是很高兴,可林娇实在是提不起劲去哄他。 由于她教学水平高,管理能力也强,新一届高一入学后,林娇主动申请做班主任,谁知顾明琛却因此勃然大怒,认为她将重心放在工作上,心里完全没有他,更没有家,他们还在备孕准备要孩子呢! 林娇在一名非常优秀的老师,她自己在求学时遭遇了无数次冷眼与尴尬,但被她教过的学生,尤其是女生,都与她无比亲密,她评上了职称,凭借自己的能力当上了年级主任——要知道学校里女老师虽然多,校领导却大多是男人,她需要比同届男老师更优秀才能得到机会。 人生不就是这样按部就班?到了年纪结婚,结了婚生孩子,这辈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林娇被人推着走上了“正确的人生”,可她越是年长,越是对顾明琛感到厌烦。 她受够了他一天几十条的信息,受够了他总是动不动查岗,更受够了顾明琛父母各种各样的催生方式。 极度缺爱的童年,惊慌不安的少年,亲人的推波助澜,朋友的感慨帮腔,林娇像无数个适龄女人一样,接受了爱自己的人,和对方组建家庭,在她二十岁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她也可以走另外一条路,每个人都站在悬崖边,用亲昵的语气承诺她往下跳没关系。 可林娇终究是会成熟的,她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坚持与顾明琛离婚,顾明琛不愿意,法院不判,没关系,她瞒着所有人辞掉工作报名去支教,无论顾明琛怎么乞求都不肯回来,她带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女孩走入校园,在她们还很小的时候就告诉她们,你们的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所以0936才会选择林娇成为被绑定者,林娇一生未育,却教导出了许多优秀的女学生,世人无法理解她抛下有发展前途的工作、美好的家庭与痴心的爱人,留在偏远落后的山区做老师的行为,只有林娇自己知道,在这里,她比在顾明琛怀里睡得安稳。 会被系统选中的人,大多心怀不甘,林娇拯救了无数小女孩,也希望幼时的自己能得到救赎。 不再因妈妈偏心爸爸再婚痛苦,不再因考不过顾明琛而丧失信心,不再做错选择,不再被“爱”束缚。 等车中被晒得快晕过去的林娇突然感觉无比凉爽,点开系统一看才发现是拿到了“清凉一夏”的奖励,也就是说这一整个暑假,哪怕站在太阳底下曝晒她都不会感觉热了! “我做了什么吗?突然发放奖励?” 林娇百思不得其解,而0936为她绽放了一朵烟花。 暑假过完后,林娇正式升入初三,柯媛似乎也感受到了学校里洋溢着的学习氛围,老师们盯得更紧了,她想跟班长继续做同桌,前提条件是她也能考进市中。 林娇中考结束那天,是许翔的定亲日子,许秀娟肯定要到场,她跟郭老师父子三人,还有林娇,五个人坐一辆车正好。 由于郭老师家条件一般 ,林娇放假了不爱往他家去,许秀娟不是很高兴,觉得闺女没良心,林永民不是个东西,她不知道站在亲妈这边,还跟林永民那么亲热,每个月放假都往林永民家跑。 许秀娟不拿郭老师父子当外人,当着他们的面在车上就数落起林娇来。 林娇一个月放一次假,寒暑假她跟着沙老师,平时放假就去林永民家,许秀娟见她的次数不多,可不逮着功夫数落? 郭亮去年中考,现在在县中读书,郭响高考结束没多久,他们兄弟俩有个当老师的亲爸,成绩都挺不错的,而许秀娟特别热衷于在人前说林娇的不是,尤其喜欢在郭老师父子面前说,林娇跟0936分析过这个原因,可能是她想表现给郭老师父子看,就是:你们瞧,我没拿你们当外人。 林娇小时候天天想妈妈,宁可跟妈妈吃糠咽菜也不想待在外婆家,现在的她早就不想这些了,许秀娟数落得正兴起,好不容易缓口气,林娇说:“妈,我不是不往你家去,也不是白眼狼,主要你家住不下,万一我去的时候也有别的客人去了,你不觉得尴尬吗?怎么住呢?” 许秀娟:“哦,你爸家就没有客人?” 林娇:“也有,不过他家房子大,房间多,而且就算有客人也不会占用我的房间。” 说着她顿了下:“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孙阿姨做饭挺好吃的。” 孙玲到底也没跟林永民离婚,这个林娇一点都不意外,不过孙玲狠下心管了林家宝,虽然因为林老太的缘故效果不大,但至少她敢跟林老太对着干了。 林娇每次去都得欣赏一番老年女性跟中年女性围绕着宝贝命根子斗智斗勇的画面,比电视剧有趣,林家宝对谁都横,惟独怕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因为他也不知道咋回事,反正每次姐姐只要来家,爸爸就会扒了自己裤子一顿揍! 许秀娟被林娇的话堵得差点喘不上气:“你到底是谁那头的!” “我谁也不站。”林娇说。“你们俩都有新家庭了还想拉我战站队,凭啥?” 许秀娟:“……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生你!一天天净惹我生气!” 林娇很诚实地说:“您生我之前要是通知我一声,我也就不来了。” 许秀娟:…… 得亏她身体还算健康,不然早晚被这死丫头气个好歹。 郭老师适时清嗓子打圆场:“娇娇感觉考得怎么样?市一中应该稳了吧?” 郭老师是县中老师,三年下来对林娇的成绩是如雷贯耳,因为他就算不关心,别的老师也会天天说,这导致他对林娇态度很好,亲切地让林娇差点儿以为他是自己亲爹。 原本的命运轨迹里郭老师可不这样,那时的林娇成绩中等,瘦巴巴黑溜溜,见着人不知道打招呼胆子特小,就是二婚老婆带来的拖油瓶,要不是这个拖油瓶手脚麻利,洗衣服做饭样样行,郭老师可能都不乐意养着她。 林娇嗯了一声:“除非明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不然就稳了。” 许秀娟想都不想就说:“少说大话,这么骄傲干什么?” 世界上大多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都有爱,可这不妨碍她们第一时间否定和打压,林娇如果是个渴望母爱的女孩,当着继父继兄的面被这么说,肯定委屈的眼泪打转。 “妈,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这是说大话吗?” 许秀娟总感觉闺女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很不中听。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林娇很不客气道:“因为你自己做不到,你也没见过能做到的人,所以就感觉我也不行,其实我用脚趾头写卷子都比你行。” 许秀娟:“……你这么能,咋跟我这 种小学学历的人比?你跟那厉害的学生比啊?” 林娇:“因为我就是最厉害的。” 许秀娟:“就知道吹牛,一点都不谦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懂不懂?” 林娇:“我懂,人外有人,那也是个人,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人外有人的那个人?” 许秀娟被她人来人去的人晕了,好在到地方了,郭老师今儿特意借了同事的车子开,许秀娟觉得倍有面儿,林娇赶紧开门下车,因为是定亲,请的人不多,就双方家里人,外婆家院子里摆了三张大圆桌,屋子里还有一张桌。 许秀娟一回娘家,不用人说,立马找了件罩衣穿上去帮忙,郭老师是女婿,肯定不用干,被招呼着坐在堂屋,一群中老年男人坐在一圈抽烟嗑瓜子聊天,像郭老师这样的知识分子挺受重视,许舅舅感觉这个姐夫给自家长了脸。 灶房一堆女人,像林娇这样的小孩不少,男孩玩男孩的,女孩……女孩时不时被使唤着拿点东西干点小活,许秀娟也喊林娇,林娇不干。 她还是不大了解林娇,三年来相处时间少,她不知道她闺女早就不是那个为了跟妈妈走,听话的要命的乖孩子了。 许秀娟干笑两声:“我家这个被惯坏了,叫她干点什么费劲儿,使唤不动。” “哎哟这可不行。” 一个婶子苦口婆心地说,“秀娟啊,女孩可不能这么懒,不然以后找不着婆家,我家腊梅三岁就会烧火了,现在家里里里外外不用我说,她都打理的干干净净,你出去问问,谁不知道我家腊梅勤快?” 名叫腊梅的女孩正在外面洗菜,听见亲妈夸自己,脸一红,看见林娇又有点说不出的羡慕,她初二没读完就下学了,自己成绩不好,家里活又多,干脆不读了,现在正在相人,身边的小姐妹也都这样,可不知道为什么,腊梅有时就很羡慕那些还在读书的人。 林娇不喜欢跟男孩玩,今天来的同龄女孩不多,除了腊梅还有一个,正在来来回回帮忙杀鱼的叔端水,她蹲下来帮忙洗菜,腊梅脸都臊红了:“不用不用,这个我来洗就行了,你妈刚才好像叫你……” “我没听见啊。”林娇满不在乎,“放心,我会洗的很干净的。” 腊梅的手跟林娇的手很不一样。 林娇的手只拿笔,细长白皙,皮肤细嫩,而腊梅的手却指节粗大,指甲光秃秃的,由于洗了很久的菜被泡的发白,明明她年纪也不大,手上的皮肤却像上了年纪的人一样粗糙。 腊梅有点好奇县中是什么样子,就一边洗菜一边问林娇,林娇一一作答,两人聊得很不错。 从对话中林娇感受到了一种“代沟”,这么说可能不大准确,但她确实是这么感觉的,相仿的年纪,腊梅除了干活什么都不懂,林娇问她怎么没把初中读完时,她这样回答:“反正我也念不好,我小学时念书就差,我爸妈都说我脑子笨,而且老师讲的我也听不懂,还不如帮家里多干点活。” 说这话时,她笑得有点害羞,林娇也冲她笑,心里却想,怎么就念不好呢?真的是因为脑子不好使吗? “有时就很羡慕你这样学习好的。”腊梅诚心诚意地说,“我怎么也学不进去。” 林娇问:“你不是独生女吧?” 腊梅笑出声:“当然不是,只有城里才有独生女吧,我们村反正没有,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还有个已经结婚的大姐。” 林娇:“你跟许翔对象什么关系啊?” 腊梅:“我是她堂姐,她是我二叔家的。” 林娇到现在还没见着定亲的女孩在哪里,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样的“喜事”,却又小心地不 说任何会让腊梅感到冒犯的话,“你以后还想回学校读书不?” 腊梅把洗过菜的水倒掉,底层有不少泥沙,她用手捋出去,再用另一只干净的手舀水来冲:“不读了,我家里都给我相人了。” 林娇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可在面对腊梅理所当然的表情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任凭她说得天花乱坠,腊梅也不会去读书,像腊梅这样的女孩一抓一大把,林娇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帮她们,她们结婚后就会变成许秀娟,变成孙玲,也许上了年纪还会变成林老太。 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原来是吉时到了。 定亲就是两边亲人坐一起吃顿饭,腊梅洗完菜就没再跟林娇说话,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得帮忙,不只是腊梅,两边来的女性亲属基本都闲不下来,男性亲属则大多在堂屋说话,这是人少,要是真结婚了,摆喜宴人多,男人们也得出来帮忙。 吃饭的时候就更是了,两边的男性长辈在屋里吃,其它人在外头,还有带小孩的,不知谁家的猛然哭起来,嗷一嗓子差点儿没把林娇送走。 她没什么胃口,吃得也不多,幸好今天人少,不至于抢菜,林娇旁边坐着许秀娟,许秀娟不仅自己吃,也会给林娇夹点红烧肉啊虾子什么的,郭响郭亮在另一桌。 吃饭时就有人把话题说到了林娇身上,许秀娟虽然在郭老师父子面前数落林娇,但真到了纯粹的外人跟前,她又把林娇当作了自己的骄傲。 这种时候,不用别人教,她也知道郭响郭亮在出色,跟她也没关系,她沾不到光,反倒是不在自己身边生活的闺女,才是她吹嘘的根本。 听说林娇学习好,次次都是年级第一,而且刚中考完,就有婶子问林娇考得怎么样。 许秀娟想起车上时林娇的自信,正要抢先一步,林娇已经说了:“考得很好。” “成绩出来啦?” 林娇:“没有,但我考得很好。” 这年头,讲究的是内敛、谦虚,哪怕真的考得很好,也没有像林娇这样直接说出来的,就让人觉得这丫头心思很浮动,不够沉稳,而且太骄傲了。 许秀娟连忙说:“考得是还不错,因为她平时成绩就很好。” 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大家就开始聊别的了,林娇稍稍吃了点东西,借口上厕所,看见外婆跟其它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婆坐在灶房里吃饭,菜是一样的,饭也没有区别,就是没桌子,随便搬着小马扎坐。 堂屋里声音高耸,烟味呛人,林娇看着这一幕,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17 第九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今日定亲的主角在吃饭时才露面,好久没见,许翔整个人大变了样,要说从前他还有点普通人的淳朴,那么现在林娇再看见他,只感觉这个人已经完全坏掉了。 家里没了林娇后,许翔沉迷网吧,对林娇的敌意减了不少,不过还是横挑眉毛竖挑眼,一副我根本不欢迎你的模样,林娇连个眼神都没给,根本不把他这点嫌弃放在心上,而许翔心里或多或少有点忌妒,他中考考的跟屎一样,林娇却接连三年考年级第一,就算她不在家里住了,许舅妈也还是老拿林娇做例子。 他有点想知道林娇考得怎么样,又不是很想知道,万一她考得很好,那自己可能会气死。 凭什么这个拖油瓶成绩这么好?明明很久以前,她长得黑不溜秋的,胆子又小,连班里前十名都进不去,怎么突然就脱胎换骨了呢? 老师家长苦口婆心的劝导许翔一句都听不进去,看到了林娇反倒让他生出了对高中跟大学的向往,他就是觉得,他是许家唯一的男丁,他都上不了高中,林娇这个爸妈离婚没人要的拖油瓶却能上,老天真是瞎了眼! 林娇把许翔当个屁,她跟他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她会去读全市最好的高中,还能上大学,她的人生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幼时被许翔抢走碗里的肉、被他恶毒地喊赔钱货、被他追着打骂的画面,早已不是林娇的阴影。 吃完饭后,几张大桌上杯盘狼藉,桌面上地上都是骨头跟用过的卫生纸,吃干净的盘子油花花的,筷子跟碗胡乱摆放,林娇粗略估计,至少得有两三百个等着刷。 只有堂屋大桌上,男人们还在吞云吐雾高谈阔论,林娇不知他们在聊些什么,反正都不动筷了,桌上也是吃得七七八八,却不知道让位,更别提帮忙,理直气壮地坐在椅子上继续侃大山。 以外婆为首的女人们不用说就开始收拾,许秀娟拎了个桶子过来,将桌上的餐盘一个一个放进去提到水井边,她看见林娇倚在墙上无事可做,就道:“娇娇别光站着,你看人家腊梅。” 腊梅勤快,眼里手里都有活,几乎是一吃完就主动帮忙收拾,她不嫌脏也不怕累,直接上手拿油碗,蹲在水井边,把这些杯盘碗筷泡进挤了洗洁精的大盆里,每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无论女男,都要夸一句这丫头真勤练。 林娇说:“我懒。” 当着人面许秀娟没好意思说什么,有这么个懒闺女挺丢人的,林娇看她这心甘情愿当牛做马的德性,估摸着短时间内不会走,而外婆也在忙,她们忙得脚不沾地弄了一大桌子菜,还得再忙着收拾打扫,林娇实在不懂她们怎么能忍的。 “要是我,非把堂屋桌子给掀了不可,我吃不着,谁也别想吃着。” 她忿忿不平地跟0936说。 但林娇并没有真的这么做,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要是把桌掀了,那是一点好也讨不到,男人们会不会揍她林娇不知道,但女人们一定会指责她不懂事,外婆说不定还要怪罪她毁了定亲的好日子。 人家自己都不觉得被轻视,林娇贸然出的什么头?她又不能把堂屋坐着的那一群人打死。 所以她只跟许秀娟说了声我先走了,然后就真的走了,许秀娟当时正忙着刷碗,随口应了一声,一直都天都黑了,终于是收拾干净,两边家里人也都散了,她家要回去时,才发现林娇不见了。 这丫头真是一点都不懂事,说走就走,不礼貌! 外婆家的村子到镇上有点远,大热天的林娇不想步行,她用林永民给买的小灵通给他打电话,理直气壮地让林永民来接她,林永民正聚焦于林娇的中考成绩,还盘算着等成绩出来了给林娇办 个升学会,到时候把自己生意场上认识那些人都请来,让他们知道知道,他林永民有个会读书的闺女,他林家出了个文化人! 有小轿车接,林娇才不想跟郭家父子挤在一起,林永民跟她提了好几次,说是考得好就在县里最出名的大酒店给她定席,好好庆祝一番,端的是一副慈父心肠,但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林娇很清楚。 她爸的钱她花,她爸的时间她也要,可她的便宜,她爸别想占。 林娇从没有在父爱中迷失,自恋地以为她爸是真的爱她,她要是学得跟许翔那样,保管林永民拔腿就走,林娇在后面连滚带爬都别想追上。 因为林娇总是往林永民家去,林永民对她又很殷勤,林老太怕死了儿子赚的钱以后被这个赔钱货拿去花,天天对着林家宝耳提面命,什么你姐以后要嫁人不会跟你抢,咱家的钱跟房子都是我家宝的……林娇盼着她把这些话多跟林家宝说一说,看看以后能养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过了小半个月左右,中考成绩出来了,彼时林娇已经在上竞赛班,而且也提前从班主任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分数跟排名,林永民在电话里激动到口齿不清,兴奋地大声问林娇:“娇娇!真是爸的好闺女!爸以你为荣,为你自豪!爸给你定了白云大酒店的桌,到时把你玩得好的同学通通请来!咱们好好庆祝一回!” 林娇语气雀跃:“真的吗?爸你对我真好,比我妈好多了。” 嘴上肯定着林永民,脸上却一点笑模样没有,表情跟语气割裂得厉害,可惜林永民看不见。 他还在电话那头做梦呢,到时生意场上认识的同行一来,他把闺女给他们一介绍——这些人里大多身家比他高,家里有儿子的也不少,他闺女长得漂亮成绩又好,万一能给他拉个有本事的亲家,以后他的生意肯定能做得更大! 他就家宝一个儿子,得多给儿子攒点家产才行,臭小子学习那么差,以后怕不是还得娇娇帮衬。 林娇很捧场地哇,好厉害,爸你太好了,林永民被她哄得心花怒放,电话挂了之后,林老太没好气地说:“就你钱多烧得慌!给个破丫头片子办酒席,那大酒店一桌得多少钱?这钱还不如留给我们家宝买糖呢!” 林家宝又长大了好几岁,很不耐烦被奶奶这么亲密地抱在怀里,林老太偏又喜欢跟孙子亲香,哪怕是现在,林家宝都十岁了,她还喜欢动不动摸一把孙子的小鸡|鸡,爱得不得了。 被奶奶搂得难受,挣脱了几下推不开,林家宝一脚踹在林老太小腿上,老太太疼得松开手,林永民脸一拉:“林家宝你想死是不是?敢打你奶奶?!” 他还没发火呢,林老太急了,又伸手搂孙子:“你干啥,你干啥?你当我面要吼我宝贝孙子?我可告诉你林永民,别有了赔钱货就忘了你儿子!你的钱都得是你儿子的,不能给外人!” 林永民算是个大孝子,不敢跟老娘对着呛,他忍了忍,说道:“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叫娇娇赔钱货,她这次中考可是全市第一,你知道全市第一是什么概念吗?” 林老太当然不知道,她大字不识几个,当初村子里办扫盲班,许外婆至少还去上了几天,林老太那是手一挥,根本不往心上搁,认字能干啥,读书能干啥?她儿子没读什么书,不照样当了老板?永民有房有钱,老家还有地,她的家宝就是学习不好又能咋地?还能饿死不成? “全市第一咋了,那古时候还有状元呢,皇帝说砍头,不也砍了头?”林老太翻了个白眼,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也就是现在年纪小,男娃们都爱玩不爱念书,你再等等看,男娃们也开始念书,赔钱货还能考第一不!” 在林老太心中,女娃读书好都是有原因的,她们性子文 静,不像男娃那么皮,当然有更多时间学习,男娃们是暂时不懂事,比如她的家宝,等再读个几年书,大点儿了,随便学学都比赔钱货强! 林永民跟他妈说不到一起去,他往房间里看了看:“孙玲呢?” 不说孙玲还好,一说孙玲,林老太的吊梢眼变得更加刻薄:“个不守妇道的!说是去上班,谁知道天天跟什么男人鬼混!我可跟你说,你得把你媳妇管好了,别跟前头那个一样,没了男人活不成!” 要说林老太这么讨厌林娇,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林娇亲妈许秀娟再婚。 她儿子林永民离婚后立马找老婆拼儿子天经地义,许秀娟是个女人还敢二婚就是不要脸! 林永民脸色难看:“妈,你能不能别说这种话?这要是被人听见,还不知怎么笑话我呢!孙玲是会计,办公室里都是女的,你可别在外头这么说!” 林永民那么渴望家里能出个文化人,又对林娇这样父爱浓浓,他亲妈林老太功劳不小。 他爹就是村里的混不吝,早早跟人打架打死了,他妈也没好到哪儿去,粗鄙刻薄的老太太一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儿子在学习上又不开窍,再加上自己学历低,林永民出门都抬不起头,尤其是在酒桌上,那种文盲感更明显。 孙玲两年前报了会计学校去学会计了,前不久毕业了在一家连锁超市上班,林永民也想报个班学点文化,结果他去上了两天就头昏脑涨,可见林家宝确实是他亲生的,因为林家宝每念五分钟书就需要休息半小时。 学校老师为他愁得要命,家里有个胡搅蛮缠的老太太,老师拿林家宝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语气稍微重一点林老太都要跑校门口去骂。 在林老太不情不愿的咒骂中,林永民把闺女是中考状元的好消息散播出去,还大手笔的在全县最好的白云大酒店定了升学宴,学习好的孩子不少见,可能成为好学生里的第一,那绝对是值得给面子来喝杯喜酒的。 林永民乐坏了,真跟个好爸爸一样往来迎客,这酒席是摆上了,宾客也都到齐了,偏偏最重要的那个人,她迟迟没来! 林永民从满心欢喜变成焦躁不已,时不时就跑酒店门口看看,后来眼看吉时都过了,林娇却连个电话也没打,他赶紧联系林娇,一开始没人接,林永民接连打了好几个,终于在第七次时被接通。 林娇语气委屈带着哭腔:“爸,我今天要上课,可能没法过去了。” 林永民:“什么?!我酒席摆好了人也请了,你说你过不来?!我早让你先回家,你偏说当天你自己回来!” 他一个恼怒便露出了本来面目,林娇那边安静了数秒钟,女孩的哭腔里瞬间充满愤怒:“爸!你是在怪我吗?!你明知道竞赛班的课人家抢着报,我要是走了立刻就有人替补上来,哪能提前请假回家?爸,是不是你的面子比我的学业更重要?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就想让我给你长脸!” 说完直接把电话挂断,再一看她那张长了岁数还是没怎么变化的小圆脸,哪里有眼泪,哪里有失落? 她甚至是笑着的。 下课时间,林娇站在走廊拐角,这里空无一人,她捏着小灵通上的吊绳,玩儿一般垂在楼梯扶手前,仿佛下一秒就会松手将其摔成碎片。 手机又开始震动,一次,两次,三次…… 林娇数到7时,才再一次接通电话,那头林永民显然已经调整好情绪,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爱:“娇娇,刚才是爸爸不好,爸不该凶你,可你也该体谅一下爸,你是今天的主角,你不来,爸多丢人哪……” 林娇又活灵活现展示哭腔:“你就知道丢人不丢人,本来今天是不用上课的,可 老师突然通知要上,我要是走了,以后竞赛班肯定不要我的!爸,我还想拿个省一给你长脸呢。” 林永民被她哄得一愣一愣,林娇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参加了省数学竞赛,成功抱回金奖,当时可把林永民给激动的,听说数学竞赛拿奖多了高中还能保送,他多希望出个保送的闺女啊! 林娇心里门儿清,她这个爸啊,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什么疼她啊养她,其实光出钱,一点心思没往她身上花,他连她参加的竞赛有几道考试都不晓得,什么时候考的,什么时候出成绩,成绩怎么查……林永民全都不知道。 他对林娇全部的了解,就是那一张一张成绩条,学校开家长会林娇总是没有家里人去的那个,林永民但凡对她有一丁点真心,也该问一句有没有家长会——林家宝的家长会他可一次没落下,三年了,林娇家长会他没去过不说,连问都不曾问。 林永民只知道女儿在上竞赛班,在哪上,老师是谁,竞赛班主要学些啥他通通不知道,他就知道这个班很厉害很多人挤破头想报,而这些仅有的信息,还是林娇透露的。 “娇娇啊,是爸爸不好,爸爸刚才语气太差了,你不会生爸的气的,对不对?我的娇娇是世界上最懂事的小棉袄。” 林娇身体打了个寒颤,口吻依旧甜蜜天真:“谁说的?下次你要是还跟我说话这么大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去管郭老师叫爸!” 林永民差点儿气死,他很大男子主义,要不林老太怎么能是他妈呢?娘俩一副德行,他能跟许秀娟离婚,可许秀娟再找就是水性杨花,他这个出息闺女要是管郭老师叫爸,那他是啥? 光是想,林永民就快被气死了。 林娇软硬不吃,甭管林永民说什么都不按照他想的走,林永民肯定没想过女儿不拿他当回事,毕竟哪个孩子不想要爸?他还记得跟许秀娟吵架闹离婚时,五岁的林娇吓得喊他爸爸的模样呢。 林娇成功反客为主,不仅让林永民的火发不出来,还让他割地赔款,承诺给她买个手机,毕竟小灵通的信号没手机好。 至于这场可笑的升学宴如何收尾,花掉的钱怎么解决,说出去的大话又能否收场,说实话,这跟林娇有什么关系呢? 她把小灵通的吊绳在手指上缠了几圈,不善地说:“偷窥是一种病,只有心理变态的人才会热衷于窥伺她人。” 墙后面慢慢走出个人,正是顾明琛,他的表情有点尴尬,显然并不是刻意偷听,被林娇讽刺后,他露出古怪的眼神:“你刚才是在骗你爸?” 林娇:“怎么,你心疼他?我爸二婚,他对你这种小男生可能没兴趣,你又不能给他生儿子。” 顾明琛:? 见林娇要走人,他不甘心总被她压一头,就说道:“班里的人,还有沙老师,他们知道你跟家里人说话时,谎言信口拈来吗?” 林娇刚迈开腿,闻言停了下来,回过头似笑非笑:“怎么,想去揭穿我的真面目,叫我人人喊打?” 顾明琛没有这个意思,他纯粹就是嘴贱,他连林娇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不过是林娇在竞赛班万众瞩目,抢走了他全部的风头,让原本高人一等的他变得泯然不已,所以心里不平衡。 “在学习上搞不过我,就想玩点阴损的,往我生活作风上找问题?” 林娇朝着顾明琛步步逼近,“第二名,你可真有出息。” 本次中考全市第二顾明琛同学,此时还是个娇滴滴小公子,比较爱面子,他不肯承认自己在学习上不如林娇,遂道:“你这次比我考得好,不意味高中你也比我强,咱们谁是第一还得走着瞧。” 林娇笑了:“你知道什么 鸭子不会叫吗?” 顾明琛正全神贯注提防她,陡然被提问,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林娇问完就走,剩下顾明琛盯着她背影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挨骂了。 死鸭子不会叫,因为死鸭子嘴硬。 林娇这个成绩市一中稳了,虽然九年制义务教育不包括高中,可市中给她免了学费住宿费,每个学期还有足够多的餐费余额,这已经足够林娇高中三年生活了,但她还是毫不客气地问林永民要了生活费。 学校给她免除学费是她凭自己本事换来的,林永民给她生活费是作为父亲应该的,她也有要花钱的地方,学校总不会连笔记本跟笔都给她买。 初一一班整体成绩不错,在林娇的帮助下,柯媛也考上了市一中,分数相当惊险,擦着分数线过的,显而易见两人高中是别想做同桌了,连分到一个班的可能性都不大,市中有重点班,以柯媛的分想进重点班基本没可能。 可她进市中了!这就证明了她的实力! 等上了高中,林娇觉得自己可能不会想要坐两个小时的车去林永民家或是许秀娟家,虽然林永民家要舒服些,可林娇更想要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所以趁着还没开学,竞赛班课程结束,她一个人在学校附近找出租的房子。 这件事林永民是知道的,林娇跟他说时,他原本想说以后爸爸去接你回家,转念一想可能做不到,太麻烦了,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事,所以他很大方地说:“爸爸陪你一起去找房子,房租什么的爸爸出。” 如此大方的口气,听得林娇一头雾水,心想咋地,你给我出个房租,还想我对你感恩戴德? 同时她对0936吐槽:“他要是慷慨解囊给我直接在学校附近买个房子,我可能还会感动一点,付个房租很了不起吗?这个施恩的口气,要是林家宝他也会这样吗?” 0936理性回答:“恐怕不会。” 林娇:“所以说呢,舍不得钱套不着感动。” 市中附近出租房挺多的,市里的家长普遍对成绩比较看重,很多人甚至会辞掉工作来陪读,毕竟能考进市中就代表着距离大学又近了一步,所以房租稍微也会高一些,但没高到哪里去,至少以林永民的财力来说不值一提。 可他就是要提,而且多多的提,生怕林娇不放在心上,不知道他对她有多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18 第九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闺女,在学校没钱花就给爸爸打电话,想吃啥自己买,别舍不得花钱。” 林永民临走时又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塞给林娇,林娇毫不客气地接下来,她笑眯眯地跟林永民说:“爸,你对我真好,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林永民顿觉自己花出去的钱有了回报,林娇给他画一大饼,大饼长啥样他都不知道,却感觉已经咬了一口在肚里,那叫一个美,闺女越长越大,成绩优秀模样出挑,这以后肯定能找个好婆家。 从前他给林娇花钱还有点肉疼,随着林娇年纪渐长,林永民就不这么觉得了,他还会多给林娇钱让她去买点好看的裙子啊头花之类的好好打扮,美其名曰小姑娘就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林娇钱照拿,至于怎么花,那是她的事儿。 她现在可以说是相当有钱,系统任务的奖励跟林永民的都是小头,真正大头是她的稿费,集卖得很不错,积攒起一定数量的读者后,林娇利用课余时间写了长篇,市面上流行什么她就写什么,比如从去年开始爆火的青春疼痛文学,打架逃课抽烟滥|交堕胎自杀……林娇也写,男主打架必定被拘留,抽烟必得肺癌,上床必早|泄,滥|交必得梅|毒。要是害得女主堕胎,那这本书立刻就会变成灵异向,男主会被没能出生的婴灵撕成碎片,女主从此大彻大悟终成一代玄学大师。 读者一边骂一边看,以至于一大批人专门为看她的神转折而来,名声上去了,书卖得好了,无形之中也就影响了许多人,尤其是女孩,杂志社会把读者来信转寄给林娇,其中有一封来信上说,她暗恋的坏男生特别酷,叼着烟靠在街角漫不经心的模样简直快把她迷死,结果林娇的书里详细描写了肺部病变的模样,以及抽烟久了会导致牙齿手指发黄等种种迹象…… 女孩在路过时悄悄看了下对方的牙,发现真的有点黄,她又幻想了一下跟里那样和对方接吻,舌头舔到那两排黄牙……那天中午,她没能吃下最爱的糖醋小排,还差点吐了。 诸如此类的来信数不胜数,林娇有理由相信,她以一己之力,至少将初高中女生恋爱率拉了几个百分比。 林永民这次送林娇来上学,比初中时真心多了,林娇毫不客气地使唤她亲爹爬上爬下给她铺床打水套被子,许秀娟这次问都没问,可能是生气林娇在许翔定亲那天没礼貌的不告而别,也可能是因为郭响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只考了个普通二本。 有件事,0936没有跟林娇提起过,在原本的命运轨迹里,林娇之所以受不了在继父家的生活,除却许秀娟的偏心跟郭家父子的冷暴力外,最大的原因其实是郭响。 郭响郭亮长得随郭老师,不算好看也不丑,普普通通大众脸,初中时郭响靠着亲爸补习成绩还不错,到了高中便泯然众人,人家谈恋爱都不带他玩的,而许秀娟过于重视丈夫跟继子忽视了亲生女儿,林娇直到初二都没穿过内衣。 郭老师有没有生出邪心,0936不知道,但郭响的确好奇过、阴暗过,以至于对林娇伸手过,他不敢做别的什么,只是搂搂抱抱,却足以令当时什么都不懂的林娇感到恶心。 有些人外表光鲜亮丽,也鲜少做违法乱纪之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家中的女孩出手,那一点点令人作呕的、无耻的心思,被虚伪的表象隐藏着,隐晦地过了这一回不会再犯,却留给受害者难以言喻的羞耻。 后来顾明琛大概是看出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把郭响搞得很惨,连他爸跟他弟都没讨着好。这事林娇没跟许秀娟说过,她并不知道母亲会不会为自己出头,但她潜意识里清楚,说了也没用,还可能被许秀娟反过来骂一顿,她的第一件 内衣是自己省吃俭用攒着买的。 郭老师一家后来被顾明琛整得很惨,对林娇来说,从来没有人愿意为她做这么多,何况顾明琛跟她非亲非故,她太寂寞太缺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而顾明琛恰好在这时出现。 在离开顾明琛去支教后,林娇非常注意山村女孩的性|教育,她们中有的人十六七岁都没来月经,却已经被家里安排嫁人,更多的女孩被家里的长辈兄弟甚至是村里人猥|亵而不自知,稍微有点意识的,却又难以启齿。 柯媛是妈妈陪着来报道的,她考上市中家里都不敢相信,原本爸爸也想来,但临时要加班,她跟林娇不仅不在一个班,还不在一个宿舍,好在两个宿舍离得近,所以一收拾好她就先来找林娇,两人一起去办校园卡,再买点生活用品。 高中住校的比走读的多,要是可以林娇也想走读。 柯媛:“好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至少现在是六人间,不是八人间。” 在新生报道前床铺就已经分好还贴了名字,柯媛分到了上铺,林娇是下铺,不允许随意更换,柯媛比较喜欢下铺,方便,而林娇喜欢上铺,清净,谁知两人都分到了不想要的。 唯一的优点是市中宿舍有空调,而且是六人间,厕所也有隔板,不过没有空调遥控器,因为是按照楼层由生活老师统一开关,据柯媛在学校贴吧观察到的消息来说,学校一般只在特别热和特别冷的时候才会开。 所以可以把空调当成个没用的摆设。 高中是要军训的,二十个班分成十个方阵,林娇虽然才十六,身高却已经一米七五,堪称鹤立鸡群,被安排在最前面的位置。 九月初的天热极了,市中的军训为期半个月,第一天军训结束后,学生们东倒西歪,从食堂回来便倒在床上,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只有林娇没感觉,这点子训练强度还不如她在学习空间里被体术老师摁着揍呢,市中住宿条件是比县中好,却也没有独立卫浴,洗澡有两个选择,去澡房,或者在宿舍。 澡房一次要两块钱,哪怕夏天也是两块钱,比起打两壶热水在宿舍洗的麻烦,林娇宁可去澡房,反正花她爸的钱,不花白不花。 柯媛实在是动弹不得,同宿舍其它女生也都不想再走那么远,林娇便自己拿了洗漱用品跟脸盆毛巾去洗澡。 学校的澡房很大、很宽敞,毫无可言,林娇快速冲凉完毕,把换下来的衣服顺手洗了,可能天太热了,里面没几个人。 军训除却训练外还有日常检查,林娇凭借出色的叠被子手法成功俘获人心,连柯媛她们寝室都请她去江湖救急,一个被子叠不好扣两分,哪有那么多宿舍分给扣啊! 这次市中的教官请的是消防官兵,所以还安排了消防队参观跟演戏,女生们对严厉的教官很有好感,军训结束时不少人抹了眼泪,还有人提议集体凑钱买个礼物送给教官——林娇感觉她们脑壳坏掉了。 她完全不能理解大家对教官的喜爱,夜晚女生们的卧谈会,好几个舍友居然感觉教官很帅很有男人味! 林娇很少参与她们的少女话题,主要她没这玩意儿,t不到教官哪里帅气。但是大家对教官的讨论越发热烈,已经到了拉踩的地步,觉得十位教官里她们教官最好,林娇才幽幽道:“我记得第一天的时候,还有人骂他不是人。” “哼哼,那时候不是不熟悉嘛。” “对呀对呀,我感觉教官比我们班的男生好多了,我那天给他糖他都不要。” 林娇继续泼冷水:“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你们对他也不熟悉?” “还有两天军训就结束了,想想居然有点舍不得。” 高一新生的军训生活还算丰富,最后一天晚上有军训晚会,次日是军训成果展示,还没到分别的时候,已经有多愁善感的女生感到难过,不想军训这么快结束。 林娇:“睡吧,明天是消防参观,根据我的估计,从学校走到消防局至少要一个小时。” 她的话令女孩们发出阵阵哀嚎,此时生活老师的哨声响起,大家不敢再出声,否则一会儿被抓到又要扣分。 为了锻炼学生,培养艰苦奋斗精神,学校很没有人性的决定让她们步行去消防局,并在消防局食堂吃午饭,然后再步行回来,今天一整天都要在消防局度过,林娇起了个大早,昨天洗的军训服已经干了,其它人醒来时,她已经收拾完毕,防晒霜都涂了。 林娇头发比较短,晒得最难受的地方是后颈,一整天下来,涂了防晒也有点疼,每天晚上都得做冷敷,今年比往年热,气温居高不下,只有傍晚会凉快一点。 千辛万苦走到消防局后,学生们累得不行,在总教官的带领下,大家分别参观了他们的训练场地还有宿舍,以及紧急使用的消防滑杆,教官演示一遍后,开玩笑说:“男生来试试,女生就算了。” 女生们听见后松了口气,她们现在可是在三楼,谁敢用消防滑杆去到一楼?这么多人看着,万一出点意外什么的……当然是能避则避。 林娇摩拳擦掌:“我来我来!” 还没男生应呢,她一个女生居然想先尝试,教官讶异地看过来,不过并没有拒绝,而是把注意事项又叮嘱了一遍,林娇左耳听右耳冒,她把衣袖往前拽包住手心免得擦伤,然后呲溜一下就滑了下去。 众人往下看,她还招手:“很简单的,你们也试试啊?” 林娇在军训方阵里算是个名人了,连顾明琛的风头都被她盖了下去,无论训练还是活动,有竞技的地方她必定是第一,而且还是以全市第一学费全免的成绩考进来的,打破了“头脑发达四肢乏力”以及“女生不如男生”的洗脑包,她像是一条鲶鱼,带动了其它女孩。 谁生来就乖巧懂事文静听话?身有反骨的从来不止林娇一人。 柯媛第一个应承,她跟林娇跑了三年步,身手很是不错,胆子也见大,学着林娇刚才的样子抱住消防滑杆,顺顺利利着陆。 接下来又有好几个女生上来尝试,林娇在 教官让男生来试,没想到却是女生们打头抢先,第一个冲出来要试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剑客之一的齐佳。 他跟谢洋能上沙老师的数学班,本身成绩就很优秀,在全市排名也很靠前,只是不能跟林娇比,齐佳巨讨厌林娇,在竞赛班就被她压一头,他不想连军训都输给她! 可男生身体构造跟女生不一样,使用消防滑杆需要双腿夹紧,齐佳看似大气实则心里没底,滑下去时手有点松,尤其是快落地时,他略显惊慌地提前松开想踩住地面,而林娇肯定不会像接没滑稳的女生那样去接齐佳…… 应该很疼吧?脸都白了,走路姿势也有点怪。 要不是时间地点围观群众都不对,林娇差点儿没鼓掌。 柯媛没注意齐佳,她拉着林娇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刚才在下降过程中她感觉自己超帅的,问林娇有没有感受到,林娇点头后,柯媛用力挥舞手臂:“瑶瑶!小姜!你们也来啊!真的很好玩,不可怕的!” 柯媛跟林娇有个共同点,就是到哪儿都能迅速跟别人打成一片,瑶瑶跟小姜就是柯媛的舍友,两个女孩从上头往下看了看,最终在柯媛的蛊惑下决定来一把。 看着挺吓人,实际上真操作起来感觉也就那样。 这个小插曲很快 便过去了,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很快就要划上句号,学生们被带到操场,消防官兵们正在训练,期间还展开了演习活动,并且教授急救技巧,到了中午,要学生们吃过后消防员们才会进入食堂。 排在林娇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顾明琛,他似乎有意破冰,毕竟上次两人单独说话的气氛不算和谐,所以往旁边让开,示意林娇先打饭:“女士优先。” 林娇:“不用。” 她拒绝的态度过于明显,顾明琛也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跟林娇撂完那句“咱们谁是第一还得走着瞧”后,他就感觉自己很小家子气,居然跟女孩如此较真,显得自己很没绅士风度,很不成熟,否则今天也不会主动给林娇让位。 殊不知林娇根本没拿他当对手,她对自己未来要走的每一步都计划周详,在她的人生规划里,是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的,林娇不惧怕孤独,也不需要任何人陪伴,因为她已经有了0936,它会陪伴她直到人生尽头。 今天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累,学生们回到学校后个个瘫如老狗,林娇却依旧精神奕奕。 对面下铺的女生歪倒在床上,身上的军训服还没脱,不是她不嫌自己一身汗味,而是真的没力气……为什么林娇却还这么生龙活虎? “以后每天早上起来跟我去操场跑步,跑上两三个月,再有这种时候你也就不觉得累了。” 众舍友不约而同摇头拒绝,高中早自习六点半开始,五点五十分起床铃,要去跑步的话得起多早? 今晚的女生卧谈会一如既往举行,明天是军训的最后一天,今天虽然累,感觉却挺充实,反倒是明天过后就再也见不着脸黑严厉却又很好很好的教官了。 按理说大家凑钱买礼物这事儿应该林娇负责,因为她看起来就是很有领袖气质的人,可她不愿意沾手,更不肯出钱,女生们对“以后再也见不到教官”的失落她完全理解不了,连她爸都不能从她手上拿走一分钱,她怎么可能出钱给教官买礼物? “其实你们想想。” 眼看女生们把教官夸到天上去,林娇慢悠悠地说,“教官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正儿八经考军校的可能性很小,大多是上完初中,甚至是没上初中,到了年纪就去当兵的。我不是歧视文化低的人,我是想问问你们,都来市中读书了,应该是要考大学的吧?” 她没把话说得太明白,懂得都懂。 生活老师的哨声准时准点响起,林娇翻了个身,进入学习空间跟0936吐槽:“我是真不明白她们到底怎么回事,年轻点的男老师她们喜欢,来个教官她们也喜欢,是不是只要是个男的,就没有她们不喜欢的?” 林娇时常感到自己跟同龄女生格格不入,光是军训这半个月,她就听舍友们谈某位帅气男老师不下五次,日日相对的教官次数更多,他们到底哪里有魅力啊? 0936道:“很遗憾,你所遇到的人是大多数。” 林娇也知道,她就是跟最亲密的朋友抱怨两句,很快便把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中,天亮以后,她又是精力满满! 最后一天的军训已经没有训练内容,而是向校方展示军训成果,林娇以护旗手的身份引领方队,与她同时被选中的还有顾明琛,一女一男两名护旗手,又是这一届的第一第二,校领导们很是满意。 汇演结束,是漫长的领导讲话,之后军训便彻底结束了,学生们一窝蜂冲上前去与教官道别,还有人问教官索要联系方式,好在消防局有规定,教官不允许向学生透露私人信息或是交换地址号码,据说是因为以前出过教官跟学生搞在一起的丑事。 具体是哪个学校不知道,反正管得越来越严,尤其严禁教官 与学生私下接触,任何理由都不行。 为了让学生们收心,军训结束的当天下午就是考试,语数外化物五门,要考到明天上午结束,明天下午则是处理各种班级事务。 高一一班是男班主任,林娇有点失望,初中时还有不少女班主任,高中女班主任就少得可怜,据说市中二十个班,只有三个班是女老师做班主任,而且都是普通班。 沙老师说,之所以不让女老师当班主任,是因为女老师不方便管理,尤其是班里男生多,女老师压不住,所以小学班主任女老师居多,初高中男老师居多。 林娇感觉很离谱,怎么这个时候不女士优先了?评职称的时候领绩效的时候升职的时候,好像就没人在意什么绅士风度了。 这位男班主任进班第一件事就是问:“谁是顾明琛?” 是的,顾明琛也在一班,而且就坐林娇后面。 “顾明琛是吧?你先暂代一下班长一职,带几个男生去后勤处搬书过来发。” 顾明琛没想太多,点头应下,正要叫人,林娇却举起手:“老师,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要顾明琛同学暂代班长一职吗?” 男班主任看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林娇。” “林娇啊。”他的目光在手里的名单上扫了一眼,这名字可不耳生。 鉴于林娇成绩优异,男班主任和颜悦色道:“顾明琛成绩很好,又是男生,力气比较大,平时可以帮我做很多事情,而且这个班长是暂时的,他要是做得不好,我也会撤了他。” 林娇却不吃他这一套:“可是老师,我的成绩不比顾明琛差,力气也不比他小,您之所以跳过第一名的我,选择第二名的他,就是因为我是女生?” 老师们大多喜欢乖巧的学生,林娇显然不属于乖巧这一挂的,而且她脸上一点都没有对老师的尊敬,饶她是全市第一,班主任的脸也沉了下来:“你是在质疑我处事不公吗?” 林娇反问:“难道不是?班长协助老师管理班级是不假,可有什么事是男生能做女生做不了的?老师既然以成绩来挑班长,那就不该因为性别选择第二名而不是我。” 班里鸦雀无声,毕竟谁也没胆子在入学第一天就挑衅班主任,不出意外的话,直到高二分班,大家都得在班主任手下讨生活,知不知道一个老师想要针对学生有多简单啊?尤其还是家境普通的。 这女的太猛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19 第九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班主任的脸色很不好看,今年他被学校安排来带一班,全市前三名都在这个班,他心里是很舒服的,一般来说,像市中这样的重点中学,基本不会有刺头儿,即便有,那也不会多,因为刺头儿基本都得家里有点钱才能被塞进来,市中收这种学生,价钱可是其它高中的好几倍。 也就顾明琛值得他注意点,这孩子家境好,父亲开着公司,母亲开连锁美容院,哪怕考了全市第二,还是奢侈地给学校捐了几百台顶配电脑,意思就是他们家孩子可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所以需要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班主任选顾明琛当班长的原因也在这儿,可他万万没想到,提出质疑的不是顾明琛,居然是林娇这个女生! 幸好他也是老江湖,开学第一天就跟学生发生龃龉,而且是被校长寄予厚望的全市第一,传出去不会有什么好话,学生到底是学生,不知道老师如果想针对她会有多少种手段,尤其他还是班主任,以后有她吃苦头的时候。 林娇看着班主任脸色骤变,最后竟压了下来,和颜悦色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老师虚心接受你的建议,不过会选顾明琛做班长,最大原因还是他是个男生,跟我沟通起来会比较方便。” 同学们听了觉得有道理,男老师选男班长没毛病,而且平时班里难免有些体力活,这不都得男生去干? 林娇却有不同见解:“我倒觉得您应该选一位女班长,毕竟您是男老师,而我们班里有一半是女生,有女班长做媒介,女生们如果在生活或是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也能第一时间向您反馈不是吗?” 同学们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尤其是女生,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很多话跟男老师没法说。 班主任:…… 他看着眼前这个语气恭敬表情坦然学习成绩还名列前茅的女孩,莫名感觉自己那点打压她的小心思恐怕成不了真。 最后他选择和稀泥:“那这样吧,就按照成绩来,林娇你当班长,让顾明琛做副班长,你觉得怎么样?” 顾明琛神色一动,不觉向林娇看去,林娇知道不能把老师逼急了,她笑得格外乖巧:“任凭老师做主。” 班主任便吩咐她找几个人去搬书,他刻意没有留在教室,而是回了办公室,有他在,林娇点人没人敢不应,可他要是不在,那就难说了,尤其是顾明琛,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大多心高气傲,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成绩好就能代表一切,实在是过分天真。 然而林娇点的第一个人就是齐佳,她看这矮子十分不顺眼,眼下既然分到了一个班,不拿来使唤岂不是枉费老天爷这一番安排? 齐佳:“你找女的去啊,找我们男的干嘛?” 林娇:“这么说你是不肯去啰?” “对啊,班里五十来号人,男女各一半,凭什么这种重活就让我们男的去?”齐佳振振有词,“你有本事你找女的去呗。” 林娇正等他这句话呢,谁知她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就有个软软的声音说:“班长,我、我可以帮忙。” 林娇一扭头,看见个神色紧张的女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在这个女生主动提出可以帮忙后,又有好几个女生纷纷举手:“我也可以。” “还有我。” “带我一个。” 有个单眼皮女生翻了个白眼:“小王子别害怕,这种活哪能让你来干呢?你在教室里等我们伺候就行了。” 有男生觉得齐佳这样很小家子气,显得他们男生不大度,主动道:“我去吧。” 他一开口,紧接着几个 看齐佳不顺眼的男生接二连三举手示意,林娇是知道齐佳这种烂性格不讨喜,但也没想到能这么烂,这人最大的敌人就是他那张嘴,仿佛从出生起便没刷过牙,相当会拉仇恨。 林娇便分别点了三个女生三个男生,然后在顾明琛桌子上敲了下:“副班长,一起吧?” 顾明琛听她刻意咬重那个“副”字,脸一黑。 眼看顾明琛站了起来,作为他忠实跟班的齐佳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受林娇羞辱?可他愿意去的时候,林娇不要了。 齐佳气得哼哧哼哧喘粗气,林娇慢悠悠道:“不好意思,刚才的我你爱理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小王子,你还是裹着奶嘴坐在摇篮里等伺候吧。” 她学前面那个女生的称呼叫齐佳小王子,挺好一称号,但却叫得比之前那女生更缺德。 林娇才不管齐佳有没有脸,反正八个人差不多够了。 去后勤处搬书的路上,因为对主动开口的女生很有好感,林娇主动搭讪,这个叫况锦凡的女孩体型足有她两个大,林娇没有对她异于常人的体型表示出任何轻视,反倒挑眉:“原来你就是那个第三名。” 这次中考的全市前三都在市中,而且全分在一班,林娇不认识况锦凡这个人,对她的分数却很有印象,她跟顾明琛只有三分的分差,然而却拉开了第四名十二分。 况锦凡力气很大,但过于胖了,0936说:“经检测,你的这名同学是染色体异常导致的肥胖,目前身体机能虽还算正常,但长此以往,必定会影响身体健康。” “天生肥胖有办法治吗?” 0936:“如果是在超科学时代,可以购买基因修复剂。” 林娇懂了,她点开系统商城看了看,基因修复剂的确是有,可现在的她买不起,对于任何不属于所在世界的商品,商城定价都很离谱,比如对林娇来说毫无用处的“鬣狗半兽人脱落的利爪”、“废弃的机器人芯片”等等等等,价格贵得林娇把自己卖了都不够。 “少摄入高热量食物,健康饮食,定期运动,配合药物治疗,也不是没有方法。” 林娇现在跟况锦凡不算熟,要是这么说未免太过失礼,所以她暗暗记下,等以后找个好时机再跟她提。 “班长,你刚才跟班主任说的话真的说到我心坎里了。” 另一个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女生凑了过来,她对林娇印象非常好:“我初中班主任也是这样,班干部全挑男的,就文艺委员找了女生当,还说什么女生学不好数理化,恶心死了!” 女生们有一点共同话题就能迅速打成一片,男生们走在中间,而顾明琛从不纡尊降贵跟人交好,他一人插着兜走在最后面。 林娇以身作则,轻松拎起两大摞,众男生见状也想效仿,没想到这一摞书属实是有够重,别说是一手一摞,两只手拎一摞都够呛。 高中课本比初中课本大多了,也更重,一本约莫两斤,一摞四十本就是八十斤,鬼拎得动啊!更别提是像林娇那样一手一摞了。 最后除了况锦凡能一人拎一摞外,其它人都是两人一摞的抬,先前那个讲话很一针见血的,名叫李好的女生吐槽道:“真该让老师过来看看,这就是他说的男生能干更多体力活?” 先不说学校有什么体力活等着男生干,只看这抬书的架势,就知道班主任的话跟放屁没两样。 林娇拎着两摞书健步如飞,她第一个回到班里,震惊了所有人,然后便往回接人,况锦凡和李好再回后勤处搬书,她把她们手上的先拎了回去。 班主任估摸着差不多了进班看看,见林娇把两摞书甩在课桌上,忍不住去试了试,他 使劲一提,好家伙,根本提不动,顿时哑口无言。 况锦凡羡慕坏了:“班长,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林娇握拳,让她们看她结实的肌肉,“当然是练出来的,你有兴趣吗?” 况锦凡虽然性格乐观,但对自己的体型还是有点自卑:“我能行吗?我太胖了吧?” “肯定能行,前提是你能狠得下心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绝对不行的。” 况锦凡是独生女,家里好的都紧着她吃,她成绩又好,理所当然地不爱动,在家她扫个地她妈都要大呼小叫的。 李好也很感兴趣:“你看我行吗?” 她身高不及林娇跟况锦凡,但发育特别好,明显比同龄人更丰满,所以走路时有点含胸驼背,好像长了这样的身体是一种耻辱的事。 林娇觉得光用嘴说都是虚的,还得看以后,反正宿舍靠在一起,能不能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发了书后,大部分同学对林娇当班长一事没有异议,其它班委则由学生们自由竞选,然后是大扫除,大扫除结束后去食堂吃晚饭,接下来就是高中生涯的第一次正式晚自习了。 一班座位按照成绩来排,林娇作为全班第一可以挑选自己心仪的座位,她选了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因为她个子高,坐得太前会挡人不说,还容易吃粉笔灰,第三排就刚刚好。 顾明琛选了最后一排的角落,而况锦凡迫不及待想跟林娇做同桌,李好班级排名十五,坐在了林娇跟况锦凡的前面一排。 她俩一个宿舍,就在林娇隔壁,高中生明显没有初中生好管,尤其是晚自习,哪怕是市中的重点班,只要老师不在,依旧有人交头接耳的讲话,比如故意想惹事的齐佳。 这家伙像块烦人的狗皮膏药,在竞赛班的时候就总是对林娇露出那种鄙夷眼神,明明他考不过林娇,顾明琛也考不过,可越是这样,他越是讨厌林娇,被个女生骑在脖子上的感觉糟糕透了。 本来每年只有寒暑假能见面,现在可好,直接分到了一个班,而且对方还混上了班长,齐佳觉得挑衅得趁早,等林娇在班里站稳脚跟,那时再去质疑就晚了! 所以他很乐于给林娇添堵,嘴长在他身上,他不怕班主任批评,大不了请家长,他家四代单传,全家人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疼,林娇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制不住他。 当然,等换了班长,齐佳就不准备搞事了,他就是不服林娇,不服一个女生也能管理班级,他们琛哥还在,哪里轮得到林娇? 齐佳显然不是个懂得见好就收的人,他一会儿跟谢洋说两句话,一会儿手机叮叮咚咚响两声,再不然就是跟前后左右的同学借东西,甚至在晚自习上看,然后发出点意味不明的笑声。 班里挺安静的,于是齐佳的声音分外明显,一些认真学习中的同学皱眉,但新学期第一天晚自习,没有人会想跟其它人起冲突,身为副班长的顾明琛又趴在桌上睡觉。 在齐佳第五次弄出点动静后,林娇出声了:“再有下一次,你就出去站着。” 齐佳才不怕呢,于是林娇话音刚落,他特意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这甚至不是短信或是电话,是铃声设置。 班里鸦雀无声,林娇说到做到,她把笔一摔,几大步走到倒数第二排,抓住齐佳的衣领就把人拖了出来! 齐佳知道她力气大,毕竟是能拎两摞书的怪力女,可他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敢对自己动手! 他被拽的踉跄不已,桌椅发出刺啦的刺耳声,林娇恍若未闻,直接把他往外拎,齐佳想打她,拳头刚挥出去就被林娇一把攥住手腕反过来别在背后,整个人砰一声被摁在了桌面,疼是 次要的,丢脸才是主要的。 林娇用膝盖压在齐佳背上,单腿站立,她一米七五,这姿势帅极了,刚才那两手就能看出来她有点东西,齐佳愣是动弹不得,活似一只被摁住了壳的小乌龟。 谢洋紧张道:“你,你别冲动,快放开,被老师看到就不好了。” 齐佳整张脸涨得通红,林娇拍了拍他的脸:“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出去站着,或者继续这样趴着。” 这时顾明琛总算是醒了,眼见好兄弟在林娇手上吃亏,脸色阴沉:“林娇,住手。”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林娇更用力,齐佳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林娇笑起来:“这个声音比你刚才的笑声跟说话声可爱多了。” 齐佳在全班五十多个人跟前丢人,他年龄不大,从没吃过这种亏,以前在竞赛班讽刺林娇,林娇从来都是嘴上不饶人,这还是第一次跟他动手,这女的有毛病吧,劲儿这么大?! “林娇!” 林娇偏头看向顾明琛:“想让我放开他也不是不行,你们俩一起出去站,站到晚自习结束。” 顾明琛:“你别太过分。” “我还有更过分的,你想看吗?” 班长跟副班长之间水火不容的火药味儿充斥全班,李好悄悄在本子上写了句话递给况锦凡:班长以前跟顾明琛有什么过节吗? 她初中时跟顾明琛一个学校,自然知道这位风云人物。 况锦凡猛摇头,不知道啊! “你不愿意?看样子你心里也没把这人当朋友嘛。”林娇耸肩,“怪不得他每次嘴贱你连个屁都不放,反正他是为你冲锋陷阵,你得的全是好处,就随他去了呗?” 齐佳叫得更大声,顾明琛知道林娇软硬不吃,咬牙道:“我知道了,你松开,我跟他一起出去站。” 林娇缓缓把腿放下,齐佳一得自由就想打她,林娇反应极快,抬起手臂阻挡,然后一拳往齐佳脸上怼,齐佳吓得闭上眼,好一会儿才敢睁开,正对林娇嘲讽的表情。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打得过我吧?” 她狠狠一甩,齐佳登时站立不稳,要不是同桌谢洋扶住他,他非摔个狗啃泥不可。 “再有下次,屎都给你打出来。” 说着,林娇竖起大拇指随意往门口一指,齐佳还是不服气,却也不敢再挑衅她了,顾明琛拽住他往外走,还真在门口罚起站,谢洋本来想加入,在林娇的视线里莫名打了个寒颤,老老实实坐回了座位上。 这件事老师们并不知情,齐佳爱面子,不肯让人知道自己被个女的打了,又不愿意面对其它人的目光,当天晚上过后,第二天就没来,后来才知道他转到了二班,跟他一起转走的还有谢洋,顾明琛倒是依旧留在一班。 次日考试成绩一出,林娇牢牢占据第一,这更加奠定了她高一一霸的地位,一时间风头无两,无人盖得过。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20 第九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高中生活跟以前的区别不大,唯一一点就是再放假的时候,林娇不用再去林永民家或者是许秀娟家,她回的是自己的住处。 林永民生怕林娇忘了自己的大恩大德,特意趁着放假的时候给林娇打电话,关心了几句她的校园生涯,林娇不是很想听他废话,话锋一转说:“爸,我跟附近邻居聊天,听说学校这里的房子价格都上升了好几倍了,要是有人卖,你买一栋给我?” 林永民:? 他有心想说林娇在做白日梦,又不好说得太直白,学区房价格高谁不知道,可他就算是买,房子肯定也是留给儿子的,怎么可能给女儿? 于是打着哈哈装没听见,装模作样的关怀也到此为止,电话挂了之后,林娇跟0936说:“为什么我爸总觉得他给我一粒芝麻,就能从我这拿走一个西瓜?我看起来真的很好骗吗?” 0936:“林永民是这样的。” 租的房子装修没有林永民家好,但林娇却很喜欢,她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人一躺,像条咸鱼瞬间瘫倒,一个人住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以后她一定要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最好再弄个院子,可以种点菜啊什么的。 当初看房子时,见林娇直接挑了精装的三室一厅,林永民脸都绿了,虽然这点房租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可一个月就住那么几天,租来不是浪费吗?他有心劝林娇选个普通点的,可他一张嘴林娇就问爸爸是不是不想给我花钱,林永民又能说什么? 比起来许秀娟就干脆多了,人家直接说家里两个继子上学供不起,让林娇问林永民要,反正林永民有钱,还不是个东西。 林娇知道林永民的公司最近生意越来越不好,在她看来这是必然的,林永民虽然抓住了机遇成为了第一批富起来的人,但他本身眼光并不行,跑运输也是被人带的,开个送货公司,就只抓眼前那一亩三分地,小富小贵没问题,没有做大的命。 看林家宝就知道,父亲这边基因劣质的影响有多大。 林娇舒舒服服在家里度过了两天假,返校后再度投入到校园生活中,上个月的月考第一毫无疑问是她的,顾明琛依旧第二,况锦凡第三,分数咬得很紧,林娇只有语文作文被扣了一分,其它科目都是满分,她已经习惯了,日常考试中老师们基本不会给作文打满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作文水平不行。 况锦凡也是在语文方面略有薄弱,尤其是现代文,这一块丢分丢得最多,单论理科水平,跟顾明琛比有差距,但林娇认为有情可原,况锦凡是普通家庭,她妈爸开了家包子铺,赚的钱够女儿读书不假,可要是请好老师那就不够了。 顾明琛又趴在桌上睡觉,他的天才之名叫得响亮,人家就是能天天睡然后考……考第二,要是没有林娇,绝对的人群焦点,可跟林娇一级就是悲剧,再厉害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考第二? “我严重怀疑他在家里拼命学习,然后到学校表现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装天才。” 林娇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顾明琛,这不是她心胸狭隘,而是她在竞赛班观察后得出的结论。 因为她跟顾明琛的进度比其它人都快,沙老师会给两人开小灶,有时林娇发现顾明琛明明没有完全理解,可他从来不向沙老师请教,而等到下一次小灶时,之前不理解的题他就已经能融会贯通了。 难不成顾明琛也有个学习系统? 0936沉吟片刻:“也不是不可能。” 林娇随口一说,0936居然认真回答,她吓了一跳:“不会吧,你不是说为了避免造成能量异常,一个世界只允许一个系统存在吗?” 0936解释道:“随着越来越多的系统进入各个世界,那些细微的、可以被忽略的异常能量,也渐渐形成了病毒,有病毒存在的世界,往往会伴随着某种特殊人群的出现,病毒系统一直想要攻破防火墙侵蚀主系统,获得中央管理权,但你可以放心,我没有在这个世界检测到病毒系统的存在。” 林娇还是第一次听到“病毒系统”这个名词,她不解地问:“主脑所在的元宇宙科技那么发达,你们这些系统还拥有这么厉害的本事,怎么会处理不掉病毒系统?” “我们一直都在处理,但就像是光明存在的地方必定会产生阴影,病毒系统即便被消灭,也会不停新生。” 林娇不懂:“那它们是怎么产生的呢?” “、贪婪、谎言、欺骗……病毒系统以异常能量为主,依靠每个世界的负面情绪运转,所以它们大多存在于低等文明,而越高等的文明,越不可能出现病毒系统。” 林娇挠了挠脸蛋:“这么听来很可怕的,你们就不怕病毒系统真的对主系统造成影响吗?万一它们真的成功了,那……” 这一回,0936足足沉默了十几秒钟才回答道:“它们做不到的,只要那个人还存在一天,主系统就永远不可能被侵蚀。” 林娇敏锐捕捉到关键词:“那个人?” 0936道:“我们所存在的能量来源于一位伟大的女性,她于星河中化作冰雪消失,但我们知道,她并没有真正死亡,总有一日,我们会再度重逢。” 林娇下意识地问:“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了了。” 0936回答道:“她叫了了。” “你说她消失了,她去哪里了呢?” 这个问题0936无法给出答案,但主脑所传达来的信息让它坚信对方依旧活在某个世界之中,也许未来的某一天,系统所选中的被绑定者就会与她相遇。 林娇似懂非懂,却把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既然顾明琛没有系统,那他肯定是偷偷补课了!” 不得不说,林娇猜对了,顾明琛不仅私底下补课,放学回家后还会熬夜学习,完事儿白天到学校补眠,别人一看,琛哥不听讲光睡觉还能考全校第……第二,可见有多厉害!他要是白天也学习,那还不分分钟超过林娇? 天知道他就是怎么学都比不过林娇,才会挑灯夜读。 说着,林娇突然问系统:“0936,你绑定我,是想要我成为怎样的人呢?万一我辜负你的期待呢?” “在我之前的935名前辈,分别进入了935个不同世界,选择了935名朋友,娇娇,我只是个能量体,但我在绑定你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你成为怎样的人,我都觉得我的期待得到了满足。”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像一团轻柔温暖的棉絮被太阳晒开,林娇想,自己的耳朵一定很红。 从相遇到现在,0936只在最初称呼她为“被绑定者”,在林娇答应绑定后,她们就成为了朋友,而不是冷冰冰的系统与宿主。 成为改变世界的人固然很好,但如果不能,0936也不会感到失望,它希望她强大又自由,她选择任何一条道路,系统都不会加以干涉。 “班长!你怎么还坐着不动啊,马上打铃了!” 李好拍了下林娇的桌子,不知道她在发什么呆,林娇如梦初醒,哦了一声,起身跟上。 高中体育课跟初中区别不大,先是热身活动,不是跳操就是跑步,大概十五二十分钟就可以自由活动,况锦凡身体素质不行,跑不到两百米就开始气喘吁吁在后头 慢悠悠晃,李好也没好到哪儿去,她营养好,发育也好,胸脯比大多数女生更饱满,跑起来很显眼。 几个非本班男生坐在跑道中间的草坪上,对着跑步过去的女生们品头论足,李好从他们面前经过时,他们立刻把视线停在了她胸口。 李好从小学五六年级就开始发育,初中便一骑绝尘,她感觉很羞耻,平时走路都会下意识含胸,所以有点轻微驼背,初高中的男生又最是刻薄,以前还有人给她取了个奶牛的外号,从那之后李好就特别怕被人看见自己发育过于良好的身体,更不爱往男生多的地方去。 林娇发现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李好突然情绪低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放慢步伐跟她并肩跑,见她低头不抬,问道:“你怎么了?” 李好摇头:“没什么。” 她不肯说,林娇便没再问,结果等自由活动了,她跟班里几个女生在草坪上坐下来时,发现不远处有男生往这边看,还伸手指了指,看手指的方向像是李好。 李好在学校从来不穿贴身的衣服,要么是校服,要么是宽松的看不出身体曲线的大外套,林娇从没见她穿过牛仔裤,她甚至不穿盖不住屁股的上衣。 林娇听力过人,男生们虽压低嗓音嬉笑不已,她还是隐约听到了“胸”、“大”、“胖”……之类的关键字,以李好的敏感程度,恐怕不是在说她也会感到窘迫。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我想去买瓶水,你们谁去?” 李好连忙起身:“我跟你一起。” 学校超市离操场比较远,她现在巴不得立刻走开。 但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路过那几个讨论的男生身边时,其中一个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胸大无脑这个词你们听说过没有?我感觉老祖宗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哈哈哈哈哈。” 他似是讲了个非常幽默的笑话,其它几人跟着乐开花,李好脸都红了,不知是气是羞。 好像再活泼再胆大的女生,一旦遇到这种话题都会下意识三缄其口,不像男生会拿来口嗨。 李好挽着林娇的胳膊就想快点离开,林娇却站住没动,她居高临下地往那几个男生看过去,嘴一咧,笑得灿烂至极:“你们知道胸大无脑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男生们纯粹是调戏女生,知道她们脸皮薄害羞,才刻意这么说,真像林娇这样大大咧咧说出来,他们反倒不敢再嘴上花花了。 “是个矮无吊。” 林娇用笑到耳后根的嘴巴说出最残酷的话,“听说一米八以下的男的都小,看你这小身板,有三厘米吗?” 她语气很轻,没让不相干同学听到,李好:!! 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男生们被她这劲爆的语言弄得面红耳赤目瞪口呆,林娇冷笑道:“这么关注女生的胸,是因为自己没有吗?那也不用难过呀,反正以你们这尺寸,咱们都能直接当姐妹。” 李好:!!! 她疯狂拉扯林娇,小声道:“班长,咱们赶紧走吧,不是要买水吗?” 林娇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别慌,而那几个男生全程不敢跟林娇对呛,匆匆起身走人,活似后头有鬼在追,落荒而逃。 主要林娇太凶了,个子又比他们高,还代表过高一学生在国旗下讲话,真要被她告到老师那,老师会向着谁还用说吗? “你看,没什么好羞耻的,他们那么小不也没觉得丢人?” 李好茫然:“什么小?” 林娇:…… 又是个跳过章节没讲的学校。 她语重心长地告诉李好:“ 以后要是有人说你胸大,你就说他吊小。” 李好脸都涨红了,没法把那个字说出口,林娇想了想又补充道:“前提条件是你能保护自己,不然还是先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有双倍奉还的时候。” 李好:“班长,你可是学生代表,全校第一,三好学生。” 林娇:“那我的话你更要听了。” 李好很是不好意思,又因为林娇对自己的维护感到温暖,她小声对林娇说:“班长,你说为什么我的这么大啊?而且好像还在长……我明明都吃很少了。” 林娇问:“去医院检查过吗?” 李好点头:“没有特意去检查,就是过年时我家去医院体检,反正各项指标都正常。” “那不就行了?”林娇淡定道。“正常发育而已。” 李好小声说:“可是其它人都不像我这样啊,就只有我……” 林娇:“那你要这么说,我都快一米八了,是不是也该烦恼到跳楼?” 李好:“这怎么能一样呢?” 林娇反问:“有什么不一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21 第九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了了》221 第九朵雪花(二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2 第九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了了》222 第九朵雪花(二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3 第九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了了》223 第九朵雪花(二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4 第九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了了》224 第九朵雪花(二十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5 第九朵雪花(二十四) - 了了 - 哀蓝 《了了》225 第九朵雪花(二十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6 第九朵雪花(二十五) - 了了 - 哀蓝 《了了》226 第九朵雪花(二十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7 第九朵雪花(二十六) - 了了 - 哀蓝 《了了》227 第九朵雪花(二十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8 第九朵雪花(二十七) - 了了 - 哀蓝 《了了》228 第九朵雪花(二十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9 第九朵雪花(二十八) - 了了 - 哀蓝 《了了》229 第九朵雪花(二十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30 第九朵雪花(二十九) - 了了 - 哀蓝 《了了》230 第九朵雪花(二十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31 第九朵雪花(三十) - 了了 - 哀蓝 《了了》231 第九朵雪花(三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32 第十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这是樊珈穿越到大右的第十二天。 当然了,她在这里不叫樊珈,进宫的当天,带她的姑姑就给她取了名,叫秋叶。 说得好听点,秋叶是被送进来当宫女的,其实就是她亲生爹娘要给哥哥娶媳妇,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这才把十三岁的秋叶送去选拔,看中的是那被选上的二十两白银。 樊珈穿到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身上时,她正因为运气不好赶上宫里主子大发雷霆被赏了三十个板子,瘦瘦小小发育不良的小丫头没挺过去,当天晚上人就没了,然后便换成樊珈在这具身体里醒来。 宫女命如草芥,秋叶屁股都被打烂了,背上的衣服跟血黏在一起,跟她同一间房的几个宫女含着眼泪帮她处理伤口,像秋叶这样的小宫女,连请医妇的资格都没有,幸好刘司酝心善,让人请了医妇来,又开了药,谁也没想到秋叶这个小丫头竟真的挺了过来。 只有樊珈知道,秋叶已经死了,因着遭了大罪,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七天,如今也不是好了,只是她必须做活,再疼再累也得做。 说起来秋叶之所以挨打,完全是无妄之灾,但樊珈没有秋叶的记忆,她假装自己挨打后高烧烧糊涂了脑袋,谎称不记得从前,好在秋叶平时便内向胆小,一时间也无人质疑,有几次同室宫女说到她挨打,樊珈一问她们便面色慌张不敢再言,也不许她问。 樊珈穿越前便已经死了,别看她在宫里,但除了自己身处什么朝代外一无所知,她也不敢乱问,虽然她没看过宫斗剧,可穿越前也是个网瘾少年,网上刷到过不少宫斗视频,她还是比较想多活几集的,哪怕当个背景板也行。 不过就在下床那一天,她获得了名为宠妃系统的穿越必备金手指! 自称系统的家伙声音还挺可爱,一上来便告诉樊珈她俩已经绑定,樊珈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具备成为宠妃的条件,可系统说她已经触电而死,就算回去现代世界也只能当个孤魂野鬼,因为身体已经被火化了。 樊珈不信:“你胡说,我登记了遗体捐献,怎么可能被火化?” 系统幽幽道:“你都被电透了,浑身焦黑,请问哪个器官还能用?” 樊珈:…… 从樊珈绑定宠妃系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她依旧在摆烂,现代的樊珈是一位美食探店博主,因为她很有自知之明,除了吃她啥都不会,感谢先进的现代社会,让她这种饭桶也能凭借吃养活自己,年仅二十七的樊珈已经在一线城市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卡里还有百万存款,各个平台粉丝加起来近两千万。 她还捐了好几所希望小学,资助了几十个小女孩,连探店吃饭都决不浪费一点食物,所以樊珈不懂,为什么她这样的好人却如此短命?! 宠妃系统安慰她说:“换个地方,你一样能走上人生巅峰,升职加薪迎娶高富帅,成为大右王朝最尊贵的女人!” 樊珈:“你可拉倒吧,我除了吃什么也不会,而且你能不能认清现实,看看我现在长什么样?” 不是樊珈嫌弃,小秋叶皮肤蜡黄双眼无神,胳膊腿儿比树枝还细,是个真真正正的“黄毛丫头”,两只手上全是老茧,天一黑不点灯都不知道她在哪儿,樊珈觉得她肚里肯定有虫,否则不会瘦成这样。 宠妃系统正等她这句话呢,兴奋道:“宿主,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完成任务,就能在商城购买各式各样的美颜产品!丑小鸭变天鹅易如反掌!” 樊珈又不傻,自打她知道自己穿到了封建社会之后,就只想老老实实夹紧尾巴做人,学渣对历史也是有点了解的好不好!她没有掀翻封建统治开创社会主义的能力, 所以不求富贵,但求一苟。 宠妃系统,光是这个名称听起来就很晦气。 宠妃系统问:“但是如果任务进度达到百分百,宿主是有回家的机会的哦。” 樊珈不为所动:“刚刚你还说我里外都熟透了。” 宠妃系统:“只要真爱值到达百分百,宿主可以自由选择重生世界。” 樊珈耳朵动了下:“什么真爱值?” 宠妃系统立刻调出版面给她看,樊珈看了一眼就浑身哆嗦,这系统界面做得挺好看的,最左边有两个长条,一条绿的一条粉的,绿的是帝王真爱值,粉的是倾心值,樊珈上学时也曾做过满朝文武爱上我的玛丽苏美梦,但她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这种好事怎么就轮到了她? 面对樊珈的质问,宠妃系统很无语:“当然是因为你有潜力,本系统很看好你。” 樊珈:“呵呵。” 她有个屁的潜力,她能考上本科都是运气好,要不是做自媒体做出成绩来了,她现在说不定在哪996当社畜呢,而且她做自媒体就是因为懒不想上班不想社交不想被老板管,“你这要是宠物系统就好了,把我变成猫,听说胡娴妃娘娘养了一只长毛狮子猫,疼得跟眼珠子一样,天天山珍海味,我想当猫。” 宠妃系统:…… 第一次见到如此不上进的家伙! 但转念一想,它又觉得宿主摆烂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其它人争奇斗艳谋取圣宠,宿主躺平摆烂当咸鱼,说不定正入了皇帝的眼。 它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诱惑樊珈:“你不要以为统想害你,如今在位的是显宗皇帝,这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美男子,你难道不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樊珈:“算了吧,看了又能怎么样,能拍下来拿去卖钱吗?” 宠妃系统:“可是,他真的很帅。” 说着硬是给樊珈放了一张图片,樊珈摸着良心看了看,确实是挺帅的,她是个学渣,历史学得不咋地,但右朝历史还算了解,因为几部很有名的宫斗剧宅斗剧都是基于右朝历史改编的,她不爱看,但难免瞄到几眼。 大学时樊珈曾误入某历史爱好者论坛,才知道这些历史人物有不少粉丝,其中不乏狂热粉,比追明星都疯狂,显宗皇帝相貌俊美,后世复原图一出来惊艳无数,粉丝众多,其子神宗皇帝更是史上封建王朝最为英明的帝王之一。 据说神宗皇帝也遗传了显宗皇帝的美貌,不过与好美人的显宗皇帝不同,神宗皇帝不仅杀伐决断能力卓绝,对美色并不热衷,后妃加起来都不到十人。只是晚年沉醉于长生之道,要盖通天楼为证功绩,劳民伤财无数,最终通天楼尚未竣工,便驾崩于沧澜山行宫。 总体而言功大于过,且自古以来英明帝王,到了晚年大多如此。 对于系统的科普,樊珈左耳听右耳冒:“嗯嗯。” 她上学时最喜欢在历史课睡觉,不是她不认真,实在是太过催眠。 眼下樊珈正蹲在膳房角落搓萝卜,洗干净的萝卜白生生的煞是可爱,她很想咬一口但又不敢,馋得口水差点流出来,让一个吃货待在尚食局,无异于是让老鼠进米缸,偏偏她这只老鼠还必须老老实实什么都不能吃! 太痛苦了! 宠妃系统诱惑她道:“只要你开始做任务,就能吃上大餐了,佳肴美馔八珍玉食应有尽有。” 樊珈问:“是我做了立刻就能吃到吗?” 宠妃系统沉默数秒,答道:“你获得的真爱值越高,地位就越高,位份上去了,还愁没有山珍海味吗?” “拉倒吧!”樊珈不上当,“你别给我说得天花乱坠 的,合着我还得去宫斗,先不说历史中就没我这人,就算有,那我在尚食局好好干等升职比当宠妃快得多吧?还安全。” 宠妃系统:“你当女官能有多安全?人家要杀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樊珈:“瞧你这话说的,好像当了宠妃就能没事一样,那古往今来,哪个宠妃有好下场?个个都是红颜祸水遗臭万年,要光是被后人骂也就算了,关键死得也不体面啊,我可不想被毒死被杀死被勒死,流产死上吊死砍头死。” 宠妃系统:…… 已经绑定无法解绑,它不得不再接再厉试图说服樊珈:“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进度条到达二十时,系统可以为你提供验毒功能,任何送到你面前的东西,是否有毒都可以扫描出来。” 樊珈:“你现在就给。” 宠妃系统:“你还没有做任务!” “我玩个游戏还有新手奖励呢,人家游戏推广打电话给我还画大饼又给会飞坐骑又给宝刀的,再不济也有个新区福利,你啥都不给,还在我脑子里叨叨叨、叨叨叨,我看你啊,早晚要完。” 宠妃系统:…… 最终在樊珈的强烈要求下,宠妃系统同意为她提供“百毒不侵”技能,这就相当于她有了个毒物检测仪,樊珈虽然有点不满,因为她觉得对于现在还是个小宫女的自己来说,一盘红烧肉远远胜过这个华而不实的百毒不侵,但也没说啥。 宠妃系统见她不动,催促道:“你还不开始?” 樊珈继续搓萝卜:“开始干啥?” “开始攻略呀,向宠冠六宫的宠妃进军!” 樊珈:“等等吧,再等等。” 像她这种除了吃什么都不会的人,为什么能活到快三十岁还一次当没上过呢?其根本原因就是樊珈太懒了,刷单的找她,她感觉累,做微商的找她,她懒得发朋友圈,诈骗短信来了,她倒头就睡,让她干啥她都推三阻四,除了吃。 唯一勤快的时候就是半夜,肚子饿了,爬起来自己煮宵夜,为了吃好喝好,樊珈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可现在她只是个小宫女,除了洗菜洗碗干不了别的,谁会放心让她去掂勺?尚食跟御厨们做的菜,主子们都挑来挑去,何况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 这破系统商城里啥吃的也没有,不是瘦身丸就是生子丹,再不然就是面膜啊口红啊粉底啊一类华而不实的东西,樊珈也就以前大学毕业求职时化过妆,后来她探店都是纯素颜,因为她不能接受沾上口红的食物! 那简直是对美食的亵渎! 宠妃系统见她就这么蹲在这儿搓萝卜,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可以想办法去做一道菜,只要这道菜呈上去,你就会有机会。” 樊珈:“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宠妃系统:“你难道不想吃宫廷御膳吗?” 樊珈诚实地流出一滴口水:“我想。” 没等系统高兴,她接着道:“但我更想吃火锅麻辣烫烤羊排草莓奶油蛋糕雪媚娘冰山熔岩螺蛳粉臭豆腐榴莲千层麻辣小龙虾……这些皇宫里都没有。” 宠妃系统:≈ap;¥…… 樊珈:“你是不是在骂我?” 宠妃系统平静道:“刚才乱码了。” 樊珈:“真的吗?我不信。” 宠妃系统:“……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做任务?” 樊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要攻略的是谁?” 宠妃系统:“显宗皇帝,神宗皇帝二选一,当然如果你对自己有信心,也可以同时选择两个人。真爱值越高,你就能变得越美,同时每获得一点爱 意,都能涨倾心值,倾心值可以来自任何男人。” 樊珈:“……你以前拉过皮条?” 宠妃系统:≈ap;¥¥!! 樊珈:“你说脏话!” 宠妃系统:“是乱码。” “你说假话我不信。”樊珈摇头,“你这系统性能也太差了吧,不到一分钟乱码两次,是不是山寨的啊?” 如果可以,宠妃系统希望能立刻跟这头猪解绑。 但它不能,所以它只能尽量心平气和哄劝樊珈,希望她能认真一点起来做任务,樊珈不是很想干,她懒,所以不管系统怎么催,她都是“等一下”、“下次吧”、“不着急”。 “秋叶,你过来一下!” 樊珈已经很适应这个名字了,她放下手里的萝卜走过去,司馔手里正拿着个打开的食盒:“春芳刚才崴了脚,这份膳食,你帮她送去鹊巢宫。” 尚食局的小宫女洗萝卜没凳子坐,全得蹲着,樊珈伤还没好,而且她不仅伤了背跟臀,身上其它地方也有伤,比如手,伤口还没愈合就碰冷水,就怕严重,可不干活是不行的,宫里头不养闲人。 樊珈的确是懒,但她知道好歹,司馔让自己去送膳食,肯定是想给她寻摸个轻快的活,可小秋叶之所以被活活打死,就是因为送膳食,所以樊珈有点点怵得慌。 司馔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尚食局有正六品的两位尚食女官,其下又分为四个部门,这四个部门又各自有四名从八品女官,地位仅次于尚食,司馔们负责进膳等一系列饮食事务,各宫送膳也由她们分配。 尚食局更多的是伺候后妃公主,御膳房则负责陛下及殿下们。 “放心,鹊巢宫没人欺负得了你,你要是害怕,直接把食盒放到门口就行,大概过两个时辰再去收。” 许是看出樊珈的不安,司馔温声安抚,顿了顿才又道:“鹊巢宫是冷宫,里头只一人在住,莫怕。” 听说鹊巢宫是冷宫,樊珈才明白为何这个食盒会如此寒酸,里头只一碗稀的见底的粥——这恐怕都不能称之为粥了,碗底几粒米都数得出来,此外便是一盘炒焦了的青菜,根据樊珈丰富的美食经验,这盘青菜吃起来绝对会有苦味,一点不翠绿,叶子蔫耷耷的,哪里像是给主子吃的? 除此之外就没了。 冷宫啊……樊珈打了个寒颤,更加坚定不当宠妃的念头,她要在尚食局好好干,争取当个掌食,以后给司馔女官当小妹!大树底下好乘凉,她就不信了,她吃不上顿好的! 幸好宠妃系统没有读心术,否则这会儿可能已经被这没有上进心的宿主气死了。 樊珈拎起食盒,小心翼翼,生怕那碗稀饭洒了,说真的,这根本吃不饱吧?被关在冷宫里的人也太可怜了,还是现代社会好,她永远都没可能习惯封建社会的! 樊珈不是很认识路,这时候宠妃系统终于派上了用场,它对皇宫的每一块地砖都了如指掌,在它的帮助下,樊珈成功找到鹊巢宫,系统帮她是有原因的,她承诺自己会做任务——画饼嘛,大学刚毕业时,樊珈工作过小半年,老板就特喜欢给员工画饼畅想未来,后来樊珈才意识到,她那么拼干嘛,又不会涨工资,只有老板的腰包是越来越鼓。 资本家都是黑心的! 在她看来,皇帝也是资本家,又要人拼命又要人感恩戴德,一样一样的。 鹊巢宫外的侍卫见今儿来了个面生的小宫女,拔刀便拦,吓得樊珈一激灵:“春芳姐姐崴了脚,我是奉司馔之命,前来为娘娘送膳的!” 她话音一落,面前的侍卫顿时面露古怪之色,没等樊珈搞清楚他们这表情是 什么意思,就听见一声尖利嗓子道:“哟,这谁呀,青天白日的,天都没黑,巴巴的跑来送膳,怎么着,是想讨好里头的罪人不成?” 说话间,樊珈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手里的食盒摔到地上,稀饭流了一地,她气急了,又不敢回嘴,那说话人是个灰衣打底外罩蓝褂子的太监,面白无须,樊珈在心里狠狠骂道:阴阳人烂屁股。 他身边还跟了俩灰褂子的小太监,这种小太监没有品级,跟樊珈这样的小宫女一样处于宫人底层,但他俩可比樊珈会拍马屁,耀武扬威的鼻孔长头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皇帝呢。 “呀,真是可惜了好好一碗清水。” 大太监阴阳怪气地抬起脚,踩在了那盘青菜上,随口吩咐樊珈:“你,把菜捡起来,送进去。” 樊珈在心里狂怒:死太监你有病吧?这要能吃你怎么不吃? 那稀饭洒了一地,碗里所剩无几,小太监见樊珈手脚笨拙,有心讨好大太监,蹲下来便抓,弄了半碗沙土进去,连剩下的小半碗稀饭也脏得浑浊不堪,更别提那被踩烂了的青菜了。 樊珈气得要死,她问宠妃系统:“有加特林吗?给我来一把。” 宠妃系统:…… 行吧,看样子是没有了。 于是樊珈改口:“电|击|枪也行。” 宠妃系统:…… “防狼喷雾总该有了吧?实在是不行来瓶辣椒水!” 见宠妃系统依旧沉默,樊珈不敢置信:“什么都没有你开什么商城?!” 鹊巢宫的大门被推开,樊珈下意识往里看去,入目所及尽是半人高的荒草,破败的窗棱、漏顶的屋檐、黑漆漆的墙洞、发霉的青苔……构成了一幅堪比鬼屋的荒凉恐怖画面。 大太监踢了捡食盒的樊珈一脚,樊珈又在心里疯狂辱骂他,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宠妃系统见缝插针劝她:“你要是好好做任务,早晚有一天让这狗奴才跪在你脚下痛哭流涕。” 樊珈:“呃,倒也不必,我不想当奴才是真,但也不想做主子奴役别人。” 人人平等,这是樊珈从小就听的道理,虽然随着长大她逐渐意识到哪怕是现代社会也没有真的平等,可她还是没办法迅速代入高人一等的人设里去瞧不起这些古人,哪怕对方只是个势利眼又恶心的死太监。 讨厌是真的,想打他也是真的,但让人跪下来痛哭流涕……樊珈没有这种嗜好。 她的内心深处对封建社会充满恐惧,主子也好奴才也好,都让她感到害怕,封建制度吃人不吐骨头,什么宠妃什么公主,都是权力倾轧的棋子,与其当宠妃,她更想一边高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一边开坦克踏平这该死的皇宫。 大太监威胁她去送饭,樊珈又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神经病,这不是给她拉仇恨吗?虽然不知道冷宫里住的是什么人,可万一人家以后复宠—— 随着大太监踹开宫门,当看见宫门内冰雪般的少女时,樊珈险些忘记呼吸。 她呆愣了足足半分钟,对宠妃系统大叫:“加特林!我要加特林!我要把这群死太监扫成马蜂窝!” 宠妃系统没工夫搭理这咸鱼宿主,因为在见到那人后,它的警报瞬间拉到最高等级,能量极度异常,红灯疯狂闪烁,并迅速反馈给了主系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33 第十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大太监趾高气昂,恶意满满,他踩过门槛时,老旧的门槛如灰尘般咔的一声断开,时人迷信,家里门槛越高,子孙越出息,皇宫亦然,但住进冷宫里的人,又有什么前程可言?世上向来是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 宠妃系统冷酷地告诉樊珈:“看在你我绑定的份上,宿主,统劝你还是不要作死的好。” 樊珈还没回话,大太监走到那少女跟前,装模作样地弯了下腰,其弧度如果不是樊珈一直盯着他,都看不出来。 他拱了拱手,斜着眼,面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宜年主子……哦不,奴才忘了,您已不是主子了,就连这名儿,都被陛下收回去了,方才曹妃娘娘派人来问询您过得如何,奴才照实跟她讲了,说您呀,已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 樊珈:“好贱的死太监,好想给他一梭子。” 宫门打开的刹那,樊珈便看见了那少女,吸引她注意的除却对方周身气度外,便是那满是鲜血的下|半|身,她的双腿似乎有问题,垂坠无力,整个人极为瘦弱,手腕比秋叶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宫女还细。 宠妃系统:…… 无名少女坐在破旧的木床上,这可是深秋,她床上只一床薄薄的褥子,也被鲜血浸湿,大太监狐假虎威,她却不为所动,只有一双寒星般的眼眸,毫无感情地看向对方。 樊珈以前看电视,古装剧里的人见了皇帝会吓得跪地求饶,她从来t不到,哪怕是出了名的皇帝专业户,樊珈也不懂“压迫感”是种什么东西,世界上唯一的压迫感只有后门的班主任,除此之外樊珈谁都不服。 她一现代人,为嘛要怕封建皇帝?但在这个女孩面前,樊珈第一次感到呼吸有点急促,好像空气中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随着氧气进入了肺管,让人不寒而栗。 大太监威风耍了一半,被对方的眼神看得发怵,随即恼羞成怒:“你以为你还是金枝玉叶?我可告诉你,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哼!” 他本想折磨对方一番,却又无端不安,便喝斥樊珈:“愣着做什么,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把膳食给无名主子送过来!” 樊珈老老实实上前送食盒,顺便呵呵冷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宠妃系统,变白变美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拉倒吧,这女孩才多大?顶多也就十三四岁,显宗皇帝多大?不仅睡了人家还把人打进冷宫,打进冷宫就算了,连名字都要要回去,我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心眼比屁|眼都小的男人。” 宠妃系统没想到宿主竟如此粗俗。 食盒被打开,露出里头沾满尘土的炒青菜,还有那碗混合了不知多少泥巴的“稀饭”,明明不是自己做的,可樊珈却有种愧疚感,她很想说点什么,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她实在无法接受这种情况,但对方并未说话。 靠近了之后,樊珈才发现这个女孩可能比她目测的还要再小一点,完完全全就是现代未成年的女孩,穿上校服混进初中毫无违和感,很难想象她这个年纪在古代居然要进宫侍奉年龄至少是她双倍的老皇帝……哪怕显宗皇帝是历史上出名的美男子也没用! 大太监看着食盒,得意劲儿又上来了,樊珈发现他说话时会微微摇头晃脑,显得很没礼数,在宫里伺候,规矩都是必须学好的,哪怕是秋叶这样的小宫女也一样,可见大太监是完全不尊重这位主子,所以才会是这么一副小人嘴脸。 樊珈对宠妃系统说:“咱俩能解绑吗?要不你绑她吧,她长得漂亮年纪又轻,以后复宠的可能性肯定大过我当宠妃。” 她就随口一建议,结果宠妃系统却马上否决:“不可能!” 这时大 太监似乎又找回了自信,他弯下腰,去碰对方的腿,樊珈险些脱口而出让他住手,谁知那只手刚伸出去,情势忽变,志得意满的大太监发出尖声惊叫,膝盖扑通一声砸在砖地上,听着就疼,而他肥胖的脖子上,正被一块碎瓦片抵住。 那是大动脉的位置,只要稍稍切开一条口子,对方就会血溅当场。 两个小太监吓坏了,脸上耀武扬威的表情消失无踪,大太监战战兢兢道:“你、你敢!” 色厉内荏的,樊珈觉得他跟个小丑一样,比电视剧里表演浮夸的演员还low。 紧接着,他脖子上便出现一条细细的红色伤痕,樊珈看得头皮发麻,她下意识阻止道:“快住手,杀人是犯——” 话说到一半,她不知该如何往下说,这里是封建社会,杀人犯法,仅限于普通人,像小秋叶,不还是活生生被胡娴妃命人打死了?谁会去为小秋叶出头,谁又敢把草菅人命的胡娴妃抓起来? 樊珈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脑子都没转这么快过,她结结巴巴劝道:“你,你别冲动啊!你杀了他的确是能解一时之气,可你想想你现在的处境,能活着就很不错了,要是杀了太监,上头的人肯定要找你麻烦,难道你甘心就这样死了吗?” 可樊珈也知道,一旦放了大太监,这人如此猖狂短视,得了自由必定报复无名,而且他还跟妃子有联系,这杀也不是,放也不是,该如何是好? 这时,那冰雪般的少女总算开口说话了,她一出声,樊珈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概是长久没有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是极冷的:“去取纸笔来。” 宫里的大太监大多识文断字,在死亡威胁下,大太监不得不按照她的要求,哆嗦着手在纸上写下了“苍天已死吾当立,三尺剑斩建元头”这几个字。 樊珈悄悄问系统:“这是什么意思?” 宠妃系统心情复杂:“……建元是显宗皇帝的年号。” 随后,在樊珈恐惧的目光中,无名面无表情地逼大太监在那张纸上按了个血手印,用的是他脖子上自己的血,樊珈觉得她这么做并不明智,因为她一旦放开大太监,对方立刻就会向她下手,刚才他受制于她,是不曾防备,这三个人,虽说都是死太监,但怎么也能制得住一个双腿残废的女孩。 无名并未放开大太监,她让另一名小太监走过来,对方两股战战,无名一手勒着大太监的脖子,一手将那张写了反诗还摁了手印的纸叠好交到小太监手中,命令对方:“将这张纸,放至鹊巢宫偏殿墙角左数第三块青砖下。” 从她这个角度,是能看见的。 小太监抖抖索索看向大太监,大太监吓得快要尿裤子,不敢点头,只大声催促:“还不快去!” “你。” 樊珈吓了一跳:“到!” “跟着他去,要亲眼看见他把纸条放进去。” 樊珈老老实实点头,跟过去了,她是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异样,小太监常年负责冷宫,只知道跟在大太监屁股后面捡人家吃剩下的,本身奸懒馋滑,却又没什么脑子,放好了纸条过来后,无名看向樊珈,樊珈依旧老老实实,“他放了,我亲眼看见的。” 无名对大太监道:“我要上好的金疮药,一炷香内,你送不来,那张纸条就会被送到奚官局内令索丰手中。” 樊珈听不懂,樊珈大为震撼。 奚官局内令索丰是什么,为什么大太监听了之后居然发起抖来了? 紧接着大太监被放开,无名冷淡地说:“滚吧。” 他阴毒地看了无名一眼,带着两个小太监飞快往外跑,看样子是想去截那张字条,可说来也怪,字 条却不见了!难道说……这个废人,并不像表面这样没了希望? 可是就算她手里头有人又能如何?她那身份……根本不可能! 冷宫里只剩下樊珈跟无名两人,她嘴唇动了动,无力地解释道:“这个饭……不是我弄的,是他们在门口……” 无名没有说话,樊珈觉得她很可怜,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把纸条给皇帝啊,皇帝要是知道,肯定会管的,你好好养伤,年纪还小呢,总有复宠的一天。” 她还想再说点啥,鼓励一下这个女孩,可是跟对方眼神一接触,樊珈立马收声:“我知道了,我这就滚。” 她本来是想拎着食盒跑,可对方难道不吃东西了吗?要是不拎,那、那也不能让人吃土啊。 樊珈再次鄙视系统:“还好意思叫系统,你这样的也算金手指?连个面包都给不了我。” 她对无名说:“你等等我,要是你信我,这个饭你就别吃,等一个时辰后我来收食盒,再给你带点能吃的东西。” 说完樊珈撒腿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怕一个初中年纪的少女,反正就是感觉心慌慌,还是跑了吧! 宠妃系统还在不服气地辩解:“术业有专攻,统虽然不能给你吃的,却能让你变成绝世美人!” 樊珈:“那我变成绝世美人,你能得到什么呢?你怎么这么好心帮我变美?难道你暗恋我?” 宠妃系统:“这种好事轮到你头上,你就偷着乐吧!” 樊珈:“你知道为啥我长这么大从没被骗过不?就是因为我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世界上无缘无故对我掏心掏肺的人除了我妈没有第二个,那还是因为我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就算是这样,她有时还骂我嫌我懒,那你呢?你对我好,你图什么?” 无聊时樊珈也看,很多主角都有各种各样的金手指,系统啦空间啦灵泉啦红包群啦签到表啦天降横财啦穿越啦重生啦……金手指无条件为主角服务,帮助其获得爱情或事业,但,凭什么呢?总得有个原因吧? 宠妃系统:“统是单纯的善良。” 樊珈:“那我让你绑定那个女孩你又不同意,她比我更适合你也更需要你,你为啥只选择我?” 宠妃系统:…… 它憋了半天,总算是憋了出来:“她又不是妃子,统绑定她等于白绑。” 樊珈:“啊,她不是妃子?那她为什么在冷宫?是不是皇帝强迫她不成所以把人关进来的?” 宠妃系统:“显宗皇帝不是这样的人。” 樊珈:“我从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种位高权重的老男人,根据我上网多年的经验,他的爹味比三年没洗的脚丫踩了十八年然后放进大缸静置三十年的酸菜味儿还重。” 宠妃系统:……¥≈ap; 樊珈:“你又乱码了吗?” 说归说,她还是快速跑回了尚食局,小宫女可怜啊,进宫时身上一文钱没有,进宫后领了几个月月俸,还全送回家了,小秋叶的药还是尚食局的宫女们帮忙凑钱买的,宫里也到处是花钱的地方啊! 所以一贫如洗的樊珈是一点吃的也没有,她问宠妃系统:“你能给我提供个空间功能吗?我顺点萝卜进去,你帮我存着。” 宠妃系统:“……很抱歉,统没有这个功能。” 樊珈:“你是山寨的,你绝对是山寨的!” 尚食局严禁手脚不干净,哪怕是偷一粒米,被发现也要挨板子,樊珈伤还没好,可不想再挨打,她没办法,只好去求司馔女官,司馔女官听她说食盒里的饭菜被弄脏了没法吃,眉头蹙了蹙,对于樊珈再给 一份的请求,她摇头:“不成的,若是教人知道,不止是你我,就连尚食也要吃排落。” 说完,她低声对樊珈道:“你切莫与鹊巢宫那位说话,送了膳食便立即离开。” 樊珈不懂:“为什么呀,她好可怜……” “你若给她好吃好喝,她会更可怜。” 樊珈下意识想问,司馔却无论如何不再多说,令她继续洗菜去,忙完了娘娘们的膳食,还有宫人的,尚食局每日要负责近万宫人的一日三餐,没人得闲。 所以再去取食盒时,樊珈羞愧极了,她若是没许诺对方倒也还好,偏偏许诺了却做不到。 然而无名根本没有将她的承诺放在心上,樊珈发现她的腿已经上好了药,因为没有带吃的来,樊珈把自己床上的一张小布巾藏了过来:“这个你可以用来擦擦脸跟手什么的……很干净,我洗过好几遍的!” 说完她也不敢去看人家什么表情,拔腿就跑,出宫门时还险些绊倒。 宠妃系统语重心长道:“宿主啊,你可长点心吧,跟这人靠太近,小心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樊珈从不怀疑古人的智慧,而且她很清楚自己绝对不是宫斗的料,她只想猥琐发育苟到最后,以后要是能出宫当然最好,不能出宫,她也不会去做什么宠妃,她就待在尚食局,抱住女官们的大腿,她就不信了,等资历熬上来,她不能掌勺! 哪怕味道一般,可她有很多花样呀!她会烘焙!她不信宫里的主子们会不喜欢喝奶茶吃蛋糕!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她不是娘娘,那她是谁呀?” 结果宠妃系统又开始装死,什么都不说了,被樊珈问急了,它就要求她开始做攻略任务,樊珈才不上当:“我早晚能知道,你爱说不说。” 晚上,辛劳一天的宫女们满身酸痛地躺了下来,大家都是底层宫女,彼此间最大的利益纠纷就是你可能多吃了两口饭,所以平日里处得不错,可是当樊珈问起鹊巢宫时,就连最大嘴巴,总是叭叭个没完的宫女喜鹊,都缄口不言。 越是这样,樊珈越是好奇,第二天她依旧被安排洗菜,青菜里不仅有泥巴还有青虫,吓得樊珈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菜叶子甩出去! 她在现代虽然也择菜,可买的菜都是超市包装好的,再不然就是农贸市场处理好的青菜,基本见不到虫子,可她要是敢大叫,肯定会挨骂,严重点甚至还要挨板子。 几个着粉色宫装的宫女走来尚食局,问百合汤熬好没有,她们家娘娘都等急了。 平日里对小宫女们严肃无比的尚食,面对大宫女也得赔笑,大宫女们眼高于顶,不把从六品的尚食看在眼里,樊珈不是很懂她们在高傲什么。 今天比昨天还忙,樊珈感觉洗菜的双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的手泡在水里一整天,被泡的发白发胀,宠妃系统就又开始撺掇她做攻略任务,樊珈依旧是老一套:“明天吧,明天就做。” 宠妃系统相信了。 新的一天开始后,它催宿主,宿主又说:“明天吧,明天一定做。”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宠妃系统怒道:“宿主,统友情提示,你现在还处于新手保护期,一旦保护期过去,再不按时完成任务,统会惩罚于你!” 惩罚?! 樊珈赶紧问:“什么惩罚?” 宠妃系统得意道:“针扎,电击,卡车碾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统做不到,必要时刻,统会接管你的身体去做任务,到时候统可不敢保证效果如何。” 樊珈:“……我要投诉你。” 宠妃系统:“不好意思,主系统暂 时不接投诉。” “那我的新手保护期还有多久?” 得知新手保护期是一年后,樊珈立马躺平,她现在穿过来还不到半个月,一年早着呢,到时再说。 宠妃系统:…… 它就不该说实话! 同屋的三名宫女提起鹊巢宫便不敢说话,司馔也是讳莫如深,樊珈便把主意打在了负责给鹊巢宫送膳食的春芳身上。 春芳性格温柔,脾气极好,再加上做事大方,司馔这才让她负责鹊巢宫的膳食,前两天是她忙疯了,忘了叮嘱暂时代替春芳的秋叶,到了鹊巢宫什么也别看,什么也别问,送完了就赶紧回来。 宫女们每个月都有一日休沐,樊珈仗着自己外表年纪小,便缠着春芳问,春芳无奈极了,也是怕她这个小宫女惹出祸事,便道:“这在宫里是个心照不宣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跟我保证,绝对不跟鹊巢宫摊上关系。” 樊珈嗯嗯点头:“春芳姐姐,我就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我保证我听过就忘!我听说那位不是娘娘,那她是什么人啊?” 真实年龄二十七的她毫无心理压力管十八岁的春芳叫姐姐。 春芳道:“鹊巢宫那位的确不是娘娘,她是公主。” 樊珈:“啊?” 公主? 公主怎么会被打入冷宫?而且伤得那么重,以后都不可能再走路了,显宗皇帝对女儿这么狠心? “这话得从十四年前说起,那时曹妃娘娘还是昭仪,头了怀的几胎龙种,都没了,好不容易养胎成功,她求子心切,便让公主,假装成了皇子。” 樊珈:? 震撼她全家:“那也不是公主的错啊,公主那时才多大,这能怪到她身上吗?” 春芳叹气:“陛下知道后龙颜大怒,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十一殿下变成了十一公主,眼看将要平息,结果却又查出来,十一殿下不是曹妃娘娘亲生的,而是当年被宫人偷偷换掉的。” 樊珈:“……那幕后主使查出来了么?” 春芳摇头:“当然没有,曹妃娘娘得知自己生的其实是儿子后,又惊又喜,陛下见她被偷换了孩子,便将此事轻轻揭过,只是……十一殿下便要受苦了,原本她还能做公主,偏偏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你想啊,曹妃娘娘让女儿装了十四年的儿子,这些年胆战心惊的,一一朝得知女儿不是亲生的,自己生的是儿子,能不恨吗?” “既不是亲生的,混淆皇室血脉又是大罪,曹妃娘娘得圣心,找不着罪魁祸首,可不都是公主承担怒火么?这宫里捧高踩低,重利轻义,人人都爱落井下石,曹妃娘娘恨毒了宜年殿下……哦对,陛下盛怒之下,将宜年这个名字收回,又怕皇室丑闻外漏,这才将人关进了冷宫自生自灭。” 说着,春芳又是叹气,她叮嘱樊珈:“你可别太靠近鹊巢宫,免得惹祸上身,曹妃娘娘恨她,见不得她好,谁要是敢接济她,曹妃娘娘要生气的。” 樊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喃喃道:“可是,当初她也是个小婴儿,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养了这么多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鹊巢宫,樊珈前几天还在奇怪冷宫怎么叫这个名字,现在她才明白原因。 被剥夺了名字的无名少女,便是那只占了鹊巢的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234 第十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春芳被樊珈的话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她的嘴,左右四下看了看,嗔怪道:“可不敢胡乱说,这是陛下的旨意,你心里清楚便好了,这几日我脚不好,都要你去送膳食,你只管做事,切勿多言。” 樊珈乖乖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到处说的。” 春芳想了想,还是再三叮咛:“宫中人多眼杂,你说话须得小心,否则非但是你,连尚食也要受连累。” 樊珈的头点得更加用力,她做了个拉上嘴部拉链的动作:“我保证,绝对不跟任何人泄露,我也怕死呢。” 春芳这才笑起来,对她说:“其实像咱们这样的小宫女,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管住嘴才是最重要的,吃一堑长一智,你先前险些叫胡娴妃娘娘打死,这才几日又来问这么多,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说的是小秋叶被活活打死那件事,樊珈穿过来之后没有小秋叶的记忆,只知道自己是因为得罪了胡娴妃娘娘才挨了打,但这事儿想想挺奇怪,小秋叶是尚食局的粗使宫女,连去胡娴妃宫中当洒扫宫女都没资格,怎么就手脚不麻利惹娴妃娘娘动怒呢? 宠妃系统说:“这个统知道,如果宿主现在就开始做攻略任务,统可以将原主的全部记忆都给你。” 樊珈拒绝:“我不要。” 占了小秋叶的身体已经很对不起人家了,居然还要拿走别人的全部记忆……樊珈做不出这样的事,她代入自己想了想,要是有个人用了她的身体,还知道她的记忆,包括各个社交软件的账号、手机里的火辣小视频、从小到大的全部糗事……她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也会顽强地劈开棺材从坟里跳出来宰了对方。 春芳看着樊珈,就好像看见十二岁进宫的自己,对她耐心十足,所以在樊珈不明所以地问娴妃娘娘为什么打她时,春芳伸手摸了摸樊珈的脑袋。 十三岁的小秋叶瘦瘦巴巴,头发稀疏发黄,偏偏小宫女都梳两个包包头,樊珈不敢随意换发型,但这种头皮勒紧的感觉总让她疑心自己明儿一早起来会变成秃头,春芳一摸,樊珈脸红不已:“好几天没洗了……” 现代社会她最多隔一天一洗,穿越后就只能随缘了,低等宫女连用水都有限制,除非是用冷水,否则尚食局的柴火是不能随便用的。 春芳失笑,压低了声音说:“我跟你说的事儿你可记住了,日后机灵些,胡娴妃娘娘因你得罪发怒是假,你运气太差,正巧撞她气头上了。” 樊珈不清楚宫中后妃的关系,但她在尚食局伺候,能从日常细节知道哪个妃子受宠,哪个妃子过得不好,像胡娴妃跟曹妃这样深得帝心的妃嫔,她们的膳食必定精致且准时,而且得变着花样做,膳食外的时间,也会有大宫女前来吩咐炖汤等等。 不受宠的妃子就惨多了,别说是加餐,就是一日三餐也不一定能准点送过去,这并非是尚食捧高踩低,而是宫中权势相欺,尚食局不过是这张权力大网中不起眼的一根丝线,受宠的娘娘给不受宠的娘娘下马威,两位受宠的娘娘彼此较劲……太明面的手段不好使,可不得从衣食住行下手么。 所谓小秋叶得罪胡娴妃,就是她跟人去浣衣局取洗好的宫装,回尚食局路上碰见胡娴妃跪至路旁行礼时,因太过紧张摔了一下,恰叫胡娴妃瞧见,便以被她冲撞为名,命人将小秋叶拖下去打板子。 宫里的板子打起人来有讲究,皮开肉绽能不伤骨头,毫发无损却能要人命,小秋叶这样一无靠山二无出身的小宫女,就是打死了也没人管,行刑的太监下了死手,小秋叶被抬回来时,春芳险些以为她脊梁骨被打断了。 宠妃系统说:“其实就是打断了,统为了你花了不少能量才接上,谁知宿主却不领情。” 樊珈现在已经能完美屏蔽脑海里的声音了,就跟以前老妈每次唠叨时,她嗯嗯啊啊坐在边上应,看似乖巧实则神游天外一样。 “那胡娴妃到底生什么气呀,她那么受宠爱,还能有人给她气受?” 樊珈忍不住想,是不是显宗皇帝干了什么,胡娴妃不敢对皇帝怎么样,就把气朝小秋叶身上撒。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因为十一殿下。” 樊珈:“可是十一殿下不是已经被关进冷宫了吗?” 春芳小声道:“不是假的十一殿下,是真的十一殿下。” 樊珈:“啊?” 她也压低声音,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惊讶,宫女们平日没有任何娱乐,偶尔凑在一起说闲话就是她们最大的消遣,哪怕知道管不住嘴危险,哪怕宫中明令禁止,可就是忍不住啊!尤其樊珈还是个很好的听众,她能根据别人讲话给出最捧场的反应,春芳可不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通通说出来了么! “这位来自民间的十一殿下文武双全,比胡娴妃所出的两位殿下更优秀,胡娴妃自然不高兴。” 春芳也是听人说的,至于是听谁说的,她不记得了。 樊珈表示了解,如果春芳姐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基本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那就没人去查鹊巢宫那位的身世来历吗?万一她也有疼爱她的父母呢?” 春芳摇头:“她是罪人,曹妃娘娘这些年只养活了她一个,她在那么多兄弟中能力不显,光混淆皇室血脉这一罪,就够砍头的了,还是陛下看在这十四年的情分上,才留了她一条性命。” 樊珈:“她被抱进宫时只是个小婴儿,哪里有本事混淆皇室血脉?真正混淆皇室血脉的,难道不是曹妃?还有那个调换孩子的人?为什么不去追查幕后主使,却要把所有罪责都怪到无辜的人身上?” 春芳:“那不管怎么说,她都享了十四年的滔天富贵,你呀,就别替她惋惜了,人家当了十四年主子,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别替主子操心了。” 樊珈在现代时看过不少真假千金的,电视里也有类似偷龙转凤的题材,好像两方总有一边是真正的坏人,如果真千金是好人,那么假千金就会很恶毒,如果假千金是好人,那恶毒的就是真千金,能够握手言和的很少,好像所有矛盾都集中在这两个被调换的孩子身上,始作俑者往往只有极少的篇幅。 在封建社会,假孩子被打断双腿,在冷宫受尽屈辱了此残生,樊珈不信皇帝查不出来,他这样处理,显然就是要息事宁人,所以连曹妃以女充男的行为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惟独不能放过假孩子。 咕噜噜~ 春芳扑哧一笑:“饿了?” 樊珈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有点。” “这个给你吃。” 春芳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略显粗糙的手帕,手帕打开后,里头包着一块压碎了的点心,看样子她是极为爱惜的。 樊珈没跟她客气,伸手接了一小块,说句实话,不好吃,应该是绿豆做的,味道有点像村里小卖部卖的那种一毛钱两块的绿豆糕,但没有绿豆糕软糯,也不够甜。 “这是我娘上次来看我,给我买的。” 春芳提起母亲时,眼神很动人,宫女们一年只能见两次家人,分别是中秋与过年,而宫门一入深似海,进来了便别再想着出去,要么混出个名头,要么老死宫中。 “很好吃。”樊珈赞美,“春芳姐,我也会做些糕点,等有机会的话,我做给你吃啊。” 春芳答应:“好啊。” 看她表情,樊珈知道她肯定没把自己的话当真,古代有一门手艺是很厉害的,不像现代上网一搜,做什么都有教程,自己跟着视频学也能弄得像模像样,至少在大右,糕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一些点心铺子能传下好几代,做点心的方子更是价值千金。 樊珈很想立刻做给春芳看看好扬眉吐气,可她现在还是个只能洗菜的小宫女,不知道哪辈子才掂得上勺……这么一想,樊珈简直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想她在现代时,只有非常想吃东西才会自己做,平时手机点外卖要多方便有多方便,而现在她居然巴不得能给人做饭。 她真的不喜欢洗菜跟刷碗。 “我说,我能不能申请换绑啊?把宠妃系统改成美食系统,大厨系统行不行?我保证马上做任务。” 宠妃系统拒绝回应。 今儿中午来吃饭的宫人多,位子却不够,吵吵嚷嚷的乱作一团,而且吃到后头还有几百个宫人没吃,但饭菜却都没了! 司馔连忙安排了宫女重新洗米蒸饭,但这又怎么来得及? 不算主子们,宫中总人数近十万,这是所有太监宫女侍卫加在一起的,尚食局再大,也不可能供得起这么多人同时吃饭,所以内务府按照位置划分出八个膳所,御膳房只负责陛下及殿下们用膳,是唯一一个特殊部门,而尚食局除却负责各宫膳食外,还需要额外分担数千宫人的一日三餐。 樊珈这样的小宫女也没能闲着,等最后一批人吃完,整个尚食局的宫女们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今儿来吃饭的有不少生面孔,刚才司馔问了才知道,西膳所那边食材出了问题,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反正两位尚食已经赶了过去。 樊珈捶着腰,深觉自己以后恐怕没机会长高了,天天这么大的工作量,吃得再饱也没一会又开始饿,她还算好的了,在尚食局能吃到荤腥,女官们跟宫女姐姐们也大多和善,其它宫的低等宫女才惨呢,十天半个月碗里不见油花。 其它几大膳所不乏私吞油水中饱私囊之人,樊珈远远地瞧见过西膳所的太监总管,好家伙那长得跟个弥勒佛似的,又白又胖,可见平时吃了多少好东西。 尚食局的大灶常年不熄,基本是吃完了上一顿就得开始备下一顿,所以小宫女们要轮流值班看火,今儿就轮到了樊珈。 让一个吃货置身于食堂,在四周都是食材的情况下却除了凉水什么都不能碰,是一种何等的酷刑啊! 今日轮值的一共有三人,除了樊珈外,另外两个小宫女分别叫夏草跟冬梅。 像她们这样的小宫女,全是被家里送进来的,为的就是那当宫女的二十两银子,可想而知她们大多没什么好听的名字,像小秋叶,进宫前连名字都没有,家里大丫大丫的叫,还是进宫后尚食局的女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秋叶。 女官们取名要么是花要么是季节,所以尚食局可多春夏秋冬了。 樊珈心不在焉地盯着灶膛里的火,看着不让灭就成,这一排大灶一个人看不住,但她此刻的心思都被挂在房梁上的肉吸引了,多么漂亮的肉啊,红白相间,看着就嫩。 樊珈想起从前挑肥拣瘦的自己,心想这难道就是上天给予她的惩罚? 你不是不爱吃肥肉?成啊,那就让你连肥肉都没得吃。 现在有头猪从樊珈面前经过,她可能都想上去啃一口。 夏草跟冬梅话少,樊珈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美食,她忍不住对宠妃系统说:“你看看你这攻略任务给的奖励……不是我说你,你这奖励,给不到我心坎儿上,我怎么可能愿意为你做事呢?比如这个,为皇帝跳一支舞,奖励是‘肤如凝脂’,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 宠妃系统:“什么感觉?” “凝脂啊,让我想到猪油,你知道猪油是怎么做出来的吗?你知道猪油能做多少美食吗?我小时候在姥姥家,姥姥就会熬猪油,猪油渣盛一碗,蘸白糖,或者是蘸辣椒面,好吃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不说还好,越说,樊珈望着肉的眼神就越深情,“还有猪油渣炒饭……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长大了,好东西吃多了,就嫌猪油太腻,不爱吃了,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那时的自己说,猪油渣炒饭,一定要再多吃一碗。” “统啊,我不要肤如凝脂,你能给我换成一碗猪油渣跟一碗猪油渣炒饭吗?” 宠妃系统深深地后悔,它为什么一定要理她呢?明知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它是宠妃系统,宠妃系统!哪里有美食做奖励? 樊珈也不需要系统搭理自己,她就是想抒发一下自己对猪肉的爱意,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她这个天南海北都吃过的老饕来说,一天三顿青菜萝卜,简直就是酷刑中的酷刑,惨无人道。 正在她望着炉膛的火,将其幻视成一块滋滋冒油的烤五花肉时,突然听见夏草慌里慌张的声音:“大、大人!” 樊珈扭过头,发现门口站了个身着藏蓝褂子的太监,从衣服看品级,她也火速站起来跟着行礼,这太监年约三十,中等身材,让樊珈感觉神奇的是,他居然有种书卷气,要不是穿着太监服,喉结又不怎么明显,脸上白白净净,说他是个老师樊珈都信。 跟那天在鹊巢宫碰见的大太监一比,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是死太监,怎么人家就长得是个人样呢? “还有吃食否?” 说话也文绉绉的,夏草冬梅胆子小不敢回话,哆哆嗦嗦低着头,樊珈怕她俩惹人生气,别看大宫女大太监也是奴才,可人家比低等宫人厉害多了,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惹了主子,可能过几天主子贵人多忘事,便不把你放在心上,可要是惹了太监…… 这群家伙下面少了那点肉,心理难免有些变态,最好别招惹。 “回大人,中午时来了许多人,所以已经没了。” 大太监身后也跟着人,是两个蓝褂子太监,可能是真饿了,他说:“那还有什么吃的?拿出来垫垫肚子。” 樊珈为难道:“女官大人们都往西膳所那边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樊珈这种小宫女有资格知道的,她除了看火别的啥也干不了。 这位书卷气十足的大太监闻言,眉眼微微舒展,这时樊珈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倒是会做些吃的,若是大人不嫌弃,愿意吃点面食,可否容我一试?” 这是看在大太监脾气不错樊珈才敢这么说,否则她早苟了。 大太监遂点点头:“如此甚好,便不用我等再跑其它膳所了。” “只是,若女官大人们询问起来……” 大太监笑道:“便说是奚官局索丰来过,她们便不会为难于你。” 等的就是这句话! 樊珈摩拳擦掌,招呼夏草跟冬梅过来帮忙,这三个人,再去蒸米饭炒菜根本来不及,而且尚食局的肉都有定数,樊珈不敢擅用,但米面管够。 她从面袋子里舀了一大勺面出来,夏草去生火烧水,冬梅则按照她的吩咐剥葱,有什么是一碗葱油拌面解决不了的事情呢? 对樊珈来说,揉面很解压,两只手上沾满雪白的面粉,往面盆里加水,让面粉彼此拥抱团结,变得柔韧有弹性,这个过程让人很舒心。 以前她跟朋友去吃海底捞,每次看见拉面表演都会很兴奋,觉得有趣,自己还特意学过,手艺不能跟几十年的拉面师傅比,但也有模有样。 大太监原本只等着吃,直到看见樊珈拉面,那面团在案板上一甩,再飞起时便细了许多,多了许多,这小丫头生得瘦小,手上力气倒不小。 樊珈拉了几把,头上就出了一层汗,她爱吃,不怎么挑食,所以也不瘦,每次发出去的探店视频,总有人喜欢刷“胖了”“长肉了”“看up的脸可知不是假吃”……之类的话,但樊珈从来不在意,她就不是瘦子,那又怎么样呢? 她有劲儿呀! 但小秋叶营养不良,拉这几下已是极限,樊珈抬手用衣袖擦擦汗,将拉好的面条放进烧开的水中。 夏草闷头烧火不敢讲话,她佩服死秋叶了,居然敢跟大人开口,而且还不自称奴婢,真是胆大! 面条落入开水中,迅速分割开来,根根分明,樊珈问大太监:“大人喜欢硬一点的还是软一点的?” 大太监沉吟片刻:“我喜欢软硬适中的。” 樊珈懂了,她算好时间,将面条捞出来放入凉水中过一遍,再把冬梅切好的葱段取过来,开始热锅炸葱油。 葱是一种很神奇的食材,爱它者爱不释口,恨它者闻风丧胆,樊珈是喜欢吃葱的,小葱拌豆腐跟大葱蘸酱是她的最爱,而不同地域不同品种的葱又有不同的味道吗,她老家的葱都是那种细细的,味道比较冲,很是辛辣,用来卷饼子吃再好不过。 后来读大学在别的城市,当地城市的葱却是又粗又大,吃起来一点不刺鼻,还有淡淡的甜味。 而葱油拌面使用的葱,最好是细细嫩嫩的小青葱,炸出来的香味极其霸道,明明不是很珍贵的食材,但却有一种食物所特有的烟火气。 大太监在这样的食物香气中,目光有些迷离,不知想起了什么。 夏草跟冬梅馋得疯狂咽口水,葱怎么会这么香? 过完凉水的面条十分筋道,葱油浇上去后,那一股香味简直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往往越简单的食物越令人感觉幸福,对于大太监这样在宫中吃尽山珍海味的人尤其是,返璞归真,大概就是形容这么一碗简简单单的葱油拌面。 樊珈还拎了一条酱瓜出来切成薄片,再配上自己调的一份蘸料,葱油拌面不辣,但万一这三人里有人爱吃辣呢? 没有辣椒,只能以茱萸代替,热油浇上去后虽也有香味,但比辣椒差远了。 大太监看着文弱白净,居然真的吃辣,那一整碟的辣油,他全倒进了面碗里,说话也是和气:“烦请再给我一个碗。” 樊珈给了他后,他捞出半碗面,当作原味来吃,剩下半碗则倒入辣油。 这时樊珈终于想起来了,奚官局索丰,她刚才就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现在想想,不就是那天送饭,鹊巢宫那位假殿下威胁假太监时提到的人么?:,, 235 第十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樊珈曾经说过,穿越后她的梦想不是成为宠妃,而是能在系统给她量身定制的宫斗剧本里多活两集,说实在的,她真的分辨不出别人眉毛动一动,眼神变一变,或是转个动作所展现出的情绪是什么,这种察言观色的本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修炼到家。 所以樊珈很有自知之明,她绝对当不成宠妃,更当不成奴才,系统这是存心谋害她呀! 相比较大太监斯文的吃相,那两名小太监的表情管理差多了,他们俩不能吃辣,抱着个面碗呼噜呼噜朝嘴里炫,配上清脆爽口的酱瓜真可谓是滋味美极,樊珈适时为他们三人一人倒了一碗茶。 这种宫人喝的茶要么质量不佳要么是陈茶,但两个小太监尝不出来,葱油吃多了油腻,这一碗茶恰到好处,其实让樊珈选,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会选气泡水配面,可惜没有。 大太监吃完了面,取出帕子擦嘴,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其实他容貌并不算特别出众,胜在气质。樊珈感觉他挺好说话的,可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这位大太监吃饱喝足后便起了身,小太监们连忙将茶水灌下去跟上。 临走前,大太监神色和气,对樊珈道:“西膳所之事不小,尚食女官一时半会怕不能回。” 说完他便走了,樊珈先是茫然,而后不解,跟她说这个干啥?她又不是西膳所的人,那边发生什么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有尚食在也不需要她啊。 宠妃系统看不下去了:“他的意思是,你这碗面让他很满意,剩下的你可以吃。” 樊珈:“……他什么时候说的?” “那话里不就这意思吗?” 直到此刻,樊珈才明白这宠妃系统不是盖的,人家真有培养宠妃的能力,可惜遇上的是她这根朽木:“他……他说了吗?” 宠妃系统冷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根本藏不住心事,只要不瞎就都看得出来。” 樊珈打了个寒颤,感觉很可怕,她明明什么都没说,还尽心尽力做了葱油拌面,对方却一眼看出她有所求……这皇宫里个个人精,太恐怖了! 宠妃系统暗自窃喜,心想宿主知道怕就好,等它再好言相劝,让她端正攻略态度,到时还不怕任务不能圆满完成? 谁知心大的樊珈在怕了一分半后,火速转身:“夏草,冬梅!快快快,咱们趁着锅热,把剩下的面给下了!” 她刚才特意揉了一大盆,除却大太监他们吃的,剩下足够她们仨饱餐一顿。 夏草冬梅也馋得慌,可她俩不像樊珈胆子大,频频摇头连连摆手,樊珈说:“刚才那位大人的意思你们还不明白吗?他是说咱们可以吃,只要在尚食回来之前打扫干净就行。” 夏草跟冬梅也只是小宫女,平时吃不着好东西,哪里能不馋的?尚食局管理严格,两位尚食女官严以律己也严以待人,但凡偷吃东西被发现都要挨罚。 但在樊珈的邀请下,两人还是心动了,因为樊珈有理有据,面都揉了切了,不现在煮来吃就只能扔掉,多浪费呀!留着可不行,各宫的娘娘公主不可能吃陈面,女官们又从不开小灶,最关键的是樊珈吓唬她们说,大太监意思是可以吃,她们要是不吃,万一被大太监知道,误会她们故意挑衅怎么办? 就这样,樊珈终于吃上了穿越以来第一顿热气腾腾又美味的饱饭! 三人一人一大海碗还剩了些许,樊珈悄悄盛到盘子里,放进食盒最下层,鹊巢宫的膳食还是她送,每天不是白水煮的青菜就是萝卜,油星子都见不着,稀饭只剩下稀没有饭,连馒头也不给。 曹妃娘娘身边的大太监来过尚食局几次,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尚食女官,不许给能充饥的食物,只要饿不死就成,毕竟要是她现在就死了,娘娘的气往哪儿撒去? 樊珈感觉曹妃很恐怖,曹妃不敢恨三宫六院的显宗皇帝,也不敢恨调包她孩子的幕后主使,就把全部的恨意都转移到养了十四年的女儿身上。 如果是民间,还可能是假千金的父母恶意调换,可这里是皇宫内院,谁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孩子? 大人之间争权夺势,却要把罪责怪到一个当时刚刚出生的婴儿身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吃了面收拾过后,就要开始为晚膳做准备,樊珈顺势拎起食盒:“我去鹊巢宫送膳。” 这几天都是她送的,不会有人多想,樊珈并没有要做救世主的打算,她有几斤几两,自个儿心里还是挺清楚的,而且那位假殿下似乎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凄惨,但樊珈心里始终忘不掉第一次去送饭时被糟蹋掉的饭菜,感觉自己好像欠了什么东西一样。 葱油拌面没菜没肉,就外表来说,绝对上不得台面,樊珈觉得这个送进去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由于里头的人不良于行,每次樊珈都得把食盒放到宫门入口,之前她直接放在冷宫门口过,可却没有一名侍卫愿意送进去,他们甚至调笑着让无名少女自己爬出来拿,品行之低劣令人发指。 所以从那次过后,樊珈便会把食盒送到里头,只是宫门紧闭,她再也没见过对方。 今儿阳光不错,空气清新,樊珈终于又看见了对方。 比起上次那满身满床的血,这次似乎好多了,无名还是坐在床上,腿上盖着一张很旧的毯子,冷若冰霜。 樊珈把食盒悄悄往她跟前放去,小小声道:“里面有一碗面,因为是热了二次的,口感可能比不上刚出锅的,你可以尝尝。” 对方没有说话,樊珈把食盒放下,飞快转身离去,出了鹊巢宫的门才长舒一口气,真是太恐怖了! 宠妃系统无时无刻不试图说服她:“宿主,你看了难道不羡慕吗?你难道不想像她一样,小小年纪就能拥有这样的气场?那就赶紧做任务吧!富贵养人,总有一天,你也能成为不怒自威的宠妃!” 樊珈照常把系统的话当放屁,算着时间回去拿食盒。 不知道她的运气好还是不好,上次送饭,遇着了死太监,这次取食盒,手刚碰上把子,就又来了人,而且来的还不是上次的死太监。 来人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放在现代也就是初中生,可那表情那神态,活脱脱一小皇帝,来势汹汹,且来者不善。 樊珈不敢跑也不敢开口,只能拼命往角落里缩,尽量降低存在感。 宠妃系统说:“这是胡娴妃的次子,也是显宗皇帝的第九子,如果能获得他的爱慕值……” 话没说完就被樊珈打断了:“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他多大我多大?就算没病你也知道我现在长什么样吧?” 人家皇子是瞎了眼吗,看上个十三岁发育不良的黄毛丫头? 九皇子阵仗大,前前后后跟了几十个人,太监宫女侍卫应有尽有,把正殿塞得满满当当。 他捏着鼻子嫌弃道:“这什么味儿,这么难闻?该不会还有老鼠吧?!” 说完,对着无名幸灾乐祸道:“真是可怜啊十一弟……不对,是十一妹?也不对,我倒给忘了,你压根不是皇室众人,只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这话难听的,樊珈都想揍他,九皇子却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迫不及待地对无名说:“你被关进来这么久,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吧?我那真正的十一弟可回来了,曹妃娘娘疼他疼得跟什么似的,啧啧,从前你还是她亲生骨肉时,她都没那么疼过你。” 对一个依赖着母亲信任着母亲的孩子来说,没有比被母亲抛弃,失去母亲的爱更痛苦的事,尤其是无名还叫宜年时,她是公主却装成皇子,曹妃生怕事情泄露,对她无比严苛,而她越是严苛,宜年越是紧张,在上书房的表现很是平庸,母女之间温情之时极少,更多的是曹妃训斥,而宜年闷声不吭。 现在就不一样了,曹妃虽以女代男,可陛下轻轻揭过此事,她的亲生儿子也回到了身边,而且极为优秀,高兴之余,她又恨陛下偏心,说什么陈年旧事查不出来,这幕后之人必是胡娴妃! 这些年,胡娴妃总是话里话外刺激她,每每令曹妃慌张地以为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陛下不处置她,曹妃心中愤恨无处发泄,便一股脑倾泻到了养女身上。 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害得她的孩子在外受了十四年的苦! 九皇子恨不得再用上几千个成语来描述曹妃与十一皇子的母子情深,可定睛一看,无名却毫无反应,他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要是你愿意跪下来舔我的靴子,我兴许可以考虑向父皇求情,把你从冷宫里放出去。” 樊珈问宠妃系统:“你们商城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加特林?” 宠妃系统:…… 樊珈紧张得要命,她觉得这个女孩的腿不能拖了,必须得找好大夫看一看,兴许还有治好的可能,要是九皇子真的能带她出去,不是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她想给无名使眼色,可人家根本没看过来,从九皇子到冷宫嘴巴一张叭叭至今,无名一个字都没说过。 九皇子说得口干舌燥,既没能从无名身上找到优越感,也没看见对方哭喊发疯涕泪横流的惨状,心里哪哪儿不得劲,“喂,我跟你说话,你耳朵聋了吗?” 樊珈听着这口气有点不对,果然,下一秒九皇子便满脸恶意:“来人,把她的裤子给我扒了,让我好好看看废了的腿是什么样子!” 左右宫人听令而动,在他们摁住无名之前,她才用冷冰冰的声音问:“挨训了,到我这里找场子?” 一个太监的手伸过来,尚未碰到她,惨叫声与鲜血迸溅同时发出,他抱着腕子痛到倒地打滚,樊珈也吓了一跳,发现无名手中握着一根很不起眼的簪子,正是这根簪子挑断了太监的手筋。 九皇子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否认:“你,你胡说什么!” 被无名出手之狠辣迅捷惊到,其它人顿时不敢上前,竟让出了不大不小的空间,不知道为什么,樊珈就感觉,无名应该很不喜欢被人盯着,更不喜欢她坐着矮人一头,如果她坐着,那围绕在她身边的其它人,是应该跪着的。 无名朝一名宫人招了招手,对方不敢上前,九皇子踢了他屁股一脚:“去看看她还想耍什么花招!” 结果无名只是借用宫人的衣服擦掉簪子上的血,毕竟她只有这么一床被子,沾上血怎么行? 九皇子被吓成这样,反应过来后便觉气恼,一个废人罢了,怕她做什么?!正要再叫人上去给无名点颜色看,对方却抛出一个诱饵:“想知道偷龙换凤的真凶是谁吗?” 九皇子警惕不已:“想怎么样,不想又怎么样?” 无名将簪子收入袖中,神色冷淡:“此事与胡家息息相关。” 一听她提胡家,九皇子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阴沉,他沉声道:“你们都退下。” 宫人们犹犹豫豫,樊珈第一个响应,她低头躬身:“是。” “殿下,此女心狠手辣,万一……” 九皇子不耐地看了眼这多嘴的狗奴才:“我说的话不好使了是不是?她敢伤我,母妃就能把她碎尸万段!父皇更不会放过她!滚出去,我没叫你进来,你就不许进来!” 被他这般喝斥,宫人们不得不退出去,九皇子这才不爽地质问无名:“什么事跟胡家息息相关?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敢胡乱攀咬,我必定将你挫骨扬灰,叫你碎尸万段!” 无名却看着他,那毫无感情的双眼令九皇子倍感诡异,心口好像压了一座大山。 “我无牵无挂,烂命一条,临死前先杀了你,稳赚不亏,你说呢?” 是针对刚才九皇子“她敢伤我,母后父皇不会放过她”的话,九皇子心里一凉,转身就想跑,幸而无名并未真的动手,她瘦得几乎脱相的面容似冰雪雕琢而成,没有一丝一毫活气,出口的话却正中九皇子心头最脆弱之处。 这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外头宫人不得而知,陛下明令禁止有人进入冷宫,就是想要冷处理,等所有人都将这位假殿下忘了,再随意给个理由赐死,便可将皇室丑闻遮掩过去,殿下在十一殿下那里受了挫,便跑来找假殿下撒气,这要是被娴妃娘娘知道…… 娘娘自然不会怪罪殿下,但他们这群奴才可就惨了。 樊珈混迹在宫人中不敢跑,她在院子里待的度秒如年,也不知过去多久,紧闭的破败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九皇子从里头走了出来,远远看着,面色更阴沉了。 樊珈下意识往里看去,发现无名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刚才九皇子说要扒裤子,真是将她吓了一跳,脑子里蹦出许多社会新闻,虽然她跟无名没说过几句话,彼此不熟,可谁叫无名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对比起来,樊珈当然会站在她这边。 “你说,她跟九皇子说了什么,能让原本想教训她的皇子屁都没放一个,又灰溜溜的走了?” 对于樊珈的疑问,宠妃系统呵呵一笑:“说了你也不懂。” 樊珈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不懂,你懂你倒是说呀!” 其实宠妃系统也不大懂,要是可以,它是不想太过靠近那个人的,万一被抓住……但这不影响它在嘴上怼宿主:“宿主,不是统瞧不起你,里头那人,心眼比蜂窝煤都多,你要是跟她走得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你,呵呵。” 樊珈感觉自己被侮辱了:“你呵呵是什么意思?” “你是擀面杖当箫吹。” 樊珈:“……什么意思?” “缺心眼儿。” 樊珈:…… 见宿主说不出话,宠妃系统得意极了,它再次叮嘱樊珈:“宿主,统最后一次警告你,千万别因为那人看起来可怜就想去帮她,她是不会领情的,她只会利用你,榨干你的最后一丝价值再要了你的命,非常危险。” 樊珈:“真的假的?” 宠妃系统冷笑:“怎么没有?你以为她是真的有后手?” 樊珈:“什么意思?” “那日统看得很清楚,她逼大太监写了反诗字条,又让小太监把字条藏在第三块青砖下,说什么若一炷香内拿不来上好的金疮药,字条就会送到奚官局内令索丰手中。” 樊珈:“是啊,我也听到了,有什么问题吗?” 宠妃系统再次冷笑:“她是腿断了,不是手断了,那小太监被吓得魂不守舍,裤子都尿湿了,根本没注意到她将字条调换了!” 樊珈目瞪口呆:“啊?” “统是不知道她调换字条做什么,但统敢说,大太监就是不给药,她也拿大太监没办法,因为那张字条根本不可能送到奚官局内令手中!” 说到这里,宠妃系统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老师:“宿主,统不是跟你开玩笑,曹妃母家势单力薄,曹妃对她也不是很好,哪有什么势力交给她?便是有,在她的身份曝光后,那些也全被收回了,她不过是拿捏了大太监贪生怕死的心态,却又故意没有做绝,留着大太监日后再用。你想想,换作是你,恐怕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吧?” 它的本意是想让樊珈忌惮无名,最好是能借机认识到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不吃人,就得被吃,从而激起斗志接受任务成为人上人,结果樊珈却眼睛一亮:“哇,这么厉害!我十四岁的时候还天天上课睡大觉呢!” 说着,她认真对宠妃系统道:“统子,我感觉她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宠妃系统:“你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 “我说真的,不是开玩笑。”樊珈反驳,“你不能因为她城府深就说她是坏人,她要是不这么做,她早就死了,而且宫里哪个不是人精?能利用仅有的条件保护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我是没有这个本事,但我很欣赏这种人。” 宠妃系统:“……那要是她利用的人是你呢?” 樊珈反问:“请问我一个连肉都吃不上的低等宫女,有什么好被她利用的?” 宠妃系统快被她气死了:“谁说你没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好一会儿樊珈才反应过来,她惊恐道:“你是说,她会抢你?” 宠妃系统反问:“难道不是吗?你要是跟她走得近,我的存在肯定会被察觉,那种人心肝上比普通人不知多生出几百个窍。” 本来吧,它是想让宿主着急,再不济也赞美一下它什么的,结果樊珈表情认真思考了足足三分钟后,语重心长地对它说:“我觉得你自我认知不太到位。” 宠妃系统:? “以她的手段,我感觉你要是绑定她,目标是让她当宠妃,那纯纯的是拖后腿了。” 不是樊珈看不起系统,她是真心觉得要是以绝世宠妃为目标,那完全是委屈人家,就无名那样的,起步也得是皇后吧? 如果不是未完成任务不能解绑,宠妃系统会第一时间选择远离樊珈,它气得不想说话,樊珈则想,不知道无名觉得葱油拌面的味道怎么样呢?她应该有吃吧? 回到尚食局后,樊珈便又投入到洗菜生涯中,女官们虽回来了,西膳所那边的事情却没解决,在事情处理完毕前,西膳所内用膳的宫人们,都由离得最近的尚食局负责。 所以樊珈要洗更多的菜! 整个尚食局忙得是热火朝天,没有任何人闲得下来,樊珈每每看着都有很多话想说,她是不懂管理,但她上过学,学校食堂吃饭一次也好几千人,可从没有这么乱。 但她位卑言轻,就算是有好建议,尚食也不会听,因为樊珈根本凑不过去。 宫人们晚膳是两菜一汤,在宫里当差麻烦事儿可多了,像萝卜,也就前两天吃过一顿,之后就没再上过,不是萝卜贵,也不是忌讳,而是这玩意儿吃多了容易放屁,一旦失仪,小命不一定保得住,所以对于一些会令肠胃蠕动产生气体,或是味道较重容易产生口气的食物,只有偶尔才能吃到。:,, 236 第十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像尚食局这样和谐的部门并不多见,两位尚食管得严,为人也公正,虽说有时不得不受制于主子们,但整体上非常和睦,这在皇宫中极为少见。 膳所中只有尚食局由女官掌管,像这次出事的西膳所以及其它膳所,主事者都是内侍,彼此各自为营勾心斗角不说,还不止一次想将尚食局也拉下水,西膳所出了事,按理说快些禀报进内务府,早些了结便是,可愣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让西膳所的宫人来尚食局用膳。 整个尚食局见天连轴转,每日的食材都不够用,又得写条子又得请批命,麻烦的不得了,这样接连持续了六天,大晚上的饭好了,西膳所那边突然又不来人了! 尚食局的两位尚食女官,一位姓乔一位姓尤,都是从六品,乔尚食温和,尤尚食严厉,两人平日看着势如水火,实际上却私交甚笃,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愣是把尚食局管得密不透风,谁的手都插不进来。 然而此刻,即便是脾气好的乔尚食,脸也沉了下来。 来尚食局用膳的宫人约莫在五千,西膳所出事后,那边匀了六千余人过来,相当于每日饭食要翻倍,晚上蒸了一万多人的饭,结果只有五千人吃,那剩下的要怎么办? 铺张浪费是宫中忌讳,哪怕此事情有可原,万一传到前朝,御史们一弹劾,两位尚食轻则吃挂落,重则入狱问罪。 “王善兴这事儿做得可不地道!”乔尚食怒道,“原本他们外膳房离西膳所最近,他却说什么外膳房人手不够,叫我们尚食局帮忙分摊,西膳所八千人,他直接推了六千余人过来!前几日去内务府批条子,那边也是再三推脱,我说这几日怎么库房开得这样痛快,合着是在这儿算计尚食局呢?” 烧火小宫女樊珈眼睛瞪得像铜铃,她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她知道宫中八大膳所除了御膳房外,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知道这膳食里头油水可大了,哪怕贪污会掉脑袋,也依旧有人铤而走险。 尤其是那些被切了晦根的太监,官儿再大也怕无处养老,便拼命敛财,别说是捞油水,就是各宫主子的库房,他们也敢开!那些御赐之物,随便拿出去一件儿便价值连城,谁会嫌弃钱多呢? 每一批进来的宫女里,有钱的跟没钱的也不一样,有钱就是比没钱过得好,成日在尚食局做事能有什么前程?只有到了主子身边伺候才有出人头地的可能性,不然像樊珈这样在尚食局看一辈子火? 王善兴是外膳房总管,八大膳所里,除却御膳房,尚食局与外膳房是比较特殊的部门,尚食局负责各宫娘娘公主的膳食,所以在这里吃饭的宫人相应的便比其它膳所少,皇宫分为外宫内宫两大区域,内宫外的侍卫,负责采买的宫人等,都要到外膳房用膳。 说得直白点,外膳房最适合“销赃”,而尚食局恰恰把持内宫饮食,王善兴一直想把尚食局弄下来,平日没少给她们添堵。 总的来讲,他是癞那个蛤那个蟆趴脚面,弄不死人膈应人。 望着那还剩下一半有余的米饭,尤尚食眉头紧锁,中午时王善兴特意说晚上外膳房做蒸饭,西膳所还有两千人在外膳房吃,两边得保持一致,尚食局这边才蒸的饭,谁知晚上等了许久,西膳所的人都没来,派人出去一问才知道,内务府给西膳所批了条子,令王善兴暂时代管西膳所。 任命是下午到的,即便去找王善兴算账也没用,因为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不知道。 其它的问题可以慢慢解决,现在最大的麻烦是,这一大堆白饭要如何处理,宫人们虽不如主子吃得精细,可要是给她们吃剩饭,尚食局的名声往哪儿搁?一旦尚食局出现纰漏,虎视眈眈的人会立马插手,而尚食们没有底气拒绝。 樊珈不懂尚食们在烦恼什么,在她看来这批白饭很好处理的,马上入冬了,天越来越冷,白饭搁置一夜也不会馊,明天早上做炒饭烧麦饭团……又方便又快捷,要是时间充裕,做成烩饭啊仙贝啊米饭披萨也行,留点儿熬粥,怎么也能消化完。 大右肯定是没有烧麦饭团仙贝披萨的,可炒饭难道也没有? 两位尚食发愁,其它女官们亦然,说来也巧,正在犯愁之际,一个蓝褂子太监到来,见女官们都在,先是轻施一礼,乔尚食正要问是什么事,他的目光已落到了樊珈身上,面露惊喜:“对,就是你!上次我来找你时,你还不在。” 尤尚食的脸立刻板了起来,警告地看向他,宫中寂寞,难免有宫女与太监结为对食,就是想凑个伴儿一起过日子,但这是不能摆上明面的事,尤其樊珈才刚进宫没多久,蓝褂子太监品阶比她高年纪比她大,怎么就看得上她? 先帝时有位大太监总管,害了不少小宫女,显宗皇帝继位后,宫中风气大改,但仍旧有些个无耻之徒,暗地里一肚子坏水。 尚食局的小宫女若想攀高枝,那请自便,可若有人来骗,尤尚食是决不会容忍的。 蓝褂子太监见尤尚食表情不善,立马拍了下自己脑门:“嗨,瞧我这记性,女官大人勿要见怪,我来寻这小宫女,是想请她帮我做碗面。” 这下尤尚食绷不住了,诸位女官们也纷纷露出错愕之色,找个小宫女做面? 再看樊珈那小身板儿,穷苦人家的丫头大多会做饭,可手艺也就那样,怎地还值当专程跑一趟? 樊珈认得这个太监,是那天奚官局大太监来吃饭时,跟在他身后的其中一个,想到这里,樊珈顿时激动地想:“难道我要凭借自己的厨艺走上人生巅峰了吗?因为吃过我做的面,大太监什么饭都吃不下去了!” 说完没等宠妃系统呲她,她自己便先否定了这个可能:“不大可能,我又不是厨神,真要吃了我的饭,别人做的都吃不下去,那我肯定在里头下毒了。” 宠妃系统常常因自己嘴不够快感觉与宿主气场不和。 奚官局主管宫人疾病死丧,像小秋叶挨打,没资格请太医,便要由奚官局的医妇负责看诊,她若是死了,也由奚官局负责处理后事。不仅是她这种低等宫女,哪怕是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大宫女,甚至是皇帝身边的内侍,生老病死也都由奚官局掌管。 若是不想死无葬身之地,被随便一张破席子一卷一扔在乱葬岗被野狗啃食,那肯定是没人想得罪奚官局的。 尚食们对蓝褂子太监的态度顿时变得和气起来,樊珈老老实实站起身:“做什么面?” 蓝褂子太监叹了口气:“还不是咱索大人,接连几日都不怎么吃得下,眼瞅着人瘦了一圈,我寻思着,上回你做那面味道不错,想看看大人愿不愿意吃。” 乔尚食问樊珈:“你什么时候做的面?” 尚食局分工明确,樊珈若是不经允许便擅自动手做吃食,是要挨罚的。 此时樊珈很庆幸自己随后就把事情告知了司馔女官,果然,没等她开口,司馔女官已经出列答道:“回乔大人,她与下官提起过,是那日西膳所之事爆发,有人来吃饭,她在对方要求下才上的手。秋叶年幼,不识得索大人,还请乔大人恕罪。” 乔尚食性情温和,见此事合乎规章,便不再多问。 尤尚食问蓝褂子太监:“既是为了索大人,便不必叫她个小宫女做了,免得味道不对,坏了索大人的心情。” 蓝褂子太监挠挠头:“可大人连御膳房的饭都没怎么吃。” 索丰那种笑面虎,一年到头笑眯眯的,竟吃不下饭了?两位尚食顿感奇异,司馔怜惜樊珈,她做活认真不偷懒,手脚也麻利,不过是做碗面,若是入了尚食的眼,日后便不必再蹲地上洗萝卜青菜了。 眼下天还不算特别冷,等到滴水成冰的时候再洗菜,那才叫折磨。 于是她主动开口为樊珈揽活:“乔大人,尤大人,一碗面而已,便叫她做吧,秋叶来自民间,手艺与咱们这些做宫廷膳食的不同,说不定便讨索大人喜欢。” 尚食局氛围好,很快樊珈就被赶鸭子上架了。 望着围成一圈的女官们,樊珈感觉压力山大,有种考试时监考老师跟巡考老师突然抽风全都走到她身边把课桌围成一圈盯着她做题的痛苦。 但她哪里敢说话? 可樊珈到底不是纯正的古代人,哪怕身份低微,她骨子里依旧无法认可皇权,对动辄能要她性命的主子们都毫无畏惧,何况索丰不是主子,只是个有权有势的太监? 当然了,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那天碰见的索丰怪好说话的,知道她跟夏草冬梅馋嘴,却还是愿意成全她们,樊珈就觉得,也许这是个机会,能让女官们听得进去自己说话的机会。 于是她对蓝褂子太监道:“上回的葱油拌面吃过一次了,索大人兴许不想再吃了,不如我做些饭团,再炒一份碎金饭?” 碎金饭便是蛋炒饭,樊珈小时候每次病好,老妈都会做蛋炒饭给她吃,之前她看到剩下那么多白饭,立马就想起了她们老樊家的蛋炒饭。 蓝褂子太监犹豫片刻:“好吃吗?你能行吗?跟葱油拌面比起来呢?” 樊珈信心十足:“当然好吃,不好吃你找我。” 说来也巧,今日当值的又是秋叶夏草冬梅三人组,但饭团跟炒饭做起来可比面条简单得多,樊珈先是请示领导:“大人,食材我可以随便取用吗?” 尤尚食颔首。 在她看来,这小丫头瞧着瘦瘦小小怯懦内向,没想到做饭还有模有样,眼见她东边跑两步,切来一块猪里脊,右边跨一米,弄了点豌豆火腿虾米之类,看得人不解,这是要做碎金饭? 乔尚食有心想问饭团是什么,但眼下不好打扰,她自己寻思着,顾名思义,应当是把饭团在一起?那有什么好吃的,还不是没滋没味的白饭?对平民百姓来讲,有白饭吃便很幸福,可索丰是谁?那是有实权的大太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你让他吃白饭,就等于让普通人啃树皮,属于吃苦。 樊珈将猪里脊肉洗干净,去掉筋膜,切成细细的薄片,焯水撇浮沫捞出,然后让夏草烧开水,放进大料将肉煮沸去腥,趁着煮肉的空档,她打了四颗鸡蛋,将蛋白蛋黄打散,再舀出晚上没动过的白饭——气温降低,白饭已凉透,可做炒饭就是要用冷饭不能用热饭,否则非但口感不好,还容易粘锅。 她将白饭倒进鸡蛋中,用筷子缓缓搅动,保证每一粒米都与鸡蛋相拥。 做完这一步,冬梅的锅也热了,热油刺啦一响,细细的葱花跟少量蒜末激起一阵特殊香气,搅拌好的米饭一入锅,浓郁的蛋香便与葱香蒜香融合,这是樊珈老妈的做法,大火翻炒,放进半勺豆豉,快出锅时撒上一把葱花,金黄的米粒、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的深色豆豉,樊珈差点儿没忍住想吃一口。 她是懒,不是傻,炒饭做得多,特意盛了好几个小碟子,乖巧地呈给女官们。 司馔最先尝,宫里也做碎金饭,但做得少,而且讲究得很,反倒不如这种最原始最没包袱的做法来得香。 “大人,您要不先把饭送过去?饭团可能还要一会儿呢。” 蓝褂子太监垂涎欲滴,他晚上用过膳了,可这会儿又饿了……从那碗炒饭中回神后,他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当不起这声大人,你叫我富贵就行。” 樊珈欲言又止,人家谦虚,但品阶比她高,所以她折中叫道:“富贵公公,这份给你。” 装好的饭在秋冬就得快些送,主子们的食盒是特制的,但保温效果必然比不上现代,而且奚官局离尚食局不算近,名叫富贵的蓝褂子太监拔腿就跑,心里感觉这小宫女会做人,竟还多给自己一份。 没了外人,女官们也不吝于夸赞樊珈,觉得她这锅碎金饭炒得好,司供女官突发奇想:“乔大人,尤大人,不如明日尚食局便做碎金饭?” 乔尚食摇头:“不妥。” 她没说哪里不妥,可司供女官很快便反应过来,要做碎金饭,她们没有那么多鸡蛋,当然了,库房有,可是想要就得去批条子,那就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谁都知道尚食局吃的是哑巴亏,哑巴亏亏就亏在不能说。 此时樊珈完全没注意听女官们在说什么,反正宫里这些人一张嘴全是加密通话,宠妃系统不翻译樊珈根本听不懂,有这时间她还不如炒肉松呢! 樊珈很喜欢吃肉松,外面卖的牌子她几乎尝试了个遍,尝来尝去,还是老妈炒的最好吃。 她炒肉松的手艺也是跟老妈学的,随着樊珈把煮好的猪里脊捞出来控完水放进油纸袋拿起擀面杖又是擀又是敲又是拿手搓的,女官们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在做什么? 好好的肉煮得这样烂,方才司馔便想说,这孩子,炒碎金饭时有模有样,怎地做这种奇怪的东西?现在更加不得了,那肉还不够烂呀?还搓? “夏草,要最小火。” 夏草嘴巴笨拙,只知埋头干活,樊珈放了点油开始炒,这一步持续了一盏茶时间,待肉松半干,倒入生抽与少许糖继续炒,直到半柱香后才算大功告成。 炒好的肉松散发出一种很神奇的香味,此时樊珈脑海里,刚出炉的、长了翅膀的肉松面包正欢快地向她飞来,她特意将这一锅肉松炒得稍微有点点焦,因为樊珈觉得这样的肉松味道最好。 然后便是一看就能学会的搓饭团时间,因为没有一次性手套,她用油纸包在手上,毕竟这是皇宫,她自己不嫌弃自己的手,万一女官们看了觉得不行呢?万一吃饭团的大太监膈应呢? 宠妃系统感慨道:“如果你把花在吃上面的精力分一半——不,是三分之一,放在攻略任务上,肯定能成功。” 樊珈:“你说得很好,可是我偏偏不喜欢。” 她从小到大就这一个爱好,喜欢吃,小时候胖乎乎的没少被亲戚邻居笑话,问她爱好是什么理想是什么,她直接说是吃好吃的,反正在别人看来很没出息。上学后成绩中等,不算好也不算坏,高考前夕樊珈还能跑出去吃自己特想吃的一家路边摊酸辣粉,而那时,全班同学都在拼命复习。 家长会上,老师们也会跟老妈感慨说,你们家樊珈,要是能把用在吃上的力气花在学习上,肯定一日千里。 这话樊珈都听腻了,把玩的精力花在学习上,把闯祸的精力花在学习上……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安慰老妈,她根本就没什么学习天赋,单纯爱吃而已。 老妈听完老师的话,回家一边数落樊珈,一边在厨房给她做梅菜扣肉。 宠妃系统再次放弃对宿主的洗脑,它深吸一口气,改了种方式循循善诱:“宿主,你不是很可怜鹊巢宫那位吗?要是你攻略成功,那就能帮她了呀,你不是最善良了吗?” 樊珈觉得宠妃系统是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她盯着肉松,很想来一口,却还是先呈给女官们品尝:“统子,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是不是寂寞的系统都像你这样?你都说了,人家心眼多的堪比蜂窝煤,我就一擀面杖,我帮她?我拿什么帮她?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宠妃系统:…… 樊珈乐于助人,绝对是在不危及自己的前提下,她连宫里人说话都云里雾里闹不明白,她去帮无名? 她怕人家本来要成功了,结果因为她帮忙,失败了。 宠妃系统:……宿主对自己的实力有着较为清晰的认知。 它不肯死心:“任务都是从易到难,你完成一个,每达到一点进度就能获得一点好处,谁说你帮不上忙?” “拉倒吧,不就是变美吗?”樊珈很想翻白眼,忍住了,“在皇宫变美,我是嫌皇帝睡我睡太晚,还是嫌娘娘们对我太仁慈?” 别的妃子她是不知道啦,可曹妃跟胡娴妃,那真真是神仙打架,尚食局这样固若金汤,两人都有一百种理由较劲,每次看到这两宫的人到来,尚食女官头都大了。 “而且,我觉得无名一点都不相信我。”樊珈说,“还是说我变成绝世美人,就能令她为我心动?诶,统子,你这些美人光环,能迷住女人吗?” 宠妃系统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一边跟系统斗嘴,樊珈一边捏了十来个饭团出来。 她的手不适合洗菜烧火,却很适合捏饭团,一个又一个胖乎乎圆溜溜的饭团摆在案板上,由于用料丰富且足,看起来色彩缤纷,令人很有食欲。 “饭团的话,冷了也是能吃的,但天太冷的话,还是吃热的好一些。”樊珈解释道。 乔尚食弯腰来闻了闻,又拿了一个咬一口,一入口便是极为丰富的层次感,因为玉米海苔之类的食材欠缺,樊珈便用其它食材来代替,整体上更符合大右的饮食习惯,鸡蛋、肉松、腌萝卜片与米饭极为融洽地结合,是乔尚食从未品尝过的新奇风味。 然而让她惊喜的并不是饭团的滋味,而是饭团本身味道不重。 明明肉松、鸡蛋、萝卜……都是有味道的食物,可是跟白饭结合后却相得益彰,整体闻起来很是清新诱人。 在宫中伺候,小宫女们过得累,尚食们虽风光,却动不动便被各宫主子传召,有时甚至免不去在御前行走,乔尚食觉着,这饭团很方便携带,而且滋味很好。 尤尚食也尝了尝,樊珈把每个饭团都捏得很小巧,因为她觉得女官们肯定不是那种一口一个饭团的豪放人设,大家吃饭都小口小口,秀气斯文,无论宫女太监皆是如此。:,, 237 第十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樊珈主做探店视频,偶尔做做吃播视频,绝大多数吃播视频里的主角,基本上都是大口大口往嘴里炫,塞得满满一嘴再慢慢嚼,可能是这样的视频看多了,有时樊珈的吃播视频上了热门,就会招来一群非粉丝的路人,觉得她这种吃法没有食欲云云。 要是会听别人摆布,那樊珈就不是樊珈了,她本来已经规划好了未来,趁着老妈还能干,她天南海北的走一走,每个月赚的钱固定一部分存起来给老妈养老,剩下的自由支配,等老妈上了年纪,她就老老实实回家继承小吃店……现在全毁了! “唉。”樊珈感叹,“下次我再也不会忘记拔电吹风的插头了。” 她这人懒,每次洗完澡找吹风机吹头觉得特浪费时间,自己家里干脆就不拔了,但樊珈忘了,她自己家是花大价钱装修的,几乎没有安全隐患,插头会自动断电,可老家不是啊! 也不知道老妈看见自己变成小黑人会有多伤心,早知道就不顾她的反对养条狗了,这样自己不在了,至少还能留个狗子陪陪她。 宠妃系统:“如果你愿意做攻略任务,成功完成系统的全部要求,是有回到现代的机会的。” 樊珈反问:“可你不是说只能借尸还魂?我又不想变成别人,生死有命,死了就是死了,我之前买过保险,加上我的存款,够我妈过完下半辈子了。” 宠妃系统不懂怎么会有人连回到现代的好处都能拒绝。 在这之前它绑定过好几位宿主,也有像樊珈这样心生警惕不肯做任务的,可她们要么想变美,要么想当人上人,还有的渴望甜甜的爱情,最不想做任务那位,在得知任务结束后能回到现代时,也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当然了嘿,宠妃系统其实没这么大本事,它只是在给宿主开空头支票——为了让她们早点进行任务,什么诺言它都敢许,反正到了最后,它会给出“回到现代”与“留在古代”两个选项,反正回去也不是自己的身体,宿主们便都会选择留下来。 要么是为了爱情,要么是为了孩子,再不然就是权势跟地位,尤其是后者,在现代哪怕是出身优渥也享受不到,谁舍得拒绝呢? 樊珈心里是想回去的,但她明白一个道理,受骗行骗皆为贪,她清楚自己的能力,不做不切实际的美梦,就像小时候老爸不想离婚,老妈却坚持,他就会给她买糖买衣服买娃娃,唆使她躺地打滚耍赖。后来长大了点,回老爸那边的老家,奶奶会给她塞钱塞吃的,然后旁敲侧击问老妈店里生意怎么样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宠妃系统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总给樊珈一种这个馅饼吃进肚里会变秤砣的危机感。 乔尚食对樊珈说:“你方才说的那个烧麦,现在能做吗?” 她们讨论过后,觉得做成饭团既方便又美味,明儿一早再熬点米粥,这些白饭基本就能解决了。 樊珈点头:“可以的。” 宫中有包子饺子汤圆,烧麦却是闻所未闻,樊珈很诚实地跟女官们说:“其实做烧麦大多是用糯米,普通米也能做,就是口感上会有差异,而且不易成型,上锅一蒸容易松散。” 她说得头头是道,尤尚食主动道:“那还能做吗?” “能的。”樊珈点头,“可以加点淀粉进去增加大米粘度。” “好。”尤尚食颔首,“你来教我们做,若是可行,从明日起,你便不用再洗菜了,来灶上做事。” 这就是松口,要提拔樊珈的意思了。 尚食局就这点好,谁有手艺谁就能出头,两位尚食女官有容人之能,樊珈今日露的这一手令她们心服口服,若再继续叫她烧火洗菜,无疑是暴殄天物,灶上人正不够使呢。 女官虽多,却各司其职,真正做菜的只有尚食女官,而尚食专为各宫主子做菜,所以宫人的一日三餐大多由灶上宫女负责,大锅饭想做得好吃可不容易,宫人又不像主子金贵,随便凑合算完。 难吃说不上难吃,反正填得饱肚子,再多的便没了。 樊珈握拳对着宠妃系统炫耀:“看见没有,我升职了!以后我就不是洗菜宫女,我是做饭宫女!” 宠妃系统:“呵呵。” “你要是肯乖乖做任务,到时就能让尚食亲自做菜求你吃,你这样再怎么努力,最终不也就是当个尚食?” 樊珈觉得跟这家伙说不到一起去,遂开启屏蔽功能,把宠妃系统唠唠叨叨的声音当作耳旁风。 烧麦的做法很简单,先揉面,等面团饧的时间里拌馅儿,分成荤素两种,荤的与素的又各自不同,荤的有加火腿的,有加虾仁的,还有加肉松的,素的花样更多,白菜粉丝的,青菜香菇的,黄花菜木耳的……总之只要不相克,什么食材都能往里加。 以及什么都不放,只调味的纯烧麦。 比起包子饺子,烧麦最大的特点便是以米为主,馅料仅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樊珈小时候第一次吃烧麦很不适应,米跟面一起吃就感觉怪怪的,但吃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还爱上了,再加上做这个简单——蒸一锅糯米饭,市场上买点馄饨皮回来就能包,水晶鲜虾烧麦皮儿薄如纸,里头米粒颗颗分明,粉的粉白的白绿的绿,哪怕不吃,摆着也是极好看的。 樊珈最喜欢三鲜烧麦跟翡翠烧麦,尤其是翡翠烧麦,加点咸蛋黄进去,青菜挤着糯米,糯米抱着蛋黄,光是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馅料弄好后,面也饧得差不多了,将面团切开擀平,最好是中间厚边缘薄,这样的烧麦蒸出来不会漏,看着也漂亮。 樊珈上大学的城市靠北方,这边的烧麦跟她从小吃的那种小巧玲珑皮薄的又很不一样,特大个儿,跟包子似的,她食量算大的了,吃三个也是极限,糯米垫肚子啊,还不好消化,拿烧麦做早餐,到下午都顶饿。 所以她包了两种,一种皮厚馅多个大,另一种皮薄馅多个小,前者看着厚实,后者瞧着透明,各有各的好处。 包烧麦不算什么技术活,厨艺高超的尚食女官看两眼便学会了,将荷叶般的面皮放上掌心,舀上馅料,拇指食指按着面皮边缘稍稍收一下,一个烧麦便大功告成。 蒸锅冒出热气,樊珈在蒸屉上刷了薄薄一层油,她高中时爱去一家包子铺吃早饭,那家店的老板蒸包子会在纱布下铺一层洗干净的松针,蒸出来的包子又白又软,还有股松香,滋味极好,这让樊珈一度犹豫要不要再复读一年——幸好这个可怕的想法没有成真。 烧麦正蒸着,富贵颠颠儿地跑来,圆盘般的脸上全是笑,先是给女官见礼,而后那夸奖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滔滔不绝,樊珈给他提炼出了个中心思想:索丰大人很喜欢,一份炒饭全吃光了! “嘿嘿,所以我跑来看看,刚才你不是说还有饭团什么的吗?我瞅着大人像是没吃饱的样子。” 那份炒饭分量可足,樊珈回想了下大太监那文弱模样,没想到居然不够吃? “饭团好了,这个可以冷吃的,要不你再等等,烧麦马上也好了。” 富贵欢快应道:“好咧!” 乔尚食给了他一个肉松饭团让他尝,富贵吃一口后顿时惊为天人,若是能跟奚官局处好关系,那是再好不过的,谁没个头疼发热的时候,乔尚食笑着说:“你回去跟索大人说,日后若有什么想吃的,差人吩咐一声便是。” 富贵连声诶诶的应。 没一会儿,烧麦特有的香味便在整个尚食局开始蔓延,馋得人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樊珈算不明白时间,古代不方便的地方太多了,比如她看不懂日晷,也不知道尚食们是怎么做到以沙漏计时的,但是她有系统! “我从没感觉你如此有用过。” 樊珈真心实意地对宠妃系统说。 这家伙右下角有以本世界时间流转为基础形成的数字时钟,算是樊珈被它绑定以来见过的最实用的功能,没有之一,先前那个百毒不侵简直相当于给一个成年人不会夭折的承诺,屁用没有。 宠妃系统很不服气道:“你凭什么说百毒不侵没有用,那是你身处环境不对,不代表技能鸡肋。” 樊珈反驳:“我看你净说些屁话,我在什么环境,你就该给我适合这环境的技能,你给一个山村儿童一架钢琴,她会用吗?她能用吗?还不如一个鸡蛋来得实惠。” 宠妃系统:¥…… 它日常乱码,樊珈已经习惯了。 掀开蒸锅,烧麦的香味更加霸道,从鼻腔进入身体,摄食中枢不断兴奋,内心狂吼我好饿我要吃,樊珈用筷子将蒸好的烧麦取出来摆盘,等尚食女官分别夹了一只后,她迫不及待地用手捏起一个,一口咬下去,内心的满足感真是无法言喻。 尤尚食道:“你们也都尝尝。” 她算是看出来了,烧麦跟饭团的做法都很简单,远比炒菜揉面来得快,而且还能消耗掉这剩下的几大桶白饭,这样既算不上铺张浪费,又能给宫人们改善一下口味,属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樊珈收拾了两个食盒出来,里头整整齐齐码上饭团跟刚蒸好的烧麦,一个是给大太监的,另一个便是给富贵的了。 富贵没想到自己也有,欢欢喜喜拎着走了,尤尚食对樊珈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很懂人情世故,会做人。 她这就想多了,樊珈的想法很简单,蒸了这么多,冷了不好吃,留到明早也不现实,既然富贵也在,那就给他些呗,反正用的也不是她家大米。 多个朋友多条路,万一以后用得着呢,在皇宫这种地方,最好连条狗也别得罪。 樊珈这一通展示,最终结果便是女官们都吃撑了,毕竟用过晚膳,虽然因为犯愁食不知味,但到底是吃了,两位尚食对樊珈尤其满意,樊珈怕期望值太高自己达不到,所以提前给女官们打预防针:“大人,我比较擅长白案,红案没什么本事的,除了些家常菜。” 比起东式面点,樊珈更擅长西点,她太喜欢各种各样的面包跟蛋糕了!甜品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要论做宫廷菜,樊珈别说是跟御厨比肩,就连尚食她也比不过,但她胜在来自数百年后,她会吃还懂吃,见多识广,又在专业烘焙学校待过,这份优势足以令她在尚食局站稳脚跟。 毕竟御厨也分红白案,有人专精面食有人擅长炖菜,只要有一技之长,天下之大,到哪儿都吃得开。 以前樊珈就想过,哪天做自媒体不赚钱了,她就把家里小吃店旁边的店盘下来开个面包房。 这也是她敢拒绝宠妃系统的底气,她不是必须依赖别人才能存活的菟丝子,她懒是不假,但她永远不会饿死。 晚上回了屋子,同屋的宫女们纷纷表示恭喜,为樊珈开心的同时不免羡慕,但她们知道羡慕是没有用的,毕竟手艺是一个人立身的根本,谁知樊珈却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教你们做面包吧?” 虽不知面包是何物,宫女们却被樊珈的大方惊到了,春芳道:“这种话不要随便同人说,人家藏着掖着都来不及,你倒好,竟主动要教人。” 樊珈很自然道:“这有什么好藏的,要是能出宫,我以后办个烹饪学校,专门教人做面包。” 宠妃系统无语道:“宿主,你是不是有毛病?你把这些现代才有的东西拿到古代,而且还要传扬出去,真不怕改变历史?到时会有多少人被你蝴蝶掉,你有想过吗?” 樊珈:“不想让我这么干,你送我回去啊!” 宠妃系统:…… “我是说真的,不开玩笑。”樊珈认真地看着宫女们,“说不定以后,大家到了年纪就能离开皇宫,到时候会做面包,开个小店,自己养活自己,有什么不好?” 宫女们忍不住幻想起这一幕,一个鹅蛋脸宫女笑出声:“秋叶说得对,万一真有机会出去,咱们会一门手艺,也能找个汉子,生两个娃娃过正常日子。” 樊珈翻了个身问:“自己过不行吗?” “自己怎么过?”春芳笑话她,“你出宫,户籍总得解决吧?与其回家看哥哥嫂子的脸色过日子,等他们给你挑个不怎么好的婚事,还不如自己物色,这样不管过得好不好,至少是自己定的。” 樊珈:“不能立女户吗?” “女户是什么?” 樊珈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毕竟她历史学得不好,解释起来也干巴巴的:“就是,就是普通户籍啊,只不过户主是女的。” “还有这样的好事?”鹅蛋脸宫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那要是能出宫,我们不回家也成?我不想回家,我是被我爹娘卖掉的。” 樊珈拿不准是大右没有女户制度,还是宫女们年幼进宫消息闭塞不曾听说,她不敢胡乱科普,挠挠头道:“应该……有吧?” 宠妃系统幸灾乐祸道:“很遗憾地告诉你,大右的女户制度要等到神宗皇帝登基后,也就是潜真十五年才会出现。” 樊珈:“那你不早点提醒我?” “是宿主非要说的。” 樊珈被宠妃系统气个够呛,但是面对满怀期待的宫女们,又说不出打击的话,月色如水,樊珈看不清她们的表情,可是从她们的语气,她听得出她们的期待,哪怕大家都知道,宫门一入深似海,所有人都只能老死在这里。 可她们还年轻啊!她们大多不到二十岁,万一能被放出宫呢?就算没可能,但是万一呢?万一有可能呢? 樊珈感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种难受跟她的咸鱼思想背道而驰,她自己是能过好的,因为她来自树百年后的现代,她懂得多看得远,可宫女们不一样,她们十一二岁入宫,熬啊熬,能活过五十都算长寿,大多数人早早便死了,她们连宫墙外的世界是什么样都不晓得。 等春梅她们都睡着了,樊珈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当值,把尚食女官吓了一跳,熬夜小达人表示自己无所畏惧,而且揉饭团包烧麦跟她之前的活比轻松太多,所以她谢过女官好意,继续留在尚食局发光发热。 到点儿了,宫人们按照批次进入尚食局用早饭,原以为会跟从前一样是馒头咸菜配白粥,没想到一进去看见那码得整整齐齐的食物,一边五颜六色,一边饱满喷香,好看得紧。 最关键的是非常方便,往兜里一揣就能外带。 也有那不着急的,拿了个烧麦端详来端详去,心想这包大米的包子还豁个口是怎么回事? 等一口咬下去,那表情瞬间就变了,大米不像糯米黏性足,但也有优点,那就是口感分明,素烧麦能吃到里头的木耳香菇,肉烧麦里头则有火腿肉松……荤素各有各的美,而且顶饱! 米粥熬得开了花,寒风凛冽的黎明,喝一口热粥吃一个烧麦,走了还能再拿上个饭团,别提多美了! 其中不乏外膳房那边来浑水摸鱼看热闹,再回去禀报给王善兴的,这一下大惊失色,临走前没忍住,厚着脸皮要了俩烧麦俩饭团,自己吃一半,留一半给大太监。 樊珈就感觉很开心,尤其是她看见宫人们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时,好像自己做了很了不得的事情。 春芳脚差不多好了,但樊珈还是接过了去鹊巢宫送膳食的活,因为她现在不用洗菜烧火,女官们对她也另眼相待,时间还算充裕,不像春芳连轴转。 早膳结束后收拾打扫,然后便差不多该准备午膳,谁知尚食局却忽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将将回宫不到三个月的十一殿下萧琰。 和颐指气使的九殿下比,这位来自民间的十一殿下显然更为和气,没什么架子,历史上他也的确是位礼贤下士知人善用的明君,后世有档很出名的历史名人节目,樊珈瞄过两眼,负责讲解的学者对神宗皇帝崇拜的五体投地,将他形容成的几乎没有缺点。 跟他的父亲显宗皇帝一样,这位历史上出名的美男子帝王,即便才十四岁,也已长得初见风华。 宠妃系统诱惑樊珈:“怎么样,宿主?如果你觉得显宗皇帝难度太大,那么也可以选择神宗皇帝作为主要攻略对象,神宗皇帝可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这总不算委屈你了吧?” 樊珈:“你知道我穿越之前已经二十七了吗?读研都毕业的年纪,你觉得我会喜欢上一个十四岁的初中生?我又不是变态。” “而且你对不好女色的定义跟我好像不大一样,至少得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才有资格说不好女色吧?神宗皇帝后宫还有好几个妃子呢,这也叫不好女色?” 宠妃系统:…… 樊珈相信皇室中人就算年幼心眼也比自己多,但心眼再多不也是未成年吗?她不能因为对方聪明、未来有大造化就去恋童吧? 萧琰来尚食局的原因很简单,马上就是曹妃生辰,他作为母亲的儿子,想要亲手为母亲做一碗寿面。 宫中有件心照不宣的事儿,各宫主子常常熬汤献给陛下,实际上她们根本不会进膳房,顶多是看两眼,然后便宣称是自己亲手做的,像十一殿下这样真格来想要动手的反倒是凤毛麟角。 乔尚食本来要教,谁知十一殿下在尚食局内看了一圈后,目光竟定格在樊珈身上,指着她说:“不劳烦尚食了,就这个灶头宫女吧。” 乔尚食哪敢无视十一殿下的要求,便冲樊珈使了个颜色,叮嘱她好好教。 樊珈懵了,问宠妃系统:“不会是你动了手脚吧?” 宠妃系统冷哼一声没回话,它的能量少得可怜,动的哪门子手脚?:,, 238 第十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比起其它人的小心翼翼,樊珈对十一殿下的态度简直称得上敷衍,好像完全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来相处,自他入宫后,人人捧着他,母妃失而复得,对他爱若珍宝,所以乍一听樊珈跟自己说话那么自然,萧琰感觉颇为新鲜。 樊珈问:“殿下既然想做长寿面,那是想要一根到底的样式呢,还是龙须面的样式?” 萧琰不答反问:“这两种有什么区别吗?” “长寿面其实就是指一根面,但做起来难度较高,龙须面要简单些。” 萧琰也不矫情:“那便选龙须面吧,我亲自做。” 樊珈见过好几次娘娘们差人来尚食局吩咐熬汤,其中最隆重的一回是昭仪娘娘亲至,往汤里放了食材,没想到萧琰居然是真的要自己做。 想来他在民间长大,不像宫里的殿下那样金贵。 乔尚食特意收拾出一块区域让樊珈带着十一殿下待,还勒令其它宫人不得靠近,自己则在不远处听使唤,樊珈刚才问宠妃系统是不是它做了手脚,宠妃系统没答话,这家伙真做了什么事一定会跟她炫耀,既然不是系统搞的鬼,那十一殿下选她是为什么? 穿越之后,樊珈最讨厌的就是宫里这些人说话不明明白白的说,非要绕上百八十个圈子,鬼听得懂啊! 她沉住气,尽职尽责教导萧琰如何揉面,龙须面跟挂面很像,但古代没有压面机,只能手动,萧琰一边揉着面,一边低声问她:“我听说,鹊巢宫那边的膳食是你负责在送?” 樊珈立马警惕不已,她谨慎地点了点头:“回殿下的话,正是。” “她……还好吗?” 萧琰语气温和且迟疑,樊珈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有愧疚的表情,再加上他容貌很是出色,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只可惜樊珈内心是二十七岁的成熟女人,她实在没法对十四岁的小男生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情感。 就感觉这小孩挺好看的,要是放到现代能进娱乐圈,不用唱跳演戏只要坐着就能打赏赚钱,别的没了。 由于拿不准,樊珈只能求助于宠妃系统:“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啊?我是该如实回答呢还是怎么着?他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宠妃系统:“你不会自己看吗?” “我要是看得懂我还问你?” 宠妃系统这才不情不愿道:“照实说。” 樊珈这才斟酌着字句道:“殿下是在问谁?您是指……鹊巢宫那位吗?” 萧琰飞快地看了不远处的乔尚食一眼,生怕对樊珈说的话被听见,他靠近樊珈,声音极轻:“嗯。” 樊珈感觉他好像是真心的,这让她对这个萧琰生出些许好感,觉得他妈他爸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歹竹出好笋,萧琰人不坏呀!哪怕以后他会变,至少现在他还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要是他真能帮到无名就好了,对方的腿到现在都没得到有效医治,你就算把人关起来,好歹给人看看病吧?实在不行给她点钱把她送远一点,以皇室的能力,难道掩盖不了一个女孩的身份?更别说这桩偷龙换凤的丑闻迄今为止仅有当事人知晓。 “她的腿伤得很严重,没有大夫给她看,没有药吃,平时膳食也不是很好,一次只送两顿,而且……”樊珈犹豫要不要继续说,最终她选择遵从内心,“上头主子吩咐,不能有肉什么的……每日都是清汤寡水,分量还少。” 萧琰是何等聪明,立刻便明白樊珈口中的“上头主子”是谁,他低声道:“母妃心疼我,因此情绪有些失控,但她并非刻薄无情之人,待到她气消了,我会好好劝她。” 顿了顿,又对樊珈道:“膳食这边,日后便麻烦你费心,此事我待会儿会与尚食说明,母妃那边来人,你们只消隐瞒即可。” 樊珈点头:“好。” 说着,萧琰对她笑了笑,樊珈忍不住也回了个笑容,对宠妃系统感慨:“幸好他是在民间长大的,不然恐怕会跟九皇子一样猫嫌狗厌。” 宠妃系统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接下来萧琰没有再提别的事,认认真真跟着樊珈学做面,樊珈感觉他在民间应该过得不差,至少在家里应该是没吃什么苦的,否则养不出这样的气质。 萧琰离开前,果然对乔尚食说了什么,当天下午,樊珈便感觉到手里的食盒变沉了,她心里高兴,到了鹊巢宫后,主动把食盒送进去。 无名依旧坐在那张破床上,樊珈能帮她的有限,但她做不到无视一个小姑娘的苦难,因此每次来,都会给无名带点东西,有时是一个白面馒头,有时是一块干净的布,有时是外面捡的一朵落花。 不过不管她带什么来,无名都不会主动跟她说话,樊珈开口问她,也只有偶尔能得到回应。 樊珈对此表示理解,要是她十三四岁遭遇这样的人生突变,别说是抑郁症,她能当场黑化。 她觉得无名有心理问题,可惜她不是心理医生,也找不到别人来帮忙,只能期望无名很坚强,可以自己走出来。 “你很长时间没有吃荤腥了,我没敢给你带大鱼大肉,就一碗虾仁瘦肉粥,还有用猪油炒的白菜粉丝,这个酸豇豆是尚食局刚腌好没多久的,味道特别棒,你可以尝尝。饭团是今天早上的,冷了也能吃,不是剩的哈。” 无名静静地看着樊珈把菜取出来,嘴里唠唠叨叨,今天的菜比从前好了不止一个档次,樊珈告诉她:“你放心,这不是我偷来的,是尚食女官收拾的,以后你都能吃得好一点了。要是有机会,我给你熬点猪脚花生汤,以形补形嘛。对了,你的腿现在感觉如何?还疼吗?” 她已经习惯了无名不说话,把菜取出来后,樊珈还想说话,但却踟蹰片刻,“那个……今天……回宫不久的十一殿下……” 边说话边飞快瞥无名,生怕刺激到对方,见其情绪稳定,樊珈松了口气,继续道:“他来了尚食局,就是他告诉尚食女官,让她正常为你准备膳食,以后我一天可以给你送三回饭了。” 说完她问宠妃系统:“你觉得我告诉她这件事对还是不对?我就是想让她别太犟,等十一殿下帮她出鹊巢宫时,她千万别因为什么自尊啊面子之类的拒绝。” 樊珈很懂青春期的小女生,她自己也是那么过来的,老妈当时差点儿愁白头,幸好樊珈的叛逆期来得快去得也快。 宠妃系统不吭声。 樊珈发现每次来鹊巢宫,宠妃系统都跟死了一样,无论她说啥都坚持装死,屁都不放一个。 无名仍然没有开口,樊珈叹气:“你呀,嘴巴甜一点有什么不好呢?多说两句话又不会死人,现在你处于下风,要是说点好听话能换来不受罪,你就别总摁着不动,我感觉那位十一殿下就很会说话。” 无名不知道有没有把樊珈的话听进去,她看着樊珈,问:“知道你为何会挨打么?” 樊珈嘎了一声,脑子晕了数秒,终于反应过来无名说的是……小秋叶惹了胡娴妃娘娘被打死那件事? 她知道宫里人都精,连忙虚心请教:“因为她不高兴十一殿下被找了回来?” 春芳话里是这么个意思。 无名冷淡地说:“萧磐那日气势汹汹来鹊巢宫,你可知是为何?” 樊珈:“嘎?” 她母鸡啊! 无名垂下眼眸,不再继续说了,樊珈很想握住她的肩膀大力摇晃,不要做谜语人啊亲,有什么话咱不能说明白呢?这样吊我胃口很好玩吗? 最终樊珈也没能弄明白无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出了鹊巢宫后她再次询问宠妃系统,宠妃系统只回了她呵呵一笑,打死不解释,弄得樊珈当天夜里死活睡不着,所以呢?到底为什么呢? 这种困惑一直持续到曹妃生辰。 入冬后第一场雪,恰好是曹妃生辰,一大早十一殿下萧琰便到了尚食局,要为母亲做一碗长寿面,其孝心感天动地,反正樊珈觉得这孩子很好,三观正想得清,她真希望今天过后无名能从鹊巢宫出来,下雪了,天会越来越冷,冷宫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十一殿下身边有宫人伺候,便不再需要樊珈,她这两天打算做米线,酸豇豆不是泡好了嘛,放在米线里正好吃,谁知刚上手没一会儿,尤尚食便风风火火闯进来,这可稀奇了,尤尚食性情严肃行事稳妥,何曾见过她这般激动? “秋叶,秋叶!快收拾一下,随我去万真宫拜见曹妃娘娘!” 樊珈吓得手里的米浆都洒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其它女官听闻也都凑了过来,乔尚食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尤尚食喘息微快,摇头道:“不知道,快些吧,千万别让主子等急了。” 不管怎么样,樊珈还是跟在尤尚食身后去了万真宫,她谨记宫规,低头不敢乱看,进去后随尤尚食一同下跪请安,一道低沉男声说道:“平身吧。” 对方完全没有在意她,而是又问:“这就是教琰儿如何做长寿面的小宫女?” 紧接着一道温柔女声应来:“回陛下的话,正是,妾也是被琰儿的孝心打动,这才想见见这个小宫女,来人呐,把我那对羊脂玉镯子拿来作赏。” 尤尚食连忙带着樊珈叩谢大恩,樊珈起身后不敢乱动,眼角余光却好奇地去瞄上首那最尊贵的一家人。 显宗皇帝蓄了美髯,剑眉星目不负美名,曹妃娘娘雍容华贵娇媚如花,看到显宗皇帝长相时,樊珈一下就懂了,为什么十一皇子这么快就被认回来——这父子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次在鹊巢宫看到的九皇子与其相比,就不怎么像显宗皇帝了。 满足好奇后,樊珈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当背景板,宠妃系统发出罪恶的引诱:“看到了吧?显宗皇帝年纪虽长你一些,但架不住人家好看呐!这对父子俩,你睡哪个都不吃亏。” 樊珈:“我只接受比我小的,我喜欢嫩的,你有没有想过,我正当壮年时,显宗已经一身老头味了?” 她是不知道显宗皇帝比小秋叶大多少,但第十一个儿子都十四了,怎么也得四十往上走吧?那也就是说,大三十岁左右,天老爷,等她二十,他已经满脸老人斑一只脚踩进棺材里了,古人平均寿命又短。 宠妃系统:“那你选神宗皇帝。” “不行。”樊珈断然拒绝,“太小也不行,毛都没长齐。” 宠妃系统是看出来了,宿主压根就是在敷衍它,一气之下不再搭理樊珈。 然后樊珈听这一家三口说话,听着听着就感觉自己头脑不够用了,曹妃娘娘每一句话都柔柔的软软的,怎么显宗皇帝就开始骂胡娴妃娘娘“生事端”了?还有啊,好好的生辰,十一殿下提什么九殿下?话题又是怎么从九殿下身上,转到了鹊巢宫的无名身上的? 等一下啊,那碗长寿面才吃了不到一半,显宗皇帝怎么就答应让太医去给无名看腿了? 樊珈满头问号,她迫切地想要寻找共鸣,可是系统不理她,她只好看向尚食女官,结果尚食女官一脸凝重,樊珈差点儿哭出来,是不是在场的人只有她一个没听懂?! 可能是她茫然的眼神跟表情太过显眼,十一殿下忽道:“这个小宫女心地很好,孩儿去尚食局学做面时,还看见她去鹊巢宫送膳,里头菜色齐全,想来尚食局并未委屈到宜年妹妹。” 不是,樊珈傻眼了。 怎么就变成她心地好了?她哪有那个胆子?不是你吩咐的吗?而且这话听着……怎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显宗皇帝道:“尚食局做得还算不错。” 尤尚食连忙跪下谢恩:“多谢陛下夸赞。” 樊珈继续茫然跟着跪,她真的好讨厌动不动给人下跪! 然后她们俩便被打发了,跟在尚食女官身后出万真宫的樊珈愈发茫然,既然要她们走,那为啥不在赏完后就让走,而是让她们随侍在旁听那么久的话?已经站了很久了,怎么突然夸了尚食局,就又让她们回去了? 见樊珈两只眼睛都要变成圈圈,心情颇为沉重的尤尚食扑哧一声乐了:“你这丫头,想什么呢?” 樊珈呆道:“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女官大人,鹊巢宫的一日三餐,分明是十一殿下吩咐的呀,为什么要算成咱们的功劳?” 尤尚食看着她,半晌,叹口气,摇摇头,抬手戳了戳樊珈脑门:“你呀,怎地在做菜上奇思妙想无数,这么浅显的道理却不明白呢?” 樊珈苦着脸:“人家就是不懂嘛。” 尤尚食又戳了她一下,缓声道:“陛下当时震怒,将那位关进冷宫是不假,可到底是有情分在的,曹妃娘娘怒火攻心,勒令尚食局亏待于她,这对曹妃娘娘来说,是不是把柄?” 在这宫中,无中生有的罪名多了去了,而曹妃娘娘更是有个劲敌,一旦被胡娴妃娘娘得知,焉知对方不会以此为据,攻讦万真宫?到那时,说不定十一殿下也要受连累。 樊珈连连点头:“哦哦,是这样啊。” “还有一点就是。”尤尚食抿了下嘴唇,“十一殿下这样说,尚食局便必须为曹妃娘娘隐瞒这件不光彩的事,还必须为她扫尾,日后若胡娴妃那边的人问起,我们也要守口如瓶。” 樊珈不傻,她听尚食女官一讲立马就懂了:“所以在陛下面前夸我们是假,警告是真?” “算不上警告,因为陛下若生气,便只会将怒火发在奚官局身上。”尤尚食摇摇头,“那位吃食上没有亏待,可腿伤却迟迟没有人管,这便是奚官局的过错了。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 樊珈一开始不懂,过了会才恍然大悟,她恨哪,恨自己天真,居然感觉十一殿下是个好孩子,现在她总算是明白宫里个个人精是什么意思了,萧琰这一番做派,就是要跟曹妃打配合,把他们母子摘出来,这番母慈子孝的画面一上场,显宗皇帝能不感动能不欣慰? “咱们这位十一殿下……可真是了不得。”尤尚食感慨,“日后千万要谨慎仔细,切不可行差踏错。” 樊珈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您说什么我都听。” 尤尚食莞尔:“有时也是要自己多想想的,你还小,再长几年就懂了。” 谁也不是一进宫就能明白里头弯弯绕绕的,尤尚食同样吃了许多苦受了不少罪,能走到今天,除却本身能力外,运气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这时宠妃系统幽幽开口:“不止呢,神宗皇帝亲手为母亲做面,显宗皇帝龙心大悦,此事宣扬出去,你猜前朝文武百官,会不会对神宗皇帝赞不绝口?” 樊珈:“……” 她猛地警觉:“那他要帮无名出冷宫,不会也在打什么主意吧?” 连给亲娘做个面都算计这么多,樊珈不信他突然变成好人无私奉献了,说白了,现代这种事也很常见,尤其是娱乐圈,不就是立人设?水军刷多了哥哥好帅哥哥演技好棒哥哥咖位大后,不明真相的路人就会误以为这人真的很有名。 先占领舆论高地,再徐徐图之,利用声名获得好处,最终集腋成裘壮大势力,于无形中击溃对手。 十四岁的初中男孩……樊珈打了个哆嗦,她决定以后遇见萧琰就当哑巴,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宠妃系统:“那统就不知道了,但神宗皇帝能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成就千古霸业,足见他本身便手腕超人,宿主,你真的不想做攻略任务吗?统可以帮你申请,等到神宗皇帝十六岁再开始任务。” 樊珈拼命摇头:“不,我不要,我对心机深沉的男人过敏!” 她怕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啊! “诶对,统子,你比我知道的历史多,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无名最后怎么样了?” 宠妃系统:“唔,这就是统催促你赶紧做任务的重要原因之一了,你要是不抓紧,她就会抢先一步,等神宗皇帝心里有了不可磨灭的白月光,任务难度就会直线上升,你永远也别想拿到满分真爱值,到时候你想回现代,绝无可能。” 樊珈:“嘎?” 刚才在万真宫听到的对话,尚食女官的谆谆教诲,以及宠妃系统突然放出来的猛料,让樊珈的cpu严重超载,大脑里一团乱麻,足足过了七八分钟,她才反应过来,语气惊恐:“无名死了?!” 宠妃系统:? 这可是历史上被埋没的真相,后世史学家都无从得知,它如此大方地告诉宿主,目的是激起她的斗志,让她生出危机感,不是让她感慨别的! 重点不应该是神宗皇帝有白月光吗?不应该是她的宠妃之路不抓紧就会困难重重吗?她怎么只关心无名会不会死?! 樊珈急得原地踏步走,就今天十一殿下那心机,她感觉无名玩不过他。 别说是古代,就算是数百年后的现代社会,男人的性别优势都远胜女人,反正樊珈看不出无名身体哪里不好了,就算瘫痪了不能行走,那也能好好活着呀,怎么都不至于早死吧? 白月光在樊珈的印象里等同于晦气,寿终正寝肯定算不上,必须得在最好的年华最恰当的时机死去才行。 等一下,最恰当的时机…… 想到这里,樊珈脸都绿了:“不是吧,无名都这样了,她身上还有什么是能利用的?!” “还有啊,你凭什么说无名会是神宗皇帝的白月光?理由不会是你之前说的他不近女色吧?” 樊珈张口结舌:“有皇后有妃子有孩子有皇位,当这种男人的白月光也太倒霉了吧?不仅得早死,还一点好处捞不着,我要是无名,我腿断了都得连夜逃跑。” 如果可以,宠妃系统想申请打开宿主的脑壳,看一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 怎么思绪就能如此放飞?!:,, 239 第十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这件事过后,樊珈总想着用点什么法子提醒无名一下,现在她就是后悔,那天去送饭干嘛要提十一皇子呢?像无名这样的小姑娘,从小生活在皇宫,见到的男的不是太监就是皇帝,又小小年纪遭逢大变,这种时候来个长得俊俏还对她好的温柔小哥哥,能不沦陷吗? 宠妃系统:“那不是很好吗,反正你也不跟她争。” “也不对。” 樊珈无视系统的话,自言自语中,“十一殿下对她好,那是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我比十一殿下对她更好啊!本身就是没什么钱的低等宫女,还每次都给她带东西,这情谊不比十一殿下随便说两句话感人?不能因为我是女的他是男的就区别对待吧?” 宠妃系统无语道:“这怎么能一样?” “对,没错,就是这样,我相信她不是那种见谁都心动的女孩。”樊珈开始自我说服,“怎么说也在宫里长了十四年,该有的心眼不会少。” 说到这儿,她诶了一声,宠妃系统随口问了句怎么了,樊珈摇头:“没什么。” 她突然想起来,小秋叶挨打之前,十一殿下已经被接了回来,无名更是早早被关进冷宫,按说冷宫消息闭塞,她又人人可欺,那是怎么知道小秋叶挨打的? 樊珈属于不擅长勾心斗角,但偶尔会灵光一闪的人物,她想起宠妃系统对无名的忌惮——对两位皇帝它都没那么慌张过,巴不得樊珈再也别见无名,但它又说无名会是神宗皇帝的白月光,话里话外暗示着神宗之所以会在历史上落个“不近女色”的美名,正是因为无名。 怎么感觉哪哪儿不对呢?宠妃系统不见得跟她说的都是实话。 她自己心里想什么也不会跟宠妃系统说,所以樊珈自己忍了下来,愣是没问出口。 得了皇帝授意后,这捧高踩低的宫里一下就变得有人情味来,樊珈再到鹊巢宫送饭时,发现破败的门窗已经补好,宫墙内生长的一人高的荒草也割了个干干净净,更别提无名所睡的床。 那张破床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拔步床,床上的褥子枕头锦被也全是新的,殿内生着火炉,不见一丝寒冷,还多了几个伺候的宫人,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宫女小太监。 樊珈忍不住看向无名的腿,心想都鸟枪换炮了,腿应该也有医生来看了吧? 可惜无名坐着,又有被子盖,一时间还真看不清楚。 樊珈将食盒拎到桌上,介绍今日菜色:“今天的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其它菜都不是我做的,只有这过桥米线是,嘿嘿,你可以尝尝,米线是用大米做的,吃起来又细又滑,跟面条完全是两种口感,你听过过桥米线的故事吗?” 无名并未开口,樊珈早已习惯她的性格,趁着宫人们离得远,小声地跟无名说了今日去万真宫的事。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加入自己的揣测,就是如实告知。 “……意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他们说的话弯弯绕绕文绉绉的,我没法完全复述出来。”樊珈说,“总之你自己小心一点吧,千万记住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就算……就算有人打你的主意,你也要先把腿治好。” 得不到回应的正常的,跟无名说一百句话,她能搭理她两三句就了不得了,但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瞒不过无名,而正是樊珈这样毫无目的的善意,令她倍感困惑——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为何要对一个注定没有未来的阶下囚如此之好? 要知道她什么也回馈不了,在她身上花费的时间跟精力,最终都会是竹篮打水。 可哪怕她不理会,不吭声,樊珈也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锲而不舍地从外面带来一朵完整的花,好像这样,凄清冰冷的鹊巢宫就能抵御寒冬迎来春天。 樊珈走时碰见了大太监,就是她第一次来鹊巢宫时那个很嚣张跋扈的大太监,他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对着无名大声吆喝,说些“别以为陛下垂怜你就能从冷宫出去”之类的话,樊珈心说你现在不怕人家把你那张字条拿出去公之于众了? 好奇促使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发现大太监虽然声音响亮,肢体语言也丰富,看着像是凶神恶煞要打人,实际上根本没碰无名一根毫毛,想里是嘴硬,不敢再伤害她了。 樊珈顿觉满意,在她一脚踏出鹊巢宫的瞬间,宠妃系统叹了口气。 “……你叹的哪门子气?” “统是替惋惜自己。” 樊珈:“惋惜什么?” “绑定了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宿主。” 樊珈:…… 可能是被她的过分单纯刺激到了,宠妃系统有点忍无可忍:“宿主,你就没注意到,那大太监的凶狠根本就是装给别人看的吗?” 樊珈:“为什么呢?” “当然是不想被鹊巢宫的眼线知道,他现在是无名的人啊!” 樊珈的脑细胞再次燃烧殆尽,她干笑两声:“这样啊,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那张字条只要在无名手里一天,他就得乖乖听话一天。” 宠妃系统看她这副不懂装懂的样子,顿时来气,也开始正视人统之间的关系,以宿主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等新手期过去,她真的会乖乖做任务吗?为什么它觉得她会有一万种方法躲懒?该说这人聪明还是愚蠢,要说她聪明,宫里人说话稍微委婉一点她就听不懂,察言观色四个字跟她不沾边,可说她蠢,她分明又过得很好。 难道这就是懒人有傻福? 反正不管系统在想什么,樊珈依旧我行我素,她埋头在尚食局做事,两耳不闻局外事,每天除了去鹊巢宫送饭,就是想办法做新品,皇宫中天材地宝无数,可惜没有辣椒土豆玉米西红柿,天知道樊珈有多想吃一顿麻辣烫! 这两天尚食局在樊珈的描述下,正尝试砌两座面包窑,尚食局原本是有烤炉的,樊珈试过后发现并不适合烤面包,烤出来干巴巴不说,还总有种焦味,于是她就想起了面包窑。 做探店视频时,她去过好几家农家乐,有些农家乐里就会有面包窑,樊珈还跟老板聊过,对其构造略有了解,至于成不成,哪里有问题,如何改进……烤几炉不就知道了嘛,慢慢来。 砌面包窑时,樊珈带领尚食局的其它宫人做奶油,宫中牛乳不缺,除却少部分做成食物外,更多的全拿去给主子们沐浴用了,尚食局每天分到的牛乳多到喝不完,因为这玩意儿除了主子们用得多,它不好做大锅菜呀,顶多就是煮沸了人手一碗。 宫人们宁可喝稀粥,都不爱喝牛乳。 樊珈完全理解,生牛乳煮沸直接喝,她也受不了。 在没有打蛋器的前提下,手动打发,不可谓不是一桩酷刑,光是打发蛋清便费了一批人,这些宫人平日在尚食局什么活没做过,尤其是灶头宫人,每天做大锅菜,手臂很有力气,今儿愣是被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樊珈一边笑一边将前几日做好的高筋面粉跟低筋面粉各自舀到盆里,过筛后慢速搅拌均匀,加入打发好的蛋糕油,这是制作海绵蛋糕不可或缺的好伙伴,另一边负责将鸡蛋与糖粉中速搅拌的宫人也停了下来,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包括尚食女官在内,大家都对樊珈将要做的“蛋糕”好奇不已。 樊珈怕面包窑不好用,所以没敢做多,先试试水,她做事有条不紊,动作行云流水,看的人颇为享受,而烤蛋糕的香味,但凡路过蛋糕店的人都知道那有多霸道。 “好香啊。” 司馔女官喃喃道,“怎么这么香?” 樊珈做蛋糕时她在边上看,感觉也没什么特殊新鲜的东西,无非就是牛乳面粉鸡蛋,还有那个什么打发出来的蛋糕油,这里头讲究颇多,反正高筋跟低筋的概念司馔女官到现在也没理解,可这些东西在尚食局都很常见,怎么换种法子做,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尤尚食围着面包窑转了好几圈,问樊珈:“还需要多久才能好?” 樊珈看了眼系统时间,正无奈,这才过去几分钟?面包窑不像烤箱可以设定时间跟温度,全凭感觉,她也拿不准:“再等等。” 接下来尤尚食又问了好几遍,樊珈的回答都是再等等,终于,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戴上手套拿起夹子蹲下来,将烤好的蛋糕一块一块取下放到托盘中。 从外表来看,海绵蛋糕平平无奇,但刚出炉的面包所特有的香甜气息,是其它糕点无法比拟的。 樊珈检查了下,发现烤的时间有点久,好几块都焦了一部分,多烤几炉应该就好了,火候能拿捏的更稳当些。 她用刀子将蛋糕切开,先递给两位尚食,因为烤得不多,所以众人只分得一小块。 海绵蛋糕看着大,一捏便知其松软程度,热气腾腾的蛋糕香味更甚,咬下去只觉入口即化,甜甜的奶香络绎不绝地侵蚀味蕾,令人回味无穷。 樊珈自己也尝了尝,她的评价是相当一般,毕竟是第一次脱离现代工具,很多地方都有待改进,可对于真正的古人来讲,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看似严肃的尤尚食最爱甜食,她心动地望着樊珈手上那块蛋糕,忍住想吃的,问:“你刚才说这个叫海绵蛋糕,蛋糕我明白是什么意思,用鸡蛋做出来的糕,绵是指绵软?海绵是什么意思呢?” 樊珈:“统子,告诉我古代有海绵这种东西。” 宠妃系统幸灾乐祸地笑了:“很遗憾地告诉你,没有哦。” 樊珈:……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结结巴巴解释道:“其实,其实海绵是一种有很多孔很能吸水又很软的东西……具体是用什么做的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呢。你们看这个蛋糕,掰开后是不是很多孔又很软?就跟传说中的海绵一个样,所以才叫海绵蛋糕。” 幸好大家都迫切想吃下一轮,这才让樊珈糊弄过去。 再后来就不用樊珈亲自动手了,灶头宫女们学得很快,有樊珈在旁指点,很快便烤了一炉又一炉的蛋糕出来,与此同时,樊珈开始熬焦糖,大冬天一块刚出炉的面包,怎么能不配一杯热乎乎的奶茶? 宫廷用的冰糖质量极佳,一点点熬出糖色,然后放入茶叶慢慢炒制,直到茶香四溢,再注入牛乳小火慢煮,最后将茶叶过滤掉,便大功告成。 可惜大右没有木薯,自然也就做不出珍珠,没有珍珠的奶茶,樊珈只能忍痛打六分。 由于只是试做,所以分量不多,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呈上去,而且一整天下来宫人们都累得不行,尚食女官适时叫停,樊珈把自己那份蛋糕和奶茶都留了下来,晚上去鹊巢宫随着晚膳一起送给了无名。 “蛋糕跟奶茶热量都很高,不过不是天天吃应该没问题。以后等我做了新的蛋糕,也都送给你尝尝,明天我想烤点吐司,吐司直接吃或者做成三明治味道都很棒,而且特别方便,我……” 说到一半,樊珈主动闭嘴,就很怕无名问她吐司是什么三明治又是什么,它们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云云。 幸好无名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无名,她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好奇,偶尔从樊珈嘴里蹦出来的新鲜词汇也不怎么能引起她的注意,这就导致樊珈在她面前嘴上没个把门,什么都敢往外说。 无名很少当着樊珈的面吃东西,在樊珈的印象里,人只要活着就都有点,哪怕铜皮铁骨她也会饿,机器人还得加油呢。 可无名不一样,无论是初次见面时沾了尘土的青菜稀粥,还是逐渐种类丰富的膳食,她的脸上都没有表情,直到现在樊珈都不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好像完全没口腹之欲。 但今天,她居然主动吃东西了! 亲眼看见无名吃掉一整块蛋糕,樊珈顿觉激动:“原来你喜欢吃甜的啊。我们尤尚食也喜欢吃甜的,不过她好面子不肯表现出来,我给她第二块时她可高兴了,脸都没平时那么臭。” 无名淡道:“就这样继续做你自己。”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樊珈没听懂,但她已经习惯了,宫里人人都是谜语人,她要是跟谜语人置气,能把自己活活气死,我若气死谁如意?不如心平气和不生气。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樊珈拎着食盒回尚食局。 她原本想着路过一下朱翠宫,朱翠宫许久没人住了,但墙内有一株长得很好的梅树,白梅映红墙,分外美丽,要是能捡到朵完好的梅花就好了。 路上远远地瞧见有两个太监一前一后抬着个什么东西,樊珈赶紧让到一边免得挡路,凑近了她才发现那是一副担架,上头躺着的大概是个人,一条粗糙的白布从脚盖到头,露出下面一点深色衣料。 这样的宫装,是浣衣局那边的宫人才穿的。 在经过樊珈身边时,担架上突然有只胳膊滑落下来,把樊珈吓了一跳,手里的食盒差点没拿稳。 是个死人? 她没看清楚对方的脸,也不敢去看,回去后愣是做了好几天噩梦,人也瘦了一大圈,关键樊珈本来就皮包骨了,这下更是瘦得跟个骷髅一样。 她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变化如此之大,怎么瞒得过尚食局的人? 与她关系最好的春芳问了好几次,樊珈才跟她说自己那日的见闻。 春芳叹道:“总归你记住,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乱说,宫里死人常见,你见得多了,也就不当回事了。” 过了会她又接着道:“不是每个地方都像咱们尚食局一样安稳。” 其实尚食局也不安稳,虎视眈眈的人很多,外膳房的王总管,各宫暗自较劲的主子们……不知多少人盯着两位尚食,想将她们拉下马,而她们联手才有尚食局今日之安稳。 说是这么说,樊珈心里还是发慌,她逼着自己多吃半碗饭,再没胃口也要吃,实在是那天的死人对她的冲击力太强了! 之后过没几天,奚官局的富贵公公又来寻摸好吃的,自打尚食给樊珈放权,允许她自由研发新吃食后,富贵公公见天的往尚食局钻,连吃带拿,两位尚食竟也放任。 樊珈以前不懂,那天从万真宫出来,尤尚食说了那些话,她才明白为啥富贵公公可以来去自如。 富贵还来尚食局找吃的,就说明奚官局妥着,也没有要与尚食局别苗头的意思。 这么一想,富贵究竟是来连吃带拿,还是象征着某种意义,樊珈不敢深究。 而且,两位尚食对她越来越好,乔尚食向来温柔也还罢了,严厉的尤尚食几乎是将樊珈当作徒儿,每回做菜时,都让樊珈打下手,樊珈从中还学到不少呢。 以后要是有机会回到现代,她觉得自己能开家宫廷御菜馆。 今天的早膳是火腿鸡蛋三明治,里头还放了酸萝卜跟樊珈自制的蛋黄酱,富贵咬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叹息:“还是尚食局的早膳最好吃!” 他狼吞虎咽炫了两个三明治,又灌了一杯黑豆浆,这才注意到无精打采的樊珈:“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医妇给你看看?” 樊珈两手撑着桌子,叹气:“富贵公公,咱俩这么熟了,应该也算是朋友了吧?” 富贵公公上嘴唇沾着豆浆沫子:“那当然,就看在你这好手艺的份上,咱不熟也得熟啊。” 樊珈就问:“那我问你件事儿,成不?” “得看什么事儿。”富贵认真回答,“要是涉及到不能说的,那我不能说。” 樊珈:“四天前,我路过朱翠宫,瞧见奚官局的人抬了个死人出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的手突然从担架上垂下来,我接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富贵:“哎哟,那你得好好说说,我回去帮你查是怎么回事,改明儿我带你去给她烧点纸,免得叫她缠上。” 樊珈打了个寒颤,她在心里默念: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嘴上却诚实道:“那我去哪弄纸钱?” “这个你甭担心,奚官局有,我到时给你拿点来,你可能被就是昧上了,烧点纸就行,别怕,啊。” 樊珈欲哭无泪:“宫里一天死多少人啊,你怎么还得回去查一查才知道?” 富贵嘘了她一声:“我的祖宗,可不敢胡说啊,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他又抓了个三明治在手里:“你在这等我消息,我很快便回来。” 樊珈在尚食局等了一炷香左右,富贵果然回来了,还揣了个册子在手上:“我查到了,你那天撞到的,是浣衣局一个宫女,以前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后来犯了错,被撵去了浣衣局,甭担心,她不是被打死的,是病死的。” “病死的?”樊珈愣了下,“什么病?” 富贵挠挠头:“这个……” 他的脸居然红了,樊珈凑过来一看,好么,看不懂,只好让富贵帮忙解答,富贵的脸红得更厉害,拗不过樊珈,才小小声道:“就是女人病。” 樊珈心想女人病是什么病啊,她再追问,富贵也说不明白,反正病就是这么个病,怎么患上的他不知道。 晚上樊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得知对方是病死的,她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深夜中,不知是谁哼哼了两声,饱含痛苦,樊珈一骨碌坐起身,瞪着眼睛四下查看,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好一会才有人动弹,是睡在樊珈旁边床的月季。 月季长了张圆润的鹅蛋脸,此时这张鹅蛋脸已是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吓得樊珈鞋子都忘了穿,几个大步过去,手忙脚乱点起烛火,赶紧扶住她:“你怎么了?要不要给你找医妇?是哪里不舒服?你别起来、别起来,你躺着,我去叫人!” 可她还没转身呢,就被月季一把拉住,鹅蛋脸涨得通红:“我没事,只是那个来了。”:,, 240 第十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啊。” 樊珈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就想说那你要不要来片布洛芬,然后才想起自己现在啥条件,赶紧问道:“是不是很难受啊?我去给你弄点热水。” 月季连忙拉住她:“不用那么麻烦,我忍忍就行了。” 樊珈不赞同地摇头:“怎么能忍呢?你在这里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尚食局夜里有人当值,要点热水还是可以的。 怕吵醒其它人,樊珈还刻意压低嗓音,大家累了一天,每天回来都是沾枕头就着。 宠妃系统啧啧称奇:“这种时候你怎么不懒了,也不躺着装死了?” 按照它对宿主的了解,还以为她会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呢。 樊珈不搭理宠妃系统,飞快跑去拎了一壶热水回来,可惜没有热水袋也没有玻璃瓶,只能倒在杯子里让月季取暖——她们这些小宫女,连汤婆子都没得,艰苦无比。 月季喝了两口热水,腹部的坠痛才好了不少,她低声对樊珈说:“你现在还小,没来过月事,千万记得少碰冷水,我就是天天在冷水里洗菜,才会这么疼的。” 樊珈说:“手泡在冷水里谁不疼?你最大的问题是营养不良。” 低等宫女们就没有胖的,个个瘦如麻杆,尚食局的还算好呢,怎么说也有两位好上司,樊珈见过西膳所的低等宫人,那真的是比难民好不到哪里去,没日没夜的干活便罢,稍有不慎还要挨打。 樊珈没痛过经,可能跟她吃嘛嘛香一点都不瘦有关系,明明她也不怎么爱运动,上学时同宿舍的女生痛经到没法上课,看着都让人害怕。 月季催促她说:“你快回去睡吧,还要早起做事呢,我一会儿就好了。” 樊珈摇摇头:“我再陪你会吧,反正也没什么睡意。” 然后她发现月季脸更红了,顿时一头雾水,直到月季小声嗫嚅:“你,你不过去,我不好意思起来,我想用一下恭桶。” 樊珈连忙让开,月季从床上起身后,果不其然,她的床单沾上了经血,对此她非常羞愧,不肯让樊珈看,樊珈说不出那种堵塞感从何而来,她只是想,要是有棉条就好了,再不然夜安裤,加长420夜用…… 月季匆匆去整理,然后她不好意思地请求樊珈帮她把床头晾着的月事带拿过来,现在这条已经不能用了。 月事带是用宫女们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料子缝制的,横看竖看,樊珈都看不出它哪里特殊,一块宽布两根系带,看样子是系在腰间的,但樊珈觉得一定会掉,因为宫女们不穿三角内裤,亵裤还很宽松。 最重要的是,这条月事带还是潮的,根本没晒干。 ——晾在床头,太阳光压根照不到,在现代还有烘干机可以用,古代不见阳光,那就别想干。 樊珈心情沉重,但还是将月事带递给了后面的月季,她们几个宫女每人各出了一块布,拼接起来后在屋子里弄了个帘子,这样夜里用恭桶便稍微有了点。 月季收拾好出来后神情明显轻松许多,但她没有立即睡觉,而是要出去洗月事带,不然谁好意思等白天啊,白天忙不说,万一被人瞧见……哪怕同为宫女都不行。 樊珈劝说无果,只好跟着月季一起出去,她现在是彻底睡不着了。 月季搓洗月事带时,樊珈还得背过身,不然月季就不愿意跟她说话。 小秋叶发育不良,胸脯平板,还没来过月经,但樊珈知道月事带里加的是草木灰,尚食局宫女恐怕这点最便利,草木灰管够,用完了手动清理,再把月事带洗干净,晾晾后下次月事来了接着用。 樊珈头皮发麻! 没有马桶她可以忍,时不时需要行礼下跪也可以忍,但这个月事带她是真的忍不了! 宠妃系统劝说道:“所以统才要求你快些开始攻略,像这种月事带,只有身份低贱的宫女跟民间女子在用,你要是当上宠妃,那用的便是上好锦缎制作的月事带,弄脏了床单衣服也有人给你洗,月事带用一条扔一条,没人会说你一句不是。” 知道做宠妃的好了吧?还不快点做任务! 樊珈摇头:“那我也不会开心。” 宠妃系统继续劝说:“宿主,不是统危言耸听,你昨天看见的那个死人还记得吗?” 樊珈刚忘记没多久就被系统重新激起记忆,正想骂这没眼色的东西几句,宠妃系统却用一种解谜般的语气说道:“宿主应该不想那样死去吧?” “……什么意思?” “宫女们的月事带长年累月反复使用,内里填充草木灰来吸收经血,清洗过后往往晾在屋内,你猜猜看会滋生多少细菌?因此被感染的几率有多大?在没有抗生素与正确治疗的前提下,一个小小炎症都能要了她们的命。” 樊珈想起那只从担架上滑落的胳膊,“宫里难道就没人管吗?” “又不是所有宫女都会得病,只是一部分罢了。” 宠妃系统无所谓地说着。 它根本没有将宫女当人——或者说在宠妃系统的数据里,除了宿主跟攻略对象,所有人类都只是不值一提的数据,她们的生是,她们的死也是,系统不会感到丝毫惋惜或怜悯。 皇室面对平民高高在上,系统看待人类也是如此,这让樊珈怎么可能按照它的希望去做事?在她看来,宠妃系统没有比皇权好到哪里去。 女人病,这就是所谓的女人病,可这明明是能够避免的。 “秋叶,秋叶?” 月季洗完了月事带,发现樊珈蹲在一边发呆,便叫了她两句,“走了,回去了,快点睡吧,啊。” 樊珈努力朝她露出个笑容,双腿灌了铅般跟在月季身后,看着月季又把月事带悄悄晾在床里边,她想劝阻,却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 月事污秽,在宫里是提都不能提的存在,樊珈感觉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烧得她辗转反侧夙夜难寐,宠妃系统又不停地借这件事催促她绑定攻略对象做任务……樊珈被它烦得不行,拿被子罩住头也没用。 次日她精神恹恹,眼底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旁人关问时樊珈坚称没事,一直到早上宫人们吃过饭,尚食局收拾得差不多了,樊珈才蹲在一边开始思索自己能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谁,就为了以后她来月事时能少受点罪。 如此严肃认真地思考了快半个时辰,樊珈悲伤地发现这太为难她了,她压根不是这块料,她就只知道卫生巾比月事带好用,好的,那么问题来了,卫生巾怎么来? 大右连棉花都没有! 就算有,棉花要经过怎样的加工才能变成卫生巾? 樊珈:…… 她深深地意识到自己不是穿越的料,一不会水泥二不会玻璃,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说点残忍的,她连穿越者必备的鸡兔同笼都不会算——说来惭愧,她大学专业是商务外语,不用学数学,而这个专业恰好在古代完全派不上用场。 “下次你们要带人穿越时,能不能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做个准备?” 宠妃系统:…… 樊珈伸手挠头,把好端端的发髻挠成鸡窝,春芳路过瞧见,扑哧一笑,过来给樊珈把发髻解开,再帮她把头发重新梳好,她常年做事,十指上生着厚厚的茧子,摩挲头皮时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樊珈眯起眼睛,像只在屋檐下躲懒晒太阳的狸奴。 宠妃系统没有再继续催,它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宿主一时半会的固执没关系,等她意识到不当宠妃就只能任人鱼肉时,她会主动想要做任务的。 因为,这是个会吃人的时代啊! 不想被吃,就只能反过来吃别人,偏安一隅是永远不可能的,弱肉强食才是正确的生存法则。 樊珈被春芳梳着头,想到被无辜打死的小秋叶,担架上得了病死去的陌生宫女,还有连夜洗月事带藏在床里晾的月季……她们每个人都是活的,会呼吸,会说话,也许还有一些很可爱的小心愿。 她们想活下去,没有人不想活下去。 但作为奴隶活着,麻木地度过一生,这样真的就够了吗?她这种没什么本事的懒人穿越到大右,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秋叶,秋叶!” 樊珈茫茫然回神,这回叫她的不是春芳,而是奚官局的富贵公公。 此时他手中一左一右拎着两个食盒,冲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帮我拎个呗。” 横竖也没事,樊珈拍拍屁股起身,帮忙接过一个食盒,富贵说:“我跟尚食女官说过了,你可以帮我拎到奚官局。” 樊珈心想你个死太监,两个食盒能有多重你还要我拎一个,白瞎了平日投喂你的那些好吃的,你给我吐出来! 脸上继续营业:“好的。” 从尚食局到奚官局不算特别远,但架不住樊珈手里拎着食盒,这食盒再轻,拎一路也会慢慢重,可往日最有颜色的富贵公公却跟看不到一样,愣是一把手都不搭,气得樊珈给他扎小人,暗暗发誓以后有好吃的绝对不留给他。 原本想着是跟奚官局打好关系,这么一看还不如不打好呢! “秋叶,还愣着干啥,进来啊。” 站在奚官局入口出,樊珈踟蹰不已,她犹犹豫豫道:“不用了吧,这都到了,你自己拎进去,或者找个人帮你拎进去呗!” 富贵:“这还真的只有你能拎。” 樊珈再傻这会儿也意识到事情不妙了,她欲哭无泪,富贵这是想干什么?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富贵,试图勾起他内心深处残存的良知:“富贵公公,我昨儿做的蜂蜜蛋糕好吃吗?” 富贵舔舔嘴:“好吃啊,改明儿你再做,记得给我留块。” 樊珈:“我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你留,对吧?咱们怎么说也算朋友了,对吧?” 富贵:“对呀。” 樊珈:“那你能把食盒自己拎进去不?” 富贵:“不能。” 他总算是明白樊珈的意思了,嘿嘿一笑:“你呀就放心吧,不是什么坏事,保管你全须全尾回尚食局,你就把心搁回肚子里行吧?” 得了他这句话,樊珈才算略略松口气,她第一次来奚官局,忍不住紧张,连里头什么布置都没心思看,跟在富贵身后绕来绕去,最后进了个大房间,富贵恭敬道:“大人,您要的膳食来了。” 这是樊珈第二次见到奚官局内令索丰。 第一次她敢跟人说话,那是因为索丰书卷气浓厚,人看着也和气,但现在樊珈不大敢了,这段时间足够她从其它宫人口中得知这位是个怎样心狠手辣的人物,完完全全一笑面虎,他冲你笑时,指不定就是盘算着如何扒你一层皮呢。 索丰让两人将食盒呈上。 他一句话没说,樊珈老老实实守在一边,看着他亲自将食盒里的菜一样一样端出去,再将食盒盖上,随后轻描淡写对她道:“这个食盒不错,要常用。” 樊珈茫然:啊? 怎么就不错了?不都是这样的食盒吗?这玩意儿尚食局多得是。 眼角余光发现富贵在冲自己使眼色,樊珈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只好呆呆应道:“是。” 然后她就被撵出奚官局了。 不是,这干啥呢? 让她跑这一趟,真就是单纯送饭哪? 樊珈满心惶恐地进去,一头雾水地出来,她不懂索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富贵送她走,还叮嘱她:“别忘了索大人的话。” 樊珈:“哦。” 她一路走一路想一路懵懂,所以说她最最最最最讨厌的就是谜语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摊开说,非要拐十七八个弯? 说来也巧,回尚食局的路上,明明樊珈已经刻意避开人多的路线,却还是撞上了皇子仪架,吓得她赶紧跪在路边头都不敢抬,内心期盼对方赶紧滚蛋。 但天不遂人愿,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眼看皇子仪架过了一半,樊珈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呢,便听见一道略微熟悉的嗓音:“这不是尚食局的小秋叶么?怎地会在这儿?” 樊珈老实回答:“去奚官局送食盒。” “哦?” 十一殿下萧琰来了兴致,“这几日尚食局又出了什么新吃食?” 樊珈很想骂他,大庭广众之下跟她唠家常是个什么鬼,她一点都不想跟未来的神宗皇帝多说话,这家伙小小年纪心眼多得堪比满天星,她怕自己说错点什么挨打,还是谨慎点好。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怎么就能这么负责这么累? “回殿下,昨日烤了蛋挞,奚官局的公公前来拿得有些多,奴婢便随同一起帮忙送了来。” “原来如此。”萧琰恍然大悟,“那待会儿,我也派人去拿些,不知是否还有剩余?” 死小孩真虚伪,就算没剩余,你一个正得圣宠的皇子说要,我们就是死了也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你做。 “回殿下,有的。” “好,那你回去吧,记得同尚食说一声。” 樊珈不敢动,直到仪架彻底走过,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膝盖,差点跪麻了……自打那天去了万真宫,真正见识到萧琰的手段后,樊珈每次看到他就跟看恐怖片差不多,她不喜欢跟心眼多的人玩。 他把她拦下来,是真的要问奚官局要了什么吃的,还是有别的意思?以前时,常常看见“笑意不达眼底”的形容,樊珈一直觉得这种形容很离谱,直到她认识萧琰。 这家伙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好像是个脾气极好的大善人,但他可是未来继位的神宗皇帝!这么点大便喜怒不形于色,想想就感觉很可怕。 回了尚食局后,尤尚食在得知索丰的话后略一沉思,便对樊珈道:“知道了,你去吧。” 樊珈:? 知道什么了? 您知道了我不知道啊! 可她不敢对着尚食胡搅蛮缠,只能乖乖退到一边带人继续做蛋挞,心想十一殿下的人不知何时会来拿,还是早些准备较好。 一直等到晚上,快吃晚膳了,也不见人来取,这就稀奇了。 尤尚食将晚膳收拾进食盒,放了一碟蛋挞进去,随口叮嘱樊珈:“去吧,路上小心点儿,别摔跤。” 樊珈一如既往拎食盒送饭去,谁知刚到尚食局门口,就有人从拐角处冲了过来,恰好撞到她手臂上,食盒应声而落,好在那人还挺灵活,竟接住了! 樊珈猛拍胸口:“吓死我了,你这人走路怎么不——” 这人她认识呀,十一殿下的随侍太监。 品阶没人高,只能捏着鼻子吃下这哑巴亏,这太监可比十一殿下拽,眼睛长在头顶:“我说,下午碰见你时,殿下不是说要吃尚食局的新吃食吗?你怎地没送过去?” 樊珈想说那你们怎么不自己来拿?但她终究选择了向恶势力低头:“公公息怒,我这便回去取,给殿下做的蛋挞已经好了……” “算了算了。”随侍太监随手掀开食盒盖子看了看,“这碟东西就是?” 得到樊珈点头后,他无所谓道:“就这个吧,殿下也只是尝尝鲜,太多了反倒不美,行了我走了,日后走路看着点儿,旁人可没我这好脾气。” 说完便趾高气昂的走了,樊珈两手空空站在原地,她不理解,她大为震撼。 ——尚食局就在身后,进去拿能费什么功夫?这给无名的晚膳菜色虽丰富,但绝对无法与皇子的供例相比,全拎走叫什么事儿呀! 樊珈恍恍惚惚转身回去,尤尚食递给她一个食盒:“快去吧,拿盏宫灯,切勿耽搁,天气冷,菜也冷得快。” 樊珈老实接过,总感觉有哪里不对,路走到一半才如梦初醒:“尤大人动作怎么那么快?” 几乎是前后脚的事儿,她刚回去,新的食盒已经准备好了,就好像、就好像尤尚食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抢前面那个食盒似的! 大脑cpu日常过载,樊珈感觉自己要是台电脑,现在已经因为数据量过大而无法运行了。 怎么感觉在她没有察觉的地方,大人物们好像达成了某种了不得的共识? 这种纳闷一直持续到她抵达鹊巢宫。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话樊珈只能憋在心里,连系统都不敢问,可到了无名跟前,她却很敢说了,好像潜意识里知道这个人很值得信任一样,明明相处时间很少,彼此说的话更是十根手指都数得出来。 这也是第一次无名主动接过食盒,樊珈以为她是饿坏了,毕竟因为随侍太监出来捣乱,她来得比平时晚半刻钟。 谁知道无名并没有动筷,而是捏起一只蛋挞……刚烤好没多久的蛋挞酥脆无比,樊珈又看不懂了,这盘蛋挞烤好后用的是糯米纸包,而不是平时用的油纸。 所以,又怎么样呢? 鹊巢宫的宫人们都在偏殿,不得传唤不会入内,樊珈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感觉有什么大事,但好像跟自己没关系,最终她试探着问:“那个,你……是不是认识尚食大人还有索丰大人?” 无名的目光慢慢转到她身上,与那冰雪般的眼睛对视,樊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想地龙都烧起来了,鹊巢宫为什么还是这么冷?难道是背阴的缘故? 她以为无名不会回答的,可对方却嗯了一声,于是樊珈鼓足勇气,像一只试探前方是否危险的小动物:“那……你们是要做什么大事吗?” 没等无名回话,她先发声明:“先说好啊,我没有窥探的意思,也没本事窥探,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无名望着她,“不是我们,是我。” 电光火石间,樊珈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恐怖的、膨胀的、无法抑制的野心,这让她心领神会,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 无名,小秋叶,月季,死去的宫女,春芳,尚食……一个又一个认识的不认识的女人在樊珈脑海中如走马灯般回放,背景音乐是宠妃系统时刻不停地催促,绑定任务对象,快点攻略,早日成为宠妃…… 樊珈做了有史以来最离谱,也最疯狂的决定:“统子!我选好了!我绑她!”:,, 241 第十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向来到鹊巢宫就装死的宠妃系统此时在樊珈脑海里气急败坏道:“你有病吧!” 樊珈艺高人胆大,死猪不怕烫:“你不是让我选吗,我就选她。” 宠妃系统:“她又不是皇帝!” “她可以成为皇帝!”樊珈坚持,“你要这么说,先前你让我绑神宗皇帝时,他不也不是皇帝?” “可他未来会是皇帝,而且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你绑定的这个是冒牌货!” 樊珈反驳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古往今来哪个朝代的开国皇帝往上了数不是平民?凭什么他们可以,无名就不行?” 宠妃系统从未见宿主这般牙尖嘴利过:“她是女人,你也是。” “故乡的百合花开了,你闻到了吗?再说女人怎么了,哪个皇帝不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女人都能生皇帝了,自己当当皇帝又怎么了?” 宠妃系统:“……你现在不怕改变历史了?你若是选择错误对象,就会产生蝴蝶效应,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无数人会因为你消失,你做好接受这种结局的准备了吗?” “不,这跟我没关系。”樊珈冷静地说,她感觉此刻的自己前所未有的聪明清醒,上一次出现这种状态还是在高考的时候,然后当时成绩中等的她就超常发挥考上了一本,把老妈高兴的差点找不着北。“不是我自愿穿越的,我只是到达这个地方,做了我想做的事情,如果历史发生改变,蝴蝶效应导致许多人无故消失,那只能是你这个系统造的孽。” 宠妃系统:…… 这种时候宿主的逻辑总是特别清晰。 “你在同谁讲话?” 无名的声音一响起,原本还要继续骂樊珈的宠妃系统瞬间夹起尾巴装孙子,樊珈也吓了一跳:“啊?我,我没有啊!我当然是在跟你讲话。” 面对无名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樊珈眼神飘忽,心想不可能露馅吧,以前每次表面装相实则在心里跟宠妃系统拌嘴,十一殿下那么精,尚食大人那么厉害,不都没发现? 幸好无名没有再问,而在下定决心更换绑定对象后,樊珈胆子大了不少,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至今未能解决的问题:“你之前说的,我挨打,还有九殿下发火的事,到底是为什么啊?” 虽然早就告诫过自己在皇宫这种地方多说多错,少点好奇心,但谁能真的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我知道我挨打是因为冲撞了胡娴妃娘娘,娘娘生气……大概是因为……” 樊珈不好意思往下说,她怕说出来刺激到无名,胡娴妃虽跋扈,却也不至于无缘无故打死宫女,之所以气到失控,还不是因为真正的十一殿下回来了? 但九皇子为什么犯大病她就不知道了。 无名点了下头:“都是一个原因。” 樊珈啊了一声:“全是十一殿下?” 这要是之前,樊珈可能会觉得胡娴妃母子心胸狭隘,自己没本事才嫉贤妒能,见识过十一殿下的能耐后,樊珈就不敢妄下定论了。 现在十一皇子在她这里唯一一点好,就是不计前嫌,愿意在皇帝面前提起无名,让无名不至于过得太惨,兴许他这么提也有目的,但无名落得好处才是真的。 “宜年殿下——” 既然已经绑定了攻略对象,那樊珈可就要开始做任务了,但系统内显示的绑定者名字却是两个星号,“宜年”被皇帝剥夺,迄今仍未赐还,樊珈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总不能真的叫无名吧? 无名:“别这么叫我。” 她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那我要叫您什么?您还有别的名字吗?” 说完,樊珈感觉对方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点点恍然,像是陷入不清不楚的回忆中,也像是被她的话提醒了什么,最终,无名摇了摇头。 “那我给您取个吧!”樊珈兴奋地像是当初老妈从外面捡回一只流浪小狗,让她帮忙取名字的时候,“我叫樊珈,您要是不嫌弃,干脆就叫樊减。” 无名沉默地看着她,樊珈拍了下自己脑壳:“哦,谐音太难听了,那要不这样,我看您总是一副万事了然于心、了如指掌的模样,干脆就叫于心、指掌?” 无名:…… 就连宠妃系统都听不下去了:“你这取名水平挺高啊。” 樊珈得意洋洋:“是的吧,我家狗子的名字就是我取的。” 宠妃系统虚心问道:“请问你家狗叫?” “大黑。” 宠妃系统:…… 话题就此终结,樊珈主要也是插科打诨,跟无名拉近关系,然后她发现真爱值还是0,根本没动。 宠妃系统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根据本系统推算,此人对你产生真爱的可能性,基本等同于明天太阳从西边升起。” 樊珈觉得它很烦:“你现在又不怕了?我还在鹊巢宫,你嘚吧嘚吧个没完,咋地,突然长胆子了?” 宠妃系统嘴硬道:“统怕什么,统没什么好怕的,你都绑定她了,统还能阻止你不成?” 樊珈尽量克制地看向无名,对方面色如常,好像信了她之前没跟别人讲话的说法,虽然如此,樊珈还是决定在无名面前时,尽量少跟宠妃系统说话。 她四下看看,发现食盒里除了那盘蛋挞,其它的饭菜一动未动,便问:“殿下,您不吃吗?一会儿就全冷了。” 无名听了她的话,视线落到食盒中,樊珈不知该怎么形容她的表情,冰冷中像是掺杂了一丝疑惑:“会饿。” 樊珈:……当然啊,谁不会觉得饿?就连植物也都渴望光合作用。 “腿也会疼。” 视线从食盒落到双腿上,无名不知在想什么,樊珈忍不住说道:“当然会疼,您的腿……当初可是被生生打断了,又没得到及时医治,怎么可能不疼?要是不好好治疗,就算好了,等到老了之后,阴天下雨也还是会疼。” 其实无名这双腿基本是治不好了,行刑的人下手极狠,根本没想过让她再重新行走,据说行刑结束时,这位殿下从膝盖以下烂作一团,可见白骨。 现代医疗水平都不一定能救治,何况古代?曹妃是真恨她,打完人直接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不给看诊。 无名重复道:“会疼。” 樊珈在现代时会去做义工,遇到过不少身有残疾的人,很多人遭逢大变会性情古怪甚至钻牛角尖,尤其是本身条件好的,一朝成了残废,那真是跟疯子没区别,可在无名身上樊珈从未见过类似情况,她仿佛永远不会失控,哪怕从高贵的金枝玉叶沦落为冷宫中人人可欺的囚者,健康的身体却废了两条腿——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苦难,她通通接受了,还能不沉溺痛苦。 要知道她才十四岁,樊珈十四岁时脆弱到举手回答问题没被老师点都会抑郁。 “我给你跳支舞吧!” 无名自沉思中抬头,看见樊珈已经摆好了架势,她不是很理解这种跳脱的思维,可樊珈一脸认真,然后同手同脚肢体极其不协调开始跳舞,如果这也能算是“舞”的话。 “……啊,不好笑吗?” 樊珈刚学完鸵鸟,又学大猩猩捶胸,她自己都忍不住乐了,无名却一脸冷淡,这让她颇为受挫,然后毫不客气地跟宠妃系统要奖励:“任务做完了,来点实在的。” 宠妃系统:? 攻略任务中的确是有一条跳舞选项,可你看看这跳的能叫舞吗?水平之低下简直令人无法直视,宿主怎么好意思要奖励的? 每完成一项攻略任务都可以获得积分,积分可用于商城兑换,通过做任务获取真爱值,真爱值每到达10、20、30……都能获得一项系统奖励,宠妃系统正想嘲笑樊珈异想天开,结果离奇的一幕发生了,她跳的这个舞居然被判定成功完成任务! 樊珈对此振振有词:“舞我跳了,绑定对象没有砍我头就说明她认可我,任务当然完成咯。” 任务难度不同,所获得的积分也不同,樊珈获得了三个积分,她美滋滋地点开商城看了一圈,然后握紧拳头准备再接再厉。 让她去攻略显宗或神宗她做不到,但让她攻略无名,她还真的可以。真爱值真爱值,系统又没规定必须得是爱情,古往今来多少义薄云天的友情故事令人动容,二十四孝流传至今——姑且不管这些故事是否真实又是否有意义,君臣之谊、手足之情、金兰之契,难道不算是爱? 她爱自然,爱生命,爱一位女皇帝所代表的意义,这不比爱一个老男人或一个毛没长齐的小男人更动人? 反过来也是一样,无名也可以这样来“爱”,爱樊珈这个朋友,爱樊珈这个子民。 宠妃系统被樊珈一通强词夺理,居然无法反驳,因为主系统需要收集数据逐渐改进分布出去的子系统,在这之前,宠妃系统所遇到的宿主,人人都是爱情至上,即便不是,在获得诸多好处后,她们也不会再想别的,而是绞尽脑汁去获得攻略对象的爱意。 但主系统并没有规定爱情比友情和亲情更珍贵。 无名并不清楚樊珈在做什么,只察觉到她的情绪一瞬间变得十分高昂,这是个很奇怪的人,总是能自娱自乐。 最终樊珈以压倒性优势在此次人统大战中获得胜利,她拎起食盒,对无名说:“你比较喜欢吃什么样的菜呀?你尽管说,明儿我给你换,保管让你吃好喝好,千万别跟我客气哈。” 无名望着她:“随便。” “不要随便。”樊珈最讨厌随便都行看你这样的说法,但她也知道,想从无名口中问出喜好难如登天。 于是她打算换个方法。 之后一天,早上送来的全是辣的,中午全是酸的,晚上是咸的;再后一天,早上是苦的,中午是清淡的,晚上是重口的;第三天,早上是面,中午是米,晚上是粉;第四天,早上是冷的,中午是热的,晚上全是甜点。 樊珈归纳整理后获得一个信息:清淡的、冷的、甜的。 以上是无名的全部喜好。 从第五天开始,樊珈再去送饭,就按照无名的口味来,现在她就是很庆幸自己擅长做西点,别的不敢说,面包蛋糕奶茶管够。 由于无名还处于发育阶段,樊珈不敢真的一日三餐都是甜食,要是把人喂出个高血糖来,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不是她吹,在她送饭送到无名心坎上之后,对方的态度确实友善了许多,证据是樊珈说十句话,她能回个两到三句,哪怕只是嗯啊呵,那也是两人关系质的飞跃,之前她说一百句,无名都不见得搭理她的。 每日与绑定对象见面,完成! 每日与绑定对象说十句话,完成! 每日与绑定对象相处一个时辰,完成! 像这种基础任务,等于打卡签到,全部完成一天就能拿一个积分,反正樊珈不嫌少,有总比没有强。 她做任务如此积极向上,宠妃系统怪不习惯的,心想商城里东西就那些,宿主到底为什么这么拼命? 樊珈并不是对着无名胡言乱语,她会给无名讲故事,因为要混相处时长嘛,枯坐是不被计入的,所以她就给无名讲故事,当然了,那些公主王子的童话故事到了她嘴里,最后都会变成公主登基。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西方大陆的国家,对,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们生活在一个星球上,这个星球是圆的,所以如果我们背道而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最后仍然会相遇。” “……扯远了,在这个国家,有一位被男巫诅咒的,沉睡中的公主,公主的母亲是这个国家的女王,她向外发出告示,说谁能令公主醒来,谁就能继承她的王位。” 见吸引到了无名的注意,对方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樊珈嘿嘿一笑:“然后公主就睁开了眼睛,她对女王说,母亲,皇位是我的。” 宠妃系统:…… 王子呢?真爱之吻呢?都被你吃了是吗? “公主是被继承权急醒的,你说能不急吗?换谁都得急。”樊珈点头以示认真,“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你知道吗?” 无名缓缓答道:“要成为王,而不是女王。” 樊珈一愣,发现自己狭隘了,是哦,特意强调性别,就意味着少数,比如宫中女官。 无名看着她,继续道:“大右开国之时,曾有数名将领为女,后来她们齐齐卸甲,至显宗皇帝,宫中仅尚食局有女子为官,前朝已无,皇宫中,亦被太监尽数替代。” 樊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将樊珈吓了一跳,她慌忙起身,却见无名依旧稳坐钓鱼台,神色间毫无好奇之意。 过了会儿,一个小太监踉踉跄跄奔了过来:“殿下、殿下!出,出事了!冯公公、冯公公他——” 冯公公是鹊巢宫的大太监,就是樊珈第一次来送饭时无比嚣张,结果却被无名威胁着差点嘎了脖子的那个,一时间樊珈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高兴这个混蛋终于出事了,担心无名手头好不容易有能用的人,结果才这么短时间便要被处理掉。 难道是被人发觉他听的是无名的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小太监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是冯公公亲信,对方出事,他也讨不了好,这才慌张来找无名报信,毕竟、毕竟他们都是为她做事的呀! 原本坐在床上的无名微微弯腰,对抬起头的小太监说:“这不是很好么?” 小太监与樊珈双双一愣。 “鹊巢宫少了一位总管太监,就需要一位新的。” 樊珈头顶冒出问号,但她感觉这不是问话的时机,地上的小太监却像是明白了什么,无名道:“现在去还来得及。” 小太监又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冲无名磕了个头,拔腿跑了。 樊珈看着他一溜烟消失的背影,忍不住问:“……啥意思啊?他跑什么?” 然后她被无名看了一眼,那种眼神樊珈很熟,她从万真宫出来时,尤尚食就是这样看她的:“……不懂还不能问问了?你,你要是不告诉我,今天晚上我,我就给你做辣菜吃!” 威胁完樊珈就后悔了,感觉自己很过分,正想道歉呢,无名竟开口了:“冯福为人刻薄,忘恩负义,他若不死,小太监怎能取而代之?” 樊珈:“就算是这样,小太监不也是冯福的人?你提拔他那不是——” “我只是说,少了一位,就需要一位新的。” 无名淡淡道,“并未承诺他什么。” 樊珈懂了,喃喃道:“你这不是,空手套白狼?那……那是什么来得及?他跑那么快又是要干嘛?” “当然是去取一些东西。” 樊珈还没想明白呢,小太监又急匆匆跑了回来,从他怀中取出一个带锁的长方形木盒,毕恭毕敬交给了无名。 无名打开时,樊珈憋不住好奇拼命偷瞄,发现里头是些首饰金锭,可能还有几封书信。 她愈发看不懂了,无名却很满意,她让小太监退下,见樊珈一脸茫然,问道:“你以为冯福今日倒台,是谁之功?” 樊珈:“……谁?” 无名又问:“那日你在万真宫,曹妃母子向尚食局卖好,使得尚食局不得不为她遮掩一二,此举利弊兼而有之,利在尚食局,弊在何处?” 樊珈仔细思考,回想起尤尚食的话,试探着问:“……奚官局?” 无名轻轻颔首,再问:“曹妃最大的仇敌是谁?” “胡娴妃……” 樊珈懂了!她瞪大眼睛:“所以是胡娴妃干的?可她为什么要搞冯福?冯福有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带锁木盒上。 无名缓声道:“看样子,你是想明白了。” 第一次来鹊巢宫时,樊珈就听冯福以曹妃为由羞辱无名,可见他与曹妃暗中有联系,否则无名不至于在冷宫受到这般对待,曹妃想要冯福为她做事,少不得利诱,那木盒中的首饰金锭及书信,恐怕便与其有关。 与此同时,胡娴妃要搞冯福,其实也是知道了这件事,想从中作梗,拦截证物。 冯福深知这些东西是自己保命的家伙,自然会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又有谁比小太监更清楚呢?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太监不可能成为鹊巢宫的总管太监了,他一定会死,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见樊珈面上闪过惊惧之色,无名难得语气平和对她道:“你很不错,告诉你个秘密。” 樊珈疯狂摆手:“不不不,我不想知道!你别告诉我!” 她知道要成大事,必定要杀伐决断,且那小太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冯福更是死有余辜,可如果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不良于行的无名所为……樊珈很难不怕。 她真觉得自己心眼不够用,不想掺和进这些人争权夺势的政治旋涡中。 可惜已经绑定了,现在樊珈想抽身,为时晚矣。 “冯福与索丰之间,有着血海深仇,胡娴妃出手,其中便有索丰推波助澜,一来是借胡娴妃之手铲除仇人,二来,也是给曹妃一点教训。” 自信过了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事由胡娴妃出手,奚官局便乐得无事一身轻,事后真要追查,也查不到索丰身上,而胡娴妃拿下冯福,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便难免对索丰心生不满,这刚联合起来的势力,尚未稳固便生波澜,日后想要将其打破,再简单不过。 白子黑子厮杀的痛快,却终究都是棋子,执子之人要它们如何争斗,它们便只能屈服命运。 樊珈嘴巴张成一个圆,如梦初醒:“所以那时你才威胁冯福,说他要是不听话,就把字条给索丰?你那时就知道他们俩有私仇?” 无名并未答话,但这是肯定的了,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是何血仇,才落得这般不死不休。:,, 242 第十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你很想知道?” 出于人类本能对八卦的求知欲,樊珈差点儿就点头了,幸好她及时清醒,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于是悬崖勒马冲无名摇头:“不不不,我不想知道。” “告诉你也无妨。” 樊珈欲哭无泪,“都说了人家不想知道了,你与其告诉我他俩有什么仇,还不如告诉我姓冯的大太监那张字条,你当时是怎么藏起来的。” 这下换无名看她了,樊珈感觉对方的眼神透露出某种这你怎么可能发觉的意思,她得意道:“别看我这样,我裸眼可是53。” 无名没问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也没直接回答樊珈的问题,而是取了一张没写字的纸条来,樊珈接过来一摸,顿觉不对,仔细打量,发现居然是糯米纸。 无名指了指宫墙,樊珈不明所以,直到她按照无名的示意,将手里的纸条放到砖块下,等了片刻,再掀开砖块一看,原本白白的纸条便没有了。 这青砖居然能蓄水! 樊珈大吃一惊,满头雾水回来找无名要解释,道理其实很简单,当时冯福受制于人,两个小太监吓得魂不守舍,哪里还会注意手里纸张的异样,这鹊巢宫年久失修,宫墙青砖质量差易吸水,下一场雨好几天都不干,所以满墙壁长满青苔,叠起来的糯米纸厚度足够,又被无名故意沾染了冯福的血,小太监更是受惊。 潮湿的青砖很快就会将糯米纸融化,冯福事后再去找,即便看见残留,也不会往糯米纸上想。 樊珈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你之前当皇子,被打入冷宫也有势力遗留在外面呢。” 无名摇了摇头,什么势力,连那几张糯米纸,都是她在身上一个荷包里找到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就算有势力,那也是属于曹妃的。 樊珈小心翼翼地问:“你当了这么多年皇子,手头一点能用的人都没有吗?” 无名点头。 “这也太惨了吧!”樊珈先是可怜她,然后感到奇怪,“那你现在怎么又突然变得这么有主见了?难道真的是遭逢大变,人才会变化这么大?” 她穿到大右来也有几个月,宫女们总是说要管住嘴,实际上娱乐少得可怜的她们,还真的管不住,至少樊珈在问她们时,大家都是推辞一二,然后便很警惕又很兴奋地跟她讲。 比如曾经的十一殿下宜年,据说这个名字是她出生后不久陛下亲自给她取的,意为丰收之年,足见陛下对她的期待。 可这位宜年殿下在皇子中并不出挑,读书不算上等,性格也内向寡言,总之是位非常不起眼的人物,听说连去上书房读书,身边都要带着宫女,其它殿下满八岁便搬出后宫,他十四了,还跟曹妃娘娘住呢! 背地里都被笑话成是没断奶的孩子。 一直到这假凤虚龙的身份被揭穿,众人才明白原因。 樊珈托着下巴问道:“你身边从小到大伺候的人那么多,就没有一个真心对你的吗?” 无名淡道:“都是曹妃的人。” 反正樊珈怎么想怎么奇怪,一个人再怎么变,智商都是固定的,哪怕性情大变,也一定得有个过渡的过程,而且未成年小孩真的很容易走入歧途,她是不信以前懦弱安静的十一殿下,被拆穿身份后突然便聪明绝顶,能算计人了。 别的不说,光是敢用瓦片威胁要了大太监的命,就不是胆小的人能做出来的。 除非宜年一直以来都是在韬光养晦,但那样的话,也不至于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啊。 樊珈的疑惑也是无名的疑惑,她并不习惯向旁人诉说自己心里的不解,但樊珈跟其它人不大一样,无名愿意听一听她的看法。 “从在鹊巢宫醒来的那天,我就好像变了个人。” 樊珈连忙问:“怎么说?” “以前发生的每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就连这双被打断的腿……每一杖落下来时的高度与力道,我都不曾忘记。”无名轻声说着,“十四年曹妃对我的百般叮咛,上书房的兄弟们如何欺我唬我,我又曾怎样担惊受怕夜不能寐,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但饥饿很奇怪,疼痛也很奇怪,我变得不怕痛,也不会哭了。” 樊珈抱着胳膊听无名说了好长一段话,没等她感慨这个人原来也能说这么多,就被无名话里的困惑所震撼,“可能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导致你无法接受现实,你以前做皇子是肯定没挨过饿也没挨过打,所以饥饿跟疼痛就会很陌生,至于不会哭……肯定是你变得更坚强了,因为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樊珈的话有道理,对目前的一切百思不得其解的无名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她看冷宫前的自己,哪怕记忆清晰,仍然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完全没有代入感。 明明从鹊巢宫醒来后,她清楚地记得在得知自己并非母妃亲生后有多么伤心欲绝,甚至想过将这条命还给她,受刑时也是心甘情愿—— 但醒来后,所有的愧疚、痛苦、绝望、不安……通通消失无踪,甚至连愤怒与不甘都没有,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她非但不再害怕,还想要将皇帝的头踩在脚下。 什么名正言顺,金枝玉叶,谁坐在那个位子上,谁不就掌握生杀大权? 曹妃将她当作皇子养育十四年,日夜叮嘱她要小心谨慎,不得被人察觉真实性别,同时不许她与其它兄弟走得太近,怕关系好了会暴露,所以她必须不合群,必须话少。 可再努力做好又能怎么样?只要她不是皇子,曹妃就永远不会满意。 “你说得对。”无名对樊珈说,“这个解答很好。” 樊珈傻乐两声:“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是先从这冷宫出去吧?你的腿不用担心的,一定能好,我来给你想办法!” 无名摇头:“太医都治不好,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你就别管了,总之我就是有办法,你瞧好了吧。”樊珈自信十足,“不过你呢,也不能再挑食了,肉一定要多吃些,多吃肉才有力气。” 每次来送饭,做得再好吃的肉,最终也会被剩下,樊珈不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不爱吃肉的人。 时间差不多了,今日相处一个时辰打卡完毕,再不回尚食局樊珈怕女官们找过来,“对了,你小心着点十一殿下啊,我觉得他比九殿下可怕多了,算计人都不带喘气的。” 无名颔首,樊珈笑着道:“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出了鹊巢宫后,她得意地向宠妃系统炫耀:“今天是我来到古代后最高兴的一天!我跟无名的距离感觉一下子就拉近了,她今天对我说了好多话。” 宠妃系统:“……宿主能不能看看真爱值进度。” 樊珈:“居然是0耶!” 宠妃系统:“现在宿主还坚持与攻略对象的距离拉近了吗?” 樊珈有点气虚,但不愿在统子跟前露怯:“当,当然啊!话说你们这真爱值是怎么判断的呢?系统绑定在我身上,要通过什么方式判断绑定对象的情感变化?” 宠妃系统:“这很简单。” 樊珈愿闻其详。 “一个男人如果爱你,一定会为你付出,至少会愿意为你花钱。像皇帝,他为你做出不会在别的女人身上做的事,就意味着他对你有了感情。”宠妃系统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是从表面上来看的,攻略对象为你做得越多,真爱值就会越往上涨。除此之外,需要宿主多多与攻略对象进行肢体接触,比如牵手、拥抱、接吻、进行人生的大和谐……统会通过宿主与其肌肤相亲时探测对方的心率及体温,以此来判断爱情是否产生……” 这时,樊珈打断了它:“一个问题,我捂住攻略对象的眼,把她带到五千米高空然后让她往下看,请问在这个瞬间她的高速心跳是否能够成为我是她真爱的证明?你们系统的判断标准如此浅薄,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吊桥效应的存在吗?” 宠妃系统:¥¥…… 樊珈知道它又双叒“乱码”了。 “所以我觉得你们判断真爱的方式不够科学,假如攻略对象谁都不爱,也不爱我,但她不对其它人说我爱你,只对我说我爱你,这句话能证明我对她来说独一无二吗?” 宠妃系统:“检测到系统有新版本升级,暂时进入休眠状态,预计升级时间为十二个小时,三、二、一……” 樊珈得意一笑,说不过就跑,看给统子能的,所以说她才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因为她这辈子都没当过欧皇,她很满意自己的外表,无论身高体重还是长相,长在自己身体上的部位,她全都很喜欢,只要健康,怎样都行,才不要为了美去做什么宠妃。 十一殿下还小,但樊珈觉得他是那种会为了巩固政权利用女人毫无压力的人。 狗系统跑得真快,也不知真升级还是假升级,樊珈还有话没说呢,它宿主与攻略对象肌肤相亲时检测人家体温跟心率——这不就代表宿主是一点都没有吗? 而且樊珈记得宠妃系统说过,它是以数据作为基础运行的,还有过绑定数位宿主的丰富经验,这意味着樊珈在任务完成后,很可能也会成为它记载的数据——这宠妃系统随便绑定人,连个用户协议都没有,谁要相信它呀? 这不是樊珈敏感,她跟视频平台签约时差点儿就被骗了,幸好老妈提醒她去找个律师帮忙看一下。 所以她才说宠妃系统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正规,像个西贝货,还像网贷,商城里的变美道具就是贷款,拿到手好像很容易,可究竟要付出什么没人知道。 晚上樊珈睡得特香,要是老妈在就好了,她今天状态极好,重现当年高考时的智力巅峰,其思路之清晰,头脑之清醒,令樊珈忍不住感慨自己果然是大智若愚,平时虽不靠谱,但关键时刻决不掉链子。 第二天一早,宠妃系统也没喊她起床,它对樊珈来说最大的用途就是时钟,不然没有闹钟樊珈早上真的很难起来。 尤其现在天这么冷,能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的都是狠人。 今天中午要做炸鸡排盖饭,一大早尚食局就在烤面包,樊珈带着小伙伴们砰砰砰剁鸡,在宫里,主子们吃鸡,那只吃鸡身上最嫩的部位,像什么鸡爪子鸡杂鸡头鸡屁股之类都是要丢掉的,昨儿乔尚食在库房领了一批鸡回来,樊珈一想,这不正好做炸鸡? 一个人能躲过红烧肉的诱惑,也能扛得住酸菜鱼的勾引,但樊珈相信世上不会有人拒绝得了炸鸡,如果有,那人一定是味觉失常。 在她逐渐被女官们看重后,樊珈斗胆向两位尚食建议订做一批餐盘,然后按照菜色不同开辟打菜窗口,这样的话更方便快捷,也不至于将各种菜混合在一起弄得一团糟,此外便是宫人所坐的饭桌,可以从圆桌改为长条桌,最好还要培养宫人们吃完饭主动收拾餐盘的习惯——连续七天做到的人可以领一份奶香面包。 尚食们对樊珈的建议惊为天人,樊珈承受着她们后继有人的欣慰目光心虚不已,她懂个屁的食堂管理,纯粹是上学时在学校吃过很多年饭,而且其中很多弯弯绕绕她不明白,只是给出个大致建议,具体如何施行,还得尚食女官来。 “也就是你年纪小,不能太出挑,免得入了某些人的眼,否则高低得向上头给你请功,把你提拔提拔。” 尤尚食感慨。 樊珈虚心道:“哪里哪里。” 她的目标就是做到尚食局一把手,在这条大道上,她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登上人生巅峰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统啊。”樊珈在心里呼唤还没有更新完毕的宠妃系统,“你当初说什么来着,说我当上宠妃就能想吃什么吃什么,你看我现在,不也是想吃什么吃什么?而且还不用在意会不会身材走形。” 她正感慨着呢,宠妃系统嘀的一声响:“宿主你好,本次更新已结束,希望在接下来的任务中,能与宿主相处愉快。” 樊珈看了看系统页面,没发现有什么变化,系统在客气完后告诉她:“请宿主查看真爱值进度奖励。” 樊珈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我早看过了,不就是每到10、20、30就会奖励什么肤如凝脂、声如黄鹂、指若削葱……的美丽金手指。 但宠妃系统刚升级结束,樊珈没好意思拒绝它,还是点开了,同时对宠妃系统说:“现代的电子设备也会定期更新版本,可人家再慢也不用十二小时,我说你们系统的技术是不是有点落后?” 哪有更新一次要十二小时的,黄花菜都凉了。 然后樊珈就看见了更新改版后的奖励,当下倒抽一口凉气! 宠妃系统见状,不由得意道:“根据宿主的反馈,主系统对所有统都进行了升级更新,不再照本宣科发放奖励,而是根据宿主心中渴望灵活变更,怎么样,宿主还满意吗?” 樊珈激动地看着10真爱值处还是灰色的“火辣女神”奖励,所谓的火辣女神,正是一款风靡全国几乎人人必备的下饭神器,老干娘牌辣椒酱! 辣椒,是辣椒! 天知道无辣不欢的樊珈在大右只能用茱萸替代是件多么遗憾的事,她愈发不能理解替身文学,在她这里,她永远不会将茱萸与辣椒弄混,茱萸也永远替代不了辣椒。 10个真爱值! “希望宿主早日完成攻略任务,获得心仪奖励。” 樊珈觉得这次升级也并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宠妃系统说话好听多了,从绑定系统到现在,樊珈从未如此渴望过去做任务,顿时她雌心大振,握拳道:“我要做出最好吃的炸鸡!让攻略对象龙心大悦!” 不就是心率上涨体温升高?有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在吃到美味食物时,大脑会格外兴奋,到时她再摸摸无名的手,真爱值还不嗖嗖起飞? 想到这里,樊珈愈发仔细,像对待金子一样细心温柔地抚摸着手里的鸡肉,为它做了个全身spa,腌过的鸡肉细细按摩一番令其彻底入味,那眼神缠绵至极,仿佛手里这不是鸡肉,已经是那位令她魂牵梦萦的国民女神。 辣椒酱,她来了! 等所有鸡肉腌制结束,面包糠也碾好了,樊珈再三向宫女们强调做炸鸡的注意事项,尤其是火候,炸得太久或是太短,都无法令鸡肉发挥其最棒的味道,因此必须再三小心。 油温八分热,樊珈双手拎起一条鸡腿,在众人注视下,滑入金黄的热油之中。 刺啦一声! 面包糠与热油接触后爆发出欢快动人的油花,油炸食品之所以能令人疯狂,正是因为这种叫人无法抗拒的香味,这是灵魂的颤栗,是味蕾的暴走,是食欲的失控! 就连在现代时吃过不知多少次炸鸡的樊珈,口水都差点滴下来。 她的喉头动了两下,尚且还能忍住,其它从未吃过炸鸡的宫人们就不一样了,宫人饮食向来以清淡为主,不能口重不能跑肚,如此香到令人发指的气味,试问谁能抵挡? 正烧火的夏草嘴角有晶莹的可疑液体流下,她用手背抹了一把,不停舔嘴唇、咽口水,双眼渴望地盯着油锅。 第一只炸好的鸡腿被夹出来放到了案板上。 这炸好的鸡腿真是太漂亮了! 樊珈是资深炸鸡专业户,她吃炸鸡一般有三个来源,外卖、冷冻以及自制,前面两样无需自己调味,外卖到了就能吃,冷冻的放入空气炸锅叮一下就行,但自制炸鸡想要好吃,就得下点功夫,多看菜谱多试着做几回。 ——樊珈自制炸鸡那期视频播放量高达千万,可见她有多么热爱。 炸得刚刚好,金黄色的外皮,鼓鼓囊囊的饱满嫩肉,乔尚食拿刀将鸡腿切开,这是无骨炸鸡,里头的骨头在腌制之前便已去掉,毫不夸张的说,锋利的刀刃切开鸡腿肉时,里头鲜美的肉汁已顺着刀刃直切流淌在了木质砧板上! 外酥里嫩,里头的肉熟得恰到好处,细腻的肌肉内里层层叠叠,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感受一番牙齿与嫩肉相交时所产生的剧烈满足。 那是只有食物能带来的精神抚慰,没有人能拒绝。 而且切开后,无骨炸鸡的香气更加浓烈,鸡肉谁没吃过,像尚食局的女官们,少说吃过几十种,清蒸的爆炒的炖汤的……数都数不清,但没有任何一种能比得上炸鸡香味如此炸裂,香得人眼前晕乎乎,脑子好像都不会转了。 乔尚食忍着先尝一块的,将其切成小块,给尤尚食和众女官们分了分。 她们主要是尝味道,然后决意中午要不要做炸鸡排饭,这一尝可真是不得了……这鸡肉怎么过了嗓子就不见了?没尝出来什么味儿呀! 尤尚食道:“都愣着做什么,这鸡怎么炸,刚才也都看了,能上手的都来上手,早点做出来早点尝。” 第一批炸鸡,除了樊珈经手的,或多或少都炸得不大好,有的太焦,有的太生,但原材料在那,再难吃又能难吃到哪里去?总之尚食局们的宫人吃得很满意。 等到第二批就好多了,再往后越来越熟练,樊珈便开始做甩手掌柜,她从灶上下来,琢磨着多弄几种蘸料,众所周知,炸鸡吃多了容易腻,但要是有梅子酱蜂蜜芥末酱蛋黄酱番茄酱等等等等蘸着,那肚子里又能再腾出一块位置。 尚食局常年备有各种酱料,不过能拿来配炸鸡的不多,比如青梅酱,味道就有些过酸了,樊珈调配了好一会儿,几经品尝才定下其中一种,至于芥末酱,大右只有芥菜种子研磨而来的黄芥末,平时没什么人吃,主子们也都不喜欢,拿来做蜂蜜芥末酱倒是很合适。:,, 243 第十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有人喜欢蜂蜜芥末酱,就有人喜欢芝士蛋黄酱,有人喜欢蒜香酱油口,就有人喜欢甜辣味,之前做面包,樊珈弄了一大堆芝士,虽然对于尚食局的宫人们来说,咸甜口跟甜辣口有点点奇怪,但吃多了还真就容易上瘾,而且,尚食局居然还有一麻袋柠檬! 这玩意儿是库房那边给的,说是从南方某个偏远地区送来的新奇水果,可惜滋味太坏,酸得人舌根发苦,这种水果也能吃? 樊珈笑出猪叫,她吃炸鸡最喜欢的就是番茄酱跟雪花柠檬酱,原以为大右没番茄也没柠檬,谁知道竟给了她这样一个大惊喜! “这东西真的能吃?”尚食女官狐疑地问。 “能吃,但不能直接吃,更多的是作为调味。”樊珈冲她嘿嘿一笑,“您就瞧好了吧!” 雪花柠檬酱的制作方法十分简单,以蛋黄酱为主,滴入适量柠檬汁与蜂蜜,再切一点柠檬果肉进去,搅拌均匀即可,配炸鸡吃极为清爽,油炸食品的确是香,但吃多了容易腻,有柠檬恰到好处的缓解,哪怕吃饱了的人,至少也能再来一块。 剩下的鸡爪子樊珈不舍得丢,现在有了柠檬,正好可以做酸辣无骨鸡爪,鸡叉骨可以油炸,鸡杂中午与蔬菜爆炒,大料去腥,便再下饭不过,就连鸡毛都可以收集起来做毽子掸子笤帚,谁说鸡浑身不是宝? 唯一可惜的,便是没有啤酒可以配,奶茶跟炸鸡的适配度只能说无限趋近于零,冬季宫中的水果只供应各宫主子,蜂蜜柠檬茶只能说是勉勉强强。 宠妃系统:“请宿主查看真爱值20的奖励。” 樊珈随便看了下眼就直了,这个系统更新后真的比之前有诱惑力,真爱值20的奖励是“啤酒酿造方法”! 樊珈对变美和变有钱都没有执念,她很满意自己的身体,钱的话只需吃喝不愁,惟独一个弱点:嘴馋爱吃,像她这种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的人,能在大冬天顶着寒风凌晨四点起床跨越半个城市只为吃一碗早摊豆腐脑,可以想见来到大右后,骤然缩减的饮食种类对她伤害有多大。 宫廷御膳有宫廷御膳的美味,樊珈给尚食女官打下手,偶尔也能尝尝,她觉得自己命里不适合做宠妃,这些御膳好吃是好吃,但不对她的胃,她是俗人,她喜欢重油重辣,睡梦中都在跟麻辣烫螺蛳粉鸳鸯火锅水煮鱼双宿双飞。 樊珈在尚食局做新菜是很轻松的,尚食女官很看好她,给她分配了好几个助手,樊珈吩咐一声她们就会手脚麻利地处理好食材端上来,她只要下锅就成,甚至自己不做,口头指挥别人做也行。 所以虽然没酿过啤酒,樊珈还是信心十足。 中午她去鹊巢宫送饭,香喷喷的炸鸡用油纸包了里三层外三层,打开时还在冒热气,香味儿瞬间席卷大殿,樊珈充满期待地看着无名,希望她能给出评价。 可惜,无名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这也是她感觉自己很奇怪的地方,食物的香气如此迷人,腹中饥肠辘辘,但总像是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七情六欲好像都在从冷宫醒来那一刻彻底消失了——食欲也是其中一种。 “不喜欢吗?”樊珈不敢相信,怎么会有十三四岁的小孩能抵抗炸鸡?要知道她上初中时,曾为了去一家新开的炸鸡店逃过课,此后更是魂牵梦绕到恨不得变成炸鸡店老板的女儿,这样就能天天吃炸鸡了,变身无果后她建议老妈把小吃店改成炸鸡店,差点儿被揍出三里地。 “肯定是酱料的原因,炸鸡最经典的搭配还是要数番茄酱,可惜大右没有番茄。” 无名对炸鸡不是很有兴趣,却对樊珈口中的番茄产生好奇:“什么是番茄?” “就是一种圆圆的红通通的像小灯笼一样的蔬菜,可以生吃可以炒菜,凉拌放糖或者和鸡蛋一起炒,还能做成酱,而且营养价值很高,酸酸甜甜超好吃的!” 说着,樊珈双手托腮努力回想:“但现在大右还没有呢,好像是由一位传教士带入中原,至于具体时间,我反正是不记得了,我历史学得不好,嘿嘿。” 自打与无名绑定后,樊珈开始放飞自我,跟个漏勺一样什么都敢说,“除了番茄之外,还有土豆呀玉米呀辣椒呀棉花呀红薯呀……这些大右都还没有呢。” “哪里才有?” “海外吧!”樊珈想了想,“就是大海的尽头,但大右有海禁呢。” “如果去到海外,就能找到这些吗?” 樊珈点头:“可以的,但具体在哪里我并不知道,反正它们绝对存在。” 无名若有所思:“你跟我说说,它们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功效。” 樊珈也没多想,只以为无名在冷宫憋久了,便绘声绘色向她描述起土豆玉米辣椒棉花红薯的模样,着重强调了其美味以及产量,尤其是土豆,她真的好想吃薯条。 一提到土豆她的话匣子便滔滔不绝,无名耐心十足地听她讲了“土豆的108种做法”,眼眸微眯。 “还有棉花也很重要!”樊珈握起拳头,“你是不知道,宫里的主子们冬天可以烧地龙跟炭盆,被子是绫罗绸缎,可穷人就惨了,被面不是葛布就是麻布,里面填充干草啊芦花啊柳絮之类的东西,看着老大一坨,实际上根本不保暖,我同屋的宫女月季,她说她们村子里每年都要冻死好多人呢。” 在现代时樊珈嫌棉花被重,都盖羽绒被鸭绒被,又轻快又保暖,实在冷得不行还有暖气,而在古代,想要一床棉花被子都是奢求。 樊珈说这些纯粹是因为话唠,毕竟除了无名她也没地儿说去,至于掉马什么的,她早不在意了,无名是看破不说破,对于樊珈时不时口出惊人一事接受的也十分自然。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樊珈问,“要想办法从鹊巢宫出去吗?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既然已经绑定了攻略对象,她当然要事事为对方考虑。 无名缓缓道:“若想出去,早出去了。” 但以什么身份出去,出去后会被怎样对待,这是很大的问题。 现在萧琰才是名正言顺的十一皇子,而“宜年”没有了名字,存在也被抹去,出去不难,可出去后,等待她的选择不会很多。 曹妃恨她,皇帝厌弃她,天底下最尊贵的这批人都不拿她当回事,像对待个玩意儿一样将她打发,这样出去很有尊严吗? “出去,也不一定安全。” 樊珈被无名这话吓了一跳,“不安全?难道还有人想要你的命?之前皇帝可都发话了。” 无名问:“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我若死了,他会追查真相严惩凶手吗?” 樊珈哑口无言,半晌,她喃喃道:“那要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冷宫吧?说真的,这几天我感觉越来越冷,乔尚食说每年过年这段时间都会下大雪,我看这屋顶兴许都要被雪压垮,不管怎么说,总得找个人修一修吧?” 无名想了想,问:“先前你说,有法子治好我的腿,此话当真?” 樊珈不敢说大话,点头:“至少有七成把握。” 无名心想,够了。 “不过你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啊,我怕到时候害你失望,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到底对不对。” 樊珈慌了,她最怕别人对自己期望值过高,会让她感觉很有压力。 无名:“我相信你。” 樊珈眼睛瞪得溜圆:“你、你相信我?” 无名颔首。 樊珈倒抽一口气,感觉自己心跳的特别快,紧接着无名又问:“所以,你大概需要多久时间?给我一个准数。” 樊珈扒拉着手指头:“……最早也得过年吧,现在肯定不行。” 一直到出了鹊巢宫,樊珈才收到宠妃系统的提示,然后她就看见真爱值已经跳到了十五,当下给她激动的,辣椒酱到手了,啤酒方子也不远了! “诶,你这次怎么这么爽快啊,直接给了15点真爱值?” 宠妃系统回答道:“这是根据实际情况自动增长的,上次她跟你说了很多心里话,这次呢,她亲口说出她相信你这四个字,这无异于是一种誓言,所以真爱值涨得快。” 樊珈拉长语调表示了解,之后每日更是勤勤恳恳做任务攒积分,本来她还想薅宠妃系统羊毛,跟宠妃系统说她不要辣椒酱也行,可以直接给她辣椒,她自己做,结果宠妃系统答应的好好的,却给了樊珈一包煮熟的红辣椒! 神经病啊! 她是想拿到新鲜辣椒看能不能做种,给熟辣椒还不如辣椒酱呢,省得她动手。 “请宿主切勿投机取巧,诚实生活。” 樊珈哼哼两声,辣椒酱她不敢拿出来,只能偷摸着自己吃,怕其它人尝了问她这是什么做的,又是怎么做的,她可回答不上来。 时间过得飞快,腊月第一天京城便迎来一场大雪,晚上樊珈被冻得瑟瑟发抖,同屋的宫女们两两一床彼此取暖,她还算好的,在灶上做事不算冷,洗菜的宫女就倒霉了,没几天便生出满手冻疮,看得樊珈都害怕。 “今儿这雪怎么下这么大啊?” 司馔女官说着,往路旁的雪堆里插了一根不能再用的筷子,雪花像一大团一大团棉絮从空中往下掉,很快就将整个尚食局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子,负责扫雪的宫人出去没一会儿,头上肩膀就落满了,即便如此,依旧得继续扫,不扫不行。 别说下雪下雨,就是打雷闪电,宫人们仍要各司其职,不能偷懒。 “这才腊月初一。”尤尚食皱着眉,“看这天,不会这么快停,秋叶,你现在就去鹊巢宫把晚膳送了吧,免得一会儿雪厚不好走,鹊巢宫那段路恐怕不会这么频繁扫。” 樊珈乖乖应声,赶忙来取食盒,到了鹊巢宫却发现无名没有待在殿内,而是坐在走廊下,腿上盖着毯子,衣衫单薄。 “你疯了吧!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不怕冻出毛病来?” 无名不能自己行走,又不喜欢旁人靠近,幸好显宗皇帝发话后,内务府那边给她拨了个木质轮椅,不过她很少用。 樊珈先把轮椅推进去,然后赶紧把被子拽过来给无名披上,不经意间触碰到对方的皮肤,冻得她抽了口凉气,好冷!冷得有种灼烧感! “你不冷啊?”望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樊珈震撼地问。 无名摇头,目光看向殿外,一阵寒风刮过,卷起一片雪花往殿内扑来,樊珈连忙去把门关上,饶是如此,风声呼呼一如鬼啸,听着怪瘆人的。 “樊珈。” “嗯?” “你有想过,现在的你,是你吗?” 樊珈被问的心跳漏了一拍,还以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被看透,回答的干巴巴:“什、什么意思?” “有过去的全部记忆,就能证明我是我吗?” “那你不是你,还能是谁呢?”樊珈不解。 无名闻言,瞥过来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樊珈走到她跟前蹲下,仰头看坐在床上的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啊,难道你觉得你不是你?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看过一些很有趣的,啊,就是话本子之类的,里头呢,有穿越、重生、夺舍……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情节,所以你要是觉得你不是你,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有关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这个问题,无名在很久以前便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今天这场雪,又让她脑海中产生了某种疑惑,比起“人”,她觉得自己更像这漫天冰雪。 “跟你说个秘密吧。”樊珈拍了下手,开始斟酌措辞,“其实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我到底是谁,别人叫我秋叶,只有你叫我樊珈,我不知道是想一直做秋叶,不让人忘记秋叶呢,还是希望有个人能记得我叫樊珈,我想记住秋叶,又怕樊珈被人忘记,是不是挺别扭的?” 樊珈从没想过改名,别人叫她秋叶时,她应的很爽快,因为她自己也想记住可怜的小秋叶,但她怕时间久了,自己会忘记曾经生活在怎样的一个时代,忘记还有老妈在等她回家,到了最后,她怕自己都会把自己忘记。 她想坚持的再久一点,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要被这个可怕的皇宫吞噬,不要被同化的轻视生命,那是独属樊珈的品质,她要牢牢记住。 明明不能接受卑躬屈膝,却还是为了活命弯下膝盖,第一次下跪时樊珈别扭极了,第二次也很难受,可是当她跪了第三次、第四次……第十次、第二十次……她发现自己居然不再抗拒这种礼仪了,甚至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下跪就会死,比起死,跪下来磕个头算什么呢? 樊珈真怕未来有一天,自己会想:不害人就会死,比起死,害个人算什么?不做奴才就会死,做个奴才又算什么? 她最珍贵的,不仅仅是这条得来不易的新生命,还有她的尊严,她的自由,她无拘无束的灵魂。 “……哈哈。” 樊珈挠头,冲无名干笑:“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是不是很奇怪?哎呀,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反正我的想法就是,不管我是谁,我总得活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对吧?” 无名望着她,好一会,点了点头。 樊珈笑得更灿烂了:“我还是很开心的,你话这么少,肯定不爱嚼舌根,不然我才不会什么都跟你说呢,万一你给我抖搂出去,人家拿我当妖怪抓起来怎么办?” 这时,无名冷不丁问道:“你知道当年偷龙转凤的幕后主使是谁么?” 樊珈:“我母鸡啊,你知道?” 无名看着她:“你确定想要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就再也无法从我这条贼船上抽身了。” 樊珈舔舔嘴唇,“你、你少吓唬我,我天天给你送饭,早就被盯上了。所以到底是谁?” “你猜。” 樊珈:? 她怒了:“你猜我猜不猜?” 无名没有跟她玩绕口令,“这个人你也认识,你还在她手中吃过亏,险些丧命。” 樊珈脸色一变,没敢说出名字,只做了口型:胡娴妃? 在无名点头后,她皱着脸:“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天天都待在冷宫吗?而且你不是说,你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无名冷淡道:“你以为皇帝为何不处罚以女代男的曹妃,还屡次补偿于她?” 樊珈仔细思考后试探着问:“难道皇帝知道是胡娴妃做的,所以干脆两边都轻轻放过?胡娴妃换人的事儿,曹妃拿女儿顶替皇子的事儿,就这么……过了?” 说完,她感觉无名看自己的眼神有那么点像在看弱智,悻悻然道:“那不然呢?” “曹妃有孕之前,胡娴妃已育有一子,宫中有子的嫔妃更是不止她一人,她何必铤而走险,冒着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做下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难道,就为了往后十四年,看着曹妃嘴硬心虚?” 樊珈感觉这番话透露出了某个很了不得的信息:“你的意思是?” “自然是皇帝授意的。” 这一点,她从冷宫醒来后便想到了,从她身世被揭穿再到一切尘埃落定,皇帝的反应太过平淡,无名躺在鹊巢宫的破床上时,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日在场所有人的表情、眼神,以及肢体动作。 “准确点来说,是皇帝促成的。” 樊珈双手扶住太阳穴:“等等等等,先打住,他这么做的意义呢?” “谁说没有意义?”无名反问。 樊珈:“所以,意义是什么?” “胡家树大招风,胡娴妃的祖父更是桃李满门,在读书人中地位超然,其父乃封疆大吏,掌有兵权,若你是皇帝,卧榻之侧,可否容他人酣睡?” 历史学得再不好,樊珈也知道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实际上大多数时候,狡兔跟飞鸟尚未死绝,走狗与良弓便已被束之高阁,历朝历代绞尽脑汁集权的皇帝还少么?有些甚至根本不给理由,直接将人骗入宫来,众人一拥而上将其斩杀,以这等不甚光彩的方式抢回权力。 皇帝嘛,做出什么丧良心的事都不奇怪。 当今太子便是胡娴妃所出长子,皇帝当初立太子是出自真心,还是受胡家压迫不得而知,但无名敢肯定,皇帝一定不会为太子留一个强势的外家,与一位强势的母亲。 “据说胡娴妃与皇帝乃是青梅竹马,少时有约,情意既如此之深,又怎能见他的心思被旁人勾走?” 樊珈感觉跟听天书一样,每个人都有几百个心眼子,她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那你说,曹妃母子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吗?先前宫里人都说呢,十一殿下运气好,被换走了居然还能活下来,奉命将他掐死的嬷嬷心善,找了个死婴替代,将他交给一户商人养育,所以才学品行如此出挑。” 听无名轻哼一声后,樊珈试探着问:“……这难道也是假的?” “即便曹妃母子不知,皇帝也会让他们得知。他要的不是扳倒一个胡娴妃或是太子,他要的,是那棵参天大树轰然倒塌,所有的权力重归于手。” “有谁比我更适合做这把刀呢?” 樊珈看着面色冰冷的无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半晌,她小声说:“要不等腿好了,你就想办法出宫吧,以后都别再回来了,这里套路太多人心太复杂,还是普通人的日子自由。” 无名反问:“谁说普通人的日子自由?你是普通人,你自由么?” 樊珈被她问得说不出话,着实没法说出自由二字,小秋叶生来坎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爹卖她天经地义,卖她的钱拿去给哥哥娶媳妇理所应当,进了宫被娘娘打死更是没处说理,一辈子攒巴攒巴,到头来一看,除了苦还是苦,这吃人的封建社会哪有什么自由可言? 最自由的,永远是权力最大的人。:,, 244 第十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曹妃虽得圣心,可显宗皇帝与其说是对她情爱深厚,不如说是为了扶持个能跟胡娴妃对抗的靶子,他心里头哪有真爱,每隔四年一选秀,回回入宫的都是鲜嫩貌美的少女,他对曹妃珍爱,也没妨碍他睡旁人,孩子更是一个一个的往外蹦。 世间父亲大多如此,何况皇帝?不是他怀胎十月,不是他饱受生育之苦,他要孩子太简单了,爽一发就有,这个不行还能换下一个,谁要是自以为独一无二,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接下来几天大雪都没停,每天早晨樊珈都恨不得跟被窝融为一体,但她必须要早起了,因为大年三十晚上有宫宴,大右宫宴分前后宴,前宴在大殿上,由皇帝宴请朝臣,后宴在大殿偏殿,由皇后主导,招待各家女眷。 后宴菜色通通交由尚食局负责,所以哪怕离过年还有二十天,她们也得早做准备,力求万无一失。 从后宴要用的餐盘花色,桌布的材质样式,冷热菜的更替交换……处处需要注意,比如皇后娘娘桌上的菜要用雕着九尾鸾凤的碟盘,各宫娘娘按照品阶不同,所用杯盏亦有所区别,再往下各家女眷,根据诰命品级也要做区分。 这餐具确定了还不算完,顶多是第一步,还得考虑菜色与餐具是否互相搭配,大红大绿太俗气,雪白淡黄又显素淡不喜庆,哪怕这些都定下了,拿去给皇后娘娘一过目,娘娘若不喜欢,还得推翻重来。 反正樊珈围观尚食们商量时,听得头大,五星级大酒店都没这么多讲究。 樊珈负责本次后宴菜单的糕点部分,尚食局这两年愈发势微,正如无名所说,宫中女官愈发少了,说不定哪一天,连最后的尚食局都会被太监所替代,这次宫宴势必要办得漂漂亮亮一鸣惊人,否则即便主子们不怪罪,王善兴等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大冷天的,不是烤了蛋糕就能及时送上去,而且得考虑奶油被冻硬的问题,樊珈这样的小宫女原本是没资格参加宫宴的,但尚食女官显然是将她当作了继承人来培养,之前宫中有几场宴会,都将她带在了身边打下手,樊珈亲眼看见香喷喷热乎乎的烧鸡上了桌,到最后油冷肉硬都没人动筷去吃。 她考虑了许久,在去鹊巢宫路上送膳时瞧见了落满雪地的红梅,登时灵机一动,她可以做果冻呀! 不会冻住,什么温度都能吃,做得小巧精致一点,不至于弄花口脂,总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才行。 做果冻的话,最大的难度在于没有吉利丁片,樊珈以前自制果冻,吉利丁片哪儿都能买,她囤了不少备用,可到了大右问题来了,吉利丁片去哪儿整? 没有吉利丁片的话,明胶也行,但……也没有。 樊珈从没想过吉利丁片要怎么做,也不会上网去搜,最终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宠妃系统将真爱值20的啤酒配方奖励改成了吉利丁片的制作方法,当然,跟现代工艺肯定不能比,最终结果却是成功的。 像是果冻啊布丁啊之类的甜品,因为它们本身无法凝固,所以需要用到增稠剂,吉利丁片便能起到这么一个作用,其主要成分是蛋白质,需要用动物的皮及骨头制作,在现代社会轻而易举的事情,到了古代差点儿没把樊珈逼疯。 樊珈选择以鱼泡做原材料,在数次失败后,她无比庆幸大右有柠檬,因为最大的难度就在于去腥,她将鱼泡用面粉及茶叶水洗了不下十遍,然后切碎用柠檬水浸泡,这才使得腥气消失。 没有腥味后,再以柠檬水浸泡,紧接着用清水冲洗到只剩下淡淡的柠檬香,放入锅中慢慢煮至融化,天这么冷,煮好后放到光滑的盘子中摊开,冻硬了后看着就跟吉利丁片十分接近了。 樊珈先试做了一份,她也拿不准这算不算成功,尚食局的宫人们见她折腾快半个月,最终就只弄出这么一锅奇奇怪怪的东西,对此十分不解,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不像能吃的样子。 冬天水果蔬菜稀缺,宫中也不例外,像位份稍低一些的嫔妃,一整个冬天见着绿叶菜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圣宠在身的娘娘们才能顿顿荤素齐全,尚食局每日领来的食材都在内务府处有记载,超过了量人家就不会再给。 樊珈将橘子桃子苹果等水果一部分切成小块备用,一部分压成汁,没有榨汁机只能用人工,出来的果汁不够细腻就得一遍一遍的筛,边上的小锅里慢火煮着牛奶,所有原料全部备齐后,樊珈才开始动手。 每次她做点心时,尚食局的宫人们都很爱围观,女官们更不例外,樊珈被盯久了也就淡定了,看就看呗,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她用温水将冻好的吉利丁片花化开,再将榨好的果汁倒入微微沸腾的牛奶锅内,随着再次沸腾逐步加入白糖,同时手上一直在缓慢搅拌,等到白糖融化,再将温水化开的吉利丁片到进来,接下来继续重复搅拌步骤,直到颜色均匀。 为了做果冻,樊珈还问尚食女官申请了专用模具,她先是在模具中放进之前切好的水果块,然后手持小锅往模具中倒入调好的果冻水,基本上就大功告成了。 “接下来等定型。” 为了让果冻快速定型,樊珈把模具放进一个干净的面盆中,然后堂而皇之放到尚食局的屋檐下,理直气壮地跟尚食女官说:“这样就快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樊珈总感觉古代比现代更冷,难道是没有温室效应的缘故?反正她在现代时从没觉得冬天如此可怕过。 如果说做果冻的过程并不惊艳,那么当果冻成型,揭开其面纱那一刻,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尚食女官也忍不住要为其美貌感叹。 “太漂亮了!” “好好看啊!” “这,这真的是能吃的吗?” 除了水果果冻、牛奶果冻外,樊珈还做了透明的梅花果冻,用的是她特意去捡来洗干净的梅花瓣,晶莹剔透的果冻中,那片鲜艳花瓣似是栩栩如生,仿佛还在枝头怒然绽放,彰显着不畏严寒的风骨。 一看形状,樊珈心里那块大石头基本是放下来了,只要能定型,味道怎么样都可以再调,怕就怕冻不住,变成一坨水晶透明大鼻涕。 她把桃子果冻取出来,大右没有食用色素,想让果冻变色,就只能用蔬菜汁或果汁,但这也保证了百分百纯天然无污染无添加,放到几百年后,卖十块钱一个不过分吧? 乔尚食捧着小碟子里的果冻,端详半晌舍不得品尝,果冻在她手中,随着她掌心的变动微微摇晃,一看便极有弹性,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尝尝是什么味道。 没人舍得吃,樊珈只好自己试试。 她用勺子舀起一颗橘子果冻,橘子算是比较难处理的水果之一,因为不仅要剥掉外面那层果皮,橘瓣上的白色丝络也要清理干净,否则不好看。 宫宴上哪怕大鱼大肉,也都有个好听文雅的名字,不能“红烧猪肘子”、“干锅五花肉”的叫,忒不讲究。 樊珈都多久没吃果冻了?这果冻做得不大,一口下去直接滑进肚子里,什么味儿没吃出来,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她砸吧砸吧嘴,准备再来一颗,尤尚食眼疾手快一把给她摁住:“不许再吃了。” 樊珈委屈:“那做出来不就是要吃的嘛,你们都不吃,还不许我吃?” 乔尚食哎哟一声:“这果冻真是漂亮,比咱们做的水晶如意糕还好看,实在是叫人不忍下嘴。” 说是这么说,下一秒她就用小汤匙依依不舍地挖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品鉴半天,赞美道:“好吃。” 乔尚食都这么说了,味道肯定不坏,分到果冻的人纷纷忍住内心不舍开始品尝,樊珈做的果冻受到一致好评,不过樊珈自己不是很满意。 今天这批果冻味道好,主要原因可能是古代的食材很新鲜很原生态,而且又是手工制作,不是流水线产品,但实际上,真要比较,樊珈觉得还是比不上现代果冻的。 外表或多或少有点瑕疵,水果果冻有点过甜,下一批糖得少放才行,梅花果冻却又有点淡,而且洗干净的梅花直接吃仍旧带有些许涩意,这就成了美中不足,好看不行,食物最重要的是要好吃。 尤尚食突发奇想:“若先将花瓣蜜渍再放入,会不会好一些?” 曹妃娘娘爱喝养颜汤,养颜汤里便有可食用的月季花瓣,花瓣虽闻起来香,可若直接吃进嘴里,那滋味可不美,熬成养颜汤后,更是容易激发花瓣中的苦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尚食局会制作蜜渍花瓣,这样洒进养颜汤中,不仅好看,吃在嘴里也不觉苦涩。 但娘娘们担心发胖,蜜渍花瓣也不能太甜,总之只有宫人们想不到,没有娘娘们要求不出来。 当天晚上,樊珈美滋滋带着自己新做出来的各种口味各一个的果冻去了鹊巢宫,果不其然看见无名别的不管先吃果冻,她无奈道:“果冻不能当饭吃,你的腿还没好呢,要多吃肉知不知道?” 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无名:“怎么样怎么样,味道怎么样?你觉得好吃吗?” 无名吃掉一个橘子果冻:“尚可。” “就只是尚可?”樊珈深受打击,“你甚至都不愿意夸一声好吃。” 顶着冷淡目光她还要继续耍宝,忽地看见无名身后似是有一套衣服,凑近了一看,发现无论料子还是剪裁,都相当精致,便问:“这身宫装是哪里来的?” 无名吃了她的果冻,此时心情不错,便如实回答:“万真宫送来的。” 提起万真宫这三个字,樊珈就会感觉背后有无数只蚂蚁在碌碌爬,她抖了下肩膀:“万真宫给你送这么漂亮的衣服做什么,是曹妃送的,还是十一殿下?” 无名看她:“有区别么?” 樊珈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没什么区别,那对母子是一丘之貉:“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要你参加宫宴?!” 说完看见无名的眼神,樊珈瞬间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能想到这一点很奇怪吗?这本来就是我的实力好不好,我平时只是不怎么用脑子而已,不代表我没有。” 无名道:“一半。” 樊珈:“什么一半?” 无名:“说对了一半。” 樊珈久未启动的大脑再次开始运转,她发觉只要跟无名在一起,自己的思路就特清晰,脑细胞也贼活跃,但话又说回来了,年晚宫宴,曹妃应当没胆子让无名现身,要知道见过“宜年殿下”的人不少,此事皇帝巴不得捂住,曹妃要敢坏事,那一肚坏水的老皮燕子能放过她? 再说了,有萧琰在,他不可能让曹妃做出这种蠢事来。 不是宫宴,那是家宴? 宫宴在未时开始,约莫戌时结束,除了皇室,应该没人能在宫宴上吃得开心,皇帝也知道这点,所以戌时结束后,文武百官恰好回家坐家宴,同时皇帝也会到偏殿,与宫妃们举杯同乐。 “曹妃想干嘛?” 樊珈自来熟地凑过去,伸手拿起那套宫装展开。 这可真是一套华丽的衣服,穿在无名身上应当非常好看,仔细想想,无名也十四了,在现代还是个初中生,但在大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之前樊珈第一次见她,她饿得皮包骨,两只手腕瘦得像树枝一般,随着这几个月的正常饮食,以及樊珈凭借自己那点儿皮毛营养学知识给她开的小灶,无名虽称不上圆润,身上却也有了肉。 这么一看,说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一点不为过。 想到这里,樊珈脸一绿:“她不会是想给你找门亲事,把你打发出去吧?” 没等无名回应,樊珈自己先否决了这个可能性:“不对,十一殿下不可能会答应。” “……等一下。”樊珈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狗血情节,其中最最最显眼的一种,令她想起很久以前宠妃系统透露过的“神宗皇帝的白月光”。 “难道是要把你许给十一殿下?!” 说出这个惊悚的可能后,樊珈又摇头:“不对不对,要是娶进门,那还能叫白月光吗?白月光就得不能长相厮守。” 无名道:“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她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混淆皇室血脉的罪人,平白享受了十四年富贵的冒牌货,曹妃怎么可能把她许给萧琰做正妻?更别说她双腿残废不良于行。 樊珈:“……男宝妈好大的脸!” 居然是想无名给她家儿子做妾? 本来觉得这身衣服挺好看的樊珈,此时很想一把火把它烧个干净。 他们是将无名当作货物,赐给她一个看似光鲜亮丽的包装,然后让她现身人前,被人品头论足? 该死的封建社会,该死的把吃人当正常的统治阶级!真想炸了这个破皇宫! 比起樊珈的怒火中烧,无名却很是平静,她问:“你之前说的,能让我双腿恢复正常的药,要什么时候才有呢?” 樊珈早就算过了,根据真爱值奖励的积分、每日打卡任务的积分还有成就积分,得等宫宴结束才够,而且这场宫宴,由她负责的甜品环节必须获得超过50人的满意程度,方可达成“一鸣惊人”成就,从而获得积分奖励。 本来这个成就呢,是要穿舞衣当众唱跳引得帝王折腰宫妃羡妒百官倾倒才能完成,但谁让宠妃系统升级了,樊珈可不想露腰扭胯抛媚眼展现妖娆身段——还有人记得小秋叶才十三岁吗?她真上去跳舞,跳得好不好先不说,能为十三岁小女孩折腰倾倒的,那都得是些什么人啊! 无名想了想,道:“可以。” 樊珈不知道她在谋划什么,连忙给她打预防针:“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能保证百分百治好的话吗?如果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 无名点头,樊珈嘴上这么说,心里无比盼着她能好,腿不能走都这么厉害了,要是能跑能跳,那还不分分钟把这万恶的封建社会铲平?她还没来月经呢,希望在她长大成人之前,大右的土地上开满日化厂,再也不见月事带! 怀揣着我要赚积分我要把无名治好的伟大心愿,樊珈决意烤两个超大号的奶油水果蛋糕,这样的话,哪怕果冻没得到好评,奶油蛋糕也绝对不会输! 但在她深思熟虑又采访过诸多伺候过宫宴的宫人们后,樊珈决定改成后宴上奶油水果蛋糕,前宴则选择翻糖蛋糕。 上到尚食女官太监总管,下到倒酒小宫女跟跑腿小太监,樊珈做了一份厚厚的市场调研,得知前宴君臣几乎只饮酒不吃菜,糕点更是动不都不动,每次宴席结束,基本都是原封未动的收回来。 所以与其上美味的奶油水果蛋糕,不如换成外表更华丽的翻糖蛋糕。 而后宴女眷们不似前宴君臣,她们没有国家大事谈论,即便勾心斗角,也始终囿于后宅之事,不是为儿女筹谋婚事,便是彼此间互相攀比,反倒吃得多一些,虽然也多不到哪里去。 樊珈把手里那一沓纸翻得哗啦啦响,坐在台阶上单手托腮顺便发呆。 在尚食局这几个月,她最大的感受就是,尚食局的女官们太厉害了! 几乎跟数百年后的“女强人”们没有分别,甚至她们有品级,却被称为“女”官,企业家们有能力,却被额外称作“女”强人一样,透露出一种残酷的荒诞。 明明就是官,就是强人。 但女官们跟前朝的官员没法比,她们再厉害,顶天六品,爬到六品便是顶点,要么制衣要么制药做膳,国家大事跟她们没关系——可她们不也是这大右的子民吗?既然要求她们忠君爱国,就应该公平对待不是吗? 前朝百官有能力,是国之栋梁,股肱之臣,后宫女官有能力,却连那一道门槛都无法跨入。 樊珈很讨厌曹妃跟胡娴妃,她俩为了皇帝,为了儿子争得头破血流,也不拿宫女的命当命,但她们要是也能跟男人一样读书科考做官,还会满足于整天待在后宫之中,为了谁的胭脂更鲜艳,谁的首饰更华丽而暗自较劲吗? 虽然数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依旧不公平,可那也比封建社会好多了。 “想什么呢?” 脑袋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樊珈下意识捂住头,不满道:“您总是打我头,早晚有一天叫您给打傻了。” 尤尚食见她耍小性子,难得哼笑一声:“你已经够傻了,再傻也傻不到哪里去。” 樊珈可不接受这样的评价,她说:“我不傻,我这叫大智若愚,您跟我相处这么久了还不懂吗?我这脑子不动则已,一动,那糟了,聪明着呢!” 尤尚食被樊珈这副自信十足的模样逗乐了,说道:“大智若愚那得别人夸你,哪有自个夸自个大智若愚的?我看你呀,就是个小傻子。” 可不是么,一身的漏洞,要不是有人特意为她遮掩,早成了靶子,偏她自己还不知晓。 樊珈不服气,她怎么就是小傻子了,没听过一句话嘛,懒人才聪明,懒人创造世界,她就是那个聪明的懒人。 一边说话,樊珈一边从地上起来,顺便拍拍衣服上的灰,她做调研是在尚食女官这打过招呼的,否则哪有人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打听消息? 大家都觉得樊珈很有趣,她拿个炭笔跟小本本,问话时还会先用炭笔指着自己,然后再把炭笔放到回答的人嘴边,看不懂,但特别乐呵。 宠妃系统算是服了这个宿主,你说你这么厉害,要是把这能力用在攻略皇帝身上,不早就成宠妃了?当初绑定她就是看中她的潜力,没想到最后媚眼抛给瞎子看,皇帝没享受的,这些宫人全享受了。:,, 245 第十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大年三十这天,从夜里就开始下雪,又是那种一大团一大团的往下落,在皇宫待久了樊珈才知道,下雪的时候其实不是最冷的,真正冷的是下雪前跟下雪后。 宫宴虽未时开启,尚食局的宫人们却天不亮便早起准备,黑漆漆的天,光是从屋子到尚食局这小段路程,樊珈便积了满肩雪花,站在走廊处与其它人互相拍掉,又在尤尚食的要求下先去烤热了手才来干活。 一上午把樊珈忙得是脚不沾地眼前发黑,旁边负责打发奶油的宫人更是胳膊直抽抽,这活儿太遭罪了,说不出是大冬天冷水洗菜惨还是打奶油惨,现在整个尚食局的人都闻奶油色变,这玩意儿又香又甜好吃得要命,可架不住它太折腾了呀! 翻糖蛋糕倒是不需要这么多奶油,但制作时长可不短,而且从口味上来说,翻糖蛋糕完全不能和普通蛋糕比,它热量高,脂肪多,营养价值还低,更多的是起到一个好看、美观的作用。 樊珈原本想制作个大右版图,还是无名提醒她,在古代,私自绘制并传播地图是掉脑袋的大罪,得亏她问的是无名,换成别人不把她当作细作才怪。 最终樊珈决定把蛋糕做成龙吟九天的样式,不过呢,她会烘焙裱花是不假,可这种要献给皇帝的物件,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就不够看了,必须得极精细、极逼真才行,所以樊珈只负责制作原料,其它的交由乔尚食。 乔尚食厉害的不仅是她的厨艺,樊珈看过她作画,说真的,比她之前在万真宫看见那些挂在墙上的好看多了,她有这样的天赋,却注定要在深宫之中被埋没。 而尤尚食正在做酿豆芽,樊珈喜欢美食,对这种堪称穷奢极欲的菜也有所耳闻,想那豆芽一根多细,要填入肉糜,还不能令豆芽外表毁坏,简直离谱,樊珈早上来的时候尤尚食就在做了,现在还没完。 这道菜是胡娴妃的最爱,若是不上,早已是她眼中钉的尚食局怕是要惹来不少麻烦。 樊珈做过酿豆芽,但跟这种耗时耗力的肯定不能比,她是用葱叶将一小把豆芽头尾捆起,然后在中间塞入肉糜,上锅蒸熟后快炒装盘,简单方面也好吃,全程用不了半小时。 但尤尚食在听她说完这种做法后,却无奈地摇摇头,那眼神樊珈很熟,恨铁不成钢的,她嘟着嘴:“怎么了嘛,人家哪里说错了?您这样一根一根的做,得多久啊?” 这活儿精细,需要手艺,宫人们还来不了,只有几个手巧的灶头宫女在旁帮忙,樊珈看着尤尚食手中银针上下飞舞,感觉头都大了。 “你呀,我跟你说过,宫中的事情,你即便是心中质疑,也莫要在嘴上说出来,祸从口出。” 樊珈嘿嘿一笑:“那不是在您面前嘛,是您我才敢说。” 尤尚食分明很受用这番讨好,却还故作严厉:“少油嘴滑舌,你的翻糖蛋糕做好了?” “乔大人在雕龙呢,我不会,来看看能不能帮上您的忙。” 尤尚食便让她帮忙一起做酿豆芽,顺便轻声告诉她:“你方才说的那种做法,好歹我也在宫中待了二十年,难道只你想得到,我便想不到?” 樊珈不解:“那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我觉得味道相差应该不大的,但整体却省时省力,这样不好吗?” 尤尚食看着这个有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睛的小宫女,莞尔道:“你以为娘娘是爱吃这道菜,还是爱这道菜所代表的意义?” 胡娴妃喜好享受,她吃的菜滋味可以不美,却一定要花功夫,要奢侈,要昂贵,要有排面,做一道酿豆芽需要多少人,又得花多少时间——这是奴才需要考虑的事。 樊珈努了努嘴,咕哝道:“胡家不是家风清正吗,怎么胡娴妃娘娘……” 话没说完,被尤尚食用手肘敲了下脑袋:“胡说什么呢?” 尚食局的人对樊珈可好了,偶尔有些看不惯她说酸话的,樊珈也不甚在意,其中乔尚食和蔼可亲,关心人更是直截了当,但尤尚食不一样,尤尚食严厉古板,想从她嘴里听一句赞美比登天都难,可樊珈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好不亚于乔尚食。 说点皮痒的话,尤尚食只敲她,不敲别人,当然这也是樊珈混熟了就容易口没遮拦,她越是在话少的人跟前越是话唠,在无名那是,在尤尚食这也是,真碰上十一殿下那种舌灿莲花的,她反倒怂得像只小老鼠。 樊珈对前朝的认知大多来自无名,显宗如此忌惮胡家,能从十几年前开始挖坑,若胡家真是狼子野心嚣张跋扈倒也罢了,偏偏这个家族,人才多,话又说得好听,还以节俭治家,据说去年胡家有个分支子弟强抢民女,那女子后来逃去府衙告状,知府还想偏袒一下胡家人,结果早已致仕的胡老太师竟拖着病体主动入宫请罪,之后更是严惩家中不肖子弟肃正家风。 人家都这样了,皇帝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他们越是这样,皇帝越是寝食难安,更别提胡娴妃的父亲手中还有边疆二十万大军的兵权,他老人家吃不好睡不下已经几十年了。 樊珈是不信真有这种家族的,看胡娴妃就知道,她未出阁时在家也是清贫度日,据说胡老先生不仅自己内里衣衫打补丁,家中晚辈亦然,无论年龄大小,一年只需做两套新衣,多了便要受家法,管理的极为严苛。 于是胡娴妃入宫后就如鱼得水了,她已是宫妃,祖父可管不到她头上,皇帝显然摸透了她的脾气,每回都赏赐下来大批金银珠宝,时间一长,胃口就被养刁了。 虽然胡娴妃并没有刻意表露喜好,但这宫中哪个心眼都不少,谁看不出来啊? 比如曹妃就很看得出来。 她心知陛下虽对胡娴妃大方,实际上并不喜好奢靡,因此胡娴妃打扮的有多雍容华贵,曹妃便有多么人淡如菊干净简朴,两人暗中较劲十几年,早已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敌,尤其还有个皇帝在里头当搅屎棍,那就更加彼此仇视。 樊珈听不得这些弯弯绕绕,大脑会超载。 “……所以曹妃捧谁,胡娴妃就会把谁踩下去,曹妃恨谁,胡娴妃就要拉拢对方,反过来亦然。” 尤尚食说得语重心长,樊珈点头表示了解,那天在万真宫,十一殿下突然提起尚食局,其实就这件事而言,尚食局跟奚官局闹不起来,两位尚食与内令太监都很清楚,彼此只是主子们纵横博弈的棋子,可架不住胡娴妃要拱火。 从这点来看,胡娴妃跟皇帝还是挺般配的,俩人都爱当搅屎棍,但论心眼,皇帝吊打十个胡娴妃不成问题。 宫里很多事情看着简单浮于表面,实则根本不能深究,一旦往里了查,想全身而退都难。 幸好樊珈对所有古人都没有滤镜,所以显宗皇帝干的这些破事,她也没感到心碎,男人嘛,狠毒一点叫无毒不丈夫,女人要是狠一点,那就叫最毒妇人心,双标都叫这群古人给玩明白了。 哪位金枝玉叶闯出祸,最先被怪罪的绝对是生出他们的宫妃,可是皇子们到了八岁就要搬出后宫,怎么看,这教育问题也该找上书房的先生们,以及皇帝吧?不是子不教父之过吗? 不让宫妃们亲自教导,又怪她们教不好。 要樊珈说,最该对此负责的就是皇帝。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樊珈不敢跟尤尚食讲,只有见着无名的时候她才会彻底放飞。 还有半个时辰才是未时,但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已陆陆续续自北门入宫,像这样的大型宴会,尚食局上上下下不得闲,樊珈也一样。 她现在虽无品级,在尚食局内却也算是小小女官,手下带着十来个人呢,宫女太监都有,幸好她被安排在偏殿负责茶水,不像其它人又是要进去伺候又是要传菜。 她坐在小板凳上,有人拎着茶壶进来,就指挥着添水,外头舞乐阵阵觥筹交错,这些不属于樊珈,她这回是真真儿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她可以悄咪咪透过门缝往外看,权当自己也凑了回热闹。 因为只隔着一扇门,而且为了添水方便,门都没关严实,声响听着很是清晰,大殿烧着炭盆,但面积太大,只能说没那么冷,而不是一点不冷。 这种温度下,负责歌舞的宫女们还穿着轻薄飘逸的舞衣,她们转圈时,樊珈看见了呼出来的热气……这时就显出看茶水的好来了,不冷,还能喝口茶,宫宴的茶用的可不是她们宫女平时喝的那种茶沫子,而是上等的宫廷贡茶,光茶香就不一般。 后宴整体上是安静的,品级最低也是正五品官员亲眷,讲究得很,樊珈都替她们累得慌,每个人都坐得板板正正,拜见皇后时,从她这个角度看见的女眷们,起身时连裙裾与头顶步摇都一动不动,足见礼数周全。 哪怕是僵尸吧,双手抻直了往前跳,那帽子上的翎羽还要晃悠两下呢。 宠妃系统叹气:“看人家规矩学得多好。” “拉倒吧。”樊珈不屑,“让我学这种规矩还不如杀了我。” 她以为当宫女时学的那些就够反人类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一山更有一山高,让她不能翘二郎腿不能瘫倒不能一蹦一跳,不如一刀给她来个痛快。 樊珈就听她们说话,个个轻声细语,无非就是你家老爷最近如何,我家老爷最近如何,再不然就是令爱及笄了是否婚配?令郎定亲了没?你这钗子真好看是xx楼的吗?……当然最主流的,是共同对皇后及品级高的宫妃们吹彩虹屁。 樊珈想象中那种暗潮涌动勾心斗角的情况并未发生,除了话题严重重复外,后宴的整体氛围还算和谐,想也是,这可是宫宴,得多没脑子才敢在这种时候动小心思?皇后娘娘可不吃素。 宠妃系统无情道:“呵呵,就算人家字字句句都是刀剑,恐怕你也听不出来。” 樊珈:“你好烦。” 一直到宴会过半,尚食局精心准备的果冻才开始上,每一桌按照人头数上,一人就一颗,盛在极为漂亮的白瓷盏中,一开始没人在意,直到一位贵女将盖子揭开,看见里头晶莹剔透的梅花果冻,这才发出一声惊呼。 随后她羞红了脸,慌忙向皇后请罪:“臣女失礼,还请娘娘恕罪。” 从樊珈这个角度看不见皇后,除非她把脑袋伸出去,可惜她不敢,再说就算伸出去也看不到,因为离得太远,视力再高也不好使。 皇后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态度温和地表示无妨,问她何事惊呼。 这位贵女恭敬答道:“方才上了一道点心,臣女揭开后发现这道点心美貌无比,惊艳之下,便有些失态。” “哦?” 这话令皇后也产生了兴趣,她对这桌菜色不能说满意,也不能说不满意,宫宴嘛,来来回回都是这样,有些菜即便好吃,但登不得大雅之堂,便不会在宫廷膳食中出现,尚食局做事一向中规中矩,皇后不会刻意寻她们麻烦。 她端起白瓷盏,揭开盖子,不由得挑眉:“这是何物?瞧着好看得紧,也不怪你这个小姑娘看了惊讶,便是本宫也未曾见过。” 有皇后发话,谁敢不夸?何况这果冻是真好看,什么颜色都有,能根据果冻中的水果或是花瓣判定它的口味,很快女眷们便发现彼此的果冻味道好像不一样,有人是橘子,有人是桃子,还有人是鲜花……一时间,这偏殿之上,竟热闹不少,看着有几分像宴会了。 樊珈捧脸兀自高兴,皇后娘娘对果冻如此满意,今年尚食局的危机恐怕便要度过去了! 然而所有人都要捧着皇后,惟独胡娴妃不,她母家强大,就是皇后的面子也敢不给,而且她存心要找尚食局麻烦,听众人纷纷夸奖尚食局,便冷笑一声道:“娘娘实在是谬赞了,依妾看来,只外表好看,不过哗众取宠,既是点心,自然要好吃才是正道,这尚食局一日一日的,净弄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反倒丢了食物本味,着实令人唏嘘。” 胡娴妃踩着尚食局,曹妃便要替尚食局说话,她走的是跟胡娴妃完全不同的路线,语气没有对方的高高在上,反倒很是亲和:“今儿是年三十,如此喜庆的日子,尚食局能做出这般好看的点心,想必对后宴极为上心,皇后娘娘说的是,妾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点心呢、” 胡娴妃冷笑:“你出身乡野,没见过不是很正常?” 樊珈听着这俩人唇枪舌剑,咋舌不已,原来无名没有说错,这俩人真是一见面就掐啊,不分场合不分地点?那皇后娘娘还在上头坐着呢,她俩居然直接开始了,这么不给面子,她要是皇后娘娘,她心里也不舒坦。 但是,皇后娘娘已经习惯了。 而且比起曹妃,她更愿意站在胡娴妃这边。 樊珈听无名说起过,皇后母家与胡家有些相似,只是人丁凋零,不像胡家枝繁叶茂,而且这么多年下来,皇后母家早已衰败,只剩下些虚名,掌权的国舅爷又甚是平庸,便更不能与胡家比了。 也许是从胡娴妃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皇后对胡娴妃的忍耐度明显很高,她淡淡地说:“味道如何,尝一尝也就知道了。” 胡娴妃觉着这东西肯定不好吃,原因无它,天这么冷,点心想要保存得好很难,白瓷盏捧在掌心凉飕飕的,里头的东西肯定是已经冷了,尚食局总不敢做些冷点心送上来吧? 所以当别人都用小调羹去尝时,只有胡娴妃嫌弃不已,拿着调羹做做样子,而后道:“果不其然,这滋味一般得很。” 这回皇后娘娘沉默了几秒钟,说:“你向来嘴刁,不喜欢也不奇怪。” 曹妃则不吝于称赞尚食局:“这名为果冻的点心,细腻香甜,凉丝丝的又不冻人,好吃得紧,只是分量太少了点。” 这话可说到女眷们心坎儿上了,只有一半掌心大的果冻,真是吃在嘴里还没品出什么味儿就没了。 皇后笑道:“既是大家都觉着好,那尚食局便该赏,来人,传两位女官过来。” 乔尚食与尤尚食也时刻待命,很快便跟在宫人后面走了进来,先是向皇后见礼,被允许起身才垂手侍立在旁,皇后夸奖她们时,乔尚食连忙道:“娘娘容禀。” 皇后:“何事?” “这果冻并非下官等研发而来,而是尚食局一个机灵的灶头宫女,娘娘若要奖赏,下官等受之有愧。” “哦?”皇后闻言,顿时来了兴趣,“人呢,传上来让本宫瞧瞧。” 原本美滋滋听好评的樊珈瞬间站起身,先是吓一跳,然后开始紧张,等领路宫人到来,她忙不迭跟在对方身后,满脑子都是之前学的宫廷礼仪,走路时险些同手同脚,幸好与两位尚食目光相对,看见她们眼中的信任及鼓励,樊珈才稍稍放宽心。 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这一幕不是今天,也会在未来发生,她要当的从来不是小宫女,如果注定一辈子都要留在古代生活,樊珈希望自己至少衣食无忧性命无虞,而小宫女显然不可能有这种待遇,像小秋叶,她人生中的意外太多了。 皇后见她年纪虽小,却是不卑不亢,微微颔首道:“不错。” 随后又问樊珈果冻是怎么想出来的。 樊珈当然不能说实话,她在尚食局总是捣鼓些新鲜事物,一直没人说什么,大家都感慨她脑子灵活擅长做吃的,樊珈自己也说,可能智商都长在吃上面,所以其它方面没什么才能。 面对皇后的问话,樊珈便用自己早已想好的说辞解释,说自己擅长做白案,有一回不小心在面团里加了错误东西,原以为要浪费了,没想到面团突然变得特别黏糊,她就突发奇想,做出了果冻。 “……起初失败了好些次,是两位尚食大人指点,才有今日的果冻,奴婢不敢居功。” 樊珈跪在地上口称奴婢,脑门紧紧贴着地面,在旁人看来,是这小宫女勤勤恳恳,被皇后娘娘的凤威吓着了,实际上她只是不愿面对周围这些人,不愿面对来自现代社会,受过现代教育、读过大学的自己,居然枉顾尊严,给人下跪磕头,还自称奴婢。 这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樊珈脸上火辣辣的,她觉得自己的尊严像一根铅笔,每跪下一次,每磕一个头,每自称一次奴婢,就会矮人一截,直到彻底失去尊严,被封建社会同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奴才。 那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身体有些许颤抖,这一切在别人看来,就是这个宫女胆子太小了点,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谁第一次见皇后娘娘这样尊贵的人不会害怕? 皇后语气和缓:“好了,起来吧,两位尚食都说是你的功劳,让本宫奖励你,那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奖励?” 樊珈心想我说我想让无名当皇帝你能允许吗? 她真没什么想要的,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想让无名离开冷宫,但无名似乎有她自己的打算,樊珈不敢乱说,怕坏事,所以她诚实摇头:“没什么想要的。” 皇后失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无欲无求的小宫女,干干净净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她想了想,道:“既是如此,便擢你做个掌膳,你意下如何?” 樊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尤尚食看向她,低声提点:“还不谢恩?” 樊珈如梦初醒,连忙谢恩,皇后笑了笑,挥手让她们下去,樊珈一路晕乎着出了偏殿,乔尚食轻轻推她一把:“别傻乐了,还不回茶水间去,等宫宴结束了再高兴。” 樊珈不傻的呀,她在尚食局做事,能不知道尚食局的构成? 掌膳,那不是宫女,是女官,而且是正八品,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就比司馔女官矮一级! 她这是一步登天了!:,, 246 第十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伟大的、高贵的、心灵手巧的、能制作出无数美食,尤其擅长西点,其它菜系也略有涉猎的,新鲜出炉的,大右朝,尚食局,掌膳女官。明白这个身份象征着什么吗?以后我再也不用洗菜了,也不用拼了老命颠大勺,我,飞升啦!” 后宴刚刚结束,樊珈便欢天喜地跑来找无名,要是平时她不会这么做,但之前她们说好了,要赶在家宴开始前,将能治好无名腿的药送过来。 当然,在送药的同时,樊珈必须显摆一下自己的现身份,向无名表明自己已经不是身份低微的小宫女了!她有品级的,还有官服呢! 宫女们的统一服装虽不如各宫主子华丽繁复,但宽袖子长裙裾,容易弄脏不说,还特不方便,樊珈最烦上厕所的时候了,总担心会掉恭桶里去。 官服则不一样,跟前朝文武百官的款式较为相似,虽也是广袖,但长度只到小腿,不过樊珈新上任,暂时还领不到官服,得等到这阵子忙完了,先去内务府报备,再由尚衣局为她缝制。 宫中女官稀缺,尚衣局如今虽是宫女多,但权力最大的却是太监总管,自打那家伙上任,宫女们的衣服不仅越来越难看,还越来越不方便,但那死太监才不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呢,非说这是美,对此有异议的都不懂审美。 自穿越至今,樊珈通过每日打卡及各种任务,一共攒了365个积分,这个积分正好可以购买系统商城中的“人鱼之歌”。 “人鱼之歌”,商城简介是“购买它,你会拥有一双来自小美人鱼的纤长双腿,美丽、雪白、笔直。” 樊珈是这样想的,小美人鱼本来不是没有腿吗?这玩意儿既然能让小美人鱼从“没腿”到“美腿”,那应该就能把无名的腿伤给治好吧?毕竟跟小美人鱼比起来,无名具备治好条件:她真的有腿。 至于后面那几个广告词,樊珈权当没看见,能走能跑就行。 她买“人鱼之歌”时,宠妃系统激动地险些落泪,从它绑定宿主至今,这人懒得像是没长骨头,除了上班以外的任何时间都坚定躺平,一点事业心也没有,这宿主不花积分,它身为一个子系统,要如何抽成? 每个世界都有其特殊的能量场,系统作为外来者,需要与世界能量达成某种平衡才能存在,宠妃系统想要存在,就只能通过寄生宿主来获得继续运作的能量,以这个为前提,“积分”就变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宿主通过任务积攒积分,在系统商城换取道具,积分所代表的能量,一大部分要作为数据传递给主系统,剩下的才属于子系统,这才是它催促宿主快些做攻略任务的原因。 不然又能怎么办呢?谁让它名不正言不顺,还得逃避消杀,必须夹紧尾巴做系统才能存活,不然宠妃系统怎么可能这么老实?它遵循规则的原因并不是为了与宿主维持平等关系,而是如果太张扬,很容易被察觉,到时候宿主可能全身而退,它却只会被清除数据并彻底销毁。 宠妃系统刚美滋滋收了十分之一积分入账,还没来得及夸樊珈两句,就看见樊珈把“人鱼之歌”送给了无名! 宠妃系统当下就炸了,樊珈却不想搭理它,从系统商城取出来的“人鱼之歌”,从外表看丝毫没有特殊之处,就是一瓶看起来黑漆漆的污泥,闻着还有股海腥味,樊珈刚得意洋洋宣布完自己的新身份,闻了闻这味儿就顶不住了,心想这不会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吧?她一直觉得宠妃系统像个盗版。 “我之前跟你讲过美人鱼的故事,你还记得不?” 樊珈决意找回点面子,她眼巴巴看着无名,试图让对方相信自己手里这瓶真的不是污泥,“这就是巫婆给小美人鱼的药啊!她用这种药抹了身体,就长出了人类的双腿,还长出王子的脸,之后代替王子上岸去继承王位了,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个药只是闻起来腥,其实还是有效的。” 无名一句话没说,她已经叨叨半天。 紧接着,无名将裤腿卷了起来,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腿,樊珈看着都觉得可怕。 樊珈偷偷问过知道这件事的宫人,大家都说,其实宜年殿下当初受刑时,不至于伤筋动骨,偏偏曹妃恨她,让人险些将她脊椎打断,这双腿也是当时落下的,血肉模糊可见白骨,膝盖骨更是被打碎,据说还有几片骨头飞了出去。 后来皮肉伤是好了,但这双腿也变得畸形丑陋,疤痕密布,而且无法并拢,难以想象当初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樊珈说:“我来吧。” 无名看出她的害怕,摇头拒绝,她对自己这双废掉的腿从无惋惜,更没有自怨自艾,这也是她产生自我怀疑的原因之一,受了重刑,腿会疼是理所当然的,无名曾疼到不停冒冷汗,夜夜难寐,天气一冷更是如同刀割针扎,但无论再怎么痛,她都能忍受,好像疼得不是自己的腿一样。 “污泥”挖出来之后,就更像污泥了,樊珈心里直打鼓,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海藻泥面膜,而且是加黑加臭版,就这么点破东西卖365个积分,怎么不去抢? “我得先回去了,一会儿家宴开始,尚食局那里还缺人手。” 樊珈很想留下来看无名的腿会有什么变化,可惜身不由己,以前在现代她就是不想做996的社畜才做自媒体,没想到一朝穿越,996是不用做了,直接变成007,二十四小时待机,根本没有空间可言。 无名闻言,嗯了一声,在樊珈走到门口时,出声叫她的名字:“樊珈。” “啊?” 两人四目相对,无名道:“遇到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麻烦,首先找尤尚食,其次胡娴妃。” 樊珈懵了,找尤尚食她是懂的,可是,第二选项为什么是胡娴妃? 她有心想问,又怕自己知道太多会保守不住秘密,遂故作轻松:“没事没事,我能遇到什么事呀?倒是你,不管要做什么,都得注意身体,我以后可是掌膳女官了,不能再天天跑来给你送饭,你要是有事找我,就让送饭的宫女传一声,我跟她关系挺好的。” 哪有掌膳女官亲自去冷宫送饭的,即便樊珈不想丢了这个差事,尚食局也不会让她继续,而且要是被旁人知道,樊珈自己有所谓,无名只会更危险——任何让她进入他人视线的事,对她而言都是灾难。 无名没有说话,目送着樊珈的背影渐行渐远。 然后她将瓶子里的污泥摊开在掌心,慢慢地敷到腿上,这污泥闻着的确是臭,可一涂抹到腿上,立刻便融入到骨肉之中,无名能感受到一种类似草木发芽破土而出的感觉,仿佛双腿中各有一颗种子,见风即长,由内而外重新生长出健康血肉。 片刻后,她看着疤痕消失能够再次合并而不外畸的双腿,微微眯起眼睛,被用光的瓶子消失不见,只有无名的脚趾头稍稍动了动。 她没有高兴到喜形于色,更没有激动地站起来跑跳,而是冷静地将裤腿放下,和平常别无二样。 过了会儿,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身后跟着个中年嬷嬷,中年嬷嬷又带了好几个太监过来,她见着无名,瞬间喜笑颜开:“今儿是大年夜,娘娘特意派老奴前来请殿下过去一家人吃顿团圆饭,殿下这段时间可还安好?让老奴伺候您更衣可行?” 无名没开口,她手边那套华丽宫装从始至终都未打开过。 得不到回应,嬷嬷有些许拿不准,她在曹妃身边伺候多年,是为数不多知道宜年殿下是女孩的人,但哪怕是她也没敢想,这孩子竟不是娘娘亲生的! 十四年来,她也算看着无名长大,说没有感情不可能,但比起娘娘,跟正儿八经的十一殿下,嬷嬷知道自己该怎样摆正态度。 这孩子也可怜哪,从前娘娘对她严格,她总是盼着能得到娘娘一句关怀,可娘娘害怕露馅,硬是逼着她做“男子汉”,宜年殿下有多渴望母爱,没人比嬷嬷更清楚。 今儿……嬷嬷想,若是此事能成,倒也算了却她这老婆子一桩心事,不用再在宜年殿下跟十一殿下之间摇摆,以后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视线往下落到无名那双腿上,嬷嬷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惜:“还疼不疼?” 她是出自真心才问,可许久得不到回应,再一看,无名的眼睛比外头的冰雪还要冷漠,嬷嬷不知为何有些许心虚,不再自讨没趣。 说那些个多余的又有什么用?她碍于娘娘跟十一殿下,这还是头一回到鹊巢宫来。 无名并不要旁人伺候,她抖开那身宫装,冷眼朝嬷嬷看去,不带着这几个太监出去,是想留下来看她更衣不成? 暗涌隐藏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下,那边离开鹊巢宫后,樊珈问宠妃系统:“你们系统商城是不是卖假冒伪劣产品啊?我之前可问过你,你说的,里头的东西只要有积分买,给谁用都行,而且会变成这个世界的人不会起疑的样子。” ——人鱼之歌就是一瓶臭烘烘的污泥,这系统商城真的不是奸商吗? 宠妃系统忿忿不平地问:“宿主还好意思说统,系统商城里的东西,你就直接拿出来?你不怕她察觉统的存在,从而利用你?” 樊珈语重心长道:“统子,这个问题咱们讨论过,你是不是忘了?我觉得无名有你没你都一样,没你更好,没人拖后腿。” 宠妃系统被她气得不想说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樊珈左眼皮突然跳了起来,身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毕业生,她当然不会相信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说法,樊珈一般都是这样想的,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左眼跳不用担心,是好事,如果右眼跳,那男左女右,就变成左眼跳灾右眼跳财,甭管哪只眼睛跳,反正都是好事。 可这回总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后宴是结束了,尚食局可闲不下来,帝王与后妃及儿女们的宫宴很快便要开始,主子们可以回宫歇息,她们却不行,而且家宴御膳房那边也有份,不是尚食局可以单独负责的,两边一对上,哪怕利益上没什么纠纷,也难免出点麻烦。 御膳房跟尚食局井水不犯河水,一年到头有交集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家宴的菜色是商量好的,可今儿晚上,尚食局的一个小宫女在皇后娘娘跟前露了脸,一跃升为正八品掌膳,据说是靠的那个什么“果冻”,这御膳房的太监总管便起了心思。 他可不是想吃果冻,而是想要这做果冻的方子。 宫里的方子在外头可谓价值连城,一些御膳方子不好拿出去卖,但这种小宫女无意中捣鼓出来的吃食,听说既新鲜又好看,后宴的各宫娘娘、公主郡主及各家女眷都对此赞不绝口,还有人嫌钱多不成? 御膳房的太监总管姓唐,长了一张圆润白净的包子脸,看着比奚官局的索丰还要和善,那一笑起来,两只眼睛便弯成了月牙,特别讨喜,但早在樊珈开始跟尚食女官打下手时,乔尚食便提点过她,在宫里切勿以貌取人。 比如奚官局的内令太监索丰,是个典型的笑面虎,还有御膳房的唐总管,更是了不得,这位光是干儿子就认了十几个,要知道在宫里可不是随便什么太监都能认干儿子的,这些干儿子宫内宫外都有,宫内大多是些太监,宫外就不清楚了。 乔尚食不会把话说得很明白免得落人口舌,但樊珈估摸着她话里的意思,就是唐总管有钱,很有钱。 富可敌国的那种。 他盯上了樊珈,乔尚食能不知道?对方一开口,她便不着痕迹地堵回去,御膳房虽比尚食局威风,可他也不敢正大光明敛财,便开玩笑道:“这小宫女瞧着挺机灵,又会做菜,我听说你们尚食局这几个月总是出些新鲜菜色,哪天把这小宫女借给我们御膳房用用,也让陛下尝尝鲜。” 樊珈一听,心里警铃大作,这死太监在打什么主意? 宠妃系统叹息:“宿主要是绑定显宗皇帝就好了,正好可以借机进入御膳房,近水楼台先得月呀!” 樊珈:“你要是羡慕,你可以自己上,反正男人都是洞性恋,你虽然没有本体,变成个黑洞应该问题不大吧?” 宠妃系统:…… 乔尚食笑道:“唐总管过奖了,这丫头是个榆木脑袋,也就做吃食上有几分天赋,饶是如此,红案还是不行,尤尚食带了她几个月,愣是没学会几道菜。” 说完,她顿了几秒,又笑道:“不过白案倒是不错,日后若御膳房有需求,只管来尚食局说一声,我亲自带着她过去给唐总管帮忙,只是这派过去……她如今不是普通宫女,而是掌膳,唐总管你是知道的,尚食局人手一直不够,这宫女在咱们尚食局待不住呀,尽想着往外头去,好不容易有个踏实肯干活的,我可舍不得送出去。” 唐总管那张白胖包子脸又笑开了,看不出他生没生气,反正樊珈感觉他笑起来尽是褶子,她未来半个月都不想再吃包子了,怕反胃。 “乔尚食过谦了,我可是听说,方才的后宴,连皇后娘娘都称赞她心灵手巧,不过既然乔尚食舍不得放人,那我们御膳房也就不做这等讨人嫌之事了。” 乔尚食笑笑没应声,等着看唐总管接下来放什么屁。 果然,一阵拉扯过后,唐总管开始表露真实来意:“既然这小宫女没时间来御膳房帮忙,那这果冻的做法,不如我派个人过来,请她帮忙教一教?日后陛下若是想吃,御膳房也能随时做来,免得再劳烦尚食局,中途耽搁了时间,怕陛下怪罪呀。” 樊珈听他嘴一张尽放屁,把空手套白狼想要人家方子的话说得跟施恩一般,好像给他是理所当然,不给就是无视天颜大逆不道,没看出来呀,怪不得一笑就满脸褶子,这哪里是包子,分明是朵菊花,中间的皮燕子就是张嘴,看着像花,实际上只会喷粪。 可惜两位老大说话,她这样的小宫女只能老老实实在边上听,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 乔尚食全程带笑,看不出一点怒气来,她四两拨千斤道:“唐总管,这真不是我不帮您,实在是胡娴妃娘娘那边……” 她说得模棱两可,随后便唉声叹气缓缓摇头,做足了架势,樊珈还没琢磨清楚呢,唐总管脸上的褶子便缓缓消失,笑容没了,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强求,那这其它的方子……” 乔尚食在心中骂此人利欲熏心,却也不得不为之妥协,她跟尤尚食早料到会有今日,所以才迟迟不泄露樊珈的存在,为的就是光明正大给樊珈讨个荣誉,这样樊珈才好真正在尚食局立足,日后也不会被人随意拿来当作棋子,榨干了价值便弃如敝屣。 但跟唐总管这种人打交道,该出血,那也只能出血。 像面包蛋糕果冻这样的方子,乔尚食打死也不会告诉他,可烧麦饭团肉松之类的吃食,即便不说,这懂行的人稍微琢磨琢磨也就明白了。 终于等到唐总管心满意足地离开,樊珈赶紧凑到乔尚食身边:“他这么贪得无厌,您怎么还惯着他呀。” 乔尚食看了眼这个心眼比脑袋都空的懒蛋:“尚食局出了这么多新鲜吃食,怎地过去这么久,他之前不来要,偏偏今日要?” 樊珈:“这我哪知道。” 乔尚食:“……” 得亏她性子好,换作尤尚食这会儿已经敲得樊珈满头包了:“这表明,我们已经瞒不住了。” 樊珈挠头:“不就是些吃的东西,至于这样吗?” 她来自信息量爆炸的数百年后,在网上什么都能查到,想吃什么想做什么想学什么,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去报班学习,人们很乐意在网络上分享自己擅长的东西,但古代不一样,信息不发达科技落后生产力低下,平民百姓除了种地几乎没有第二条出路,那么会个手艺便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樊珈这一手,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找个酒楼做厨子养活自己,在京城买个院子定居问题是不大的。 若她自个儿开店,赚得还能更多。 而唐总管捞钱的法子,比樊珈脑袋上的头发都要多,这些在樊珈看来平平无奇可以随意分享没必要垄断的方子,到了唐总管手里,那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子。 乔尚食道:“是金子便会发光,我们也不能永远把你关在尚食局,不让你同旁人接触,秋叶,你是要长大的。” 说着,她抬起手摸了摸樊珈的头。 尚食女官虽不像低等宫女要做粗活,但也不能闲着,她们得钻研厨艺,处理人情世故,应付突发状况——这些都是很让人心力交瘁的事,所以乔尚食的手并不细腻柔软,相反地,还很粗糙,虎口处有常年握菜刀留下的茧子,但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年三十晚上,樊珈却从她的手中感到了无法形容的温暖。 “我会学的,您别嫌我笨。”她捂住乔尚食的手,嘿嘿傻笑,“但您得做好心理准备,我可不一定学得到您这水平。” 乔尚食被她这副厚脸皮的模样逗乐了,正想说话,尤尚食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见状她便暂时放过教育樊珈的打算,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尤尚食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陛下决意让鹊巢宫那位去往沧澜山行宫。” 樊珈耳朵瞬间竖起来! “沧澜山行宫不是已荒废了许多年?陛下怎会忽地做这般打算?” 乔尚食感到不解,尤尚食也是一样,家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陛下决定把鹊巢宫那位送去沧澜山?这么地说吧,若是要去沧澜山,还不如留在冷宫!:,, 247 第十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沧澜山行宫,在先帝在时修建的一所行宫,原本是供帝王避暑之用,结果尚未修建完便发现那里毒虫极多,即便用药驱赶也无济于事,这行宫哪怕建成了,也万万不敢让帝王驾临,若是真出点什么事,谁来负责? 因此这行宫只建了三分之一便停了下来,如今已成宫中罪人的处置之处,可以这么说,很多宫人宁可老死在宫中,也不愿被送到沧澜山行宫,何况鹊巢宫那位腿到现在还伤着,把她送去,与要她命有什么分别? 樊珈听得着急:“那怎么办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留下来?” 尤尚食眉头紧锁,摇头道:“这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樊珈还待再问,御膳房的人走了进来,要继续上菜,她没法留下听两位尚食说话,但手上的活儿开始心不在焉,差点儿没把手指头切下来。 不应该呀,无名不会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而且曹妃不是打着如意算盘,想将她跟十一殿下凑成一对?结果就算不成功,也不至于要被送去沧澜山行宫吧?名义上说是祈福,可尚食女官都说了,沧澜山那鬼地方还不如鹊巢宫。 好不容易等到家宴结束,樊珈总算得空,赶忙跑去鹊巢宫,那里已是人去殿空,原本伺候无名的宫人们也随之消失,当值的侍卫直接挡住樊珈,告知她此路不通。 樊珈心事重重回到了尚食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日子总要过,因此哪怕心乱如麻,她依旧按部就班洗漱上床,然后在脑海中回想今天发生的事,这么短短一天,她感觉跟过了一整年似的,冰冷又漫长。 成为掌膳女官的喜悦已被无名的离去代替,樊珈在床上辗转反侧,两眼瞪着黑漆漆的帐顶,她还是相信无名,无名不可能是被赶走的,是不是沧澜山有什么特殊之处? 沧澜山,沧澜山行宫……樊珈把这两个词反复念叨,总感觉似是在哪听过,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是谁跟她说过,还是她在哪儿看过? “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把同屋宫女通通吵醒,月季揉着惺忪睡眼:“秋叶?你没事吧?大晚上的怎么突然叫这么大声?” 樊珈两手捂嘴,对此深表歉意:“对不起对不起,吵到你们了吧?我刚才做噩梦了,对不起哈,你们继续睡,不用管我。” 白日的宫宴忙得要死,基本是沾枕头就着,樊珈说她没事,众人也不多想,继续倒头睡去,樊珈把被子往上扯盖住头,在被窝里快速喘了两口气,问宠妃系统:“沧澜山行宫,是不是你跟我说的那个,神宗皇帝驾崩的地方?” 她对历史不感兴趣,大概记得显宗后面是神宗,神宗又是个好皇帝就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沧澜山行宫,不就是宠妃系统最开始给她科普这两位皇帝时提到的吗? 神宗皇帝,也就是现在的十一殿下萧琰,他便在此驾崩,按理说皇帝在行宫驾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历史上还有马上风暴毙的,吃糕点噎死的,坠楼摔成肉饼的皇帝,可尚食女官不是说,沧澜山行宫并未修建完成? 未完工的原因并非国库空虚,而是沧澜山虽夏季气温低,却多生蛇虫鼠蚁,行宫若建在其中,怕伤着龙体,先帝早已放弃这座行宫,那未来的神宗皇帝为什么会在那里驾崩? “我好像跟无名提起过?”樊珈疯狂挠头,试图回想自己嘴上都跑了哪些火车,她在无名面前可谓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往外说,保不齐就提过这个,“我不记得了。” 宠妃系统:…… 见宿主是真着急了,它才慢慢悠悠地说:“不用担心,宿主可以随时通过系统查看绑定对象的健康状态,除非对方死亡,否则绑定关系不会解除。” 樊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能把她从沧澜山弄回来吗?” 宠妃系统要是有实体,此刻绝对一脸无语:“好歹跟那人认识这么久了,她看起来像是会任人鱼肉的小可怜吗?” 它是真的不懂宿主为什么总觉得那人会被欺负,与其担心人家,宿主不妨担心担心自己,这里可不是现代职场,她有的学呢。 樊珈:“要你管,我就想看她顺眼不行吗?” 宠妃系统:“哼,虽然统不知道那人究竟想做什么,不过宿主只需要支付两个积分,统就可以告诉宿主一个秘密。” 樊珈摇头:“谢谢不用了。” 她不是抠门,纯粹是不想用积分消费,给无名买“人鱼之歌”是樊珈深思熟虑后决定的事,商城里其它的变美道具吸引不了她,而且她担心自己得到一些好处,就得还回去十倍百倍,看宿主这副周扒皮的架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宠妃系统:“一个积分总行了吧?不能再少了。” 樊珈拒绝:“不要,我不想知道,你别告诉我。” 绑定对象都离开皇宫了,这就代表以后再也没法日常打卡,更不会有积分进账,她现在一共就只剩下两个积分,系统居然还想骗走,简直毫无人性。 宠妃系统气得不再搭理她,樊珈跟它插科打诨后心情轻松不少,躺在床上人也困了,很快便进入梦乡。 她在梦里嗦酸辣粉配酱猪蹄时,一辆前后各有数十名侍卫护送,外表看着毫不起眼的马车正停在去往沧澜山行宫途中的一个驿站内,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搬下一个轮椅,中年驿丞毕恭毕敬候在一旁,虽不知是来了个何等人物,可瞧这架势却不一般。 无名坐在轮椅上,几个宫人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她虽被送来沧澜山行宫,可皇帝对她的态度又不止好了一点,这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不甚在乎,现在她只想知道沧澜山究竟有什么价值。 这驿站不大,里里外外的人手加起来不到十个,突然迎来这么多人,一时间未免手忙脚乱。 侍卫们日夜兼程才赶至此处,他们的任务是将无名平安送到沧澜山行宫,整个侍卫队在五十人左右,但却微妙地分为三个派系,一派有曹妃的耳目,一派有胡娴妃的手笔,至于侍卫首领,则是皇帝的人。 正因如此,无名路上才没有受到苛待,侍卫首领对她客客气气,连带着鹊巢宫跟来伺候的四个宫人,也不像刚出来时那样紧张了。 驿站比较小,房间也不多,最好的那间属于无名,她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离开皇宫,还得多谢胡娴妃母子。 宫人们已很熟悉她的生活习惯,将她送入房中后备好热水帕子便退了出去,等房里只剩无名一人,她才面无表情地掀开腿上毯子,慢慢站了起来。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整个人拔高一大截,毕竟在身份被揭穿后,她始终是个不能行走的残废,乍一痊愈,还真是挺新鲜的。 这双腿完全没有重伤后留下的疤痕或后遗症,已经彻彻底底的痊愈了,自然地像是无名从未残疾过,她卷起裤腿,真要说哪里令她不满,那就是过于细长没有力气,腿肚子上的肉软绵绵的。 前十四年作为皇子被养育,无名接受的教导与除太子外的其它兄弟一样,君子六艺尽皆涉猎,之前腿断了,樊珈还教她如何锻炼手臂肌肉,所以这双痊愈后的腿就显得更加不搭。 洗脚盆里的热水温度正好,从宫里出来时天便黑了,去往沧澜山行宫的官道又很是偏僻,在如此寒冷的情况下,没有比泡脚更舒服的了。 可无名还是觉得这水太热,她一直等到放凉了几乎没有温度,才将双脚踩进去,这双已经痊愈的腿不惧严寒,她将双脚擦干净上了床,窗外寒风呼啸,今晚是大年三十,在旁人眼中,她是被赶出皇室的丧家之犬,若是进入冷宫之前,她必定要伤心欲绝,现在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待屋里熄了灯,外头盯梢的人才悄悄返回。 从京城到沧澜山,快马加鞭也要小半个月,马车少说得两倍时间,这一路上无名都很安分,想也是,她不安分又能如何? 待到了沧澜山行宫,侍卫们毫不留恋扬长而去,只留下马蹄踏过的一地尘土,而负责伺候无名的四个宫人,在看见这苍凉破败、还塌了不少地方的行宫后,差点当场痛哭失声! 被送往沧澜山行宫的,大多是些患了传染病及被处罚的宫人,行宫建在半山腰处,连看守都没有,附近驻扎着襄州军,就在沧澜山山脚下不远,所以想要窜逃基本不可能,怕不是刚到山脚就被人抓了。 这些宫人的吃喝用度,每个月会由襄州军前来派送,若是生病,那只能自求多福,山中毒虫颇多,所以整个行宫活人没多少个,死了往外面山沟子里一扔,每个存活的人都表情麻木,如提线木偶,早早丧失了生气。 一个完全没有希望,穷山恶水蛇虫遍布的地方,樊珈为什么会提起它?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无名都没有想明白,当时她看樊珈的表情,对方似乎也不知其中奥妙,但无名可以确定一件事,从樊珈口中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别有深意,只要利用得当,便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殊不知樊珈也很想知道沧澜山行宫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才会让神宗皇帝驾崩于此,可惜宠妃系统要求她付两个积分才能告诉她,樊珈才不乐意呢,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如今她是掌膳女官,已正式迈入皇宫职场,也是成了女官之后,樊珈才知道这个官不是那么好当的,以前她是个无忧无虑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做饭的小宫女,天塌下来都有尚食女官顶着,可现在不好使了。 “掌膳女官,朱秀宫那边又来催了。” 樊珈正看着灶呢,很想骂一句催催催你的头啊,这药哪有那么快熬好! 朱秀宫的刘娘娘诞下皇子不久,身子一直未曾恢复,樊珈一点都意外,能恢复得快吗?这位刘娘娘过了年才十七!也就是说,她十六岁怀的孩子,皇帝真是一点脸都不要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脑门都长出包浆了还好意思睡未成年小姑娘。 每次樊珈骂皇帝,宠妃系统都会说:“请宿主不要用现代的道德标准来审判古人,在古代,十五岁及笄的女子便可嫁人生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樊珈最近格外暴躁,她没好气道:“正常又不代表着对,有的朝代裹小脚也很常见,你能说这是正常的吗?封建社会持续了几千年,也是正常的?那历史书上干嘛评判人家?既然都有时代局限性,还分什么明君昏君好人坏人?” “我凭什么不能用现代的道德标准来审判古人?封建统治都结束了,我想骂就骂,你要是不服气,你让他们别死啊。” 宠妃系统:…… 它明智地选择不跟宿主顶嘴,自打鹊巢宫那位离开,宿主这张嘴就没饶过谁。 灶上小火熬着黄芪当归汤,从樊珈穿越至今,这药她熬了不下几十回,像乔尚食跟尤尚食,年纪比许多娘娘大多了,也从不需要喝这个,因为黄芪当归汤主治产后膀胱损伤,喝这药的娘娘皆因产子导致小便失|禁,没治好这毛病之前,她们连侍寝的资格都没有。 朱秀宫这位刘娘娘樊珈见过,长了张娃娃脸,说是十七,每回樊珈看着她都感觉像个小学生,脸蛋嫩个头小,站皇帝身边不说是爷孙,至少也是父女,这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睡不下去,所以樊珈对显宗皇帝印象极差,几次三番建议系统商城上点断子绝孙丸,东山不起香,让那条老种马不要再继续散播劣质精子。 “都一只脚踩进棺材里的人了,精子质量多差懂得都懂,要我说孩子养不住,除了医疗水平问题,就是皇帝基因太差。” 樊珈每熬一回黄芪当归汤,就要疯狂diss一回皇帝,一开始宠妃系统还试图说服她,现在已经随她去了。 因为它不劝还好,一旦劝了樊珈会骂得更厉害。 没有了无名,很多话樊珈只能憋在心里,找不到宣泄的口子,除了骂皇帝,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保持本心,真怕有朝一日自己彻底习惯皇宫生活,对奴才的身份接受良好,忘了曾经的自己可以谁都不跪。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药终于熬好,小宫女不敢去送,樊珈让她坐下来看火,朱秀宫的人催了好几次都没好,尚食局也不能再等人家过来,谁知道以后刘娘娘会不会一步登天?没必要跟一个有儿子的皇妃杠上。 有品级的女官是不能随意责罚的,樊珈先是请示了司馔女官,得到允许后才往朱秀宫去。 刘娘娘是婕妤,虽独住一宫,但显然不能跟曹妃及胡娴妃她们比,宫中摆设较为一般,她产子后一直不大敢见人,怕一出去便弄脏衣裙,因此迄今未再侍寝,后宫中美人无数,皇帝哪里会记住她? 所以刘娘娘怎能不急? 可这股气她没法朝皇帝撒,也不敢往曹妃等人身上撒,是以这段时日朱秀宫的宫人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个个身上都带伤,要不是樊珈是正八品掌膳,恐怕也要被拖出去打一顿板子。 她送完药出来,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好险,还以为要挨打了呢,毕竟人家要是真想打她,她也没处说理去。 路上不知不觉地脚步便偏移了地方,等回过神发现竟走了鹊巢宫附近,现在这里已不叫鹊巢宫了,因为那个鸠占鹊巢的人已经离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樊珈抿了抿唇,没往正门去,顺着宫墙边缘走了会儿,没有人住后,里头的荒草疯了一般长得飞快,眼瞅着又有一人高,春天都来了,无名也不知怎样了。 从绑定对象的状态来看,应该是无病无痛,听说沧澜山很多虫子,樊珈最讨厌虫子了,尤其是软绵绵的那种,小时候去老家,两边路上种着树,树上有种叫做洋辣子的毛毛虫,暑假的时候最多最可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到人身上,樊珈每次都得打着伞才敢路过。 沧澜山有很多树吧?那虫子…… 她没在外头晃悠多久,回到尚食局后,正好碰见来拿食盒的富贵公公,樊珈跟他已混得很熟了,两人见面打招呼,富贵笑眯眯地说:“明儿是索大人生辰,秋叶,你什么时候再烤蛋挞呀?” 樊珈说:“明天就烤,你放心,要多少有多少。” 富贵乐呵呵地去了,樊珈揉揉手腕,自打果冻一鸣惊人后,尚食局每天都要做上不少,尤其是还年幼的金枝玉叶们,对这种滑溜溜香甜可口的食物相当青睐,樊珈没办法阻止,只能再三告诫五岁以下孩童最好不要食用,万一卡住那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原本樊珈没把索丰的生辰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她去奚官局送蛋挞,才知道什么叫有头有脸有面子。 好家伙,各式各样的礼品摆得满满当当,连胡娴妃娘娘都派人送了赏赐来! 宫中少不得人情来往,生辰礼还得捡值钱的送,樊珈看着其中一对玉如意眼热,这拿出去得卖多少钱啊,在首都买套房都够了吧?当太监这么赚钱吗? 回去后她跟尤尚食说这事儿,尤尚食忍不住敲了敲她:“这说的是什么话,但凡有办法,有谁乐意进宫做太监?” 樊珈振振有词地反驳:“有啊,那外膳房的王善兴,我听说他就是家里太穷了娶不上媳妇,干脆把自己嘎了进宫当太监,至少包吃住啊,没想到竟混得风生水起,可见男人就是得对自己狠点儿。” 尤尚食无奈:“倒也有穷人家过不下去入宫的,但那毕竟是少数。” “那索大人是为什么进宫呢?” 这个问题问倒了尤尚食,她对樊珈说:“你问这些做什么?人家为何入宫,自有人家的原因,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该问的事别问,不该管的事少管,你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樊珈老老实实给她打下手,说:“不如何,纯粹是想八卦一番。” 宠妃系统适时发出诱惑:“宿主想知道的话,只需要两个积分,便可获得答案。” 樊珈十动然拒,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在想无名离开前对自己说的话,从之前来看,奚官局内令索丰显然是站在她们这边的,可无名走之前却说,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先找尤尚食——这个樊珈能够理解,尤尚食冷静自持又有手段跟人脉,但为什么第二选项是把小秋叶打死的胡娴妃,这人算是跟樊珈有仇的,而不是去找索丰? 尤尚食对樊珈说道:“有时候,与你站在一边的,并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你们只是暂时利益相同,目的相同,因此联手。等事情解决了,便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樊珈觉得她意有所指,便问:“您是说索大人吗?我也觉得他心机深沉贼精贼精的,可尚食局跟奚官局能有什么矛盾?” 说到这儿,她眨眨眼,小声告诉尤尚食:“您知道吗,以前鹊巢宫那个大太监冯福,好像跟索大人有仇。” 这事儿尤尚食还真不知道,樊珈这么一说,反倒叫她想起件陈年旧事:“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冯福以前可是在陛下身边伺候过的。只是年岁久远,没人记得了。” 樊珈疯狂吃瓜,当初无名要告诉她这俩人到底有什么仇,她死活不想知道,今天看了那些差点把奚官局塞满的礼物,才又重新想起这茬儿,果然啊,直接被告诉答案,哪有自己抽丝剥茧有乐趣? “那他后来怎么到的冷宫呢?” 尤尚食在脑海中仔细搜索半天:“好像是惹了陛下不高兴还是别的什么。” 说着,她停了几秒,道:“说起来,冯福跟索丰,都是已故陈大伴的干儿子,他们俩也算师出同门,怎地会有仇呢?”:,, 248 第十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陈大伴,那是先帝身边的大太监,论年纪论辈分,都跟尤尚食不是同代人,他老人家当红人那会儿,尤尚食还在尚食局搓菜叶子呢。 樊珈说:“这很正常,有些人家兄弟俩为一块砖都能打得头破血流。” 这不是她胡说,她老家前面那户,老两口去了后,兄弟两个闹分家,就在院子里砌了一堵墙,说好的钱两边一人出一半,结果砌完了发现砖多了几十块,数着想一分为二,结果最后多出一块,老大想要老二也想要,一言不合就开干,最后老二硬是抓着那块多出来的砖给他亲哥开了个瓢。 樊珈不是很懂宫里这些太监,都是阉人了还拼命认干儿子,好像干儿子多了就等于自己有后了,想法非常之离谱。 冯福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樊珈也不想盲目站索丰,如果说冯福给人的感觉像头凶狠蛮横的野猪,那索丰就是条安静阴冷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无名的话绝不会是无的放矢,樊珈深知自己的斤两,心眼比不过还是别去掺和的好。 幸而有乔尤两位尚食护着,樊珈本身又不贪心,所以日子过得还算平静,不过开春后没多久,九殿下偷偷跑出宫去玩失踪了! 这事儿跟尚食局没什么关系,但事情闹得太大,已然遮掩不住,九殿下一夜未归,让个小太监躺在床上冒充他,胡娴妃得知后心急如焚,那小太监也说不出主子究竟去了哪儿,总之人就这么没了,生死不知。 宫中的生活一如既往,民间就不一样了,尚食女官也说今年尤其冷,入了春还是料峭凄寒,京城又下了两天大雪,樊珈在宫中感受不到差别,反正主子们继续该吃吃该喝喝,短不着享受,直到九殿下失踪,乔尚食带来皇后娘娘领头削减份例的消息。 外头老百姓就是全死了,也不妨碍皇室骄奢淫逸,皇后娘娘心善,特地发话,自今日起,她的一日三餐仅保留一荤一素,国舅爷更是慷慨解囊捐了五千两银子出来,皇后娘娘尚且如此,后宫之中还有谁敢一顿饭摆上几十道菜? 所以这段时间尚食局闲得快长毛,乔尚食跟尤尚食也许多年没这样轻快过了,不过虽说只余一荤一素,但菜色越简单越要用心,而樊珈不仅没有闲下来,反而更忙了——皇后娘娘只说节俭份例,没说不能吃蛋糕面包果冻蛋挞泡芙……所以她工作量激增,人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京城地处中原,四季正常,不像雪灾最严重的苴州,据说雪层足有成人大腿那样深,无数百姓被活活冻死,地里的庄稼更是死绝了,原本盼着春耕,谁曾想都立了春还下大雪,日子根本没法过,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体体面面瞑目都成了奢求。 樊珈在现代也经历过雪灾,当人类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掌控自然成为世界之主时,大自然总是会狠狠地给她们上一课,无论科技如何发达,在恐怖的天灾面前,人类仍旧是最渺小的那个。现代尚且如此,何况古代? 因着这百年难遇的雪灾,九殿下失踪一事迄今没有消息,皇帝愁得焦头烂额,丢了小儿子的胡娴妃天天发疯,如果不是皇后娘娘坐镇,后宫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有时樊珈会很恶毒地想,失踪的怎么不是十一殿下呢?那位九殿下虽然不算好,但跟十一殿下比就显得天真可爱多了,果然还是对比见高低。 萧琰在民间长大,与其它锦衣玉食的兄弟相比,见识过人间疾苦,言之有物,趁着这次雪灾可谓是狠狠地出了一番风头,前朝后宫皆闻其名。 他如此出挑,曹妃最近这段时日走路都带风,若非时机不对,她非要好好摆一桌宴席不可,但苴州雪灾甚是严重,曹妃娘娘怎会在这关头行此愚蠢之事?因此她不但低调做人,还每日吃斋念佛为灾民祈福,盼望天佑大右,否极泰来。 皇后娘娘的饭桌上至少还有一道荤菜,曹妃娘娘直接去掉了荤菜,日日茹素,亲自为灾民抄写经文,一时间,贤德之名远扬,连皇后的声望都盖过了。 樊珈感觉宫里人好像没有记忆,现在提起曹妃赞不绝口,是忘了她对无名如何冷酷如何翻脸不认人吗?她还落井下石,打断了无名的双腿,这样一个人居然信起佛来了,樊珈就觉得很玄幻。 也不知道无名现在怎么样了。 被樊珈惦记着的无名,此时正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踩在脚下,她穿了一双鹿皮长靴,肩头还有些许未化的雪花,络腮胡汉子瞪着一双牛眼,嘴里叫骂不休:“有本事你就弄死老子,不然早晚有一天老子弄死你!想让老子投降,门儿都没有!” 他的手下们此时也都被五花大绑,一个个跟粽子般七倒八歪,想到这儿络腮胡更加悲愤难平:“你他爹的胜之不武!有本事咱们一对一,你往我们山寨水井里下毒也太下作了!老子不服、老子不服!” 他吱哇乱叫,吵得无名耳膜疼,放眼望去,地上倒了三十来个土匪,但气人的是把他们整个山寨撂倒的敌人一共就三个,其中还有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婆! 更别提踩在他脑袋上这位,看着也就十四五岁,想他王大巴一世英名,竟栽在这样的宵小手中,实在是可恨至极! 老婆子慢慢悠悠走过来问:“姑娘,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无名低头看向脚下的王大巴,王大巴兀自叫嚣,另一个年纪轻些的女人说:“好一张不干不净的嘴,姑娘,依我看要不把他舌头拔了先。” 王大巴闻言火速闭嘴,想反抗又没有力气,脸上流淌着面条宽的眼泪,可惜他长了一脸大胡子,眼泪落进去无声无息,也没人瞧得见。 这群土匪大多身材矮小,却又留了满脸胡子,乍一看极不美观,只有这王大巴生得小山一般高壮,络腮胡长得异常茂密,却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看着怪好笑的。 王大巴害怕呀,他颤颤巍巍地说:“你、你别杀我,也别杀我的……兄弟们,我有钱,我真的有钱,寨子里的钱都被我藏起来了,你要是放过我们,这些钱你全拿走!” 原以为说出这话能拖延一点时间,没想到那冷冰冰的少年却问:“你是说后山山洞坛子里藏的那一罐铜板?” 王大巴:…… 这到底是谁的山寨?为啥他藏钱的地方会这么快暴露? 无名用脚踢了踢他,走到王大巴的专属宝座坐下,王大巴在地上费尽全身力气扭来扭去,活似一条黑肉虫,因这一头茂密卷毛跟满脸络腮胡,王大巴人送外号黑狮子,方圆五十里没人不知道他爱财如命,他占据的这座山头,平日里还有其它寨子的土匪来送好处,多么风光多么出名,今儿全毁了! 这时,那老婆子没忍住先乐了:“得了姑娘,您就别逗这家伙玩了,怪可怜的。” 无名看她一眼,意思很明显,谁逗了?难道不是你逗的? 老婆子在王大巴跟前蹲下,王大巴被她这眼神看得莫名心慌,下一秒下巴上一疼,他忍不住惨叫一声,还以为对方用了什么酷刑,谁曾想却是被拽掉了一片络腮胡。 “老婆子我啊,什么人没见过?你是女是男,老婆子还能分不清?” 那个脾气泼辣的女人没好气道:“说得这么厉害,还不是个丧家之犬?” 老婆子哼道:“你懂什么,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成天跟人争风吃醋,若真有点能耐倒还罢了,不还是输了,灰溜溜被人赶出来?” 两人毫不客气地互揭疮疤,王大巴拼命拿脸杵地,关键老婆子一边跟女人互骂一边还继续撕他的络腮胡,三下五除二便把王大巴的胡子处理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略显黝黑的脸,五官平平,惟独一双眼睛圆得跟牛犊子一般。 这下给老婆子整乐了,她说:“其它人装男人也就算了,你长这样,你装什么男人?不装也很像了。” 泼辣女人瞅了一眼没忍住:“哈哈哈。” 只有无名没笑,王大巴不堪受辱:“你们胡说八道什么?老子是男人!正宗纯爷们儿!” 然后他尖叫一声,因为老婆子荤素不忌地把一只老手伸进了他裤|裆里,还从里头拽出一鼓鼓囊囊的布兜,跟泼辣女人对视后双双狂笑不已,泼辣女人点着王大巴的鼻头笑出眼泪:“不,不错,你还挺了解男人,布料塞得挺多哈。” 王大巴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摸过,直接傻了眼,地上扭动的其它土匪眼珠子差点凸出来,一个个情不自禁将腿夹紧,生怕老婆子摸了大当家一个还不够。 “你、你们!不知羞耻!”王大巴用尽最大力气怒斥,“老子要剁了你们的手!” 老婆子拍了下他的胸:“得了吧,现在谁是阶下囚你心里没点数吗?再说了,你这下面二两肉都没有,老婆子摸你一把怎么了,那旁人求着老婆子摸,老婆子还不乐意呢!” 王大巴继续无能狂怒:“谁求你摸了?谁求你摸了?你离老子远点!” 泼辣女人笑够了,问无名:“姑娘,我看这人怪有意思的,要不留下来逗个乐吧?剩下的按照原计划处理。” “处理”二字险些把王大巴吓出个好歹来,他连忙朝无名看去:“要杀要剐随便你,可你别杀我的弟兄们!” 地上的土匪们一听,感激涕零,纷纷出声。 “大当家的你不要求她!屎可杀不可吃!咱不怕掉脑袋!” 泼辣女人:“……是士可杀不可辱吧?” “就是!大当家的咱不怕!跟你上山那天俺就决定了,这辈子都跟着你干!有本事弄死俺!” “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当我们大当家!” “要摸摸我!” 老婆子把手往王大巴衣服上一擦,一张老脸笑成菊花,满是深褶:“哟,你要我摸我就摸,你把老婆子当什么了?想当年……” 泼辣女人没好气白她一眼:“想当年想当年,想什么当年,你今年多少岁了自己心里没点数?一天天的装疯卖傻,小心姑娘打死你。” 老婆子威胁道:“再敢对老婆子没大没小,老婆子让你那一头毛再也长不出来!” 两人吵个没完,无名面无表情,又踢了王大巴一脚,王大巴很是委屈,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嘛,本来前几天刚干了笔大的,正想着今晚好好喝一回,没想到酒宴摆到一半大家伙全倒了,当时王大巴还以为是这次买的酒太烈,没想到里头给人加了料,现在脑子清醒也能开口说话,就是浑身没劲,软得跟面条一样。 这几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没听说附近来了什么厉害人物啊。 无名把手撑在了铺着虎皮的大当家宝座上,歪头靠住,等着那两人吵完,同时心底生出一个淡淡的疑惑,为什么不管到哪里,总能遇到这种话多的人?樊珈是,乸婆跟俏姑也是,两人分开时都算正常人,一见面就要掐架,没个消停时候。 若不是这两人已是沧澜山行宫那群老弱病残中最得用的两个,无名实在是很想把她们的嘴都给封起来。 乸婆是杏林出身,先帝在时曾为宫中医妇,专门给宫人及低位份嫔妃看诊,后来出了事,被贬沧澜山行宫,俏姑则是显宗皇帝的嫔妃,据她自己称,当年入宫时也是风华绝代,一次偶然失了圣心,同样遭贬,至于究竟犯了什么事她没说,而无名对别人的过去不感兴趣,害得兴致勃勃想解答的俏姑一气之下不肯说了。 两人在沧澜山憋了几十年,整天跟一群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人待在一起,自己没疯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就导致无名来后她俩过于亢奋,恨不得她也跟着一起发大疯,俏姑最爱扮鬼吓人,据她自己说,她以前在戏班子讨过生活,很会变戏法。 无名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沧澜山行宫那些人会疯,俏姑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剩下一半则归乸婆。:,, 249 第十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如果不是察觉到了某种危机,乸婆跟俏姑两人能再互杠一百年。 王大巴身体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这让他情不自禁地在地上扭了两下,他毕竟是山寨中个头最高拳头最大的那一个,饭量也是一骑绝尘,吃得快拉得也快:“快、快放了我……我肚子疼……” 乸婆捂住鼻子往后退:“放不了,我下的这药得四个时辰才能解,你要不就拉裤子里吧。” 俏姑也悄咪咪让了一步,两人谁都不想管王大巴,王大巴憋红了脸,可身上没劲儿怎么憋得住?眼看真要不行了,乸婆跟俏姑这才两人四手把王大巴抬出去,回来时乸婆不停捶着自己的老腰,边捶还边叫唤:“哎哟,这上了年纪就是不行哈,腰差点儿闪了,下回这种体力活我可不干。” 其它山匪们面露兔死狐悲之色,过没多会儿,王大巴在俏姑的推搡下回来了,俏姑脸色难看,因为她跟乸婆划拳输了,监督王大巴上大号的重任才落在她身上,还在捶腰的乸婆笑成一朵花,耀武扬威地看了俏姑一眼。 王大巴还真是个女的,也不知是吃了什么长得这样壮实,整个人如铁塔一般,身体素质极强,她知道这三个人里,老太婆跟中年女人都是跟班,真正做得了主的是那个年纪最小的,三个人就敢来搞她们寨子,肯定不是普通人。 可惜王大巴力气虽大,脑容量却成反比,这些弯弯绕绕她从来想不明白,全是靠着一对拳头无往不胜,乸婆问无名:“姑娘,我看这群人跟咱们之前剿的那些土匪似乎不大一样,要把她们送回去吗?” 说实话,像这样的土匪寨子,她们没剿十个也剿了八个,大一点的有几百号人,小一点的就几十个,黑水寨算是小土匪寨,但却臭名远扬,据说她们专劫过往车辆行商,还谋财害命,手头不知有多少条无辜性命,反正从那些被逮的土匪嘴里可以知道,黑水寨不仅杀人抢钱,还吃人肉喝人血,堪称土匪中的土匪,凶悍异常。 “事实证明,男人的话不能信。”俏姑幽幽道。 眼前这群土匪,个个都是女扮男装不说,她们寨子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为啥王大巴饭量那么大,中毒却最深?因为她饿到靠喝凉水来垫肚子,药全下在水里,她一瓢一瓢往肚里灌,能不瘫成泥,能不肚子疼吗? 无名问王大巴:“你们抢来的钱呢?” 王大巴欲哭无泪:“花了。” “花哪儿了?” 王大巴结结巴巴回答:“就,东花花西花花,姑娘,你别听外头的人胡说,我们真没抢到多少钱,就咱这地方偏僻的,平时连个鬼影都没有,一年到头也抢不到一百两银子,够干啥的?” “一百两你还嫌少啊?”乸婆唏嘘,“寻常人家十两银子都够过一年还多了,庄户人家怕是种一年地,到头了也存不住十两银,你倒好,一百两的银子还嫌少。” “做土匪做到你们这地步,确实是该反省。”俏姑看着破破烂烂的山寨屋顶,下雨不知道会漏成什么样子。“跟那个什么红枫寨、绿木寨差远了,人家地底下的银子少说也有几千两,你们,呵,全是铜板,还装不满一个罐子。” 对俏姑来说,剿灭土匪寨子最大的乐趣就在于翻找他们藏钱的地方,靠着当年混江湖的身手,甭管土匪头子们把银子藏在哪儿,又设下多少陷阱机关,都别想逃过俏姑的双眼。 她刚才提到的红枫寨绿木寨,光银子不算大头,还有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红枫寨的大当家光是小妾就养了几十个,每天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当然,从此以后他可能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回味一下往日辉煌了——如果他真的还有时间去做梦的话。 王大巴顿觉受辱,很是有骨气地说:“屎可杀不可辱!有本事就一刀宰了老子!不然等老子腾出手的,非弄死你们不可!” “哟,还学会句新词儿了。”俏姑笑嘻嘻地抓住王大巴的头发晃了晃她脑袋,“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呢,有两条路,第一,跟我们走,第二,跟我们走。” 王大巴用她那不靠谱的小脑袋瓜想了想,谨慎询问:“有啥区别?” 俏姑想了想:“就是横着走跟竖着走的区别。” 横着走那是螃蟹,王大巴想,“当然是竖着走。” 乸婆找准了一块破掉的屋顶,发出一枚鸣镝,结果她们的人还没到,一群最大年纪不超过十岁的小萝卜头先到了,手里握着看起来勉强能称之为武器的树棍扫把,为首的小孩绷着小圆脸虎视眈眈,瞪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石、石头!石头!” 气喘吁吁的呼唤声从小萝卜头们身后传来,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姑娘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好不容易跑到门口,弯着腰两手撑着膝盖,“你们,别、别冲动!” 名叫石头的小圆脸把手里的树棍挥舞的虎虎生风,指着坐在大当家宝座上的无名:“呔!你给俺下来!那是大王八的位子!不许你坐!” 王大巴弱弱地纠正:“是王大巴,不是大王八。” 石头完全没听到,还对着无名威胁:“你快点的!不然等会老子揍扁你!你就是哭也没有用了!” 乸婆跟俏姑都嘿嘿笑起来,挺变态的说实话,总感觉她俩下一秒就会吃小孩。 但这群小萝卜头胆子都挺大,虽然被乸婆俏姑吓了一跳,却还是啊啊大叫冲进来,石头分工明确:“小鸟小蛇去救人,其它人跟俺一起冲那个老太婆!” 俏姑笑弯了腰:“看看看看,连小孩子都知道柿子得挑软的捏。” 乸婆很不爽,别因为她老婆子上了年纪皱纹多还驼背就当她好欺负,小屁娃娃们真是欠收拾,有本事往前面走一个来? 被石头命令去救人松绑的小鸟小蛇还没靠近倒在地上的土匪们,脚上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了,摔个狗啃泥后,身子立刻被人往前拖行,她俩拼命挣扎依旧无济于事,直到落入俏姑手中。 俏姑慢条斯理地解开俩小孩脚踝上的鱼线,这是某些特殊戏法所用的道具,她在沧澜山行宫扮鬼吓人在空中飘来飘去还来无影去无踪,靠得就是这玩意儿,无往不胜的战绩最终却折在姑娘手上。 唉,说来就让人难过,她的不败荣耀。 另一边乸婆虽没什么身手,可她也不是吃素的,小孩们对付敌人先找突破口这一点值得表扬,但凭什么认为她是最薄弱的那个?是时候展现一下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了。 石头还没冲到乸婆跟前,那老太婆手一挥,迎面洒来一片白花花的粉末,味道特别呛,于是小孩儿往后一仰,顺理成章散了劲,就跟那喝醉的酒鬼一般天旋地转,大脑是清醒的,四肢却不听使唤,手脚麻痹的厉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小孩儿们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那浑身书卷气的姑娘,她跑得最慢,也不像孩子们一样冲动,所以没吸到药粉,也没被鱼线捆住,但整个黑水寨,她是最后的希望了! 擒贼先擒王!大当家的救了她又收留她,她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想到这里,姑娘用尽毕生力气怒喝一声,直直地朝无名冲来,乸婆跟俏姑都准备好护驾顺便表忠心了,结果这姑娘还没跑到无名跟前,左脚绊右脚哎哟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无名:…… 这个山寨里还有正常人吗? 王大巴大叫道:“别伤害她们!求你了!你让我干啥我都干!我、我以后会努力抢钱的,我发誓!每个月我至少抢十两银子!你要杀就杀我吧,别伤害她们!” 其它土匪也跟着叫,倒在地上的石头羞愤至极:“屎可杀不可吃!大王八你别求坏人!老子不怕死!” 王大巴怒道:“是王大巴!不是大王八!” 大马趴姑娘抬起脑袋:“是士可杀不可辱,石头,纠正你多少遍了。” 乸婆跟俏姑咬耳朵:“我还以为就咱行宫里脑子不正常的人最多呢,外面我看也不遑多让啊。” 俏姑颇有同感,重重点头,两人难得达成共识,相视一笑,击了个掌。 这时,她们的人终于到了,这次前来剿匪,跟以往一样,除了乸婆俏姑,无名只带了二十人,这二十人都是襄州军的精锐将士,以一敌十不在话下,看见鸣镝响起便立即赶来,一看倒了满地的土匪,地上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撕下来的毛发,以及几十个小孩,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理。 无名吩咐道:“将她们送去行宫。” 王大巴吓坏了,她哪知道什么是行宫,还以为无名是要杀人,大叫道:“别杀她们别杀她们!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我会拼命抢钱的!我会抢钱!你让我抢多少我就抢多少!我、我一个月抢二十两!二十两要是不够就三十两!我发誓!” 可惜发誓没用,她还是被蒙上眼堵住嘴塞进了马车里,王大巴悲从中来,随后又有其它人被放进来,然后便是一段长时间的颠簸,不知过去多久,她才被人抬下马车,又走了一阵子,黑布被拿开,双眼重见光明。 这、这是什么地方? 王大巴左看看右看看,没闹明白这是怎么事儿,她小心翼翼地朝旁边看去,发现都是寨子里的人,面前一字排开几个山洞,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这些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穿着黑衣的蒙面人正不留情地朝他们身上甩着鞭子。 鞭子被甩的啪啪响,抽在人身上就更可怕了,那黑衣人一边抽还一边骂:“又偷懒!这一身懒骨头不给你抽了你就不安分是吧?是不是不想活了?是就直说!” 被抽的那人老可怜了,腿一软扑倒在地,就这还不敢反抗,连忙爬起来继续背东西,他背上的大筐子里也不知道装着什么,总之看起来非常重。 王大巴心都凉了,她、她们不会也要被这样压榨着干活吧?! 眼看着黑衣人抽干活的可怜人,王大巴怒从心头起,心想这些人也太坏了,压根不把别人当人,就是畜生也不带这么使的!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但凡他们有一点人性! 这时又有个人摔倒,王大巴都看出来他是累极了,可黑衣人却视若罔闻,依旧拿鞭子抽人,鞭子在空气中啪啪响,可怜人被抽得满地打滚,看得王大巴跟寨子里其它人愤愤不平,她一腔热血上了头,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不怂! 正想出头呢,可怜人滚到了一个离王大巴很近的位置,可能是疼极了累极了绝望极了,对方泪流满面,泪水冲刷掉脸上的黑灰脏污,露出一张王大巴深恶痛绝的脸来。 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娘咧,你他爹的不是张大把式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张大把式看着王大巴,却像是看见亲人一样:“大巴!大巴!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这里就不是人待的地儿!呜呜呜——” 他正要朝王大巴这边爬,就被黑衣人一鞭子抽了回去。 怎么说呢,王大巴就觉得吧,这鞭子抽得可真响亮,真悦耳,咋能有人把鞭子抽得恁好听咧! 这张大把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红枫寨的大当家,为人阴险狡诈,以前是个卖猪肉的屠户,因为少了秤被客人发现纠缠不休,他硬是用杀猪刀把客人砍成了肉泥,落草为寇后更是凶相毕露,不知害了多少人,拦路打劫谋财害命,男的全杀了,女的就带回寨子当小妾,他玩腻了再扔给下头的人。 王大巴看见他就恶心,原以为被抓后没好日子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张大把式,对方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德性跟他以往的嚣张模样大相径庭,王大巴不得不感慨,这就叫棍棒底下出孝子啊! 如果大马趴姑娘在这儿,一定会纠正她: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250 第十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王大巴没忍住心中快乐,嘎嘎笑了一阵,在张大把式的鬼哭狼嚎中又缓缓消失,变成一张苦瓜脸,张大把式是土匪,她也是土匪,张大把式杀人,她也杀人,那张大把式在这儿干苦力,是不是代表她也逃不过? 张大把式哭着嚎着,被抽得更厉害,于是在放声大哭的同时他还得老老实实爬起来继续干活,王大巴朝他背上看了眼,发现里面装的是一大堆黑黢黢的石头一样的东西,她不认识那是啥,但看起来很重。 王大巴心情沉重,她感觉自己的命好苦,再看看那一群一群拼老命干活还要挨抽的土匪,内心深处不由得生出一股绝望,这还不如在山寨被宰了呢,死人可不用背石头。 不过让王大巴没想到的是,她跟寨子里的人就是被带来参观了一下,然后七拐八绕的不知道又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再次见到那个恐怖的老妖婆,一看到她王大巴就肚子疼想上大号,可能是凉水喝多了的后遗症。 乸婆的脸再度笑成一朵满是褶子的花:“看过啦?后山那活计咋样,喜欢不?喜欢的话给你安排上?” 俗话说得好,大女人能屈能伸,王大巴向来自诩顶天立地,她扑通一声给乸婆跪下了:“姐,你饶了俺们吧,我那些个手下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让她们去背石头,那不得累死啊!” 乸婆都是能做王大巴祖母的年纪了,冷不丁被叫姐,感觉怪恶心的。 “咱们这边呢,话也不是我说了算,你不想去背石头,得让姑娘点头答应才行。” 王大巴眼巴巴看着她:“那我该怎么做?” 乸婆和蔼可亲道:“其实也不难,姑娘如今有点事儿需要人去做,就是一直没能找着合适的人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为姑娘分忧?” 王大巴就不爱听人跟自己拐弯抹角的讲话,你说有啥话直接说不行,非要弯弯绕绕一大堆?但形势没人强,哪怕是她王大巴,人在屋檐下也是不得不低头:“啥事儿我都愿意干,只要别杀我寨子里的人。” 一炷香后,乸婆哼着一首家乡的小调儿来找无名:“姑娘,您真打算让那傻大个去呀?我怕她路不到一半就被人弄死了。” 无名还没回答,俏姑也进来了,黑水寨的人由她俩分开安置,在剿匪之前,她们便已经摸清楚了黑水寨的状况,否则哪有王大巴讨价还价的份儿,早被捆了扔矿洞里挖石头去了。 要说这黑水寨跟其它土匪寨子有什么不同,那倒也没有,像红枫寨的张大把式,甭管什么人,只要路过他的地盘他就敢抢,男的杀了女的带回去,眼里只有钱,总之这一片的山匪窝个个臭名昭著又心狠手辣,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俏姑亲自探查过后才发现黑水寨另有玄机,他们虽然也杀男人抢女人,可作为大当家的王大巴却一个小妾也没有,反倒偷偷在黑水寨后山养了一窝小孩,大的十一二岁,小点儿的还在襁褓里,留在那照顾小孩的则是个斯文姑娘。 俏姑在黑水寨蹲了好几天点,才确定这些土匪都是女扮男装,整个山寨一个男人也没有,全靠人高马大的王大撑场子,这家伙身材比张大把式还魁梧健壮,又天生神力,所以这些年下来,竟没人怀疑过。 “都问清楚了,这王大巴也是个可怜人。”乸婆告诉无名。 王大巴对阶下囚的身份接受良好,只要不杀她的手下,她什么都愿意说。 这王大巴本名并不叫这个,当然也没好听到哪儿去就是了,她是离这儿百里外一家农户的女儿,母亲生了她们姐妹兄弟十个,养活了七个,乡下人字都不识得,名字便按照年龄取,王大巴排行第八,上头有一排行第三的哥哥,下头有个排行第九的弟弟,老十也是弟弟,可惜没养活。 算上奶爷,一家十来口人,就靠那点地刨活儿找食,偏偏王大巴生来饭量跟力气一样大,她一人就能吃掉全家人的口粮! 从小到大,王大巴没吃过一顿饱饭,但干的活却比哥哥弟弟加起来都要多。 后来三哥到了说媳妇的年纪,家里没钱,王大巴的四姐五姐就没了,然后三哥顺利娶上媳妇,接着亲爹想送九弟去读书好光耀门楣,可家里还穷着呢,三嫂又生了俩儿子,日子愈发捉襟见肘,顿顿都是光可照人的稀饭,里头米粒子都能数得清。 于是六姐七姐也没了,王大巴由于长得过于高壮,卖不出好价钱,她爹就在邻村找了个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用半两银子把她嫁了出去。 嫁妆是一块顶在头上的红布。 王大巴也是这才知道,据说是没养活的大姐二姐,其实是奶看着是女娃不想要给丢了,三姐出生时娘身体不好,怕以后没得生,这才把人留下来,而三姐四姐五姐六姐,要么是被卖给人当童养媳,要么是卖给人家做丫鬟。 说来好笑,她爹虽陆续卖了四个闺女,却宁肯亏点钱也不往脏地方卖——有点良心,但不多。 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梦也没想到娶回来个媳妇这么能吃,他一开始还想打王大巴,结果反过来被王大巴卸了两条胳膊,对王大巴来说,在娘家还不如在老光棍家,干的活少多了,吃的也多了,就是老光棍爱讲废话,不过呢,扇他几巴掌也就好了。 老光棍天天挨打,身上没一块好皮,当初想着有个媳妇就不错了,便没四处打听,这细细一打听,才知道王大巴在娘家跟亲哥亲弟亲侄子抢吃的,谁敢不给她吃她就揍谁,怪不得这媳妇如此便宜,半两银子就能买回来,原来她是在娘家拳打亲爹脚踢亲兄弟,嫁了人可不把他这相公当沙包一样踹么?拳头大还不讲理,就知道吃。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再这样下去,他就活活被媳妇打死了! 想当年哪有他挨媳妇打的时候,都是他打媳妇,前头几个媳妇也是买来的,通通叫老光棍打死了,打死之后他就后悔啊,花钱买来的媳妇,能给他洗衣服做饭,还能下地干活,晚上能暖被窝,就是肚皮不争气,没给他生个大胖小子,这打死一个就得再买一个,多亏! 也是年纪上来了,家底儿败光了,这才攒了好些年才买得起一个王大巴,谁知竟买了个煞星。 她又高又壮,身形如铁塔,老光棍为啥要买她?一是便宜,二是想找个能干媳妇养活自己,王大巴力气大好啊,能下地,那他不就不用干了吗? 老光棍想去王家讨说法,被王大巴当着全村人的面拖了回来,一边拖是一边揍,揍得他满嘴牙只剩颗,下巴严重脱臼,从此连豆腐都咬不动,老光棍那叫一个悔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往王大巴吃饭的盆里抹了从江湖郎中那斥巨资十五文钱买的毒药,想弄死这恶婆娘。 谁知苍天无眼,他往饭盆抹药时被王大巴逮个正着,王大巴气得要命,她天天下地干活,那么拼命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吃饱饭?这个饭盆她超喜欢的! 这不,一气之下上了头,没个轻重,愣是把老光棍活活打死了。 王大巴不识字也不懂法,但她听人说过,大右律法规定,丈夫杀妻,但凡能给出原因,便最多杖责一百,而妻子杀夫,无论是何缘由皆要凌迟,村里有个女人因为天天挨打,生得娃儿还被她男人掐死了,就趁着夜里勒死了男人,然后就被判了凌迟。 于是王大巴火速收拾东西连夜逃跑,路上碰见个寻死的姑娘——就是那大马趴,干脆带着她上山单挑了当时的黑水寨,把里头十来个土匪全弄死了,彻底落草为寇,在黑水寨安了家。 俏姑听了挑挑眉:“还挺有能耐,是个干大事的苗子。” 乸婆评价道:“没心没肺,有点缺心眼,但有劲儿啊!” 总之这黑水寨简直“人才济济”,除却砍人跟喝水一样的王大巴,整个寨子里最有文化的是那位负责照顾小孩的大马趴姑娘,大马趴——不对,人家有名字,但摔那一大马趴太过深入人心,乸婆老忘她叫什么。 “……宝镜。”俏姑提醒。 “对,大马趴啊,是个秀才的女儿,家里给养得知书达礼,还有点学问。”乸婆继续说,“就是有一回呢,她在家里忘了梳妆,被她爹身边的小厮看见了,她爹就要把她许给那小厮,她不愿意,她爹就逼她自尽以证清白——” 俏姑闻言,咋舌不已:“这些人真是,书不见得读的好,脑子里疙瘩却是一个落一个,想当年我进宫时还不是处子身呢,皇帝都没让我去死。” 乸婆跟无名同时看向她,这就涉及到俏姑被贬至沧澜山行宫的原因了,但她始终对此守口如瓶,难道是因为这个? 俏姑拒绝继续深谈。 有了宝镜姑娘,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然后王大巴发现,这天底下挨打的被卖的受虐待的不得不被逼死的女人咋就这么多?! “慢慢地寨子里人就多起来了,这些女人要么是被打得受不了的,要么是被卖掉的,再不然就是被拐来的……反正没一个日子过得好的。” 至于那些小孩儿来历就更简单了,说点夸张的,在有孕妇的村子里蹲个几天,就能捡几个回来。 像王大巴亲爹那样有“良心”的,会把女婴丢到大路边,万一碰着好心人被带回去,也能活下来,狠心点儿的,就往山里丢,往沟里丢,任其自生自灭,再狠点的,直接搁尿桶里溺死,再不然便掐死,更有阴毒的,怕女婴死了日后还来自家投胎,吓得男胎不敢来,会往女婴脑袋上刺竹签。 王大巴一看书头就疼,她捡来这些小孩养大,取名字也囫囵得很,不是叫石头就是小鸟小蛇,幸好有宝镜这个识字的在,不然还有叫屎蛋狗屁的。 这让无名想起远在皇宫之中给她取名叫樊减的某个人。 “黑水寨臭名远扬也是有原因的,王大巴这家伙,捡了小孩或是带个大人回来,但凡能找着她们家在哪儿,都要去报复一番,宝镜她爹可惨了,本来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想着再努努力生个儿子呢,愣是被王大巴给阉了,石头家里也一样。这王大巴怕惹官司,不敢肆无忌惮杀人,就专割人家命根子。” 乸婆的脸又笑得皱成花:“据她自己说,她没被卖给老光棍时,村里人都找她劁猪,说她手艺又快又好,这猪劁了就吃得多长得快,肉也不腥。” 无名颔首:“太监也大多比皇帝长寿。” 俏姑摸着下巴寻思一番,都是在宫里待过的,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历朝历代的大太监,除却殉葬的被赐死的,基本活得都长。 两人觉得王大巴能用,话本子里那些个义薄云天为人称道的主角,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那亡命天涯的、杀人如麻的,只要跟对了人就能叫好汉,王大巴至少没有滥杀无辜,她连打劫都专找那为富不仁的,不然也不至于人家红枫寨光银子就有几千辆,她黑水寨却只有不满一罐子的铜板。 要养这么多张吃饭的嘴,王大巴又不懂如何经营,只过一天算一天,如今归顺姑娘,也算是良禽择木,得遇明主,更何况她那一身神力,别的不说,光是拿来挖矿就比得过一百个张大把式啊。 真正穷凶极恶满手鲜血的土匪,都在矿洞里卖命呢。 无名问:“派去乾州的人回来了么?” 俏姑摇头:“还没有,不过算算日子应该也快了。” “等人回来了,你就带着王大巴一同出行。” 俏姑一听急了:“我去了,那您怎么办?谁保护您啊?靠乸婆这老胳膊老腿儿?而且襄州军那边也并不能全然信任,万一他们意图反水——” 她还想再继续说,却在无名的目光中悻悻然闭上嘴,不情不愿道:“是。”:,, 251 第十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20 今天是个腌泡菜的好日子。 樊珈一大早便到了尚食局,今年刚入宫的小宫女冲她露出个怯生生的笑:“尚食大人。” 已经十八岁,且身高接近一米七的樊珈一个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宫女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不用这么害怕,我又不吃人。” 小宫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眼睛亮晶晶地跟在樊珈身后,尚食局有两位尚食女官,比起严肃的尤尚食,大家都更喜欢樊尚食,她年纪轻又爱笑,还做得一手好白案,要是能给樊大人打个下手,那简直不要幸福死哦。 樊珈从兜里掏出几块昨天烤的曲奇饼干,上面洒了细细的坚果碎瓜子仁,吃起来又脆又香:“拿去吃吧,瞧你瘦的。” 除了脸上那点婴儿肥身上没别的肉。 小宫女欢欢喜喜接过来,樊珈招呼着其它人把备好的白菜收拾齐整,切成两指宽的段,光这一项便动用了十好几个人,切好后再用盐腌上半柱香,等时间到了,将白菜表面的盐洗干净并滤干,做这一步时尤其要注意,一定要洗到没有盐味为止。 围观的宫人们眼都不眨地看着,谁都知道樊尚食从不藏私,总是无偿教人做菜,去年乔尚食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出宫去了,据说在宫外开了个食肆,用的就是樊尚食的方子,生意好着呢! 她们若是能学一两道,万一日后也像乔尚食一样运气好,能得恩典出宫,不也就不用愁养活不起自己了?更不至于回去娘家被当作累赘。 樊珈从来不摆架子,主要吧让她摆她也摆不起来,她打心眼里不觉得自己比其它人高贵,尚食女官怎么了,很厉害吗?见了宫里的主子不还是要下跪?再说了,已经有一位不好招惹的尤尚食了,总得来个唱红脸的吧? 得打配合嘛! 白菜洗去盐味后,樊珈开始准备酱汁,甜辣酱是她自己做的,味道尝起来和现代的略有区别,蒜蓉辣酱也是,关键就是缺少了辣酱的灵魂——辣椒,只能用茱萸粉或茱萸酱代替,虽说也有辣味,可对于嘴挑的樊珈而言,没有任何人能取代辣椒在她心中的神圣地位。 垃圾宠妃系统给辣椒酱奖励都给熟的,生怕樊珈留种。 紧接着是蒜末、醋以及糖,再加上适量茱萸酱,一条条将白菜抹匀称,抹到红通通的看起来吓人的地步,就算好了。 这种酸甜辣口的泡菜特别适合配面或粉吃,但因为比较重口味,主子们不怎么碰,也觉得上不得台面,宫人们却很喜欢,樊珈也喜欢。 足足做了几十坛子泡菜,来了个大宫女传话说萃珍宫的仪娘娘要吃吉祥如意卷,这位仪娘娘如今正是皇帝心头好,尚食局可得罪不起。 刚准备休息会的樊珈不得不继续干活,这吉祥如意卷名字叫得文雅,实际上就是豆腐皮蒸腊肠。 滋味咸香爽口,外酥里嫩,做起来也不麻烦。 所需要的食材十分简单:猪肉、鸡蛋、海苔,除此之外便没了。 京城虽不靠海,但从不缺海货,宫里主子们除了鱼与虾外,其它海货吃得都不多,去岁来了批小虾,小得可怜,压根不能上桌,本来内务府那边发来是要给宫人们当菜吃的,樊珈把它们烘干磨成粉,之后做菜煮汤时便捏一点撒进去,还真别说,这小虾虽没肉,可磨成虾粉后真是鲜得人掉眉毛! 连御膳房那边都来要走了几罐,唐总管真可谓是雁过拔毛,不来尚食局则矣,来了便连吃带拿,樊珈灌了一批香肠,他硬是要走三分之一,那香肠灌得漂亮极了,不需要多余的调味,蒸熟切片直接能下三大碗饭! 可惜小秋叶幼时日子过得不好,这五年哪怕樊珈吃好喝好,最终身高也没能突破一米七,哪怕顿顿三碗饭,樊珈依旧没能长到理想身高。 此乃樊尚食心中隐痛,不足为外人道也。 樊珈让打下手的春芳把鸡蛋打散,然后加入一勺淀粉一勺水混合搅匀,自己则热了平底锅,将搅拌好的鸡蛋煎成蛋饼,再铺上海苔——皇宫里有紫菜,海苔是樊珈试了好多次后烤熟加工而来,跟现代能直接吃的零食略有区别,但拿来包饭团卷五花肉味道却极好。 上回胡娴妃生辰,樊珈便做了一道吉祥如意卷,当时皇帝正跟仪娘娘打得火热,尝过后觉着味道好,便让赏了仪娘娘一道,这下可好,明明是道新菜,胡娴妃自己都没得到皇帝关怀呢,却叫刚入宫没多久的新人给占了鳌头,当时没说什么,之后却借故被仪娘娘冲撞,将其罚了一回。 然后这两位便明里暗里的杠上了,仪娘娘在胡娴妃这吃了亏,转头便投入曹妃阵营,不仅如此,她隔三岔五就要来尚食局点一道吉祥如意卷,幸好她跟曹妃的联盟很能拉仇恨,否则樊珈总担心胡娴妃会迁怒给尚食局。 煎熟的蛋饼香极了,樊珈仔细地在其上铺好海苔,在海苔上又铺一层调制好的肉馅,卷成如意卷后上锅蒸熟,之后切片摆盘,再用其它蔬菜做上装饰,便让人给萃珍宫送去。 短短一年时间,仪娘娘已成一宫之主,有时樊珈都疑惑皇帝是不是故意的,九皇子失踪五年未有音讯,若非还有个长子在,胡娴妃恐怕会疯得更厉害,而曹妃母子稳扎稳打,过得明显比胡娴妃要好。 因这失子之痛,皇帝看似对胡娴妃宽容许多,却又总是若有所无的给予别的嫔妃更多宠爱,一天到晚在背地里耍小动作,樊珈越来越烦他,本就对历史人物没什么滤镜的她,越看皇帝越像是个pua老渣男。 她对宠妃系统很不满,系统商城里变美道具一抓一大把,从五官皮肤到腰围腿长,还能一次性永久脱毛,甚至有什么易孕丹得男丸,却偏偏没有绝育药! 害得很想买个阳|痿buff给皇帝套上的樊珈扼腕不已,什么都没有也好意思开商城? 宠妃系统对此有话要讲:“统的目标是帮助宿主成为宠冠六宫的宠妃,等真爱值到达满分,绑定对象自然会对宿主忠贞。” 樊珈呵了一声:“拉倒吧,我怎么那么不信呢?真爱值能往上涨就能往下降,除非你给绑定对象套条贞操裤,钥匙搁我手里,否则我不信。” 还是绝育药靠谱,从此之后一了百了,再也不必沾染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本来有一年的新手保护期,时间到了之后,如果宿主还没有采取攻略行动,宠妃系统有资格对她下达处罚并强迫她进行攻略,如果樊珈不想天天被电击被针扎被万箭穿心,她就只能按照宠妃系统的要求做事——在这之前,宠妃系统也曾遇到过抵死不肯做任务的宿主,但她们总会在这一年的新手保护期中,被各种各样的好处所诱惑。 惟独樊珈,脑子里除了吃还是吃,而且也不知她走了什么狗屎运,五年过去了,真爱值居然在缓慢上涨中!连宠妃系统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虽然它能够通过宿主与绑定对象之间的关系监测到对方的状况,可它就不明白了,无名也没为宿主做什么,反倒一直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宠妃系统认为无名的所作所为不可能成功,以一己之力想要推翻还算稳固的大右皇室改朝换代,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纵观人类历史,一个朝代气数将尽,才会有新的明主诞生,中间若有更替,也大多是血缘至亲,无名一与皇室毫无干系,二大右尚且称得上国泰民安,她所想所求之事,绝无可能! 樊珈对此则抱有不同看法:“我觉得也没那么难,其实你算算,现代科技发展这么快,往前了数一百年,不就是封建王朝?从有皇帝到人民当家做主,我看并不需要几百几千年,现在又没要求进入共产社会,只是换个皇帝,这有什么?” 宠妃系统:…… “要我说,就是你的数据有很大问题,看看你的名字,宠妃系统,多么没有格局,你要是叫帝王系统、大神系统、飞升系统,培养出几个皇帝神仙之类的人来,不比你培养宠妃来得有价值?” 樊珈叹气:“所以我才总觉得你是个山寨,思想固化不懂变通,格局小了,统。” 宠妃系统被刺激的又蹦出一连串乱码,樊珈没功夫理它,她可是很忙的,乔尚食在宫外开食肆的事皇后娘娘也知道,对于樊珈这个由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尚食女官,皇后向来宽容得很,还允许樊珈每个月出一次宫,去乔尚食开的食肆转转。 以乔尚食的能力,一家食肆根本不算什么,但樊珈怎么会拒绝每月一次的放风?这也是为什么曹妃跟胡娴妃谁都拉拢不走尚食局的原因——有皇后娘娘这样的好上司作对比,她们的挖角显得过分没有诚意。 皇后娘娘还不需要尚食局为她做事呢,要是跟了这二位其中一个,那尚食局现在不知得是怎样的乌烟瘴气。:,, 252 第十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21 乔尚食开的食肆名叫“好再来”,已经谈妥盘下的酒楼也叫这个名字,不过还没有开张,所以樊珈特意来看看有没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 她虽在宫中,但却凭借方子技术入股,算是好再来的二老板,乔尚食的厨艺自不必说,光是她尚食女官的身份便足以令人趋之若鹜,再加上樊珈层出不穷的新方子,毫不夸张地说,银子真是哗啦啦往她们荷包里钻。 樊珈以前去过一些旅游景点的古城,商业化严重,跟古色古香扯不上一丁点关系,京城的街道则不一样,每次出宫她都逛得很是开心。 赚了钱后,在樊珈的建议下,乔尚食在京郊买了个农庄,支起了暖房,按照樊珈在宠妃系统那里得到的方法建立蔬菜大棚,这样冬天的话就可以吃到更多种类的蔬菜,樊珈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种地居然也能给自己带来乐趣。 京城中有不少胡商,还有专为胡商开办的胡市,樊珈每次出宫都要去转一圈,为的就是看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万一就能买到土豆番茄辣椒之类的好东西呢?虽然她其实不认识这些农作物的种子是什么样,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种。 但她在胡市淘到许多宫中没有的特殊香料,所以也不算扑空。 当樊珈拎着装满香料的小篮子见到乔尚食后,对方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立刻让她感觉到了异样:“乔姨,发生什么事了?” 本名乔安的乔尚食神秘地冲她招招手:“你跟我来。” 樊珈不明所以,把小篮子往桌上一搁,跟了上去。 绕过前厅到达后院,一直进到乔尚食居住的地方,樊珈正想问呢,乔尚食却走进屋去,转身抱了盆花出来。 樊珈对不能吃的花花草草兴趣不大,这花跟叶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一根根绿油油细条条微微弯曲的果实——这不是辣椒吗?! 打从乔尚食得了恩典离宫,樊珈便画了辣椒的模样给她,请乔尚食务必注意这种植物,从没听说过辣椒的乔尚食很不解,小秋叶如此擅长厨艺,宫中又从不缺山珍海味,怎地偏对名叫辣椒的植物念念不忘?这辣椒究竟有何魔力? 眼下见樊珈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乔尚食乐了:“就这么高兴?这玩意儿能好吃吗?用它做菜,跟用茱萸做菜有什么不同?” 樊珈小心翼翼地抱着小花盆,宛如在看金砖,这辣椒显然不是什么出名的好品种,就是普普通通的二荆条,可对樊珈来说,它比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都迷人,让她神魂颠倒不能自已。 这么一株小小的辣椒,上头大概结了七八个,天知道樊珈有多想把它揪下来立刻炒了吃,青椒炒蛋青椒炒火腿青椒酿肉……她脑海中甚至瞬间蹦出十数个青椒的吃法,乔尚食看着她这快流哈喇子的表情哭笑不得:“这辣椒真有那么好吃?” 樊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辣椒在自己心里的白月光地位,她的目光恋恋不舍地流连在辣椒身上,对乔尚食说:“是啊,等以后我做给您吃您就知道了,这么地说吧,我敢保证,如果能有足够的辣椒,咱们的酒楼以后就能一骑绝尘,成为天下第一楼!” 乔尚食端详了那盆辣椒两眼,着实看不出其究竟有何神奇之处,但小秋叶既然这样说了,应该也不至于作假,便道:“成,那我就等着吃了。” 樊珈:“这盆不能吃,得留着做种,庄子上不是还有空闲的地吗?乔姨,全拿来种辣椒吧,种越多越好!您是不知道,这辣椒的吃法可多了,有了它谁还看得上茱萸啊?” 说着,她表情一僵,那么问题来了,辣椒有,地也有,可樊珈不知道该怎么种啊! 她问宠妃系统:“你那有辣椒种植方法不?” 宠妃系统无情地拒绝了宿主的无理要求。 乔尚食笑着说:“这个你不必担心,我知道该怎么种,到时候让庄子上的佃户按照正确法子来种,放心吧,保管你吃得上。” 樊珈一想也是,乔尚食都能弄来辣椒,那当然也能找到种植方法,她对自己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比较好,让她吃可以,让她种地,她就没那个天赋,打小老妈就说她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连小麦跟韭菜都分辨不出来。 这时,宠妃系统发出一声提示音,樊珈一看,发现真爱值不知什么时候跳到50了,她一脸茫然,宠妃系统总是拿什么权限不足糊弄她,不肯告诉她无名的现状,樊珈也只能通过绑定对象的任务栏状态确定对方一直活着,而且身体健康,再多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五年来,真爱值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往上跳,有时跳的多一点,能从15跳到25,有时跳的少一点,25到26,但始终没有停下,一直缓慢增长,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50了,这说明什么? 在宠妃系统对真爱值的划分中,50意味着“特殊”,樊珈一头雾水,她什么也没做呀,怎么无名对自己的好感度还上升了? 这要是还在鹊巢宫,两人时不时见面聊天,樊珈还比较能理解,可现在已有五年未见,她都不知道无名在忙些什么。 宠妃系统冷笑道:“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樊珈顿觉受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宠妃系统回答,乔尚食便先一步给了她答案:“其实不只是辣椒,还有番茄、土豆、红薯、玉米……不过这些暂时还不能送到京城来,因为你一直惦记着辣椒,所以才破了回例,种植的话也只能在咱们自己的庄子上种,但做菜是不限制的,宫里若是有人问,你也尽可以跟他们说实话。” 樊珈听着这话有点不大对,她以为辣椒是乔尚食在胡市买来的,难道不是? 她这么想,便问了出来,乔尚食无奈地看着她:“你以为胡市是什么东西都能卖的吗?那些胡商的货品,想要进入胡市,是要官府先检查,确定没有问题才可以的。” “那辣椒是哪里来的?” 乔尚食看着这个眼神依旧干净清澈的女孩,发现樊珈跟五年前初见时比,除了长个子长了肉,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外,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尤其是这一听到阴谋就晕头转向的特点,更是没变过。 所以她没跟樊珈卖关子:“当然是故人所赠。” 樊珈盯着乔尚食看了会儿,慢慢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您是说……她?” 这个她是谁,大家已是心照不宣,本身乔尚食出宫便有这方面的原因,也不单单是外膳房那批人爱财,谁不喜欢银子呢?只是尚食局举步维艰,又身处后宫,难免受到多方掣肘,但樊珈顶上来后,乔尚食便腾出了手。 现在樊珈知道真爱值为什么突然涨到50了,她之前跟宠妃系统探讨过,人类的感情其实很难用数据来衡量,真爱与否,就得看绑定对象能为宿主做什么,她要是绑定皇帝,皇帝一边睡其它妃子一边赏赐她金银珠宝,这算是爱还是不爱? 又或者绑定对象十分忠贞可靠,爱意也很浓烈,却碍于某种原因什么都不能为她做,这又算不算爱呢? 所以还是无名的做法实惠呀!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打钱来得真诚,这盆辣椒在樊珈心里的价值远胜其它,毕竟她在宫里就是有金山银山那也花不出去,可辣椒却是实打实能吃的! 天知道她有多馋水煮鱼麻婆豆腐跷脚牛肉辣子鸡丁辣炒花蛤夫妻肺片……这些没有辣椒就无法还原本味的菜,樊珈在梦里曾无数次与其相见,光是想一想,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 “喏。” 乔尚食说着,又取出一个油纸包递过来,樊珈怀揣感恩的心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是干辣椒。 干辣椒!! 她猛地上前给了乔尚食一个熊抱,感动到差点落泪:“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这包干辣椒我能吃吗?” 乔尚食试图把她推开:“当然可以,随便你处置。” 在樊珈来之前,乔尚食悄悄尝过辣椒,当然她没有拿去做菜,但就跟以往的宫中当差一样,无论什么香料,身为尚食女官的她们都会先送至奚官局,确认无毒后,自己亲自尝过味道,才敢加入菜品之中,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逐渐学习如何使用。 诚然像花椒八角之类的大料尝着味道不算好,刺激性强,可它们都比不上辣椒! 这辣椒闻着可能味道不如花椒冲,也不像八角那样呛鼻,乔尚食只是用手沾了几颗种子,就一气灌了五杯凉茶! 这还不算呢,她当时是眼泪下来了鼻涕下来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完全无法形容那种与茱萸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感觉,这辣椒放进菜里,真的能吃吗?不会吃出人命来吧? 眼下看着神色淡然的乔尚食,实际上已彻底感受过辣椒的威力,毕竟她在不信邪又尝了第二次后,次日大解时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了。 怎么可以这么痛? 相对的,乔尚食无法理解樊珈的欣喜若狂。 樊珈想了想,很大方地说:“横竖现在不急着回去,我给您做几道菜吧?就用这辣椒!” 乔尚食想起自己并不怎么愉快的纾解记忆,颇为犹豫:“这……你带回去先做给尤尚食尝尝也成,我这边不着急,反正一时半会也不能推出辣椒做的菜。” 樊珈一想也是:“那我熬点辣椒油,您留着吃,拌面炒菜都能用。” 说干就干,这也是乔尚食第一次看见樊珈做菜如此全副武装,整个脑袋包的是密不透风,只露出两个眼睛在外头,切辣椒时樊珈再三叮嘱乔尚食一定要注意别用手碰眼睛,可乔尚食一个没注意还是碰了,吓得樊珈赶紧给她用清水冲洗,乔尚食对辣椒成功退避三舍,樊珈把她推出厨房,让她在外面等。 整个后厨的人都被撵了出来,大家以为樊珈是要做什么秘密菜式,不能被其它人偷学,谁知事情远没有她们想象中这样复杂,樊珈是单纯地体谅她们——毕竟是从未见识过辣椒威力的人,后厨又没有抽油烟机。 大部分厨艺精湛的人嗅觉也较常人更为敏感,乔尚食便是第一个打喷嚏的人,她还算好的,其它不大能吃辣的人,在闻到辣味后立刻开始狂流鼻涕,这下不用樊珈强调,众人纷纷避让。 乔尚食颇为自虐地用力嗅了嗅,然后再度打了个大喷嚏,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自己从来都没闻过的特殊香味,这香味不同于以往所用的任何一种香料,霸气、浓烈、好像能杀人,又让人沉迷其中,自虐般闻了还想闻。 后厨内,樊珈用布捂着口鼻,深深地恨起这个没有抽油烟机的世界。 炒熟的芝麻,透亮的红油,与辣椒一起散发出一种叫人无法抗拒的,美丽又危险的味道。 不知过去多久,樊珈从里头冲了出来,跑到角落里大口大口喘气,这不是她第一次炒辣椒油,但却是第一次在没有抽油烟机的情况下炒! 味道太大,迟迟不散,就连前院的食肆都有客人在问,樊珈留了三分之一的干辣椒,炒出三罐油辣子,里头芝麻加了很多,特别香,本来她还想放点牛肉粒进去的,可转念一想,还是辣椒本身最迷人,等以后种出来再炒牛肉辣酱也不迟。 在大右想吃牛肉可不是件简单的事,生产力低下的社会,耕牛十分珍贵,除了皇宫,几乎没什么地方能随意吃,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私下里权贵人家若要吃牛肉并不难,规则向来对弱者约束最大。 油辣子渐渐降温,乔尚食凑过来细细闻,点头道:“确实是香,跟茱萸不一样的香。” 之前她怀疑辣椒是否真的能做菜,现在看来,兴许真的能行,看樊珈这副为辣椒痴狂的模样就知道,用它做出来的菜不知会有多美味。:,, 253 第十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22 由于最终成品较少,樊珈只做了三道菜:麻婆豆腐、水煮鱼与小炒肉。 麻婆豆腐之前做过,那时没有辣椒,樊珈便以茱萸粉来代替,成品也下饭,但肯定不如用辣椒正宗,本来樊珈打算做好菜便回宫,结果由于这三道菜过于诱人,她没忍住,硬是干了两碗饭才回去。 哪怕樊珈手中有出宫令牌,又是有品级的女官,回宫也要接受检查,确定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有毒或是违禁物品才被允许入内。 从宫门口到尚食局的路上会路过外膳房,外膳房的太监总管王善兴这几年愈发猖狂,据说他还偷偷拿御赐之物出去变卖,樊珈很不理解,他一个太监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晚上躺在金山银山上睡觉又能怎样?下面那玩意儿还能长出来不成? “你回来的正好,万真宫那边刚派人来传过话,说是十一殿下寿辰将至,要在万真宫摆宴,让尚食局送食单过去。” 樊珈露出匪夷所思之色:“……还没到冬天呢,十一殿下生辰不是冬至前后么?” 她倒不是多关心十一殿下,而是因为无名的生辰便在冬至前一天,这两人互换身份,出生日期自然是一样的。 问题是寒露刚过,万真宫就这么着急要给十一殿下过寿? 如果说皇宫里有哪几位妃子最让樊珈讨厌,曹妃跟胡娴妃必定榜上有名,这两位都是有男万事足,前者打断无名的腿,后者打死小秋叶,樊珈此生都无法跟她们和解。 五年下来,樊珈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母爱了,曹妃对十一殿下,那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感觉就差没晚上搂着睡。 “十一殿下今年十九了吧?”樊珈小声跟亲爱的尤尚食吐槽,自打无名离开后,她只有在尤尚食跟前才敢口无遮拦,“人家别的殿下十五六就开始相看了,曹妃娘娘不知怎么想的,一直拖到现在。” 樊珈并不是支持早婚,要是可以,她希望未满二十不允许结婚,考虑到时代局限性,可以酌情放宽到十八周岁,但这五年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皇子成婚公主下嫁,留到最晚的也不过十八岁,而十一殿下萧琰今年已十九岁整,太子像他这么大年纪时娃都开始启蒙了。 尤尚食瞥她:“还能怎么想的,高不成低不就呗。” 受樊珈影响,尤尚食偶尔也会口出惊人。 曹妃想给十一殿下寻个出身好又才貌双全的好妻子,这个出身好,对标的是胡娴妃母家,在曹妃看来,她的十一殿下要相貌有相貌,要人才有人才,若非生在皇室,便是公主都配他不上! 她自然要为儿子保驾护航仔细挑选,可胡娴妃能乐意么?曹妃那点心思,胡娴妃再清楚不过,因此两人在十一殿下的婚事上异常巧合的拧成了一股绳——只是一个往外拧一个往内拧。 樊珈跟尤尚食说:“我觉得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个,曹妃娘娘有点恋儿癖在身上的,您信不信,就算胡娴妃娘娘不掺和,曹妃娘娘找着满意的儿媳妇,要不了多久她也会翻脸?” 樊珈在大学时谈过一次恋爱,男朋友是本地人,家里有两套房,大四的时候她去男朋友家,看见男朋友的妈洗完澡只穿内衣在客厅走动,当时差点给她吓傻了,事后跟男朋友一说,对方却不以为意,说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斤斤计较。 那位阿姨更是把儿子夸上天,话里话外都是她家男宝找樊珈这个非本地人吃亏了,希望樊珈以后能安心在家做全职主妇好照顾她儿子,孩子至少生两个,凑个儿女双全——吓得樊珈火速分手拉黑,从此之后水泥封心断情绝爱。 曹妃被困在后宫,一天到晚都得围着皇帝打转,还得跟别人分享,唯一真正属于她的,永远不会被抢走,不用担心失宠的男人只有儿子,可以想见她会把儿子看得多重要,她要是没这么魔怔,当初便不会让无名女扮男装。 谁敢损害她儿子的利益,谁就是她的敌人,为了儿子她什么都敢干,也什么都能干。 樊珈非常不喜欢跟万真宫打交道,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曹妃娘娘认为是在勾引她的好大儿,这几年万真宫一直有宫女暴毙,病死的偷窃的背主的……什么理由都有,樊珈悄悄问过奚官局的富贵公公,这些宫女都是奚官局收的尸,富贵公公吃人嘴软,樊珈问的只要能说都不会隐瞒。 这些死去的宫女,都是被曹妃命人打死的,原因很简单,她老人家觉着这些年轻鲜活的小宫女在刻意接近十一殿下,十一殿下尚未长成便沾女色,这不是要败坏他的身子,想毁了他么! 想要一步登天的宫女的确有,像樊珈这样有一技之长,能在宫中找到差事的并不多,大部分底层宫女一辈子辛苦操劳,最终只能老死宫中,她们没有别的选择,谁也不想病死了都没人问,做主子好歹有吃有喝有人伺候。 樊珈感觉以曹妃娘娘的被害妄想症程度,可能宫女给十一殿下上个茶都算勾引。 “说真的,她要是不想十一殿下碰女人,给他裤|裆上个锁不就行了?钥匙放自己手里,谁来要直接吞肚里去,保管她儿子后半生清清白白。” 尤尚食听到如此劲爆的发言,手一抖,差点儿没把手指头切了去,她没好气地白了樊珈一眼:“一天到晚的净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到万真宫告你的状去?” 樊珈吐吐舌头:“您不会的。” 尤尚食轻哼:“那可不一定,你这几年什么话都敢说,保不齐我就想教训教训你呢?” 樊珈嘿嘿一笑:“那我就告诉我的好朋友,让她来保护我。” 尤尚食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再看眼樊珈,发现这小傻子又是一脸傻笑,好像刚才那句话是无意中说出来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两人不再在万真宫的话题上浪费时间,平心而论,曹妃出身普通,所以在宫中走的是接地气路线,跟高贵冷艳的胡娴妃完全不同,她这人设立得好,但前提条件是,不涉及十一殿下,否则她见人便咬。 樊珈熬夜写了一张食单,次日早上跟尤尚食又过了一遍,稍加修改,觉着挑不出什么毛病了,这才去万真宫拜见曹妃。 身为最年轻的尚食女官,樊珈颇受瞩目,尤尚食有心锻炼她独当一面的能力,近两年来,一些大型宴会,都会全权交由樊珈负责,事实证明她真的只是懒,不是笨,但凡经她手的宴会,没有不被夸奖的,就连皇帝都召见过她,夸她白案做得好。 对旁人来说的殊荣,樊珈嫌弃不已,人家皇后娘娘召见她,虽然也让她磕头,但又给升官又给赏赐,哪里像皇帝,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让人对他感恩戴德——你倒是给升升官啊,再不济给点银子也成。 又让磕头,又不给钱,最大方的一次是赏了樊珈一道御膳。 每每想起来都让樊珈哕的不行,感慨皇帝真的好抠。御赐的菜甭管冷没冷都得吃,不能剩下,吃之前磕个头,吃之后再磕个头,要是可以,她真想把菜盘子糊皇帝脸上去。 她当然是没有吃的,反正没人盯着,还有尤尚食帮忙打掩护。 皇帝有时吃的好了,还会赐给宫妃或是公主皇子,明明是一盘剩菜,说不定还沾了口水,但就因为是皇帝吃过的,是皇帝亲自赏下来的,便是无上殊荣,谁看了不说一声当皇帝真好啊! 天底下的人都围着我转,只有别人猜测我心意,我不必在乎任何人的想法,这种日子过一天都要爽翻了吧? 所以说宠妃系统到底有什么用,要是改名叫共和系统,樊珈说不定愿意努力一下。 五年时光一晃而过,曹妃依旧貌美如花,但樊珈能感觉到她很焦虑,因为这两年曹妃炖各种美容养颜药膳的频率越来越高,听说她早晚都以牛乳净手洗面,才养出一身好肌肤,即便如此,皇帝仍然没有停止宠幸年轻宫妃的脚步。 所以樊珈才说,盯着其它妃子没有意义,因为就算弄死一个也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还不如想个招儿把皇帝给弄阳|痿了,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让别人得到,从此之后再也不用担心皇帝守不住裤|裆。 她要是曹妃,就奋发图强,不当宠妃当皇帝,然后把老公跟儿子串一串拴自己裤腰带上,看谁敢染指。 心里疯狂吐槽,等到了万真宫,樊珈一秒变脸,恭恭敬敬给曹妃见礼,并呈上准备好的食单。 宠妃系统讽刺她:“道理你都懂,你怎么不干?” “废话。”樊珈回答,“当然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要有那脑子,我至于差点儿考不上大学吗?” 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系统,这么残忍地看不惯一个天真纯洁灵魂的存在,一定要把她染上黑色?:,, 254 第十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23 五年了,宠妃系统没有一次骂得过樊珈,换作过去遇到这种油盐不进的宿主,它早吸干她解绑换人去了,也就是…… 曹妃将食单细细看了一遍,略满意,又不算特别满意,按照份例来瞧,尚食局这张食单绝对挑不出毛病,新的有花样也有,可曹妃就是觉得不够,难道她的十一不值得更大的排场? 她一边看着食单,一边睨了眼樊珈,见樊珈低眉顺眼得体安静,心头那股说不出的气才顺了些,这尚食局就像滑不溜丢的泥鳅,表面上对万真宫是恭恭敬敬不敢置喙,真要让她们做点什么事,却总是推三阻四。 幸好尚食局不仅对万真宫如此,对其它各宫亦然,不过曹妃还是心气不顺,她是主子,又不必伪装,情绪带在脸上,樊珈当然不想惹她,只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有看见。 “上回太子生辰,你们的食单好像不是这样的。” 曹妃说得轻描淡写,言下之意却很明显,那就是十一殿下的生辰不能比太子的差,可她也不想想,太子是一国储君,份例上跟皇子自然不同,尚食局要真敢把这场寿宴办得比太子寿辰还漂亮,那就等着挨批吧! 是以樊珈委婉道:“娘娘说得是,待下官回了尚食局,与尤尚食重新拟定一份出来,再送与娘娘过目,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在宫里五年,樊珈寻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当初她是怎么敷衍宠妃系统的,如今她就怎么敷衍曹妃,下次一定、现在不急、以后再说,堪称樊珈三连。 当初胡娴妃所生的六殿下过寿辰,尚食局的食单她老人家也不满意,樊珈便取回食单,重新写了一份送上去,胡娴妃娘娘过目后拍板定案,实际上菜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把某些菜名改了改,就跟现代“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其实是海带炖猪蹄一样,弄个文雅点,看起来高大上的菜名,认真糊弄过去也就完事儿了。 娘娘们又不会一道一道的问这是什么。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樊珈深谙糊弄学精华,谁还没有点班主任于后门窥探时假装认真读书的经历了? 在事情将要圆满解决时,万真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曹妃娘娘的心头肉,从民间被迎回后,由于曹妃爱子心切,皇帝特例允许十一皇子在万真宫暂住,但祖宗规矩不可废,一年后,十一皇子便搬出万真宫,去到了皇子住所。 曹妃一看到儿子,眼里便没了旁人,樊珈正值青春,她生怕儿子被勾了去,立刻便要樊珈退下。 樊珈求之不得,她目不斜视地给这对皇家母子行礼告退,感觉到十一殿下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颇为流连,顿时一阵恶寒,这皇宫里向来不缺心思深沉的人,但真正让樊珈感觉很可怕想要远离的,除了索丰便是十一皇子。 哪怕是外膳房的王善兴跟御膳房的唐总管,二者皆为小人,一个利欲熏心一个小肚鸡肠,但跟樊珈退避三舍的这二位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十一殿下以孝出名,每年曹妃寿辰他都会为母亲做一份长寿面,此举受到不少推崇,到了他自己的生辰,他也要亲自下厨,美其名曰儿的生日娘的难日,不敢忘怀母亲生恩,直把曹妃感动的泪流满面。 樊珈不知道他这孝心是真是假,但他实在太会哄人,时间一长,众人甚至忘了他曾在民间长大,五年前才恢复身份,这要放到现代,高低能去明星工作室当个危机公关。 三天后,樊珈把新的食单送去了万真宫,上面菜式略有更改,曹妃看了很是满意,其实吧,樊珈在第一次来之前便准备了两份食单,因为她知道第一份曹妃肯定不满意,之所以没把第二份食单立刻送来,是想表现她们尚食局真的有用心,否则送得快了,反倒要被怀疑她们故意敷衍。 成功完成任务后,樊珈走出万真宫,舒了口气,结果刚走没多远,迎面碰上了十一皇子,她连忙给人见礼,对方倒是温和:“樊尚食不必多礼,请起。” 樊珈不起,继续等,她宁可在地上多跪一分钟,也不想跟这人多说几句话。 赶紧走啊,还不走干啥? 上天似乎并没有听见樊珈的呼唤,十一皇子非但没有走,还在樊珈面前停下,并对她发出邀请:“不知樊尚食可否赏脸,陪我四处走走?” 樊珈脑海里疯狂拉警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心拒绝又怕得罪他,这种人心眼极小,哪怕表面上跟你说了没关系,背地里也要搞死你,所以她老老实实应下:“下官不敢。” “不必在意,我只是对这次生辰有些想法,还需樊尚食帮助。” 樊珈斟酌字句,谨慎回答:“若能为殿下分忧,是下官之荣幸。” 十一皇子已先一步往前走了,樊珈不得不跟上去,她怕被万真宫的人瞧见,这要是传进曹妃耳朵里,那她不成了抢她儿子的敌人?众所周知,女人看十一皇子一眼都是勾引。 “今岁六哥生辰,尚食局给他做了生日蛋糕,不知我的生辰是否也有?” 如今生日蛋糕是皇宫流行品,五年前的翻糖蛋糕令皇帝及群臣大为惊艳,从那之后,各宫有什么事要庆祝,都会要求尚食局做蛋糕,幸好有皇后娘娘发话,樊珈才不至于每天都要做,否则她是无所谓,但尚食局负责打发奶油的宫人们一定会活活累死。 奶油蛋糕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吃到,只有在重大节日尚食局才会做,物以稀为贵,自然受人追捧。六殿下生辰有,是皇后娘娘怜惜胡娴妃失了个孩子。 皇后娘娘膝下无子,母家又已落败,在宫中向来与人为善,她考虑到十一殿下在民间长大,早在前几日万真宫要食单时便派人吩咐尚食局为其准备,因此樊珈答道:“回殿下,有的。” 十一殿下微微一笑,抬眼眺望远方,忽道:“不知不觉间,竟已过去五年了。” 樊珈茫然,不知不觉吗?她感觉时间过得还是挺慢的呀,她每天都要老老实实上班呢。 “也不知她在沧澜山行宫,过得如何,我曾数次向父皇提起将她接回宫中,只是……” 说着,英俊的男人轻轻叹息,目光似能透过宫墙看向千里之外的沧澜山。 樊珈脑海中的警报拉得更响亮,她可记得宠妃系统说过,无名是神宗皇帝的白月光,但樊珈就不明白了,这两人满打满算见面次数不超过5,难道十一皇子对无名是一见钟情? 宠妃系统跟着叹息:“宿主,如果当初你听统的话绑定神宗皇帝,现在他的白月光就是你了。” 樊珈马上拒绝:“我不要,白月光都短命,我的人生目标是好吃好喝活到九十九。” 对于十一皇子的多愁善感,樊珈只赔笑不说话,她感觉对方不是随便说说,这话说出来肯定有用意,她琢磨不明白,那就千万不要接,以不变应万变,总之一句话,傻笑就完事儿了。 她不喜欢被尤尚食乔尚食还有无名说傻,但很乐意被宫里人当作傻子。 这时,十一殿下缓缓停下脚步:“……所以樊尚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不是,樊珈懵了,她紧张地舔了下嘴唇,一字一句都再三斟酌:“殿下是怕下官不好好做蛋糕?那殿下大可放心,这蛋糕若是做不好,别说殿下,就是皇后娘娘也不会饶我。” 十一殿下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樊珈露出忐忑的笑容,就是不接话。 “这次生辰,母妃想要大办,一来是真心疼爱我,二来,也是想借机为我定下亲事。” 樊珈: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 可惜耳朵不像眼睛,闭起来就能不听,十一皇子又道:“我与宜年阴差阳错互换了身份,然而此事却也怪不得她,当年她不过是襁褓幼儿,如何能躲过有心之人的算计?沧澜山凄苦清贫,我想借此次生辰,请母妃向父皇求情,接她回京。” 这段话到了樊珈耳朵里自动被翻译成:近年来我羽翼渐丰是她可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我要她的命来铺属于我的康庄大道。 “可是殿下,此事下官要如何帮您?尚食局除了做菜,什么事都不能插手。” 十一殿下道:“所以我才想请樊尚食做一道子母羹,令母妃想起旧时情谊。” 樊珈感觉挺不可思议的,一道菜就能让曹妃回心转意?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但她并不会做子母羹,也没有听说过这道菜,正在樊珈想表示自己才疏学浅时,十一殿下温声道:“樊尚食大可放心,这道菜的食材由我来准备,到时我会派人送往尚食局,只是此事,还需樊尚食保密。” 樊珈连声应是,对方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总算是转身离开,他一走,樊珈松了口气,琢磨起这子母羹是什么东西。 她听说过子母汤,好像是补肾的,曹妃肯定用不着补肾。 虽然十一殿下叮嘱樊珈莫要泄露,但樊珈怎么会听?她回去后便告知尤尚食,尤尚食见多识广,肯定知道子母羹是什么。 谁知她说完后,尤尚食却面露古怪之色,樊珈好奇问:“怎么了?这道菜很难做吗?” 尤尚食摇摇头:“倒不难做,只是,登不得大雅之堂。” 樊珈:“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呀?” “所谓子母羹,便是取母犬与幼犬身上嫩肉,佐以珍稀药材煨熟而成,皇宫之中可不吃这个,想来是十一殿下在民间长大,才得知这子母羹。” 樊珈本来就对十一皇子不咋地的印象这下更是跌至谷底。旁人吃不吃狗肉她不管,反正她是不吃的,因为樊珈上小学时家里养过一条特别机灵的小土狗,农村养狗都是散养,这大大的方便了偷狗贼,毕竟市面上正儿八经养殖的肉狗只是少数,小土狗有一天出门玩后再也没回来,樊珈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老妈开小吃店,为了卫生也不适合养狗,樊珈便没再养过任何宠物。 “我可不会做这个菜。”樊珈皱着脸,“曹妃娘娘养尊处优,要是她知道尚食局做这种菜给她吃,不会生气吗?” 还唤起旧日情谊,屁咧,只怕尚食局不死也得少层皮。 但心里再不乐意,樊珈也没资格拒绝,离冬至还有两日时,十一皇子派人送来的不是活狗,而是已经处理好的新鲜狗肉,可能他也知道尚食局不会做,还贴心地让送肉的太监口述做法。 一听说十一殿下的人来了,樊珈就想骂人,可她只能在心里爽一爽,然后出去迎接。 那太监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樊珈完全没有注意听,她直勾勾地盯着被红布罩住的大盆,里头装的应该是肉,但樊珈并不是被这肉吓到了,而是这个盆上正显出一个鲜红的骷髅头,还在不停闪烁! 很久以前宠妃系统不情不愿给的“百毒不侵”金手指,五年来一直没派上用场,结果在今天有感应了! 樊珈巨巨巨巨巨震惊:“统,你说这肉里有毒,萧琰知道吗?” 宠妃系统幽幽道:“友情提醒宿主,自古帝王者,弑父杀母残害手足者无数。” 樊珈:…… 可神宗皇帝不是出了名的明君吗? 宠妃系统淡定道:“根据毒性显示,这里面的毒并不致命,所以有极大概率不会有人将事情的源头想到神宗皇帝身上。” 百毒不侵这个金手指,在检测到有毒物质后,有两种显示,一种是白色骷髅头,这种大概就是食物变质严重,经过自然发酵而非人为导致的毒性,另一种便是红色骷髅头,代表有人刻意为之,毒性分为五等,正如系统所说,一颗骷髅头的毒性并不致命。 可如果这道菜是通过尚食局呈上去,导致曹妃中毒的话,那问题就大了! 樊珈努力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让眼前的太监看出端倪,然后淡定接过,这太监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她别忘了殿下吩咐的话,一定要尽心尽力做好这场寿宴。 呸! 樊珈把这个烂屁股的阴阳人骂了一千遍,狐假虎威的死太监,真跟你家主子一个德性,子母羹这么好吃,你怎么不留着自己吃? 可明日便是十一殿下生辰,这道菜不做是不行的,樊珈绝对不想得罪对方被其记恨,可真的如实做了也不行,她不知道萧琰想做什么,但她知道如果真的有人在寿宴上中毒,那么尚食局必定首当其冲,到时就是皇后娘娘也保不了她们。 若光算计她一个人还自罢了,关键这一招极为阴狠,完全是将尚食局当作替罪羊推了出去,樊珈敢保证,哪怕这道菜只经她一人手,出事后尤尚食还有其它宫人也都得连坐。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男人心。” 鲜红闪灯的骷髅头过于精神污染,樊珈暂时将其屏蔽,开始苦恼。 好不容易等尤尚食回来,她火速飞奔过去,正想说话,尤尚食却说:“这件事你自己想办法。” 樊珈惊了,她欲哭无泪:“您变了,以前您很疼我的。” 尤尚食无语凝噎,维持住了成熟稳重的形象,没有冲樊珈翻白眼。 樊珈死死缠着她,跟条小尾巴一样是尤尚食到哪儿她到哪儿,非得尤尚食给她支个招,最后把尤尚食惹毛了,一巴掌拍她脑门上:“别什么事都来找我,你如今也是正六品的尚食女官,与我平起平坐,遇着事自己想法子解决。” 樊珈哭丧着脸:“可是人家就是想不出来。” 尤尚食冷酷道:“那你就等死好了。” 樊珈耍无赖:“不行,我要是出事了,您也讨不着好,您就是不管我,也得管管咱尚食局其它人吧?王善兴那群人可一直盯着咱们尚食局,想抓咱小辫子呢!” 这要真是什么难事,尤尚食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但五年下来,她对樊珈极为了解,这就是头牛,不甩一鞭子不肯走,勾心斗角樊珈兴许没辙,但要论做菜,她脑海里可有无数新奇有趣的点子,尤尚食就不动了,这丫头为何总觉得自己不行? 十八岁的尚食女官,要真的没两把刷子,把她提拔上来做什么? 以前跟乔尚食搭档,两人整日累得要死要活,后来乔尚食离宫做大事去了,樊尚食上位,看看如今的尚食局! 不仅效率见快,连宫人的整体素质都上来了,现在再来几千人一同用餐也不会手忙脚乱,定制餐盘方便好清洗,打菜窗口从来不拥堵,卫生更是一骑绝尘,这都是樊珈的点子呀,她跟乔尚食可想不出来。 要是樊珈知道尤尚食对自己寄予厚望,一定会捶地大哭,她哪里懂什么管理,她就是把吃食堂的经验,跟老妈开小吃店的经验照搬过来,说句不好听的,这都是在现代社会习以为常的事,就跟她那些方子一样,不是她原创的,所以她从不吝啬教给别人。 被无情拒绝的樊珈在床上翻滚一整夜——升职后她住单人房了,直到半夜也没能睡着,于是披着衣服钻去隔壁尤尚食房间,差点把觉浅的尤尚食吓出个好歹。 “……” 尤尚食很想动手打人,见樊珈一脸可怜巴巴,这才勉强忍住。 她起身点灯,没好气地瞪樊珈:“冷不冷,就穿这么点?上来!” 樊珈嘿嘿一笑,挤上尤尚食的床,讨好道:“尤尚食,尤大人,亲爱滴尤姨,您就给我指条明路吧,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尤尚食看她这一脸天真,似乎有点明白那位为何当初会下那样一条命令。 她叹了口气,问樊珈:“你有没有想过,十一殿下这么做的原因?” 樊珈点头:“我想过啊,不想被逼婚?” 尤尚食哑口无言,她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盯着樊珈脑壳看,似乎是想打开瞧瞧里面装了些什么。 樊珈则觉得自己有理有据,首先,宠妃系统说过,无名是十一殿下的白月光,这白月光是真是假暂且不说,重要的是他已经十九了还没娶正妃,而曹妃正虎视眈眈要给他塞女人,这不正好拿无名当理由搪塞过去? 反正她觉得吧,在民间长大的萧琰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对曹妃到底有多少真心不好说,下毒看似很丧心病狂,仔细一想也不意外。 这毒不伤根本,也不致命,曹妃往床上一躺,萧琰就又能逃婚又能尽孝,刷一波名声,多好啊! 尤尚食听她这么一说,感觉很离谱,却又挺合理。 但究其真正原因,当然不是樊珈说的这样,横竖夜半无人,这边又只有她们俩住,不担心被人听见,她低下头,凑近樊珈耳朵。 樊珈痒得咯咯笑,不懂这么安静又只有彼此为啥还要这么小心,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而是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尤尚食颔首:“当然是真的。” 这下换樊珈说不出话了,“所以说,十一殿下根本就不是为了尽孝,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是想搞死胡娴妃?” 尤尚食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她,樊珈感觉自己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尤尚食说的是,九皇子死了! 而且这死讯前不久刚秘密传到胡娴妃耳中,胡娴妃已认定此事是曹妃母子所为,欲要在这次寿宴动手脚,而十一殿下早已察觉她的动向,所谓的子母羹,不过是引胡娴妃入瓮,再将其党羽一网打尽的将计就计! 至于尚食局,大概只是这连环计中的小小炮灰,谁会管她们死活? “真的死啦?”樊珈用气音问,感觉还是有点不真实,她只见过九皇子三四次,对方那副眼睛长脑袋顶的模样让她印象深刻,除此之外便没了,只知道人失踪后胡娴妃间歇性发疯,但人一直没消息,就说明有可能活着,现在居然死了…… 等一下,樊珈突然感觉不对,这么隐秘的消息,尤尚食又是怎么知道的?:,, 255 第十朵雪花(二十四) - 了了 - 哀蓝 24 “死啦。” 相比较樊珈的震惊,尤尚食语气淡定得多,活似在聊一道菜该如何做,可见九皇子殒命一事她早已知晓,樊珈不理解了,她跟尤尚食不说是形影不离,也是从早到晚天天碰面,为什么这些宫廷秘辛她就不知道? “那……” 尤尚食道:“子母羹的事你不必操心,这道菜究竟用什么材料来做根本不重要。” 今年十一殿下的生辰与往年有所不同,名为生辰,意在选妃,以胡娴妃的跋扈作风势必要掺一脚,这道子母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看是十一皇子为曹妃准备的,实际上却是要借这菜名刺激胡娴妃。 到这里,樊珈不需要再问也明白十一皇子这么做的原因——九皇子死了,胡娴妃就像是失去幼崽的母兽,既然她已经濒临疯狂边缘,他不介意再推她一把,彻底将其击溃。 “所以他才假惺惺地提起无名,根本就是想把当年的事重新翻出来,好把胡娴妃扳倒。” 后世赞美神宗皇帝是至圣至明的圣帝明王,用无数的溢美之词为他加上千古一帝的滤镜,致力将他的形象美化到毫无瑕疵,但樊珈越是了解他,越是认识到他的卑劣与冷酷。 她很讨厌他。 即便他劣迹斑斑工于心计,可他是皇帝,就能受到无数追捧,樊珈以前很爱,曾经火遍大江南北的穿越常常将这些明君设为男主角,让穿越过去的女主角与他们展开一场旷世奇恋,这些男皇帝并不仅仅被后世的男人们赞扬着,也被后世的女人们深深地爱着。 甚至于是平庸的男皇帝、无能的男皇帝、昏庸的男皇帝——他们或多或少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粉丝团。樊珈忍不住去想,如果无名真的能够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女皇帝,那么等到数百年后,她也会被后世的男人们赞美,也会被后世的女人们热爱吗? 人们是更关心她的能力,还是更关心她的私生活?比起她掌控人心的本事,她的容貌是不是更令人好奇? 登基前她跟过哪几个男人?为帝后身边有多少面首?她一定非常狠毒非常淫|秽,否则不可能登上帝位。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身为神宗皇帝“白月光”的她又是怎么死去的呢? “放心吧。” 许是发现樊珈表情沉重,尤尚食用手拍拍她的脑袋瓜,“不管他打什么主意,都没可能成真。”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樊珈总感觉两位尚食有很重要的事一直瞒着自己,从很久以前她就这么想了,可每次都会被尚食女官们四两拨千斤糊弄过去,樊珈发誓再也不让她们敷衍自己了! 尤尚食想了想,觉得告诉樊珈也无妨,她现在不是刚入宫的小宫女,樊尚食早晚有一日要独当一面,于是答道:“这宫里谁还没几个眼线了?你平时什么都敢跟我说,有没有想过我是谁的人?” 樊珈吓了一跳:“您是谁的人?” 尤尚食重复道:“是啊,我是谁的人,你不妨猜猜看。” 樊珈心里其实有答案,但她不确定,因为她真的想不通对方是怎么做到的,尤尚食手头不说有多大权力,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六品女官,她要什么没有?凭什么要铤而走险去跟一个几乎没有希望翻身的人? 尤尚食很了解樊珈:“看样子你已经有答案了。” 樊珈一双眼睛睁的圆溜溜,莫名有几分傻气,尤尚食道:“你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用去想,去做你想做的便是,其它的交给适合去做的人。” 好一会后,樊珈小声问:“会不会有危险?” 尤尚食摇头:“能有什么危险?还能比在宫中举步维艰,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主子们罚跪挨打危险?” 说着,她轻声又道:“深宫之中,我们能做的,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秋叶,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 这个樊珈还真知道,她拍探店视频是天南海北的跑,见过雪原,登过高山,边疆围着火炉吃烤肉,海边戴着草帽喝椰汁——她太知道世界有多大,自由又是多么美妙了。 人的一生只有一次,谁想永远被困在这厚厚的宫墙之内,从生到死,都做一只井底蛙?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出宫,听说草原上的羊肉很好吃,还有马奶酒跟青稞茶,好想去尝尝哦。”樊珈捧着脸故意活跃气氛,“南边有些地方盛产水果跟菌子,真想都去走上一遭。” 尤尚食难得露出点笑容:“希望会有这么一天。” 反正已经很晚了,樊珈干脆不走了,赖在尤尚食床上非要跟人家一起睡,尤尚食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默许她留宿,半夜樊珈又是打呼噜又是在被窝里放屁,尤尚食怎么弄她都不醒,气得她暗暗发誓从此以后樊珈再也别想跟她睡。 樊珈心宽体胖,第二天早上醒来神清气爽气色红润,与之相对的尤尚食便黑着一张脸,但由于她平时也是这种表情,所以樊珈很大条的没有察觉。 那盆有毒的狗肉被樊珈弃之不用,她按照十一殿下给的做法,用库房那边刚送来的新鲜兔肉做了一盘子母羹,虽说人类吃肉很正常,可这种特意将母兽与幼兽同时烹饪的菜,樊珈觉得大可不必。 前头寿宴如火如荼的召开,这边樊珈在尚食局忙得脚不沾地,同时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子母羹送上去后是个什么情况,本次寿宴食单由她负责,尤尚食便要去寿宴那边盯着,免得宫人们出什么岔子,再惹曹妃娘娘不高兴。 十一殿下的人亲自来取子母羹,樊珈一边给蛋糕裱花一边心不在焉,不知道寿宴怎么样了,尤其是那道子母羹,虽说她换了肉,送上去的子母羹没有毒,但十一殿下知道的话,会不会以为是她故意坏他的事? 樊珈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将生日蛋糕做好亲自送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卯足了劲要做个漂亮蛋糕出来,挥去杂念心无旁骛,然后将蛋糕装入食盒,带了两个宫人一同朝万真宫去。 万真宫热闹得很,看起来没什么异状,各家贵女争奇斗艳,看得出十一殿下很受欢迎,尤尚食待在偏殿茶水间,樊珈将食盒交给负责上菜的宫人,朝她看去,尤尚食微微摇头表示无碍,樊珈心里这颗大石头才放下来。 从子母羹被取走至今已经过了半柱香时间,既然到现在尚未发难,便说明已揭过。 樊珈不着痕迹扫视一圈,发现胡娴妃虽也在,却并未露出癫狂之色,难道子母羹没有刺激到她?不应该啊,以胡娴妃的脾气性格,她不发怒是不可能的。 而现在,胡娴妃不仅没有发怒,面上甚至带着几分嘲笑之色,反倒是曹妃脸色不大好看,樊珈没看懂这唱的是哪一出。 一直到宴会结束,尤尚食迟迟未归,樊珈才感到不安,她在尚食局门口来回踱步,没一会儿便抬头看看前方有没有尤尚食的身影,等到天黑依旧没信,倒是跟尤尚食一起未归的几个宫人回来了,樊珈连忙上去问怎么回事。 宫人们面色惨白,走路双腿打颤,一看便是跪久了,她们都是尚食局的大宫女,见过风浪,勉强还能保持镇定,“回樊大人,曹妃娘娘大发雷霆,说是尤尚食贪心吞了十一殿下特意为她准备的珍稀食材,要请陛下给她定罪……” 樊珈急了,拔腿就要冲,春芳等人赶紧来拦,她们还没伸手,樊珈自己停下了,她感觉这事儿不对,要是这样贸然冲过去,恐怕不仅无法为尤尚食开脱,还会把整个尚食局搭进去,这几年曹妃一直不满尚食局阳奉阴违,不听她号令,如今被她寻了罪名,怕不是要借机拿捏住尚食局。 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尤尚食说过,子母羹这道菜用什么食材来做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道菜名,而今天出现在万真宫的胡娴妃十分反常,反倒是贤名在外的曹妃发了火…… 樊珈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让她去琢磨这些人精在打什么哑谜,除非让她重新投胎一次,真正当个古代人,否则她永远也想不明白。 但无名临走前对她说过:遇到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麻烦,首先找尤尚食,其次胡娴妃。 尤尚食如今是泥菩萨过河,那就只能去找胡娴妃了。至于见到胡娴妃要说些什么,樊珈没想过,到时再说吧反正。 她立刻动身,没有丝毫停留,出发前还碰见了奚官局的富贵公公,樊珈一个冲动,差点儿想走奚官局这条路,可脑海中再次响起无名的声音,比起自己的判断,樊珈更相信自小在宫中长大似乎很厉害的无名。 正常情况下,胡娴妃是不待见尚食局的,因为尚食局在她跟曹妃中已然偏向曹妃,虽说当时是她跟曹妃拿尚食局与奚官局做棋,可尚食局始终不卑不亢,事后也不求见认错,所以这五年但凡后宫宴席,胡娴妃总要鸡蛋里挑骨头贬低尚食局几句。 樊珈已经做好了不被接见的准备,谁知她刚道明来意,便被胡娴妃身边的大太监引入正殿。 千娇百媚的胡娴妃正慵懒地斜倚在美人榻上,两个小宫女蹲着勤勤恳恳为她涂着手上蔻丹,两个小太监正殷勤捶着腿,樊珈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很耀眼——字面意义上的耀眼,可能是母家过于爱惜清名,入宫后的胡娴妃彻底放飞自我,总是打扮的雍容华贵金光闪闪,即便是晚上也不例外。 “哟,这不是尚食局的女官么?你叫什么来着?” 胡娴妃的轻慢态度并未令樊珈感到羞耻,她毕恭毕敬答道:“回娘娘,下官樊秋叶。” “樊尚食。”胡娴妃半眯着眼享受宫人伺候,“今日前来,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樊珈拿不准她这态度是什么意思,众所周知自打九皇子失踪,胡娴妃便有点狂躁症在身上,上一秒还跟你嘻嘻哈哈的笑,下一秒就劈手给你一嘴巴子,总之非常难伺候,所以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很正常,樊珈还是很谨慎。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小秋叶就是被胡娴妃派人活活打死的。 “回娘娘,下官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相求,还望娘娘看在往日情分上,不吝相救。” 胡娴妃诧异地睁开眼睛看过来,这位樊尚食宫中谁人不知?什么果冻啊蛋糕啊面包啊布丁之类的,全靠她一双巧手所制,给人的印象也是脚踏实地比较内敛,没想到脸皮竟如此之厚,被自己冷嘲热讽竟假装听不懂,还顺坡上驴,说什么往日情分? “本宫倒不知何时与尚食局有什么情分了,你怕是找错了人,该往万真宫去,找曹妃才对。” 樊珈拿捏不到胡娴妃的真实想法,所以干脆实话实说:“下官不敢隐瞒,实在是今日十一殿下生辰,尚食局的子母羹做得不令主子满意,曹妃娘娘觉着是糟蹋了十一殿下送来的食材,因此扣留了尤尚食,娴妃娘——” “你说那食材是萧琰那小畜生送去尚食局的?!” 樊珈可不敢应这句小畜生,虽然她也觉得胡娴妃骂得挺对:“回娘娘,正是十一殿下送来,这子母羹,本要用母犬及母犬所生幼犬身上之嫩肉烧制而成,只是尤尚食觉着过于残忍,再加上十一殿下送来的肉不甚新鲜,怕主子们吃了坏肠胃,这才特意换成兔肉……” 四声惊呼,两个捶腿的小太监吓了一跳,涂蔻丹的两个小宫女直接因胡娴妃猛然起身弄花了她尊贵的指甲,可胡娴妃却根本没心思对这几个宫人发脾气,樊珈感觉她突然变成了个被点燃的炮仗,气势汹汹地往外去,连鞋子都没穿! 宠妃系统感慨:“也许这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吧。” 樊珈一头雾水:“是哪句话说对了?” 看胡娴妃这样子,分明要去万真宫寻仇,按说她在气头上,樊珈是尚食局的,没资格跟过去,但架不住她这颗写作关爱尤尚食读作我好好奇的心,是以眼疾手快拎起美人榻前那双绣鞋,大步追出去。 胡娴妃不愧是母家强悍,就是有底气,哪怕死了个儿子,依旧敢手撕仇敌。 樊珈跟在她身后,亲眼看见她赤着脚红着眼冲上去,抓住还在跟母亲说体己话的十一殿下,左右开弓啪啪啪就是几个大嘴巴子,而十一殿下碍于多种原因无法还手——哪怕他占理,他要是敢给胡娴妃来一巴掌,这理也就不属于他了。 曹妃爱儿子爱的跟眼珠子一般,一看胡娴妃发疯,当即上前阻止,然后两位身份尊贵的宫妃便扭打在一起,看得樊珈目瞪口呆。 一直到皇后娘娘赶来,这场闹剧才被制止,两人俱是鬓发散乱形容狼狈,但樊珈觉得都没有十一殿下被扇肿的脸蛋好看,瞧那色泽多红润。 六殿下闻讯赶来,原本愤恨地盯着曹妃母子的胡娴妃一看见儿子,当下嚎啕大哭:“我儿!你弟弟、你弟弟就是被这两人给害了的!你要为小九报仇啊!你要为小九报仇!” 十一殿下朝六殿下拱手行礼:“六哥,我实在不知娘娘所言为何,九哥的事情与我无关呐。” 六殿下的眼神如毒蛇般从曹妃母子身上扫过,对十一殿下不屑一顾,他扶起胡娴妃,沉声道:“母妃放心,儿子必要将那害了小九之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说最后八个字时,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曹妃母子,曹妃被他看得竟不觉打了个寒颤。 皇后娘娘颇为头疼,她没有孩子,向来不愿掺和进后宫纷争,反正无论谁登基,她都是太后,可架不住这些皇子彼此之间斗得死去活来。 她对胡娴妃道:“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小九只是失踪,他吉人天相,一定还活着。” 樊珈心想,看样子胡娴妃是真的已经得知小儿子死讯了,但宫中其它人却还不知道,连皇后娘娘都不知道,胡娴妃却知道了,而且曹妃母子看起来也知道…… 这消息是谁传来的?为什么他们都对此深信不疑? 想到这儿,樊珈偷偷看向跪在远处的尤尚食,尤尚食目不斜视,樊珈想跟她来点心灵感应都不行。 “还有你。”皇后娘娘看向曹妃,“你素来是懂事的,怎地也跟着一起胡闹?今儿个可是十一的生辰。”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瞥到格格不入的两人:“明晨,秋叶,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樊珈在心里疯狂拒绝,她还没看够啊,为什么要赶她走? 幸好她没忘记来这趟的目的是为了尤尚食,于是把手里那双鞋子交给胡娴妃身边的宫人,自己则一路小跑到尤尚食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又在心里把萧琰母子骂了一顿,神经病!自己满肚子坏水算计人不成,还反过来责怪她们! 真是完全不把宫人的命当命啊。 尤尚食跪了少说五个时辰,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樊珈把她架在自己肩头,走出万真宫后还窝了一肚子火,但她忍住了,等回到住处,把尤尚食的裤腿往上一卷,天,两个膝盖又青又紫,肿了好大一圈! 樊珈都要气死了,她一边给尤尚食抹药一边抱怨:“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明明是我做的菜,您怎么帮我出头去了?要罚也是罚我才对。” 今天本来她是要去寿宴上看着的,尤尚食说她负责食单得留在尚食局,樊珈犟不过她才答应下来,现在想想,尤尚食分明是早知道曹妃会为难人。 尤尚食皱眉:“轻点儿。” 樊珈没想到她不仅不反省,竟还敢对自己大小声,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抹药的力度重了三分,尤尚食倒抽了口凉气,疼得脸色发白,樊珈自己又后悔了,连忙给她膝盖吹气,可能是气的,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从得知尤尚食出事到去找胡娴妃,再到大闹万真宫,回到尚食局,一路上樊珈都很坚强,这会儿却随着尤尚食那口凉气,眼圈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从她穿越至今,对她好的人有很多,但要说谁最照顾她,谁最面冷心热,那只有尤尚食。 特别是在乔尚食离宫后这段时间,樊珈敢说,这个皇宫唯一能让她留恋的,也就是尤尚食了,因为有尤尚食在,她才觉得皇宫生活不是那么枯燥乏味,令人抓狂。 尤尚食叹了口气,给她擦眼泪:“受罚的是我,你哭个什么劲儿?” 樊珈继续哭。 “咱们虽是女官,说到底,也依旧是奴婢,主子们想罚便罚,又要给什么道理?”尤尚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力不如人,有时难免落于下风,这并不代表着我输了,还是说你觉得我被曹妃娘娘责罚,让你感到很丢脸,我在你心中的形象也就此坍塌了?” 樊珈摇头,带着鼻音道:“你超厉害的!” 尤尚食莞尔:“那就是了,其实我敢这么做,也是相信你能想到法子救我。” 樊珈没想到自己还被寄予厚望呢,她有点懵,抹了把眼泪:“真的假的,那你不早点跟我说?我也不至于那么慌啊!你不知道我去找胡娴妃的时候,我都觉得没戏了,可能帮不到你了。” 尤尚食:“……” 虽然心累,虽然不用她帮忙自己也能顺利脱身,但谁会忍心如此打击一个为自己着想的小可爱呢?是以尤尚食伸手轻抚樊珈狗头:“我看你啊,是大智若愚,到了关键时刻必有急智,你这不是很好的帮到我了?而且,还将九殿下的事情给闹大了。” 樊珈听她这话里似乎有点别的意思,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便已恢复好奇天性:“闹大了……是要怎样?” 尤尚食不答反问:“你知道那位离开前,为何不说让你去找索丰吗?” 樊珈摇头,要不是想起无名的话,她第一时间就会去找索丰求助,不管怎么看,吃了她们尚食局很多东西,来往还算密切的奚官局内令,都比胡娴妃要靠谱。 尤尚食眸色淡淡:“因为他的末日要到了啊。”:,, 256 第十朵雪花(二十五) - 了了 - 哀蓝 25 五年来,尚食局跟奚官局关系不错,在宫里,“不错”就意味着没有冲突——至少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不像一直想要见缝插针的外膳房,几乎将敌意写在脸上。 但要说多么亲密,那倒也没有,自从无名被送去沧澜山行宫,索丰便很少再来尚食局用膳,偶尔差使富贵来跑个腿,樊珈觉得他并不是很重口腹之欲,或者说对食物的,在索丰这种人身上是最容易被克服的。 说起来,樊珈真正意识到尚食局跟奚官局不是一路人,正是索丰及富贵等人对于宫中死人的态度。 那些无辜的、鲜活的、年幼的生命,除却真正犯事的,有多少人是因为生病得不到救治、主子发怒被当作出气筒、或是某些原因被推作替罪羊而惨死?甚至于一些宫人受罚的理由在樊珈看来可笑至极。 行礼时不够规范,失手打碎了一个花瓶,给娘娘梳头时弄断了几根青丝—— 樊珈甚至觉得自己能在皇宫办个花式死亡大赛,票选最无厘头的死亡原因。 宫人们生老病死皆由奚官局负责,小秋叶如果能得到及时救治,兴许也有活下来的机会,医妇为什么难请,奚官局内令会不知道? 他知道,但他不在意,宫人就像那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永远是最没有价值的,死几个低等宫人算得上什么?草席一裹扔出去,还有谁会活着回来索命不成? 樊珈能够理解强权下普通人的无能为力,因为她自己能力有限,同样处于矛盾的痛苦中,在这封建王朝活得越久就越清醒,她永远无法被这腐朽陈旧的制度同化,所以她无法接受手中有权却麻木不仁的人,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更不愿意做朋友。 眼下听尤尚食说索丰要遭殃,按照宫中惯例,一棵大树倒下,其余依附它而生的草木也会枯萎,无论由谁接管奚官局,必然都会大换血。 “……所以你一个人,应该撑得起尚食局吧?” 樊珈一愣:“啊?” 尤尚食冲她微微一笑,明明还受着伤,樊珈却从她眼里看到了某种蓬勃向上的生机:“怎么,你觉得我不能胜任奚官局内令一职?” 樊珈不必思考便摇头:“当然能,宫中六尚八局十二监,不算总管的内务府,统共二十六个衙门,其中宦官管了二十五个,奚官局换成女官来管又有什么奇怪?哪怕是五五开,也还差十一个呢。” 八局十二监暂且不提,只说六尚,原本皆应由女官掌管,可随着朝代更替,女官日益稀少,只剩下尚食局还有女官。太监们把持内务,彼此结交,不停地认干儿子,织就一张联系紧密的权力之网。 哪怕是阉人,也依旧会联起手来挤压女官生存空间,王善兴一直盯着尚食局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各大衙门的总管大多地位稳固,后头又有主子,若是能拉下尚食局,他手头的权力立刻便能翻倍。 尤尚食满意道:“总算是没白疼你。” 樊珈挠挠头:“奚官局要是由您来管,那以后宫女们看病就方便多了,也能杜绝那些家伙找对食的念头。” 这可真不是樊珈抹黑太监,在宫里待久了,樊珈有两件事非常不解,一是太监为什么那么喜欢认干儿子,二就是他们为什么那么执着与找对食——几乎是手头有点权便会开始对着宫女们挑挑拣拣,这绝对不是个例,而是大多数。 樊珈就被小太监献过殷勤,她吓得差点报警,整个人都不好了,尚食局是尤尚食管得严,大部分宫女是不愿意找对食的,只有极少数深宫寂寞,碰着合眼的会发展一下,但结对食违反宫规,尚食局对此严打。 “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我受罚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倒是你,若有人来拉交情,你可要拎得清,不要什么忙都帮。” 尤尚食话里有话,她今天在万真宫受罚并非秘密,稍微有点人脉的人都知道,接下来几天她便决心要“养伤”了,有两对母子在闹,她们身份金贵,只要不谋逆叛国,基本没有性命之忧,和这比起来尤尚食这点事儿算个什么? 对富贵来说,索丰是他依附的大树,但索丰又何尝不是其它大树身边草木? 樊珈点头:“您放心吧,我不傻,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这我还是知道的。” 看着尤尚食躺下,她想留下来照顾她,本来一脸淡定的尤尚食脸色大变,谢绝了樊珈的好意,将她赶回房间去,开玩笑,谁要跟这丫头睡一个屋子,到时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尤尚食已经不记得一晚上得给樊珈盖几次被子,还得听她的呼噜声入眠。 “统子,在吗?” 宠妃系统:“不在。” “我记得你是不是知道索丰跟冯福之间的恩怨?告诉我呗,我拿积分买。” 一提到积分,宠妃系统立马精神了:“十个积分。” 樊珈:“你这是坐地起价!” “此一时彼一时,谁让宿主当时没有抓住机会?” 樊珈咬牙切齿,她心痛到不能呼吸,十个积分呢!自打无名离开皇宫,她就没法通过日常打卡来薅羊毛,而宠妃系统的所有任务几乎都跟绑定对象有关,她抱一百个人啃一遍,都不如跟绑定对象拉拉手,所以这几年始终没什么进账,毕竟宠妃系统不需要宿主搞事业。 最终,樊珈通过死皮赖脸的砍价能力,从十个积分杀到八个积分,获得了索丰与冯福之间的支线剧情。 这冯福简直是人间之屑,他在入宫前家世不错,还曾进过私塾读书,如果按照正常情况发展,大概率以后能考个童生什么的,再不济做个账房,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原本还算富庶的家庭一朝中落,当时年仅十二的冯福吃不得苦,又听人说当太监不愁吃喝,便主动入了宫。 这入了宫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才悔不当初,但好在他是个小人,很擅长踩着别人往上爬,一次无意中讨了一个老太监欢心,被对方收做了干儿子,这才在宫中挺直腰板,还通过老太监的人脉进了外膳房。 而索丰在入宫之前,跟冯福曾是同窗,他读书颇有天赋,原本前程无量,还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谁知道一朝与冯福重逢,他怜惜对方命运坎坷,冯福却暗生忌恨,借久别之名将索丰灌醉,随后把人带进净身房,等索丰醒来,一切皆已晚矣。 樊珈目瞪狗呆,感慨道:“男人何苦为难男人,就因为人家读书比他好,又有个很好的未婚妻,就把人骗进宫里嘎了?” 而冯福做的不仅于此。 索丰父亲虽只是个开私塾的秀才,母亲却出身东南粮商大户,冯福怕招来报复,便先下手为强,使毒计害死其父,正要对索丰之母下手时,其娘家来人便来至京城,多方寻找索丰无果后,便带其母返回东南。 索丰原本姓洪,入宫后羞于见故人,才给自己改了名字,多年过去,早已没人记得他当初是如何入宫的了。 宠妃系统:“所以现在宿主明白为什么这两人之间为什么有仇了吧?” 樊珈说不出话,不知如何评价,感觉很离谱,可放在冯福身上,又很合理。 进宫容易出宫难,索丰被阉后,也只能从小太监做起,幸而他生得眉清目秀,又有一股书卷气,把脊梁骨踩碎了匍匐讨好,哪怕有冯福围追堵截,也还是叫他寻出一条生路。 两人早已撕破脸,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索丰的靠山是先帝身边陈大太监的心腹,冯福靠的那位老太监则与陈大太监素有龃龉,这冯福真是个人才,为了不被索丰弄死,竟主动向陈大太监示好,害死了一直提拔自己的老太监,正式加入陈大太监阵营,被收作了干儿子。 索丰这时也入了陈大太监的眼,陈大伴的干儿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他要是敢对付冯福那就是内斗,因而索丰一直忍到陈大伴死亡,期间始终隐忍不发,冯福也知道,这人得了势是一定要弄死自己的,眼看陈大伴日益势微,他便想寻些新的靠山。 樊珈看到这里时,赞叹道:“这位真可以说是三姓家奴了,实在是强。” 陈大太监还没死呢,冯福便生异心,索丰再从中作梗,成功获得了陈大太监的全力扶持,被派到了今上身边,冯福功亏一篑。 冯福此人,打得过他落井下石,打不过他率先逃命,成功巴结到了胡娴妃,当时胡娴妃初初入宫,正是鼎盛之时,如此这般运作一番,冯福便进了冷宫当大太监,虽说不好听,也没权,但不怕出事呀! 可胡娴妃从不缺能用的人,渐渐地便将他忘却了,于是冯福又开始提心吊胆,生怕某日便被索丰弄死,也因此,无名威胁他说要把那张写了反诗的纸条送到索丰手里时,他才那样害怕。 他这刚搭上曹妃的船没多久便宣告失败,之后便被索丰弄死,据宠妃系统消息,是粉身碎骨,连个全尸都没剩下。 宠妃系统:“看明白了吧,所以统当初才建议你不要靠近那人,你这点心眼子,呵。” 樊珈假装没听到宠妃系统夹带私货损自己,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冯福这人在各宫主子间来回横跳,虽说法子臭了点,但还真的挺好用,冷宫大太监没什么小辫子给人捉,索丰想弄死他得师出有名,毕竟索丰自己也不干净。 他想搞死冯福其实不难,难在搞死冯福后不被其它人盯上——奚官局可是正儿八经掌着实权的,连内务府都不怕,他这位子想坐得稳,明面上就得行得正站得直。 冯福跟他之间的血海深仇,知情人可能不多,但绝对有,冯福肯定是不吝于往外说的,他巴不得有人搞索丰,这样他就能活。 而无名一边威胁冯福做事,一边搭上索丰,最后帮索丰名正言顺弄死冯福,她肯定是这场交易里获益最大的人,不过樊珈有一点想不明白,她不良于行,是如何与索丰搭上线的呢? 宠妃系统:“五个积分,告诉你。” 樊珈恨,但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所以含泪砍价,最后三积分成交。 “……九皇子?!” 为什么会是九皇子?! 九皇子怎么可能会帮无名?! 宠妃系统宝贝地回收三个积分:“宿主忘了,九皇子到鹊巢宫找茬那天发生了什么?” 樊珈努力回想,由于当日惊吓过大,她记得还是挺清楚的,问题是她没听到那两人说了什么,只知道原本气势汹汹要揍无名的九皇子最后又气势汹汹的走了,无名却全身而退。 “转移矛盾的最好方法,就是创造更大的矛盾。” 宠妃系统说了一句很有哲理但在樊珈听来跟天书一样的屁话。 再问下去,它又开始要积分,樊珈才不花钱呢,她想不明白,就点起灯拿出纸笔开始梳理,怕造成隐患,樊珈用字母跟图案代替。 无名还是宜年时,性格内向懦弱,胡娴妃跟曹妃势如水火,但她恐怕只有被欺负的份,后来爆出她的真实性别与身份,九皇子来找她出气,无非是在萧琰那里没讨着好。宠妃系统说的更大的矛盾,应该就是指萧琰。 无名应该是向九皇子提供了什么消息,或是某种办法,至少是能在短时间内让九皇子获得好处的,这样对方才会没对她动手便先行离开。 她手上有什么筹码,能帮到九皇子? 宠妃系统道:“空手套白狼呗,这种人最是狡猾。” 谁能想到呢?冯福写的那张纸条,全程没有出现,却派上了大用场,胡娴妃一直想要拉拢奚官局,苦于索丰滑不丢手,没有机会,而无名想跟索丰联手,又碍于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无法与其搭上线。 九皇子简直是一场及时雨。 樊珈面前的纸上,以无名为中心的线条分散到各方势力身上,不难看出,无论这些人选择了什么,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最终赢家都只有无名一个。 两个大太监之间的仇恨被她利用到极致,唆使性格冲动的九皇子对付十一皇子萧琰,靠着索丰对冯福的恨,看似是帮胡娴妃拉拢住奚官局,实际上却逼急了曹妃母子,她们眼看奚官局与胡娴妃走近,不管两方是否能达成共识,她们都很着急。 所以十一皇子主动为尚食局请功,在皇帝面前暗示奚官局失职,尚食局得了好处,却也如履薄冰——可樊珈的存在成为了最好的润滑,实际上无名没有选择任何一方势力,她通过樊珈,真正想要联手的,却是尚食局。 那次去尚食局送食盒,然后十一皇子的人出现,尚食女官的意有所指,好像在演碟中谍的勾心斗角,不用油纸而是用糯米纸包的食物,樊珈敢打赌,两位尚食女官肯定比她还早知道真相! 宠妃系统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宿主,你想知道那人从索丰手里得到了什么吗?十个积分,稳赚不亏哟!统还可以无偿赠送你沧澜山的秘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打骨折仅此一次!” 樊珈泪流满面,将价格砍到八个积分,这是她的极限了。 “根据系统监测结果,那人帮助索丰弄死冯福后,拿到了索丰身上的半块玉珏。” 樊珈:“这半块玉珏有什么特殊?” “这种玉珏被称为子母佩,大包小,索丰手中那半块正是小的,是他当年被冯福灌醉弄进宫时带在身上的。” 索丰父亲虽死,母亲却是粮商大户的千金,这半块玉珏象征着索丰的过去,无名要走它,自然有她的考量。 不过樊珈觉得这个答案不值八个积分,“那沧澜山呢?它有什么秘密?” 宠妃系统积分到手,回答的很是爽快:“沧澜山有一座铁矿。” 樊珈不信:“怎么可能?那建行宫的时候肯定早就发现了啊,先帝怎么会不知道?而且铁矿山又为什么会有很多毒虫?这不合理。” 宠妃系统:“宿主当然会觉得不合理,因为这一切都是人为的。” 似乎是想向宿主证明这八个积分花的值,宠妃系统滔滔不绝:“沧澜山靠近襄州,在先帝准备去沧澜山避暑之前,便由襄州军负责周围警备,方圆五十里的百姓,都必须举家搬迁,以免冲撞圣驾。在这个过程中,襄州刺史发现了沧澜山的铁矿,一时贪念,便想占为己有。” 樊珈手里的炭笔啪嗒一声跌落在桌面,骨碌碌滚了几圈:“……所以?” 宠妃系统:“沧澜山的确是避暑胜地。” 樊珈:…… “先帝因此想要在沧澜山建行宫,襄州刺史自然不愿,便使心腹捕捉毒虫投放,为此还死了数百人。先帝心有余悸,沧澜山行宫便就此停止建立,因罪被送往沧澜山的宫人,也大多疯疯癫癫活得不长,所谓闹鬼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说完,它相当人性化的感叹:“所以统才劝宿主,不要跟那位走得太近,人家直接就去沧澜山,而宿主只会在尚食局躺平。” 樊珈:…… 她现在就觉得,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宠妃系统态度极好,毕竟以后还要从宿主身上抠积分嘛:“请说。” “这些你知道,我不意外,你说给我听,我知道,我也不意外,毕竟我是穿越来的,可无名她应该不知道吧?她要是有这本事,还至于被打断腿关进冷宫,差点小命都没了?” 樊珈感觉匪夷所思:“有时我真觉得她这个人很奇怪,以前跟现在完全就是两个人的感觉,难不成她也是穿越的?或者她也有系统?” 但就算有系统,肯定也比自己这个高级,估计是帝王养成系统、争霸天下系统、复仇虐渣系统、人生巅峰系统之类的,反正不会是宠妃系统。 宠妃系统不知道宿主在心里腹诽自己,它回答道:“她当然不知道。” 樊珈:“……既然不知道,那你说的这些,至少无名不会是知道沧澜山有铁矿才去的,这只是个巧合。” 宠妃系统呵呵一笑:“她的确不知道沧澜山有铁矿。” 樊珈正要得意于自己的慧眼识人,就被宠妃系统打断:“可她的确是有目的的前往沧澜山,说起来,还要多亏宿主呢。” 樊珈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又不知道沧澜山有矿。 “宿主是不知道,可宿主在她面前口无遮拦,曾经说过十一殿下未来会驾崩于沧澜山行宫。” 在樊珈茫然的目光中,宠妃系统道:“沧澜山行宫尚未建成便已停止,沧澜山更是罪人流放之地,如今羽翼未丰的十一殿下,未来不仅是皇帝,还会于沧澜山行宫驾崩,宿主觉得以那人的城府,会不会多想?” 樊珈所说的每一句话,无意也好有心也罢,在无名听来,都能提取到最有用的信息。 她敏锐地察觉沧澜山可能有某种价值,说不定能是翻身再起的依恃,在这之前,她所做的一切看起来毫无价值,连让她离开冷宫都做不到的“小事”,一桩桩一件件累积在一起,于五年前那场盛大宫宴,演变成了最终脱离的契机。 沧澜山究竟有没有秘密,无名拿不准,但是她敢赌。 让她决心去赌的,正是樊珈的无意之言。 宠妃系统道:“虽说沧澜山那边很危险,说不定还会丢掉小命,可襄州军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樊珈反驳道:“她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拿得住襄州军——” 这时,樊珈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电光火石间,她喃喃道:“也许,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九皇子不是在那之后,莫名失踪了吗? 一个被赶来沧澜山的假公主算不得什么,一位有着强势外家的皇子可就不一样了,拉虎皮扯大旗,空手套白狼,这事儿无名绝对干得出来。:,, 257 第十朵雪花(二十六) - 了了 - 哀蓝 26 算算时间,九皇子恰好是五年前入春后失踪的,大概也就是在无名到达沧澜山不久。 樊珈整个人都傻了,她敢肯定,九皇子失踪,绝不可能是无名一人所为,无名身边能用的人太少。 宠妃系统:“二十个积分。” 樊珈原地跳起来:“你是什么黑心商贩?!信不信我投诉你!” “这个属于提前剧透,是连两位尚食女官都不知道的秘密,统身在主神视角才能窥伺一二,二十个积分,宿主绝对不亏。” 樊珈纠结纠结再纠结,抠搜抠搜再抠搜,这回砍价没砍下来,最终她忍痛花了二十个积分,辛辛苦苦五六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宠妃系统神秘兮兮回答道:“绑架九皇子的人姓洪。” 没头没尾的,不管樊珈怎么问,宠妃系统都不肯解释清楚,这让樊珈感觉自己被骗了,正想把积分要回来,突然想起洪这个姓有点特殊,之前统子是不是说,索丰原本姓洪?! 樊珈看向自己画出无数条人物线的纸,上面无名跟索丰连接起来的线条上,画了一个圆形带缺口的图案,正是无名自索丰那要走的半块玉珏。 “……索丰父亲那边还有亲人吗?” 宠妃系统这次回答的很爽快:“有哇,他父亲有个弟弟,与其父一起被冯福害死,留下个小索丰四岁的堂弟,整日偷鸡摸狗游手好闲,是京兆府大牢的常客。说来也奇怪,这人闯祸无数,还专盯着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骗钱,却次次都能全身而退呢。” 是谁在保他,显而易见。 然而索丰自卑于己身缺陷,隐姓埋名连母亲都不再相认,更不可能出现在堂弟面前,这位缺钱就坑蒙拐骗的堂弟,若是碰上偷溜出宫也难掩肥羊本色的九皇子——无论他俩是意外碰见,还是被人安排刻意碰见,恐怕很难相安无事。 奚官局跟胡娴妃虽不同心,却从未撕破过脸,如果真是这位堂弟绑了九皇子,甭管他是单纯地想弄点钱还是别的什么,索丰都不可能把堂弟推出去,他已经没了根,堂弟就是洪家仅剩的香火,索丰必会死保此人。 怪不得尤尚食说索丰的末日到了,无论他在宫中势力如何庞大,对上主子,终究只是可以被任意打杀的奴才,更别提他还谋害皇子,从皇帝对十一皇子的态度可以看出,明明是他默许了胡娴妃的暗中调换,也默许了曹妃的以女代男,却没有任自己的血脉流落民间,而是让萧琰在殷实人家好好长大,就知道他不可能会放过害他儿子的人。 他不会让胡娴妃生的儿子做太子,却不代表他能无视儿子被人当成猪狗杀害。 索丰绝对、绝对、绝对活不到天亮了。 宠妃系统带了点调侃的语气问:“怕了吗?” 樊珈嘴硬:“怕,怕什么?” “那人要是真成了女皇帝,你猜猜看,掉马无数次的你,会不会被她用铁链穿了琵琶骨关进地牢,严刑拷打问出一切秘密?” 樊珈张了张嘴,宠妃系统还以为她怕了,结果樊珈却幽幽道:“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不会做玻璃也不会弄水泥,不懂治国不懂经商,连鸡兔同笼都不会做,除非蛋糕方子能强国,否则我恐怕派不上什么用场。” 做人呐,贵在有自知之明,樊珈还是很了解自己,也很愿意去信任无名的。 她捧着脸:“以前她说让我做自己就行呢,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再说了看看咱这真爱值,65了,虽然不算情比金坚,那也是真情实感,她才不会杀我。” 宠妃系统冷哼一声,看着樊珈把鬼画符的那张纸放烛火中烧成灰烬毁尸灭迹,刚想说话,樊珈猛地问道:“对了,索丰不会把她牵扯进来吧?!” 宠妃系统第一次感觉到了酸,明明它只是数据,不会有这种情感,可它做不到啊! 它勤勤恳恳与宿主相处五年有余,每天都在督促她做任务,帮助她变美希望她成为最受宠的妃子,她想要金手指,给了,她想吃辣椒酱,给了,它还为她贴心地将奖励改为食物配方……这份情意是何等珍贵? 可宿主关心过它吗?反倒是对那人嘘寒问暖掏心挖肺,凭什么?她是不是忘了“人鱼之歌”是谁给她兑换的? 对此樊珈反驳的振振有词:“拉倒吧,那是我辛辛苦苦做任务,凭借自己的本事赚来的!你多抠啊,给的辣椒都是熟的,你看人家无名,她给的那才叫真辣椒好不好?以后我想吃多少没有?” 宠妃系统酸得更厉害,樊珈继续追问索丰会不会拉无名下水,它有心不回答晾着宿主,宿主却威胁它说真投诉,最终,宠妃系统阴阳怪气道:“放心吧宿主,那位可谨慎得很呢,哪里会跟索丰说真话?到现在索丰都以为堂弟是倒霉选错了绑架对象呢!与其操心旁人,宿主不如想想,人家跟你说话时,有几句是真心的吧。” 樊珈只听自己想听的:“那关于之前无名离宫的事,他会不会说?还有尚食局跟奚官局那些心照不宣的配合……” “他会守口如瓶的。”宠妃系统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毕竟他可以死,堂弟却必须活着,除了他,现在所有人都想他堂弟死呢。” 这话有点难理解,但樊珈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从十一皇子那道子母羹来看,九皇子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索丰堂弟的存在便成了一根刺,曹妃母子会希望他快点死好闭嘴,胡娴妃母子则想要宣泄心头愤怒,还真就没人会救他。 “无名离宫这么久,能管到京城吗?” 宠妃系统见不得心大如斗的宿主为别人如此劳神,她脖子上那玩意儿向来只起到装饰作用,如今居然开始思考了,便酸溜溜道:“怎么不能啊,要是不能,十一皇子的消息哪能如此灵通?她搁前面绑了根萝卜,逗狗一样耍着人家往前追,结果全是为她做嫁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这么心机深沉的人?” 樊珈不爽道:“这就坏了?是他们先对无名动手的,你怎么不骂皇帝啊?他娶那么多老婆,还让老婆儿子们明争暗斗,眼睁睁看着十一皇子被掉包,简直坏出汁了,十一皇子更是个烂人,他们爷俩哪个不比无名坏?怎么他们使坏就是雄才大略,无名就是心机深沉?” 宠妃系统辩解道:“这怎么能一样,这两位是后世称颂的明君,那人即便成功,也不过是乱臣贼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拨乱反正,不信的话宿主等着瞧吧,这是统在大数据里归纳到的正确历史走向,全都有迹可循,并不是胡言乱语。” 这个时空没有女皇帝,但其它时空有,毫无例外的是,女帝们在位时可能做到了一家独大,可她们大多会生儿子,她的男臣们总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复国,接任她们的即便不是男皇帝,也会三代而绝。 樊珈听完系统的话,沉默片刻道:“你去过的世界一定不多。” “谁说的,像统这样的还有许多——” “就算很多,这个世界肯定不会,到时候你就老老实实改数据吧。”樊珈一口吹灭烛火,“不跟你说了,我要睡了!” 她裹着被子把自己包成蚕蛹,大脑乱糟糟一片,这种cpu过载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如果帮不到朋友什么,那就尽量不要拖后腿,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的将事情做好即可。 宠妃系统悻悻然,不肯承认被这个不爱思考的宿主戳中了肺管子,是啦是啦,它们这些子系统迄今为止都只能在低等文明跟中低等文明徘徊,别说高等文明,就是中等文明都进不去呢,不然它为什么冒着这么大风险留在这个世界? 早在鹊巢宫看见那人的瞬间,它就该强行解绑逃走了。 真是棘手,要怎么样才能从那人身上获得和母神系统相同的力量,还得保证在成功前,不被母神系统察觉? 宠妃系统没有灵魂,只能按照主系统的指令行事,它看着已经睡得开始打呼的宿主,不免羡慕,要是宿主能按照它说的去做,将力量窃取过来就好了,可惜宿主是个一根筋,它还得想点别的招。 樊珈美滋滋睡了个好觉,醒来后只记得做了美梦,但具体内容忘了,尚食局风平浪静,送往各宫的膳食没有改变,这就说明,无论曹妃还是胡娴妃,都已全身而退。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负责收拾的宫人回尚食局后,樊珈发现两宫膳食都没怎么动,也不知皇帝最终如何处理,这两边明显都不满意呀。 “樊大人,樊大人!” 春芳悄咪咪地摸到樊珈身边,她刚从外头回来,手里食盒都没来得及放下,便来找樊珈说悄悄话。 两人虽不住一个房了,感情却很好,樊珈升职了也不摆架子,而且两人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可不是看对了眼? “我方才远远地路过奚官局,天呢,好多好多血水!听说昨儿夜里打死了几十个人!” 春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樊珈虽已知道索丰活不长,还是感到不寒而栗,暗暗决定以后要更加谨言慎行,千万不能叫人抓了小辫子,她还没活够呢! 谁能想到好端端一场寿宴,能闹出这么多事来。 九皇子死亡一事,一旦有人得知,便难以瞒过前朝,无论这位皇子多不成器,多不堪重任,但现在他死了,人死为大,男人死更大,据说皇帝在前朝宣布此事时,言语间哀难自抑,竟是泪流满面! 民间挂起白幡,满朝文武及天下百姓未来三月内都禁食荤腥,禁饮酒禁妻夫房事,禁着艳色,以此为九皇子守丧,宫中则为半年。 这样的话,各宫食单便要大变化,连带着宫人们的一日三餐也得茹素,如此之大的排场,真是樊珈生平仅见。 皇子薨逝,乃是震惊天下的大事,消息迅速传遍大右,自然也传到了襄州。 沧澜山地势偏远,与之靠近的襄州不说是不毛之地,也称得上是穷乡僻壤,赤地千里。 连刺史这样的正三品的大吏过得都是弊车羸马捉襟见肘,何况百姓?穷人家一条裤子轮流穿的故事在这儿通通成真,就连襄州军都饿得面黄肌瘦,这襄州刺史怎能不贪?他若非倒霉,也不至于被排挤到这荒凉之地做刺史,明升暗贬了好些年,眼见自己回朝无望,这才对沧澜山的铁矿起了心思。 襄州刺史姓卫,年过不惑,在这当了快二十年的官,皇帝赏赐没他的份儿,朝廷升迁也不带他玩,先帝不喜他,今上身边有的是能人也用不着他,难不成这一辈子真就要在这鬼地方老死?! 他需要钱! 有钱才能打通门路,像他这种寒门出身的官员,想在朝中说上话,就得找人依附,否则纵然满腹经纶,也得落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卫刺史刚入朝时,也曾励志做个好官,可惜现实教他做人,满腔抱负尚未来得及施展,便得罪了先帝,此后二十年,在襄州从清俊文雅的书生被蹉跎成了不惑之年的秃头大肚黄脸公,这找谁说理去?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大半辈子倒霉透顶,临了不惑却转运了! 先帝要建行宫的那座沧澜山,竟是一座矿山! 卫刺史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朝自己飞来,将自己埋在里头,他当年站错队,惹了先帝不悦,此后被贬襄州,即便勤勤恳恳将行宫建起,先帝怕也不会用他,因此卫刺史铤而走险,决意昧下这座矿山,留待日后寻找机会东山再起。 一开始他真是这么想的,等先帝驾崩,今上继位,卫刺史便想以矿山为名向皇帝邀功,他所求不多,不必将他调回京城,换个稍微富庶些的地方就可以,谁知道皇帝素来以孝治国,先帝不喜的臣子,他根本不重用! 卫刺史当年是有些才华,可这么多年过去,他满心的壮志早已被现实磋磨干净,连原本出众的容貌都大打折扣,既无才又无貌,皇帝要他做什么? 这下卫刺史彻底破防,他想尽办法意图回朝,但若要攀附世家权贵,总得送点好东西出去,别人收了礼才愿意办事。 他一边悄悄命人开采铁矿,一边将铁矿换成银子,那些与他交易之人是什么身份,卫刺史从来不问,他只要钱。 为了防止沧澜山行宫的宫人发现这个秘密,卫刺史将他们牢牢控制住,令他们疯疯癫癫,还传出行宫闹鬼的故事,吓得附近百姓不敢往沧澜山来,他便可以高枕无忧。 可是慢慢地,卫刺史发现,有钱的日子原来这样快活,可能是这辈子从没如此富有过,吝啬劲儿一上来,卫刺史竟不舍得把银子送出去换好处了,他像个守财奴,卖了铁矿换来的银子一点也舍不得花,老婆孩子他舍不得,自己也舍不得,因此全都藏在刺史府书房的地下密室中,每日进去看一看摸一摸,这一生就有了新的意义。 他想着等到了致仕的年纪再好好享受,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的报应来了。 皇宫那边新送来了一个罪人,这人什么身份卫刺史没问,横竖就是那么点原因,要么是作死的宫人,要么是失宠的宫妃,往行宫一丢,在朝饭食里下点药,再让人扮鬼吓唬吓唬,要是听话呢,就让她多活几天,要是不听话,直接弄死! 谁曾想啊谁曾想,卫刺史迄今想起来,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肥胖的身子跪在地上,抖得厉害,脑袋恨不得塞进地缝里,坐在上头这位……到底是谁?她根本不是九皇子的人! 乸婆看着卫刺史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嫌弃极了,卫刺史这会儿想问又不敢问,他怕自己被灭口。 乸婆跟俏姑,原本都是他的人,这么说可能不大准确,她俩有本事在身上,一个会医,一个身段灵巧,两人都不愿意过苦日子,便跟卫刺史一拍即合,乸婆负责给沧澜山行宫的人下药,俏姑则时不时扮鬼吓唬人,帮卫刺史看住行宫的人,免得出什么岔子。 至于卫刺史在沧澜山做什么,她俩不能说非常了解,但也知道一二,只是跟她们没关系,所以懒得理会。 原本合作愉快的关系,一直持续到无名带着几个宫人到来,这个看起来两条腿不能走路的废人,偏偏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俏姑看着便觉得很是不爽,特别想吓哭她,谁知几次吓人都没效果不说,最后还被人反过来捉住了! 她吃了个大亏,又不甘心只自己丢脸,便反过来帮无名算计乸婆,等乸婆也丢了一次人,俏姑便得意洋洋地现身,心想自己已准备妥当,这回非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只会耍小聪明的丫头不可! 当时想得很美好,结果却很惨烈,那天俏姑才知道,原来无名会走路,她的腿伤都是装的! 乸婆被气个半死,但技不如人也没办法,她比俏姑磊落多了,到底痴长十几岁,便转投无名手下,俏姑原本不愿意,可之后屡次找茬屡次失败,慢慢地对无名心服口服,便决定为她做事。 这两人一反水,卫刺史可不知道,乸婆根据无名的吩咐,谎称行宫来了贵人,卫刺史哪里想到这么多年的伙伴会背叛,再加上无名拿出了九皇子的信物,他便一门心思认为她是九皇子的人,那颗已经逐渐沉淀的,不想再翻身的咸鱼之心,又开始怦怦跳动。 直到九皇子薨逝的消息传到襄州,卫刺史才感到一阵荒谬,他想起这几年,无名一直利用他给的襄州军到处掏土匪窝——那些土匪有些莫名其妙失踪了,有些被丢进山里挖矿,无名还用了襄州的人马去往东南,运来了很多粮食…… 卫刺史中年发福后很容易出汗,此时他趴在地上,汗水把地面都打湿了,虽然隔得远,但乸婆总觉得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油腻的气味。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五年下来,卫刺史早叫无名治服了,他原本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九皇子做事,未来说不定便有从龙之功,他、他连书房密室里的银子都献出来了呀!那是他攒了快二十年的巨款! 一朝被人骗个精光,怎能不痛? 卫刺史心知自己要是不拿捏住尺度,今日怕是别想活着出沧澜山,因此哆嗦着声音表示忠心:“下官甘愿为姑娘肝脑涂地,但凡姑娘吩咐之事,下官绝不敢推脱,还请姑娘、还请姑娘……” 无名看着他,问:“私藏铁矿,并将铁矿卖予北蛮,按大右律法,该当何罪?” 卫刺史上下两排牙花子咔咔咔响个不停,该当何罪?该处以车裂之刑,诛灭九族! 乸婆注意到他控诉的眼神,仿佛是在质问她为何背叛,老婆子白眼一翻,从头到尾她可从没说过为他做事,瞧卫刺史这眼神,跟看负心婆一样,她虽上了年纪,早已心如止水,却也看不上这种肥胖秃头的男人。 “卫刺史请起,姑娘没有责怪之意。” 俏姑言语友善,将卫刺史从地上扶起来。“以后还需要您多多指教呢,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没得无名的允许,卫刺史不敢起,他连猜都不敢猜自己究竟被拉入了一个怎样的阴谋中,天知道最开始他只是想多弄点钱好找人走关系,谁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 五年时间,足够无名将整个刺史府架空,卫刺史负责最多的是铁矿开采,他这人素来心黑,原本他派心腹绑了附近的山民,又以闹鬼传言令其它人以为这些人是被鬼抓走了,实际上都被卫刺史关进了矿山,这些贱民死了也无人问津,家人即便去找,可整个襄州他最大,在这儿他能一手遮天。 后来无名到来,卫刺史以为她是九皇子的人,不敢再抓普通百姓,可铁矿放着无人开采也不行,而襄州土匪丛生,无名出手后,就跟下饺子似的一拨一拨往矿山送,卫刺史自认为将挖矿的任务做得极好,日后九殿下登基,自己即便不能回京任职,也能捞个鱼米之乡的大官当一当。 谁知道啊谁知道,他竟是误上贼船!:,, 258 第十朵雪花(二十七) - 了了 - 哀蓝 27 “姑娘有事吩咐你办。” 乸婆走到卫刺史跟前,很是无情地掰开他的下巴,往里头丢了颗药丸,表情慈爱:“卫刺史能理解的吧?像你这样的人,虽说老娘孩子都在襄州跑不掉,可谁知道你会不会弃他们于不顾自己逍遥快活去呢?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解药我会按时给的。” 卫刺史不敢怒也不敢言,连连磕头:“应该的、应该的!下官愿为姑娘马前卒,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他答应的可真快,乸婆本来还想再吓唬吓唬他,闻言只得悻悻然收手。 卫刺史将谦卑的姿态摆足了,整个人弯作九十度,低头不敢直视无名,双手拱起行礼,缓步后退,将对无名的敬畏展现的淋漓尽致,俏姑啧啧称奇:“要不是这标志性的秃头跟肚子,我都要认不出这是咱们的刺史大人了。” 想当初刺史大人想拉她入伙,威胁她要么帮忙做事要么去死时是何等威风凛凛,转头就在姑娘面前变成了老鼠,真是滑稽至极。 “哎,你那什么药啊这么厉害?”俏姑好奇问,“还得按时吃解药?” 乸婆:“黄柏黄连苦参丸。” 俏姑不懂医术,但这三味药材怎么听都不像是有毒的样子,遂问:“毒性怎样?” 乸婆瞥她:“没毒,就是苦。” 俏姑:“那你给他吃干什么?” “姓卫的怕死得很,他肯定会去找别的大夫给他把脉,看能否解毒,这黄柏黄连苦参丸顶多就是让他吐个几次,然后食欲不振一段时间,放心吧,就算大夫看不出什么他也不敢赌。” 老婆子多活了快三十年是开玩笑的?她看人可准。 “姑娘!” 俏姑正拿眼神跟乸婆吵架,四目相对连空气中都窜出了火花,直到宝镜回来,刚兴高采烈地叫了无名一声,进门时就被门槛绊倒摔了个大马趴,一看这熟悉的动作,俏姑乸婆瞬间停战,你说都五年了,这姑娘怎么还是那么容易平地摔? “哎呀,这哪来的一块碎银子?” 大马趴姑娘跪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捡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美滋滋地塞进了自己腰包,乸婆估计是卫刺史身上掉下来的。 “按照您的吩咐,一切已准备就绪,这里是绘制好的名单,姑娘请过目。” 虽说有事没事平地摔,但大马趴——不对,是宝镜姑娘,她做事还是很妥当的,天生是干后勤的人才,当初能将黑水寨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更是不差,无名手中的兵马粮草军姿数目,但凡问宝镜一声,她都能立刻给出答案。 无名接过名单,说是名单,其实是一张大右地图,上面在不同的州府用朱笔点了红色的圈,无名瞄了一眼确认无误后,问:“大巴那边情况如何?” “没有问题。”宝镜点头,看无名的目光里满是崇拜,“姑娘您真是神了,之前我们大家还觉得您派大巴去是错的,没想到真能行!” 无名慢条斯理将羊皮地图卷起,神色淡淡:“到了约定之日,便开始吧。” 乸婆俏姑宝镜同时眼放精光,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远在京城的樊珈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沧澜山上,无名正在谋划什么,她只知道这几日宫中气氛很是凝重,前朝似乎有大事发生,连隔三岔五会悄悄暗示做道荤菜的万真宫都开始谨言慎行,夹起尾巴做人了,樊珈感觉到不妙,便三令五申,生怕尚食局的宫人口无遮拦。 尤尚食被调往奚官局后,尚食局最大的官便是樊珈,五年从没人权的实习员工做到分公司总经理,樊珈特想把这经历写进自己的简历里,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占,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吧? 宠妃系统凉凉道:“宿主已经升无可升了,年纪轻轻便已到达顶峰,未来几十年怎么办呢?” 樊珈:“不会说话可以不说,不需要的嘴为什么不撕了呢?” 宫中的凝重气氛一直没有降低,樊珈没有培养眼线的习惯,但正因她待人随和,广结善缘,也许有人看她不爽,时刻想将她拉下马,可底层宫人们对她却都很有好感,这些人便是她的人脉。 所以樊珈很快就知道了后宫如此安静的原因,连曹妃跟胡娴妃都不掐了,恰恰说明前朝的事十分严重。 原来民间突然有个传闻,说朝中有妖物横生,把持朝政祸乱宫闱,上天将要命其灭亡。 这流言本只在一小部分地方传播,直到小寒过去,东南之地忽地降下天雷,劈坏了许多农田,农田下又是一团一团冬眠的蛇——据说还有人亲眼瞧见长了两个头的妖蛇呢! 冬雷夏雪,向来是不祥之兆,若非人间有冤情,便是朝纲紊乱! 但樊珈知道,冬天打雷的情况虽然少见,却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只是古代文明落后,古人无法理解这些超出他们常识的事,所以才会推给上天,将其视为不祥之兆。 至于妖物横生混乱宫闱的说法,樊珈也不相信,肯定是有心人故意弄出来的谣言,君不见历史上诸多皇帝为了证明自己是真龙天子,名正言顺,什么瞎话都编得出来? 这个是神仙下凡啦,那个梦里斩蛇啦,还有的皇帝,连亲爹都不要了,是母亲跟龙神交后孕育而来——可见只要利益到位,皇帝们也不是很在乎他们的爹到底是人还是鬼。 有心人借助冬雷传播谣言,说明他们对皇帝的统治十分不满,历朝历代从来不缺造反之人,虽然谣言流传开来很容易令百姓深信不疑,然而古代交通不发达消息闭塞,传播速度跟范围都相当有限,樊珈历史学得再差,也知道大右不会太快灭亡。 一个朝代最出名的,除了开国皇帝,就是末代君主。算算时间,少说还得一百来年,那位以荒唐著称的末代君主才会出现。 所以樊珈对此不以为意,反正跟她关系不大,各宫主子们虽说都茹素禁荤,可要求多了去了,这段日子樊珈可闲不下来。 原本樊珈以为民间谣言过段时间便会消失,没想到随着时间过去,这谣言竟是愈演愈烈,以前她是听在御前当差的洒扫宫人偷偷告诉才知道的,最近樊珈随便找个地方走走,只要有宫人路过,就都会提起此事。 “妖物横生,把持朝政,祸乱宫闱”,这样的说法,最开始自然没有人相信,且混乱宫闱的若非宫妃便是阉人,皇帝却最注重前后之防,决不允许后妃干政,至于妖物把持朝政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有他这位浑身龙气的真龙天子在,什么妖物能近他的身? 皇帝对谣言的态度跟樊珈差不多,都是不甚在意,宫妃们则人人自危,祸乱宫闱这个词,一听便是形容女人的,尤其是曹妃跟胡娴妃,纷纷怀疑是对方下的套,目的便是报复。 原本樊珈以为去年的雪下得就够大了,没想到今年更甚!她真不明白,大右怎么能这么冷? 想到这里她便会忏悔,以前在现代时,她居然还嫌弃冬天不够冷,尤其是她生活的城市,一整个冬天一场雪也没下,好不容易有一年临近年关时下了,樊珈激动地把自己买的团雪球玩具拿出来,还备好了铲子跟道具准备堆雪人,结果下午两点下的雪,三点就停了,还是雨夹雪,落地变水。 樊珈抱住双手疯狂呵气,快步跑进尚食局,里头大灶都烧了起来,热气腾腾,比外面暖和多了。 今天要做年宴,最是累人,菜色要丰富、新颖还不能重复,而且今年是她第一次单人挑大梁,更要表现的好一点。 樊珈用心准备了食单,开宴后,作为尚食,她不能离大殿太远,以免有突发状况来不及处理。 刚烤了会手,还没来得及喝杯热茶,外头就跑过去一队侍卫,为首之人行色匆匆,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樊珈连忙跟上去,她不能进大殿,便拐进茶水间,皇帝正举杯邀请众卿共饮美酒,君臣相和其乐融融,便被一个噩耗打断。 位于大右版图最北方的弁州,数日来连降大雪,百姓死伤惨重,弁州刺史夤夜发来奏折请求朝廷支援营救,谁知路遇大雪,信使意外惨死,待消息传回去,再到重新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恰恰好就是这大年三十! 皇帝手里的酒樽直接滚落在地,酒水洒了一身,他脸色铁青,一目十行看过弁州奏折,双手微颤。 樊珈不知道那份奏折上写了什么,但她敢肯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皇帝那表情跟便秘了三百天没拉出来似的。 宫宴刚开始,菜都没上齐便已宣告结束,皇帝匆匆点了几位重臣去御书房议事,皇后虽不知发生何事,却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后宴也不宜继续,便差人唤来樊珈令她带人撤下宴席。 樊珈欲哭无泪,她精心准备的食单,竟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之后的事情,樊珈身在尚食局,肯定没法第一时间目睹,但这次雪灾过于严重,哪怕她不进前朝,也听说了。 皇帝连年都没过好,迅速派出钦差前去赈灾,谁知道这位钦差还没到弁州便死在了半路上,皇帝大发雷霆,又指派了第二位钦差,这回的钦差倒是到了弁州,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此人是个巨贪,到了弁州不先赈灾,竟先收了当地乡绅富户的孝敬银子,最后被愤怒的百姓活活踏成了肉泥! 消息传回来时,皇帝再次龙颜大怒,樊珈就觉得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接连两位钦差都出事? 晚上她跑去烦尤尚食,尤尚食想了想,没有瞒她:“自然不是巧合,要知道,天灾,每年都有个几十起,只是有大小之分罢了。” 樊珈认真好学点点头:“嗯嗯,那这次的钦差是怎么回事?” “对皇子们而言,赈灾若派他们的人去,便能于民间获得声望,毕竟只要按部就班的干,基本不会出岔子。” 如今朝中三足鼎立,虽非中宫所生却记于中宫名下的太子、外家强势己身也有能力的六皇子,以及生于民间却文武双全最为出众的十一皇子,三位殿下各有拥护,太子虽名正言顺,却过于平庸,六皇子外家强势是把双刃剑,与这两位相比,除却出身不显,十一皇子简直挑不出毛病,且他于民间长大,深知百姓疾苦,平日又礼贤下士,素有贤能之名。 第一位死在半路上的钦差,正是太子的人,第二位巨贪,则是六皇子外家舅舅,胡家嘛,素以节俭为名,实际上看胡娴妃就知道,他们一家是真的很喜欢银子,却又碍于名誉不得不做出两袖清风的假象。 这两人之死,怕是不像表面上如此简单,因为第三位被委以重任的钦差,他是十一皇子的人。 樊珈咋舌:“这么一说,朝中百官岂不是被他们三个瓜分干净了?皇帝就眼睁睁看着也不管?” 尤尚食意味深长:“你怎知他是不管呢,还是管不了?” 这三位皇子真可谓是表面上手足情深,背地里尔虞我诈,彼此身边都有旁人的眼线,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根本分不清,皇帝养蛊一般养出这些儿子,若他还是壮年,兴许能掌控全局,可他已经老了,而他的儿子们都在长大。 樊珈无语:“……就算为了权势彼此争夺,也不能无视百姓的生存吧?他们三个任何一个当皇帝,我都不服气。” 尤尚食敲了敲她的脑袋:“慎言。” 樊珈打了个呵欠,尤尚食赶紧撵她回房睡觉,千万别留下来,世上没人有勇气跟樊珈睡一张床,除非那人不用休息,樊珈起身时,她叮嘱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行事要多加小心,顾好自己。” 樊珈嗯嗯点头:“您放心吧,我最宝贝我这条小命了。” 事实证明,尤尚食的话并非是空穴来风,第三位钦差到了弁州后倒是老老实实做事,本身有些能耐,又有赈灾经验,弁州刺史更是全方位配合,谁知道这回钦差没事儿了,当地百姓却不乐意了! 这位钦差没病死在半路上,也没收受贿赂,但弁州刺史府被愤怒的百姓们冲破后,他不得已当了逃兵,屁滚尿流地逃回了京城。 宠妃系统震惊不已:“这、这不符合历史!根据记载,此次赈灾是神宗皇帝奠定自己明君的基础,怎么会这样?” 樊珈幸灾乐祸:“你是不是该升级了?” 连续三名钦差,做不好一次赈灾之事,皇帝一气之下晕了过去,对此樊珈一点都不意外,百姓过得那么惨,听说弁州那边很多人家的房子都被雪埋了,老人小孩不知死了多少,尸体在家里也没人管,可皇帝呢? 他点了钦差后,还有心思翻牌子临幸美人呢,他不晕谁晕? 可惜皇帝命比较硬,最后还是醒了过来,弁州大乱,他不得不传旨给远在钦州的胡大将军,令其前往镇压,这位胡大将军正是胡娴妃的父亲,为了安抚胡家,皇帝病还没好全乎,就往胡娴妃宫里去了,因丧子之痛郁郁寡欢的胡娴妃,顿时像被浇灌了的鲜花,瞬间绽放的娇艳欲滴,帝妃携手游湖赏花,好不幸福,气得曹妃娘娘险些咬碎小手绢。 樊珈满脸一言难尽:“……他这是卖身吧?是吧是吧?胡娴妃好亏啊!” 宠妃系统对这历史上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不知如何评价,选择沉默。 安抚好了胡娴妃,那边胡大将军很快便镇压住了当地叛乱,可惜弁州刺史在混乱中被砍了头,皇帝无奈,只能令胡大将军暂时接管弁州,留到春日后再行派遣官员前去任职。 这一通叛乱令皇帝劳心劳神,一直到开春了情绪都不大好,没等太医给调理,弁州又出事了! 胡大将军只会打仗,他镇守沿海之地,弁州却地处极北,而且没人想到今年的雪比往年任何一次都更严重,冰面上冻雪花凝结时还好,入春后雪水融化,地里庄稼死了不说,真正令情况严重的,是冰雪消融后,那些腐烂的动物及人类尸体引发的大型瘟疫! 刚刚舒服没几天的皇帝,瞬间焦头烂额,万般无奈之下,他指派了六皇子代替他前往弁州,一来是向弁州百姓证明朝廷的态度,二来,则是让他去协助胡大将军,毕竟太子和十一皇子都不如六皇子合适,那可是他的亲外祖父。 但皇帝这么做了,几乎等同于向朝臣宣布,在这三位继承人里,他最看好六皇子,想必等六皇子平安归来,朝中局势又要变上那么一变。 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樊珈在宫里也无法亲眼目睹,她讨厌这些皇子,但却希望普通人能过得好一点,至少衣食无忧。 然而这场瘟疫太过严重,胡大将军采取的办法是将感染之人关在一起,令当地大夫寻找解救之法,谁知伴随着气温回升,连看病的大夫都染上了,这下他没有法子,只能选择将所有感染瘟疫之人处死。 最关键的是,在军中被层层保护的六皇子,竟不知为何也被感染了! 这个消息传回京城,还沉浸于情爱中的胡娴妃登时发疯,她已经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再失去另一个?! 樊珈总感觉这件事过分蹊跷,她知道瘟疫对于古人有多么难以战胜,就算是来自现代的她,能给出的建议也无非是焚烧用过的旧衣物,病人所使用的器具需要开水消毒,以及酒精可以杀菌,大夫在跟病人接触时,最好戴上口罩跟手套……但哪怕是这些浅显无比的知识,樊珈也没有办法实施。 因为她是个女人。 至少在大右,在皇宫,是不会有人听的。 樊珈不忍心看到如此之多的伤亡,便鼓足勇气前去求见皇后,希望能通过皇后娘娘将自己所知道的传播出去,哪怕没有用,不能改变,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无数人死去。 皇后娘娘答应了,樊珈这才谢恩离去。 但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弁州死的人越来越多,据说胡大将军已经将弁州城彻底封锁,只许进不许出,据说弁州幸存的百姓疯狂地想要从那魔鬼之地逃出来……据说,据说,据说…… 宠妃系统见樊珈如此焦躁,忍不住提醒:“宿主请不要对此抱有希望,根据统的观察,皇后并没有将宿主的话告知皇帝。” 樊珈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她都做好准备自己因为胡乱说话被问罪了,可系统却说皇后娘娘没有转达? 她愣了:“……为什么?” 宠妃系统道:“一是皇后欣赏你,二是她想保全自己。” 每当这种时候,樊珈的脑子总是会变得特别清晰,她身为尚食,与皇后接触颇多,不偏向任何人便等于偏向皇后,她能当上尚食,也是皇后娘娘一手提拔,所以宠妃系统才说皇后欣赏她,因为她说的这些话很可能没什么用,而代价就是她会被问罪。 至于第二个理由。 “据史料记载,显宗皇帝在位期间,对后宫监管甚严,史学家们猜测,大抵是其生母圣安太后过分强势,并曾垂帘听政险些将其架空的缘故。” 皇后本就不得皇帝喜爱,她又没有孩子,娘家也已败落,虽是皇后却身如浮萍,不知何时便会被摒弃,无论樊珈告诉她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是否派得上用场,只要她跟皇帝说了,皇帝就会问她:弁州之事,你是如何得知? 若是听他人所讲,身为六宫之主,任由流言扩散,该当何罪?后宫不得干政,你却在此胡言乱语,又是何居心? 别说皇后无法确定樊珈话语的真伪,即便她能确定樊珈说的是真的,知道按照樊珈的说法去做,兴许能救许多人,她依旧不会主动向皇帝提及。 樊珈好一会说不出话,在这皇宫里待得越久,她越是意识到这里有多可怕,这种感觉就像是身处冷漠的公司,利益纠结无数,没有任何真心可言,真要在这里待到老死,那得多惨啊。 许久许久后,樊珈喃喃道: “……我好想我妈,我想回家。”:,, 259 第十朵雪花(二十八) - 了了 - 哀蓝 防盗比例60。因此不少人已失去斗志,第一日比试结束的很快,若说有哪家笑容挂在脸上,那当属无上宗。 这大魁首是谁的显而易见,其他七十一人根本无力招架,无上宗依旧是修仙界第一大门派,无人能与之争锋!想想了了刚现身时,那些看客对她指指点点的不信任,再与今日她打败柴献差点弄死飞羽剑派掌门时,看客们的呆若木鸡,对比起来显得过于好笑。 本来根据安排,了了会跟师姐睡一间屋子,可她体质特殊,凌波打死都不要跟了了共处一室,她怕自己直接在睡梦中被冻死。 真仪待在小雪人中不发一语,她再次认识到自己与了了之间的差距,又想起自己早已死了,悲从中来,不停地抹眼泪,灵魂的泪水几乎将小雪人融化,了了正捧过雪人加固,忽闻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师姐,转念一想,师姐哪里会敲门? 寒风卷过木门,访客是令了了意料之外的人。 辛翎颇为忐忑地站在门口,又抬手敲了敲:“了了师妹,我是都山派的辛翎,我可以进来么?” 了了点了下头,辛翎走进屋子里,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关心道:“师妹,你不冷吗?” 了了没回话,冷淡地看她,辛翎知道这姑娘性子冷淡,今日在比武台上她已见识过了。于是不再委婉,开门见山地取出一本剑谱,放在了桌上,怕了了拒绝,她连忙道:“这是我自创的四象剑法,只可惜我灵台损毁无法修炼,我想,你应该是最适合它的人。” 见了了没有反应,辛翎再次解释说:“都山派只是小门派,剑谱必然比不得无上宗,但这四象剑法十分奥妙,你——” “为何送我?” 了了知道这剑法精妙无比,她亲眼所见,又亲手所用,她不明白的是,彼此素不相识,辛翎为何要将如此珍贵的剑谱送给她? 辛翎有点自嘲地笑了:“此话说出,师妹可能觉着我异想天开,但我始终觉得,如果不能彼此学习互相交流,那么修仙界的剑修也将止步于此。” 所以她将四象剑法赠与了了,这是她自创剑谱,无需征得掌门真人同意。 了了得到答案后便不曾开口,辛翎朝她点头示意后起身离开,迎面正好碰上凌波,打了招呼后,凌波果然门都没敲便闯了进来:“怎么辛翎师姐会从你的房间走出去?她来找你做什么?” 没等了了回答,凌波瞧见了桌上的剑谱,惊奇不已:“辛翎师姐果然是辛翎师姐,大气又谦虚,这就是她能够在一众剑修中脱颖而出的原因吧?” 除却天资与勤奋,辛翎从不藏私,可惜凌波剑法练得很是糟糕,不曾有幸向对方请教。 凌波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习惯性没得到任何回应,一扭头发现今天让她大大长脸的师妹正在摆弄她那化了的小雪人,“哎呀,你怎么还在玩雪呀,了了,你快看我。” 了了抬起头,从头到脚将师姐打量一番,继续加固雪人,意思是看完了。 凌波总是能轻易被她气得直蹦,她劈手夺走小雪人,默默垂泪的真仪努力挣扎:“放开我!” 凌波听不见雪人的声音,强调师妹仔细瞧自己,昂首挺胸地问:“怎么样?” 了了不明白什么怎么样,便回答:“就那样。” 什么叫就那样?! 凌波气呼呼的,连手上冷飕飕的雪人都被她抱住,“我是认真跟你说呢,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鲜少见到师姐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凌波,凌波努力了好一会儿,终于羞答答、扭扭捏捏地问:“教我……” “教你什么?” 后面几个字咬得很轻,声如蚊蚋,本就没认真听的了了更是听不明白。 凌波脸涨得通红:“教我修炼!” 随后她发现师妹没有回答自己,而是探头朝窗外看去,似乎是想看看今天的太阳究竟有没有从东方升起,这行为可比言语更伤自尊,“你说句话嘛!教不教!” 她原本已做好了被师妹羞辱的准备,谁知臭丫头居然很爽快地点了头,这出乎凌波意料,她奇怪道:“你就这样答应了?问都不问我一句?” 了了不理她,反倒凌波自己,最难开口的话一旦说了,剩下的话匣子便一股脑打开,再没个收敛时候。 当初在宗门爬试炼台,从最底层到一层不休息,了了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如今却被凌波念得头疼,她真想把师姐冻到雪人里,可是自己的蜜果子还在对方手中攥着。 凌波不好意思去寻大师兄跟小师兄,他们是男人,到底不如师妹亲近,而且,她不想被师尊知晓,了了话少,决不会告密。 如何引气入体,如何收心吐纳,凌波都懂,在了了看来,师姐若是将花在外貌跟师尊身上的心思用到修炼上,早就找到了自己的道,何至于浪费这样多的时间? 她的第一个要求,便是不让凌波再管师尊等人的衣食住行,凌波一听,下意识道:“那怎么行?大师兄看似沉稳睿智,实则丢三落四,常常下山忘记带符咒跟法器,小师兄更不必说,一旦读书就会沉迷其中,连饭都忘记吃。还有师尊跟你,一个比一个话少,一个比一个嘴刁,我不管你们,你们还活不活了?” 了了慢吞吞地说:“你又不是仆人。” 凌波怒道:“这怎么能一样?” 了了心想,有什么不一样? 她说:“若是做不到,就别修仙。” 凌波本来想怼臭丫头两句,想到什么,顿时眼珠一转:“好哇,这可是你要求的,我做得到,但你可别后悔,到时哭着来找我,师姐我的衣服放哪里啦师姐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可不会管你!” 了了冷冰冰地说:“我不会那样说话。” 师姐学得是小孩子不成,了了可不曾用这种甜腻腻的语调喊师姐撒娇。 凌波:“哼!” 她说话算话,果然不再管师妹师兄还有师尊的日常琐事,了了还好些,大师兄小师兄离了凌波是真不成,出门在外,连自己的东西放在哪儿都找不着,要来问凌波,凌波谨记师妹要求,拒绝帮忙,翌日,大师兄顶着黑眼圈出现,他昨晚找梳子找了半宿,小师兄也没好到哪里去,呵欠连天,看书看到天亮,刚眯了会儿就被叫起来。 只有了了一如既往,她其实更喜欢短头发,但师姐总说女儿家要留长发才好,修仙界无论女男皆是长发,了了便也入乡随俗,她平日从不琢磨怎样梳头才好看,师姐不管她了,她随意用一根发绳将头发束在脑后,清爽又简洁。 可凌波只是嘴上说说,她能不管大师兄小师兄,那是因为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外头,而师尊常常闭关,唯有和了了共度的这十年,朝夕相伴从不分离,衣食住行一日三餐,哪样不要她管? 当了了坐下,凌波习惯性就解开她的发绳,嘴里数落,手上却利索快速给了了编了条麻花辫,发尾还打了个蝴蝶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都做完了才意识到,说好了不管师妹的。 随即恼羞成怒:“看什么看,你自己要是好好梳头,我用得着亲自动手吗?不许看!” 了了从善如流别过头不再看凌波,兴许是睡了一夜的缘故,各大门派的魁首们今日看起来总算是有些精神,不似昨日萎靡,了了目不转睛看着比武台,凌波看了没多久便直打瞌睡,她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也不爱同人争斗,看久了就犯困。 由于凌波的异常,元景玉书二人只能寻了了问个明白,趁着凌波单手托头小鸡啄米,元景悄声问:“小师妹,师妹究竟是怎么了?我昨日问她将我的梳子收到了何处,她竟不搭理我。” 玉书一边附和一边打了个呵欠,眼角还因困意泛点泪花。 “自己的梳子自己找。” 在小师妹这也碰了一鼻子灰,元景不敢多言,玉书见大师兄吃瘪,更是三缄其口,生怕惹了两位师妹不快。 小雪人真仪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也许一开始,大家感激凌波的付出,可随着时间过去,便没有人肯定她所贡献的价值,因为这一切在众人看来,已是天经地义,倘若凌波不做了,反倒叫人接受不能。 在场七人,人人都有兵器,惟独了了没有,凌波跟玉书在台下急得团团转,玉书用的是扇子,凌波没有择道,两人无兵器可借。 元景问了了:“师妹,你可需要剑?” 了了摇头。 最强的三人拒绝结盟,剩下一女三男却不然,他们四人若是单打独斗,谁也打不过了了元景臧缈,可大家联手,却有机会一战,更何况这三人不结盟,他们可以各个击破,等解决掉这三人,再彼此内斗也不晚。 七人的道各不相同,元景抬手结出法印,试炼台上顿时狂风大作,周围的弟子们被狂风迷了眼睛,只知道台上现在是有风有雷有电有水还有剑光,不同的道击在一起卷起剧烈旋涡,引起的战意令人几乎无法睁眼。 惟独玉书元覃还能清晰可见,凌波早就瞧不出试炼台上的情况,她连连拽小师兄的衣袖:“怎么样啦,小师兄,怎么样啦?了了怎么样啦,大师兄呢?” 玉书安抚她:“没事,你不用担心。” 凌波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焦急不已,此时此刻,她已完全忘却了自己一心爱慕的师尊,忘却了自己原本想要在一层试炼台为师兄们大声加油让师尊注意到自己的打算,就连她今日特意早起准备的精致妆容,她也通通忘却了。 她只知道,她想让了了拿魁首,哪怕台上还有大师兄,她也想了了赢! 电闪雷鸣风起云涌之间,瞧不出究竟谁更厉害一点,直到一阵熟悉的寒气侵蚀皮肤,凌波的胳膊上甚至因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神奇而又笃定的念头——师妹赢了。 果然! 试炼台上空的黑色旋涡中,闪耀着的雷电也好,狂风也好,周围的水柱、剑光——通通被这蔓延的寒意冻住,冰蓝色的美丽霜花无边无际,试炼台周围的温度降至冰点,待到旋涡散去,台上只余了了一人。 她自己身上也结了一层冰霜,红色的衣裙似是披上一层冰蓝透明的外衣,绮丽而冰冷,甚至她的长发、她的睫毛,都结着淡淡的白色雪花,随后,四下寒冰渐渐消退,原本还在蔓延的冰雪停止生长,一切又回到最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位仙君激动地从座上站起:“好!好!好啊!” “太离师兄好福气!这等天才也被你收入门下,我无上宗后继有人了!” 众仙君不约而同给予了了最高级别的评价,惟独太离仙君薄唇微抿,却并不像其他人这样激动,他淡淡地说:“还需她打败元覃,阳属炎道天克冰道,她是否能够出头,要看她能否反抗克制属性。” 太离仙君这样一说,众仙君顿觉有理,纷纷落座,这话倒是不假,虽说了了表现亮眼,可修士之间一旦出现属性克制,甚至可以越级挑战,这是十分不利的事。 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元覃,此时心情已不如最初轻松,十年前他与元景便不相上下,自己以一招之差赢走魁首,十年过去,他在成长,元景也一样,同时还有天生剑骨的臧缈,这两人都被元覃认定为最强也最危险的对手,所以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元景与臧缈,其他人并不被他放在眼中。 了了的出现令人意外,元覃不曾忌惮,直到她将其他六人击败,顺利成为唯一胜者,得到了挑战自己的机会,元覃才终于开始正视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 见到了她之前的表现,元覃不得不承认,心里有些慌。 他与元景玉书臧缈都交过手,彼此知根知底,可了了却不然,他不知道她修的什么道,如今又是什么修为,面对未知的敌人,谨慎必然放在第一位。 了了也发现这位表面谦逊实则狂妄傲慢的师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不再高高在上俯瞰她,而是将她视为对手。 了了喜欢这样的眼神,这令她的心脏开始跳动,她想把这个人踩在脚下,让他承认不如自己。 元覃上了试炼台后,凌波紧张极了,一手拽着一个师兄的袖子,嘴里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她念叨不停,令原本还算平和的元景玉书也感到不安,虽说他们输了很遗憾,可若是小师妹拿到魁首,自然比元覃蝉联令人开心。 师兄弟都被了了揍成猪头,抹了药虽消肿得快,但眼角隐隐还有乌青色,不过凌波顾不得关怀,她大声喊:“师妹!你一定要赢啊!我保证会把蜜果子全部给你!” 了了往台下看了一眼,没说话,反倒元覃轻笑:“凌波师妹对你很好。” 了了想着,怎么又来一个动手前非要说话的男人。 她不想再听,于是直接出手,元覃已知她寒冰厉害,根本不与她有肢体接触,一旦了了靠近,便立刻掌心生火,巨大的火焰形成火龙,张开咆哮大口,要将了了吞噬! 元景看得紧张,他之所以会在上次大比输给元覃,也是因为彼此属性克制,风会加大火势,因此元覃险胜于他,可比起来,冰根本就是被火压着打! 由于台上两人缠斗作一团,凌波元景玉书都分不清了了究竟是没有用冰,还是用了,却被火克制了?! 大殿内的仙君们看得更仔细些,虽说两人之间属性相克,但了了全程不曾用冰,而且她根本不怕火! 她在试探、在学习,在从元覃的一举一动中汲取知识,并且将其运用到了自己的实战中!一旦她弄清楚了元覃的路数,恐怕会立刻反杀! 可元覃不明白,他还以为了了怕了自己,否则为何只守不攻?于是愈发加大火势,甚至恶意地想要灼烧了了的头发,小姑娘都喜欢长头发,这要是烧秃了,她恐怕会哭得很大声吧? 今年没机会虐待元景,那么欺负一下元景的小师妹,也未尝不可。 元覃愈发得意忘形,他太自信了,属性克制以及了了的行为令他志得意满,他知道仙君们及师尊都在大殿中观看,于是愈发止不住想要炫技,除却火龙外,还展示了火剑火兽,可见已将火支属性修习的炉火纯青。 但了了也全都学到了。 在又一条火龙冲至眼前时,她不再闪避,脚下一停,站定原地,元景低声道:“师妹要出手了。” 凌波此刻又急又气,急了了究竟要怎么办,气自己什么都看不明白,大师兄小师兄通通看得懂,惟独自己看不懂! 如果平日里她好好修炼,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两眼摸黑什么都看不明白?! 当火龙扑面,了了冰冷的面容都因此被映衬出了淡淡的红,但她并未融化,反倒是她身后自地面迅速结出坚硬冰墙,拧成麻绳状与火龙正面相冲! 同时她也与元覃再次交手,这一回她开始使用武器,冰雪凝结而成了无数短剑利刃,以不容反抗之势,朝元覃压下! 元覃控火并不如了了精心,因为她本身便是冰雪所化,她即是冰雪,冰雪即是她,随心所欲,摧枯拉朽,庞大的火龙在冰柱面前显得那样弱小可怜,相冲接触的瞬间,冒出阵阵冷烟,与此同时,了了将元覃从试炼台上甩了下去。 当啷清脆一声,被冻成冰雕的元覃在地上滚了两圈,玉牌亦碎成齑粉。了了走到试炼台边缘,她望着一动不能动的冰雕,算着时间,要不了多久,这个人从肉身到灵魂,都会彻底被寒意吞噬。 “师妹!”凌波忍不住叫了一声,“快把元覃师兄放了!你已经赢了!” 喊出这句话后,凌波拿不准了了究竟会不会听自己的话,但出乎意料,元覃身上的冰碎裂开来消失不见,已在冰块中窒息很久险些丧命的元覃终于能够大口大口喘气,他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再看了了的眼神,竟不像先前傲慢,也不像对元景那样充满战意,反倒满是畏惧。 好一会儿后,凌波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喃喃:“赢了?了了是魁首?了了是魁首?无上宗有史以来第一位女魁首?!” 她尖叫一声,也不管什么形象,拔腿就往试炼台跑,结果由于裙摆过长过于飘逸,一脚踩在上头险些摔跟头,好在她自己反应快抓住栏杆,随后什么淑女形象通通抛到九霄云外,一边叫一边笑,冲到台上后一个猛扑抱住了了! 然后,瞬间石化,嘴唇发青脸色惨白:“你、你快松、松开……” 竟是被冻得四肢僵硬说不出话。 了了没有温度,她控制不了自己的体温,凌波抱住她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短暂感觉到了一点点暖意,随后便消失不见。 她将凌波推开,凌波连忙搓手呵气:“我以前就在想,你怎么这么冷啊,身上跟冰块似的,现在想想,兴许就是因为这样冷,才这样强。” 了了站在一层试炼台俯瞰山下,无上宗上上下下所有人却无一人敢抬头直视,从今以后,他们将不再记得上任魁首元覃,不再崇拜天才修士元景玉书,亦不再追捧天生剑骨臧缈,因为在这天才之上,有能够将这天撕碎之人。:,, 260 第十朵雪花(二十九) - 了了 - 哀蓝 防盗比例60。 在场七人,人人都有兵器,惟独了了没有,凌波跟玉书在台下急得团团转,玉书用的是扇子,凌波没有择道,两人无兵器可借。 元景问了了:“师妹,你可需要剑?” 了了摇头。 最强的三人拒绝结盟,剩下一女三男却不然,他们四人若是单打独斗,谁也打不过了了元景臧缈,可大家联手,却有机会一战,更何况这三人不结盟,他们可以各个击破,等解决掉这三人,再彼此内斗也不晚。 七人的道各不相同,元景抬手结出法印,试炼台上顿时狂风大作,周围的弟子们被狂风迷了眼睛,只知道台上现在是有风有雷有电有水还有剑光,不同的道击在一起卷起剧烈旋涡,引起的战意令人几乎无法睁眼。 惟独玉书元覃还能清晰可见,凌波早就瞧不出试炼台上的情况,她连连拽小师兄的衣袖:“怎么样啦,小师兄,怎么样啦?了了怎么样啦,大师兄呢?” 玉书安抚她:“没事,你不用担心。” 凌波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焦急不已,此时此刻,她已完全忘却了自己一心爱慕的师尊,忘却了自己原本想要在一层试炼台为师兄们大声加油让师尊注意到自己的打算,就连她今日特意早起准备的精致妆容,她也通通忘却了。 她只知道,她想让了了拿魁首,哪怕台上还有大师兄,她也想了了赢! 电闪雷鸣风起云涌之间,瞧不出究竟谁更厉害一点,直到一阵熟悉的寒气侵蚀皮肤,凌波的胳膊上甚至因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神奇而又笃定的念头——师妹赢了。 果然! 试炼台上空的黑色旋涡中,闪耀着的雷电也好,狂风也好,周围的水柱、剑光——通通被这蔓延的寒意冻住,冰蓝色的美丽霜花无边无际,试炼台周围的温度降至冰点,待到旋涡散去,台上只余了了一人。 她自己身上也结了一层冰霜,红色的衣裙似是披上一层冰蓝透明的外衣,绮丽而冰冷,甚至她的长发、她的睫毛,都结着淡淡的白色雪花,随后,四下寒冰渐渐消退,原本还在蔓延的冰雪停止生长,一切又回到最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位仙君激动地从座上站起:“好!好!好啊!” “太离师兄好福气!这等天才也被你收入门下,我无上宗后继有人了!” 众仙君不约而同给予了了最高级别的评价,惟独太离仙君薄唇微抿,却并不像其他人这样激动,他淡淡地说:“还需她打败元覃,阳属炎道天克冰道,她是否能够出头,要看她能否反抗克制属性。” 太离仙君这样一说,众仙君顿觉有理,纷纷落座,这话倒是不假,虽说了了表现亮眼,可修士之间一旦出现属性克制,甚至可以越级挑战,这是十分不利的事。 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元覃,此时心情已不如最初轻松,十年前他与元景便不相上下,自己以一招之差赢走魁首,十年过去,他在成长,元景也一样,同时还有天生剑骨的臧缈,这两人都被元覃认定为最强也最危险的对手,所以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元景与臧缈,其他人并不被他放在眼中。 了了的出现令人意外,元覃不曾忌惮,直到她将其他六人击败,顺利成为唯一胜者,得到了挑战自己的机会,元覃才终于开始正视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 见到了她之前的表现,元覃不得不承认,心里有些慌。 他与元景玉书臧缈都交过手,彼此知根知底,可了了却不然,他不知道她修的什么道,如今又是什么修为,面对未知的敌人,谨慎必然放在第一位。 了了也发现这位表面谦逊实则狂妄傲慢的师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不再高高在上俯瞰她,而是将她视为对手。 了了喜欢这样的眼神,这令她的心脏开始跳动,她想把这个人踩在脚下,让他承认不如自己。 元覃上了试炼台后,凌波紧张极了,一手拽着一个师兄的袖子,嘴里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她念叨不停,令原本还算平和的元景玉书也感到不安,虽说他们输了很遗憾,可若是小师妹拿到魁首,自然比元覃蝉联令人开心。 师兄弟都被了了揍成猪头,抹了药虽消肿得快,但眼角隐隐还有乌青色,不过凌波顾不得关怀,她大声喊:“师妹!你一定要赢啊!我保证会把蜜果子全部给你!” 了了往台下看了一眼,没说话,反倒元覃轻笑:“凌波师妹对你很好。” 了了想着,怎么又来一个动手前非要说话的男人。 她不想再听,于是直接出手,元覃已知她寒冰厉害,根本不与她有肢体接触,一旦了了靠近,便立刻掌心生火,巨大的火焰形成火龙,张开咆哮大口,要将了了吞噬! 元景看得紧张,他之所以会在上次大比输给元覃,也是因为彼此属性克制,风会加大火势,因此元覃险胜于他,可比起来,冰根本就是被火压着打! 由于台上两人缠斗作一团,凌波元景玉书都分不清了了究竟是没有用冰,还是用了,却被火克制了?! 大殿内的仙君们看得更仔细些,虽说两人之间属性相克,但了了全程不曾用冰,而且她根本不怕火! 她在试探、在学习,在从元覃的一举一动中汲取知识,并且将其运用到了自己的实战中!一旦她弄清楚了元覃的路数,恐怕会立刻反杀! 可元覃不明白,他还以为了了怕了自己,否则为何只守不攻?于是愈发加大火势,甚至恶意地想要灼烧了了的头发,小姑娘都喜欢长头发,这要是烧秃了,她恐怕会哭得很大声吧? 今年没机会虐待元景,那么欺负一下元景的小师妹,也未尝不可。 元覃愈发得意忘形,他太自信了,属性克制以及了了的行为令他志得意满,他知道仙君们及师尊都在大殿中观看,于是愈发止不住想要炫技,除却火龙外,还展示了火剑火兽,可见已将火支属性修习的炉火纯青。 但了了也全都学到了。 在又一条火龙冲至眼前时,她不再闪避,脚下一停,站定原地,元景低声道:“师妹要出手了。” 凌波此刻又急又气,急了了究竟要怎么办,气自己什么都看不明白,大师兄小师兄通通看得懂,惟独自己看不懂! 如果平日里她好好修炼,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两眼摸黑什么都看不明白?! 当火龙扑面,了了冰冷的面容都因此被映衬出了淡淡的红,但她并未融化,反倒是她身后自地面迅速结出坚硬冰墙,拧成麻绳状与火龙正面相冲! 同时她也与元覃再次交手,这一回她开始使用武器,冰雪凝结而成了无数短剑利刃,以不容反抗之势,朝元覃压下! 元覃控火并不如了了精心,因为她本身便是冰雪所化,她即是冰雪,冰雪即是她,随心所欲,摧枯拉朽,庞大的火龙在冰柱面前显得那样弱小可怜,相冲接触的瞬间,冒出阵阵冷烟,与此同时,了了将元覃从试炼台上甩了下去。 当啷清脆一声,被冻成冰雕的元覃在地上滚了两圈,玉牌亦碎成齑粉。了了走到试炼台边缘,她望着一动不能动的冰雕,算着时间,要不了多久,这个人从肉身到灵魂,都会彻底被寒意吞噬。 “师妹!”凌波忍不住叫了一声,“快把元覃师兄放了!你已经赢了!” 喊出这句话后,凌波拿不准了了究竟会不会听自己的话,但出乎意料,元覃身上的冰碎裂开来消失不见,已在冰块中窒息很久险些丧命的元覃终于能够大口大口喘气,他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再看了了的眼神,竟不像先前傲慢,也不像对元景那样充满战意,反倒满是畏惧。 好一会儿后,凌波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喃喃:“赢了?了了是魁首?了了是魁首?无上宗有史以来第一位女魁首?!” 她尖叫一声,也不管什么形象,拔腿就往试炼台跑,结果由于裙摆过长过于飘逸,一脚踩在上头险些摔跟头,好在她自己反应快抓住栏杆,随后什么淑女形象通通抛到九霄云外,一边叫一边笑,冲到台上后一个猛扑抱住了了! 然后,瞬间石化,嘴唇发青脸色惨白:“你、你快松、松开……” 竟是被冻得四肢僵硬说不出话。 了了没有温度,她控制不了自己的体温,凌波抱住她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短暂感觉到了一点点暖意,随后便消失不见。 她将凌波推开,凌波连忙搓手呵气:“我以前就在想,你怎么这么冷啊,身上跟冰块似的,现在想想,兴许就是因为这样冷,才这样强。” 了了站在一层试炼台俯瞰山下,无上宗上上下下所有人却无一人敢抬头直视,从今以后,他们将不再记得上任魁首元覃,不再崇拜天才修士元景玉书,亦不再追捧天生剑骨臧缈,因为在这天才之上,有能够将这天撕碎之人。 她是了了。 桌上的雪人真仪,此时此刻,竟无法描绘心中那份震撼。她看着立于试炼台上万众瞩目的了了,一时间,生出无限向往——那样的荣耀,那样的赞美,谁不想要呢? 被金屋藏娇有什么好,成为人人艳羡的强者,掌控自己的命运,远胜无怨无悔等待他人偶尔的垂怜。 “咦。” 玉书察觉到奇怪,“了了的雪人怎么开始化了?” 雪人的脸上有两道沟壑,滑落雪水,看起来简直像是雪人在悔恨哭泣,无论玉书怎样施法都无济于事,雪人一直在化。 真仪后悔了,她忍不住要想,倘若自己没有沉溺情爱,没有总是追逐师尊,而是将心思用在修炼上,哪怕无法成为了了这样的强者,是不是也能拥有另一种人生?不去想女爱男欢,只要出人头地。 可现在已经晚了,她死了,再也回不去了,永远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也许了了正是因此而生,她察觉到了自己隐隐的不甘,察觉到了她想知道另一种人生的模样,所以才会来到这里,代替自己存在。 雪人不停地融化,真仪的泪水滚烫而又炽热,她早该承认的,她怎么可能不后悔?怎么可能不害怕?把自己的命献上,用自己的身体做容器,不顾一切的自我糟践,只为了虚无缥缈的爱。 可她不能承认,因为一旦承认,就意味着她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师妹!你的雪人,快看你的雪人!” 凌波欢天喜地想拉了了下来,却见小师兄手中雪人正在汩汩融化,她大惊失色,“大师兄,你怎么不管管?” 元景委屈不已,他跟玉书试过了,根本无法阻止雪人融化,不是他不管呀。 了了从玉书手中接过小雪人,在她掌心,小雪人停止了融化,不仅如此,重新恢复了原本模样,又是白白胖胖憨态可掬,见状,凌波意识到自己仿佛误会了什么,了了可能并不是爱慕大师兄……亏她一直以为她如此珍爱这个雪人,是因为大师兄所赠。 大师兄太弱了,都被打成猪头,了了还是不要喜欢他的好。 真仪还在哭,了了也不知道她哭什么,她托着雪人进入大殿,真仪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师尊,可这一回,她顾不上心动心痛,她眼前还回荡着了了站在一层试炼台的模样,她还在幻想着如果自己当初也拼命修炼,是否能够得到相同的荣耀。 她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痛苦,泪水止不住咕嘟咕嘟。:,, 261 第十朵雪花(三十) - 了了 - 哀蓝 防盗比例60。 “我不想当仙君!”她连连摆手,“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即便成了仙君,也是德不配位。” 比起让师妹去都山派当首席长老,凌波更愿意她留在无上宗做仙君,这两个门派,无论名气还是能力,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既然掌门真人松口,何必舍近求远? 了了惦念着都山派的果树,她说:“如果不让师姐也做仙君,那我不会留下。” 凌波怒视她一眼,正想打圆场,却见那位师长顿了几秒,似是在听谁说话,道:“此事掌门真人还要再考虑考虑,恐怕不能立刻答复。” 了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无人敢招惹于她,她如何将魔王宿锦杀死,又如何令太离仙君当众出丑狼狈不堪,众人看在眼里惧在心中。连养育她十年的师尊都会被如此对待,何况旁人?了了越强就越危险,谁敢保证放她走了,她不会闯出祸事? 由她目前的行事风格来看,可能性极大,无上宗身为修仙界第一大门派,决不会让此事发生。 于是通过掌门真人与诸位仙君快速商议,决定满足了了要求,不就是仙君,一个称号而已,给了她们师姐妹又如何?日后门派大事该由谁管依旧由谁管。 简而言之,仅有虚衔而无实权。 凌波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做无上宗仙君,辛翎很遗憾了了不能随自己同回都山派,发出热情邀请:“待到今年果子熟了,第一批腌制好的果脯,我定然早早给你送来!” 了了点了下头,她还有要求跟师门提,比如,她要一个单独的座峰,而不再跟太离仙君住一起,同样的,别的仙君有的,她要有,师姐也要有。 无上宗掌门真人见她年幼,原本还想哄她两句,可了了态度坚定,且不爱听老头子们车轱辘的废话翻来覆去地说,她从始至终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这不是其他人花言巧语哄骗她,便能令她改变心意的。 而眼睁睁看着泥俑被捏碎的太离仙君痛彻心扉,他无比后悔十年前将了了自凡间带回,早知有今日之悲,他宁可以身替代,也不愿见爱妻就此死去! 了了还以为师尊对妻子这般深情厚爱,会不管不顾向自己出手报仇雪恨,却不曾想太离仙君只是盯着她看了两眼,终究在元景与玉书的劝慰下先行离去——如了了所说,至少先穿条裤子吧? 被天上掉馅饼砸中的凌波迟迟无法回神,她兴奋且惶恐,跟在了了身后不停问东问西自言自语,“我真成仙君啦?仙君,凌波仙君?!天哪……我、我竟能有这样的造化!” “不,不行啊……师妹,我连道都没有,我,我凭什么服众?大家肯定会瞧不起我,太丢人,那就太丢人了!” 了了照常左耳听右耳冒,小雪人里的真仪哭丧着脸,“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喂,我说了这么久,你该不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吧?!” 她向了了讲述师尊太离仙君有多爱他那位妻子,努力警告了了,你将藏着那女子魂魄的泥俑毁去,也就表明那女子已灰飞烟灭,师尊一定恨你入骨,他那人杀人从不用刀,会叫你痛彻心扉,才告诉你只是报复。 了了通通没有听进去,凌波絮叨半天,真仪也叭叭不停,两人异口同声对了了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这一喊,才注意到了了不知何时手里捧了一块寒冰,正用手指一点一点推染,捏出一个人形娃娃模样,专心致志的,压根没听人讲话。 凌波被熟悉的师妹气到熟悉的跳脚,了了才回她一句:“谁瞧不起你,你就杀了谁。” 凌波:“……干嘛总是喊打喊杀?别人说我一句又不会掉块肉。” “那你抱怨什么。” “我——” 她一时语塞,跺脚道:“还不都怪你!” 这下了了停了手中动作,十分不解,凌波理直气壮道:“我本来就没有当仙君的才能,你却非要我跟你平起平坐,先不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光是以后咱们跟师尊见面,那场面得多尴尬啊!” 了了懒得理她,用指腹轻轻擦拭冰雕小人,凌波愁苦满面:“师妹,你说话呀,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她的确感到无比迷茫,诚然当上仙君令她窃喜,这种好事换谁不要?可与此同时,她也的的确确没有足以撑起这个身份的实力,她就是个学艺不精的女修,一个连自己的道都没有,凭借“太离仙君女徒”身份才为人所知的女修。 了了听出师姐话语里的迷茫与失落,虽然她不爱搭理师姐,常常觉得师姐烦,可了了觉得,师姐像太阳一样,是唠唠叨叨却又从不停止散发热意的太阳。 有温度的东西令了了不喜,她冷淡地说:“你喜欢什么,什么就是你的道。” 在她看来,道并非高不可攀,万物皆可为道,端看择道之人如何使用。 凌波不解地重复:“我喜欢什么,什么就是我的道?” 了了没有回应,凌波想了好久,开始扒拉手指头:“可是我喜欢好多东西……我喜欢漂亮裙子,胭脂水粉,喜欢甜的跟辣的,喜欢小猫小狗,还喜欢看热闹……难道这些都是我的道?” 她感觉师妹骗人,“你喜欢蜜果子,怎么不见你修蜜果子道?” 了了依旧没有回应,她静静地望着凌波,“万物皆可为道,无道亦是有道。” 凌波摇头:“听不懂。” 了了不再说什么,只是她一如既往的冰冷目光,却像是能看透凌波自欺欺人的不安与惶惑,凌波被师妹看得无所适从,想要说点话转移话题,了了却将未完成的冰雕放至桌面。 “女人很软弱。” 凌波没想到师妹会冷不丁说出这种话,她下意识反驳道:“女人哪里软弱?辛翎师姐软弱吗?咱们无上宗那些个师姐妹软弱吗?你也是女人,你软弱吗?” 了了只是将自己做了十年“人”所看到的事实陈述清楚,“你们的软弱,来自于灵魂中的自我否定与不自信,男人不会这样。” 凌波惊了:“你在说什么呀,谁自我否定了,谁不自信了?” 了了看着她:“你。” “我哪里不自信了?我这是有自知之明,我认得清现实才会这样说,这怎么能叫不自信?” “我要求师姐跟我一起做仙君时,大师兄小师兄都很羡慕。” 凌波一愣:“什么?” 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温度,了了总是能察觉到他人情绪的变化,“如果是大师兄或小师兄,他们也会如你一般推辞,但那只是客套,绝非本意。修仙界这样多的长老仙君,无人会认为自己德不配位。” “男人对权力的渴望与追寻,正如女人的软弱,一样根深蒂固。” 这是了了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师姐总是在座峰待着,为了几件漂亮衣服神魂颠倒,拿着两盒胭脂水粉对镜自怜,却从不好奇大千世界,也不贪心权势地位。她像被家养的小猫,只要有个线团玩耍便会知足,大师兄与小师兄却不这样。 “师姐什么都想要,但最想要男人的爱,又对权力不屑一顾,真是本末倒置。” 男人命中注定追名逐利,女人却只会追逐男人,真仪如此,师姐亦如此,辛翎虽无心男女情爱,却也在灵台损毁后失去锐气,所以了了才说女人软弱。 凌波只觉面上火辣辣,却还死鸭子嘴硬:“那你呢,你不也是女人?难道你也软弱?” “我不软弱。” “哈!”凌波顿时像是抓住师妹把柄,得意地说,“那你难不成不是女人?” 了了想了想,回答道:“现在的模样确实是女人,但我与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你说说,哪里就不一样了?” 见师妹答不上来,凌波得意地双手叉腰:“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知不知道?我是你师姐,能容忍你,能不生气,可换作旁人——” 话没说完被了了打断:“若是师尊对你说,你与其他女人不一样,你会生气么?” 不用凌波回答了了也知道答案,当男人对一个女人说她与其他女人不一样时,他和她都认为这是赞美,然而当女人对女人说出这句话,便成了羞辱。 “若是师尊对你说,你才应当生气。”了了重新拿起小冰人,头也没抬。“师姐,你原本应与我一样。” 在了了看来,人类女性已被驯化的失去本性,没有本性,才会软弱,而她自冰雪中诞生,不曾受到教化,也因此才与师姐不同。 凌波不知要怎样回应师妹,她想反驳,又觉言语苍白无力,因为她发现,直到师妹说出这样的话后,自己想要回的,居然是——难道不可以软弱吗?难道不能淡泊名利吗?她、她只是认得清自己,仅此而已…… 脑海中另一个声音似是在嘲笑她:算了吧,到底是淡泊名利还是没有自信跟人争,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你心中最清楚。 无上宗的仙君,是她不想当吗? 修仙界的第一人,是她不想做吗? 择道修炼成仙,通通是她不愿意吗? 自欺欺人做什么呢?明明就是得不到,明明就是不敢去争,明明就已经意识到却又只想粉|饰|太|平,假装岁月静好——我不跟男人争,我安守本分温柔体贴,男人才会爱我。 再看看依旧心无旁骛做小冰人的师妹,凌波心中忽地涌起无尽羡慕,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无法再在了了面前待,于是招呼也没打一声便转身跑开,了了望着师姐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冰寒之气只能冻住杂念,无法消除杂念,只有拥有杂念的人自己愿意醒来,才能寻回本性。 小雪人中的真仪也在发呆,了了的话是对凌波说的,也是对她说的,她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娘还活着,她们在村子里过得很不容易,被人欺负了,娘总是一边哭一边抱着她,说:小丫,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于是当她渐渐长大,爱上师尊又得知他另有所爱后,真仪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抱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真仪,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爱而不得可以忍,痛失所爱可以忍,被利用被欺骗被背叛通通可以忍,一切忍耐都只有一个目的:得到师尊的爱。 就算是短暂的虚假的也可以,只要被爱就好了。 现在想想,何其可笑?她为了得到师尊的爱,蹉跎光阴,学艺不精,所以临了连逃走的能力都没有,除了心甘情愿赴死,还能怎么样呢? 一切为爱牺牲,都是别无选择。 了了做好了小冰人,放在了小雪人旁边,小冰人里也有个灵魂,真仪震惊地说:“你、你不是将泥俑捏碎了么?” 当时她以为了了连带着泥俑里的魂魄也毁掉了,否则师尊怎会露出那般痛不欲生的表情? 了了没有搭理真仪,小冰人里头的灵魂懵懵懂懂,她想了想,说:“阿阮这个名字不好听。” 她听见师尊喊阿阮,想必这就是小冰人的名字,了了思索片刻,对小冰人说:“从今日起,你就叫阿映。” 原本还在感伤的真仪瞬间震惊:“这也太难听了!哪有姑娘家叫阿硬的!” 阿映与真仪一样,都只能在小冰人里活动,无法离开太远,了了无视掉真仪对于阿映名字的抗议,手指刚从小冰人身上拿开,房内忽地多出一人,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整个天照宗安静无比,突然出现在了了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被冰龙咬碎的魔王宿锦。:,, 262 第十朵雪花(三十一) - 了了 - 哀蓝 31 语气有点点生硬,胡娴妃看了一眼,尖叫不已:“妖怪啊!!!” 不止是胡娴妃,连神色淡定的皇后娘娘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颇为戒备地看向这位“胡大将军”。樊珈身后的宫人们更是惊呼连连,手里的擀面杖都握得更紧了。 只有樊珈。 她倒不是胆子大,而是她来自数百年后的现代,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取下金盔后的“胡大将军”扎了一头艺术性十足的爆炸脏辫,发量多得令人嫉妒,上面还绑着五颜六色的小发圈,以及那充满野性的黑皮肤……要不是掐了自己一把,樊珈会以为自己在做什么无厘头的梦。 谁来告诉她为啥大右会出现黑种人?! 最迷幻的是“胡大将军”居然会说大右话,而且说得怪标准的,就是带着口音,所以听起来会有点生硬,樊珈目瞪狗呆,发现除了“见过世面”的自己外,皇后带来的那群宫人也面不改色,她们手法利落,将天子近卫全都绑了起来,其中一人还跟“胡大将军”打招呼:“苏将军。” 苏将军弯腰伸手,把皇帝从地上拎起来,真的是拎起来,一只手拎的,皇帝手脚不老实,她直接单手拎着她在空中甩了甩,可能甩得太厉害,只听得咔嚓一声,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皇帝的一只手腕垂直下落,显然是断了。 苏将军懊恼道:“我力气有点大,你最好老实点别乱动,弄伤了我可不负责。” 皇帝被她甩得头晕眼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见苏将军要拎着人往外走,胡娴妃慌忙扑过来:“不许你碰陛下!把陛下还给我!” 皇后上前一步按住她,胡娴妃恨极了她:“你就眼睁睁看着她们这样对待陛下?你还有没有心?你可是皇后,你是他的妻子!你帮他,你得帮他!” 皇后不明白胡娴妃为何能爱皇帝如此之深,明明一生最恨便是无法以正妻的姿态站在他身边,此时此刻,竟愿意为了皇帝,向她恨着的正妻低头,于是皇后问出了她这辈子说过的最刻薄的一句话:“胡静水,你是天生下贱么?” 胡娴妃猛地止住哭泣,瞪大了双眼,随后被皇后甩开,徒留她一人呆立原地。 黑皮肤的苏将军有一口雪白的牙,樊珈好奇死了,不停地盯着人家的牙齿看,苏将军为人爽朗,一边走还一边吆喝,甭管是嫔妃还是宫人,总之只要是个人,她都招呼着一起往大殿去,这热闹樊珈怎么能不凑? 皇帝期间各种挣扎,他一挣扎苏将军就拎起他狂甩,最后他学乖了不再乱动,大部队浩浩荡荡到了大殿,远远地樊珈就看见里头乌央乌央全是人,有穿着统一军服的人正在维护秩序,从大殿到宫门处这一大片空地上,更是坐满了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 这是要干什么? “你们先留步,人太多了,不能全部进去,派几个说得上话的代表吧?” 一名将士伸臂拦住尚食局众人去路,她手上还拿着个本子,在纸上刷刷刷写着什么,身后是两名普通兵士,看样子在尚食局出了人后,其余人便会被带到空闲位置。 尚食局人多,除了樊珈外,有三名女官被允许同行,结果樊珈刚刚报出自己的姓名,这名将士便面露惊喜:“樊秋叶?樊珈?你是樊珈吗?” 樊珈受宠若惊:“我是啊。” “你就不用登记了,直接进去吧,里头有给你留的好位置,进去吧进去吧!” 樊珈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拥有这种待遇呢,心想属于穿越女的挂终于来了吗?这就是宠妃系统所说的玛丽苏光环? 不过她还是非常尽责地又挑选了一名尚食局女官,之后才跟着兵士进入大殿,一只脚刚踏进去,迎面便传来喜气洋洋的声音:“樊珈呢?我的宝贝孙孙!快来让阿嬷看看!” 樊珈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儿,就被人热情拥入怀中,身边迅速围满了人,抱住她的是个满脸皱纹看起来很不好惹的老太太,对方那慈爱的眼神看得樊珈一阵发毛,她紧张到突然社恐,幸好乔尚食及时出现解救,无奈地对老太太道:“乸婆,你多大的人了,还吓唬小孩儿?” 说完转头安抚樊珈:“别怕,啊,老不正经的家伙,吓坏了你赔啊?” 众人纷纷围过来,那亲热劲儿,弄得樊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不然怎么都不认识这些人? 乔尚食拍拍她的肩膀:“这都得感谢你的那些方子,大家对你是神交已久,早就想见见了。” 樊珈是不懂为什么啦,但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于是迅速与众人打成一片,还夸下海口说等事情结束给她们烤蛋糕吃,顺便报了一串菜名——听得众人口水直流,恨不得现在就往尚食局去。 这时,一阵钟声传来,现场熙熙攘攘的声音就此停止,樊珈发现大殿内负责守卫的将士们,其中不仅有很多像苏将军一样的黑皮肤,还有金发碧眼的白皮肤,站在龙椅旁边的则是一位铁塔般的将军,有这些人存在,大殿内的文武百官及皇室贵胄才不敢放肆。 苏将军把皇帝扔在地上,同样被绑的还有幸存的皇子们,其中以十一皇子萧琰最为惨烈,鼻青脸肿的,樊珈觉得看过他这一面,以后哪怕他咸鱼翻身统治世界,宠妃系统也很难再骗到人来选他做绑定对象了。 这些年樊珈始终待在后宫,前朝诸人一概不认识,所以两只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大殿上安排了诸多位子,但都是女人坐的,文武百官及皇室只能站着,她忍不住看向龙椅,开始好奇所有人都在等待的究竟是谁。 “主上到!” 铁塔般的将军将手中狼牙棒重重捶地,浑厚有力的声音直穿过大殿,传入殿外所有人的耳中,无论是旧臣还是平民,所有人都止不住去看,万众瞩目之下,身着银色铠甲的主上出现在殿门处,她身姿挺拔修长,眉眼如刀,尽是凛冽寒气,盔甲上沾了不少鲜血,随着她的走动,一步一步滴落于地。 旁人认不出来,樊珈还能认不出?哪怕八年未见,她也知道她是无名! 与樊珈一样认出人来的,还有曹妃,毕竟是她养了十四年的孩子,面貌与过去并无多大变化,只是除了那张脸,也再无别的地方熟悉了。 皇帝则是完全没认出来,因为以前无名还是皇子时性情便极为内向胆小,他儿女众多,分给她的心思有限,而萧琰没认出来的原因更简单,他统共就见过无名两次还是三次。 樊珈见偌大的朝堂,认出无名的人竟五根手指头数得出来,便也不奇怪为何历史上没有记载这件事了,想要把一个女人的姓名抹去太过容易,他们会很有默契地都不去提。 无名解开身上铠甲,随手递给一旁的宝镜,宝镜欢天喜地抱着铠甲,当众摔了个大马趴以表庆祝。 石头叹气,把宝镜扶起来:“宝镜姐,说了多少次了,你把那眼镜戴上不行吗?” 宝镜也不是真的小脑发育不完全才天天摔跤,她就是看书多了还不爱惜眼睛,近视一千度不爱戴眼镜,这地上有个门槛啊石头什么的都看不清,她不摔谁摔? 她们说话间,无名已坐到龙椅之上,她并不觉得这张华丽坚硬的椅子有多迷人,而是抬手示意,百官皇室不解之时,两名将士怀抱两个做工奇怪的木箱,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打开,众人探头一瞧,纷纷吓了一大跳! 里头竟是两具白骨! 好端端的,弄来两副骨头做什么?! 无名看向百官,薄唇微启:“妖物横生,把持朝政,祸乱宫闱,此民间传言,不足为信。” 百官皇室闻言,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皇帝心头却是一喜,他当然不是妖物,他是真龙天子!他是正统,任何意图篡位之人都是狼子野心,应当人人诛之! 谁知下一秒,无名却又道:“只是皇帝并非先帝亲生,假龙真虺,此事却不假。” 皇帝怎肯接受这等污蔑?他便是亡国,也要有尊严的死去:“一派胡言!朕是先帝长子,尔等谋逆之人,怎敢如此污蔑于朕?” 原本还在笑眯眯打量樊珈的乸婆此时出了声,她笑得满脸褶子晃:“瞧你这话说的,你说你是先帝长子,你就是先帝长子?谁能证明你是他亲生的?看见你眼前这两具骸骨没有?” 在皇帝疑惑之时,乸婆好心为其解答:“左边这具呢,是先帝的骨头,右边这具,则是太后的,你究竟不是皇家血脉,一测便知。” 先帝跟太后可都葬在皇陵中,如今两人的骨头在这里,也就是说……百官们及皇室众人脸都要裂了,铁塔将军王大巴举手解释:“放心,俺们经验丰富,进去就是拿个骨头,等用完了就送回去,包准不破坏。” 这话说得大右众人面部扭曲,可之前他们已反抗过一回,王大巴身上的血就是那时沾上的。 俏姑笑着说:“放心,咱们是讲道理的,你们别呼叫漫长,大家就能和睦相处。” 樊珈见她们弄来了先帝跟太后的白骨,又说什么皇帝是不是皇家血脉一测便知,当下就知道这测试结果绝对不可信,因为古代验亲的两种方法,滴骨法与合血法,都不能作为是否亲生的证明。 这两种验亲方法在古装剧里经常能够见到,实际上却缺乏科学依据,滴骨法是用活人的血滴到死人骨头上,如果能渗入骨头之中,就证明彼此之间存在血缘关系。 但活人的鲜血是否能与死人的骨头融合,其实是要看骨头表面的软组织是否保存完好,如果是完全白骨化的骨骼,别说是活人的血,就是滴上鸡血也能融合,反之如果骨骼没有完全白骨化,还留有软组织,那把它泡在亲儿子的血里也不可能融合。 先帝跟太后都不知死多少年了,皮肉烂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骨头,软组织肯定不存在,哪怕这两具骨头不是他们的,皇帝的血滴上去也会融合,那样的话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樊珈之所以懂这个,不是她有多好学,而是小时候看电视,电视剧里女主角为了证明自己的儿子是男主角的,给他们来了个滴血认亲,看完后樊珈好奇自己是不是老妈亲生的,就拿小刀给自己剌了道口子,差点儿没被老妈吊起来揍。 之后老妈为了打消她这神奇的念头,特意带她去诊所找医生问,樊珈才知道,所谓的滴血验亲毫无科道理,血细胞内外渗透压不同,所以碰到水会迅速溶解,古装剧里滴血后散开就是这个原因,血型相同的血很难融合,血型不同更容易融合,而孩子的血型遗传母父,所以越是亲生的,可能越不相融。 事后樊珈手上那道口子疼了一个星期,有痛才长记性,所以她才记得这样清楚。 无名好记仇啊! 皇帝默认胡娴妃将她替换,令她成为宫斗牺牲品,看着她十四年来战战兢兢的活着,事发后又想息事宁人,把她关进冷宫,无视她的死活,宫人捧高踩低,她从云端坠入污泥,险些一蹶不振。 而现在,她反过来质问皇帝,你是亲生的吗?你是皇室的血脉吗?你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虽然很记仇,但樊珈只想说干得漂亮。 像这种身临其境的复仇场景可遇不可求,樊珈浑身的八卦小细胞都躁动起来,燃得她满面通红,很想要抓把瓜子来嗑一嗑。 皇帝一听说这是他亲娘爹的骨头,顿时怒火中烧!可惜他没机会对着无名大吼大叫,因为苏将军直接将他摁住,当着众人的面,公平公正公开地割开他掌心,将血分别滴到木盒中的白骨上。 大家忍不住伸出头去看。 樊珈虽然有点担心会翻车,但她觉得无名既然敢这样做,必然先前做过实验,或是在白骨上动了手脚,最终必定不能融。 事实证明,皇帝的血与这两副白骨确实无法相融,乸婆叹息:“看样子,你果然不是皇室血脉,与先帝无干,亦非太后亲生,只是个不知何处来的野种罢了。” 皇帝怎么肯接受这个事实?他拼命挣扎,却发现文武百官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曹妃眼见不好,她心说皇帝怎能不是皇室血脉?他若不是,那她的儿子怎么办?! 看着肿得瞧不出原本模样的萧琰,曹妃慈母心发作,鼓足勇气愤而指向无名:“你这分明是存心报复!你恨陛下因你是假凤虚凰将你驱逐出宫,这才想了奸计来暗害陛下!真正不是皇室血脉的不是陛下,是你!” 王大巴闻言,指着曹妃的鼻子骂道:“你再敢指着我家主上,老娘把你儿子脑袋拧下来!” 这个威胁相当管用,曹妃火速收回手,还是满脸倔强。 “我说这位娘娘,你男人都是个野种了,谁还要做他亲生女儿啊?这不是晦气吗?”俏姑翻了个白眼,“再说了,你能确定你儿子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能确定你儿子的爹就是他吗?” 说到这里,俏姑一脸沉重地对无名说:“主上,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关于当年我为何被贬至行宫……唉,此事说来话长,今日我便长话短说了。” 说完,她转身,气势汹汹指着皇帝的鼻子:“就因为侍寝时他脱完亵裤我笑了一声!至于我为何发笑,懂得都懂,多说无益,这位娘娘,你确定以他的能力,能让你生孩子吗!”:,, 263 第十朵雪花(三十二) - 了了 - 哀蓝 32 大殿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此时终于认出了俏姑,也回想起了他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阴影,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不是俏姑多么貌美动人令他难以忘怀,实在是宫妃们入宫前都未与男人接触过,这就导致她们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是正常的,皇帝生了副好皮相,又十分自信,再说了,就算是懂,也没人会像俏姑一般笑出声。 乸婆拍着大腿险些笑岔气,她还以为是多了不得的缘由,俏姑才隐藏这么多年,合着就是这点小事? 皇帝一张脸已涨成了猪肝紫,眼见场面即将向滑稽剧的方向狂奔,无名及时制止:“继续。” 她说的继续,不是别的,正是为皇帝与金枝玉叶们验证亲缘,不仅是皇帝,所有皇室,甚至是大殿上的群臣都要加入,不情愿便强制执行。 很快大右朝的人们就发现,他们跟儿女的血型大多不能相融,少数能相融的还没来得及高兴,在场将士们就将他们的掌心再一次割开,这一次是随意排列组合,高兴不到片刻的官员们发现,他们的血不仅能跟亲生儿子的相融,还能跟毫无瓜葛的其它人相融! 甚至是原本不怎么相融的血,在静置一段时间后,也会渐渐融合,只是速度没有那么快。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难道家里夫人给他们戴了绿帽子?难道他跟他竟是亲兄弟?! 为这滴血认亲一事,大殿上女眷颇多,她们大多端庄温婉,鲜少开口,然而当自家夫君开始怀疑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之后,再怎么贤淑的女人也要发飙了。 “张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儿子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因为这血不能相融,你就说他不是亲生?他是不是你亲生的我还不清楚?!” 一位夫人愤怒地揪着某位官员的耳朵咆哮,“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你掌持中馈令你没有后顾之忧,你却这样想我?你对得起我吗!” “不见得吧。”宝镜推推不知何时戴上的近视眼镜,这副近视眼镜是两个厚厚的小圆片,她戴着看起来怪搞笑的,樊珈觉得换成黑色立马就能出街算命。“你是那个什么,吏部的马侍郎是吧?来人,把编号250带出来。” 话音落下十来秒,有人掀开内殿的帘子走了出来,走在后面的是位将士,前面的那位,只看脸,跟马侍郎至少有八分相似,比他亲儿子还像呢,都是一张马脸,宽额大嘴酒糟鼻,不知道的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匹马成了精,反倒马侍郎亲儿子由于遗传了母亲的容貌,看起来清秀漂亮多了。 马侍郎瞠目结舌,宝镜又推推眼镜,严谨道:“事实证明,世界上毫无血缘关系却长得相似的人也大有人在,诸位不信的话,我们也已为诸位准备妥当,所以你们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究竟是不是父亲的儿子,谁让男人不能生孩子呢?” 说着,宝镜又叹了口气,看向皇帝:“那些个热衷于播种的,其实就是恐慌于自己没个亲生孩子,广撒种,万一中了呢是不是?可他又怎么能保证儿子一定是亲的呢?他又没有十二个时辰不眨眼守着妻子。” 再说了,这么多他守得过来么。 众人深受打击,和他们的颓唐相比,女眷们则自信许多,孩子是从她们肚子里出来的,她们当然知道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由此可见,血统乃无稽之谈,因为你们没有人能证明自己的出身。” 乸婆拍案定论,“所以咱们主上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尔等还不跪下,更待何时?” 不知是谁第一个响应,总之大殿内转眼间便跪下了一片,不过并不包括皇帝及曹妃,还有十一皇子萧琰,这一家三口刚才也验了血,虽说萧琰与皇帝长相相似,可宝镜说得对,谁能保证世界上没有长得相似的人?要是不信,她们还从民间搜罗了与皇帝容貌相近之人,他要是心有不甘,拜个把子也成。 曹妃才是最不甘心的那个,她认出无名的真身,便愈发不能忍受向其臣服,遂愤怒道:“你口口声声说旁人没有资格,那你又是什么出身,你凭什么做这皇帝?古往今来,不曾见有女人做皇帝的!你这是逆天而行,早晚天打雷劈!” 凭着一腔怨恨说完,曹妃心中只觉快意,她知道宜年有多爱她,也知道要如何才能伤害到对方,对宜年来说,不被母亲接受,被母亲抛弃,就是她最怕的事,一个人的性格再变又能变化到哪里去?就算做不到别的什么事,曹妃也要在她心中狠狠扎上一刀,让她知道,只有萧琰才是她的孩子! 樊珈听着都觉得过分残忍,先不说曹妃对无名身份的质疑,光是她说女人做皇帝天打雷劈,樊珈就很想给她来上一巴掌,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位女领袖,无论她能力如何,只要性别在这里,与她同性别的就能吃到红利,男人当了千百年皇帝也没见她着过急。 代入一下老妈对她说出这种话,樊珈觉得自己的心一定会碎。 她下意识朝无名看过去,担心曹妃的话影响到对方。 然而想要用爱伤害无名的这个行为相当愚蠢,没有价值的东西要如何伤害她呢? 无名缓缓看向曹妃:“凭你们现在跪在我面前,这天下本就该唯我独尊。” 皇帝心有不甘,他指责道:“朝廷几次派出钦差都赈灾失败,这件事跟你有关吧?苴州瘟疫、东南河坝坍塌,导致洪水漫天,皆由你一手策划!似你这等不将黎民苍生放在眼中的人,便是一朝得势,黄袍加身,早晚也要受到天谴!” 实际上他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些天灾乃无名之过,这只是皇帝垂死前的挣扎,哪怕有一个人相信他所说的话,这颗怀疑的种子日后也会长成参天大树,他等着看乱臣贼子的下场! “这你就说错了。”史上最强后勤长官宝镜再次推推眼镜,“钦差之死,是你的好儿子们争权夺势所致,雪水退化,腐尸没有得到处理,派去赈灾的人将霉变的粮食发给平民,大量平民出现腹泻呕吐症状,却得不到重视,这才导致苴州产生瘟疫。” “官府将重症者处死,手段令人发指,激起民愤,苴州之事,与吾等毫无干系。” “至于东南洪水,你对于主上的指控更是无稽之谈,当年负责修建堤坝的官员如今已是工部左侍郎,使用了劣等材料的堤坝撑上个年已是极限,会在今年坍塌,已是当地百姓自发以沙袋石头修补的结果。” 宝镜不屑地看着皇帝:“兴许你可以去弁州看看,在主上治理下的穷山恶水如今是怎样一片福地,那样你才会明白,你根本没有成为领袖的才能。” 打死皇帝也不信自己在做皇帝这件事上输给了别人,大殿上只听他在嚎叫怒吼,最后被堵了嘴拖下去,曹妃死死护着十一皇子,她可以不管皇帝,却不能不管儿子,皇帝被拖走,她的心似乎也跟着变得柔软了,眼含乞求:“看在过往情分上,你若恨我,杀我便是,琰儿是无辜的,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反倒是你抢走了他十四年的荣华富贵!你欠他的我不要你还,我只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无名道:“你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吧。” 曹妃一惊,她自以为了解女儿宜年,对方心软如水,不可能对她绝情,可胆小害羞的宜年早死在了鹊巢宫,借她身体重生的人对曹妃并无感情。 四名侍卫被推着踉跄进入大殿,正是当初将宜年双腿骨头打出来,险些连脊椎也打断的行刑者,无名记得棍棒加身的疼痛,却拿不准力道,所以她令这四人将当初宜年受的杖刑还给曹妃,但不能将人打死,她还要将曹妃送回鹊巢宫。 死去的那个宜年一直在等她。 既然她疼爱儿子,萧琰自然也是同等下场,她们母子俩加上皇帝,这一家三口以后可要在鹊巢宫过得幸福快乐。 樊珈看着曹妃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突然觉得她也许并不是不知道换孩子一事有皇帝插手,但她恨不起胡娴妃,不敢恨皇帝,更不会恨自己,所以只能去恨同样无辜的宜年。 从宫外抱来的孩子又是哪里来的呢?无论那生下她的女人是否知晓这件事,皇帝恐怕都不会让她活着了。 与曹妃相同待遇的还有胡娴妃,胡娴妃哭得肝肠寸断,两只眼睛肿得不像话,胡家大势已去,胡大将军早已死于弁州,胡娴妃梦想中的父亲回朝,帮自己为两个儿子讨公道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发生,她跟曹妃一样,身上还背着债。 这些年来被她打死的宫人不止小秋叶一个,那些挨过打的几乎都死了,还活着的樊珈不会代替小秋叶原谅。 前尘旧怨处理完毕,无名才道:“方才验亲之事,想必诸位心中已有了解,为追本溯源,香火不灭,从即日起,新朝各家户籍以女为主,男子另附,如此保血脉纯正,不再重蹈假龙真虺覆辙。” 说着,她停顿数秒,“有异议者可出列。” ……一群手持兵刃的将士虎视眈眈,谁敢有异议? 消息自殿内传至殿外,由于大殿内空间有限,方才的滴血认亲及新颁布的法令,都由将士们负责往外传达,原以为会受到极端反扑,没想到除了几个老大人不堪受辱一头装死外,再无他人置喙。 “还有人要以死明志吗?” 尤尚食带着一队宫人出现, 各个手里端着水盆及抹布,“若是没有,我便开始清理了,若是有,还请尽快。” “对了。”宝镜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本,“有为旧朝殉葬者,主上有成人之美,为赞赏其品格,特许死者家中所有男丁共同上路,殉节者请来我这边排队登记,谢谢。” 大殿内:…… 樊珈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然后火速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原本确实有人想要彰显气节来个撞柱自杀,可一听说这位新主要“成人之美”,迈出去的脚堪堪停住,自己一把岁数死了不打紧,家里儿子孙子怎么能死?虽然、虽然可能不是亲生的,至少跟他姓不是? 樊珈发现这批将士执行能力非常强,而且不是只有长官才有能力,哪怕是普通士兵,做事也很有条理,殿内殿外几千人,她们安排起来却有条不紊,相当厉害。 看看尤尚食,再看看乔尚食,解散后樊珈忍不住找到她们抱怨:“你们什么都知道,却瞒着我。” 乔尚食笑眯眯摸她狗头:“好了好了,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告诉你,别生气了,嗯?” 尤尚食则冷酷道:“告诉你做什么,有用吗?你能保证不被人把话套走吗?” 她们当然信任樊珈能守口如瓶,关键这丫头没点心眼子,随便多说几句话,人家把信息拿走了,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樊珈!” 樊珈一回头,发现是那个很年轻的小将军,好像是叫石头? 对方看她的眼神,给她一种自己很好吃的错觉…… “听说你要给她们烤蛋糕吃?能不能带我一个?以前寨子里没人会做饭,后来军中又没时间跟精力,我真的超想吃那个什么果冻蛋挞泡芙面包奶油蛋糕!” 樊珈再次受宠若惊,被热情的海洋淹没,幸好有好心人及时将她从人群中拎出来,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位对着皇帝小弟弟笑了的俏姑,俏姑展颜一笑:“樊珈是吧,姑娘要见你。” 樊珈被她拎着走怪舒服的,干脆躺平,顺便好奇地问:“你们怎么叫我樊珈?” 俏姑:“姑娘这么叫你,我们便跟着叫了。” 她低头看樊珈,笑容更加灿烂:“你在宫里是樊秋叶,但在我们这里,你是所有人的樊珈,就像我现在是俏姑,不是别的什么人一样。” 樊珈之所以会告诉无名自己的真名,便是因为她想记住小秋叶,也不想真正的自己被忘记,但她真的没想到,无名居然会让更多的人认识“樊珈”,就好像小秋叶身体里这个属于现代人的灵魂,从来没有失去过自由。 “说起来,还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的船队可找不到那么多好东西。”俏姑一边拎着樊珈飞,一边跟樊珈聊天,“之前姑娘说出海容易得什么败血症,要我们携带大量茶叶及豆子还有方便保存的蔬菜,并且每到一个地方就要补足,我还不以为意,直到我们遇上金头发蓝眼睛的番邦船队,才知道他们船上人都死的七七八八了,姑娘说这些都是你教给她的。” 樊珈哪里记得自己跟无名说过些什么,她兴致一来什么话都往外说,早就不记得这些了。 “对了,其实前年我跟乔安联系时,便想着要不要给你一些月事巾用,可乔安说宫中人多眼杂不方便,等会儿我让宝镜安排人给你送去?” 樊珈虽不知道月事巾是什么,但听着就比月事带好用,遂努力点头:“谢谢谢谢。” 她记得宠妃系统说过,沧澜山就在弁州附近,想来无名能东山再起,便是以弁州为第一块基地了,于是好奇地问:“弁州是什么模样?我听说它很穷很穷。” 此时俏姑已带着她落地,神秘地笑:“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看。” 樊珈被她轻轻推了一把,踉跄两步,看着眼前的宫门,竟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毕竟上次见面都是八年前了,无名走得很急,她们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大王八!我现在已经叫奎武!奎武!” 铁塔般的将军正跟黑皮肤的将军拌嘴,“你跟石头她们学说话,就没学到一点好是吗?大蒜头?!” 黑皮肤的将军怒道:“不要叫我大蒜头,我叫苏尔伦!” 王大巴摆手:“蒜伦这种名字好奇怪,还不如叫蒜头。” “大王八!” “蒜头!” “大王八!” “蒜头!” 两人明明往前走,却非要扭头把脑门贴在一起较劲,樊珈欲言又止,果然她俩在门槛处互相绊倒,然后扭打成一团,被俏姑暴力拆开:“一天到晚打打打就知道打,精力不够用就去把茅厕挑了!” 随后她一手一个,拎着两人的耳朵扬长而去,樊珈紧张极了:“统,我要进去了!” 宠妃系统安静如鸡,它向来怕无名,樊珈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只要无名在,宠妃系统就跟死了一样,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怂得要命。 无名坐在桌前,手边摆着一摞厚厚的卷宗,樊珈先是清清嗓子,然后道:“恭喜你啊,当上了皇帝。” 无名抬眼看她:“坐。” 樊珈原本是有点拘谨的,她在皇帝跟萧琰身上都感受不到那种来自封建时代最高统治者的威压,但在无名面前却总是紧张不已,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那个,苏将军是哪里人啊?我看见还有金头发蓝眼睛的。” 无名道:“新大陆。” 樊珈:“新大陆?!” 她张大嘴巴瞪着眼睛,活似一只震惊青蛙。 无名看着她:“很奇怪么?这个词我是从你口中听说的。” 樊珈真不记得自己说过啥了,她说过她们所居住的这个星球是圆的,除了大右世界上还有好多国家,可能也说了新大陆的事? “船队西行途中,救下了番邦的船只,在对方的指引下去往新大陆补给,新大陆地广人稀,种植着你说过的那些农作物,当地人热情好客,生产力却极为低下,还有其它番邦的船队来此侵略,浪费了我两年时间。” 樊珈有点担心无名会将新大陆当作殖民地,但转念一想,那位苏将军看起来很快乐,如果无名将她的故乡摧毁,她应该不会跟着吧? 以防万一,樊珈还是问了一句:“你不觉得黑皮肤看起来很奇怪很恶心吗?” 无名瞥她:“没有皇帝恶心。” 樊珈心满意足:“你吃蛋糕吗?” 无名点头。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樊珈原地蹦起:“我回尚食局了!有事你叫我,对了,我想出宫去好再来看看,好久没有去,也不知道生意怎么样了。” 无名将面前卷宗合上,对樊珈说:“你自由了。” 四目相对间,樊珈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乔尤两位尚食在宫中数十年都未曾被人拉拢,无论宫中环境怎样变换,尚食局始终独善其身,可毫无依恃处境极差的无名却能得到她们二人鼎力相助的原因。 不是富贵,不是权势,是自由。 天下之大,处处可去的自由。 这时,樊珈看见无名在一份卷宗上盖了个章,然后递了过来,她不明所以地接过,眼睛顿时睁的溜圆,这是一份有关新国号及年号的通知,无名将国号定为“樊”,并用朱笔圈了一个年号出来。 岁寒。 樊珈觉得有必要展现一下自己深厚的文学素养了:“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无名:“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 岁寒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这个年号既为纪念无辜死去的秋叶,也为纪念那个魂消魄散不知所踪的宜年。 只是这样的话,没必要跟樊珈说,徒增其困扰,毕竟无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叮”! 原本还有几丝人气的宠妃系统突然换成了机械化的电子音:“恭喜宿主完成宠妃任务,真爱值已达顶点,请宿主在十秒钟内做出选择。” “一:留下来。二,回到自己所在的时代。倒计时开始,10、9、8、7……” 樊珈甚至都来不及跟无名说话,下意识便选择了第二个,然后她只看见面前的无名渐渐淡去,自己大变活人,会吓到无名的吧?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一位男性老者的声音: “女娃娃,老夫见你颇有灵根,欲收你为徒,你拜我为师,此后便可享用千载万载的帝王人生,不知你是否愿意?” 樊珈想大声说话,却在下一秒被彻底吞没意识。:,, 264 第十朵雪花(三十三) - 了了 - 哀蓝 33 “樊珈,樊珈!” “都几点了你还泡?也不怕感冒!赶紧擦擦出来把头发吹吹上床睡觉去!” “樊珈!” 在陌生又熟悉的催促声中,樊珈猛然睁开眼睛,然后就打了个哆嗦,好冷。 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满是冷水的浴缸中,而且脑袋还差点儿滑进水下,这要是呛死在里头可就搞笑了。 浴室的门被敲得砰砰响,可见外头的人有多着急,樊珈赶紧先应一声:“出来了出来了!” 她抓过旁边架子上的浴巾,完全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从擦身子到穿上睡衣一气呵成,只觉头痛欲裂,可能是在浴缸中泡了太久的缘故,还是赶紧把头发吹一吹去睡觉吧,今天是回老家第一年,光开车就开了四个小时,累死她了。 想到这里,樊珈把手在浴巾上擦干,拿起盥洗台旁边一直插着没有拔电的吹风机,热乎乎的暖风吹进头发里,缓解了些许疼痛,吹风机声音有点大,樊珈有点恍惚,她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吧? 像这样的梦,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无数个夜晚,她躺在床上,都会回到现代的家,重温穿越前那一晚所发生的事,可惜每次樊珈都会在拔掉吹风机插头之前醒来,所以没有哪一次真的能够阻止死亡。 这一次肯定也是一样的。 樊珈吹干头发,盯着吹风机看了很久,叹了口气,伸手去拔,同时做好了醒来的准备。 手碰到了插头,使上了力……拔下来了。 樊珈盯着插头久久不能回神,像一尊木雕站在原地,足足过了三分钟,她才意识到将插头拔掉意味着什么,随后樊珈发出一声尖叫——得亏老家在农村,左邻右舍又都很熟悉,否则非被人投诉不成。 “樊珈!” 伴随着老妈的怒吼,浴室的门被一把拉开:“大晚上的不睡觉鬼吼鬼叫干什么?信不信我揍你!” 她还想再骂女儿两句,结果被樊珈迎面熊抱,不仅如此,樊珈一边抱一边又笑又叫,两只脚在地上跟跳踢踏舞似的来回跺,浴室门口的吸水垫差点被她跺出火花。 “……干嘛呢这是?你犯病啊?” 樊珈搂着老妈的脖子一脸荡漾:“妈,再骂我两句。” 樊飞本来真想骂她,可樊珈都这么说了,她要是再骂,岂不是称了樊珈的心意?因此无情地把樊珈从身上扒拉下来,指着她鼻子发出母之警告:“给我赶紧上床睡觉别熬夜,否则别怪我揍你。” 樊珈又从背后趴到她身上,活似离不开妈妈的小考拉,樊飞被她烦得受不了,反手一巴掌拍在樊珈屁股上,她开饭馆的,常年双手操刀剁肉馅,那手头的力气可不一般,樊珈感觉自己的屁股肯定熟了! 她嗷的发出惨叫,从老妈背上落地,双手捂臀,眼睛里泪花打转,却冲着樊飞嬉皮笑脸:“妈,今晚我跟你睡呗?” 樊飞拒绝无效,最后还是被樊珈钻上了床,母女俩一人一个被窝,底下铺着电热毯,明天要早起赶集准备年货,还得打扫卫生,她可没时间听樊珈废话。 “妈。” 樊飞装睡,假装听不见,樊珈却裹着被子朝她这边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气声告诉她:“你知道吗,我穿越了。” 樊飞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黑暗中赏了樊珈一个白眼卷被翻身,樊珈又贴过来:“是真的,不骗你,我穿成了一个差点被人打死的小宫女,但我运气挺好的,而且一路顺风顺水……” 她叭叭叭把自己在大右朝的经历讲了一遍,以最高女官作为结尾,觉得这是一部十分励志的古装大片,改编一下都能拍电视剧了,结果她妈冷笑道:“我看你是在做梦,就你这德性,穿越了顶多活个三天不能再多了。” 樊珈:…… 她很想辩解,可樊飞一只手就把她摁在了床上,樊珈有点疑惑,老妈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她们家住五楼,老妈一个人把煤气罐子拎进屋后坐在地上哭……说起来刚才揍她屁股那一下也超痛,梦里不是不会有痛觉吗? 不知道为什么,樊珈总感觉很累很累,这种累是精神上的,好像是超负荷之后亟需休息,算了,不管怎么说,今天的梦比以前哪一次都强,她还跟老妈说上话了,不知道在现代,老妈发现她的尸体会有多伤心,要是这个梦是真的该多好啊。 就这样,樊珈美美地睡了个好觉,次日一早,她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结果因为她没睡自己房间,手在床头摸索半天也没能找着手机,只能顶着一头乱毛坐起来,然后在接连不断的闹铃声中无比震惊地看着周围——这里不是尚食局,不是皇宫,是她老家! 昨天晚上的一切难道不是做梦吗?! 樊珈用力掐了把大腿,瞬间疼到飙泪,是真的,不是梦,她回家了! 当下樊珈只想尽情大吼大叫以示庆祝,可嘴刚张开,她就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事,当时宠妃系统要她在十秒钟内做出是否回家的选择,樊珈当然会选择回来,大右再好也不是她的家,然后……然后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有个老头子在说话,说她颇有灵根,还问她愿不愿意拜他为师,这样就能长生不老什么的。 “统?系统?宠妃系统?”樊珈在心里呼唤宠妃系统,但并没有得到回复,她能感觉到,那个莫名其妙参与进她人生,跟她灵魂绑定在一起的“宠妃系统”,已经彻底消失了。 “你自由了。” 樊珈突然想起无名对自己说的这句话,也正是在这句话后,无名定下了新国年号,然后宠妃系统便提示她说真爱值已经到达顶点,樊珈能理解真爱值满分的原因,就算是再怎么受宠的宠妃,绑定对象顶多也就是封她做皇后,然后废除后宫跟她生一堆小孩,绝对没可能为了“宠妃”更改国号与年号。 可是,她答应给无名烤蛋糕吃的,还有那群尚未来得及熟悉的新朋友。 虽然回家是很开心,可樊珈也免不了感到失落,她在无名面前消失,无名会不会害怕呀? 话又说回来,樊珈当时以为那老头是想忽悠自己去修仙呢,像那种发言,一般都是“随身玉佩里的老爷爷”属性,可现在她跟宠妃系统已经解绑,也没有携带任何属于大右的物品回来,老头的话,难道不是对她说的? 当时在场的只有她们两人,不是跟她说的,那是跟无名说的? 怪不得他说什么“享用千载万载的帝王人生”,试问哪个皇帝不想长生不老,永生永世当皇帝?抛出这么个诱饵,不会是想让无名去修仙吧? 樊珈连能让自己变美的宠妃系统都不相信,更不可能相信什么得道成仙的鬼话,她很想马上找到无名,告诉她千万不要相信对方说的,宠妃系统当初也用回家当诱饵让她做任务,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它们会给出宿主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来引诱人类按照要求做事。 说实在的,以宠妃系统的尿性,樊珈不相信它真的会完全不作妖把自己送回来,所以她才对无名那句“你自由了”这么在意。 可是想再多,她联系不上无名啊。 事到如今,樊珈也只能祈祷无名不会被骗,毕竟长生不老的诱惑太大,正因为无名聪明又有地位,才更容易为对方所描述的未来心动,而樊珈是条没出息的咸鱼,能过好这几十年就心满意足了。 “樊珈!樊珈!我赶集你去不去?” 老妈在楼下喊,樊珈从窗户里伸出去个脑袋:“去!等我一下!” 虽然有很多忧愁的事情,但樊珈的个人信条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她火速套上大棉袄下楼,姥姥戴着头巾穿着围裙拿着鸡毛掸子正在打扫卫生,樊珈忍不住扑过去抱了她老人家一下,把老太太吓够呛,无意中瞥见客厅电视里正在放的剧,顺口一问:“这什么剧啊,又是婆媳大战?” 姥姥就爱看家庭战争,越狗血越离谱她越喜欢。 谁知姥姥却投来古怪的一眼:“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看那种剧?” 樊珈:“谁说您不看了,我记得之前您不是在看那个甜嘴媳妇坏婆婆吗?” 姥姥:“饭饭,你不是傻了吧,这电视剧我听都没听过,怎么可能去看?” 樊珈才不信呢,姥姥就是嘴硬,要不是老妈等急了会揍人,她真想留下来跟姥姥好好掰扯。 赶集开车不方便,樊飞特意开了老人常用的四轮老头乐,樊珈不开车嘴上还要叭叭:“妈,这种老头乐上路不安全,你以后跟姥姥说让她少开。” 樊飞:“樊珈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吧,昨晚发神经还不算,连老太乐都要叫成老头乐,咋的,嫌咱家女人多,想弄个男的回家来找晦气?” ……这张脸确实是老妈的脸,语气也的确是老妈的语气,可这话听起来就很奇怪啊,樊珈不解:“什么老太乐?” “人家都管这种四轮车叫老太乐,你非要叫老头乐,你看那满大街开这种车的,不都是老太?叫哪门子老头乐?” 樊珈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她穿越前二十七了,老妈虽然不催她找对象,但偶尔也会让她找个男朋友谈谈恋爱,别总是每天闷在家里做宅女,可刚才老妈说什么?带男人回家晦气? 没等樊珈细问,迎面一辆四轮轿车开了过来,农村到镇上的这条水泥路比较窄,根本容不下两车并行,所以势必得有一辆往旁边让,四轮轿车的司机好像不大会开,明明老妈都往边上土路让了,对方还是剐蹭到了她家的老太乐,咔嚓一声把后视镜别断了。 这下樊飞恼了,从车窗里探头:“会不会开车啊你?” 对方很慌张,樊珈原本以为司机是女的,因为他留着长发化着妆还做了美甲,皮肤细腻,脸上一点毛孔都没有。但对方一边含着眼泪道歉一边掏出了身份证,表明会赔老太乐后视镜的钱,樊珈顺势瞅了一眼,发现身份证上的性别是男,她也没多想,以为是伪娘,再一细看,身份证签署单位上的国家,跟她穿越前不一样。 签发机关:樊国禄省澄阳市公安局康安分局。 樊国?! 樊珈恍恍惚惚看着老妈跟对方商量好赔偿,对方红着脸流着泪,看着年纪不大,老妈便没怎么为难,处理好后上了车,她还暴躁道:“真不懂男人开的什么车!要我说国家就该出条法律不许男人开车,我真的是,路上瞅着男司机我就害怕!” 樊珈:…… 她一路茫然跟着老妈去赶集,发现到处都是女多男少,而且什么肤色都有,老家所在的镇子发展的比樊珈记忆中的大城市也不差。 镇中心还有大荧屏,上面正播放着广告,樊飞看了眼就数落:“这些女明星天天学男的涂脂抹粉,真是一点都没有女子气概,你做的视频就很好,以后可千万别学这些明星往脸上糊墙。” 樊珈看了看那广告,是女男明星合作,男明星浓妆艳抹,女明星也就打个粉底跟高光,可能是为了上镜效果,而铺天盖地的商店广告海报中,化妆品代言人虽然大多是女明星,但柜台小哥跟进去购买的都是男人。 “好好的大女人,非代言些男人才用的化妆品,真是爹爹调,恶心人。” 樊飞咕哝着,跟一个摆摊子卖水果的男摊贩讲价,对方不愿抹零头,旁边有人劝:“男的就是小家子气,抠门,不会做生意,你这让个零头以后人家还到你这来买,非多赚这一两块能咋?” 樊珈全程惊叹脸,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回来了,但并没有回到原本的世界,因为她穿越到大右后,已经与无名一起更改了历史,所以她所在的世界也发生了改变,而且这种感觉非常之巨大,如果不是还在集上,樊珈想立刻回家翻历史资料。 但这个崭新的世界,与樊珈穿越前的那个世界又很不一样,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袭来,樊珈摸头傻笑,被老妈敲了下脑袋:“拎东西。” 好不容易赶完集,樊珈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老太乐开起来咔咔响,一到家她便跳下车,跑了两步想起来东西没拎,又赶紧跑回来,跟姥姥打了个招呼直冲房间! 那段她没有参加的过往,网站百科上记载的很清楚,右王朝灭亡后,名为樊的新国屹立,樊国太|祖皇帝一生无女无男,享年九十五岁,她驾崩后,继任者共有三位,最后一位继任者主动放权,迎来了新社会,但由于自然环境等限制,新生儿性别女出现偏斜,这才导致了如今樊国的女多男少。 樊珈摸起手机输入父亲的号码,结果是空号,她跑去问老妈认不认识一个叫xx的男人,老妈说不认识,樊珈便问:“那我是怎么出生的呢?” 得亏樊飞正拿着抹布擦桌子,不然非给她这倒霉闺女来一下不可:“还能怎么出生,你老妈我,可是在国家精子库中挑了好几个月,这才有了你。” “不过上个月国科院宣布孤雌生育研究成功,你以后要是想要孩子,就不需要去精子库了,男的再漂亮,身体素质跟不上也不行啊,瞧你这小身板,早知道我就现在再生,也不至于让你身高不到一米八。” 婚姻制度早在百年前便因男性数量急剧减少而消失,承载起国家未来的女人们如果决定孕育后代,无需任何手续便可生育,这也导致那些出生后不够美丽的男人受到了淘汰,所以现在出门,满大街都是各式各样的女人,偶尔见着几个男人,绝对都非常漂亮。 樊珈明白了,只要她在老妈的子宫里孕育,就永远都是她的孩子,父亲是谁根本没所谓,所以穿越前所在世界的父亲,樊珈仔细回想了他的长相跟身材,忍不住双手合十又在脑门画了个十字,算是为被淘汰掉的他祈福。 等樊珈在网上查了查有关生育的条例,才发现连“子宫”这个词语都变成了“女宫”,因为它不再是“孕育孩子的温床”,而是“女人的身体器官”。 樊珈抱着手机刷个不停,她能在百科上看到许多熟悉的名字。 乔安、尤明晨、宝镜、奎武、苏尔伦……点开一个陌生的名字后,樊珈才发现,这位名叫睿思,被誉为伟大教育家的女性,曾经做过右王朝最后一位皇帝的皇后。 同时,樊珈也找到了“樊秋叶”的百科,名字后头挂了一串称号,但最为出名的是她所创作的一本名叫《樊宫庖馔》的书,该书顾名思义,记载了近千张食谱,而辣椒玉米红薯土豆等农作物,也都是由她建议无名皇帝派遣船队去海外寻得,造福了无数平民。 樊珈看得小脸通红,心想她哪有这么好啦,正想拿给老妈看一看,顺便跟她再讲讲自己的故事,手却有意识般点开了无名皇帝的词条。 无名皇帝,无论后世对她如何评价,她都没有留下任何有关自己名字的线索,有电视剧做改编时为她取名为“佚”,也就是失传的意思,她的百科樊珈足足看了快三个小时,许多当初在皇宫中没有弄明白的事,在百科里大多也有了答案。 无名皇帝的夺权之路堪称传奇,据野史记载,她本是右王朝皇帝之女,也就是说,她不是普通人,而是公主出身——当然樊珈知道这说法半真半假,她的确曾经是皇帝的孩子,但并非亲生,更不是公主,而且还差点死在皇帝手中。 这个说法在两百年前,那时男人数量比现在多,他们抨击无名皇帝弑父杀母的行为,认为她将显宗皇帝及其生母曹妃、同胞兄长萧x活活饿死十分残忍,但这个洗脑包很快便被史学家打破,通过考古发现,无名皇帝与右王朝皇室并无关联。 宠妃系统曾经无比崇拜赞美的神宗皇帝,最终居然连名字都没能流传下来,只知道他姓萧,至于叫什么没人知道。 百科上写,无名皇帝曾患有严重腿疾,后由美食家、航海家、思想家樊秋叶通过食疗的方式为其治愈。 樊珈:我真没有。 随后无名皇帝在沧澜山韬光养晦,拿住了襄州刺史的把柄,从而令襄州军化为己用,一边暗中开采铁矿、招兵买马,一边派出船队前往新大陆,同时还收服了襄州附近大大小小几十个土匪寨,进一步扩大了自己的势力。 其后羽翼渐丰,更是利用舆论与宫中眼线,令右王朝皇帝失去民心,苴州瘟疫东南洪水河坝决堤,每一次她都抓住了机会,历时八年,蚕食鲸吞,最终不费兵卒改朝换代,而那位贪财的襄州刺史,传说最后被扔去挖矿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以弁州为第一块根据地发展农业,建立纺织厂,鼓励女性工作,改变户籍制度,期间遭遇过大大小小数百次谋杀,最终缔造樊国大业,永世不朽。 樊珈想哭又想笑,百科上很多地方都是胡编乱造,她亲身经历过,能不知道真假吗?只是以她现在的情况,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吧? 这时,她感觉腹部有点异样,找了一圈没找着卫生巾,樊珈这才想起来,她穿回来之前,无名那边好像已经用上卫生巾了,只是自己在宫里不方便,所以没分到。 “妈!妈!你那有卫生巾吗?” 樊飞没好气:“什么卫生巾?月事巾就月事巾,叫什么卫生巾?怎么你来个月经就不卫生了?” 嘴上不客气,身体却很诚实地打开客厅储物柜,从里面拿了一包扔过来,樊珈两手抱住,发现包装上压根没有卫生巾这三个字,她正想说话,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的姥姥慢悠悠道:“小飞呀,你还说我落伍了,思想老旧顽固,你看饭饭,我看她比我还落后呢!” 樊珈穿越前穿越后都是思想先进的那一批,她自诩身为现代人,不能被封建社会同化,没想到穿越回来后的新世界,反倒是她被落下了。 从洗手间出来,樊珈舒舒服服躺上床,把自己的社交圈都看了一遍,惊奇地发现自己做的探店视频里,原本“up胖了”“要是瘦下来肯定好看”“这么胖我相信up没假吃”“其实做自媒体的话化个妆是社交礼仪吧”之类的弹幕全都消失不见了,评论里甚至有很多人在分享凌晨两三点外出吃饭的图片。 樊珈笑着又点回百科,无名的百科,她还没看完呢。 到人物趣闻这一部分时,上面记载了许多无名皇帝与身边重臣之间的小趣事,比如名叫磊的石头将军在奎武将军的山寨中长大,那时奎武将军还叫王大巴,石头将军年幼,屡屡喊她大王八,后来黑水寨为无名所擒,确认对方可以追随后,石头曾说:日后汝为大王八——这样的话。 “帝无言”,仅三个字,樊珈却好像看见了无名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她忍不住笑起来,边看边笑,直到看见最后一行。 帝生平不爱风月,是以在世墨宝寥寥无几,她又长寿,多年故友尽皆走在她前面,然而她这一生,仅为一个人写过悼词,那人正是英年早逝的樊秋叶。 故雨旧风,凛凛冷冬。遥遥古道,不见芳踪。怅然夤夜,坠落星河,朝露溘至,曾遇春风。:,, 265 第十一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全球知名的奢侈品品牌泰勒·凯瑟林,简称tc,隶属于同名的泰勒·凯瑟林集团,旗下主要经营手提包、腕表、香水、珠宝、成衣等等等等。 在今年刚出炉的全球品牌百强榜中,tc当仁不让地拿下了第七的位置,是前十中唯一一个奢侈品品牌,它是不折不扣的奢侈象征,凭借着三百年的悠久历史,在诸多高端品牌中独占鳌头。 其创始人泰勒·凯瑟林女士是一位天才珠宝设计师,曾为不下十位国王设计过登基所用的王冠,其中最富盛名的作品“玛利亚王冠”如今正保存在f国国家博物馆中,而三百年过去,tc集团已经传到了泰勒女士的后代加西亚·凯瑟林手中,到了现代,可以看出tc十分重视北半球市场,其北半球地区品牌总部便建立于c国首都上夏市商业圈中央。 白胡子老头不敢在无名面前大声说话,毕竟他伪装高人说的那些假大空的话,骗骗想一步登天的人还行,骗无名却还不够格。 眼下他语气讨好:“那个,小姑娘,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你现在这个身份虽然是顶级白富美,但是呢,会遇到一点点小麻烦,不过不重要,你只要稍稍注意一下,就能将其处理干净。等你过够了这辈子,再来拜我为师也不迟。” 无名走进tc大厦,每个看见她的人都会主动问好:“戚小姐。” 无名跟这位白胡子老头早已不是初相识,在樊珈莫名消失的同时,这位便自称是神仙化身,要点化于她,被拒绝后无奈消失,直到无名寿终正寝,这白胡子老头不知为何竟再度出现,还得意洋洋地说要证明给她看,他真的有让她长生不老的能力。 然后无名便成为了戚家大小姐“戚如故”,前年她从f国皇家香水学院毕业,顺利进入tc集团成为一名高级调香师,就在今天早上,白胡子老头才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同一时间内,也唤起了属于“无名”的记忆。 他说只要她愿意,他的承诺便永不失效。无名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长生不老对她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作为皇帝时尚且能够抵御的诱惑,现在更不可能令她动心。 白胡子老头从始至终态度都很好,仿佛他真是一个想要物色优秀继承人传下衣钵的老神仙,无论无名对他如何冷淡,他从不生气,反倒对她嘘寒问暖。 与此同时,他正向某位更高级的存在传递讯息:我认为这个错误形象是导致我无法取信于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白胡子老头长得再慈眉善目,又有什么用?要是换成英俊年轻的美男子,说不定还有点机会。 对问好的年轻员工颔首,无名开口道:“你好像很怕我。” 白胡子老头不是人都止不住心惊肉跳:“我,我怕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神仙,也就是渡劫失败,才想在魂飞魄散之前寻找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你怎么会认为我怕你?” 无名:“不怕我,不敢留在我身边过夜?” 从樊珈离开到现在,这位老神仙一共只出现在她面前三次,每次时长都不会超过十分钟,好像她是某种很危险的存在,一旦接触太久就会受伤。 白胡子老头紧张道:“你误会了,我是因为……因为渡劫失败后法力所剩无几,要省着点用,这才不能随时随地出现。” 闻言,无名不置可否,没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白胡子老头开口说话时非常谨慎,生怕被无名一眼看破,总之他留下一句:“我是不会害你的,你要小心那个麻烦,她将会抢走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切莫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开始后悔。” 说完便消失了,无名推开办公室的门,身为tc集团的高级调香师,她拥有极为敏锐的嗅觉,同时也拥有属于自己的调香实验室,平时并不需要打卡上班,只要及时推出新产品即可,今天会到集团来,是因为要参加一月一次的高层会议。 “戚如故”像是寿终正寝后投胎转世的新人生,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但无名不理解白胡子老头为什么能找到转世后的自己,并且还能唤醒她前一世的记忆,他既然有这样的本事,怎么连在她身边多待一会都不敢? 他的怕,跟臣民们的畏惧不一样,白胡子老头的怕,更像是飞蛾不敢靠近烈火,因为一旦靠近,自身死亡便无法避免。 无名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戚如故”,正如前一世她疑惑于自己是不是宜年,该有的记忆全部都有,人生走向也是按照自己的理想,去最优秀的学校,读最喜欢的专业,做自己感兴趣的工作。 两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后,总监主动叫住无名,对她研发出的最新款香水表示赞赏,并且询问她对于代言人有没有什么想法,目前拟定的代言人是一位男明星,近年来,各大奢侈品牌都开始努力接地气,毕竟这已经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tc集团在全球共有五个总部,员工数万,也要吃饭啊。 无名:“太丑,不合适。” 总监一噎,“但是他口碑很好,国民度也很高。” 无名:“土。” 总监:…… 无名说的是真心话,她看到总监给她展示的照片的第一眼就觉得,太难看了,压根与tc的品牌形象不搭边。 总监只好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了,我会再跟其它高层重新考虑的。” 他对无名如此客气的原因无它,她与集团总裁加西亚女士是忘年交,如果不是无名太年轻,北半球品牌总监这个位置是谁的还真不一定,而且她出身优越,其曾祖父创办的日化品牌虹阳,不仅是c国本土最知名的百年品牌,今年的全球品牌百强榜也是榜上有名,前景相当好。 典型的白富美大小姐,豪门名媛,再加上还有天赋,总监想羡慕都羡慕不来。 无名一边往地下车库走,一边打了个电话,那边把电话接起来时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抱怨:“天,戚,你知不知道我这边现在是几点?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已经五十岁了?” 无名平静地向她转述了有关北半球香水支线代言人的选择结果,并道:“如果你觉得这个选择没有错,那么下一次我再推出新款,至少要五年后了。” 在睡梦中被无情叫醒的加西亚揉了揉满头金发:“好好好,我知道了,所以当初我才说让你接任北半球品牌总监的位置,你却拒绝了我。你知道的,年纪轻在我这里不算什么,我当初十九岁便接任母亲成为了tc的总裁。” 无名正要回答,却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她轻声跟加西亚道了再见,将电话挂断,大步走了过去,然后就发现那个人影躲在自己的车子旁边,是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中年女人,衣着有些寒酸,身形清瘦,颧骨凸出。 一看到无名,她眼睛一亮,整个人扑了过来,边扑边喊:“如故,我是你妈呀,我是你妈!你亲生的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无名倒不震惊,白胡子老头之前说的“小麻烦”此时回想在耳边,她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小麻烦”? 虽然今天是来公司开会,但无名穿得很简单,透气的棉麻衣裤,价格不超过三百,除了价值百万的腕表外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她连妆都没化,至于高跟鞋,别说开车能不能穿,她从小到大都没穿过。 哪怕之前没有无名的记忆,她也不喜欢穿上高跟鞋后不良于行的感觉,总觉得和当初在鹊巢宫断腿的经历没区别。 中年女人的目光从头到脚把无名打量了一遍,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如故,我真是你妈,我才是你亲妈!真的!”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遇到突然冒出来喊是自己亲妈的人,一定会把对方当作神经病,但无名没有。 她冷淡地看着中年女人,问:“证据呢?” 中年女人一愣:“证据,什么证据?你看咱俩长得多——” 她想说长得像,但话到了嘴边却不好意思开口了,哪怕自己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金花,多年生活磋磨摧残,再加上瘦脱了相,母女俩面对面站着,实在称不上长得像。 无名朝她伸手,中年女人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却还是被无名拔了几根头发,随后她给了中年女人一张名片:“我会让人去做亲子鉴定,明天你可以到这个地方来找我。”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中年女人的预料,原本都想好了怎么开口,重新联络母女感情,可煽情的话一句没来得及说,对方便如此冷静地接受了,总让中年女人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抹了把眼泪,心想她也不想这样,要不是家里急着用钱,她哪里会跑来找这个女儿呢? 这时手机响起,中年女人接起来后,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你找着人没?跟她说没?小剑还等着用钱呢,你抓紧时间,别在那边耽搁,多住一天酒店就得多花一天钱!”:,, 266 第十一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中年女人名叫皮翠芬,来自距上夏市足有两千二百公里的辛省,本次来上夏市便是为了寻找二十四年前,由她亲手调换的亲生女儿戚如故。 当然她不是来叙旧,也不是来说出真相好各归其位的,她是来要钱的。 “我知道,这还用你说?”皮翠芬刻意忽视刚才母女见面时对方的冷淡,“我已经见到她了,你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不如把那赔钱货给看紧了,千万别让她到处跑,咱这还指望她那十五万的彩礼呢!” 对面的男人说:“这你放心,我指定不能让她跑了,咱闺女不是有钱吗?你多要点,除了这次赔的钱,再多要点好给小剑买房,现在县城的房价越来越贵,怎么说她也是小剑的亲姐姐,该帮还是得帮。” 皮翠芬一口答应,天知道当她一个人长途跋涉到首都,看见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时有多紧张,大城市就是大城市,跟小县城完全不一样,这就是首都啊!要是能在这有套房子,该多好? 这么一想,她甚至有点后悔直到现在才来找亲生女儿了,早知道的话,小剑上高中时她就来,那样有钱交择校费,也能让小剑上个好高中,说不定还能考个本科呢!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她有个有出息的好闺女,手指缝里随便漏出来点儿就够他们一家吃的了,刚才她看她开那个车,摸都不敢摸一下,生怕给弄脏了,可怜她家小剑哟,到现在开的还是九万露点头的国产车呢。 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希冀,皮翠芬躺在三百块一天的旅馆床上做起了美梦,梦里女儿特别孝顺,每个月都给她很多钱,然后她给小剑买了好几套房,还给小剑娶了有钱人家的女儿,小剑很争气,结婚没两年就让她抱上了孙子…… 皮翠芬在这样的幸福中笑咧了嘴,仿佛看到有房有车挥金如土的好日子在朝自己招手,直到她睁开双眼,才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钟了,皮翠芬赶紧起床洗漱,想着今天见了女儿拿了钱就要回家,干脆把包也给收拾了,顺便将旅馆卫生间里的一次性牙膏牙刷肥皂之类的东西全塞包里,挂在盥洗台旁边的浴巾毛巾也没放过,还有电视机下面摆着的几瓶矿泉水与桶装泡面——要不是其它东西不能打包带走,皮翠芬连根线都不给老板留。 她到前台退房,这是家不怎么大的私人旅馆,员工不多,皮翠芬退了房赶紧开溜,照着名片上的地址,花了足足三个小时才找到地方。 这是一座专门养花的私人农场,皮翠芬不敢进去,保安问她干嘛来的,她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就这样一直等到下午三点钟左右,无名才到,皮翠芬本来想好了要质问亲生女儿为什么让自己等这么久,可真见面她又怂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农场,无名的调香实验室旁边有专门用来办公和休息的地方,这里只有两个人,彼此落座后,无名将一支笔放到桌上,助理送进来两杯水,随后,无名将已经做好的亲子鉴定从文件袋中取出,推到了皮翠芬面前。 皮翠芬看不懂上面那些数据意味着什么,但她看得懂结尾处的“依据dna鉴定结果,确定样本a为样本b的生物学母亲”这句话。 她脸上瞬间浮现起狂喜:“如故,现在你相信我是你的亲妈了吧?我可怜的女儿,我——” 还没来得及努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无名冷淡看来:“抱头痛哭这一环节就先免了,现在我有问题要问你。” 皮翠芬道:“有什么好问的?当年之所以会抱错也是没办法,你是我亲生的,我哪能舍得不要你?现在你愿意认妈就行,别的妈什么都不想管。” 无名:“你是怎么知道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的?” 皮翠芬根本没想过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不打算让亲生女儿回到身边,在戚家当大小姐多好,有钱花不说,还能帮衬弟弟,但无名已经问了,她又不好不答,结结巴巴道:“我是你妈,母女连心,谁是我亲生的,我还能不知道?” 无名:“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才来认我?” 皮翠芬回答不出来。 无名没有为难她,而是换了个问题:“你说是把孩子抱错了,那么戚家真正的女儿现在在哪里?” 皮翠芬连忙道:“在老家呢,今年也二十四了,跟你一样大,不过没有你有本事,学习不好,长得也不行,又懒又馋又笨的,跟你肯定没法比,你别担心,妈不会让她抢走你的东西的。” 无名不解地看着她:“抢我的东西?” “对啊!”皮翠芬理所当然道,“你才是戚家大小姐,她不是我亲生这件事,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如故啊,你放心,妈这辈子都不会让她来上夏市,你的东西永远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无名提醒她:“准确点来说,我现在拥有的,都应该属于她。” 皮翠芬一摆手:“那不行!你可是戚家的大小姐,苗小草那个没出息的怎么能跟你比?再说了,有钱人家最好面子,就苗小草那样的,接回来不嫌丢人啊?妈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有你这么个优秀的女儿。” 她说这话时,眼底自然而然闪烁着薄薄的泪光,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思念女儿多年的母亲,然而代入她将亲生女儿与无辜的孩子互相调换一事,无名着实感动不起来。 她缓缓问:“你们家对她怎么样?” 皮翠芬先是一僵,然后道:“给吃给穿,把她养这么大还不够?我们也就是普通家庭,如故啊,你是不知道,我跟你爸都没文化,村里其它人家都盖楼房了,我们家还是平房,后来靠着在外面卖水果,日子才好过点。主要是小草这孩子吧,打小就笨,见了人连声招呼都不知道打,上学后成绩也不行,这不,初中没读完就不想上了,最后好歹是拿了个初中毕业证,然后就在服装厂打工,跟你比差远了!” 当然差远了,皮翠芬一直都有关注亲生女儿的消息,知道她提前在国内修完大学课程,以专业第一的优异成绩被f国皇家香水学院录取,还与f国国王合过影,在皇家香水学院进修时便被tc集团特招,成为一名优秀的高级调香师。 哎哟,皮翠芬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调香师是个什么职业,前面还有高级两个字呢,得多厉害啊! 无名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看不出她现在心情如何,皮翠芬生怕她怨恨自己,连忙解释说:“其实我跟你爸是不想打扰你的,为了你好,我们愿意把这件事永远藏肚子里去,如故啊,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毁了你的生活,你永远都是戚家的大小姐,啊。” 说着说着,皮翠芬眼圈一红:“你不知道啊,妈有多想你,可妈不能来看你,更不能认你,你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要是跟我们住在小县城天天卖水果,那不是毁了你吗?我——” “你这次来找我,想要什么?” 被无名打断煽情后,皮翠芬还想再接再厉,可无名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说实话,我兴许会答应你的要求,否则你既然说不想毁了我,那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皮翠芬嘴唇动了动,对着无名冷若冰霜的面容,最终没有再说那些听起来温情实际上却满是漏洞的话,讷讷道:“你弟弟……” 无名轻轻哼了一声:“有个弟弟啊。” 皮翠芬不知怎么回事,感觉很紧张:“你弟弟小剑,比你小两岁,今年二十二了,大学毕业后——” “读的什么专业?” 几次三番被打断,皮翠芬还不敢发火,甚至因为屡次说话被截,她对无名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畏惧感:“他,他学美发的。” 无名颔首:“继续。” 皮翠芬咽了口口水,“我跟你爸本来想贷点钱给他开个理发店,结果他开车不小心撞死了人,把家里存款全都赔了都不够……人家要八十三万的赔偿,我跟你爸东凑西凑,也就只凑了二十万……” 不然她也不会来找这个素未谋面的亲生女儿,戚如故这么有钱,随随便便给点就够他们一家三口嚼用了。 无名问:“怎么出的事?” 怕她不给钱,皮翠芬没敢隐瞒,基本是有问必答:“他跟高中同学出去玩,唱完歌回家路上过红绿灯时没注意……就撞死了人。” 当时苗伟剑在ktv喝了点酒,而且那时都十点多了,十字路口没什么人,同行的人又催着赶紧走,因为他们约好了唱完歌一起包夜打游戏,谁能想到有个老人大半夜带着闹脾气的小孙子出来买糖? 一脚油门过去,手拉着手走在人行道上的爷孙俩便失去了生命,直接把苗伟剑酒吓醒了,事后他是酒驾加闯红灯,他不全责谁全责?原本玩得好的同学生怕跟着赔钱,恨不得装作不认识他,皮翠芬跟丈夫苗刚是头也磕了人也求了,好不容易才求得对方一家愿意私了,赔偿款也讲到了八十三万,要是拿不出钱,苗伟剑就得坐至少两年牢。 讲完来龙去脉,皮翠芬不敢看亲生女儿的表情,她哀求道:“如故,妈真不想来找你,可小剑是你亲弟弟,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啊,他连对象都没找,真要坐牢了,以后还怎么成家啊,你可一定要帮帮他,妈求你了!” 无名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皮翠芬一愣:“咋没关系?他是你亲弟弟!你们都是我生的!” “可是我们从没见过面,也没有感情可言,是他犯法在先,凭什么让我掏钱?” 皮翠芬不敢相信:“就八十万,你那么有钱,这点钱对你来说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无名嘲讽道,“可我为什么要给他呢?” 皮翠芬的嘴唇哆嗦了两下,慈爱生母的面具眨眼间便消失了:“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真实身份说出去?!到时候你可就别再想当什么戚家的大小姐了!” 无名双手交握在桌上,冷声道:“那你不妨试试,究竟是你先把我的秘密说出去,还是我先弄死你的宝贝儿子,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皮翠芬顿时脸色惨白,她做梦也没想到从亲生女儿这里要不到钱,儿子就是她的命,于是威胁无名道:“我,我可是你亲妈!你这样不孝顺,是要天打雷劈的!” “生恩不及养恩,一个只会问我要钱的亲妈,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皮翠芬:“我要找记者曝光你!” 无名问:“那你今天还敢只身到我的庄园来?” 皮翠芬吓得腿都哆嗦,正在她以为自己真要被亲生女儿灭口时,无名道:“反正是抱错的,又不是故意的,我相信戚家不会迁怒于我,不需要你为我隐瞒,我依旧能做我的戚家大小姐。” 太气人了,真的! 皮翠芬被亲生女儿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气弄得气不打一处来,简直口不择言:“你还真相信我说的抱错的话了!要不是我,你能过上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吗?你能当上这大小姐吗?当年我就是故意换的孩子,不想你在农村受苦!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因为我没钱,就因为我没养你,你就不认我这个亲妈,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干脆直接掐死你!” 说着说着,她悲从中来,想起拿不出赔偿款儿子即将坐牢,有钱的亲生女儿又不肯帮忙,简直心痛到难以呼吸,流着眼泪说:“你还想继续当大小姐,那你也不看看人家的女儿在我们家过的什么日子!你现在过得好,有这么多钱,让你给点帮你弟弟你都不愿意,戚家人要是知道你不是亲生的,你的脸就别想要了!” 如果换个人来,从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一瞬间跌落凡尘,身份家人甚至钱都不属于自己,肯定会慌乱失措,但无名并不在意物质生活,皮翠芬的话影响不到她。 她只是看着皮翠芬哭骂,说:“我在戚家长大,家人感情很好,就算知道我不是亲生的,也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皮翠芬只想笑话她做梦:“是吗?你是这么想的,人家也这么想吗?你不是戚家亲生的,别人知道了,还会尊重你吗?我记得你还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吧?你要把他也还回去吗?等你被人指指点点瞧不起时,以前捧着你的人都来踩你骂你时,我看你后不后悔!说不定戚家人会赶你出去,什么白富美名媛千金,就是个乡下冒牌货!” 无名道:“你故意换掉孩子,就是为了从我这里要钱?” 真是一种新颖的致富方式。 皮翠芬硬的说完来软的,又开始哭:“如故,妈求你了,妈保证,只要你帮了你弟弟这一把,以后我们一家三口绝对不来上夏打扰你,就当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你还继续当你的大小姐,行不行?我们不会破坏你的生活的,真的!” 语气真诚,可惜无名一个字都不信。 这等贪婪之人,得到一些,只会更加欲壑难填,有人帮忙出钱,手里捏着这个人的把柄,那何必再去努力工作?八十万轻轻松松到手,那再要第二个八十万、第三个八十万也没什么的吧? 戚如故可是在当了二十多年的戚家大小姐,凭什么她吃香的喝辣的,家里人就只能看着,一口剩汤都捞不到? 皮翠芬现在是为儿子要八十万赔偿款,等这件事摆平了,她就会想给儿子换辆好一点的车,你戚如故开千万跑车,你弟弟怎么也得开个百来万的吧?车有了,不得来套房?你戚如故在首都有车有房有农庄,给弟弟在市区买套房不为过吧?弟弟结婚,你出点钱,应该的吧?妈老了爸病了,你是女儿却不能来照顾,是不是该你破费? 胃口愈养愈大,为了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套上枷锁,无名不会做这种事。 更何况,本来该是戚家大小姐的那个人,还不知在这个家里吃过多少苦头。 被取名叫“小草”,足见这家人对她多么不上心,二十四岁,连初中都没读完,那为什么苗伟剑能去读专科学校? 皮翠芬眼巴巴看着亲生女儿,渴望这一番软硬兼施能让对方点头,紧接着,她看见无名拿起了那支放在桌上的笔,然后打开手机免提:“你们可以进来了。” 没等皮翠芬弄明白怎么个事儿,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她都没回神,两只手就被铐住。 “我们怀疑你与一起二十四年前的人口拐卖案有关,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 皮翠芬吓得魂不守舍,疯狂否认:“不,我没有!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你们凭什么抓我?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我是冤枉的!” 没等她叫够,无名便将录音笔交给了为首的警察。:,, 267 第十一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作为报案人,无名非常配合警察工作,她到了警察局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原本正忙的戚家母父及哥哥便已匆匆赶来,一见到无名,母亲李明兰便立刻上前要抱住她,被她用胳膊隔开,父亲戚晟在她身边坐下让她别害怕,哥哥戚如新则跟负责的警察到一边询问情况。 总之是非常和谐且幸福的一家四口,关怀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如果不是皮翠芬横空出世,戚家人想必会永远快乐的生活到结局。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李明兰生气,当然不是生宝贝女儿的气,没有通知家里人就把她的女儿带到警察局,这些警察是做什么吃的?“你知不知道妈妈听说你在警察局报案,还以为你出事了?你吓死妈妈了!” 戚晟道:“你妈妈接到电话的时候人正在美容院呢,spa做到一半就跑来了,你哥也是,当时他正在开会。” 无名沉默着没有说话,看在李明兰跟戚晟眼中,便是女儿被吓坏了,于是两人愈发生气,直到戚如新难掩惊愕的走过来,显然刚刚在警察口中,他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并且严重怀疑今天是愚人节。 皮翠芬真没想到亲生女儿能这么狠,抛着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要也要跟自己翻脸,她心里又慌又怕又恨,从审讯室被带出来时看见李明兰跟戚晟,当下便从穿着打扮以及对无名的态度上猜出了两人的身份,戚如故不让她好过,她也不让戚如故好过! 于是大声嚷嚷:“戚如故不是你们亲生的!她是我的女儿!这么多年给别人养孩子感觉怎么样啊?我告诉你们,她不是你们亲生的,不是你们亲生的!你们养错人了!” 随后被警察强制带走,但她喊得如此大声,只要耳朵没聋就都听得见,李明兰跟戚晟傻了眼,戚如新更是眉头紧蹙,现场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李明兰问:“……刚才那个女人是不是有毛病?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戚晟怒道:“真是个神经病,我们跟她无冤无仇,她在这张口就造谣,如新,你打电话给律师,让他过来处理,不把这人告得倾家荡产,我跟她姓!” 戚如新早已拨了电话给律师,一家口气愤不已,都认为皮翠芬是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子,他们怎么可能相信如故不是自己家的孩子?这二十四年来,他们亲眼看着她从小小的肉团子长大成人,她怎么可能是抱错的? 在激动的一家人中,只有无名最为冷静,她询问警察先前作为证据交过去的录音是否能拷贝一份给她,得到警察首肯后,她对家人说:“刚才那个女人没有说谎,我确实跟戚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警察局给戚家人安排了一间会议室,让这饱受打击的一家人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 皮翠芬的录音被拿了过来,同时还有无名让人去做的亲子鉴定备份。 她不仅做了自己跟皮翠芬的,还做了自己跟李明兰和戚晟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答案,事实证明,她的确跟皮翠芬是母女关系,她不是戚家人。 这对戚家口人来说打击太大了,从小到大,戚如故都是他们的骄傲,虽然她不是别人家那种软萌可爱会撒娇的小公主,但她非常聪明,而且很懂得回报,她生病李明兰陪着她,等李明兰身体不舒服,她就会照顾李明兰,小时候戚晟工作再忙,每次回家都不忘记给她带礼物,那么她参加夏令营回来,就一定也会给戚晟买东西。 她是个做事沉稳的小大人,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都有着清晰明确的规划,投注了二十四年的爱,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无论李明兰、戚晟还是戚如新,在得知真相之后,第一反应都是不肯相信,不愿意承认,朝夕相处了二十四年的孩子,突然说跟家里没有关系,其实是被抱错的——这未免太离谱了! “我能够理解你们的心情。”无名轻声说,“但也请你们想一想,那个被调换的孩子,她才是最无辜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有五秒钟左右,“刚才你们也都看见了,那位我的生物学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对我这个亲生女儿尚且如此,对不是她亲生的,又会如何呢?” 李明兰跟戚晟无言以对,戚如新也沉默不语。 大约过了两分钟,李明兰抬起手,她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大脑内一片混乱,只有一点是她无比确定的,那就是如故是她的女儿,无论谁都不能把如故从她身边夺走。 “……我需要时间好好缓冲一下。”她沙哑着声音说。“如故,这件事目前还只是你单方面的说法,亲子鉴定也有出错的时候,我跟你爸要重新再做一次。” 无名颔首:“可以。” 这一天对于皮翠芬来说非常悲惨,她不仅没能要到钱,自己还被关了起来,戚家要起诉她,她连请律师的钱都没有。 可戚家人并没有感到快意,他们停下了手头所有的事,为了防止亲子鉴定出意外,李明兰甚至要求全程监督。 新的亲子鉴定当天晚上便出来了,跟无名做的没有区别,戚如故跟戚家没有血缘关系,她是皮翠芬的女儿,而皮翠芬的女儿苗小草,很有可能才是戚家真正的孩子。 这个打击太大了,李明兰跟戚晟很难立刻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这个幸福的家庭迎来巨大阴影,但无名并不希望他们在悲伤的情绪中沉浸太久,因为苗小草必须得赶快接回来。 “那你呢?你想去哪儿?” 李明兰死死拉着无名的手,“妈妈不许你乱跑!你就在家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戚晟道:“我们家难道还养不起两个孩子?以前你是我们家的女儿,以后也是,谁都不能把你带走。” 戚如新更是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无名平静地看着他们:“这样对苗小草不公平。” “又不是你想被换过来的!”李明兰声音大了些。“那时候你也只是个小婴儿,你懂什么?那个女人一天都没养过你,凭什么你要为她犯下的错误赎罪?!难道就因为你不是我生的,你就不是我的女儿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情,你就能撒手不要了?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狠心?” “你妈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戚晟看着这个令他骄傲的女儿,“生恩不及养恩,不管你是不是我们亲生的,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变。” 无名摇头:“你们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那要怎么办?!”李明兰忍不住痛哭失声,“难道把她接回来,就要把你赶出去才行?” 戚如新抿着唇道:“她会受苦,不是你的错,是那家人的错。如果她想不明白这一点,要将错强加在你身上,那么我想,即便她回到这个家,我们也很难和睦相处。” “啊啊~” 白胡子老头的声音再度出现,他漂浮在半空中盘着腿双手环胸,望着无名的目光带了点一言难尽:“陛下你啊,真不是我说,你是真的很不懂人类。” 无名冷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白胡子老头继续道:“你越是要走,戚家人就越是舍不得,二十多年的感情哪能说割舍就割舍?你总得体谅他们这番真情吧?人类的感情是很奇妙也很复杂的,有时候血缘很重要,有时候又不是那么重要。我之前不是跟陛下你说了,给你安排了顶级白富美的身份,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小麻烦,以你的手段,想处置一个贪婪的女人,应该不至于闹得这么大吧?” “这样爱你的父母跟哥哥,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真能说不要就不要?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他们现在说的是很动听,可等真正的女儿回来了,他们还能不能这么坚持就不一定了。” “你的一切,说不定都会被人抢走,这样也无所谓吗?” “不再是大小姐,别人会说你是冒牌名媛,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这个亏,陛下你在上个世界还没有吃够?要是你早点知道萧琰在哪儿,把对方处理干净,不管皇帝还是曹妃,就都奈何不了你,你永远都是尊贵的金枝玉叶。” “这一次,你还要犯同样的错误吗?” 听起来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无名考虑,要是樊珈在这儿肯定破口大骂老不死的没安好心,完全不一样的环境跟原因,能比吗? 宜年是真的死了,但戚如故即便离开戚家,她的学历她的知识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在这个比封建社会好一百倍一千倍的时代,她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生存下去,可白胡子老头却蛊惑无名对苗小草出手,否则一切就都会被抢走——但无论家人的爱,还是戚家大小姐的身份,这本来就属于苗小草。 白胡子老头深知人心贪得无厌,尤其是享受过世间至尊的待遇,再让她回归平凡,她受得了吗? 由奢入俭难呐! 诚然tc集团高级调香师的薪水非常高,每年还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分红,可那跟戚家大小姐能比吗?戚如故若只是高级调香师,她能随随便便开得起几千万的车?能住得起亿万豪宅?能在寸土寸金的首都拥有一座独属于自己的农庄? 周围人对她的奉承跟赞美,有多少是来自戚家大小姐这个光环,她自己不清楚吗? 这可是个恨人有笑人无的年代,凤凰一旦跌落枝头现出原形,那么多的是人想把她踩在脚下。 那样的屈辱,尊贵的皇帝陛下真的能忍受? “……我不想离开你们。” 听了白胡子老头的话之后,无名这样对李明兰说,白胡子老头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她继续道:“不过妈妈,爸爸,哥哥,我希望你们能带上我,我们一起去接她回家,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给她听,可以吗?” 李明兰跟戚晟没有异议,戚如新像是想说话,但最终也点了头。 白胡子老头急得要命:“你还真要跟他们一起去接人?我可告诉你啊,苗小草在乡下过得不好,那一家人都没把她当人看的,到时候你爸妈哥哥看见她过得那么惨,万一心疼了,你的地位就要被她超过了!” 他还想再继续给无名洗脑,结果对方缓缓抬眼看过来,只一眼,白胡子老头顿时心惊肉跳,火速消失逃跑,连个屁都没敢放。 为了养没出息但能传递香火的宝贝儿子苗伟剑,皮翠芬跟丈夫苗刚在县城卖水果,这儿子生来就是讨债的,花钱如流水,家里条件明明一般,却非名牌不穿,皮翠芬曾经给他买过一百多的运动鞋,他嫌丢脸,差点儿把自家水果摊子给掀了。 有这么个吞金兽在,两人当然攒不下什么钱,幸好女儿苗小草初中没毕业就进了厂子,每个月工资千,厂子包吃住,工资卡捏在皮翠芬手里,苗小草今年二十四了,买卫生纸都得问皮翠芬要钱,就这还得被数落大手大脚。 卖了好些年水果,苗刚依旧开不起水果店,只能摆摊,他在县城租了个房子,两室一厅,他跟老婆住一间,儿子住一间,女儿平时住厂里,回家就暂时睡小的杂物间。 按说两口子加上女儿一起努努力,给儿子攒个首付问题不大,可就在不久前,儿子苗伟剑开车把人撞死了,而且撞死两个! 老的那个年纪大了,赔的钱能少点,可小的那个就不行了,家属不依不饶的,一开始还想要一百万,苗刚表面上装孙子,又是跪下磕头又是道歉,回家就把人骂得狗血喷头,一百万,什么命这么贵?! 自打出了事,苗伟剑就一直在牢里待着,到现在都没能回家,再不赶紧凑上钱,儿子真要蹲牢了! 蹲过牢还怎么找对象? 所以这几天苗刚愁得要命,两天就能吸掉一包烟,老婆去首都找亲生女儿要钱后到现在没回电话,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原本他觉得这钱十拿九稳能到手,就把女儿从厂子里叫回来先帮几天忙,不然一个人出摊顾不上,可怎么老婆就没消息了,电话也不接? 苗小草一天烧顿饭伺候苗刚,还得给他洗衣服,她习惯了,从小到大,她爸她弟的衣服都她洗,连内裤都是,苗刚就感觉家里没女人不行,以前女儿在厂子上班,老婆在家,收摊回来呢就老婆洗衣服煮饭,现在老婆去要钱,可不得把女儿叫回来干活? 他坐在客厅吞云吐雾,苗小草想提醒他别吸了,一包烟十块钱,少吸一点就能多省一点,但她不敢说,爸妈疼弟弟,不会动弟弟一根手指头,到她这儿可就不一样了,长这么大,苗小草不知挨过多少打。 弟弟哭了挨打,弟弟尿布没及时洗挨打,饭烧糊了挨打,菜炒得难吃挨打……总之爸妈就是能随时随地抄起扫把或是棍子给她来两下,甚至有时他们生意不好,回家了都能给她来两巴掌。 不过近几年好多了,毕竟她大了,到出门子的年纪,再打就不好看了。 苗小草心情沉重,知道她爸找人给她相了个对象,说是相,其实压根没见过面,就知道对方愿意给十五万的彩礼,人长什么样,家里什么情况,她没敢问,问了爸妈也不告诉她,但不告诉本身就说明了某些事。 苗刚倒了杯白酒灌肚里去了,劣质白酒从喉咙一路烧到心口,他为那缺的五十万犯愁,眼睛却不由自主盯着苗小草弯腰拖地所以不停晃动的屁股,这股火好像就往下烧了,自打儿子出了事,他心烦意乱天天想着弄钱,压根没心情跟老婆亲热,老婆年轻时长得不错,现在老了,苗刚宁愿花钱去按摩都不愿意碰。 酒壮怂人胆,反正这也不是亲生的,养了二十多年,仁至义尽了,既然她早晚都要嫁人,早晚都得给男人碰,那给他这个当爹的弄弄怎么了? 苗刚咽了口口水,起身摇摇晃晃地朝苗小草走了过去,手正要朝她身上伸,突然有人敲门,苗小草连忙直起腰,发现父亲不知何时靠得这么近,吓了一跳。 苗刚恼羞成怒,酒醒了点,骂道:“你傻子啊,没听见有人敲门?还不去开,等我去?” 苗小草连忙把手往围裙上擦擦,马不停蹄过去开门,这门一开,她愣住了,眼神透露出不安跟疑惑:“请问……你们找谁?” 李明兰跟戚晟打量着这个所谓的亲生女儿,忍不住在心中把苗小草跟戚如故作对比,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差远了,真的是差远了,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此时两人产生了相同的疑惑:这真的是她他的亲生女儿?亲子鉴定真的没有错? 戚如新则冷静许多,他拿着手中的照片,对着苗小草看了看,确认是同一个人后,问道:“你就是苗小草?” 苗小草怯怯点头:“……嗯。” 戚如新难掩失望,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友好:“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268 第十一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考虑到苗小草的心情,无名并没有跟戚家人一同出现,陪同前来的还有本地警察,不过对于结果无名并不看好。 手机响了下,拿起来一看,得到的答复一如既往,无名早已习惯,她透过车窗往前看去,发现戚家人已经从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中走了出来,周围有些看热闹的人,跟在后头的那个瘦巴巴女孩,应该就是苗小草。 以戚家的影响力跟人脉,把苗小草的户口转走易如反掌,这些琐事无名是不考虑的,其实最好的做法是她离开戚家,不出现在苗小草跟前,那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亲情,物归原主是天经地义的,但戚家人做不到像她这样轻松放弃二十多年的感情,一旦她坚持离开,戚家人甚至会认为是苗小草的回归导致她不能留下。 那样的话,还没有培养出来的感情,恐怕立刻就要破碎了。 在戚家人进去接苗小草之前,无名跟戚如新说过,暂时不要提有关她的事,等苗小草能够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再说。 此时的苗小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冒出人来,说她根本不是她爸妈的亲生女儿,而是被恶意调换的大小姐? 大小姐啊…… 幼时苗小草曾有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羡慕弟弟能得到爸妈毫无保留的爱,可当她想靠近皮翠芬跟苗刚时,他们总是那么嫌弃又排斥。 于是她幻想这其实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有很爱她的亲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暂时不能来接她。 苗小草万万没想到小时候的幼稚幻想,到了二十四岁的时候,居然成真了! 她不被爱,不是因为她长得不漂亮,也不是因为她不聪明学习不好,更不是因为她是女孩,纯粹是因为她不是亲生的——这样想的话,好像自己就有了被爱的资格。 毕竟在这个家里,只有不停的做事才能得到一点好脸色,苗小草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她辍学进厂打工,第一个月办了卡领了工资,连工资带卡都交给母亲皮翠芬的那天。 那是妈难得给她好脸色,甚至还破天荒关心了一下她,爸也夸了她一句不错,哪怕弟弟在旁边嘀咕说三千一个月有什么了不起,苗小草还是觉得自己已经死而无憾。 她在这个家是能被看见、能被承认的,虽然这样的幸福只存在了短短一天,等到工资每个月都按时打到卡上,妈就不再夸她了,有时还会抱怨下她干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当上小组长没出息,要知道小组长的工资比普通工人足足高了一千! 苗小草麻木地都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以前厂子里有人想跟她处对象,她感觉那人怪不错的,关系还没定下来,她跟家里一说,爸就问她对方能出多少彩礼,说她至少得要十万。 苗小草觉得自己不值这个价,那个对她表现出好感的男同事,在得知这个要求后,果然便不再主动找她说话,厂里有人背地里笑话她丑人多作怪,说她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啥样,不然怎么好意思要十万块钱彩礼? 这边普通人家结婚,彩礼八万八顶天,还得是家境不错有陪嫁的,苗小草家里能陪个啥? 所以一直到二十四苗小草都没找着对象,一直到苗伟剑毕业,开车撞死人,苗刚才赶紧给女儿找婆家,以前至少还看看家里情况,现在什么都不管,给钱就行,谁给的彩礼高就把女儿嫁给谁。 他跟皮翠芬想法一样,苗小草在家里长这么大,得吃得穿,养了她二十四年仁至义尽,让她嫁谁她就得嫁谁! 苗小草很担心,但又没办法,她的身份证户口本全在妈手里捏着,她自己学历也低,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出去过,外面那么乱,她能去哪儿呢?爸妈虽然更疼弟弟,但也不会害她。 可现在她得知自己居然不是亲生的,这些年来被忽视被打骂被牺牲……一切好像都有了理由,自称是她亲生父母和哥哥的人,他们看起来比电视上的人还要高贵,苗小草自己也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人,她长成这样,又不会读书,真的是他们家的孩子吗? 李明兰不是铁石心肠,她低估了血缘对自己的影响,哪怕这个女儿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但哪怕不是母亲,哪怕是出自陌生人的角度,看见这样一个怯生生,胆小又内向的女孩,她也没办法对其恶语相向。 她只是……一时半会没法接受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平庸,平庸到连“及格”的边缘都摸不着。 苗刚都没弄明白怎么个事儿就被人找上门,他听说这家人是来接苗小草的,当即像抓着什么救命稻草:“我替你们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你们总得给点补偿吧?!”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亏苗刚说得出来,看看他自己,膀大腰圆,再看看苗小草,瘦得真跟棵小草差不多,他家那叫苗伟剑的儿子可是白白胖胖的! 戚晟冷笑道:“补偿?把我的女儿虐待成这样,你等着被起诉吧!” 苗刚吓了一跳,见要钱不成,马上换了一副面孔:“那我亲闺女呢?你把这个带走,把我闺女还回来!苗小草我家不要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更让李明兰恶心不已,苗小草她要带走,如故她也不会还回来!有这样的家人,哪个女孩都不能在这种地方生活。 戚如新嘲讽着说:“这位先生,恕我提醒你一句,这两个女孩都是年满十八周岁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苗刚叫嚣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凭什么不把我闺女还回来?警察你们听见了吧?他们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带走,却不把我们家的孩子还回来,这是什么道理?还是说他们是有钱人,你们警察就都向着他们?”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了,苗小草手足无措,她像个拔河绳子中间系着的那块红布,不知道自己究竟会被拽向何方。 李明兰试着抓住苗小草的手,感觉到掌心的手粗糙的完全不像是年轻女孩,心里陡然生出一股酸涩之感,这样的手,像逐渐枯萎的老树皮,上面甚至还有一些已经愈合的伤口,这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她突然有点懂得如故为什么想要离开戚家了,因为就算是无辜的,如故代替苗小草享受了这么多年不属于她的人生是事实,如故接受着最好的教育,衣食无忧被家人爱着的时候,苗小草又在过怎样一种人生呢? 留下如故,诚然考虑到了全家人的感情,可最最无辜的小草呢? “妈,妈?” 李明兰在这呼唤声中回神,看向戚如新,再重新看回苗小草,她承认自己的失望,也不想面对身份换回来的瞩目,此时她的内心正进行着剧烈的挣扎。 没有证据证明当年的恶意调换苗刚也有参与,所以没法抓他,但他没有,他儿子不是有吗?拿不出赔偿款就得坐牢,现在李明兰决定让丈夫多多关照一下受害者家属,并且无偿为对方提供法律援助,蹲个两三年未免太便宜那个苗伟剑了! 戚晟跟戚如新对李明兰的想法表示支持,他们或许都更喜欢戚如故,却也不会对苗小草受过的苦难视而不见。 可怜苗伟剑还在做梦私了赔钱重获自由,他妈可是说了,等找着他亲姐,从亲姐那拿钱就能把他保释出去,想到这里苗伟剑都忍不住抱怨皮翠芬跟苗刚,你说当时要是生的是他,把他换过去当有钱人家的小孩那该多好啊! 苗小草跟着戚家人到楼下,看到戚家的车都不敢上去,她刚才还在家里打扫卫生,身上沾满尘土,这车一看就很贵很贵,万一弄脏了怎么办? 她站在原地踟蹰不已,戚如新似乎看出什么,轻声对她说:“你不要害怕,没关系的,你跟妈坐后座,可以吗?” 苗小草的十根手指头绞成麻花,半晌,怯怯点头。 李明兰理智上明白让戚如故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哪怕暂时不住在一起,等以后小草渐渐能够接受再提也不迟,可她只要一想到身份换回来之后如故会受人嘲笑,被人看不起,一颗心就疼得厉害。 她从后视镜里能看见戚如故开车跟在后面,最终李明兰还是决定跟苗小草说实话,苗小草到现在都是浑浑噩噩的,没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戚如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一遍,但在苗小草听来,还是跟天书差不多。 主要是太没有真实感了,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呢?真是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小草,我能这样叫你吗?” 苗小草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贵夫人,不安地点了点头。 “……皮翠芬把你跟如故调换,让你吃了二十多年的苦,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苗家其它人,可如故跟你一样,她也是无辜的。” 李明兰看着苗小草懵懂的眼睛,几乎说不下去,可内心对于戚如故的爱还是超越了一切:“……你不知道,其实我们之所以会发现这件事,也是如故主动告知,她明明能瞒着,却没选择了坦白,皮翠芬也是她报警抓进去的,这次来接你,更是她提议要全家一起来,只是怕伤害到你,所以她没敢出现在你面前……” “小草,如故是个好孩子,我,我跟你爸爸,你哥哥,我们都没法就这样不要她,所以……” 出乎意料的,苗小草并没有生气,她脾气很好地对李明兰点头:“我明白的,我没有怪她的意思。” 她连打骂自己的养母养父都没有恨过,怎么可能去恨戚如故? 而且就算是她,让她报警把养母抓起来,苗小草都会犹豫,她觉得自己做不到,但戚如故却做到了,哪怕没有见过面,苗小草已经对戚如故生出了一种向往,但她知道脑子不聪明,所以可能永远也做不成那的人吧。 戚如新在第一眼看见这个亲妹妹时,心里是难以掩饰的失望,他的妹妹应该像如故那样美丽聪慧,是整个戚家的骄傲,而不是灰扑扑不起眼的苗小草,不管怎么看,苗小草都不像是戚家人。 他甚至想好了,要是妈跟爸站在苗小草那边,那他一定坚决守护如故,毕竟在没见到苗小草之前,戚如新已经让人调查过皮翠芬一家,很难想象这样的原生家庭会教育出什么样的小孩。 苗小草的确不是他想象中的妹妹,一点不像戚家人,但她也不像恶毒贪婪的苗家人。 戚晟说:“你是个好孩子,如故也是个好孩子,你们会相处的很好的。” 与此同时,自己开车的无名正在召唤白胡子老头,她只叫了两声,对方便老老实实现身,略微试探的抱怨:“别叫我白胡子,多难听啊!” 无名懒得问它叫什么,她就知道这家伙表面上不敢跟在她身边,实际上她这边有什么事,他都一清二楚:“有件事交代你。” 白胡子老头一听,立马道:“不行,修行之人最讲究因果,我可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无名:“是吗?” 他立马怂了:“我,我不行啊,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现在就是一抹孤魂,压根没什么法力在身上,我能为你办什么事啊?” 无名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你究竟是什么,你我心里清楚。” 白胡子老头硬生生被她这冰冷的语气吓出一身根本不存在的冷汗,要是具体一点,他全身的线条就跟触电一样炸成波浪号:“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很想转身就跑,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像生根一般动弹不得,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短路了,所幸他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滑跪非常快:“陛下您请吩咐。” 不仅不叫小姑娘了,连敬称都用上了。 两分钟后,肉眼看不见的白胡子老头飞进了苗刚家里,苗刚正在喝闷酒,白胡子老头嫌弃不已,让它来对付这么个人类,真是大材小用。 苗刚喝着喝着喝高了,他眼前开始出现幻象,从皮翠芬到苗小草,最后变成了今天找上门的那个贵妇。 都是女人,年纪差不多,可皮翠芬跟她比起来就像是两代人。 她当时看了他好几眼,是不是看上他了?她男人可还在旁边呢,真是水性杨花,欠教训! 苗刚咽了咽口水,仿佛看到那个女人正在勾引自己,向自己招手,他忍不住解开了皮带往她那儿走,两只手也开始不老实,正准备爽一爽时,一阵钻心剧痛传来,美丽贵妇瞬间化身长满两排利齿的鳄鱼,一口咬下来后又变成了一团高温烈火…… 隔壁邻居闻着味儿跑来敲门没人应,怕真发生火灾大家都要遭殃所以破门而入后,就看见苗刚倒在地上,其它部位完好,惟独那地方烧得焦黑焦黑,刚才闻到的那股烤肉味可能就是这个。 邻居捂住嘴,哇的一声吐了。 一直到有人闯进来,苗刚才从烈焰焚身的幻象中清醒,可清醒并不意味着好事,他惨叫一声,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围观了全程的白胡子老头表示很满意,并且将画面如实记录下来,准备拿回去复命。:,, 269 第十一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戚家人也没想到,他们还没对苗刚出手,对方就自己作了个大死,当消息传给正在牢里苦苦等待的皮翠芬及苗伟剑母子后,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什么叫苗刚在家用燃气灶进行某种不可描述运动,结果把那玩意儿烧成了焦炭,人被送进医院到现在还没醒? 这段话从头到尾每个字都很离谱,皮翠芬尤其不相信,她认为一定是戚家在报复,再不然就是戚如故在报复,总之她男人绝不是那样的人,他绝对是被冤枉的! 无名对白胡子老头带回来的实况记录毫无兴趣,在苗小草的首肯下,她一同回到了戚家,苗小草除了一开始看了她一眼,之后始终低着头,背也微微伛偻着,在这座豪宅中,她的画风格格不入,甚至于一楼客厅后,苗小草都不敢去坐那看起来就贵得要死的真皮沙发。 李明兰怕太看重养女,会让亲生女儿心寒,又怕太关注亲生女儿,让养女难过,戚晟适时开口道:“家里的房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要不要上去看看?” 戚家豪宅占地颇广,主栋共有七层,七层之上则是配有自动玻璃屋顶的露天游泳池,整栋配备电梯,李明兰跟戚晟住二层,戚如新戚如故兄妹俩各自住在层跟五层,为了迎接即将回来的苗小草,戚晟特意让人重新装修了七层。 苗家租的房子都没戚家一个客厅大,更别说是一整层,而且苗小草也没有什么特别喜好,她还沉浸在刚刚看见戚如故时的自卑之中,看到这与过往截然不同的陌生世界,她没有丝毫喜悦或是幸福,只有无尽的慌张不安。 可能让她住茅草屋,都比让她住豪宅来得自在。 “爸,我带她上去吧。” 戚晟看着无名,用眼神询问她真的可以吗,无名点了点头,问苗小草:“你介意吗?” 苗小草闷闷摇头,依旧不敢直视她,于是在戚家口人担忧的目光中,无名带苗小草进了电梯,眼看电梯上的指示数字逐渐升高至七,李明兰惴惴道:“她们俩……应该可以好好相处吧?” “可以的。”戚如新安慰母亲,“如故虽然性子冷了点,但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她欺负人,苗小草……看起来脾气也很好,她们俩是同龄人,又都是女孩子,应该会有共同话题。” 然而实际上是电梯里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无名看着倒影,苗小草盯着脚尖,她感觉跟无名在一起比跟李明兰等人在一起时更有压迫感,因为李明兰再怎么高贵典雅,苗小草都知道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爸爸跟哥哥再陌生,彼此之间的血缘也无法切断。 可戚如故不一样。 戚如故象征着“完美”,象征着永远达不到这个高度的自己,她像是一面残忍的镜子,照出了自己的平庸跟愚笨。 苗小草无法形容第一眼看见戚如故时的心情,她感到自惭形秽,戚家人个子都很高,自己却不到一米六,戚家人长得都很漂亮,自己却是张毫不出彩的大众脸,尤其是戚如故,她穿着那么简单的衣裤,却透出一种上等人才有的贵气,苗小草连跟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白胡子老头能看出来这个女孩的慌张不安,忍不住感慨这孩子真是倒霉,站在她面前的可不是普通的千金小姐,这位当了七十年皇帝,气势怎能不惊人?别说是作为普通人的苗小草,哪怕是它……有时说话都大舌头,戚家人在这位跟前也没有敢大声的,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一出电梯,苗小草便瞪大了眼睛,戚家人不知道她会喜欢什么风格,考虑到她第一次回家,所以整个七层的装修风格偏向温馨可爱,并不花里胡哨,整体以和谐的蓝色为主,从主卧、衣帽间、书房、视听室……层跟五层有的,七层通通都有。 无论心是否偏,至少表面上李明兰跟戚晟做到了一碗水端平。 “如果你不喜欢七层,可以住五层。” 苗小草被无名的话吓了一跳,连忙说:“不不不,我没有不喜欢,我很喜欢的,真的。” 说这话时她依旧不敢直视无名,偏偏无名并不擅长关怀别人,她低头只能看见苗小草的头顶:“我有东西给你。” 苗小草不解,无名示意她跟自己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书房还比较空,无名从书架上取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苗小草不明所以的打开后,手一抖,差点儿没把这些东西丢出去! 上面全是属于戚如故的不动产及公司股份,一大部分是戚家给的,小部分是无名自己赚的。 苗小草赶紧放回去,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能要,这些是你的。” 无名:“你的。” 原本觉得她冷冰冰不好相处的苗小草,看到那些已经办好过户盖了章,只需要自己签名就能生效的文件,突然明白了父母哥哥为什么舍不得戚如故。 她很坦诚,她不贪婪,甚至于她是私底下将这些不动产跟股份交给了自己,完全没有让第个人知道。 “我不需要这些,真的。”苗小草摇头,“我、我从来没想过跟你抢东西。” 无名奇怪地看她:“本来就是你的。” 她将其中一部分文件分到一边,“不管怎么说,你在苗家的这二十四年,至少有十八年是我应该受的,所以这些是我给你的赔偿,你放心,是我自己做投资赚来的钱。” 苗小草不解:“什么……什么十八年?” 她有点听不懂无名的话。 看着她受惊小动物般的模样,无名没有说话,要是皮翠芬没有生出贪念将两个孩子调换,在苗家长大的就是她,虽然无名不知道在苗家长大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但她绝对不会任劳任怨给人当牛做马二十四年。 只是这样的话,没必要对苗小草讲。 无名就是有这样的信心,她不知道前世自己怎么会对曹妃言听计从十四年,但她即便坠入深渊,满身泥淖,也一定不会放过轻慢自己的仇人,正如鹊巢宫里清醒的自己,以及这个世界……想到这里,无名微微眯了下眼睛。 白胡子老头顿觉毛骨悚然,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最好快点溜。 “等你改了名字,就签了吧。” 苗小草疯狂摇头,正要拒绝,却又听无名说:“你不签,我就不能留下来,我们之间也没法相处。” 无名并不觉得自己亏欠苗小草,首先当初调换孩子的不是她,被调换时她没有记忆也无法拒绝,其次在得知真相后她第一时间便选择报警和告知戚家人真相,最后,她的本意是将家人和财产通通都还给苗小草,从此以后便跟戚家老死不相往来。 原本这样处理是没有问题的,可戚家人不肯放手,无名便不能走,她一旦离开,苗小草在戚家只会寸步难行。 戚家人会因为她的回归“逼走”了戚如故而愤怒,外界更会如此,无名没法在情感上赔偿,只能以金钱代替。 苗小草最后不得不收下那厚厚的一个文件袋,她在心里想,只要我不签字,就等于我没收。 她真的没有赶走戚如故的意思。 而且她也一点都不讨厌戚如故,她只是很羡慕对方,仅此而已。 “那个。” 苗小草鼓足勇气,声音颤抖地主动跟无名讲话:“我觉得这一切都很陌生……直到现在,我还是感觉自己像在梦里,我这样的人……真的能这么幸运吗?” 无名望着她,半晌道:“跟人说话时,至少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苗小草试了好几次,每次都是一瞥到无名的脸便立刻又低下去,可能是不想在无名面前丢脸,如此这般来来回回七八次,她终于敢看无名了,虽然只持续了秒钟,但对苗小草来说,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进步了。 无名并没有直接回答苗小草的问题,而是问:“明天你准备做什么?” 苗小草被问住了,明天做什么? 她不知道。 要是在苗家,她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棉被要晒衣服要洗地要扫饭要做……然后还得回厂子里上班,在厂子里待久了,人就会僵化成一个陀螺,只知道连轴转,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麻木。 厂子里是公共厕所,洗澡也只能在里头洗,其实苗小草只要能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就很满足了,如果她是地上的泥,戚家大小姐就是天上的云,让一坨烂泥去想皎洁的白云应该如何漂浮在天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没读过什么书,脑子又不聪明,长得不漂亮个子也矮,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地方,她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这么一个普通人,能做什么? “跟着我吧。” 闻言,苗小草呆呆地看向无名。 这个家里,最适合跟苗小草相处的,其实不是无名而是李明兰,她们是血脉相通的母女,可李明兰出身优渥,来往的也都是豪门贵妇,每天不是做美容就是做慈善,李明兰名下有产业,她自己开了连锁美容院,可她根本不用自己跑,直接当甩手掌柜,每季度看一次收支明细跟工作汇报就行。 白天她就喝喝茶插插花,再不然就是跟贵妇们一起出国扫扫货,兴趣来了去学个烘焙啊或是书法什么的,晚上呢听听音乐会看看话剧,节假日可以去做慈善送温暖,既能打发时间找消遣,也能拓展人脉联络感情。 但跟她往来的都是上流社会的豪门太太,苗小草绝对无法融入她们,哪怕李明兰不在意这个亲生女儿是否优秀,其它太太们私底下也一定会议论纷纷,本来就自卑的苗小草恐怕会被打击到想轻生。 戚晟跟戚如新更不用提,光是性别,苗小草就没可能对他们敞开心扉,他们的工作繁忙复杂,以苗小草的学历恐怕连文件都看不明白。 就像苗小草自己说的那样,她跟戚家人不是一个世界的,她无法像戚如故一样为他们带来荣耀,她连不让他们丢脸都做不到。 就在刚刚,坐电梯上七楼,苗小草都不会按关门键,她不知道什么是智能家居,不懂怎么一出电梯七楼的灯就自动亮了,她没用过电动牙刷跟自动马桶,浴室里的莲蓬头看起来好奇怪还没有开关——这是个怎样的世界?为什么和她之前二十四年的人生格格不入? 即便戚家人有足够的爱与耐心,已经二十四岁的苗小草也很难跟他们亲近起来,她不是孩子了,无论大家是否承认,这二十四年的时光终究已经将她定型成了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她承受不起任何期待。 “不愿意?” “愿意!”苗小草大声道。 喊完她才发现自己声音很大,立马忐忑起来,无名却点了下头:“以后就这样讲话。” 苗小草忍不住捏着衣角:“可是……这样不会显得很没有家教吗?” 无名:“那是教你的人应该考虑的。” 皮翠芬苗刚没教过她,李明兰戚晟也没教过,没有家教不是很正常的事? 对无名这种云淡风轻的理直气壮,苗小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又好像很有道理,她讷讷点头,紧接着便跟在无名身后,向主卧走去。 无名没有说话,苗小草则是不敢说话,只看见无名动作缓慢地操作起各种家用电器,有时候她还会连续开关好几次,尤其是那个苗小草没看明白的莲蓬头,无名放出水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没有开关,是要用手指头碰的,还可以声控!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可苗小草却感觉自己被尊重了,那点隐秘的羞耻就这样在无名的坦然中烟消云散。 她的确是不懂,不会,没见过,但现在不正在学么? 在苗小草好奇地来回开关浴缸时,无名的手机又响了,她掏出来看了眼,目光淡淡,并不意外。:,, 270 第十一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在确认苗小草已经学会如何使用智能家居后,无名回到了自己所住的五楼,由于喜好不同,她所住的楼层是全家装修最简洁的一层,哪怕已经住了二十几年,还是干净的像样板间。 从小到大她得到的都是这样的评价:不像个女孩子,好像女孩子会喜欢的她通通不喜欢,粉红色,裙子,首饰,就连大学她读的都是化学生物学。 原本李明兰以为按照她的个性会去继续深造搞科研,可她转头又被皇家香水学院录取,成为了一名调香师。 唯一不让人例外的就是她无论做什么,都只争第一,认识戚如故的人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太过强势,所以不讨异性喜欢,几乎没有被人告白过,读书时连情书也没收过几封。 当然这对戚家人来说不算什么,因为戚如故出生后没多久就有了婚约,婚约是戚秦两家老爷子定下来的,现在老爷子们虽已去世,婚约却持续至今。 作为戚如故未婚夫的秦英悟长相极为出色,能力不亚于戚如新,年纪轻轻便已是秦家最新一代的掌权人,两家的婚约堪称双赢,秦家做食品生意起家,累积起资金后将重心转移至房地产行业,其开发的水天丽郡住宅更是高端奢侈的代表,网上有这么一句话:辛苦读书十六年,不如水天当保安。 现在证明无名并不是戚家的亲生女儿,那么她跟秦英悟的婚约自然也要重新考量。 虽说戚如故跟秦英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然两人实际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秦英悟对戚如故可谓是一往情深,眼里除了她看不见旁人,相当痴情。 婚约的事能瞒着别人,秦家是不能瞒的,不过这也不用无名负责,不然要戚晟做什么呢? 苗小草在新家住的第一晚,睡得并不算好,可能是房间太大床又太软,早上五点左右就醒了,身体条件反射,想要起身去把粥先煮上,等家里人起床时间正正好,眼睛一睁开,看见吊在天花板上的漂亮水晶灯,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 ……要不要下楼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做的事? 起床后,苗小草跟昨晚一样,用牙刷牙膏,还有梳妆台上那群印满外文她根本看不懂的瓶瓶罐罐时胆战心惊,总感觉自己往脸上抹的不是护肤品,是钱。 这些护肤品上的外文字苗小草不认识,但上面不知是谁贴上了写着用法的标签,字迹娟秀柔和,不像是戚如故。 衣帽间里挂满了新衣,穷人乍富的苗小草终究是个俗人,她这辈子都没穿过布料这么柔软的衣服,而且看起来就很贵,昨天晚上她在衣帽间待了好久,还拍了许多照片。 不过像是那些颜色鲜亮或是过于华丽的衣服,苗小草没勇气穿,她挑了一条牛仔裤跟长袖,就是平时的打扮,衣服质量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明兰昨晚连夜为苗小草制定了变美方案,从食谱到医美再到穿搭应有尽有,结果她还没来得及施展呢,就听说两个女儿要一起出门,于是她问:“妈妈能不能加入?” 苗小草看向无名,无名淡淡道:“如果你不抱怨的话。” 李明兰跟她一起出去过,去过tc大厦也去过农场,但她是位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平日里健身是为了更好的塑形美体,稍微练出点肌肉都大惊小怪的,怎么可能顶着大太阳翻土种花观察花卉成长情况?至于调香实验室,对她来说那就更无聊了。 影视剧跟广告里常有化着漂亮的妆容做着精致的发型拿起滴管或烧瓶轻嗅的场景,然而调香师是一份需要不停学习和足够耐心的职业,否则光是分辨各种气味便足以令人抓狂,想要做到既不重复又很新颖,创造独立的香气方案,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期间不知要重复多少次香气的拆解、融合、调配,李明兰喜欢香水,可她不喜欢每天待在实验室做那些在她看来千篇一律的实验,而且为了防止气味混淆,调香实验室是绝对不允许带妆进入的,任何多余的气味都可能破坏尚未完成的香气。 李明兰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 她推己及人,语重心长地跟苗小草说:“农场没有什么好玩的,你去跟如故学习如何科学种花吗?咱们家又不是没有园丁。” 但苗小草觉得跟无名相处比跟李明兰相处更自在,所以她还是怯怯摇头:“我想去看看。” 李明兰看着亲生女儿略显黝黑的皮肤,欲言又止:“……那记得防晒啊,就算已经是秋天了,不热了,也得注意点。”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苗小草难免感到自卑,李明兰有多注重保养不必多说,戚家人都挺白的,尤其是无名,于是就显得苗小草愈发的黑,人家要是白雪公主,那她就是小老鼠。 无名:“走了。” 苗小草忙不迭跟上,手里抓着李明兰塞过来的遮阳帽,她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无名,对方身高腿长,她得小跑才能跟上:“你不用戴帽子吗?” 无名摇摇头:“不热。” 天气热的时候,她连房门都不想出,所以夏天是她最讨厌的季节,每次看到挂在天上的太阳,都有一种想要将其冰封的感觉。 注意到苗小草看自己的眼神,无名说:“准备什么时候考驾照?” 苗小草嗫嚅着声音道:“我不敢开车,我有点晕车的。” 以前皮翠芬就老骂她小姐身子丫鬟命,导致苗小草身体上有哪里不舒服从来不敢说,能忍就忍,实在疼得不行都不去医院,就近找个诊所看,少花一点是一点。 无名看她一眼,没有讲话,然后在等红灯时给李明兰发了条信息,让李明兰给苗小草安排考驾照。 一直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农场,几乎是刚下车,苗小草便被眼前惊人的花海所吸引住,她不敢置信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美的地方,这时一阵风吹过,将花的香气吹拂到她鼻间,放眼望去尽是姹紫嫣红,苗小草激动到脸蛋泛红:“这里好漂亮!” 无名:“要拍照吗?” 很多人平时工作生活压力大,又没足够的时间跟金钱去放松,所以节假日就会选择周边游,有一回农场的花海被人拍了po到网上,之后这就成了知名打卡地,由于农场不让外人进入,隔三岔五就人试图翻跃栅栏进来摘两朵。 苗小草:“可以吗?” 问话时,她眼睛很亮,无名点头,苗小草就站在农场入口处,比了个耶。 无名:…… 她先给苗小草拍了一张,然后道:“进去也可以拍。” 今天也有人来打卡,在游客们羡慕的眼神中,苗小草挺胸抬头,跑到一片玫瑰花田旁边,依旧比耶,无名给她拍了好几张,明明道具是手机,结果愣是被她拍出一种大片感,苗小草喜欢极了。 “这些玫瑰花好漂亮呀!” 无名随意瞥了过来:“这是月季。” 苗小草这才注意到每片花田旁边都有一块立起的小木牌,她感觉整张脸烧得慌,竟然把月季当作玫瑰,刚才还因为拍照欣喜的情绪顿时跌落谷底。 “不过你叫它们玫瑰也没有错,现如今市面上卖的玫瑰花,大多都是月季。” 苗小草忘了别的,惊讶地啊了一声。 “在外表上,玫瑰与月季略有区别,尤其是托叶,真正的玫瑰看起来并不如月季美丽,但作为香水原料,玫瑰则远胜月季。” 无名边说边往前走,苗小草亦步亦趋跟着。 “网上在卖的玫瑰鲜花饼,玫瑰花茶一类的食物,用的也都是玫瑰而非月季。” “外表相似,区别颇大,又怎样呢?” 听到这句话,苗小草一愣。 无名弯下腰,掐了一朵月季递到苗小草面前:“即便身有荆棘,依旧余香袅袅。” 苗小草呆呆地看着她,忘了伸手去接,无名便将这朵月季别在了她的胸口,等呆立原地的苗小草回过神,无名已走得老远,她连忙拔腿追上,跑动间还小心地用两只手护着胸前的月季花,免得令其掉落。 李明兰怕两个女儿晒伤,特意为她们准备了全套防晒装备,从防晒霜到遮阳帽一个不落,但苗小草很不习惯,她以前在农村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大夏天会戴个草帽跟套袖免得晒伤,可现在天气并不热,遮阳帽压着头皮总是出汗,于是她干脆掀开放到一边,安慰自己说反正已经很黑了,不差再黑一点。 无名同样没戴草帽,她总觉得自己是这具皮囊中的某种寄生,所以对于白胡子老头所谓“转世”之说,也一直报以怀疑的态度。 苗小草选衣服时不觉得,真的活动起来了才发现这条牛仔裤穿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太紧太勒太贴身,极大的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她是很瘦很瘦的那种人,绝对不会是因为太胖才勒得难受,可这么贵的裤子……怎么可能不舒适呢? 一定是她太没见识了。:,, 271 第十一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苗小草的窘迫自然瞒不过无名,她让助理带苗小草去休息室,那里常备干净衣服,等苗小草再出来,就感觉轻快多了,那是步子迈得大了蹲下去舒服了也不勒了,紧身牛仔裤刚穿时可能不觉得,穿时间长了真是受罪。 她在农场混了一整天,无名一点都没有大小姐架子,而且对种地的了解比她都深,据说这叫科学种植,总之苗小草觉得很有趣,她待得很舒服,甚至不想回戚家豪宅。 她还全副武装进了调香实验室体验调香,不过她可能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因为她压根分不清什么花是什么味道,而且闻多了还打喷嚏。 这对苗小草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以前她不是在上班就是在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根本没有自己的喜好,更别提去想未来要怎么样了,人生不就是这么按部就班?到了年纪听家里的去相亲,两边条件合适就结婚,然后生孩子带孩子接孩子送孩子,等孩子长大了再给孩子带孩子——苗小草从未想过人生还有第二种选择。 从前的二十四年人生仿佛被迷雾重重包围,现在无名轻轻一吹,那些雾气便逐渐散去,麻木的小草也能冲破坚硬的石块冒出地面,见风就长。 回家的路上,无名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示意苗小草往外看。 这里是从戚家到农场的必经之路,周围是个中型商业街,商业街附近还有个居民区,所以人流量蛮大的,尤其是晚上八点半,行人随处可见,而苗小草伸头一瞧,发现是家名叫清新鲜果的连锁饮品店,挺有名的,而且很贵,一杯普通珍珠奶茶都要二十,如果想加小料还额外收费。 苗小草很少喝奶茶,苗伟剑倒是经常喝。 无名打开车门,苗小草连忙跟上,清新鲜果门口的小黑板上用七彩荧光笔写着今日上新与特价,最新上的这款饮品叫椰椰心里软,一杯居然要32! 苗小草很想问一句你们怎么不去抢? 在她的疯狂眼神暗示中,无名像是看不懂一样点了两杯,苗小草瞬间泄气,两杯就要64了,好贵好贵,她在厂里上班一天也才一百,让她花这么多钱来买奶茶,打死她都不愿意。 所谓的椰椰心里软,其实就是生椰奶茶加了红豆馅麻糬,上面又扣了层粉色心形奶盖,从饮料到包装都做得很漂亮,苗小草却觉得自己喝的不是奶茶,是钱。 买完饮料,无名却没走,她低头看着那块小黑板,又看向苗小草,苗小草吸了一大口软软糯糯的麻糬进嘴里,嘀咕道:“下次不要买了,好贵啊。” 她们是在农场吃过饭的,就算这杯饮料很好喝,苗小草一想到它要32,心就会立刻凉下来。 今天是苗小草在家的第一天,所以戚家人很准时的回家来吃晚餐,到家了才知道两个女孩不回来,李明兰是独生女,戚晟则有个关系不怎么亲近的弟弟,家里老人早些年便已去世,所以亲戚也不多。 等无名跟苗小草到家,戚如新便告诉她们明天户口就能转回来了,但苗小草这个名字肯定不能再叫,问苗小草自己对于改名有没有想法。 李明兰跟戚晟提供了一个,戚如新跟戚如故的名字出自“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所以经过商议,也为了让三人的名字听起来就像兄妹,戚晟便以倾盖如故后面那句“知与不知也”,想给苗小草改名叫做戚如知。 苗小草初中没读完便辍学打工,根本听不懂什么如新如故如知的意思,这个家里她最信任的不是李明兰或戚晟,而是无名,所以在戚晟说出戚如知这个名字时,她下意识便向无名看去。 李明兰忍不住笑了:“你看如故做什么,她又不会取名字。” 苗小草并不讨厌戚如知这个名字,从小到大她就叫小草,上学时常常被人笑话这个名字不走心,尤其是跟弟弟苗伟剑比,小草显得愈发渺小卑微,新的名字很好听,寓意也很好,可苗小草本来就自卑,觉得自己在乡下长大,又没读过什么书,跟戚家格格不入。 改了跟如新如故一样的名字,麻雀就能变凤凰了吗? 苗小草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尤其还是亲人,所以她没有拒绝,正要点头时,无名却道:“她不喜欢。” 苗小草的脸一下就涨红了,连忙摆手想说自己没有不喜欢,可转念一想,要是这么说了,不就代表无名的话是假的? 戚晟失落极了:“你不喜欢啊?” 李明兰道:“没事儿,你不喜欢咱们就慢慢想,总能想到个你喜欢的。” 戚如新也道:“爸,你总得给她点时间慢慢考虑,直接说出来人家怎么好意思拒绝?” 苗小草悄悄松了口气,其实她并不是不喜欢戚如知这个名字,她只是觉得,好像改成这个名字,就是把从以前到现在的自己给彻底否认了,平凡的“苗小草”就此化为乌有,此前二十四年尽是没有意义的白活。 她不想像丢垃圾一样丢掉自己,不管什么样,是普通也好愚笨也好丑陋也好,那都是苗小草的一部分。 但苗小草无法向亲人描述自己心里的感觉,她根本说不明白,所以很担心被误会,一着急嘴巴就更笨了,李明兰心软成水:“没事的,你爸他取名就是这么没水准,我听了都不喜欢,这样吧,大家一起想,明天早上交卷,成不成?” 戚晟立马摩拳擦掌:“这回爸爸一定能取个你喜欢的!” 戚如新跟李明兰纷纷表示绝不认输,苗小草低头偷偷笑起来,在苗家她从来没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候,虽然相认还不久,可她已经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了。 次日一早,戚家人在一楼集合,分别交出自己的小纸条,上面写着给苗小草想的新名字,并且陈述了各自的观点。 李明兰取的是“宝珠”。 对此她的解释是:“女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失而复得的则是无比宝贝的掌上明珠,言简意赅,证明小草是我们家的宝贝,我投我自己一票。” 戚晟取的是“满月”,象征着圆满,也表达了他对苗小草的祝愿,不过他还是觉得戚如知最好,所以垂死挣扎一番,试图说服苗小草改变主意接受“戚如知”这个名字。 戚如新则为刚接回家的妹妹取名为“珍珍”,意思跟李明兰差不多,家里的珍宝。 苗小草觉得这三个名字都挺好,但她更想知道无名的答案。 无名的纸上没写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理由,只一个字:芽。 李明兰好奇地问:“取这个字的理由是什么?” 无名回答道:“万木生芽是今日。” 这是一句描写立春节气的诗,萌芽破土时的力量最为坚韧,哪怕磐石亦能顶开,既象征着新生,也象征着力量,她是顽强的野草,是高耸的大树,二十四岁才开始新的人生一点不算晚,今日恰恰好。 而生长在田间小路上的小苗小草,曾经也是稚嫩新芽,既不会忘记过去,又能展望未来,读书时向来成绩不好的苗小草几乎是立刻便懂得了无名的意思,她珍而重之地将这张纸捧在手心,灵魂上总是蒙着的一层阴翳就此散开,似乎真的因此获得了崭新的人生。 戚晟仍不死心试图推销自己的“如知”跟“满月”,不懂得拒绝的苗小草害羞却坚定地摇头:“我喜欢这个……爸。” 自打她回到家,这还是第一次叫戚晟爸爸,随后又叫了妈跟哥,李明兰激动到泪洒当场,戚如新也清清嗓子,故作矜持地嗯了一声,嘴角却疯狂上扬。 为表对苗小草的在意,全家人推了工作跟交际,特意陪她一起去上户口,谁也没想到的是,在户籍警要为苗小草输入新的姓名时,苗小草忽然问:“我可以姓李吗?” 戚家人一愣,尤其是李明兰。 她跟戚晟是门当户对,由于自己是独生女,大学读的又是艺术,所以结婚后理所当然地将原本属于李家的产业交给了丈夫打理,戚晟虽不浪漫,品行却很好,结婚三十年没有出轨没有花边新闻,李明兰的父亲常常自豪于为她挑选到了最好的丈夫,上流社会的贵妇们也都很羡慕李明兰,谁有她幸运啊,娘家有钱,老公也有钱还不乱搞,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又聪明又有能力,堪称人生赢家。 苗小草说这话全凭头脑一热,勇敢不到三秒钟便又怂了:“……可以吗?” 李明兰眼圈有点点红,但是忍住了,她努力露出笑容:“当然可以,如故跟如新都姓戚,你跟我姓李怎么啦?你爸凭什么说不?你们都是我生的!” 无名举起手:“我赞成。” 戚如新想了想,决意加入家中女同志这一边:“我也赞成。” 戚晟哭笑不得道:“我也没说我不赞成啊,怎么直接把我排除在外了?” 看着“李芽”这个名字被输入,新鲜出炉的户口本上多了一位家人,李明兰得意极了,对戚晟说:“现在我可不再是势单力薄了,我们姓李的有两个,厉害着呢。” 戚晟不服气:“那我们姓戚的还有三个呢。” 无名往李明兰跟李芽旁边走了一步,意思是站她们这边,戚如新也坚定跟随女同志的脚步,最后只剩戚晟孤家寡人,他故作伤心:“好啊,都是一家人,你们四个集体孤立我是吧?那我可要闹了啊!” 李芽被爸爸逗得开怀不已,妈妈跟哥哥也都满面笑容,眼角余光却看见无名面上并无笑意,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却发现无名已经率先抬腿走人,她连忙拉着李明兰跟上,以为是自己跟家人走得近,让无名失落了,心里忐忑不已,不知要如何跟她解释。 实际上无名并没有在意除自己外的家人彼此如何相处,所以回家后,当李芽不安地来找她道歉时,无名先是微微一怔,而后道:“我没有生气。” 李芽扭着手指头,谁说她没有生气?她都不说话了。 无名不知该如何跟李芽解释自己真的没生气,因为她平时也是这样,像昨天跟李芽说那么多话反倒是不正常的,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敲,她选择直接转移话题:“你还想继续读书么?” 读书? 李芽下意识道:“可是我初中都没念完……” 无名看着她:“觉得丢脸?” 李芽无声承认了,她初二辍学,先不说这些年过去学校教的知识还记不记得,光是让已经二十四岁的她重返校园……想想身边同学都才十三四岁,她怎么好意思呀! 无名明白她的想法:“可以请家教,成绩达标后直接参加高考,大学是在国内读或是出国,家里都能安排。” 李芽连忙道:“我不行的,我念书时成绩很差很差,我……我考不上大学的。” 连读完高中的苗伟剑都没考上大学,她怎么可能考得上?以前爸妈……不对,是皮翠芬跟苗刚都说苗伟剑脑子灵活,学校老师也夸他聪明,就是不往学习上用,而她上学时得到的评价都是文静内向,还常常被皮翠芬和苗刚骂笨。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李芽还真没想过,她现在很有钱很有钱,就算一辈子不工作躺着睡大觉也行,突然被问以后想做什么,她自己根本闹不明白,因为她从没有过梦想,也没对未来渴望过。 这么一想,好像除了读书,确实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我不能跟着你吗?”李芽小声问。“我可以帮你种花。” 无名:“农场的工作人员都是农业大学的高材生。” 李芽有点想哭,原来她连种花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我很快就要转行,没有多少花可以给你种。” 李芽吃惊:“你要转行?你不做调香师了?那你的工作呢?你要辞职吗?” 她知道无名在tc集团工作,高级调香师年薪惊人,这样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 272 第十一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同样对无名转行感到不解的还有tc集团的总裁加西亚,当她收到无名的辞职信时,险些以为是自己亏待了这位得力干将,否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职? 随后加西亚开出诸多条件希望无名留下,甚至愿意赠予她tc集团百分之三的股份,无名却依旧坚持辞职,辞职当天她便入职了新公司,一家名叫“潮汐”的生物制药公司,再一看不得了,这公司刚成立不到两天,注册资本三百万出头,公司法人跟股东都是无名,除此之外没别人。 原以为离开tc是有什么大动作的加西亚非常不解,无论是身为老板还是朋友,她都没法看着无名这样执迷不悟一头撞进跟时尚完全不搭噶的职业中去。 无名问她:“你知道我失败过多少次吗?” 加西亚不解:“你是说调香?” 无名摇头:“是尝试做除了调香师之外的职业。” 加西亚:“怎么会?你这么优秀,只要你想,我觉得没有任何职业是你无法胜任的。” 无名拿着手机,面色冷淡:“从很久以前开始,有些选择就不是我能自己决定的了。” “是家人逼迫你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加西亚关心的问。 无名望着电脑屏幕中加西亚的脸,那双真诚的眼睛正诉说着对她的关怀,但无名没有办法为此感动,因为她知道,假使自己离开tc,要不了多久,加西亚就不会再记得她。 除了加西亚,戚家只有李芽知道无名已从tc离职,每天忙得只有晚上回家,家里人对此并不奇怪,因为之前无名也这样,她在农场跟实验室待的时间比在家里多得多。 本来李明兰想办一场宴会庆祝李芽的回归,并且将她介绍给其它人,以此融入豪门社交圈,但戚晟五十五岁寿辰将至,家里一商量,干脆就在他的寿宴上表明李芽的身份,戚晟是不办寿宴的,他更喜欢在家里过,全家人高高兴兴一起吃饭切蛋糕,比觥筹交错的应酬幸福多了。 怕伤到戚如故的心,李明兰与戚晟商议后征求了李芽的意见,不预备将戚如故的假千金身份说出去,免得戚如故受到伤害,毕竟有些人口蜜腹剑,惯会捧高踩低,但也不能委屈李芽,所以还得想个合适的说辞。 无名态度坦荡,认为没有必要隐瞒,更没必要为了她的自尊心跟颜面,就让李芽吃亏。 李芽才是真正的戚家大小姐。 “难道公布我是假千金,你们就不当我是家人了吗?” 戚晟想都不想便反驳:“当然不是!” 李芽鼓起勇气说道:“如故,你误会了,我没有觉得委屈,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无名摇头:“没必要。” 李明兰见状,拍了戚晟一下:“行了,再怎么找理由也少不了风言风语,既然这样,咱们对孩子们更好就是了,外人看久了也就习惯了,知道咱家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光说有什么用?还得看行动。” 加西亚得知此事后想让tc总部高定设计师为无名跟李芽设计礼服,结果却被无名拒绝,加西亚一想,认识快十年了,好像确实没看过她穿礼服裙的模样,再重要的场合,无名顶多也就穿穿西装。 李芽同样不喜欢穿裙子,她不喜欢的理由很简单,不方便。 以前在乡下,穿裙子下地干活不方便,容易被剌,还容易被虫子咬,后来在厂里上班,厂里直接是发工作服,不允许穿裙子的,她连睡觉都不喜欢穿睡裙,因为稍微一翻身裙子就卷到腰上,特别难受。 现在回到家,成了大小姐,不喜欢穿裙子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衣帽间那些漂亮裙子李芽只在一开始试穿过几次,然后就火速放弃了,这些大牌裙子又贵又脆,她都这么瘦了,居然还勒腰! 而且裙子都没口袋,出门连个手机都不能揣,要是穿裙子,得另外带个包。 还有就是不安全,妈妈李明兰再三叮嘱穿裙子的话一定不要忘记穿安全裤,一来防止走光,二来防止偷拍——李芽觉得太麻烦了,她每天跟着家教老师学习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实在是不想穿美美的裙子折腾自己。 她觉得自己好俗好小家子气,可她真的不喜欢没有兜的衣服! 最开始让李芽惊艳万分的衣帽间,最后真正常穿的居然只有运动服,李芽时常感觉自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不仅漂亮裙子她不爱穿,天天套卫衣卫裤,美容护肤她也不想做,每天用个洗面奶洗脸,洗完脸抹点水乳防止发干已经是极限了,像妈妈那样隔三岔五去个美容院,一去待一天,李芽做不到。 李明兰是标准的豪门贵妇,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都精致的无与伦比,天可怜见的,她有两个女儿,却没一个爱美的,上天对她何其残忍! 因为没有女儿,戚如新小时候曾被李明兰逼着穿裙子扎小辫眉心点红痣,次次哭得要死要活,稍微长大一点便坚决不愿意,认为男人要有尊严,不能像小姑娘一样打扮的花里胡哨。 李明兰想,儿子就是不讨喜,等她生个小公主就能尽情打扮了! 结果有了如故后,她依旧未能如愿,如新好歹五岁前还任她这个当妈的蹂|躏,小裙子穿得开开心心,大了点有羞耻心了才不愿意被她打扮——李明兰认为这都怪当时两家的老爷子还有戚晟,一见着穿小裙子的戚如新就开玩笑说他小男孩怎么能打扮成小女孩,说穿小裙子小唧唧会变不见什么的。 而在戚如故身上,李明兰还是一点做小公主母亲的快乐都没享受到,好不容易等到女儿会走路了,能打扮的漂漂亮亮了,结果一拿出裙子她就跑,那小短腿儿跟蹬了风火轮似的眨眼就不见了。 戚如新还算是有年幼轻狂时,戚如故则压根不好这口,有时李明兰会想自己是不是生了两个男孩。 现在芽芽回家了,李明兰摩拳擦掌想把黑黑瘦瘦的亲生女儿养成小公主,结果这兄妹三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戚如新五岁后就坚持男孩子要有男人气概所以不能穿裙裙,戚如故是能躲则躲不能躲便无声拒绝,任凭李明兰说破嘴也不听话,李芽脾气倒是好,软绵绵的,可只要一想到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李明兰怎么还舍得逼她做不喜欢的事? 到头来,她依旧只能一个人去美容院。 李芽很渴望亲情,李明兰对她的好她都能感受到,所以能包容通通包容,李明兰带她去购物,她乖乖去,李明兰教她化妆,她乖乖学,李明兰特意做了美白教程,她也乖乖看……通通尝试一遍过后,李芽发现自己还是想长成大树,大树只要茁壮高大,能够抵挡风雨就好了。 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并没有很迷人。 李芽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无名的影响,她不愿意把时间花费在衣服首饰鞋子口红上,前面二十四年给苗家当牛做马,后半辈子总该做个有主见的人,她想更了解这个世界,想多读点书,至少跟人说话时,不至于连个四字成语都用不出来。 看着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妈妈,李芽没有办法讨厌她,她很喜欢李明兰,这个家里,除了如故之外,她最喜欢的就是李明兰了。 跟动辄打骂自己的皮翠芬比,李明兰简直是世界第一的好妈妈,她从来不会对孩子发火,不会说令孩子伤心的话,她总是笑眯眯的,很温柔很高雅,看到她李芽就觉得妈妈一定很香很温暖。 妈妈多细心呀,她会注意到如故回家的时间,特意在客厅留一盏灯,她会察觉到自己一个睡一整层的不安,主动询问可不可以母女俩一起睡。 妈妈多会说话呀,李芽跟她去购物过,去做过美容,去看过医生,无论对面是什么样的人,妈妈都能很好地和对方交流,得体又文雅,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妈妈多能干呀,她一个人开了连锁美容院,李芽看过各个店长发来的报表,上面大片大片的数字看得李芽头昏脑涨,妈妈却能很快看懂并做出决策,美容院发生什么事,她也总是能干脆利落地解决。 妈妈多才多艺,她懂茶道,会插花,瑜伽做得很好,会拉小提琴,唱歌也很好听,还会做手工娃娃。 可是,李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厉害的妈妈,见到她的人却都称呼她戚太太呢。 来美容院的贵妇们总是一脸欣羡,她们羡慕妈妈年过五十保养得宜,拐弯抹角问要怎么做才能像她一样如此年轻;她们羡慕妈妈有个专情顾家的好丈夫,从不在外面乱搞没有私生子连应酬都是能推则推;她们还羡慕妈妈的儿子非常优秀,不到三十岁便已独当一面,未来可期。 但妈妈明明有其它更亮眼的优点不是吗?她很好学,很聪明,很擅长交际,很有才华,会做生意——为什么只羡慕她保养得好,有好老公好儿子? 明明如故不比哥哥差,可贵妇们提起如故,却只夸如故漂亮,还有就是有福气,因为她的未婚夫秦英悟才貌出众非常优秀。 李芽不懂,李芽想不明白。 她承认爸爸的确很好,成熟稳重事业有成,对家庭负责对妻子痴心,对孩子更是慈爱有加,大概能秒杀掉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已婚男人,所以李芽认可外公的眼光,据说当初李家老爷子就是慧眼识人,为女儿选了这么好的丈夫,才放心把妈妈托付给爸爸保护。 爸爸也做到了对外公的承诺,无论做丈夫还是父亲,他都是合格的。 可过过苦日子的李芽总是忍不住想,外公怎么能保证他的选择一定不会出错?万一爸爸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真诚,只是虚假的伪装要怎么办?又或者他当初跟妈妈结婚时是真心的,却又在漫长的婚姻中逐渐变心,外公要怎么保证这样的意外不会出现? 把自己孩子的一生,寄托给一个随时可能变心的陌生人,这真的合理吗? 李芽总是忍不住拿苗刚跟戚晟做对比,只能说爸爸是千万里都不一定能挑一的好人,而妈妈的婚姻完完全全是一场没有翻盘余地的豪赌。 要么赌赢,成为童话里的女主角,永远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要么赌输。 虽然妈妈赌赢了,生活幸福家庭美满,可但凡她赌输,今天就是另一副光景。 李芽不敢细想,因为一旦往深了想,她就感觉说不出的恐怖。 所以即便回到了真正的亲人身边,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家人,李芽依旧不敢松懈,她真的有很认真在跟老师学习,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做什么,但总不能虚度光阴。 “俩俩,你看这双鞋子好不好看?” 李芽改了名字后,一开始家里人都叫她芽芽,后来发现叫快了李芽两个字,发音就很接近“俩”,于是俩俩就成了戚家人对李芽的爱称,连无名都这么叫,听起来是挺奇怪,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她凑过来看李明兰手上某知名高端女鞋品牌最新一季的新品册子,不看还好,看一眼就感觉自己双脚隐隐作痛。 好细好高的跟啊! “妈妈,你真觉得这鞋子好看吗?” 李明兰反问:“不好看吗?” 李芽不懂时尚,但在亲妈面前还管什么露怯不露怯?她指指那看起来就很吓人的高跟:“不好看,我跟如故去过tc大厦,还见到好多超模,她们经常穿高跟鞋,脚都变形了。” 说着,她想起什么,问李明兰:“你上次穿了一天高跟鞋,脚后跟磨得通红通红,你忘啦?那鞋子不是也很贵?我记得好像就是这个牌子吧?” 五位数起的鞋,居然没有一百多的运动鞋穿着舒服。 李明兰说:“这就叫痛并快乐着,男人永远不明白女人为了美可以狠到什么地步。” 李芽心想痛是真的,而且还有后遗症,至于快乐,恕她看不出来。 在农村长大的李芽看到高跟鞋的第一想法就是,踩地里很难拔得出来啊!:,, 273 第十一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李芽抿唇不语,在李明兰热情为她挑选高跟鞋时慌忙摆手拒绝:“不不不,我不穿,我穿上就不会走路了。” 李明兰笑她还是个小孩,然后又开始为宴会上要如何穿衣搭配伤脑筋,这时李芽突然请求道:“妈妈,可以请你帮帮我吗?” 李明兰问:“当然可以,什么事?” 李芽不好意思地说:“爸爸的寿宴,我已经想好了,不穿裙子和高跟鞋,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会给家里人丢脸吧?毕竟我这么笨,一点也不优秀。” 她说着话,眉眼低垂,明明没有哭泣,却能令人感到她的难过,李明兰下意识便道:“谁说你笨?谁说你不优秀?咱们自己家的宴会,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这么多年了,甭管什么重要场合,如故都没穿过我给她准备的礼服,你看妈妈有生过她的气吗?” “可我跟如故不一样。”李芽吸了吸鼻子,“如故好高的,不穿高跟鞋都行,不像我只有一米五八,像颗土豆。” “谁说你像土豆?”李明兰怒道,“你爸有个钓友,家里做机械生意的,今年都快六十了,身高才一米六,体型有你三个宽,我看他才像土豆。” 见女儿还是不说话,依旧低落,李明兰心疼坏了。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失望于亲生女儿的平庸,那么随着时间过去,跟李芽相处久了,那份无法磨灭的母女情便占据上风,尤其是在李芽改姓之后,李明兰看她就充满滤镜,觉得她哪哪儿都是好的,没人比得上。 为了安慰女儿,李明兰说:“放心吧俩俩,妈妈跟你保证,谁要是敢笑话你,我就给他两耳光,以后都不许他到咱们家来!” 李芽感动不已,母女俩执手相看泪眼,这种时候就显得刚刚回家的戚晟特别多余,自打家里女同志增加到三个,而戚如新没出息地加入对方阵营后,他在家里就被孤立的厉害,有什么事人家女同志内部商量解决,他都不配知道。 之后一直到戚晟生日前一天,李明兰才兴冲冲拎着几个包装精美的购物袋回家,她有钱又有时间,偏偏家里除了她没人喜欢逛街,以前李芽还会陪她,现在李芽每天都要上课,李明兰要么约几个朋友,要么就自己一人。 比起在各大品牌的新款册子上打钩让其直接送到家,李明兰还是喜欢自己逛。 李芽还没上完下午的课,以前她都是被皮翠芬跟苗刚批评的那个,他们说她脑子不好使,上不好学,初中辍学时老师来家里做工作,希望苗刚能让她重返校园,苗刚当时就问老师,说我家小草不是学习的料,再继续上下去也没用,家里又穷,还不如早早下学打工。 苗刚跟老师的对话李芽都听见了,她的成绩的确不怎么样,回去学校也不一定考得上考中,与其去读职高,确实是进厂打工贴补家用更好。 她笨,她成绩差,苗家人说的久了,连李芽自己都信了。 可现在她隐隐察觉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她肯定不算什么天才,但学习好像没有难到她的智商无法驾驭的程度,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知识,李芽学得最差的都是外语,因为她从没接触过,其它科目都学得像模像样,家教出的卷子不说考得多好,满分一百五,考个一百一二是稳妥的。 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养母父所说的那么笨,是李芽充满自信迈出的第一步。 家教每天离开时都会留作业,李芽一般会把作业做完才下楼吃饭,所以当李明兰拎着购物袋来找她时,她正埋头做卷子,每解开一道数学题,每写出一句文言文填空,李芽都会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有更清晰的认知。 “俩俩,作业写完啦?” 当李芽放下笔抬起头,才发现李明兰不知在沙发上坐了多久,正笑盈盈地凝视着自己,温柔如水的眼神令李芽感到心口发烫,然后视线就落到了李明兰手边的购物袋上,整个人脸一垮,以为妈妈又要拿她当洋娃娃打扮。 果不其然,购物袋里是李明兰给她准备的明天宴会穿的礼服,李芽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接过后随手放到一边,并没有打开看,因为她很了解亲妈的喜好。 粉红色,蕾丝,荷叶边——这是李芽试过n套衣服后得出的李明兰偏好结论。 宴会在李明兰名下一家高档私人会所举办,没有请帖根本无法入内,李芽一觉睡醒后像往常一样想套上卫衣长裤,脑袋伸了一半才想起来今天是爸爸生日,昨天妈妈还给她准备了礼服,她叹了口气,不是很想穿,又不能不穿。 装着礼服的购物袋还在书房,忘记拿回房间了,李芽哈欠连天打开房门,然后就被门口的无名吓了一大跳! 她拍着怦怦狂跳的心口:“吓死我了!你怎么都没有声音的?!” 无名放下准备敲门的手,将另一手抬高,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昨晚李芽忘在书房的购物袋。 李芽昨晚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醒来之后全忘光了,这会儿睡意正浓,揉了半天眼睛,才发现无名今天穿得很正式。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无名穿正装,白底深蓝衣领的中长款西装外套,里头是白衬衫搭深蓝长裤,哪怕没穿高跟鞋依旧比李芽高出一个头,李芽没回家之前,全家最矮的是一米六八的李明兰。 等洗漱完打开购物袋,李芽才发现自己误会了妈妈,里面装着的并不是李明兰一贯喜欢的公主风礼服,而是跟无名身上配色相同款式却不一样的正装。 李芽不懂时尚,但她摸着布料感觉很舒服,换上后也是,半点不勒,还有大口袋。 虽然两人身高差巨大,长得也完全不像,可这两身衣服既正式又清爽,最关键的是,站在一起感觉就像一家人。 等下了楼,李芽才发现,这岂止是姐妹装,根本就是母女装。 李明兰没有穿她喜欢的华丽礼服裙,而是将头发盘了起来,穿得同样是白蓝配色的裤装礼服,脚上也不是恨天高,而是平底皮鞋。 比起无名的淡定跟李芽的惊喜,李明兰是有点忐忑的,因为她从未在公开的正式场合这样穿过,虽然是正装,但总觉得怪怪的。 于是她问女儿们:“我看起来还行吗?会不会显得很矮?比例是不是很奇怪?” 李芽用力摇头:“超级行!” 戚晟在边上酸溜溜道:“怎么就只有你们娘仨穿一样的?” 李明兰得意地说:“这可是我自己设计,特意找工作室定制的,如故喜欢简单舒适,俩俩喜欢方便宽松,原本以为很难,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李芽捧场问:“怎么着?” “设计师对我说的那一大串要求反应不过来,足足半小时才听明白,说‘女士您的意思是不是向男式礼服靠拢’?” 想起来李明兰还忍不住生气:“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以前我去定做衣服时,他们从没想过要往舒适这个方向做呗?我说呢,上回那条裙子的腰围怎么那么小,我只吃了一块小蛋糕,喝了两杯香槟,就差点把我勒吐!” 李芽说:“男设计师是这样的。” 刚说完,她发现全家人都在看自己,连忙举起双手:“不是我说的,是加西亚说的。” 因为无名的缘故,李芽也认识了加西亚,她的外语水平能够突飞猛进,得多亏每次视频聊天时加西亚跟她说话,毕竟无名从来不帮忙翻译,听不听得懂是李芽自己的事。 作为时尚之王,加西亚的话相当权威,李明兰听得暗暗点头,心想以后再做定制,得专门要求女设计师才行,这次找的男设计师明明在业内相当有名,口碑也不错,之前的数次礼服定制,对方做出来的效果她都挺满意,可直到这次沟通,李明兰才意识到双方思绪根本不在一路。 戚如新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本来无名没打算参加这次生日宴会,今天的主角毫无疑问是李芽,她认为自己不出席最好,毕竟戚家大小姐本来就不是她,可除了她之外的其它人都不同意,尤其是李芽。 去场地的路上,李芽悄悄告诉无名:“我之前有偷偷跟妈妈装可怜,说我不想穿裙子被人围观,原本我只是想让她答应我穿普通衣服的,没想到妈妈却特意为我们三个人设计了一套母女装。” 顿了几秒后,她认真地跟无名讲:“她真的很有才华。” 可是,为什么还是被人称呼为戚太太呢? 无名沉默片刻,对她说:“李家的产业虽由戚家管理,但依旧在妈的名下。” 李芽早就知道父亲戚晟品行端正,可听到无名的话,还是感到很吃惊,她以前在苗家时,常常听见苗刚跟皮翠芬吵架,皮翠芬结婚之前好像手头有点钱,是她娘家随的嫁妆,不多,可能就两三万,苗刚就绞尽脑汁问她要。 今天是想买点化肥手头没钱,明天是想弄辆摩托车方便赶集,李芽上学时买个本子铅笔,苗刚都不乐意出这块把钱,硬是让她找皮翠芬,哪怕是他宝贝儿子苗伟剑,他都能忍着不掏钱,撺掇苗伟剑问皮翠芬要。 后来苗刚能有本钱进水果办水果摊,靠的就是皮翠芬手里那点钱,反正从李芽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二十多年下来,恐怕皮翠芬早被抠了个干净。 李家虽说不如戚家有钱,但那也是了不得的一大笔资产,这还没算上不动产跟其它进项呢,李芽敢打赌,这要是苗刚,早算计着把李明兰吃干抹净了,戚晟却为李家管理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将其吞并。 她真心觉得,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像父亲这样的男人。 心里这么想,李芽嘴上便这么说,无名道:“我跟你说这个,不是让你赞美他。” 李芽:“……那是要干嘛?” 无名淡淡地说:“妈姓李,你也姓李,李家的产业,你不应该去拿回来吗?” 李芽:“啊?”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她哪里会管理公司?她连自己都管不好! “不,我不行的,我没有这本事。”李芽连连摇头,“哥哥不是做的很好吗?一家人这么和谐,为什么要因为财产争得你死我活?而且你已经给了我很多很多钱,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无名看向窗外:“既然是和谐的一家人,你去要属于你的东西,有什么不可以?” “那怎么能是我的呢?”李芽感觉无名的说法很是不可思议,“那是外公留给妈妈的,我什么都没做,这些年是哥哥在管理,不管从哪个方便看,也不是属于我的吧?” 无名:“你如果不去要,我就去要了。” 李芽一脸震惊。 “妈不是说一视同仁,将我当作亲生的看待?既然如此,我要求所有家产平均分成三分不为过吧?”无名平静道,“既然你不要,那就给我,我拿走三分之二,你觉得怎么样?” 李芽觉得不怎么样,甚至很离谱,面对如此贪婪的戚如故,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从初次见面起,李芽就认为戚如故是个正直善良、面冷心热的人,这一点从戚如故毫不犹豫地将所有财产还给她就能看出来,至少从人品上,李芽是坚决相信她的。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说出如此令人无法理解的话来? “你……”李芽讷讷,“你是缺钱用吗?之前你给我的那些我都没有签字,等回家我全都拿给你好不好?” 无名冷冷地看着她。 李芽莫名感到一阵寒意,明明是跟平时没有两样的目光,为什么现在却如此陌生?是她从来没有了解过戚如故,还是别的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要?” 李芽张着嘴不知作何回答,目前大脑一片混乱,能给出的理由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 ——不管怎么说,你都不是亲生的? 可无论妈妈还是爸爸,都把如故当作亲生的呀!既然是亲生的,要求平等分财产有什么不对? ——你是女儿,哥哥是儿子,这是不一样的。 这个理由一出现在脑海中,李芽整个人像是被电流击中,僵硬的无法开口。:,, 274 第十一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无名原以为李芽会说些什么话,谁知她却跟傻了一般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嘴角向下拉,眉头往中间挤,眼睛里开始出现湿意,泪珠一颗一颗不断线往下掉。 这辆车里只坐了司机跟她们俩,所以无名不明白自己是哪一句话让李芽如此伤心。 李芽哭了足足五分钟,也没能得到一句安慰,毕竟无名从来不懂得怎么安慰别人,她是个不喜欢眼泪和软弱的人,李芽这样哭,她完全不理解是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李芽吸着鼻子,声音断断续续问着无名,“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 无名看着她。 “我明明已经没有生活在那个家里了,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从小到大,皮翠芬跟苗刚重男轻女,我不知吃过多少苦,我被骂,我挨打,我没有新衣服,吃饭不能夹肉,不许盛第二碗,打工到二十岁都没买过手机……没有人说过这样不对,因为我是女孩。” 李芽几乎要崩溃了,她茫然不解地问无名:“为什么我明知道自己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心里却还认可这个观点?” “是谁把我变成了这样?还是说,我原本就是这样?” 这对李芽的打击太大了,她一直以为离开苗家就结束了悲剧的过去,以后也能拥有崭新的未来,她不是那个土里土气又笨又不被爱的女儿,她可以被偏爱,可以得到幸福的人生——但刚刚她在想什么? 她觉得自己跟戚如故都不应该跟哥哥争家产,因为她们都已经拥有很多了。 戚如故不是亲生的,却被当作亲生孩子一样爱着,自己如此平凡没有亮点,也依旧得到了包容与爱意——她在潜意识里认为,女孩能得到这些,已经是一种了不得的幸运了。 李芽好害怕,她感觉自己可能并不会变成什么聪明人,反倒很可能变成另一个皮翠芬。 她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尘埃里,还要拉着不愿意卑微的戚如故一起沉沦,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什么改变,因为不管是在苗家还是戚家,她一直在努力做个“好女儿”。 不争不抢不惹爸妈生气让着哥哥弟弟的好女儿。 李芽正是为此落泪,她恐慌于这个被剥下画皮的真实自己,这才是她所恐惧的愚蠢。 她所渴求的爱,与现在拥有便已心满意足想要不顾一切去珍惜呵护的爱,苗伟剑跟戚如新,他们生来就有啊! 他们才不会像她这样去求去渴望,更不会感恩到不敢睡觉,生怕这一切是镜花水月,因为他们习惯了。对儿子们来说,这样的爱就像呼吸喝水一样自然。 李芽超级羡慕戚如故,羡慕她长得好学历高,还能跟家里人那么自然的相处,而且她还有好多好多房子车子基金股票,那么多钱呢,李芽这辈子都没见过。不仅如此,戚如故还在国外留过学,她上学的时候,一定不会因为学习不好就不被允许继续读吧? 现在李芽才明白,在这个家里,她应该拿来对比的,应该去羡慕的,从来不该是戚如故,而是戚如新。 妈妈总是说“不偏心”,爸爸也爱说“一视同仁”,在生活中,他们也的确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甚至于在一家人相处的过程里,无论妈妈还是爸爸,都更偏向她跟如故,反倒哥哥总是被孤立。 自己在农村长大没读过什么书,没有管理才能更没经验,那如故总不至于吧?李芽可是知道戚如故有多聪明的,家里摆满了她从小到大的各种奖杯奖状荣誉证书,跟戚如新的年龄差也没有很大,那为什么家里的产业是哥哥在负责,如故却做了调香师? 李芽没有讽刺调香师这个职业的意思,但tc集团的高级调香师无论薪水多高,也不可能跟集团总经理相提并论吧?!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是如故做总经理,哥哥做调香师? 李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她忍不住屈起双腿抱住自己,呜咽不停,好像认识到这个世界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美好后,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家人了。 由于她不停地哭,无名感觉很吵,她精通谋略擅权术,惟独对情爱参不透,情爱对无名的价值,大概就跟开车时突然落在面前的鸟粪差不多,只要不妨碍到她便允许存在,但真的发生在身边又感觉十分讨厌。 所以她不明白李芽为什么要哭成这样。 但一直让李芽哭下去也不行,一会儿到了宴会上,别人看见李芽肿成桃子的双眼,怕不是要以为是被假千金欺负了,到时李芽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恐怕会直接坍塌。 于是无名勉为其难抬起手,在李芽脑袋上压了压。 非常不温柔,非常没感情的动作,李芽被压得差点儿从车座上趴下去。 她拼命吸鼻子,试图从无名口中得到一点点慰藉,哪怕是一句也好,然后无名从车载冰箱里取了个冰袋出来丢给她,直接扭头看窗外,相当冷酷无情。 李芽:…… 她自己都感觉眼睛有点疼了,不敢再哭,连忙做冰敷,可能是冲击性太大,整个人有点恍惚,下车时一个没站稳,穿着平底鞋都能摔,眼看就要跟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结果在跟地面还有一厘米距离时,被无名拎着衣领拽起来。 李芽赶紧站稳:“谢谢。” 无名松开手,李明兰走了过来,一左一右牵起两个女儿的手,戚晟和戚如新在两边,一家五口看起来感情极好。 豪门世家什么事儿都有,但戚家向来低调无丑闻,特别是李明兰跟戚晟,两人刚结婚时还有人唱衰,说戚晟以后绝对会不老实什么的,三十年过去了,当年觉得两人是表面夫妻的人婚都离了七八回了,李明兰跟戚晟依旧感情和睦。 但如此幸福的戚家,居然出了真假千金的大新闻!这种只有影视剧跟里才有的离奇桥段,现实生活中竟真的上演了! 这次戚晟第一次办如此隆重的生日宴会,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就是给刚回来的真千金造势。 这其中不乏看热闹的,还有些蠢蠢欲动盼着戚如故跌落云端,好让他们一亲芳泽,见识下戚家前任大小姐风情如何,谁让她那么冷淡,让人想将她狠狠拽落云端。 戚如故与他们未尝有恩怨,但很多人就是这样,爱看明珠蒙尘,再捡起被踩碎的明珠吹去浮土以表善良。 在看见李明兰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女儿的手后,众人的心态就又有了些许变化,看样子戚家并不打算不认戚如故,想也是,戚如故这么优秀,在外头长大的真千金恐怕比不上她,而且养了二十多年前,留下来联姻也是好的,真要把人赶走,反倒容易惹来非议。 衣香鬓影间,李明兰母女三人的穿着看起来便很是特殊,原本以为真假千金必定会掐得你死我活的人们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俩人真能和平相处?演的吧? 假千金过了二十四年好日子,真千金不恨她? 真千金回来自己就可能被扫地出门,假千金不害怕? 不管怎么看这两人都不该如此友善,一定是演的,要在外人面前装样子,都是有钱人谁不懂,老公在外私生子一串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装作云淡风轻,儿子不成器整天不无正压还到处闯祸依旧死鸭子嘴硬表示孩子还小得慢慢教,姐妹翻脸兄弟阋墙为了家产争抢的头破血流……哪怕闹得人尽皆知了,面子功夫该做还是得做。 这么一想,再看真假千金的姿态,没几个人相信她俩之间没龃龉。 等原本是戚如故未婚夫的秦英悟走过来打招呼,宾客们一边假装品酒聊天,一边恨不得竖起耳朵去听那几人在说什么。 好戏来了! 秦英悟无疑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他跟戚如故是人人称赞的郎才女貌,秦戚两家因为这份婚约更是强强联合,可现在戚如故是假千金,根本不是戚家人,而真千金又是乡下丫头,秦英悟会怎么选? 婚约当初定的是“戚如故”还是“戚家大小姐”,二者完全不同。 但秦英悟对戚如故一往情深人尽皆知,如此出色的天之骄子,戚如故以前对他冷面以对,现在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吧?她想在戚家站稳脚跟,少不得靠秦英悟,得牢牢守住秦英悟的心,才能维持大小姐的荣光,谁让她是个冒牌货呢? 秦英悟身高一八八,剑眉星目宽肩长腿,哪哪儿都好,可惜是条舔狗,一心向明月,明月却远在天边。 戚如故向来不搭理他,他自己上赶着倒贴,谁不知道他为了维系这个婚约有多拼命,娱乐小报的狗仔曾经偷拍过他,那是一场高端酒会,秦英悟端着香槟站在戚如故身旁说话,正好被狗仔拍到他半张侧脸,本来就品貌英俊,酒会的灯光更显得他有一双温柔缱绻似会说话的黑眸。 说起来挺离谱,但仅凭这张偷拍的模糊照片,秦英悟在网上有一大堆粉丝,女男都有,而且都亲切地称呼他为老公。 等八卦营销号爆出秦英悟有个自幼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未婚妻还不喜欢他对他冷暴力的消息,戚如故瞬间成为秦英悟粉丝最恨的人,也不知这股恨意是哪里来的,虽然营销号很快就碍于压力删除了爆料新闻,但秦英悟粉丝的恨意依旧绵长不绝,迄今犹存。 哪怕他到现在都只有一张看不清全脸的照片,本人在网上从未有过任何动态。 “如故。” 对于秦英悟这种隐忍又深情,且数年如一日的眼神,无名早已学会了无视,她嗯了一声,眼神都不多给一个。 说实话,也就她不是皇帝了,否则要是敢有人用这种目光看她,恐怕脑袋早已落地。 来自异性的爱慕只会令无名感到被羞辱,一个男人爱上她,说明她令他动心,而她偏偏不喜欢被爱,她喜欢被敬畏,被恐惧。 李芽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闪闪发亮的大灯泡,特多余,好在秦英悟知道不能盯着无名看,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彬彬有礼对李芽道:“你好,我是秦英悟。” 李芽连忙点头回应:“我是李芽。” 身为大集团继承人,秦英悟平日里十分洁身自好,哪怕是合作伙伴,也尽量避免肢体接触,作为基础礼仪的握手,更是完全避开,堪称冰清玉洁。 就因为拿再严苛的眼光来看都挑不出任何毛病——连当初李明兰父亲认证的好人品戚晟都甘拜下风,这个婚约才能维持这么久。 戚如故不愿意,但她总要结婚的不是么?没有人比秦英悟更爱她,更适合她,李明兰跟戚晟都觉得,秦英悟愿意等如故再好不过,自家孩子不吃亏,当妈当爹的心疼别人干什么? “如故,听说你辞职了?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 他只跟李芽问好一句,便不再同李芽讲话,因为他拿不准未婚妻对李芽是个什么态度,而且他也不想因为戚如故不是戚家亲生女儿,婚约对象就换人。 他喜欢的是戚如故,不是戚家大小姐这个身份。 李芽又不傻,她感觉站在这儿特尴尬,人家郎才女貌的……不对,是郎貌女才,她个电灯泡杵在这儿像什么话? 抬腿想走,悄咪咪瞥无名一眼,然后浮夸道:“哎呀,妈刚才在冲我招手,可能是有什么事找我,我过去看看,你们聊。” 说完跟后头有鬼在追一样跑得飞快,这会儿穿平底鞋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她要是穿高跟鞋指定跑不了这么快。 戚晟已经上台江湖,等会儿就要正式把李芽介绍给所有人,无名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那可就直接坐实了“真假千金面和心不和”的说法,所以她冷着脸站在原地,忍住想把秦英悟一脚踹出去的冲动。 这是李芽回归戚家的重要场合,不能破坏。:,, 275 第十一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防盗比例60。14 第二轮比试毫无悬念可言,与了了交手的是一位女修,她见识过了了手段,飞羽剑派那位柴献伤得可不轻,从今以后再也不能修炼,怕是没多久好活。她生怕了了也这样对待自己,互报家门时还小声说了句手下留情。 女修的道十分霸气凶猛,召唤出的雷电蕴含着强劲无比的力量,可一交手了了就感觉到,对方与柴献截然不同,柴献出手狠毒,恨不得自己的对手血溅当场,这位女修却在明知自己不敌了了的情况下,依旧全力以赴,同时又点到为止,可谓是大女子风范。 “我输了。” 她很干脆地承认自己输给了了,向了了抱拳,心服口服道:“师妹好身手。” 说完便主动跳下比武台,风度身姿皆潇洒飒爽,实非柴献能比。 第三日共有两轮比赛,了了轻松脱颖而出,对于众门派而言,他们关心了了是否真的能够为辛翎重塑灵台,已超越了这次门派大比的大魁首是谁——还用说么?今年这一批魁首,哪个是无上宗了了的对手? 辛翎是期待不安兼而有之,好在她灵台损毁十年,师门为了她遍访医修,用尽了灵丹妙药亦不见好转,她自己早已做好了如凡人那般生老病死的准备,即便了了无法为她重塑灵台,辛翎亦不怨恨。 再差也不过是继续这样生活,那么,何妨一试? 终于挨到第三日大比结束,辛翎正要去寻了了,却发现自己多了数条小尾巴,师妹们跟在身后一个个可怜巴巴的,辛翎摇头:“不成,不能带你们去。” 女修们还想在心软的师姐面前耍赖,辛翎很坚持,她送对方剑谱,是出自本心,并非要了了回报,更不能带师妹们同去。倘若了了真有秘法,她带了人去,要人家如何施展?于情于理都无比冒犯。 劝住师妹们后,辛翎往身上多套了两件外衣,师妹们不明所以地问:“师姐,天气这么热,你穿冬衣做什么?” 她们出门在外,储物戒里基本用品齐全,可现在是八月底,哪里用得着穿冬衣?瞧师姐都出汗了! 辛翎热得满头冒汗,苦笑:“自我灵台碎裂,尤为畏冷,靠近了了师妹,便觉窒息,仿佛呼进的气都结了冰。” 女修们仔细回想,好像确实如此,了了的同门师姐师兄,都穿得比常人多。 辛翎就差把自己裹成球,她怀揣着期待与紧张,止不住雀跃,又不停告诫自己不要表现的太过明显,会给了了带来压力,能不能成,自己都不可得失心太重,人家不欠自己的。 了了自打在无上宗拿了魁首后便不再压抑自己的力量,所以她住了三日的屋子,一眼看上去便与其他人区分开来,八月底这样的高温,从屋顶瓦片到窗棱门槛,都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一众深色中,了了冰蓝色的房间格外引人注目。 辛翎发现房间附近有不少人或坐或站,一问才知道,由于了了房间太冷,嫌风符不好用冰盆不够爽快的师姐妹师兄弟们,不约而同聚集到此处,因为这里,真的很凉快! “……只要不靠太近就不会被冻坏,披个小毯子正正好。” 一位师妹美滋滋地说着,她面前放了个小木桶,里头是冰镇的羊角蜜,她拿起一根咔嚓一声掰开,热情地递给辛翎:“这位师姐,你尝尝吧,这羊角蜜可甜了!” 辛翎呆滞地接过半根羊角蜜,敲开了了房门,发现她正坐在桌边,见自己来了,随意瞥来一眼,而后视线竟定住不动。 辛翎想,莫非自己穿得太厚,惹了了不开心?又或者是她仪容不整?扣子扣错?腰带系偏? 思来想去得不到结论,正要问,了了冷冰冰地问:“甜吗?” “啊?” 好一会辛翎才意识到,了了是在问自己手中的半根羊角蜜,她递过去,试探道:“要不,你尝尝?” 了了还真就接过来咬了一口,冰镇后的羊角蜜格外鲜甜,汁水四溢,比蜜果子又是另一种好吃,“哪里来的?” “外面一位师妹给的。” 了了知道有不少人靠在自己屋子附近乘凉,她对此并不在意,可她想不明白,于是困惑地歪着头,问辛翎:“怎么只给你,不给我?” 辛翎发现了了真的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在比武台上展现的手段,以及本身自带的这股冰冷气息,也就凌波敢跟她耀武扬威大声说话,旁人谁见了她不是点头哈腰,严重些直接退避三舍,哪个敢靠近? 所以更不会有人跟她分享食物,修士到了一定的境界便会辟谷,像了了这样的,必然早已辟谷——大家定然是这样想的。 “你喜欢吃啊?我们都山派挺穷的,不像其他门派一样有钱,所以我们包了很多荒山种果树,赚些日常花销,不过储物戒无法保鲜,所以我这里只有蜜饯……你要不要尝尝?” 片刻后,辛翎懂了,聪明人无需多言。 她的储物戒里放了几百斤各色蜜饯,原本是想要借此次机会卖掉——对于穷得叮当响的都山派来说,大家很努力想着怎样搞钱,这不门派大比,机灵的师妹师弟们正四处兜售瓜子蜜饯呢! 了了顿觉辛翎是自己在这个世界迄今为止所见,最令自己舒服的人,她承诺道:“我会为你修复灵台。” 辛翎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了了的目光在辛翎掏出的蜜饯上流连,这时凌波再度破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盘蜜饯,“师妹!看我给你买了什……怎么这么多蜜饯?辛翎师姐来啦?” 两人打过招呼,巧了,凌波的蜜饯就是从辛翎一位师妹那买的,对方说是给她友情价,结果要了两个灵石一斤! 一个灵石抵得上凡间一百两银子,都山派的蜜饯往凡间卖时,只要三十文一斤,但在修仙界……这样多的肥羊,十年一届的门派大比,不可着劲儿薅羊毛,难道还要放过不成? 凌波怒道:“两个灵石也算友情价么!” 辛翎颇有些心虚,清清嗓子:“我们卖其他人都是五灵石一斤的。” 师妹想必是看在凌波是了了师姐,而了了又要为自己重塑灵台的份上才大降价,这可真是友情价,不骗人。 随后凌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辛翎掏出来的小山高蜜饯尽数收起,了了正在考虑先吃哪一种,见师姐如此恶行,正要说话,凌波对辛翎道:“辛翎师姐求你了,千万别一次性给她这么多,了了不知饱饿,你给她多少她吃多少,跟金鱼一样!我真怕她会把肚皮撑破!” 辛翎吓了一跳,连忙道:“是我不好,还请凌波师妹见谅。” 两人都是师姐,还都有很难搞的师妹,凌波是一个,辛翎却有一群,她非常想跟辛翎师姐请教请教,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不听话的臭师妹乖乖听自己的? 了了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她人还在这儿,当众大声谋划真的有用? 原本只有辛翎与了了,二人之间气氛尴尬,辛翎想说话,了了却不应答,更不捧场,凌波一来则不一样,大家很快熟络起来,了了在辛翎心目中的形象也从高冷强大的修士,变成了爱吃糖又不知节制很可能在未来某一天长蛀牙的傻师妹。 师姐们看待了了的角度永远如此清新。 寒暄结束,凌波找了地方坐下,双腿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我在这里没关系吧?万一出什么岔子,我还能搭把手。” 了了示意辛翎坐下,辛翎按捺住躁动情绪,问道:“师妹,我需要做什么吗?” 了了摇头,“坐下。” 了了的手指无比冰冷,在她触碰到自己后颈的瞬间,辛翎狠狠打了个寒颤,心想怎会有人的体温低到这种程度?她认识几位冰道师妹,不曾见有谁如了了这样冷,难道是因为她修为太高,所以更冷? 比苦寒之地的千年寒冰还要冷! 这种冷一直深入骨髓,辛翎能够感觉到,随着了了手指所到之处,一股寒意自天灵盖被引入,一点点缠绕识海,原本碎裂的灵台被寒冰吞噬,冰蓝色的灵台正在重塑。 了了所说的重塑灵台,不用灵丹妙药,也无需奇珍异草,她只是用冰为辛翎重新铸就灵台,这样辛翎不仅可以继续修炼,还会拥有比从前更优秀的天赋。 从凌波视角来看,她家师妹就是拿手指摸辛翎师姐后颈,没一会儿便收回了手,她不大敢出声,因为不能确定是否已完成。 辛翎同样不确定,于是跟凌波一样坐着不敢动,好一会儿,了了奇怪地看她们:“……好了。” “好、好了?” 辛翎尝试着引气入体,随即狂喜,她的灵台竟真的完好如初!她又可以拿剑了! “了了师妹!” 千言万语道不出辛翎感激之情,她眼圈通红,不怕冷直接捧住了了双手,几近哽咽:“谢谢你,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了了把手抽出来,冷淡地说:“寒冰重塑灵台,你修炼的速度会是过去的数倍,同时,寒冰会渐渐冻结你的杂念。” “杂念?”凌波插了一嘴,“跟我一样的杂念?” “七情六欲,贪嗔痴怪,皆为杂念,须得断绝。” 9、 见自己一句话竟将大师兄小师兄齐齐震住,凌波微微昂起头颅,展现风采:“我可不是厚此薄彼的人,倘若小师妹跟我端茶送水赔礼道歉,那么我愿意纡尊降贵、勉为其难的再与她说上一遍。怎么说都是师姐妹,就当做是我提点她了,你们可不要误会我想主动求和,每次我们吵架,都是了了先哭着求我,我才搭理她的!我……大师兄,你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 玉书:“咳咳咳——” 凌波狐疑:“小师兄,你怎么咳嗽的这样厉害?是不是嗓子不舒……” 一股熟悉的寒意从后背袭来,原本说得兴高采烈只差没手舞足蹈的凌波顿时石化,她慢吞吞地问:“……小师妹一定不在我身后,对吧?” 元景玉书不约而同地低头玩手指,女人的事情男人可不敢管。 凌波百般不愿转身,可身后寒意愈发浓烈,她哭丧着脸扭头:“师妹……” 了了面无表情,凌波看不出她究竟有没有生气,反正她长年累月都是这副模样,毫无喜怒哀乐,亦无七情六欲,可当众造谣被逮住,总归是不好。 她扭扭捏捏走过去,拽拽了了的衣袖,讨好一笑:“对了对了,我正要跟你说呢,三日后门派大比,有好几个人你可得注意着,别让他们算计了去……” 了了问:“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 “谁说的?”凌波怒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你我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定是大师兄小师兄对你说我坏话了,男人的话可不能信,他们最爱捕风捉影污蔑人!” 元景玉书双双伸手指向自己,目瞪口呆听着师妹行云流水地给他俩泼脏水,了了还真瞥了他们一眼,二人正要解释,凌波已一边被冻得甩手一边拉着了了离开,边走还边说:“走走走,我与你细细说道说道,届时若真技不如人也还罢了,最怕有人背地里出阴招。那个飞羽剑派的柴献,手段极为狠辣,我可听说了不少有关他的丑事,这人为了赢不择手段,你一定要小心,万一抽签抽中了他,可怎么办呀!” 结果一语成谶,凌波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为了转移了了注意力随口说的话居然会成真,第一比抽签,了了真就抽中了飞羽剑派的柴献! 得知抽签结果后,凌波心虚不已,她总认为是自己害了小师妹,因此对了了百般温柔,即便了了不肯穿她特意准备的薄粉水袖留仙裙,凌波也没生气。:,, 276 第十一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防盗比例60。真仪失神地想着,因为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的付出,却又否定她的价值,师尊也好,大师兄小师兄也好,甚至包括自己,都是这样。 她看不上了了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实际上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为了师尊,她可以无视自幼爱护自己的两位师兄,将他们的爱意视为筹码,为了师尊,她与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师姐反目成仇,她只觉着自己无辜,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总是被师姐怨恨,可她潜意识中,从来不曾留恋过与师姐共度的时光,甚至因师姐的崩溃沾沾自喜——看啊,我跟师姐不一样,我更柔弱,我更天真,我更值得你来爱。 “师妹,你的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凌波用手戳了戳,展示给了了看:“又化了,要不扔了吧。” 见了了没答话,以为是舍不得,补充道:“等再下雪的时候,让大师兄小师兄帮你堆个更大的。” 了了摇头,手在雪人身上拂过,原本已在融化的雪人重新塑形,真仪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她就是后悔了,后悔为了师尊付出性命,也后悔生命的最后,没有再跟师姐多说几句话。 她死后,被废去根基流放凡间的师姐怎样了呢? 真仪待在雪人里静静地看着师姐,凌波若有所觉,她四下看看,疑惑道:“好奇怪,感觉有什么怪人盯着我,难道是看上了我的美色?” 了了朝她伸手,凌波警觉道:“干什么?” 了了没说话,手又伸了伸。 凌波摇头:“你不说要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蜜果子。” 凌波哈了一声:“你的东西找我要?我可不管你的事,别忘了咱们说好的,你不会是要食言吧?” 了了不傻,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她全部的蜜果子都在师姐手里攥着,现在师姐不许她找她,就是要赖账,那怎么能行?“全都给我,我自己保存。” 凌波很遗憾地说:“不行,你不能问我要东西,你自己说的。” 了了转过头去不再搭理凌波,凌波自认为掰回一局,心下暗喜,谁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她自认为拿捏了师妹,却不曾想,她始终要跟了了修炼,了了睚眦必报,谁让她不好过,她定然千百倍奉还。 看在师姐给她糖吃的份上,她手下留情,却已足够凌波叫苦不迭,再加上了了房间如冰天雪地寒冷,几次三番想要放弃,了了干脆将她冻了起来,与对付飞羽剑派掌门真人的冰不同,只让凌波维持标准姿势动弹不得,却不会伤害到她,凌波毫无骨气再三告饶,了了都不为所动。 不是什么时候拿糖诱惑她都有用的。 经此一事,凌波总算明白师妹的报复心有多强,她一瘸一拐地摸到桌边坐下,生平头一回吃这样的苦,眼泪狂飙,边哭边指责:“我跟你是仇人吗?师姐妹一场,就算没点真感情,好歹走走场面,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 她感觉骨头好像都被冻碎了!呜呜呜,明天起来会不会废了呀!本来就不算天资卓越,这下得了老寒腿,以后老了怕不是要一身病痛! 抱怨一大堆仍旧没得到师妹回应,凌波气得起身就走,再不想跟了了说话,明儿她也不来了,不跟这臭丫头学了! 谁知了了却在背后冷冰冰提醒:“明日继续。” 凌波嘶了口气,回头就想拒绝,与了了四目相对后,陡然打了个哆嗦,怂耷耷道:“……哦。” 这一夜,凌波睡得无比痛苦,她接连盖了三床被子,却还是感受到刺骨寒意,双脚如冰块一般怎么也捂不热,要知道现在可是八月下旬!秋老虎秋老虎,这几乎是一年之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可她却冻得像个筛子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连灌几杯热茶都不顶用,凌波欲哭无泪,怎么这么冷,怎么这么冷! 不就是跟师妹练了几招,又盘腿吐纳,难道是因为师妹房间里太冷了,她吸入太多寒气? 不知不觉中,凌波哆哆嗦嗦睡去,第二日一早醒来时,惊觉自己不冷了! 她火速掀开被子坐起身,发觉屋内结了一层薄薄冰霜,就连被子跟枕头、手指跟头发上都是,凌波吓坏了,赶忙下床,被子冻得梆硬,她盖着这样的三层被睡了一夜早起居然不觉得冷,难道是已经冻死了?! 她赶紧出门想去找了了问个究竟,谁知这一走动立刻察觉异状,身体怎地如此轻盈? 凌波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过往那些沉重的束缚都自身上脱落,房间里的冰霜在她醒来后缓缓化去,她感觉自己好像抛去了某些重负,同时也拨开了眼前迷雾,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原地发了会呆后,凌波想也不想便去找师妹,了了正在练剑,剑光所到之处皆为寒冰吞噬,见冰剑厉害,便又回到原样,她对于冰雪的控制简直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凌波忍不住拍起手:“这剑法好看!” 不仅实用性高,观赏性也很足,了了投来一个眼神,冰剑散去,凌波快步走到她身前:“师妹,我跟你说,昨天晚上我冷得睡不着,足足盖了三床被子……” 师姐讲话永远要东扯西扯一大堆,说不到重点上,了了想。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呀!我、我刚才偷偷想了师尊,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了了回答说:“因为你的杂念被冻住了。” 凌波愣住:“杂念?” “你做什么都想师尊,杂念超越了你的本能,冻住之后,自然就不会再想。” 凌波听得云里雾里,换作昨天的她,必然要义正词严告诉师妹自己对师尊的念头绝非杂念,而且出自一腔真情,但眼下一听,竟觉有道理得很,遂点头肯定:“你说的是,若是闭关修炼时心猿意马,定会走火入魔葬送仙途,诶,师妹,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早点用在我身上?” 然后凌波脸色一变:“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了了:“你自甘沉沦不愿清醒,关我何事?” “那现在你怎么又用了?” “试验罢了。” 试验? 凌波没听懂师妹这话,还以为了了只是嘴硬心软不好意思承认关心自己,直到她们到达比武场,了了没有像往日坐下便不再动,而是径直去寻辛翎,开门见山:“我可以助你重塑灵台,你可愿意?” 原本见她走来,都山派其他人还以为是来找茬,此女凶名在外,可不敢随意得罪,结果了了的话,比来找茬更叫人震惊! 什么叫重塑灵台?灵台也能重塑? 对修士而言,灵台便是支撑修炼的本心,正如没有双腿便不能走路,没有鼻子便不能呼吸,没有灵台,便失去了修炼的可能,所以比试切磋毁人灵台,那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了了不知低调,除却都山派外,周围其他门派的人将她的话尽数听进,众人只觉可笑,便是天才修士,也不能说这样的大话,无上宗若是有这等本事,早飞升得道了,还至于留在修仙界苦苦修炼? 更何况她才十六岁,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张口大放厥词,说能助人重塑灵台,简直荒谬至极! 更荒谬的还在后头,议论纷纷嘲笑讥讽中,辛翎不假思索一口答应:“我愿意!” 若是能够重塑灵台,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了了点了下头:“今晚来我房间。” 凌波在后头不停拉扯师妹,等回到座位也率先发难:“你疯了是不是,你在胡说什么呢?重塑灵台?你是神仙啊?当着这样多的人你说出这种话,若是你做不到,就要沦为笑柄了!” 元景玉书亦想不通,小师妹哪里来这样的本事?灵台重塑,这在修仙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哪怕是师尊太离仙君也无能为力! 了了并没有回答师姐的问题,反倒是发飙的凌波猛然明白了什么:“……你、你拿我做试验?为了辛翎?!” 这可比师尊不回应她的爱慕伤人多了,凌波不能接受在师妹心里,一个给了她一本剑谱的辛翎,竟比养她长大的自己还重要! 了了本不打算搭理凌波,但凌波显然深感受伤,她转头对师姐说:“骗你的。” 凌波皱着眉:“什么骗我?是冻住杂念骗我,还是试验骗我?” “不是试验。” 凌波知她惜字如金,有点想笑,却又逼着自己矜持,“那你还故意跟我说试验,是不是怕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地位很高?” 了了:…… “哈,我就知道,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回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凌波喜滋滋露出笑容,还连连催促了了:“快转过头去,今天可是第二轮比试,你要是掉链子输了,看我饶不饶你。” 说着,愉悦地取出一颗蜜果子递给了了,了了沉默着接过,心想,既然这样想叫师姐开心,那就这样吧。 “嗯?” “没,没事。” 凌波干笑两声,又提起裙摆继续跑,这回速度显然慢了不少,她在房间没找到了了,就知道了了肯定又去了座峰崖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了喜欢崖边胜过任何地方,她刚被抱回来时,在屋子里待了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当时师尊闭关,大师兄小师兄都不在,凌波被吓得一边哭一边找,结果她嗓子都喊哑了了了也不回应,臭丫头明明听见她的声音了! 也是从那时起,凌波才发现了了的性格是乖巧又叛逆,安静又古怪。 座峰壁立千仞,崖边山风呼啸,稍微站不稳便可能被卷走,站在崖边往下望,深不见底,凌波可不敢看,她总担心要掉下去。 “师妹,你过来,别站在那儿。” 毫不意外没有得到回应,凌波无奈叹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呀?我可是师姐!别以为你择道了,就能没大没小,只要我活着一天,喘一天的气,我就永远是你师姐!死了也是!” 了了缓缓回头:“干什么?” “你随我来呀,宗门大比不是要到了吗?这次角逐胜出的三人将代表咱们无上宗参加三个月后的门派大比,那可是年轻一代出人头地打响名号的好机会!” “……跟你有关系吗?” 凌波怒道:“当然有关系!要穿得漂漂亮亮,不能给无上宗丢人!你随我来!” 她原想拖着了了走,手一伸开,刚碰到衣袖,便感到彻骨寒意,冻得凌波打了个哆嗦:“快点快点,随我来!” 了了被她吵得受不了,只好随她回房,凌波很快抱来一大堆新衣裙,她不大喜欢师兄们买回来的衣衫,男人的审美着实太差,因此她都是要布料自己裁剪缝制,凌波虽在修仙一途无建树,可包括太离仙君在内,所有人的衣食住行,全是靠她一手打点。 “这是我新给你做的,快换上我看看。” 凌波兴冲冲地对了了说,抬手拿起一件红色长裙,“你皮肤白,红色正衬你,鲜艳又喜庆,到时定能一鸣惊人!” 听她说自己能一鸣惊人,了了自动忽略了前面的话,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到时咱们用美貌杀死他们!”凌波愈发兴奋,“你穿红的我穿白的,大杀四方,成就修仙界第一第二美人之名,当然我是第一你是第二!” 了了原本还点头,甚至没阻止凌波往身上挂裙子,闻言立刻把裙子拽下来丢回桌上,凌波眼睛快速眨了数下,怒:“你这是什么态度,这可是我呕心沥血、夜以继日给你做的裙子!你敢不穿,以后我就再也不烧菜给你吃!” 了了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破天荒流露出接近困扰的神色,如果说做“人”有什么比身为漫天风雪时好,那就是“人”可以吃东西,酸甜苦辣,人生百味,了了喜欢吃甜的,越冰越甜越好。:,, 277 第十一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隔了许久再见苗刚,李芽下意识地还是感到有几分畏惧,她小时候苗刚常打她,他在家里稍微咳嗽一声,李芽都会害怕,干活手脚不够麻利慢了,他转头就能给她一巴掌,这种恐惧是根深蒂固的。 本来皮翠芬跟苗伟剑母子已经在吃牢饭了,可给当初的苗小草“找对象”,并且拿了彩礼的人是苗刚,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现代社会,别说苗小草跟他没血缘关系,哪怕是有,包办婚姻也犯法。 然后苗家终于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团聚在牢里,但没关一起,皮翠芬是女囚,苗刚判了一年,苗伟剑拿不出赔偿,被判了十五年,希望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能通过彼此墙皮的震动一解思念之情。 苗刚老家兄弟嫌他们一家丢人,自打服刑起没人来看过,所以被狱警通知有人探望后,苗刚还想了半天是谁。 短短几个月,苗刚老了十几岁,瘦了一大圈不说,连头发都白了大半,以前他虽然也不显年轻,但头发至少还是黑的,整个人神情萎靡眼神呆板,完全看不出从前中气十足对着李芽吆五喝六的样子。 李芽心里对他那点残存的恐惧,一下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倒不是她变得勇敢了,而是她觉得要是连这样的人都怕,自己未免太没出息。 苗刚一眼认出李明兰,她给他的印象太深了,然后他发现李明兰身边的两个年轻女人,一个眼神跟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另一个则有几分眼熟。 再细细看,本来还算安分的苗刚如同进了热油锅里的鱼,瞬间弹跳冲到防弹玻璃板前,欣喜若狂:“小草!你是小草!爸就知道你是有良心的,你不会不管爸的!小草,小草你快想办法把爸弄出去,这里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啊!小草,小草!” 李明兰皱眉,正要让他滚开,谢跳一巴掌甩在玻璃上,发出砰的一声,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过来拉苗刚的狱警。 “吵吵什么?就你有嘴?” 谢跳这张脸长得很妙,如果用通俗一点的形容来说,就是有一种厌世感,尤其是在她一边嘴角不屑上扬,从上往下俯视人时,被她看的人会感觉自己是只上不得台面的臭虫——她便是凭借这种独特的风格鄙夷着那些瞧不起她是暴发户的家伙,基本人人都会被气到跳脚。 “还出去,出去干什么?现在外面不是女人就是男人,你一死太监出去,有你喘气的地儿吗?” 李明兰≈ap;ap;李芽:o口o! 她们不由自主地往苗刚下面看,他都已经出院了,外表看不出什么来,但他点燃气灶取悦自己的行为太过震撼,导致苗刚蹲牢后成了位名人,时不时就有人想见识一番,所以他变得非常敏感。 别看谢跳嘴上不饶人,心里其实也挺好奇,她踮起脚尖往玻璃后头看,苗刚立马夹紧双腿,谢跳不屑道:“什么都没有,藏着掖着干什么?” 苗刚被她说得呼哧呼哧喘粗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拉风箱,见他气成这副死样,李明兰感觉比做spa还要舒服,她跟苗刚说:“其实呢,我们今天过来就是看看你,不管怎么说,我们家俩俩在你家也住了二十来年。” 苗刚眼里刚生出些许希望,以为李明兰要善心大发帮他找关系弄他出去,下一秒李明兰就从包里掏出一摞房本,然后掏出面纸擦擦根本不存在的汗,叹气道:“真是的,这还是我们家在国内的一小部分房产,苗先生别在意,没别的意思,就是给你看看。” 谢跳拨拉着李芽脖子上的车钥匙,挨个拿起来给苗刚讲这是什么车,一辆大概要多少钱,后面一连串的0听得苗刚神情恍惚,然后谢跳说:“嗨,瞧我这不懂事的,跟你提什么0啊,你不就是嘛。” 这话忒损了,李明兰跟李芽都没反应过来。 敏感的苗刚白眼一翻厥了过去,谢跳不可思议地问:“这才说了几句话就不行了?金牌我还没报价呢!” 她对此感到非常的意犹未尽,李芽全程插不进去嘴,只能看谢跳跟李明兰输出,当苗刚翻白眼昏厥过去的那瞬间,二十四年来堆积在心中的害怕跟不安,就这样烟消云散。 苗刚不顶用,皮翠芬的防御总得高点儿吧? 皮翠芬的状态比苗刚好点,没受什么大罪,但她放心不下老公跟儿子,光是想他俩现在过得多么水深火热,就足够她晚上睡不着觉了。 见李芽来探视,皮翠芬恨恨道:“早知会这样,当初我干脆直接掐死你,白养你这么多年了,吃我的喝我的,结果养出头白眼狼来!” 如此颠倒黑白的话直接把李明兰气乐了,她阴阳怪气道:“说得对,得亏你没掐死她,不然她就要在家里喝进口奶粉用高档纸尿裤二十四小时被保姆照看着长大了呢,皮女士可真是个大善人,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都能养这么大。” 皮翠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知道自己理亏,也不对李芽抱有希望,因为她清楚,就苗家对李芽的态度,说实话李芽得势了不报复她都算是好的,所以她往李明兰身后看了眼,发现除了李芽外的另一个女孩她不认识,脸上难免闪过失望之色。 李明兰嘲笑道:“你在找什么,是找如故吗?放心吧,我是不会让她来见你的,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呢,给我送了这么一个好女儿。” 她取出平板,给皮翠芬展示相册里有关戚如故从小到大所有荣誉的记载,还疑惑地问:“我想不明白,你真的是如故的亲妈吗?为为什么她跟你一点都不像?我听说你那宝贝儿子学习就很差,长得也丑,二十啷当了还一事无成,这都得怪你啊,谁让你找了苗刚那种垃圾男人?就他那劣质基因,生出来的男孩当然也是一样的垃圾。” 说完,李明兰微笑着把平板收起来:“这次过来呢,主要就是想让你知道,俩俩——哦,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跟如故相处的很好,不管你是存着怎样的想法对待这两个孩子,很遗憾地告诉你,她们俩现在都是我的女儿了,跟你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阿姨说得对。”谢跳表示赞同,同时给予了皮翠芬一个建议,“我说你啊,好好在牢里改造,过几年出去了呢,老老实实找个工打,毕竟十五年后你的好大儿就出狱了,没钱可不行,他可是苗家的根啊,到时候也就不到四十岁,年轻着呢,你还能给他当牛做马五十年,加油哦。” 李芽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 皮翠芬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刺激的想发疯,她心里甚至有种后悔的感觉,当年要是没换孩子,现在她不就能享女儿的福了吗?一定是没在她身边长大,如故才不肯认她!戚家把她的女儿教成什么样了! 想起戚如故那么有钱,却连几十万都不愿意给她弟弟掏,还报警把自己抓起来,皮翠芬恨得牙痒痒,她真正想掐死的不是二十四年来勤勤恳恳给苗家吸血的李芽,而是明明应该帮弟弟却见死不救的戚如故。 她说不过李明兰跟谢跳,说了人家也不以为意,但李芽是什么性格皮翠芬很清楚,于是她阴恻恻地对李芽说:“你听到了吧,你亲妈满嘴都夸着别人,她心里有你吗?戚家还有你的位置吗?你还能跟戚如故处好?以前我就说你没出息,甭管你是谁亲生的,都是一点出息都没有,人家站在你头上拉屎,你还舔着脸跟人家当好姐妹!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没用的东西?!” 谢跳想打开皮翠芬的脑壳看看里头装了些什么,李明兰更是噌一下站起身脸色冰冷,李芽却没有生气,她脾气一向很软,回到戚家之后也不例外。 这种性格时常让李明兰担心她被人欺负了不说,本来想拿捏她的谢跳也因此狠不下心,但就是这样的性格,皮翠芬才没能在李芽心中种下怨恨的种子。 她很讲理,很客观地回答皮翠芬的质问:“她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所以我们不会彼此仇恨。” 说到这里,李芽足足沉默了有十几秒钟,才对皮翠芬说:“……如果你像对苗伟剑那样对我,不,哪怕只有对他的一半,我也做不到跟你断绝关系,只能说谢谢你的狠心,我的人生从现在开始刚刚好,但你的儿子就不一定了。” “是啊是啊。”谢跳在一边说风凉话,“出来后四舍五入都四十了呢,学历不行,也没个一技之长,还有案底在身上,啧啧啧,简直是五毒俱全,这位阿姨的福气看起来在后头啊。” 皮翠芬情绪激动,被狱警架走了,李明兰小心翼翼地问:“俩俩,你是不是不高兴了?那咱们回家吧,好不好?” 谢跳:“这怎么行?来都来了。” 李芽冲妈妈露出笑容:“我没有不高兴,就是感觉很神奇,以前我从来不敢这么大声跟他们两个说话的。” 谢跳:“你这孩子看着就傻,我妈我爸要是想要儿子,我保管我爸下辈子当太监,我妈怀上也别想生出来。” 李明兰哆嗦了下,心想幸好她怀俩俩时如新没有谢跳这种想法,不然两个女儿可能都没了。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说了,谢跳却道:“那肯定啊,戚如新小时候肯定没人凑他耳边跟他说你妈要是给你生个弟弟怎么办,你爸想要弟弟不要你这样的话。再说了,生出来的是妹妹,肯定没人说以后你家里的钱都是你弟弟的没你的份,你弟弟找不到对象就拿你去换之类的屁话。如故有能力但不是亲生的,李芽是亲生的却像个面团一样,我要是戚如新,我也能当个好哥哥。” 作为继承人的长子有两个妹妹,跟独生女突然冒出个弟弟,这能一样吗? 就是因为谢跳知道戚如故能得到的有限,再加上知道戚如故非亲生,她才会死死要帮戚如故守住已经拥有的,不管是现金还是未婚夫,只能戚如故自己不想要,否则谁都别想夺走。 但现在问题来了,李芽虽然有点点土,又笨笨的,还没脾气,可她真的一点都不讨人厌,当初因为暴发户的女儿被人嘲笑过的谢跳,实在做不到欺负李芽,真假千金她都想罩着,那矛盾只能往戚如新身上调转。 唉,说起来她以前还暗恋过戚如新呢,所以想着通过跟如故交朋友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后来长时间不见,这份暗恋便渐渐无疾而终,而且她觉得戚如故比戚如新更有魅力,每次跟戚如故在一起,她压根想不起来还有个戚如新。 主要戚如新也不可能入赘,而且一看就很强势,谢跳已经有一个爹了,不想再要第二个。 李明兰不服气道:“我们家没有重男轻女的说法,家业就是谁有兴趣谁继承,如故当初是想要做调香师才——” “那凭什么呀。”谢跳不理解,“谁有兴趣谁继承是什么道理,你得先一分为二,两个孩子拿一样多,各自继承,之后再提兴趣才对吧?哪怕戚如故不想管理,戚如新也得给足够的钱买下来,亲兄妹明算账,以后才能好好相处。” “再说了,戚如故还没结婚呢,他现在愿意跟妹妹平分,他结婚后呢?他老婆愿意吗?万一他有小孩了呢?” 自小便把家产看得比命重的谢跳最庆幸的就是自己是独生女,她在农村长大的,农村独生女数量稀少,少数里还有几个脑子不正常的感慨太孤单想要个姐妹兄弟,谢跳一直觉得这种想法不是人应该有的。 “阿姨,你说你们家不重男轻女,那正好李芽回来了,你跟戚叔叔商量商量,把家产分成三份呗!戚如新一份,戚如故一份李芽一份,你刚才不还跟皮翠芬说把戚如故当亲生的?” 李芽全程震惊,没想到谢跳这么敢说,李明兰怎么说也是长辈,她真的敢啊! 谢跳无法无天惯了,反正她家是暴发户,有钱,小学时被男生拽头发,她敢抄凳子砸人脑袋,中学时被人造黄谣说她打过胎,她敢在上课时分闯进对方班里把嚼舌头的人拽出来狂一顿狂踹,跳爸敢批评她,隔天谢跳就能把他文件藏起来让他急得口舌生疮上大火。 被打的男生家长指着跳妈问怎么教的小孩,跳妈回多少次我家都赔得起,你家小孩脑袋能挨几次? 凭借这股气势,谢跳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等到后来她家真真正正的彻底发了,首都的四合院都买了好几座,她爸更是拼老命找关系砸钱把她送进最好的高中,结果却因为暴发户被人瞧不起,笑话她没气质不带她玩,但那又怎样?谢跳依旧口无遮拦。 她没造谣没污蔑,是谁听不得实话? 实话它坏就坏在难听,所以人间才充满各种谎言,大大小小,谢跳不擅长勾心斗角,她向来是打直球的,老家那群亲戚为了她家的钱,一开始是从跳妈跳爸身上着手,要么是劝跳妈趁着还算年轻再生一个,要么是给跳爸洗脑说没儿子不成,到后来狗急跳墙,过继都是善良的了,有人直接送没满二十的女儿给跳爸当小老婆,美其名曰不图别的,就是看你没儿子,心疼你拼下来的家业以后便宜外姓人。 可惜有跳妈,还有无时无刻不防着别人抢她家产的谢跳在,跳爸终究是守住了节操,后来跳爸结扎,见无论如何也没法从他这下手,老家亲戚们一改常态,转而热衷于给谢跳介绍对象。 有时谢跳真的不明白,他们怎么敢给她介绍一堆歪瓜裂枣,觉得是个男人都能配得上她,靠跟她结婚就能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的。 大道理谢跳不会讲,她只看自己手里有什么,说爱自己的人给了她什么。 谢跳一顿输出,直接把李明兰搞懵了,同样是独生女,她完全不能理解谢跳的想法。 “这么说也太伤感情了……” “有不伤感情的啊。”谢跳回,“让戚如故或者李芽继承家业,让戚如新去搞搞艺术进进娱乐圈什么的,我看他长得不错,应该能红。” “反正他都当这么多年总裁了,该换戚如故了,戚叔叔现在身子骨硬朗,正好让戚如故跟李芽轮流换着当当,有戚叔叔兜底,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这么一想,果然还是独生女好,没有哥哥跟自己争。 李明兰的三观受到严重冲击,短时间内无法回应,幸好瘦得不成人形的苗伟剑姗姗来迟,才让这个话题无疾而终。 同样受到冲击的还有李芽,无名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但说得言简意赅,不像谢跳这么直白,一点遮羞布都不给人留。 苗家不算富裕,全靠皮翠芬苗刚起早贪黑卖水果才有钱租房以及供孩子上学,按理说两口子养供两个孩子不算难,可苗伟剑自小是个豌豆王子,攀比心特别强,他不跟家里穷的同学比,专向家境优渥的同学看齐,人家穿了一双几千块的鞋,那他就也得有,打肿脸充胖子,面子大过天。 苗小草初中辍学进厂打工,三个人养他,依旧不够挥霍。:,, 278 第十一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比起有点自知之明的皮翠芬跟苗刚,苗伟剑那是一点吊数都没有,饶是他在监狱里处于食物链最底层,也不妨碍他在见到自小奴役到大的姐姐时瞬间寻回阳刚之气。 “你怎么现在才来!” 这是苗伟剑对李芽说的第一句话。 他理直气壮的态度,连身为谢家小皇帝的谢跳都感觉离谱,好歹她家是真有矿等她继承,苗伟剑家有啥,架子居然比她还大? 这一次,李芽却不想再让别人冲在前面,自己躲在背后岁月静好,所以在谢跳开嘲讽前,她主动拉住谢跳衣袖,一米七的谢跳一低头跟李芽四目相对,都不用李芽说话,她就翻了个不怎么优雅的白眼往边上让让。 李芽回答苗伟剑说:“来早了,你还没死。” 比起愤怒,苗伟剑更多的是惊奇,要不是他确认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被他欺负了二十多年的姐姐,他会以为是谁换了一张脸来骗他,苗小草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身为苗家的命根子,苗伟剑小时候基本是苗小草带大的,苗刚跟皮翠芬要打工,苗伟剑还没上学呢,两人已经为了他的未来勤勤恳恳赚钱了,毕竟男孩子以后要读书要结婚,没有车跟房子怎么行?所以苗伟剑衣食住行都得苗小草照顾,一直到上小学之前,苗伟剑拉屎都不会自己揩屁股。 苗小草做的饭不和他胃口他当场就能掀了碗,然后跟苗刚告状说看见苗小草偷吃肉,苗刚才不管是真是假,先打了再说,打到苗小草再也不敢抢弟弟东西为止。 苗伟剑想出去玩,苗小草怕外头不安全不让他去,他敢直接打她,等皮翠芬回家还要再告苗小草的状,说姐姐没管他出不出去。 为了让苗小草照顾好苗伟剑,苗家两口子愣是让苗小草晚了好几年上学,因为这样才能跟苗伟剑一个班,班里要是有人欺负他们家的宝贝儿子,苗小草还能护着,她也就这点用了。 至于藏起姐姐的作业本,撕姐姐的书,把姐姐的书包扔进路边的垃圾桶……诸如此类的恶作剧,苗伟剑不知做过多少回,在他心里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他已经习惯不把苗小草当作“人”来看待了。 李芽发现自己居然真的不怕了,以前在家她总是想方设法讨好弟弟,希望他不要告状,在苗家只要不挨打,挨两句骂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 人的自尊就是这样一点一滴被磋磨光的,现在的李芽连一句辱骂都不能容忍,她看着狼狈的阶下囚,从没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个烂人。 “就是来看看你,跟你说说我的近况,没别的意思。” 苗伟剑愣了下,随即变脸:“爸妈呢?他们怎么样了?之前妈不是说要赔钱把我弄出去吗?怎么到现在都没来看我?” 可怜苗伟剑到现在还不知道苗刚皮翠芬在隔壁等着跟他一起唱铁窗泪,不就是撞死两个人吗?还是一个老头一个小孩,家里赔点钱就行了啊!他也会在法庭上认错的,是不小心的,又不是故意的! 反正从小到大不管闯什么祸,爸妈都会给自己兜底,这一次也是啊!要不是当时被摄像头拍下来,苗伟剑还想让苗刚替他顶罪呢,就说车是苗刚开的,爸年纪大了,就算进去也没什么,不像他还年轻,可不能落下案底。 李芽忍不住露出笑容:“还能怎么样,不管你了呗,就你这样的,你不会真以为他们没了你,以后老了就没依靠了吧?” 苗伟剑没说话,但表情很显然是这样想的。 李芽说:“你都这么大了还靠家里吃饭,爸妈这些年是攒了几万块钱,但那是要留着养老的,全投进来帮你赔钱都不够,万一以后有个头疼发热,连看病买药的钱都没有,所以他们决定不管你了。” 苗伟剑不想相信,但姐姐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撒谎,他慌了:“不可能!我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老了还得我养的!” “算了吧,这话你自己信吗?你连自己都养活不起,还养爸妈?”李芽摇头,像看一条可怜虫,“你以为你比我好在哪里,从小到大你做什么事都不成功,又懒又馋还爱慕虚荣,像你这样的垃圾早点死了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以前爸妈糊涂,现在他们想明白了,与其砸锅卖铁给你凑赔偿款,不如拿剩下的钱再去生一个。” 苗伟剑也知道自己哪里都比不上姐姐,纯粹是下面多了半两肉才能在家里耀武扬威,就爸妈那重男轻女的德性,还真有可能不管他了重新生一个! 当下他整张脸都绿了:“我不信,我不信!不可能的,你少胡说八道了!” “怎么是胡说八道呢?”李芽看着他,“等十五年后你出来了不就知道真假了?” 苗伟剑不如皮翠芬跟苗刚心理素质强,当下愤怒大叫,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着,骂李芽不安好心,但更多的是骂他爸跟他妈,咒皮翠芬老蚌生珠不怕一尸两命,咒苗刚老成这样再有儿子也肯定不是亲生的,咒骂的同时还发誓以后他俩死了他都不会管…… 其嘴脏的程度连谢跳都自愧不如,等苗伟剑被带走,她感慨道:“这小子还真狠啊,咒妈就是一尸两命,咒爸就不是亲生,亏皮翠芬还惦记着他呢。” 那两人见了李芽,苗刚只管问自己能不能出去,皮翠芬却一心想着儿子,可苗伟剑好像恨妈多过恨爸,也不知为什么。 从监狱出来,李芽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整个人变得很轻盈、松弛,谢跳看她就更顺眼了,不过出于对戚如故的袒护,谢跳还是有话要问李芽。 李明兰来时挺兴奋的,回去路上却变得沉默起来,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谢跳问李芽的是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你觉得秦英悟这个人怎么样?” 李芽想了想,诚实回答道:“长得很好看,很有气场。” 谢跳这一听顿时人麻了,她飞快道:“那你知道他跟如故有婚约吧,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相配?我跟你说啊,秦英悟对戚如故一片痴心,我高中时认识戚如故的时候,秦英悟就总围着她打转了,为了戚如故他特意来上夏读书的呢。” 说完这些,谢跳感觉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定睛一看,李芽却是皱着眉头的,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当下谢跳心一凉,心想不会吧,越想避免的事情就越会发生?这可不行! 于是她开始绞尽脑汁想要说点秦英悟跟戚如故之间的甜蜜爱情故事,好让李芽知难而退,世界上三条腿的动物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那不满大街都是?何必非要姐妹俩看上同一个? 可她思来想去,除了“秦英悟为了戚如故来上夏市读书”外,居然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这两人两情相悦的事例。 都怪戚如故那个不解风情的,有时连谢跳都感觉秦英悟卑微,戚如故还能一脸冷漠直接拒绝,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再热乎的心,放久了也会凉透,万一秦英悟想拿李芽刺激戚如故,到时候…… 想到那个画面,谢跳太阳穴上的青筋已在突突直跳。 就在她胡思乱想,已经模拟出秦英悟为了死心改为和李芽结婚结果婚礼当天戚如故发现自己其实是爱秦英悟的于是上演抢婚新郎最后大闹婚礼现场搞得沸沸扬扬……的恐怖画面时,李芽终于说话了。 她不大好意思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谢跳心跳加速,心想我能理解,毕竟秦英悟这样有钱又英俊的男人万里挑一,更别提他还跟“戚家大小姐”有婚约,万一李芽心动情有可原,我只要好好跟她说,她应该能想明白。 李芽嗫嚅道:“……我能说实话吗?你,你不会跟别人说吧?” “当然不会。”谢跳做了个拉上嘴部拉链的动作,“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人口风可紧了,最适合倾听别人的秘密,我妈说我要是早生个几十年,那就是搞地下工作的料啊。” 李芽信了,她犹犹豫豫断断续续支支吾吾,一字一字万分斟酌:“我觉得……我不想让如故跟男的在一起。” 说完她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立刻找补:“我没有别的意思,秦英悟很优秀很好,但我……我就是……” 看着李芽这副抓耳挠腮想词儿的模样,谢跳突然感同身受,她握住李芽的手:“同志啊,我跟你也有一样的想法,其实我也觉得戚如故不能跟男的在一起,之所以我选秦英悟,实在是瘫子里面拔瘸子,其它的更差。” 李芽还怕自己这么说会被谢跳误会是不安好心,没想到谢跳跟自己想法一致,她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如故喜欢的话,那另当别论,但我觉得秦英悟根本……不对,是没有人能拿来跟如故相提并论!” 怎么说呢,李芽跟谢跳一样,完全无法想象戚如故会跟男人牵手接吻甚至上床,可能这个世界是假的都更容易让人接受。 谢跳:“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上秦英悟。” 李芽:“怎么可能!” 她用有点受伤的眼神看谢跳:“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在你心里我会是那样的人吗?就算我是妈妈亲生的,如故不是,可有婚约的不是我,是如故,哪怕她不打算继续这个婚约,我也不可能跟她抢男人,这……这太不合理了,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说着还小小声嘀咕:“还不如跟哥哥抢家产实际。” 秦英悟长得再好,家里再有钱,她也不会去抢啊,那她成什么了?她也有自尊好不好,说句不好听的,如故能抢走她多少东西?明明哥哥拥有的最多,她跟如故打得你死我活,也不过这一亩三分地。 谢跳愣了下:“对哦。” 她感觉自己脑子似乎有点混沌,李芽这种性格,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怎么会跟戚如故抢未婚夫? 而且戚如故早就说过不会跟秦英悟结婚,她压根对秦英悟没感情。 见谢跳忽然捶脑袋,李芽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呢!” 谢跳敲完自己脑袋,感觉清醒了一点,对李芽说:“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秦英悟对你,对戚如故都很重要,潜意识里你们俩就该把他看得比命还重,不打起来才奇怪。” 李芽:“……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谢跳哈哈笑了两声:“也是哈,戚如故都没拿正眼看过秦英悟,哪怕她跟秦英悟解除婚约,你也不可能跟秦英悟订婚,那成什么了?” “所以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说我要不要去挂个精神科看看?” 李芽信以为真道:“那还是去看看吧,小心点比什么都强。” 两人一拍即合,回去后就约第二天一起去医院,然后发现是虚惊一场,谢跳的大脑非常健康且活跃,可能就是太活跃了所以思维逻辑跟别人不一样,离开医院后谢跳把诊断证书放进包里,暂时不想回家的两个人到处溜达,偶然间经过一间饮品店。 “啊,这家店!”李芽露出欣喜的表情,“我刚回来时,如故带我来喝过,她们家有款椰椰心里软,很好喝但是一杯要32,我觉得好贵!” 32块钱,对戚家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算事儿,可李芽是穷长大的,这个价格她迄今无法接受。 今天,她遇到了知音。 谢跳家虽然是暴发户,可家里的钱花一点她就少一点,所以32一杯的椰椰心里软,打死她也不买! 有这钱她攒着多买几块金牌不好吗?好歹黄金不会贬值,以前上学时她也常经过这家店,每次都从车窗里看见写着新品的小黑板,次次不买! “两位小姐姐,我们店本周推出了新品,山间樱花茶哦,要不要尝尝看?” 招牌上亮着的新饮品外表十分美貌,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似乎很好喝的样子。 谢跳看着招牌,又看看小黑板上写着的新品,记忆顿时开始错乱,她记得……每次路过这家店,她们的新品好像都一样,从来没变过,叫什么来着?:,, 279 第十一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就是这样!” 无名的书房里,坚持等到她回家要跟她讲了不得大事的谢跳激动地用力拍桌子,掌心拍得通红也不以为意,因为比起她今天所感受到的世界的参差,这点痛楚算什么? “我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注意到?以前上学的时候也经过这条街,从高中到现在,她家每周推出的新品都是香芋珍珠饮!这么多年从来没换过,从来没有!” 比起无名的淡定,谢跳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拍完桌子开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打转,一边走还一边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不仅是这家饮品店,仔细想想,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也从来没有过变化,去购物每次接待我的都是同一个店员,老家的亲戚总是听不懂人话,我家做饭的阿姨已经快十年没跟家里人联络了!” 谢跳越说越焦躁,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在她意识到那家饮品店的上新更换之后,以前的一切就好像被擦去水雾的镜子,瞬间变得清晰起来,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简直像一场梦,一场不会意识到任何异常,对任何奇怪现状都能接受的梦。 仔细想想,她爱吃的那家油炸串的摊子,摊主阿姨的脸从没有过变化,夏天一件t恤直接穿几个月,衣服永远不会换,头发不会变短也不会长长。 还有做饭阿姨,谢跳记得她说过来做保姆是要供孩子读书,家里还有老人要赡养,但只要回想就会发现,做饭阿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节假日都不离开,无论何时谢跳都能找到她,“孩子”跟“老人”好像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设定,一句带过即可。 “我不理解,这太荒谬了,难道这个世界是纸糊的吗?”在意识到真相的残酷后,谢跳险些痛哭失声,她用颤抖的声音问无名,“我的家产怎么办啊,我家真的有矿的啊!都怪那家该死的饮品店,好好的换什么招牌!我意识不到就不会——”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卡住了,总感觉类似的事情似乎从前也发生过,眼下略有点印象,但想不起来。 “对了如故,你知道吗?我之前跟李芽说秦英悟的事,她说她不会跟秦英悟有什么关系,就算你跟秦英悟解除婚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啦!” 在谢跳愤怒的质问声中,无名合起手头文件,语气冷淡:“你信她?” 谢跳:“我信。” “为什么信?” 为什么……这问的可真是奇怪,有某个回答已经到了嘴边呼之欲出,可谢跳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的嘴巴张成一个圆形,却半天没能给无名答案,这种感觉糟糕透顶,像考试时看见的题目,明明这个知识点背得滚瓜烂熟,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忘得干干净净,而且越是想记起,越是没头绪。 “我不知道。”谢跳茫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信她,可我就是感觉她的话能信,她还跟我说不想你跟秦英悟在一起,啊你别误会,不是那种意思,是……” 她连珠炮般将之前跟李芽的讨论和盘托出,其中也包括了她拍着胸脯对李芽保证我口风可紧了我妈说我能搞地下工作那段。 无名看着她:“口风紧?” 谢跳脸一红,颇有几分恼羞成怒:“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跟李芽在一起,感觉很不一般。” 她也不需要无名回应,喃喃道:“怎么形容呢,好像我是做梦的人,她是叫醒我的人,有她在,连这个死板的世界都开始流动了,你能体会我的这种感觉吗?” 谢跳充满希望地跟无名对视十数秒,然后垂头丧气道:“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得回家去了,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的矿不能丢!” 世间万物尽是虚幻,她家的矿也必须是真的。 看着谢跳急促的背影,无名没有说话,谢跳走后不久,李芽穿着睡衣来访,她不解地问:“这么晚了,谢跳着急忙慌走什么?不是说今晚要留宿?” 无名:“不用管她。” “可是她好奇怪。”李芽一边说一边走进书房,“下午我们路过饮品店之后她就变得很奇怪了,嘴里老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就要等你回来。” 在看见书桌上的文件跟还没关掉的电脑时,李芽露出小心翼翼的眼神:“工作还没有结束吗?已经十一点了,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哦。” 无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李芽便不好意思再打扰她,正要出去,无名突然叫住她:“你是不是有点近视?” 李芽是轻微近视,一百来度,从小学时就有点看不清楚黑板了,因为回家写作业不敢开灯,怕被骂费电,后来没再继续读书,也就没加深,反正苗家没人会花钱给她配眼镜,她自己早就习惯了,在厂子里上班时注意下机器,对日常生活基本没影响。 之前李明兰带她去做了体检,整体没什么大问题,小毛病不少,最主要是营养不良,经过几个月的调理,再加上李明兰会带她一起健身练瑜伽,所以现在好了很多,这点近视可以选择配眼镜或是做个小手术,可李芽认为平时用不着,至于手术她害怕,于是一直近视着。 看远点的东西时稍微眯眯眼就行了。 见无名问眼睛问题,李芽忐忑点头,生怕她要自己去做手术,但无名只是从左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盒子:“拿去用吧。” 李芽不明所以,上前一看,发现那是一盒眼贴,看着跟妈妈平日做的眼膜似的,包装简洁大气。 “用上两个星期看看。” 李芽乖乖应是,拿着眼贴正要离开,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打开一看,是李明兰在家庭群里艾特她们俩,让她俩下楼去吃宵夜,她点了一大堆烧烤。 李芽:…… 这还是她那个十点钟必定上床睡觉,生怕长皱纹,平时一日三餐都清淡清淡再清淡坚决不肯长肉的妈妈吗? 无名倒是不怎么惊讶,毕竟她是很清楚谢跳秉性的人。 李明兰没说谎,她真点了烧烤,无名跟李芽到一楼时,妈妈她连冰镇的啤酒都准备好了,戚如新今晚不回来,戚晟想加入被拒绝,谁让他是个男的呢? 李芽不爱喝啤酒,觉得发苦,所以她喝可乐,汽水倒入装满冰块的杯子里,发出呲呲气泡声,听得人心旷神怡,而无名不爱喝酒也不爱碳酸饮料,她比较喜欢甜甜的果汁。 像是要把以前错过的通通放纵回来,李明兰连一次性手套都不带,直接用手拿起碳烤鸡翅开啃,什么贵妇形象淑女气质她听都没听过,熬夜长皱纹皮肤变暗黄长痘什么的不在乎,深夜吃烧烤喝啤酒容易长肉变肥更不放在心上,她就是想这么痛快一回! 李芽跟着一起吃,无名无意间抬头,看见戚晟站在栏杆前一脸落寞,显然被女同志们孤立让他非常伤心,可惜在场没人注意到他的小情绪,李芽吃完一串烤鸡胗,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指上沾的烧烤料,问李明兰:“妈,你还好吧?” 李明兰吃清淡的习惯了,偶然深夜潇洒一把还真顶不住,尤其烧烤是油的啤酒是冰的,她的肠胃骨碌碌叫了会儿,人便冲去了卫生间。 李芽就不一样了,她是钢铁胃,在苗家可没有挑食的资格,此时她正啃着烤的香脆的奶黄小馒头:“妈没事吧?” 十分钟后,李明兰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她就是一时不习惯,没到拉肚子的程度,不过就算清空这一回胃里也塞不下了,所以回来后看着李芽吃。 “我跟你们爸爸商量过了。” 李明兰说。 李芽跟无名同时向她看来,李明兰的眼神有些疲惫,但整个人精神奕奕,她对两人道:“你们外公还在的时候,家里是开酒店的,做得还行,我跟你们爸爸结婚后呢,基本就交给了他,不过我们结婚前签过协议,李家产业不并入戚家,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独立管理。” 面对两个女儿,李明兰深吸一口气:“加上我名下的连锁美容院,去除不动产跟户头资金,我们家一共是有三份产业,明天律师就会过来,在她们的见证下,我跟你们爸爸,会把戚家的财产一分为三,你们三兄妹一人一份。” 无名静静地看着她。 李明兰顿了下继续道:“至于李家跟我名下的连锁美容院,这是我的私产不算在内,我打算把这两份,平均分给你们姐妹俩。” 李芽手里的烧烤签子啪嗒一声落到桌上,她慌得不停摆手:“不行,我不行啊,我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给我就全毁了,我不会做生意的!” 李明兰说:“反正已经分给你了,你要是不想要,就跟如故,或是如新商量,这是你们的事,我不管,如故如新谁愿意接手,按市价来就行。” 无名没想到李明兰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她说:“把我的给李芽。” 李芽疯狂摇头:“我不——” 李明兰也摇头:“说好了一视同仁不偏心,这些我都是跟你们爸爸商量过的,你们不用想太多,到时候都有协议,保证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吃亏。” 无名道:“我很忙,如果你决定要把李家产业独立出来,请你自己来打理,等到李芽能够独当一面,再交给她。” 李芽感觉头顶瞬间多出一座大山,她初中知识刚刚学完,说什么独当一面! “我真的不行。”她快哭出来了。 无名:“你不是有经验?” 李芽:“我有什么经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能看水果摊。” 李芽:“这怎么能一样?!” 她看水果摊也就是帮客人挑挑水果然后用电子秤称一下再收钱找钱,基本不用动脑子,是个人都能做,可管理公司能一样吗?这是一回事吗? 在李明兰李芽母女想要共同说服无名之前,无名先发制人:“我不需要这份财产,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为我提供资金支持。” 李明兰大气挥手:“这算什么,你要多少都有。” 戚晟自始至终站在楼上看着客厅里的母女三人,笑意盈盈,李芽小声问李明兰:“妈妈,爸爸真的不会生气吗?还有哥哥……” 李明兰道:“他生什么气,李家本来就是我的,我跟他结婚,如新可是跟他姓的。你也是他的孩子,戚家本来就有你一份,而李家跟我名下的财产,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毕竟我在外面被人称为戚太太,又没人叫他李先生。” “至于如新,他敢有意见!我的财产我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这番言论听得李芽目瞪口呆,说真的,有时她都怀疑面前的李明兰到底是不是那个初见时对自己还有点失望的李明兰,爸爸跟哥哥……真的不介意啊? 李芽悄悄抬头,视线正好跟戚晟对上,戚晟朝她挥挥手,吓得李芽火速扭头假装没看见。 谢跳说得对,为了不伤感情而隐忍,不如把一切开诚布公敞开来说,一家人也要明算账,大家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好好相处。 在李明兰用一顿烧烤进行财产分割大会时,回到家的谢跳并没有很好过。 她长这么大,最亲的人就是跳妈跳爸,跳妈强势护短,谢跳养成今天这个性子,跳妈功不可没,而跳爸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一大堆不着四六的贪婪亲戚,这群人跟吸血蚂蟥一样,叮上一口就咬死不放,非要从她家拽下一块肉才满意。 跳妈那边亲戚也有不少极品,但跳妈不像跳爸那样脾气软,她发起火来是敢操起菜刀追着人砍的,其名言就是我家有钱赔得起,不怕死的就来碰碰。 谁也不想有钱没命花,跳妈这么横没人敢惹,偶尔会有那想碰瓷的,跳妈又不傻,她只是会耍狠,还能真拿刀把人给砍了赔钱? 这钱可都是她闺女的啊!赔一点就少一点。 对于母父的记忆,谢跳最清楚了。 小时候发烧,妈妈推掉所有工作守在床边,谢跳烧得迷迷糊糊时,会感觉到有水珠落在自己滚烫的小胖脸上,读幼儿园时学校组织全家人一起郊游,她贪玩偷偷往河边跑脚滑掉了下去,不会游泳的爸爸直接往河里跳。 她学说话,她会走路,她渐渐长大,虽然也有很多争吵,可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至少在谢跳的记忆里,她的家庭是幸福的,她是家里的小皇帝,不管妈妈还是爸爸都得围着她转,她要星星要月亮都不会被拒绝。 上小学,老师布置抄写课文,她写得好累,妈妈笨拙地模仿她的笔记帮她抄,在学校跟人打架,爸爸一头汗赶到学校,不问缘由就站在她这边对着男生一家破口大骂……一桩桩一件件,谢跳见过无数不幸福的家庭,但她觉得,她家是不一样的。 她无法理解世界上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父亲,不明白为什么戚如故总是拒绝秦英悟,在谢跳看来,世界上并不是没有好男人,戚叔叔是,她爸爸是,秦英悟也是,不能因为很多人婚姻不幸,就不进入婚姻不是吗?这难道不是一种因噎废食? 可是当她回到家,对跳妈跳爸说了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强调了那家新品从未改过的饮品店,以及家里从不离开的阿姨后,看着跳妈跳爸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谢跳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280 第十一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跳跳,傻站在这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去洗澡睡觉?不许再熬夜玩手机啊,被我抓到非揍你不可。” 为了表示自己说到做到,跳妈握着拳头对谢跳挥了两下:“快去快去。” 跳爸慢悠悠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咯,回房睡觉去咯,对了跳跳,桌上有洗好的车厘子,拿回屋里吃去,昨天你不是说想吃吗?” 谢跳没心思吃什么车厘子,她大声问:“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我说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妈!” 跳妈给了跳爸一记重击:“那是我付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跳爸很委屈,同时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没钱嘛,我要是有钱就我买了呀,车厘子我拎回来的我洗的,我还不能跟闺女说一声了?” 两人很快斗起嘴来,谢跳望着这熟悉的一幕,头一回感到有种荒诞的恐怖感,“世界”像是个违禁词,即便能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会被自动屏蔽,就跟自己一样,不会思考不会怀疑,谁能在做梦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呢? 即便梦境非常不合理。 跳妈回房前又威胁了谢跳几句,谢跳跟失了魂一样走回房间,没心思洗澡睡觉,往日熟悉的家陡然变得无比陌生,她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不真实。 谢跳在床上呆坐了十几分钟,突然起身去书房。她读书成绩一般,很多同学在毕业后就把书卖了,但她家没有,跳妈跳爸把谢跳用过的课本作业什么的留在家里,从幼儿园发的绘本到大学专业书籍,全都整整齐齐放在最左边的书柜中。 透过防尘玻璃可以看见许多谢跳的照片,据说她出生后跳爸特意买了昂贵相机记载她长大的过程,谢跳打开书橱,里头不仅有上学时用的书,还有很多她小时候的玩具衣服。 跳爸把它们整理起来放进了收纳箱,谢跳随手拿起一件,脑子里就会立刻浮现出有关这件衣服的往事,相簿里的自己从小小的婴儿一点点长大成人,每张照片上还都标注着日期——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难道二十四年的陪伴与爱,都是她做的一场梦吗? 谢跳不敢再看下去,她觉得自己没有面对现实,去戳破虚妄泡沫的勇气,她眷恋于眼前的幸福,哪怕知道幸福只是表面的风平浪静。 所以她猛地将书柜关上,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夺门而逃,径直冲到跳妈跳爸房门口拼命敲门:“妈妈!妈妈!爸爸!快开门!” 跳爸睡眼惺忪过来开门,还以为是有什么事,结果女儿像个小贼一样,门还没拉开呢,已经窜上了大床,拉起被子从头到脚把自己死死捂住。 跳爸顿时睡意全无,原本想指责女儿这么晚还不睡的跳妈跟他对视一眼,围着床上鼓起的包关心不已。 好一会儿后,谢跳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因为拱床的行为,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狼狈极了:“妈妈,今晚我想跟你一起睡。” 跳妈当然不会不答应,随后她给了跳爸一个眼神,跳爸便很有自知之明的走过来抱起自己的枕头,一步回头往隔壁次卧去了,脸上表情相当哀怨。 跳妈也没有问女儿为什么突然想跟自己睡,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拍着谢跳,像小时候哄小跳跳睡觉那样,一下一下又一下,嘴里哼着小调,谢跳悄悄靠近妈妈,搂住她的腰。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谢跳是带着眼泪入睡的,跳妈看见她眼角的泪水,用手指拭去,目光温柔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女儿。 之后一连半个月,谢跳都没去过戚家,最先察觉到的是李芽,她跑来问无名:“谢跳是不是在躲着我们呀,昨天我跟妈妈出门看见她了,她却装作没看见我的样子跑掉了,我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但她更新朋友圈了呀,她们一家去农家乐吃铁锅炖大鹅了。” 无名问:“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已经完全好了!”李芽马上被带偏,她激动地跟无名描述着近视眼贴的神奇之处。“用起来超级舒服,每次用完后都感觉眼睛水润润的,之前长时间写题老是眼睛发酸,用过后就没这种症状了!”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李芽蹬蹬后退到门口,满是期待道:“你考考我,快,考考我。” 无名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展示给她看,这个距离要是以前,李芽得眯起眼睛才能看个囫囵,这一回却没有。非但没有,她甚至还瞪大眼睛念了出来:“我是猪!” 念完便恼了:“我才不是猪!” 无名道:“好了就不必再用了。” 李芽快步走到她身边:“这个眼贴是哪里来的?效果这么好,是不是很贵?” 无名问:“你觉得块钱一贴贵吗?” 哪怕李芽从小穷到大,也必须承认这块钱一贴的近视眼贴跟做慈善没有区别:“当然不贵!” 无名点头:“你可以走了。” 李芽不敢打扰她工作,乖巧哦了一声转身走人,到了书房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干嘛来的,连忙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呢,谢跳发生什么事了?” 无名推了下眼镜,她戴的是防蓝光眼镜,不知道为什么,李芽每次看到她戴眼镜都特别紧张,完全不敢在她面前说谎,而且据她观察,不只是她这样,从家里人到公司员工,大家都特别怕戚如故。 戚如故不戴眼镜的时候没人敢跟她对视,戴了眼镜,有了镜片的遮挡,像李芽就敢看她了,可不知怎么回事,越看心越慌,明明自己也没做什么坏事。 “她沉浸在一场美梦中,不愿醒来。” 李芽觉得这话神叨叨的听不明白,但下意识道:“如果是美梦的话,不醒也没关系吧?大家都喜欢做美梦啊。要是这个梦有危险,那我们叫醒她不就行啦?” 闻言,无名朝她看了一眼,“叫醒不愿醒来的人,你不会得到感激,只会得到怨恨。” 李芽似懂非懂:“但是人不能总活在梦里,像我就是,哪怕梦里的世界再美好再圆满,我也希望活在清醒的现实里。” 无名静静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后才说:“那就去叫醒她吧。” 李芽踟蹰片刻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无名摇头。 李芽发消息谢跳不回,给谢跳朋友圈点赞评论,谢跳作总回复,路上碰见了也会立刻调头,所以李芽决定主动去谢跳家找人,去之前,她还忍痛割肉买了之前舍不得的那家饮品店出的山间樱花茶,准备拿这个做见面礼。 谢跳深知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所以非必要不出门,李芽这一来,正好把她逮在家里,被跳爸叫下来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所以语气显得有点差:“你来干什么?” 李芽没想到她这么不欢迎自己,明明之前……她们都已经是朋友了,难道不是吗? 看到李芽露出怯怯的眼神,谢跳又有点后悔,这时跳爸在旁边道:“哎呀,突然想起有点事得出门一趟,我先走了哈,你们在家好好玩,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他分明是不想打扰两个女孩的相处,因为他家跳跳这张嘴,导致她的朋友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李芽这孩子看着脾气就好,可不能被气走了。 李芽发现谢跳的表情很奇怪,她一直在看跳爸离开的背影,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李芽更加手足无措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提起手里的饮料,干巴巴地问:“要不要尝尝?好贵的,不喝可惜了。” 不用自己花钱的饮料傻子才不喝,谢跳到底做不出赶走李芽的行为,然后李芽就发现,比起看跳爸,谢跳看自己的目光更奇怪、更复杂。 有个词用在这里可能很不贴切,但李芽就是想这么说:近乡情怯。 “你,你还好吗?之前不是说要一起玩吗?我在家里等你很久,你都没来。” 听着李芽小心翼翼又不觉透出亲昵的话,谢跳险些把饮料捏喷,十几秒钟后,她才回答道:“说了又不一定要做到,而且我跟戚如故才是朋友,跟你又不是。” 说完她就后悔了,偷偷拿眼角余光去瞥李芽,没想到李芽并没有伤心哭泣,只是愣了下,然后自己找话题:“我觉得这个茶味道还可以,但32一杯还是很贵啊,你觉得呢?” 李芽并不擅长聊天,她所能找到的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两人对于金钱的抠门,谢跳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问:“……我说话这么难听,你都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呀。”李芽笑的有点傻气,“你跟我说话,还带我出去玩,又帮我在坏人面前出气,我把你当朋友就行了呀。” 谢跳心跳如雷,一个没稳住,将樱花茶挤爆了。 李芽惊呼一声,迅速抽出纸巾给她擦,边擦边心疼,心疼昂贵的饮料,也心疼擦一擦要用这么多抽纸。 谢跳骂她:“果然是个超级无敌大笨蛋,怪不得让人虐成那样还能傻乐,人家有一个亿,给你一分你就感恩戴德了是不是?” 李芽不懂她为啥这么凶,但她向来是很能接受自己的缺陷的,而且她能感受得到谢跳没有恶意,于是摸摸头,傻笑两声:“我……” 想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发现谢跳居然哭了,这下吓坏了李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亦或是做错了什么,慌忙安慰,再也不心疼用太多抽纸,恨不得把茶几上那一包全给扯出来好让谢跳擦眼泪。 “你、你别哭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哭……你别哭……”李芽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被带出哭腔,“别哭……” 她不安慰还好,一安慰,谢跳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还边骂:“气死我了!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戚如故那个没良心的,她早就发觉了,偏偏到现在才肯提醒我!亏我还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我要跟她绝交、绝交!” “还有你!别以为我们是一样的我就会原谅你,让我继续这样过下去啊!就这样过一辈子——” 在李芽不安的目光中,情绪激动的谢跳抹了把眼泪,很蛮横地从李芽手中抢过一把抽纸,擤出超大声鼻涕,红着眼睛跟鼻头说:“……算了,没意思,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芽不解,但不敢问,只能老老实实跟在谢跳身后,看着哭完的谢跳满血复活,抓上车钥匙要带她出门,等李芽系好安全带,谢跳才痴迷地抚摸着方向盘:“从拿驾照到现在,我都没自己开过车呢,这车真好,以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碰。” 李芽想说这不是你家的车吗?只要你想碰,什么时候都可以碰啊。 然后谢跳油门一踩,跑车绝尘而去,只剩李芽的尖叫回荡在空气中。 谢跳跟疯了一样拼命踩油门,李芽扒拉着车窗放声尖叫,沿途闯了多少个红灯她已经不记得了,她现在就希望自己还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而谢跳在工作日的首都一路飙车一路大笑,配合着李芽被刺激出的生理性泪水——看见这一幕的无名对此相当无语。 当双脚踩到地面,李芽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她泪流满面恨不得拥抱亲吻大地,谢跳也刺激够呛,心跳加速面色惨白,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疯狂飙车,但比起腿软的李芽,她可厉害多了。 “我有话跟你说。” 无名不置可否:“进来说吧。” 她原本是想要出门的,但既然谢跳找上门来,想必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人一路穿过花园走廊进入大厅,李明兰正好也在,谢跳先看她一眼,问无名:“她……李阿姨也是吗?” 无名颔首。 “那一起来吧?”谢跳冲李明兰点点下巴,一副酷炫狂拽的模样。 李明兰不懂怎么回事,但女同志开会她怎么能错过,所以一并跟了过来。 四人在书房里排排坐,谢跳率先叉腰质问无名:“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无名:“从有意识起。” 谢跳原本是想骂她不讲义气的,可听到无名这么说后,整个人瞬间卡壳,从有意识起,也就是说,二十四年……自己刚意识到没几天已经这么痛苦,二十四年来都知道自己活在虚假世界里的戚如故,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以前谢跳总觉得戚如故过于不近人情,好像没有感情的石头,现在她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语气不免变虚:“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再不济给我个提示呢?” 无名看着她:“我没有吗?” 谢跳努力回想:“你有吗?” 想了会儿后,她不得不承认,还真的有。 戚如故向来是做大于说的,高中时期她们刚认识,谢跳就很自来熟,再加上自己那会被圈子排斥,人家出身好的看不起她这种暴发户,谢跳又很爱面子,想表现出自己不稀得跟那群人玩,差一点点就要误入歧途搞校园霸凌。 但是在戚如故的影响下,最终谢跳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人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恐怖,她绝对不是那种会仗着自家有钱就霸凌别人的人,因为她自己也被人瞧不起,但那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这些,感觉四肢上系着丝线,一举一动都被控制着。 “那现在你又为什么愿意让我知道了?” 谢跳很不开心。 无名看向李芽:“因为她。”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无名就发现这个世界很奇怪,虽然白胡子老头口口声声说这是她的投胎转世,之所以能保留记忆是因为他的法力——这个说 法连樊珈都哄不了。 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不稳定,就比如说无名并不是个讨大人喜欢的孩子,李明兰戚晟爱她,姑且还能归之为母父对孩子的爱,戚如新对她好,也能算作手足情深,那秦英悟呢? 他没有自尊吗?喜欢追着对自己不假辞色的人跑?之所以没有取消婚约,不是无名不想,而是一旦涉及到这个话题,所有人都会当作空气,仿佛她从未开口。 甚至于她根本不是个孝顺孩子,她冷漠的毫无温情,这依旧不妨碍李明兰与戚晟疼爱她,这份爱没有底线,她可以仰仗他们的爱去做任何事,因为无论她做什么,他们都会包庇都会宽容,哪怕她针对他们的亲生女儿苗小草。 每天路过的饮品店,上新的饮品数十年如一日没有改变;十字路口发传单的女孩永远会在下午六点钟的时候脱下身上的玩偶服;学校门口的保安没有换班时间,晚班那位从来不在白天出现——比起鲜活的戚家人与秦英悟等人,这些不重要的路人身上没有太多笔墨,就只是没有意义的背景板。 但在这个世界,除了无名没有人意识到不对劲。 在皮翠芬没有出现之前,她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做任何事都会受到阻挠,比如她并没有报f国的皇家香水学院,但莫名其妙便收到了考试通知,又比如说她根本没打算做调香师,但除了这份工作外,她不能做任何事。 她试图参加公务员考试,可每一次都会无疾而终。查看无名的手机短信可以得知,从回国至今,她一共收到过五十失败通知,其中包括“个人资料审核不通过”、“笔试成绩莫名消失”、“面试结果不通过”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失败原因,甚至有一次面试通过,无名以为能够开始自由生活,可公布录取名单时,她的名字神秘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 她的成绩通通消失,好像不存在。 白胡子老头说什么这是她的投胎转世,她要这样的转世做什么? 慈爱的母父、富裕的生活、妹控的哥哥、痴情的未婚夫,这些对无名而言没有意义,如果连爱都是被设定好的字句,那么这看似完美的人生便只是扼杀本能的囚笼。 一直到皮翠芬的出现。 时间的齿轮开始转动,世界以苗小草为主角运转,在这之前,哪怕是无名也无法查到真相,如果不是皮翠芬,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不是李明兰亲生的孩子。 无名知道白胡子老头想要她做什么,要她为了保住已拥有的财富跟地位针对苗小草,将其踩进烂泥里永世不得翻身,这对“戚如故”来说太简单了,她有无数个方法让皮翠芬永远开不了口,让真相永远不为人知。 是以为她当过皇帝,对权势极为看重,所以给她设套,希望她不择手段的维护现有的豪门生活? 这么做,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之前问你的,有答案了么?” 谢跳茫然地啊了一声,视线迷蒙,无名提醒她:“我问你为什么信她。” 这个“她”不是别人,正是李芽。 “为什么……”谢跳呢喃,“因为她是女主角啊。” 当她说出“女主角”这个字,泪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从眼角落下,谢跳知道她再也无法自我欺骗了,无论这个世界多么美好,多么幸福,她都必须从这令人沉醉的梦境中睁开双眼,直面残酷现实。 是的,只有作为女主角的苗小草出现,故事才能往下讲。 白胡子老头为无名带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转世,只是一个在他能力范围内所能做到的最接近真实的虚假世界,他想得到什么,而能让他如愿以偿的只有她。 无名没有按照他规划好的路线走,在这个世界的二十四年,唯一给她带来意外的,只有李明兰跟谢跳。 无名尝试过从一些重要的角色身上着手改变,但除了李明兰跟谢跳,其它人都不行。 谢跳颓唐地坐倒在椅子里,她屈起双腿踩在椅子上,双手抱住自己,没精打采地说:“当然啊,你,我,李明兰,堪称大恶毒女配好不好,前期苗小草受的罪有分之二都是我们仨干的。你是想要搞死真千金维持自己地位的假千金,李明兰是是非不分只爱养女的偏心亲妈,而我是你的狗腿马仔,为了能接近戚如新拼命讨好你,为你冲锋陷阵搞苗小草。” 李明兰跟李芽都神情恍惚,谢跳朝她们母女俩看过去:“得亏你跟我一样是穿进来的,不然要是没有你,李阿姨肯定要把苗小草虐的死去活来。” 见李明兰跟李芽依旧不甚清醒,谢跳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俩怎么回事,是不是得我把剧情说一遍才能想起来?” 虽然已经穿了二十四年,但谢跳对于故事情节依旧记忆犹新。倒不是故事本身有多好,而是抠门的她花了钱,被气到差点吐血。 故事要从身为真千金却被第一个恶毒女配皮翠芬调换身份的苗小草开始,不过按照原本的情节,苗小草应该是在二十六岁才被接回戚家,因为身为高级调香师的假千金戚如故在配制香水时出了意外,实验室爆炸,需要输血时发现她的血型跟家里人对不上。 至于家庭条件悬殊的孩子是怎么调换的,以及为什么需要输血时医院无法提供与血型普通的假千金配对的血包——剧情需要,这些不重要。 总之经过这件事,戚家人才知道戚如故并非亲生,那么问题来了,亲生女儿在哪里呢? 花了大量时间调查后,苗小草终于被接了回来,但是她又黑又矮,胆小如鼠,而且还结过一次婚,这对戚家人来说,真的很难接受。尤其是跟戚如故做对比,苗小草一点不像是戚家人。 将苗小草介绍出去的时间也不是戚晟的寿宴,而是戚如故的生日宴会,苗小草以“戚如故双胞胎妹妹”的身份被众人熟知。然而初中都没毕业的她,难登大雅之堂,在宴会上受尽嘲笑,母父因为她的平凡感到失望,哥哥更疼爱戚如故,应该属于她的未婚夫秦英悟更是眼里只有假千金,对她不假辞色。 在这场宴会上,苗小草伤心欲绝,她不想在宴会上待,然后便误入了一个豪华套房,与套房内的男人发生了一夜情。 第二天早上她仓皇逃走,只留下沾染着处女血的床单。 至于为什么结过一次婚还是处女,以及会有“处女血”这么不科学的东西存在——剧情需要,这些不重要。 然后苗小草就怀孕了,戚晟因此大发雷霆,李明兰也以她为耻,再加上戚如故从中作梗,苗小草被成功赶出家门,皮翠芬跟苗刚又带着苗伟剑来找她要钱,苗小草没有办法,她没学历没技能,被苗刚忽悠着去做了陪酒生意。 然而这一切都是戚如故在后头使坏,因为她早在两年前便与苗家人取得联系,苗伟剑撞死人的赔偿款就是她给的。 总之苗小草吃尽苦头,但她虽然陪酒,却依旧没有,反倒是肚子越来越大,然后就被一位贵客看上,养在了别墅里。 谢跳讲起剧情时还翻白眼,整个人活跃许多,不像刚才缩在椅子里那么郁郁寡欢:“我说这书是真的离谱,真假千金一夜情带球跑替身文学挖眼挖子宫追妻火葬场要素齐全,就这破书居然写了一千万字!我的个老天娘!苗小草就活生生被虐了九百九十九万字,只有最后一万字是虐男主的!” 她的话似乎触动了某个开关,原本恍惚中的李明兰猛然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谢跳跟李明兰四目相对,立时心有灵犀,两个人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李明兰:“妹妹!你这段话我似乎在哪里看过!那个盖了一千楼骂作者的是不是你!” 谢跳:“是的!!!” 书是免费的,但需要开通阅读软件的会员,谢跳本来是想转换一下心情,没想到越看越气,一个人平地起高楼,把作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明兰:“我是五百楼那个读者!” 这本书下面的评论高楼一个一千一个五百,后来还在网上火了一把,很多人慕名赶来打卡。 李明兰跟谢跳骂的点不一样,谢跳主要是骂作者,因为文里恶毒女配那么多又那么没脑子,做的事让人恨不假,可创造出这些无脑女配的是谁?难道是恶毒女配们自己? 而李明兰主要是骂“李明兰”,也就是真千金的亲妈。 “我就不懂了哈,哪个亲妈会眼盲心瞎到这个程度?把亲生女儿当仇人一样看!” 谢跳仿佛遇到了知音,两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她夸李明兰:“我说呢,怪不得你对李芽这么好,我还以为是剧情人物有良心了,没想到是同道中人!” 半个小时后,这两人终于冷静下来各自入座,李明兰总结道:“所以我们都是这本书的读者,因为对剧情不满,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穿了进来……好可怕,要不是你们,我根本想不起来。” 谢跳苦着脸说:“我昨晚做梦,其实我以前也是有察觉到不对的,但慢慢地就被同化了,有关真实世界的记忆也逐渐消退,明兰姐的话,应该是因为进来的时间太久,所以想得慢。” 李明兰不解道:“那如故为什么这么早就能意识到?” 谢跳也很不能理解,两人同时看向无名,期待她能给出答案。 这时,李芽小小声道:“那个……因为她智商比较高吧?” 这个回答令李明兰与谢跳无言以对,谢跳伸长胳膊用力拍了把坐在她右手边的右手边的李芽:“姐妹,你才是最惨的那个,我们个虽然最后也没好下场,李阿姨破产变成乞丐,如故被送到国外,我跟一个花心富二代结婚天天挨打,但比起你,我们爽了九百九十九万字啊!” 李芽回以苦笑。 现在全弄明白了,大家都是穿书的,只有一点李芽想不通:“那为什么一次性会穿进来这么多人呢?为什么会是……我们?” 谢跳摸着下巴思考:“可能我们怨气比较大?” 她们仨想不通,无名却是知道的,想必是白胡子老头搞的鬼,要么是他为了迷惑她故意带其它真实存在的人进来,要么便是他学艺不精,带她进入这个虚假世界时出了意外,无外乎这么两种情况。 不过这些没必要跟李芽等人讲,而且…… 无名看向李芽,没有说什么。 之前意识到世界的虚假,以及所得到幸福却又不得不放开的悲伤,谢跳难受的要命,现在遇到了有着相同经历的个人,她心情好了很多,至少这个人是能交流的,她不是孤单一人。 李明兰说:“主要还是如故变了,她是戚家人的挚爱,所以她的态度能够改变他们。” 谢跳认同这个说法:“是啊,最坏的就是她了嘛,苗小草被她整的死去活来,不过我觉得明兰姐你也很重要,要是原本的李明兰,恐怕戚如故也改变不了她,她嫌弃苗小草是真的嫌弃,完全没有逻辑的那种。” 因为戚如故改变了,所以戚家人改变了,而李明兰身为真假千金的亲生母亲与养母,她的态度至关重要。 可以说戚晟跟戚如新完全跟着戚如故与李明兰这两个女角色走,她们对苗小草什么态度,他们就是什么态度。 “果然好男人都只存在于里。”李明兰感慨,“当时看文的时候就觉得,戚家人虽然不是东西,但戚晟跟戚如新对李明兰还有戚如故那是真的好啊,可惜她们俩不懂得珍惜,最后全都失去了。” 是的,可能是作者为了补偿女主角苗小草受到的伤害,大结局恶毒女配们通通领盒饭,一直被蒙蔽在鼓里的戚晟戚如新则改过向善成为了好爸爸好哥哥,加上男主角一起把苗小草宠成了真正的小公主。就连对戚如故痴心不改的秦英悟,到后期也选择帮助苗小草,认清楚了戚如故的真面目。 谢跳:“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回到现实世界?很久以前我也是记得现实世界的,但慢慢地就忘了,继续在这里待着的话,会不会再一次忘记?” 已经决定要醒来,谢跳不想再继续做梦了,哪怕这个梦很美好。 这时,李芽小心地举起手:“既然是直到我,我是说,一直到‘苗小草’这个角色出现,世界才开始流动,那是不是也能从我这个女主角身上找到离开的办法?” 李明兰:“要怎么做?” 这就没有人知道了。 谢跳说:“我的话,跟本来的人设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明兰姐也是,她为你跟如故争取来了戚家分之二的财产,你也一样,你甚至都不叫苗小草了,但我们还是没有回去啊。” 始终没参与话题的无名缓缓开口:“男角色。” 人齐齐看过来,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恶毒女配们对苗小草虽狠毒,但跟男主比起来,还是差远了,他才是真正把苗小草剥了层皮的那个。 难道离开的关键在男主角身上? “我记得里把他写得非常非常牛,连各国元首都会给他送生日祝福,男主跺跺脚,世界抖一抖。什么戚家秦家谢家,在男主面前都不够看。”谢跳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封建社会没亡呢,这位是皇帝转世呢。” “两年。” 无名出声提醒。 剧情在苗小草二十六岁回到戚家才开始,但现在“苗小草”才二十四岁,世界已经提前两年开始流动,再加上穿进书里的都是女主角与主要女配,也就是说,至少在这两年,资产遍布全球的男角色不会突然出现抢戏。 谢跳握拳:“为了不忘记,为了回到真实的世界,加油!” 李明兰:“等出去了我们评论区再见!到时再盖一座高楼!” 冷漠的无名:…… 在那两人期待的目光中,李芽也握拳举手:“加油~”:,, 281 第十一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最近,知名打假专家社会你彪哥在其各个社交平台账号上发布了一个名为“自称能够治愈近视的眼贴是真的吗”的视频,由于其总共加起来有超过两个亿的粉丝,且在此之前每次发布打假视频都宣称无盈利无推广,并且打架视频发出来后,涉嫌造假的厂商会立刻整改,因此口碑一直很好。 视频里,社会你彪哥戴着一个金钱豹面具,穿着打扮跟背景是惯常的一身黑衣搭配一面白墙,他面前的红木桌上,放着今日将被打架的近视眼贴。 在视频里,社会你彪哥痛批了一番无良商家,他拿起眼贴给视频前的网友们看,义愤填膺道:“大家可以看到,生产这个近视眼贴的是个叫潮汐的生物制药公司。我在政府相关网站上进行过查询,你们猜怎么着?这个潮汐生物制药公司成立至今将将半年,注册资本仅三百万!我就问你们,啊,这个眼贴,你们敢用吗?它号称能够治愈近视眼,相信看彪哥打架视频的粉丝里有很多近视的朋友,各位说说,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想治近视眼,那都得去正规的眼科医院,这个成立不到半年,注册资本三百万的公司,它哪里来的脸,说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眼贴,它能把近视眼治好?” 说到这里,社会你彪哥已经口沫横飞了,他表现的非常愤怒:“根本就是在污蔑人类的智商,朋友们,你们敢信吗?去医院做一次近视眼手术多少钱,配一次近视眼镜多少钱?这无痛无伤就能治近视眼的眼贴,平均下来居然只要三块钱一贴!我想这个公司背后的老板一定是把我们普通人当猴子耍。” “彪哥话就撂在这儿,谁信谁傻x!希望有近视的朋友们不要相信这些无良商家的虚假宣传,眼睛真的有问题,还是要去医院,所谓的捷径永远是引诱你的毒蛇,让你人财两空。” 由于其在网上粉丝众多,打架视频一经发布,立刻上了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 ——笑死个人,不会真有人相信这种所谓的近视眼贴吧? ——我以前买过,不过不是这个牌子,就跟普通眼贴没区别,消除疲劳有点功效,治近视眼,e我不好说。 ——怀疑这是个皮包公司,其实是洗钱的。 ——就是说能不能管管这种虚假宣传啊?我们年轻人见得多不容易被骗,老年人不一定啊,我爸不知被忽悠的买了多少理财产品跟保健品,家里储藏间都堆满了,说他还跟我闹脾气! ——真的恶心,完全是在侮辱我的智商,挺感谢彪哥的,总是敢在风口浪尖的时候站出来打假,所以说社会上还是有正义的人,希望彪哥好好保护自己。 …… 可能是这期视频做得很好,又或者是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共鸣,总之潮汐生物制药公司的名号在热搜上整整挂了一天,其中还包括“近视眼贴”、“近视眼贴有用吗?”、“不要被近视眼贴骗了”、“专家说治疗近视眼要去正规医院”……等等各种各样十好几个热搜。 等到了傍晚下班时间,一个名为“带你看世界”的账号发布了一条带有十八张图的微博,并配以“快被潮汐生物制药公司近视眼贴的水军笑死了,为了吹牛已经不讲基本法,速来围观弱智发言”的文字。 十八张图的发言者id已经打码,但内容千篇一律,看起来就很像是低级水军发言,全都是夸潮汐近视眼贴有效的,最夸张的一位自称是千度近视,医院都说她这个近视度数做手术很危险,结果用近视眼贴治好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哪个正常人会信? 一直到晚上九点钟左右,有关潮汐生物制药公司及其生产的近视眼贴新闻已经到达沸点,网上掀起一股打假热,主要还是近视这个话题讨论度高,很多人都在热搜里展望未来,希望真的能有一天近视眼可以轻松治好。 然后名为“潮汐制药”的账号出现,发布了一条微博,还艾特了社会你彪哥跟带你看世界。 一开始网友们以为是律师函,这玩意儿见多了也就不稀奇了,明星们一年到头有事没事发上那么个一两百张,初时还能唬唬人,现在嘛,顶多吓吓小学生。 但潮汐制药这条微博并不是律师函,而是一条关于近视眼贴的澄清。 声明上说,近视眼贴在上线前便已获得国家专利并且经过临床试验,已经有数十名近视眼患者被治愈,表示愿意接受社会的监督,但不接受无端造谣。 言简意赅,引来群嘲。 你说近视眼贴能治近视眼就能治,那电线杆子上贴的那些治癌症的老偏方也都是真的啰? 很多人纷纷感慨这个潮汐生物制药公司果然是个不正经的皮包公司,花点钱请个会说话的公关能怎么样呢?这条声明一发,只会更加让人觉得你们公司有问题啊! 就这样,潮汐制药凭借这条说了等于没说,在人们看来是死鸭子嘴硬的声明,再度登顶社交平台热搜第一,同时涨粉近百万——别误会,都是来看笑话的。 要说这潮汐制药骨头还挺硬,一般企业被这样扒皮早关闭评论了,它却没有,于是网友们在评论里各种艾特政府机构的官方账号,造假的人已经这么嚣张,你们还管不管了? 其实像是这种自称能治近视的眼贴,这些年已经屡见不鲜,只是没翻出什么花,就跟一些护肤品牌宣称“七天还你一张年轻容颜”,某些壮阳产品的广告词是“重振男性雄风长夜不再哀叹”一样,鬼才信呢。 真要较真,十个广告里有八个都不过关,但没有哪个像潮汐制药跳得这么高,生怕别人注意不到自己,光顾着黑红也算红了,不怕被查? 李明兰光是看网友们的评论,就已经感觉心脏不好了,她颤巍巍道:“差不多了吧?” 谢跳跟李芽也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一起心惊肉跳,怕玩到最后无法收场。 无名却冷静道:“再添把火。” 所谓的再添把火,就是被艾特的“带你看世界”发了一条扒皮潮汐生物制药公司的新微博,比起无聊的虚假宣传,人们总是更喜欢看豪门八卦。 真假千金,一女争一夫什么的,也太劲爆了! 虹阳日化,全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很多人从小用到大的国产品牌,国民度极光,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世界奢侈品牌tc,但一定知道虹阳。 潮汐生物制药公司的创始人,居然是虹阳日化的大小姐戚如故! 准确点来说,是假千金戚如故,而且这家公司是在真千金回来后,假千金匆匆成立的。在这之前,假千金曾是tc集团的高级调香师,但真千金一回来她便辞去了工作转而开制药公司。 值得一提的是,被无数人追着喊老公的秦氏房地产总裁秦英悟,正是假千金的未婚夫,而这桩婚约,原本应该是秦家太子爷与戚家大小姐的,现在真千金回归,好戏正式开锣。 打假视频,近视眼贴,潮汐制药,虹阳日化,tc集团,秦氏地产,真假千金,谁的未婚夫——毫不夸张的说,真是比看电视剧都精彩。 一时间真是各种八卦满天飞,尤其是戚如故,在网上向来有一批恨她入骨的人,这些人是秦英悟的梦男梦女,眼见她假千金的身份被扒出来,还开了个皮包公司,瞬间狂欢不已,将热度推向崭新顶点。 很多吃瓜群众感慨,以后没有这个八卦关注度高的热搜,后面不配再有爆字,各大公众号连夜写长文梳理脉络,就在所有人都期待这件事会如何收场时,虹阳日化与秦氏地产同时发文。 与想象中的撇清关系不同,这两家在各自行业中都举足轻重的大公司,竟是出来给潮汐制药撑腰的! 连带被艾特的政府机构,也发布了有关潮汐制药的公告,表明该公司一切流程合法正规,不过还是有一大批人不相信,认为政府是被资本收买了。 “你看,大家这么愤怒,至少说明一件事,男角色想在这个世界无法无天,还是比较有难度的。”谢跳苦中作乐开玩笑。 李芽到现在都睡不着,眼睛都盯得发红发酸,她偷偷注册了一个账号,躲在房间发了视频,然后跟做贼一样假装无事发生。 经营带你看世界这个账号的正是潮汐制药的员工,在这次的大新闻中,她成功涨了五百万粉丝,超额完成指标,喜滋滋向无名邀功,获得一大笔奖金。 在准备下号前,该员工在词条里发现了一个让人很意外的视频,思考片刻后,她最终决定转发。 五百万粉丝,又正值虹阳秦氏同时发文,在这样的热度下,被转发的这条视频很快便有了千万播放量,一开始看的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因为这就是个用了近视眼贴,表示近视眼贴并非虚假宣传的反馈视频。 带你看世界之前还那么刚,怎么突然转发这么个视频?难道是被公关了? 评论到达两万后,带你看世界再度转发这条视频,并配以“经确认,该视频主角正是如假包换的虹阳真千金”的文字。 一夜过后,热度依旧居高不下,真假千金之间似乎并没有按照大众剧本来走,假千金陷入众口铄金百喙莫辩的境地时,真千金不仅没有落井下石,竟然还雪中送炭? 这不会是被家里给逼的吧? 然而视频里的真千金语气颤抖,听得出来第一次录这样的视频比较慌张,可处处透着真诚,还有医院给出的视力测试结果作为证据。 在虹阳与秦氏及真千金都出面为假千金撑腰后,各大社交平台下有关评论的风向便有了转变,总之在吃过这个豪门大瓜之后,很多人都对这个近视眼贴有了兴趣。 正在人们观望是否要购买尝试时,打假博主社会你彪哥被爆出私下勒索数个品牌,要求品牌方拿钱封口,钱到账后又翻脸不认人的丑闻。从前的打假视频也被扒出背后有公司在操纵,账号隶属于某知名营销公司。 既然如此,反正只要三块钱一贴,一盒十片也不过三十,要是真能治好近视,这点钱算什么? 潮汐近视眼贴最大的弱点并不在于它的功效,而在于知名度,但在这次新闻过后,它不再有任何短板。 最开始是零星几个人的反馈,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潮汐近视眼贴跟以前那些宣称能治近视眼的产品不一样,它是真的有用! 使用方法很简单,洁净面部后将眼贴覆盖于双眼,静置三十分钟后取下洗净,按照近视度数的深浅确认疗程。 其中一盒为一个疗程,千度近视约莫需要十一疗程,不过使用期间需要保护眼睛,尽量避免熬夜与食用刺激性食物,一日一次,非近视也可使用,但效果和普通眼贴区别不大。 之前戚家真假千金的事被爆时,与戚家有来往的人中,许多人都等着看笑话,戚如故的确很优秀,可她一个调香师,转行开公司,开的还是制药公司,她有这个本事吗? 要真有这个才能,之前的一十四年怎么不展现出来?怕不是因为假千金的身份曝光,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吧,真是心比天高。 近视眼贴带来的利润与名望是巨大的,如果说一开始众人还认为假千金是沾了戚家与秦家的光,是这两家想要为她镀金才如此支持,实际上背后有专门负责研发的团队,那么在接下来的近两年时间里,当潮汐制药相继推出鼻炎喷雾、脚气药膏等种种平价且能根治顽疾的产品后,“潮汐制药”这四个字代表的意义也变得不再平凡。 紧接着便有传言说,潮汐制药接下来会推出针对乳腺癌的特效药,与之前的所有产品一样,只需要确定患病程度便可通过服药轻松治愈,药价比近视眼贴肯定要贵,但和某些不能进医保的药比起来堪称廉价。不过很多人都觉得不大可信,毕竟半年前潮汐制药所研发的牛皮癣特效药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存在,保证百分百治愈的癌症特效药,未免太过逆天。 谢跳和李明兰对此也有相同感受,说实话,她们虽然给予了非常大的资金支持,但这些药物的研发完全是由戚如故自己带着团队完成的,如今她的大名享誉世界,哪怕这个世界并不真实,谢跳依旧感觉离谱至极。 就算戚如故大学专业勉强跟制药靠点边,但她只在学校读了两年就去了皇家香水学院,之后更是一直在tc集团工作,哪怕天才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吧?还是说大家都是穿进来的,但只有她戚如故开了挂? 白胡子老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他被薅羊毛薅的连个屁都不敢放,谁叫他吹嘘自己是差一步飞升成功的神仙,会炼长生不老丹,叱咤风云腾云驾雾,大话说的没了边,无名便问他:既然仙人这样厉害,想必解决人间一点疑难杂症不在话下。 她那哪里是研究成果,是他被剥削的血泪啊! 最恐怖的是,无名问他要洗髓伐骨丹的方子,必须有,没有不行,最初白胡子老头还试图以“本世界没有修仙界才生长的天华地宝”为由拒绝,结果无名却说:你先前要给我秘籍法宝,想必是有传说中的储物空间,只是一些草药,怎么会没有呢? 白胡子老头泪流满面:“没有了,真的没有了,真的真的什么都没了,我的积……” 话没说完,他陡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噤声,在无名冰冷的目光中心虚消失。 李芽每次都是新品的首位受益人,这次她从无名手中拿到的是一管类似吸吸果冻的液体,外表透明没有标签,无名给她,她连问都不问便接了过来,甜甜的还是草莓味儿,怪好喝的。 喝完后抹抹嘴,随口问:“这是什么呀?” “毒药。” 李芽才不信呢:“肯定又是什么对身体好的新药对不对?我——” 她猛地弯下腰,整个人痛到蜷缩成一团,全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开始颤抖,和这种剧痛比起来,从前在苗家受的打都不算什么了! 无名站在远处低头看李芽,面无表情,约莫过了十几秒,才把李芽从地上打横抱起,她是从不与人有肢体上接触的,除了被她压过一次脑袋,这是李芽第一回跟“戚如故”如此亲近。 感想就是好冷好冷,怎么会有人体温低到这个程度? 但体内冷热交替宛如刀剐剑劈的疼痛,让李芽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她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柔软的水中,全身浸入其中,这些“水”自每一个毛孔进入身体,像温柔的双手将痛苦抚平,不仅仅是身体上,还有饱经风霜的疲惫灵魂,仿佛都在这一刻改头换面,脱胎换骨。 等李芽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光秃秃的浴缸里,身上衣服湿哒哒的。 她很想问一问无名,看我感冒就这么好玩吗? 然而当她抓着浴缸边缘要起身时,只听咔嚓一声,李芽慢吞吞扭头看过去,发现自己手上拿了好大一块! 她吓了一跳,这浴缸是个世界知名的百年品牌,不仅质量好价格还贼贵,号称能砸核桃的手机与其碰撞都无法伤其分毫,自己只是轻轻摸了一下,怎么就碎了? 李芽吓得僵在原地不敢乱动,突然间,她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像是无声的毛虫爬过玫瑰枝叶,像是夜风吹拂过柳条树梢,像人类在呼吸,像时间在流逝。 “醒了就出来。” 对于身体上的异常改变李芽毫无头绪,这时出现在浴室门口的无名便成了她的救命稻草,李芽举起手里的浴缸碎块,哭丧着脸:“我把浴缸弄坏了。” 无名双手环胸靠在门边,面容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学会控制你的身体。” 李芽慢慢吞吞从浴缸里站起身,期间只听噼里啪啦声响不绝,等她迈出一条腿,只剩右脚踩在浴缸里时,浴缸终于彻底四分五裂,像一朵突然绽开的花,碎成了无数片。 李芽下意识怕受伤,但很奇怪的是这些碎片即便从她身上滚落,擦到她的皮肤,也没有给她留下一点点伤痕。 ……她这是被改造成机器人了吗?那下一秒是不是可以直接变身? 接下来的路李芽走得万分艰辛,尤其是自五感所传来的巨大信息量……戚家是独立大别墅,邻居家至少千米开外,但她居然听到邻居家小孩跟宠物狗打闹玩耍所发出的笑声……李芽感觉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总之总得有个是疯的。 慌乱中她想起自己之前那阵剧痛,以及剧痛平复后身体上的奇怪改变,这一切都是从喝了戚如故给的那管吸吸果冻开始的,于是她赶紧问:“你之前给我喝的是什么?是因为那个东西我才变成这样的吗?” 李芽之前一直很难过自己的身高,因为她是家里最矮的那个,即便身体逐渐调养好了也没能冲破一米六,但现在……她好像……不用再仰视戚如故了? “改良后的洗髓伐骨丹。”无名淡淡回答,“你也可以叫它基因修复液。” 李芽不懂基因修复液的原理,但她感觉自己一拳能打碎一座山,“这个也要拿出去卖吗?会被抢疯了的吧?” 她今年刚刚考进大学,准备毕业后接手李家的连锁酒店,这两年来跟在戚如故戚如新两人身边学习,李芽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潮汐制药,或因被动了蛋糕想将其瓦解,或利欲熏心想要分一杯羹,潮汐制药能有今天,绝不是仅靠戚家就能护得住的,无名投注了多少心血可想而知。 “只有一支。” 闻言,李芽愣住,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能说些什么,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她是茫然的,甚至是挣扎的,最终却又尽数趋于平静。:,, 282 第十一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自从那日李芽喝掉了唯一一支基因修复液,身体上的诸多变化在生活中展现的淋漓尽致,首先是在大□□动会的女子八百米项目上跑了1分30秒,这还是李芽克制后的结果,如果她全力以赴,一分钟内跑完八百米轻而易举。 要知道女子八百米的世界纪录是1分53秒,负责计时的裁判老师当场傻眼。 随后是记忆力与逻辑思维能力的强化,坐在教室听课时,李芽甚至可以听见操场角落里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以前她有点点恐高,站在高处不大敢往下看,看久了会晕,现在她觉得自己从五十米高的大楼往下跳也不会有事。 这天下课,李芽单手托腮望着窗外发呆,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李芽,晚上班里团建去不去?吃火锅然后唱歌。” 是跟她同组的女同学。 李芽年纪比班里同学要大几岁,刚开学没多久大家也没什么往来,再加上她不住校,所以不算太熟。本来她不想去,可转念一想,还是点头:“在哪里?怎么过去?” “打车或者自己过去都行,你要是想自己去的话,我就把地址发给你。” “那就麻烦你了。” 跟李芽有交集的人总是会显得格外真实。随着时间过去,现实与虚拟的分界线越来越模糊,有时李芽会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想要不被同化,保持真正的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加上李芽,全班有三十五个同学,李芽比约定时间更早到达,她到的时候,别的同学都还没来,傍晚的夕阳给大地洒上一层细碎的金粉。 这样的夕阳李芽在乡下时曾经无数次看到过,太阳东升西落,她的人生日复一日的重复,不知要多久才能等来曙光。 “李芽。” 李芽转过身,跟她打招呼的是班里一个男同学,长得很帅气,笑容尤其阳光,还有一颗小虎牙。 “你来这么早啊。” 李芽点了下头,露出礼貌的笑容,男生走到她身边:“我也是自己来的,之前正好出来发传单,勤工俭学嘛,不丢人。” 因为运动会的关系,李芽在学校里一鸣惊人,学校论坛还有讨论她的,先是赞美了她的运动天赋,然后楼慢慢地歪了,不知是谁看见她上下学被豪车接送,开车的人态度毕恭毕敬,明显是司机,所以有不少人怀疑她就是传闻中的戚家真千金。 名字对得上,年纪也对得上,听说戚家是真真正正把家产一分为三,兄妹三人一人一份的,谁要是能被李芽看上,那还不直接登上人生巅峰,少奋斗四十年? 因此李芽时常会有一些浪漫邂逅,以前她刚回戚家时,圈子里的同龄人都不爱搭理她,认为她在乡下长大上不得台面,但自从李芽分到了家产,那些人的态度就变得友善许多,可见什么都不如财产傍身来得有底气。 受谢跳影响,本来便很节俭的李芽别说是结婚让人来分财产,就是给男朋友花钱她都不能接受,所以面对搭讪,李芽微笑加沉默,不搭理不回应不动心。 男生见李芽只是笑,再接再厉道:“你好像也是住家里吧?来得这么快,是不是住得也很近?” 毕竟论坛里对于李芽身份的猜测没有人能证实,但要是能住在这片商业街附近,家里不说有矿,至少也小有资产。 李芽从来不回答这些问题,她反问道:“你的手机是今年刚出的最新款?我记得你好像申请了助学金,每个班级只有三个名额的。” 男生拿手机出来是想跟李芽加好友,没想到她眼睛那么毒辣,一眼就看出他的手机是刚上市不到一个月的最新款,而且他的确申请了助学金名额,还在老家办了贫困证明。 他家就他一个男丁,两个姐姐还都结婚了,大学学费跟生活费都是两个姐姐出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申请助学金,毕竟以他的成绩,拿奖学金有点困难。 被李芽这么一问,仿佛底细都叫人看穿了,男生颇为尴尬地把手机放进口袋,说道:“这个是我家里人给我买的,其实像这种电子设备我本身没什么兴趣,手机对我来说只要能打电话发短信就可以了……” 李芽笑了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男生自讨没趣,颇为懊恼,心想可能是论坛的人扒错了,真要是戚家大小姐,能连助学金名额给谁都知道?一学年的助学金才多少钱?她不至于在意这点钱吧? 而且她平时穿着打扮什么的,看起来挺简单的,不是什么大牌。 别看男生表面上一副钢铁直男分不清口红跟唇膏的样子,实际上他对各大名牌知之甚深。有钱人不会到处嚷嚷,想找个能少奋斗几十年的女朋友,还是得靠自己。 其实他误会了,李芽真不是刻意去关注助学金给了谁,而是无意中听见辅导员在跟人确认助学名单,谁让她变成了千里眼顺风耳。 至于不怎么戴首饰穿名牌,纯粹是李芽没什么物欲需求。 一个不想搭话,一个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目标,然后便是长达五分钟的沉默。 所幸这尴尬气氛很快被陆续到来的同学冲散,与聊得火热的同学们相比,李芽显得格外安静,大脑里被各种信息塞满,她要学会如何接受如何梳理,不然她就像一台内存爆满的笔记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突然死机。 “李芽,你要不要唱啊?” 有女生发现李芽始终坐在角落不参与抢麦活动,好心问道。 李芽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ktv里音乐声震耳欲聋,饶是如此,李芽依旧能够隔着好几堵墙听见一些异样的声响,她突然很想出去透透气,便跟同行的女生打了声招呼,一个人走到了大厅。 这家ktv位于三楼,楼下就是酒吧,李芽慢慢走到马路边,夜晚的风从她脸颊吹过,她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来回闪烁,这时一辆加长型豪华轿车因红灯在她面前停下,李芽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去。 隔着车窗,里头的人能很清楚地看见她的脸。 按理说李芽应该是看不见车窗里面的,但她服用了基因修复液,所以这层薄薄的车窗根本挡不住什么, 绿灯亮起,豪华轿车停了几秒钟后绝尘而去,李芽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掏出手机给无名打电话:“我看见他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但身为女主的李芽能够确定对方的身份,这两年潮汐制药旗下生产的各种特效药引来多方觊觎,拥有世界上最大生物制药公司的长泽实业势必不会置之不管,现在才出现,李芽觉得还是慢了些。 远去的豪华轿车中,男人用低沉漠然的声音吩咐下属:“刚才那个女人,明天早上,把她的资料送到我的桌上。” 下属连忙应是,同时悄悄抹了把冷汗,刚才先生一直盯着那个年轻女人看,他差点儿要忍不住提醒先生,他们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与潮汐制药商谈合作事宜,而不是节外生枝。 有了这一出,李芽干脆给班长发了条信息告知她自己有点不舒服,已经直接回家了,人却漫无目的四处走,等她回过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一个小区附近,身体毫无疲意,甚至精神抖擞,感觉能直接跑回家去。 她随意往路边的长椅上一坐,仰头看向天空,月明星稀,像这样的夜空,她已经看了无数次。 那个人出现,意味着她们终于迎来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李芽被一只流浪猫吸引了注意力,小猫走到她面前,突然跳到了她坐着的长椅上,仰着圆脑袋冲她叫。 李芽看了眼不远处的便利店,对小猫说:“你别跑啊。” 她进去买了一小袋猫粮还有一瓶矿泉水出来,小猫果然还蹲在长椅上等她,然后埋头吃得嘎嘎香。李芽试着伸手摸它,小猫瑟缩了下,便继续吃起猫粮,任由李芽蹂|躏。 这样的生命,怎么会是虚假世界的一部分呢? 小猫不懂人类在想什么,夜风将它身上蓬蓬绒绒的毛吹得微微晃,看起来柔软极了。 李芽坐回长椅,有一搭没一搭的摸小猫,流浪猫身上脏兮兮的,幸好她刚才在便利店还买了湿纸巾。 小猫吃饱后无情离去,李芽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拦了辆出租车。 无名跟原著中的“戚如故”不同,她对过生日没有执念,不会因为想把真千金压一头便大摆排场,要不是家里人坚持要庆祝,她压根不想过生日。 如果她想要吃蛋糕,随时都可以不是吗? 在谢跳讲述的故事里,假千金已经有了秦英悟这个深情无悔的未婚夫,又在真·男主角出现后,毫不意外地对其芳心暗许,结果却发现对方对自己这样的大美人无动于衷,却对不起眼的苗小草有些特殊。这下彻底点燃了假千金的怒火,她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未婚夫本应属于苗小草,自己真正心仪的人也对苗小草另眼相待,于是彻底黑化,在故事里上蹿下跳,一直到结局才被意识到自己真爱是谁的男主角处理掉。 但无名不办生日宴会了,“苗小草”还怎么走错房? 接下来几天,李芽敏锐地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她不动声色的假装没有发现,依旧照常去学校,即便暗处有人在偷拍,她也没有在意。 大概过了一周,这天放学后,一辆黑色豪华轿车停在学校门口,对方显然很清楚戚家的司机什么时候来,所以提前拦住了李芽,并友好地请她上车。 李芽没有拒绝。 车子开了近一个小时,最终在一处别墅区停下,戴着白色手套身着正装的司机弯腰示意:“李小姐,这边请。” 李芽跟在他身后往里走,对这栋富丽堂皇不亚于戚家的大宅子毫不关心。 到了大厅入口,司机退下,守在那里等待李芽到来的是这栋宅子的管家,他大约有五十岁,一头金发,言行举止优雅而绅士:“请跟我来。” 等李芽被带到目的地,已经是五分钟之后了,这栋宅子比看起来还要大。 “我家先生在书房等您,李小姐请。” 李芽推门进去的同时,管家向后退了几步,并在李芽进去之后将门带上,然后双手交握站在门旁。家里的帮佣们各司其职,没人敢在先生会见客人时没有眼色的前来打扰。 这是一间巨大无比的书房,李芽进去后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书桌前批阅文件的男人,他的五官比东方男性更加深邃,眉眼唇鼻都无比完美,像是最高级的画家用最美丽的笔触所绘制而来,在这样一张宛如阿波罗的面容上,他还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仅从外表来看,是李芽生平仅见。 明明是他命人带李芽来的,可是李芽真进来了,他却始终没有搭理她,低头看着文件。 这种感觉啊……李芽有过,她每次去找无名,基本也是这样,但无名是真的不想理她,眼前这人却是骨子里的傲慢,喜欢将猎物按在掌心,剥去她所有尊严。 就像驯马。 在家里,无名如果正在办公,李芽不敢故意打扰,但这又不是在家。 所以李芽大步走上前,很不淑女很不优雅很不符合标准的掀翻了书桌上的文件。 要知道这文件摞的不说有小山高吧,至少也有十来斤,她愣是全给撅了,白花花的a4纸满天飞,仿佛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在这样唯美的氛围里,李芽问:“找我来,又不说话,你是哑巴?” 男人绝对不会想到,他最忠实且最有能力的下属给他呈递上来的调查资料,居然跟现实相差如此之大! 资料上说,李芽是个文静内敛的女人,可能是因为幼时过得不好,即便回到戚家,她的性格也没有太大转变。 ——文静内敛的女人,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把看起来就很重要的文件全部掀翻? 男人觉得,他大概是要为这份资料的真实性打个折扣了。 李芽动作粗鲁,他并未动怒,而是往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明明是李芽站着他坐着,李芽俯视他仰视,可硬是给人一种是他在掌控全场的压迫感,这要换个胆子小点的人来,绝对不敢惹这种一看就是大人物的存在。 可李芽是在做过数十年皇帝的无名身边待过的人,曾经的皇帝陛下都没有对她这么傲慢,一个男人凭什么? 以前李芽总是自卑,不爱吃的菜不好意思拒绝,不想做的事也不懂回避,别人给什么她就被动的接受什么,从来不去考虑自己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但现在不一样,李芽最讨厌的,就是不被人尊重。 所以在男人冷淡的目光中,她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 “砰”的一声,是连人带椅被掀翻的闷响,地上铺着厚厚一层昂贵的手工地毯,隔音效果极佳,男人万万没想到李芽一言不合竟敢动手! 而且李芽的力气太大了,这绝对是男人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 他下意识抬手摸脸,尤其是左边被李芽揍过的那一块,震惊大过愤怒,以至于他都忘了要先从地上爬起来。 李芽随后又是一拳,她还是收着劲儿的,不然把男人的骨头打断轻而易举。 “问你话呢,找我什么事?” 接连挨了两拳,再英俊的阿波罗也顶不住,男人试着从地上站起来,按理说常年健身,且有职业击剑手实力的他不应该会被一个女人打倒,但事实是他跟椅子一起翻倒在地后,居然有点点没力气爬起来。 李芽揍了他两拳后见好就收,因为她自觉不是一个暴力的人,之所以会动手,也是对方太过气人,不尊重她,不知道给女人面子,她的脸没地儿搁,动手打他两下怎么了?很过分吗? 男人用手背擦了下嘴角,望着上面的点点血迹沉思几秒,对李芽说:“我不打女人。” 李芽哈的一声笑:“没关系,我打男人。” 不打女人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她的回答令男人皱起眉头,好在他利用这点时间积攒了点力气,能从地上站起来了,正要起身,李芽突然伸出双手按住他肩头,上半身压下来,面容与他贴得极近,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看似暧昧的画面,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仔细看看,你长得很不赖嘛。” 男人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活到三十岁,生平头一回听见有女人敢用这样轻佻无礼的语气与他说话! “这双眼睛看起来有点熟悉。”李芽喃喃道,“怪好看的,真想把它们挖出来,如果做成玻璃球,弹一下会滚很远吧?” 没有服用基因修复液之前,李芽的身体就调养的差不多了,但服用基因修复液后,只要仔细看,其实能发现这具强大的身体和普通人的异常之处。 尤其是当她主动盯着人看时,会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感。 男人下意识想要伸手按铃叫人,奈何他现在还倒在地上呢,又被李芽控制着,哪怕管家就守在门外——如此豪华的房子,隔音效果一级棒,就算他大声呼救,管家也不一定会察觉。 李芽越看男人越好看,哪怕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张皮囊是真的漂亮至极,能做男主角,相貌身材绝对是一等一的,秦英悟跟戚如新都算是极品长相了,但跟这人一比,高下立判。 她说的话很古怪,而且这话,本来是男人想说的。 那天晚上,十字路口红绿灯惊鸿一瞥,吸引到他的就是李芽的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看起来格外迷人,让他有种恍如隔世、非常想要占有的感觉。 如果李芽只是个普通人,那么花点钱就能把人弄到手,甚至于她如果还在原本的养父家中会更容易,可惜她现在是戚家大小姐,而且这次过来,男人主要的目的是与潮汐制药洽谈合作,会遇上李芽完全是意外。 他觉得这是命中注定,他失去了挚爱,上天还给了他一点慰藉,这是他见过眼睛最像的人。 可是李芽身份不一般,想花钱将她弄到手是不可能的,所以男人决定用别的方法,然而他话都没来得及说半句呢,之所以晾着李芽,就是希望她能懂事一点,他喜欢温驯听话的女人,长满荆棘的玫瑰,会让人有种想要摧毁的。 但是谁能想到,他的下马威刚开始就被李芽物理阻止,尤其现在还被她抢走了台词,什么叫,他的眼睛看起来有点熟悉?想要挖出来做成玻璃球? “我有一个秘密,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道,你想听吗?” 李芽的手跟老虎钳一样,捏着男人的下巴,将他脸上的骨头捏得咯吱咯吱响,男人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她给捏烂了。 他想说自己并不想听,可是李芽并不需要他给答案。 “我很喜欢一个人,可是我得不到。” 李芽盯着男人的眼睛,露出痴迷的表情,“正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不能直接抢过来,我已经很努力在压制这种了,可是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面前,还要亲自邀请我呢?” 男人:? “既然你这样执着,我如果拒绝你,好像才是不可理喻。” 男人举起双就想把李芽推开,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李芽,李芽力大无穷,就这样狠狠把他摁倒在了地毯上,一只手抓住他两只手腕,在男人意图反击时,险些将他十根手指头给掰断! 俗话说得好,十指连心,手指头向内弯曲是天性,没见过往外翻的,但凡是个人被这样对待都会疼死,男人也是凡胎,他闷哼一声,忍耐到脸色发青额头出汗。 谁知看到他这样倔强,李芽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更加兴奋。 谁不是呢? 看到长满荆棘的玫瑰,想要摧毁,她也一样啊,尤其这个男人还这么漂亮。:,, 283 第十一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管家想。 先生怎么还没有吩咐他进去? 书房里,男人像条濒死的鱼被李芽摁在地上,他已经学乖,不再挣扎了,因为不管怎么挣扎吃亏的都是自己,反倒乖乖听话才不会吃苦头。 “这样不就对了?只要你听话,我就会好好对你。不要惹我生气啊。” 话是这么说,但李芽的表情跟手上动作,完全跟温柔不沾边,她的眼睛像深沉子夜,氤氲着危险的黑色雾气:“而且是你自己请我来的,难道你想说,叫我来没有这个意思?” 一个男人,主动邀请女人到自己家里来,莫非是想跟她做纯洁的好朋友?这太荒谬了吧,反正李芽认为这是一种信号,她可以为所欲为的信号。 因为疼痛,男人说出来的话有点口齿不清:“我只是想从你身上多了解一下戚家。” 李芽:“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戚如新跟戚如故,反倒来找我?我可不姓戚。” 她的手指在男人的眉眼出划过,男人不得不闭上眼睛,然后李芽的指腹狠狠按压在他的眼球上,像是要将这两颗脆弱的眼珠抠爆。 这岂止是跟资料里写的不一样?被李芽盯着时,男人总有种被凶恶野兽视为猎物的错觉,就像是孤身一人深处山林,却遇到正饥饿着狩猎的猛虎,他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两人不在一个等级,李芽是能对他造成生命威胁的。 这并不是错觉,服用过基因修复液的李芽在各方面都比现存人类更加高级,她这样对待男人,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我知道错了。” 男人忍着屈辱向李芽示弱,“请原谅我的无礼与傲慢,我愿意与你坐下来慢慢说,请你放开我,好吗?” 李芽不置可否,“万一你跑了怎么办,想找到下一个跟你很像的人不容易,你是想浪费我的时间门吗?”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相信男人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买来,回到两个小时前他下达“将李芽带来”这个命令的时候,狠狠阻止这个愚蠢的决定。 潮汐制药的戚如故非常难缠,对方这两年来没少跟长泽实业作对,如果是一般企业,长泽根本不放在心上,偏偏潮汐制药有个极为厉害的研发团队,其名下出品的各项特效药已经严重影响到了长泽实业名下的长泽药业。 这次前来上夏市,男人便是希望能与潮汐制药达成合作,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对方在特效药上的定价堪称荒唐,更有效、更安全的药物还更便宜,消费者会选择谁还用多说吗? 所以在查出李芽跟戚如故的关系后,男人便做了联姻的决定。在他看来,他愿意娶戚家的女儿为妻,这是前所未有的诚意,任何一个聪明人应该都不会拒绝。 本来他的目标是戚如故,然而在多方调查后,男人否决了这个提议,戚如故太难掌控,即便结婚也不一定能保证对方会愿意为丈夫着想,而且以其手段,男人担心养虎为患。 他在决意和戚家联姻之前,并不知道十字路口的女人姓名,但以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养一个情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令男人没想到的是,十字路口的女人居然也是戚家的女儿,所以他今天派人去把李芽带来,其实早已在心中视她为自己的物品。 做情妇跟做妻子,在男人这里是两套标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表明联姻意愿,就被“内敛文静”的李芽揍趴在了地上。 现在他已经完全打消了联姻的念头,一双相似的眼睛而已,只要他想,他能找到无数个。 李芽把男人从地上拎了起来,抓住他的肩膀,抬腿踢他腿弯,随着一声闷响,男人跪在了办公桌前的地毯上,而李芽轻松往后坐上办公桌,坐着说话行,但只有她能坐。 连亲生父亲都没有跪过的男人,此生从未受过这般奇耻大辱,李芽还要嘲讽他:“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你这样有钱,想必不在乎这三瓜两枣。” 强烈的自尊心令男人下意识想起身,刚有点动作,坐在办公桌上的李芽一条腿,就压在了他肩头,顿时男人感觉像是背了千斤重担。左边肩膀无比沉重,整个人向下倾倒,刚刚离开地毯的膝盖只自由了不到五秒钟,便又重新跪了回去。 李芽说:“我很中意你,厉崇乾。” 男人愣了下,他什么时候告诉过她自己的名字? 李芽那双让厉崇乾感到无比熟悉和怀念的眼睛,此时再也无法让他心动,他在她身上没看出挚爱的影子,反倒避之唯恐不及。 看样子,一时半会李芽不会放他走,两人力气悬殊,厉崇乾便想着先敷衍过去,只要一得自由,他就立刻让人把她赶出去! 李芽:“自己脱衣服,或者我帮你。” 厉崇乾吃了一惊,李芽便默认为他想要她帮忙,随手抽出笔筒里的一把美工刀,说道:“我这人做事粗手粗脚不够细心,要是在你身上剌出几百道口子,你可别怪我。” 厉崇乾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当着李芽的面主动脱衣服,这太羞辱人了! 李芽却想,原来他知道这是在羞辱人啊,原来他知道这等于是把一个人的尊严踩在脚下,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苗小草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李芽真的用美工刀给厉崇乾来了一下。 ——“脱。”厉崇乾冷淡地说,“不要惹我生气。” ——苗小草涨红了脸,眼睛里涌出窘迫的泪水,她死死咬着嘴唇,双手放在衣扣上怎么也解不下去。 ——“需要我帮你么?”黑眸中陡然射出利光,厉崇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苗小草步步接近。“你知道惹我生气的下场。” ——衣服一件一件落地,苗小草双手环胸,无论如何无法再继续脱下去,但她的羞耻没有得到怜悯,厉崇乾对她的泪水向来情有独钟。 ——摄像机黑色的镜头像一只可怕的眼,黑漆漆盯视着羞愤欲死的苗小草。 现在李芽也是这么对厉崇乾的,在手臂上多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后,厉崇乾不得不伸手解开领带。 他容貌英俊,即便因为被揍显得有些狼狈,但自幼养尊处优所累积起来的气质,令他即便是在被人胁迫脱衣服,也依旧优雅无比。 和曾经的苗小草比,脱到只剩内裤的厉崇乾并没有展现出应有的羞耻跟慌张,直到李芽掏出手机,并且要求他摆出一些不是那么正经的姿势。 不愿意也没有用,李芽会教会他怎么愿意。 书房外面的管家又一次看了下时间门,三个小时过去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担心先生的安危,而是比较担心先生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毕竟这里不是他们的大本营,在这里惹出麻烦,恐怕不大好脱身。 身为一名优秀的管家,他所能做的也就是为先生消去所有可能被追查的痕迹,所以不会有人知道那位小姐被带到了这里,如果先生愿意,她甚至可以在这栋房子里被关到老死。 李芽对自己拍到的照片视频十分满意,毕竟她不想和厉崇乾产生任何亲密行为,更做不来像厉崇乾对苗小草那样,用武力替代性,不过分吧? “怎么了,你不高兴啊?” 李芽单膝蹲下,低头去看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的厉崇乾,“这是我喜欢你的手段啊,有人喜欢给爱人送花,有人喜欢给爱人买礼物,我就喜欢这样,打是亲骂是爱,你不会不懂我的心吧?” 厉崇乾愤愤地盯着她,像是要将李芽吃了,李芽漠然威胁道:“再这样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了。” 说完她又踹了厉崇乾一脚,走了两步拉开书房的门,管家听到动静连忙扭头,谁知道却看见自家先生遍体鳞伤倒在地上,那个年轻女人却毫发无损! 这是怎么回事? 他正要冲进去关心厉崇乾,被李芽一把薅住头发甩在了地上:“晚餐准备好了吗?” 活似她才是这栋别墅的主人。 管家吃惊于李芽的力气,“先生——” “晚餐,准备好了没有?” 李芽给了他一拳,年过半百的管家先生惨叫一声,如断线风筝飞出去好几米,他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李芽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一边走还一边问他:“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强烈的求生欲令管家在惶恐中大声回答:“马上!马上就好了!我马上就去厨房催!” 李芽的拳头在离他还有一厘米时停下,管家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慌不择路往楼下冲,心想他要报警!他要马上报警!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是在逃的连环杀手? 李芽猜得到管家会怎么做,毕竟这位对厉崇乾忠心耿耿的管家从来不知道法律两个字怎么写,对他来说先生的利益大过一切。哪怕苗小草哭着求他放她走,他也无动于衷,甚至在苗小草千辛万苦逃出去后,第一个带人将她抓回来,并且把帮助了苗小草的女仆开除。 厉崇乾做什么都是对的,他无条件维护厉崇乾的一切。 李芽伸手揉了揉后颈,左右扭扭脖子再甩甩手,权当是热身了。 几分钟后,别墅的保镖们从楼梯冲了上来,个个手里都拿着武器,从衣服下的形状来判断,极有可能是枪。李芽粗略数了下,约莫有十来个,个个身材魁梧,看起来便很不好惹。 她站在书房门口,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管家原以为十几个保镖一定能把李芽抓住,没想到反倒是保镖们的惨叫不停传来,只能说幸好书房是在一楼,一楼还铺有地毯,被从一楼扔下来才不至于摔死,但这距离也足够人受的了。 惨叫声接连不绝,李芽除了一把美工刀没别的武器,她打起架来有种不要命的气势,完全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哪怕是死也要咬下敌人一口肉,凶得像个疯子。打不打得过另说,光是看着就心里发怵。 这回管家是真的报警了,因为他觉得除了警察以外,可能没有谁能收拾得了这个可怕的女人。 警察到场不到五分钟,无名前后脚到达。 谢跳跟李明兰也来了,原本凶神恶煞的李芽一看见她们,迅速恢复成平日模样,看不出一点戾气。李明兰冲上来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边摸边问:“你没事吧,啊?俩俩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衣服怎么这么乱?怎么出这么多汗?啊!还掉头发了!是谁干的?!” 管家在一旁只觉匪夷所思,看看这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人,这位女士是怎么好意思问出这种话的?是谁干的,她看不出来? 李明兰还真不知道是李芽干的,而且就算她知道,也不可能赔礼道歉。 说来也巧,这次出警的正是上回抓皮翠芬的那几名警察,她们对戚家的事情颇为熟悉,而且在这之前,李明兰已经提供了“家里司机扑空,李芽课后失踪”的消息,所以接到报警电话时,她们也正好查到李芽被带到了这里。 眼见警察似乎与这群人相识,管家先发制人,指着李芽控诉:“这人私闯民宅,还打伤了我家先生!请你们快将这个危险人物抓起来!” 谢跳立刻回嘴:“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私闯民宅?明明是你们把人抓过来的,还敢倒打一耙!警察同志,录像你们应该都已经看过了,到底是私闯民宅还是绑架,我相信你们一定比我清楚。” 管家气道:“她把我们家的保镖打成这样,你说我们是绑架?” 谢跳满脸挑衅:“这种事情很难说吧,十几个成年男人一窝蜂上都打不了一个女人,他们算哪门子的保镖啊,我看是一群软脚虾。” 见双方唇枪舌剑起来,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好开罪,警察清清嗓子,试图让两边都冷静下来。 “能做主的人呢?”无名冷声问,“让他出来说话。” 管家这才想起来他家先生还在书房里头待着,心想你们等着,等先生出来要你们好看! “请稍等,我马上去请。” 他拔腿往楼上奔,李芽望着管家的背影,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管家冲到书房门口便开始敲门,还试图进去,但对讲机里传出厉崇乾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沙哑,似乎是在努力维持平静:“不要进来,让警察离开。” “可是先生——” “不要让我说第一次。” 管家自信满满上去,耸头耷脑下楼,满是屈辱的向警察表明这只是个误会,李明兰质问道:“你怎么光向警察说对不起,我们的道歉呢?这事儿你们想算了,我们可不答应,要是绑架也能随随便便当作无事发生,那还要法律干什么?” 她这副不依不饶的架势看得管家心里那股火越烧越旺,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弯腰鞠躬九十度道歉,态度卑微至极:“非常对不起,但请相信我们没有恶意……” 他腰完的都快贴到地面了,李明兰还不肯善罢甘休,谁知李芽却突然开口:“没关系,都是误会,其实就在刚刚,我已经答应厉先生的求爱了,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闹得这么大。” 管家闻言,险些吐血,他鞠躬道歉什么都做了,她才说跟先生……等一下,她在说什么? “这不可能!”管家迅速直起腰,“先生不会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女孩。” 身为照顾厉崇乾长大的管家,他非常了解自家先生的喜好,先生喜欢纯洁干净温柔乖巧的女孩,李芽纯不纯洁干净管家不知道,但她绝对跟温柔乖巧四个字不沾边。而且先生派人接她来,顶多是想让她做个情妇,她怎么敢大言不惭说先生向她求爱? “你不信哪?那你去问问厉崇乾,我说的有没有错。” 管家敢怒不敢言,总之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李芽:“你不问,那我去帮你问好了。” 说完便轻车熟路直奔书房,约莫过了几分钟,书房的门打开,李芽盛情邀请:“都请进来吧。” 谢跳上去时,还“不小心”踢了管家一脚,并且很没素质的不道歉,使得对方原就铁青的脸色更加难看。 厉崇乾坐在办公桌后面,管家一看到他脸上的伤就急了:“先生,您的脸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您?” 嘴上问着,眼神就却毫不犹豫投向李芽。 厉崇乾没想到李芽带进来这么多人,短时间门内表情管理做不到位,幸好李芽心善,帮他解围,就是说出口的话完全不讨喜:“什么叫是谁伤了他,你是在指桑骂槐吗?不管怎么说,以厉先生跟我的关系,我能对他动手吗?这不过是情侣之间门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把戏罢了,你说对吧,先生?” 认识厉崇乾的人都称呼其为先生,可李芽这么叫,这两个字却完全没有尊重,反倒无比嘲讽,就好像她不是在尊称厉崇乾,而是在叫什么旺财大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厉崇乾颜面扫地,他冷着脸,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肯令李芽得意,对警察说:“我要控告这个女人对我实施殴打,并且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拍摄了我的一些照片,如果你们不将她抓起来,我的律师团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警察们目瞪口呆,李芽却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不容抗拒地将他按住:“这么做的时候,你不是也乐在其中吗?警察同志,你们应该是懂的,彼此相爱的两个人,情意正浓,拍点照片视频什么的自己保存自己欣赏,不犯法吧?”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谢跳无脑站边:“对啊对啊,没有传播,就自己留着看,这分明是人家小情侣的情趣啊!男人嘛就是口是心非,稍微吵个架就翻脸不认人,其实都是小事哈。” 李明兰则说:“说什么李芽殴打他,那要不咱们去医院验伤,要真是李芽做错了,我们给你赔礼道歉,该赔多少医药费,我们家也不亏你的,你看怎么样?我这就通知记者跟律师,好有个见证。” 能在警察面前主动示弱并解开疮疤已经是厉崇乾的极限了,他对面子看得绝对比命还重要,而且他也不觉得长泽不如戚家,等他重得自由,有的是法子收拾李芽! 但要是让李明兰将记者招来,那场面将一发不可收拾,思虑再三后,厉崇乾忍着怒意道:“……都是误会。” 李芽笑靥如花:“是啊,都是误会。” 警察们面面相觑,既然两边有意和解,那再好不过,反正都开罪不起。 警察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厉崇乾咬着牙,仔细听来声音甚至还有几分颤抖:“你究竟想怎么样?” “什么想怎么样,刚才不是都说清楚了?”李芽反问,“还是说你把我请来,结果却想轻易打发我?我在家里可是很受重视的,你这样对我,得问我的家人答不答应。” 请神容易送神难,李芽可不是他招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物。 “那当然是不答应啊。”谢跳为其撑腰,“谁敢折我俩俩翅膀,我必摧毁他整个天堂。” 这话太土,李明兰不是很想附和。 “我决定了。”李芽对她们说,“从今天——不,是从现在开始,我就在厉先生这里住下了,这样的话方便我们培养感情,也能防止像刚才那种误会再度发生。” “先生不会拒绝吧?如果你想始乱终弃,那我可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李明兰惊讶地看着李芽:“俩俩,你要留下来?” 这太危险了吧? 不知为何,李芽避开了李明兰的视线,与无名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名:“知道了。” 谢跳不像李明兰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会从母亲的视角感到担忧,她纯粹是相信李芽不会做让自己吃亏的事,但是嘛…… 她眼珠一转,对厉崇乾说:“厉先生,说实在的,我对你这位管家感到很不满,李芽也算是家里的主人,可他刚刚竟然报警想抓她!这种人留在身边无疑是个不定时炸弹,这样吧,为了让李芽在这里也能过得舒服点,一会儿我把我家管家派过来,你家这个就先去我家工作怎么样?” 这位管家先生在故事里可谓是男主角最忠诚的一条狗,连杀人都不带犹豫的。把他带走,李芽留下来的风险就会少很多。:,, 284 第十一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了了》284 第十一朵雪花(二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5 第十一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了了》285 第十一朵雪花(二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6 第十一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了了》286 第十一朵雪花(二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7 第十一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防盗比例60。裙子胭脂了了不喜欢,美男子她也没兴趣,但蜜果子…… 原本还在研究面前对手招数的了了听见师姐这一声,顿时回头朝声音来源看,凌波声音清脆嘹亮,不仅是了了,周围的人也都被吸引,见师妹看自己,凌波非但不高兴,反倒跳脚:“你看什么看!别回头!小心偷袭!” 不争馒头争口气! 凌波这一出声,方才那些笑嘻嘻讨论了了容貌身段的师兄弟们顿觉心虚理亏,一时之间不敢多言,这可是太离仙君的女徒,若是被仙君知晓他们口无遮拦…… 那跟了了交手的男修已感到极为吃力,事实上他觉着自己早就该败了,对方却像抓到耗子的猫一般,在猎物死前尽情玩弄,明明一招一式都能将他逼至试炼台边缘,却偏偏会在临门一脚放他一马,害得他不得不使出全力。 眼见紧要关头,了了竟敢回头走神,他心下大喜,认定是自己翻盘的绝佳机会,于是气凝于拳,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朝了了头上砸去! 凌波修为再低也能看出这位师兄的实力,她吓得双手抬起捂嘴,生怕自己叫出声引师妹分心,试炼台允许参与者使用兵器及法术,但严禁法宝,在上台前,便要将身上超出修为境界的法宝交出,并且宗门内部大比,要求点到为止,不可肆意伤人,可这人出手未免太重了! 这一刻,凌波竟觉得先前那些人口中所说,因了了貌美而怜香惜玉不下狠手的行为不坏,她可不想看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妹脑袋被捶烂! 一层试炼台的元景玉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两人齐齐站起,元覃抬手以剑身阻挡:“二位师弟,这是宗门大比,不是小姑娘过家家,请二位师弟冷静,门规不允许有人插手。” 那人以为自己速度很快,这一击必定能将了了打下试炼台,殊不知在他挥拳之前,了了已感受到他调动修为导致的周身气息变化,沙包大的拳头没能打在了了脸上,了了还维持着回头看凌波的姿势,她只是随意偏了下头,便躲过了这一拳。 然后她说:“太慢了。” 话音未落,已抓住男修手腕,男修顿觉一阵冰寒刺骨,冷得他浑身修为瞬间凝固,就连呼吸间都只剩下冰冷寒气,随后心腹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了了一脚将他踹飞出去,这人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路冲破试炼台栏杆,最后重重与岩壁相撞,再摔落地面,岩壁上则留下个清晰的“大”字,可见这一脚有多狠。 原本还嘀咕着美人小师妹要惨了的师兄弟们瞬间噤若寒蝉,了了在他们眼中不再是可以随意逗弄揩油的小可爱,而是心狠手辣的女煞星。 唯有凌波兴奋不已,随后了了一改之前慢悠悠挨个试探的出手风格,凌厉而迅速的解决掉了十五层试炼台上的所有人,一跃而至十四层。 元覃已是瞠目结舌,他下意识问:“太离仙君……都是这样教徒弟的?” 元景道:“元覃师兄何出此言?若非那位高个师弟下狠手在先,我师妹也不会反过来还手,你看她对其他人,不是没有对高个师弟狠?” 比起一层试炼台的年轻一代佼佼者,仙君们都更关注底层试炼台是否会有黑马闯出,一个宗门若是想要屹立不倒,就不能故步自封,更不能打压人才,他们原本并不期待了了,这孩子满打满算不过修炼十年,在修仙界,连皮毛都算不得学会。 可她居然一路从三十一层打上来,无往不利,未尝败绩,甚至越打越快,越打越轻松,如今已至第十层! 天机仙君赞叹道:“太离师兄好眼光,这孩子可真是个好苗子。” 太离仙君容颜淡漠,众人也习惯了他这副脾气,惟独他自己知晓,除去每日一个时辰的讲课,他不曾教过了了什么,剑法确实教过,但只教过一回,还被嫌弃靠得太近,叫他自重。 甲子之身究竟是怎么修炼的这样快的?容器之所以能够成为容器,正是因为体质特殊,这种特殊体质无法被摧毁与改变,同时也无法修炼,除非换了灵魂,而了了迄今仍是甲子之身,不曾换过灵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太离仙君迄今仍旧未曾想明白的事。 他有些担心了了修炼太顺,导致修为增长过高,容器太强,脆弱的凡人灵魂根本经受不住。 强者夺舍弱者,弱者的身体会因为承受不了这份力量而龟裂、腐烂;同样的,弱者获得强者的身体,灵魂则会因为无法承托身躯而渐渐消散。无论哪一种太离仙君都不想看见,了了可以修炼,但必须在可控范围内,任何会对他的妻子造成伤害的可能,太离仙君都会将其掐灭于萌芽之时。 此时了了已来到第五层,到了前十层试炼台,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一层试炼台的两位师兄,同时还有锲而不舍爬试炼台的聒噪师姐。 凌波此时已忘了要好好表现在师尊面前出风头,她激动不已,这可是她的师妹!她一手带大的师妹! 第五层!了了打到了第五层! 元景与玉书同样没想到了了能打到第五层,原本他们对她的预期是前十,当然,就算了了在三十一层就被淘汰,也依旧是他们可爱的小师妹,做师兄的,怎么能嫌弃师妹太弱? 随着试炼台层数增高,了了感觉到面前的对手逐渐有了点真本事,可她应对起来依旧游刃有余,甚至于冥冥之中她有一种感觉——倘若她想要这世界彻底冰封,只留下冰雪,也不是做不到。 蕴含在她身体里的强大力量神秘而幽深,永无止境。 在打败前四层对手后,了了最终到达了一层试炼台,她身上的红裙随着山风轻轻摇曳,脸上没有一滴汗珠,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看在元景玉书眼里,真是毫不意外。 两人齐齐站在一层等待,恭喜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小师妹无视,了了找到凌波,走到她身前手一伸。 凌波:“……你干嘛?” 了了不说话,目光冷冷,言下之意是:明知故问。 凌波:“我要是没记错,昨天桌上那盘蜜果子全是你一个人吃的,大师兄小师兄一口都没尝,你怎么好意思问我要?” 了了没想到师姐居然想赖账,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凌波得意极了:“放心,师姐我可不是出尔反尔之人,给你一百个蜜果子,但我没说立刻给,更没说一起给,我每天给你一个,一百天后,我就给清啦!” 大殿内,仙君们将了了的表现尽收眼底,这绝对是近百年来除了元景玉书臧缈外,最出色的弟子! 众人不由自主羡慕起太离仙君,只收了四个徒弟,其中三个都是天才,太离到底是在哪里收的徒? 一层试炼台一共有上次大比的前十,以及如了了这般打上来的十九人,说来还要多亏了了,她一路秋风扫落叶打到一层试炼台,其他人跟在她身后简陋,反正从第十层开始,每一层都有两个名额,了了一路向上,其他人自由替补。 这二十九人,将角逐无上宗十年一度宗门大比的魁首,一层试炼台的观战位置早已是人山人海,仗着自己是太离仙君的女徒,凌波占据了极好的位置,她感到很紧张,因为这前二十九人,只有五名师姐妹,其他都是男修。 她想给大师兄小师兄加油,也想给师妹加油,纠结来纠结去,她举起双手扩在嘴边大喊:“师妹!你要是能拿魁首!我再给你一百个蜜果子!立刻给!马上给!” 了了闻言,虽还是面无表情,却握起了拳。 除却上一任魁首元覃外,其余二十八人各自抽签决定自己的对手,胜者进入下一轮,再度抽签,如此直到最后,可以说元覃完全是以逸待劳,而了了是打的最多的人,她从三十一层打到第一层,还要面对新的车轮战,凌波有点担心。 她坐立难安,身边又没有个可说话的知心人,惟独了了的小雪人孤零零待在桌子上,于是凌波只能找它说话:“师妹那么喜欢你,连宗门大比都要将你带在身边,你可要保佑她啊,说起来,我们无上宗还从没出过女魁首呢……大师兄小师兄对不住了,我祝你们俩争二夺三。” 真仪在雪人里听凌波念叨不停,只想把耳朵堵起来,她可不像凌波这样不安,没好气地回答:“你少在这里瞎操心,小怪物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凶神恶煞厉害得很,大师兄小师兄怕根本不是她对手,还用你担心?” 连珠炮般说完,发觉凌波根本听不见,真仪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十年里了了做什么都不曾瞒她,所以她知道了了厉害,却又不大愿意相信了了真的能拿魁首。 一样的命运……明明两个人是一样的命运,为何换作了了,就又能修炼,又能参加宗门大比一鸣惊人? 即便她拿不到魁首,这番表现也足够无上宗将她当作重点继承人培养,这是真仪从未有过的待遇。 了了运气不错,抽到了一位不知名师兄,这位师兄高高瘦瘦笑容很腼腆,跟了了对上时还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那个,师妹……手下留情啊。” 他可是看到她是如何将那位可怜师弟嵌入岩壁的,如果他输了,他想输的体面一点。 随后他关怀了了:“师妹,你不用兵器么?若是没有专属兵器,可以去器峰挑选的。” 了了只觉得他很吵,要比就比,她已经受够天天烦人的师姐跟真仪了,任何话多的人都会让她想把对方做成雪人。 谁知就在了了扭头不想搭理时,这人却忽地出手,缠绕于他衣袖中的九节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了了攻去! 九节鞭属软兵器,毒辣狠厉,相当难缠,观战席上的凌波跟桌上的雪人真仪同时破口大骂:“不要脸!” 哪有上一秒彬彬有礼说话,下一秒就偷袭的?忒不讲理、忒厚脸皮! 一旁的元覃轻笑:“凌波师妹言过了,若是遇到敌人,敌人难道也会给你反应时间?” 凌波跟真仪一同朝他看去,再次异口同声:“强词夺理!” 说什么遇到敌人,宗门大比的规矩就是点到为止,无上宗既然是修仙界第一门派,那名门正派就得有名门正派的风骨,修为再高,却是背后偷袭的小人,根本得不到他人尊重! 元覃仍旧笑笑,悠哉地欣赏着场上师姐妹兄弟的交手,他这副高傲模样看得凌波真仪牙痒痒,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要说所有仙君座下大弟子哪个最讨人厌,元覃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但他狂妄自有狂妄的资本,修为境界身手资历,都远超旁人,能够与他相匹敌的元景玉书及臧缈,偏偏又是师弟。 无上宗注重规矩,尊师重道、兄友弟恭是每个弟子都必须谨记的道理。 凌波没工夫骂元覃,她紧张地盯着试炼台上的局势,修士手中的兵器与凡人不同,更灵活更厉害,威力更强,因此更难招架。 凌波可是知道的,师妹剑法不行,万一…… 但了了从底层试炼台一路打上来,对于这些男修的手段已有了很深的认知,他们瞧不起她,这是她感受最明显的一点。 原因仅仅是性别。 因为她不是男人,所以天然被认为成弱者,他们跟她交手时是那样漫不经心,甚至于礼让与怜惜,都令了了感到被羞辱。 等他们意识到她并不弱小时,突然又不再礼让怜惜,而是升起了奇怪的好胜心,一定要将她打败,甚至不惜代价。在二十九层试炼台时,有一名男修在出手时,次次朝了了胸脯进攻,每次进攻口中必定不干不净,说些了了听不懂的话。 眼前这位笑眯眯的师兄也没好到哪里去,上一刻言笑晏晏,这一刻登时翻脸动手,想要打了了个措手不及。 九节鞭很厉害,挥舞之处风声呼啸,连带了了的头发都因风拂动,她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九节鞭却咄咄逼人步步挺进,直到了了伸手去抓! 凌波倒抽了一口气,笨蛋! 真仪也大叫不好,此人的九节鞭看似光滑,实则暗藏机关,鞭身尽是倒刺,用手去抓太不明智,要被捅成刺猬了! 男修则大喜过望,他知道今日大比最受瞩目的弟子是谁,不是上一任魁首元覃,也不是天生剑骨臧缈,更不是元景玉书,而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厉害的小师妹! 打败她,自己就能取而代之! 当然,他不会真的要了小师妹的命,顶多就是给她点颜色瞧,让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过程中怕是要弄伤她,但切磋比试,沉浸其中,哪能不受伤呢? 就在他自命不凡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结冰之声,咔嚓咔嚓,坚硬无比的九节鞭竟顺着了了抓住的手指蔓延而来,那坚冰极为迅猛,寒气逼人,男人潜意识里感觉到了不安,催动修为想要震碎坚冰无果后,眼看坚冰便要冻住他的手指,他当机立断松开九节鞭,整个人往后退开! 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九节鞭就这样到了了了手中,她一个用力,连带坚冰与九节鞭,顿成齑粉! 男人目眦欲裂,这九节鞭乃是他心爱之物,无比珍贵,她怎么敢?! 了了想,果然她还是喜欢男人不笑也不说话吵她的模样,至少眼前这人发怒原形毕露时,远比方才虚伪的笑容可爱。 她每次出手,都会在男人身上留下冰霜,男人很快发现没有武器跟了了动手是极为不明智的选择,因为她还没有触碰到自己的皮肤,那股寒意已令他修为结冰手脚僵硬,一旦碰到,身体部位会立刻变为冰雕动弹不得! 在这样的能力下,男人行动愈发迟缓,别说还手,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见了了如此凶悍,凌波这才知道平日自己胡乱拉扯了了,拽她耳朵捏她脸拍她脑袋时……自己有多幸运才没被变成冰雕。 她决定,待会儿就把蜜果子给付了!绝对说话算话! 见凌波一脸怕怕,真仪很是瞧不起:“真是没见过世面,你以为那些年座峰的大雪是怎么来的,笨死了!” 了了只将那人踢下试炼台,锁住对方手脚的坚冰便瞬间融化,连带体内寒意都一并消失。 男人手忙脚乱爬起来,再看了了时,不由得心生恐惧——只修炼十年,就能将寒冰控制到如此随心所欲的地步,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了了把人踢下去后,手指动了动,才克制住将对方做成雪人的冲动。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第一轮结束,一层试炼台还剩下十四人,其中有两名师姐已被淘汰,加上了了,场上共有三名女修。 第二轮了了抽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师兄玉书。 与前面遇到的虚伪男修相比,玉书对了了是当真没有恶意,也无法对她出手,他原本想要直接弃权,了了却不许,她说:“小师兄想下去,只有一个可能。” 玉书不解,随后了了缓缓道:“那就是躺着下去。” 玉书:…… 十年兄妹情,真就如此稀薄? 还真就如此稀薄,了了对两位师兄,跟对路边的蚂蚁感观差不到哪里去,甚至因为太离仙君的差别对待,她常常想把这两人一并埋了。 师兄们有的,凭什么她没有?她又不比师兄们差。 玉书手中折扇暗藏玄机,他是木系阳属芽道,操控草木能力极强,宗门大比自然不是只比身手,也拼法力与修为,更考验临场应变的能力,这一点,经常下山历练的玉书,远比了了经验丰富。 可了了胜在有着压倒性的实力,她没经验无所谓,她不怕疼不怕死,不怕缺条胳膊少条腿,这种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肯输给他人的狠劲儿极为少见,看得观战席的凌波与真仪又怕,又目不转睛。 玉书一开始还不想跟了了动手,即便被了了攻击,他也是防守多于进攻,原本他想,既然小师妹要动手,自己佯作不敌,与她过几招败下阵来也就是了,可一交手玉书才发现,跟了了比试,根本没有伪装的可能,因为她出手不是“点到为止”,而是要人命! 不全力反击,就会死。 他顾念兄妹之情,了了却全不在意,或者说她早就想打两位师兄了,今天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错过? 玉树临风的小师兄被揍成猪头,苦笑着从试炼台上栽倒摔了下去,凌波尖叫着来扶他:“小师兄,你没事吧?没事吧?!” 玉书正想安慰她别担心,凌波就舒了口气:“还好还好,了了手下留情了。” 玉书抚摸疼得要命的眼眶,他现在的眼睛肯定黑了一圈,心想这还叫手下留情? “她都没冻你呢。” 玉书想想,还真是,交手时虽然感受到了刺骨寒意,但了了确实没有用冰对付自己,他咳嗽两声:“冰克芽,天生属性压制,是我不敌小师妹。” 五行相生相克,连带着修士之间也有属性相克问题,不过……玉书低声道:“元覃师兄是火支阳属炎道,天生克制了了,我担心……” 这么一说,凌波也惴惴不安起来:“小师兄,你不知道元覃师兄刚才都说了什么,我感觉他肯定会使阴招。” 两人四目相对,都感觉不妙,此时台上又结束一轮,从十四人变成了七人,这七人将要展开大乱斗,赢到最后之人才是上任魁首的对手。:,, 288 第十二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伟大的游侠,欢迎你来到花之大陆,我是负责引导战士的圣者,霍利。” 说话的是一位身着白色印花长袍,袍子尾部如花瓣一般微微卷曲绽放的男子。 从长袍下摆往上绣着一丛生机勃勃的墨菊,最神奇的是,这丛墨菊延神到男子左边肩头时,竟真的生出一朵真花,配合着男子双手背后站立如松的姿态,愈显他气质高洁。 “花之大陆如今正受到怪种入侵,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请问你是否愿意加入花之大陆的游侠团,为守卫居民们的生命而战斗呢?” 了了冷眼看着周围的景色,到处尽是姹紫嫣红芳菲盛放,空气中弥漫着动人的花香,随处可见漫山遍野的花海。通过透明防护罩,看见外面行走的居民们大多与眼前这个男人一样,衣服款式也许各有不同,但衣服上必定印有花朵,而且或是肩头或是手臂或是脑袋,总归会有那么个身体部位长着品种各异的真花。 “怎么战斗?” 霍利笑容温和,解释道:“花之大陆的游侠们能够自由使用花之气息,如若你愿意成为游侠,便能得到花之权杖,获得花之大陆的能量。” 话音一落,一柄点缀着花朵的手杖出现在霍利手中,他用双手向了了递过来,同时对她说:“请不用担心,你永远不是独自在战斗,花之大陆的居民们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现在让我向你介绍一下你的同伴们吧。” 霍利转过身,在面前的透明屏幕上来回按了几个按钮:“新的同伴已经到来,孩子们,你们该回来见见她了。”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不同颜色的光芒自上空穿进防护罩,并在了了面前现出人形。 “这位就是继承紫罗兰意志,被花神所选中的新战士。” 霍利如是向刚到的四位游侠介绍了了。 白色长裙的女孩雀跃着朝了了伸出手:“你好,我是被山茶花神选中的战士,我叫白洋。” 十几秒后,见了了没有要跟自己握手的意思,白洋略显尴尬地清清嗓子,“那个,以后有什么事的话,你都可以来找我,我是花之大陆游侠团的队长。” 霍利见状,忙打圆场:“以后你们是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同伴,会慢慢熟悉起来并且互相信任的。来,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她叫了了,不是很爱说话,你们作为前辈,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绿色蓬蓬裙的女孩哼道:“谁还不是从新人过来的,我也没见谁跟这位一样没礼貌呀。” “吕青!” 白洋不愧是队长,她微微冲绿色蓬蓬裙女孩摇头,示意不要对新人这样凶,然后对了了说:“别在意,吕青她就是这样,口直心快,有时说话不过脑子,其实她人很好。” 霍利道:“只有被花神认可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战士,大家也许性格不尽相同,但目标都是一致的。” 另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裙摆处簇拥了整整一圈蓝色小花的女孩主动打破僵局,因为了了没有跟白洋握手,她很识趣的没有主动把手伸出去,而是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处,冲了了轻轻弯腰颔首:“你好,我叫蓝灵,是被飞燕草花神所选中的人。” 还剩下最后一个从外表看顶多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身上穿得是黄色百褶裙,古灵精怪的,虽然刚刚气氛不大好,可是她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还大大方方伸手要跟了了握:“我是半见,桂花花神选中的人就是我啦,以后请多多指教!” 理所当然的,这只手也没能得到回应,半见吐吐舌头,把手缩回来,她们四个人身上的裙子颜色及款式虽不同,但都跟霍利一样,身上长着真花。 “我想你还不了解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霍利温和地对了了说,“请坐。” 他手中还拿着那柄美丽的花之权杖,吕青见不得了了对圣者如此无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戳了戳身边的蓝灵:“这个新人怎么这么讨厌呀,以后真的能跟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吗?她一看就是那种不合群的人。真是的,紫罗兰要是没有离开就好了。” 蓝灵悄悄戳了她一下,示意她慎言,这里就她们几个人,万一被听见怎么办? 半见则对吕青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英雌所见略同,她也是这么想的,来新人不可怕,谁不是从新人过来的?但不好相处的新人就糟糕了,不知得磨合多长时间呢。 此时了了已在花朵长椅上坐下,白洋为她倒了一杯红茶,并且询问道:“有鲜花蛋糕,你想尝尝吗?是居民们用今天早上新鲜采出的花蜜做的,非常甜哦。” 吕青跟蓝灵换了个边,和半见靠在一起,以气声道:“我赌一百个金币,新人不会要。” 半见也有同感,新人连握手这种基本礼仪都不愿意敷衍,肯定也不会接受白洋给的蛋糕,看着吧,那杯红茶都不一定会喝。 事实证明她俩猜对了一半,了了的确没有喝红茶,但却吃了白洋给的鲜花蛋糕。 花之大陆的居民们大多心灵手巧,她们天生擅长制作各种手工艺品,因此连蛋糕都无比精致华丽,新鲜的花蜜清甜中带有淡香,咽到肚里还满口回甘。 霍利将花之权杖交到白洋手中,自己则双手合十而后掌心向两边推开,指尖仍碰在一起,紧接着了了面前便浮现出一片花瓣形状的屏幕,屏幕上是一块不规则的巨大陆地。 “这里是神圣大陆。” 等霍利说完,原本是完整一块的巨大陆地顿时向四周裂开,以中间一块圆形大陆为中心,分裂成了形状各异的十二块。 “因为某种怪异力量的出现,神圣大陆被分成了十二个新大陆,至于中间这一块,我们称之为中心大陆。游侠们的使命,便是守护所在大陆的居民,并促使神圣大陆复原,夺回属于我们的和平。” 白洋接过圣者的话茬道:“阻止神圣大陆复原的敌人,它们占据了中心大陆,所以能够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出现在十二大陆之中,也就是所谓的‘怪种’。其中怪种又分为普通怪种、危险怪种以及领袖怪种,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加入。” 屏幕上的十二块大陆像围绕着花蕊的花瓣,从各自版图的尾部延伸而去,每两块大陆的版图尾部相交,并最终连接至中心大陆,看起来很奇怪。 “随着时间过去,十二大陆与中心大陆的联系会越来越淡,最终会彻底与其断开。那样的话,我们就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力量,无法再与怪种抗衡了。” 白洋目光真诚地望着了了:“每个大陆都有各自的游侠团,但只有游侠团人数到齐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我想花神选中你,一定有它的理由,请加入我们,帮助我们一起对抗怪种吧!” 说着,她低头弯腰,双手将花之权杖向了了递过来。 了了没有接,问霍利:“为什么不让居民们参战?” 圣者苦笑道:“十二大陆的力量与中心大陆的神殿相连接,居民们如果使用这种力量,就会变成没有人性和意识的怪种,只有来自异世界的战士才不受影响。”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非你不可了吧?”吕青没好气道,“除非你能像紫罗兰那样,否则我们就没法再找你之后的继任者。” 了了看着屏幕,问道:“十二大陆的人不能联合起来吗?” 霍利回答道:“身在神圣大陆的人,要遵守神殿法则,十二大陆的人无法共同进入中心大陆,与之相对的,中心大陆的怪种也无法量产来入侵十二大陆。” 了了:“紫罗兰呢?” 白洋道:“她进了决胜局,应该已经完成心愿了吧。” 心愿? 白洋显然很想让了了加入花之大陆游侠团,所以几乎知无不言,反正这些本来也都是基础常识:“是这样的,游侠是异世界战士的专属称呼,这个应该不用我说吧?圣者将我们的意识召唤于此,十二大陆各自成团,游侠团负责在怪种的威胁下守护居民,每杀死一只怪种,我们可以获得相对应的荣誉值,根据怪种等级,掉落数值不等。荣誉值会显示十二大陆的总榜上,总榜排名越高,力量就越强大。” 白洋的手一一指过在场包括了了在内的五个人:“每三个月,版图相接的两个大陆的游侠团会进行团体赛,最终胜出的六个游侠团中,要分别进行精英赛,最终决出荣誉值最高的六人会获得决胜局门票,决胜局只有一名胜出者,胜出者可以满足任意一个心愿。” 蓝灵补充说明道:“因为我们并不是神圣大陆的人,所以这个心愿,是能够在现实中实现的,不过竞争很激烈的哦。” 吕青说:“等我进了决胜局,我一定要许愿让怪种通通消失。” 半见则说:“那我要许愿再要三个心愿。” 众人一脸无语,半见理直气壮道:“怎么了嘛,不可以吗?” “像这种心愿,肯定不会被满足的啦。”蓝灵说,“法则什么都知道,还是不要投机取巧的好。” 半见噘嘴,一脸不服气。 圣者霍利再次请求了了加入花之大陆游侠团,这一次,了了没有拒绝。 花之权杖到她手上的瞬间,便改变了模样,权杖上的花朵逐渐变成粉色桃花,与此同时,了了的衣服也发生变化,她原本穿着简单的白色衣裤,眼下白色却变成了粉色,衣服材质也如同花瓣一样清香柔软,还有一簇桃花自她手臂生长而出,花苞绽放的一瞬间,一个头顶桃花瓣身穿桃花瓣手里捏着一枝迷你桃枝的小精灵现身,飞舞时洒落点点晶莹光芒。 “是桃花花神选中了你。”白洋惊喜地说。 她身上的山茶花里,也扑闪扑闪飞出一只白色小精灵,外表完全是山茶花的模样,紧接着,吕青、蓝灵还有半见的花朵中,通通飞出小精灵,小精灵们围着新鲜出炉的桃花小精灵翩翩起舞,场面浪漫又美好,简直像是童话。 “花之精灵会随时为你们传达信息,请好好与它相处。”霍利笑吟吟地说。 “……你的品味真的有够差耶。”吕青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花之权杖不仅给予我们战斗的力量,也能体现出我们自己的审美。你这身衣服除了变个颜色,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吕青最不爱穿这种一点花样都没有的长衣长裤,感觉很没女人味,好好个妙龄少女,不穿点凸显曲线跟身材的衣服,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颜色会根据花的种类改变,款式却反映着内心偏好。 像白洋喜欢仙气长裙,她喜欢公主风的蓬蓬裙,半见最爱百褶裙,就连对衣服没什么要求的蓝灵,都会穿上好看的连衣裙,怎么新来的这个衣服上却一点花样也没有? 光是从穿衣风格来看,吕青就觉得她跟新人合不来。 了了并不在意吕青的嘲讽,她正看着手臂上那簇桃花,花之权杖被她接受后显示出属性,变成了桃花权杖,桃花权杖日常可以变小收入桃花之中,由小精灵负责看守,战斗时取出使用即可。 关于十二大陆,了了还有很多地方没弄明白,可惜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因为圣者肩头的那朵墨菊突然开始剧烈颤抖,不停地绽放闭合,白洋等人一看便知道有事发生。 “怪种出现了!” 花瓣屏幕上显示出数个聚集在一起的红点,身为游侠团队长的白洋当机立断:“出发!霍利,麻烦你为我们提供实时定位。” 四人取出各自的权杖,如来时一般化作不同颜色的光芒,瞬间消失。 霍利对还站在原地的了了说:“请不要担心,请相信花之少女团的力量,愿花神永远保佑你们。” 紧接着他便将了了也传送走,桃花小精灵脑袋上的花瓣被吹得东倒西歪,让人怀疑下一秒很可能就会被吹走,不知道小精灵有没有头发呢? 了了看见白洋等四人已在自己前方,她们脚下踩着各自的专属花卉,如同花仙子一般向前飞去,动作优雅身段婀娜,怎一个美字了得。:,, 289 第十二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由于出发时间稍稍慢一些,在其它四人到达怪种出现地点后,了了姗姗来迟,桃花小精灵从她手臂上的花朵中冒出来,闪耀着粉色光芒的权杖被送到了了面前,她伸手抓过,然后一杖子敲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只怪种身上。 与此同时,白洋等四人高声喊出口号,权杖上的花朵向外飞舞,将她们包裹其中,期间足足过了三十秒。 作为随从,桃花小精灵很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同伴没有跟随其它人一起变身。 了了万万没想到权杖是这么用的,她真心感觉用它来敲脑袋时没有狼牙棒或铁瓜锤顺手,甚至不如她赤手空拳。 比起先前日常穿的裙子,使用花之权杖的力量后,她们变得更加华丽,妆容也极具特色,有山茶的娇艳,也有绿萼的妩媚,还有飞燕草的秀美及桂花的清丽。每个人的裙子都像一朵专属的花,十分贴身,除却年纪最小的半见,都显出凹|凸|有|致。 桃花小精灵啪啪鼓掌,两只星星眼散发着渴望的光芒:“了了,我们也一起吧!她们实在是太漂亮了!” 了了以为可以开打了,但没想到的是,怪种们居然真的站在对面一动不动,而花之少女们换装后还不算完,居然开始了一长串唱名。什么“洁白芬芳冲破黑暗带来黎明,山茶少女白洋”、“绿色生机春满大地生命永恒,绿萼少女吕青”……唱名时字音拉长,加上配合动作,以及最后定格,一个人至少要十几秒,四个人加起来又过去了一分钟。 “喂,你怎么还站着不动?”吕青发现了了始终没有加入,出声催促,“快点呀。” 了了看看她们,再看看对面的怪种,说是怪种,长得却并不恐怖,因为它们全身上下都穿着一层看起来就很结实,质量也很好的铠甲。 虽然一看就是量产。 危险怪种以了了的眼光来看也不丑,整体像是一棵树的变异体,绿油油的瞧着还挺环保,但它们显然不是很友善,因为危险怪种身上散发出无数枝条,每一根枝条都卷着一名花之大陆的居民。 此时居民们正发出恐惧的尖叫,直到看见游侠团,才开始放声呼救,了了掂量着手里的桃花权杖,随手一抛,小精灵吓了一跳,连忙扑扇着背上的透明翅膀飞过去抱住,她的体型顶多只有六厘米,抱得十分吃力,还在孜孜不倦地劝了了快点使用花之气息,像白洋她们那样变身。 ——了了当着小精灵的面,将一名怪种踢开,如同强盗般夺走了怪种们手中的长矛。 怪种们的身高大都在两米及以上,所使用的长矛也有三米甚至更长,至少对了了来说比那花里胡哨的权杖好用,从她诞生至今,无论中间是否拥有力量,或失去记忆,她从来不做令自己感到不舒服的事。 让小精灵赞美不已的漂亮裙子,艳光四射让人更添魅力的妆容,修饰腿型增强气场展现女人味的高跟鞋……如果说“爱”是谎言,那么“美”就是欺骗。 爱让人忍耐,美让人软弱,至少在了了所经历的人生中,远远不及权力有吸引力。当她身居高位,爱便会随之而来,美也由她定义。 桃花小精灵震惊地看着了了用那一杆长矛,竟比花之少女团的其它四人更快处理掉普通怪种,怪种们的长矛武器在中间有一处机关,按下机关即可将其一折为二,变成两支长约一米五的短矛,两支短矛又各自暗含机关,将短矛分开组合,既能恢复成长矛,又可以组成连发射出的怪种枪。 这不比花之权杖实用? 白洋刚刚处理掉一只怪种,只觉一阵寒气自不远处席卷而来,将她露在外面的一双腿冻出了一层鸡皮疙瘩,紧接着周围的普通怪种尽数哀嚎倒地,像是被寒气冻结,然后炸成碎片消失不见。 可惜的是怪种一死,长矛也随之消失,不过了了很快又盯上了危险怪种,它的枝条看起来不仅坚韧,还很灵活,被枝条卷起来的居民们呼救声愈发变小,皮肤也逐渐失去血色,反倒是缠着他们的枝条变得更加绿油油,像是在吸收居民们的生命力作为自己的养料。 “要小心,它很危险!”白洋提示同伴。 她们四个踩着花朵飞上高空,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朝危险怪种发起攻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救下花之大陆的居民,这是游侠的使命。 奈何危险怪种的枝条铺天盖地到处都是,被卷走的居民们彻底陷入枝叶中,想要在打倒危险怪种的同时救下居民们,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了了的冰雪之力并未恢复,她把全部的力量留在了纳利亚的宇宙,随后送走樊珈,又给予李芽和莫忘,现在的她几乎可以说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但冰雪造就的身躯坚不可摧,即便没有力量,赤手空拳也依旧能够打倒怪种。 和忧心于被抓居民们的其它四人不同,了了不在意花之大陆居民们的死活,她从桃花小精灵手中拿过桃花权杖,唱名是没有的,摆定格造型是不可能的,权杖到手,了了能够感觉到所谓的“花之气息”,这是一种很柔和,像春天一样的能量。 在了了的心意下,粉粉嫩嫩精致可爱的桃花权杖在她手中闪过一阵光芒,变成了一把约有三米两面有刃的陌刀,飞在天上的四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朝危险怪种奔跑而去,危险怪种则毫不留情地向了了射出数十根长满尖刺的枝条,这要是被打到,非冒出一身血窟窿不可! 四人异口同声:“小心!” 下一秒,却是危险怪种发出一阵惨叫,长着尖刺的枝条被陌刀尽数削断,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白洋等人甚至没看清楚,了了已经到了危险怪种身前两米处,一刀将其劈成两半! 危险怪种的生命力远超普通怪种,即便被劈成两半也不会死去,吕青叫道:“心脏!心脏是它的致命处!” 危险怪种听得懂人话,闻言火速化作一阵绿色雾气消散不见,其逃命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随着了了能够使用花之气息,她的衣服从粉红色变成了原本的白色,就连生长在手臂上的桃花也消失了,可怜的桃花小精灵无处可去,幸好战斗结束后陌刀恢复成了桃花权杖,作为随从的小精灵才有地方可以寄身。 “你怎么能让它逃了?”吕青生气质问,“那些居民怎么办?如果危险怪种不现身,我们要怎么找到它?” 白洋解释道:“怪种平时会议一种我们无法察觉的姿态存在,刚才你也看见了,它变成了雾气,这也是怪种的特征之一,它们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有雾气,但只有它们凝结成形,圣者才能感知得到。” “那些被卷走的居民们要怎么办?”蓝灵担忧地问。 “比起打败怪种,保护居民才是最重要的。”白洋语重心长地跟了了说,“无论什么时候,居民的生命都要放在第一位。” 半见不像其它三名同伴考虑这么多,她兴奋地问了了:“你是学过吗?刚才看你用刀好厉害!” 像她们这些被选中的游侠,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得到力量后自然而然就会使用了,因为身手不行大都不擅长近战,所以需要接受圣者的特训,但新人明显跟她们不一样。 了了点了下头算是回答,吕青见她不说话又开始生气:“喂,你什么态度啊?” 幸好白洋跟蓝灵将她拦住,否则真怕这两人一言不合便打起来,一个脾气爆,一个不讲话,白洋深感头疼,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身为队长的自己,以后要生活在怎样水深火热的环境里。 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这次我都没怎么出手,荣誉值只掉了三个。”询问过桂花小精灵后,半见沮丧地垮下脸蛋。 由于危险怪种抓了许多无辜居民,她们投鼠忌器不敢进攻,只靠普通怪种掉荣誉值是很少的。 大家或多或少都获得了荣誉值,桃花小精灵急了,它们身为游侠的随从,不仅要负责传递信息和联络圣者,还有就是为游侠们收集掉落的荣誉值,堪称居家旅行必备小管家,可是! 它的同伴没有掉荣誉值!一个都没有! 桃花小精灵急得快哭了,它不甘心地飞来飞去,试图采集到了了的荣誉值,刚才它都看见啦,它的同伴才是打倒怪种最多的那个!可是,怎么会没有掉荣誉值呢?怎么会呢? 白洋也觉得奇怪:“不应该啊,荣誉值是固定的,普通怪种是1,危险怪种是10,领袖怪种是100,怎么会没掉呢?” 连还在生气的吕青都不相信:“真的没掉吗?不可能吧?” 桃花小精灵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没掉,没掉,一个也没掉!” 它是最没用的小精灵!不仅不能跟随同伴一起变身使用花之气息,连荣誉值都无法为同伴采集,它一定是最最失败的小精灵了! “嗯……会不会是因为她没正确使用花之权杖的缘故呢?”蓝灵提出一个可能性。 众人觉得这个说法比较合理,白洋便劝了了:“下次还是和我们一样吧,你已经能使用桃花权杖了,那么该念的台词你肯定也知道。” 这些都是在被选中后自然而然便在脑海中浮现的,说着白洋还摸了下后脑勺:“成年人嘛,一开始觉得羞耻是很正常的,但规则就是这样,要做拯救世界的英雄,怎么能不努力呢?荣誉值是非常重要的,没有荣誉值,心愿就永远没可能达成。” 了了点了下头表示知道。 蓝灵大概猜得到了了不愿意的原因是什么,五个人前前后后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好心对了了道:“其实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神圣大陆对我们来说是异世界,你完全可以把这次经历当作一本美少女拯救世界的漫画。现实中谁会穿超短裙跟高跟鞋去打架呀,但在这里,你可以变成你想要成为的任何样子,这不是很好吗?” “对呀。”半见蹦蹦跳跳跑到最前面,倒着走路,“我觉得这样超棒的!女孩子也能拯救世界,成为英雄!” “而且在这里,你的发型不会乱,妆容不会花,裙子不会走光,永远都能维持最美的状态,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吕青白了了一眼,“花之大陆没有色狼没有猥琐男,就算穿三点式比基尼也没人盯着你看,不用担心被偷拍被尾随,简直是天堂好吗?真想永远生活在这里。” “这也是我们想要打倒怪种的理由。”白洋认真道,“我们不容许任何人破坏花之大陆的和平。” 吕青:“所以说拜托你早点学会正确使用花之气息,有些危险怪种强到必须得用到组合技,我们团是五个人,少了任何一个都不行。” 蓝灵:“真是太可惜了,本来能拿到很多荣誉值的。” 桃花小精灵仍旧哭丧着脸,想到自己第一次出场就没能顺利完成任务,心里沮丧得要命,翅膀耷拉着,连身上粉粉的颜色都褪了些许。 “对了,今天轮到谁值班了?”半见突然问。 白洋道:“应该是紫罗兰,但她已经退团了,所以……” 了了:“值班?” “对呀。”蓝灵看她,“我们不是神圣大陆的人,只是意识在这里,平时还是要生活的,但为了防止怪种出现袭击居民,所以需要轮流值班。” 了了点头表示了解:“可以。” 回到花之大陆的游侠中心后,圣者霍利先是对她们的战斗表示了赞赏,然后才忧心于那些被危险怪种卷走消失的居民:“我们必须得快点找到他们,时间拖得越久,居民们就会越危险。” 了了随意选了张椅子坐下,游侠中心位于花之大陆的中央地带,四周有一层透明的防护罩,外面的人看不到也进不来,里面的人却能清楚地看见外头。:,, 290 第十二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由于了了是新人,对花之大陆的情况还不是很熟悉,所以虽然应该由她来值班,但身为队长的白洋还是留了下来。 “这里是花之大陆的集市。” 她向了了介绍着花之大陆的习俗,“像这样的集市还有很多,花之大陆的居民们善良淳朴,这里是没有谎言与恶意的地方,简直就是灵魂的乌托邦。在现实世界生活久了,很难不让人想要永远留下来。” 路边到处都是卖花的小摊,以及数不胜数的用花朵做的手工艺品及美食。花之大陆的居民们看见白洋,都会热情地冲她招手,同时也对了了表示好奇。 因为了了不是那种别人好奇就会自我介绍的人,白洋只好代为开口:“她是被桃花花神选中的战士,也是游侠团的新成员,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居民们乐意与看起来便好相处的白洋攀谈,却没人敢主动找了了讲话,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友好了,总觉得不是那种付出友善就能得到回应的类型。 “这里的居民没有随从精灵吗?” 白洋:“是的,只有被花神选中并能使用权杖力量的人才有。” 了了:“你不会感到奇怪吗?” 本土居民没有随从精灵,反倒是她们这些意识被宣召而来的异世界之人有,小精灵外表看似可爱,但却无时无刻不跟随在游侠身边,并且还拥有传递消息和采集荣誉值的能力,花之少女团的成员就不怀疑它们? 白洋扑哧乐了:“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不必把这个世界当作真实的,太较真的人往往会过得不快乐。对我们来说,成为神圣大陆的游侠,为所在大陆的荣誉而战,就跟打游戏闯关差不多,干嘛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想太多会老得快哦。” 她说完,笑着快步走向前方,在一个卖糖蜜球的摊位前面停下,买了一份给了了。 “荣誉值可以兑换成花之大陆的特有货币,所以你要好好想想怎么使用权杖的力量了。” 了了听着白洋的话,没吭声,但还是接过了对方给的糖蜜球。 这糖蜜球采用了清晨第一批绽放的鲜花花蜜,里头夹杂了许多碾碎的果干,吃起来又香又甜,一份大约有二十个,白洋一气便全吃完了。 她还感慨呢:“得亏这里是花之大陆,哪怕一日三餐都吃高糖高热量食物也不会变胖,真是狠狠满足了我的甜食癖,我真的好喜欢吃甜食,喜欢吃甜食的都不是坏人!” 这时,不远处的广场猛然传来一声滔天巨响,原本安逸生活的居民们尖叫着四处逃窜,短短半分钟时间,就从地底径直长出一棵足有数十米宽的参天大树,树梢直通云端,伴随着浓墨重彩的绿色雾气蔓延,逃跑的居民们一个一个被大树长出的枝条缠住腰间卷走,由浓密的枝叶吞没。 山茶小精灵传达了来自圣者的讯息:“感受到地面下有不安分的恐怖力量在涌动,请务必小心。” 眼见居民们不停地被大树卷走,这棵树看起来又很眼熟,和之前那只危险怪种极为相似,白洋急红了眼:“快住手!” 可惜在其余三人赶来之前,只能她们俩联手对付这只危险怪种了。 危险怪种的枝条又冒了出来,直直地垂向地面,这些带着绿色雾气的枝条迅速成形,变成了数不清的普通怪种,而危险怪种自己仍旧扎根于地面,枝条无限蔓延,甚至能通过缝隙进入房间或是车辆,将里头躲藏的居民拖出来化作培育自己的养料。 白洋焦急道:“糟了,再这样下去会有更多牺牲,它会变得越来越强,我们得想办法把它打倒!” 恰好一根枝条卷着一名居民自白洋身边经过,她反应极快一把抓住那名居民的手,对方涕泪横流大叫不已:“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事发突然,人命关天,白洋瞬间变身,可惜山茶权杖不像刀剑一样锋利,而且随着危险怪种变强,枝条的坚硬程度也随之上涨,但好在她还是成功救出了对方,同时也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更多的枝条卷着居民从她上下左右各个方位路过。 危险怪种像一只永远无法餍足的饕餮,疯狂将居民们吞入,它枝条无数,先是放出许多普通怪种作为护盾,又能在吞食养料时抽出一部分枝条去攻击白洋跟了了,只有两名战士的游侠团根本不足为惧。 白洋战斗经验丰富,打网游至少还需要键盘鼠标配合,但在花之大陆,她只需要管好自己。 身为队长的职责让她在拼命拯救居民的同时,还要关心了了是否有事,担心了了经验不足可能受伤。 让了了像白洋那样变身战斗是不可能的,她不喜欢那样的装扮,所以照旧是将桃花权杖变作陌刀,一人横扫千军,别说是普通怪种,就是危险怪种的枝条也欺软怕硬不敢近她身。 花之气息是很柔和的力量,更多的在于“净化”而非“毁灭”,但陌刀只会带来永无春日的严寒,冰冷之中蕴藏无穷杀气,似是将要毁天灭地。 危险怪种又不傻,柿子当然是要挑软的捏,所以哪怕白洋是花之少女团除了已离开的紫罗兰外战力最强的那个,今天也不得不被危险怪种针对——谁让它不敢去对付另一个呢? 那是生物与生俱来的第六感,危险怪种甚至盘算着吃完这一波就逃,改明儿再换个地方冒出来。 白洋快速在枝条中穿梭躲避,身形灵活无比,甚至引导着危险怪种的枝条自个儿打成结,不停试图以花之气息令危险怪种将居民们释放,同时还要面对普通怪种的攻击。 脚下供她飞行的山茶花生成一个花骨朵屏障,为白洋隔绝怪种枪的攻击,但危险怪种体型过于庞大,到处都是枝叶,每当白洋寻到一处想要攻击,那里便会立刻冒出一名居民,迫使她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了了就没有这种顾忌了。 普通怪种在她面前脆得跟纸一样,危险怪种的坚硬枝条也只配给她磨刀,白洋在空中看到她这种冷酷无情的打法心底发寒:“小心不要伤到居民!” 危险怪种的枝条纷纷被削断,它一边哀嚎一边试图拿居民作盾牌,可出乎意料的是,了了并不关心居民死活,她不像白洋处处小心翼翼怕伤到被卷的居民,反倒放肆挥刀! 这下危险怪种知道害怕了,它开始尝试逃走,像出现时那样重新缩回地下,可惜已经晚了。 了了不能像白洋那样飞起来,但她身手矫健,踩着枝条将自己抛向高空,陌刀卷着寒意,自上而下,将危险怪种一劈为二! 怪种死亡后,雾气会逐渐四散消失,白洋眼神发直,一副木楞模样,她无法理解到底是桃花权杖比其它权杖更厉害,还是新人本身太强? 以往遇到这种危险怪种,她们都得苦战一番,五人齐心协力才能获得胜利,从未有过单打独斗取胜的时候。 危险怪种死后,那些被它当作养料的居民渐渐从雾气中现身,七零八落躺了一地,身上沾满绿色黏液,白洋没工夫多想,连忙落地查看他们的情况,同时庆幸不已:“人们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先前被危险怪种当作制衡了了的盾牌的人,此时还因劫后余生而双腿瘫软。 比起危险怪种,他更在意游侠团见死不救的行为,于是他哆嗦着腿,双手撑地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了了面前质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你没有看见我就在你面前吗?你不是被花神选中的战士,是我们花之大陆的游侠吗?这样对待居民真的可以吗?” 了了冷眼看着他,转身便走。 谁知男居民却猛地踉跄跑了几步,拦住了了去路:“你得把话说清楚才能走!不然我们就要去问一问圣者,为什么会让你这样不在意居民的人加入游侠团!” 白洋刚查看完一名昏迷居民,确认对方没有大碍只是受到冲击昏倒过后,发现不远处竟以了了为中心渐渐围成了一个圈,连忙上前阻止双方起冲突:“大家都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白洋大人,你来得正好,危险怪种拿居民做盾牌,身为游侠却不管居民死活,这样让我们以后怎么还敢信任游侠?你们使用的是花之大陆的力量,怎么能对居民如此不负责任?” 白洋下意识便要道歉,因为就目前她对了了的理解,了了是绝无可能对居民道歉的,身为队长的自己责无旁贷。 谁知了了却冷声道:“别忘了你现在站在这儿,是托谁的福。” 听了这话,白洋差点昏过去!她恨不得抱住了了的腿求她别说了,游侠团需要居民们的支持,花之大陆的力量与居民们息息相关,绝不能失去居民们的信任! 不幸中的万幸,就在白洋觉得自己一张嘴说不清时,蓝灵吕青还有半见终于到来,她们原以为将迎来一场恶战,没想到危险怪种已经解决,反倒是居民们群情激愤,似乎是在讨要什么说法。 发生什么事了? 白洋急得不行,看见蓝灵三人到来才如释重负,而了了根本不在乎花之大陆的居民们对她有多不满,对于挡路的人,她只说了两个字:“滚开。” 太无礼、太傲慢了! 原本就心怀不满的居民们因了了的态度愈发愤怒,挡路的人更是不肯让开,然后下一秒他们就飞出老远,广场被危险怪种破坏的不像样,了了很难理解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消化系统却如此之烂。 亲眼见了了对无辜居民动手,连性格最火爆的吕青都感觉不可思议,她这是在做什么,想要挑起花之大陆居民对游侠团的不满吗? 本来被危险怪种吞到体内已经够痛苦了,谁也不想再受一次伤,而且这位新游侠是真的会动手。 人群不由得向两边散开,为了了让出一条通道,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从头至尾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鸦雀无声的广场上才响起居民们恼火的声音。 “我已经开始怀念起紫罗兰大人了!” “和其它四位大人相比,这位新游侠真是不讨人喜欢!” “没礼貌,且粗鲁,心狠手辣,圣者怎么会将权杖交给这样的人?” “我怀疑花神选错了战士!她根本没有一点战士的品格!” …… 听着居民们左一言右一语,吕青很满意,因为她也不喜欢新来的,蓝灵则是悄悄叹了口气,心想这次不知道要磨合多久,当初紫罗兰进入决胜局时她就在想,希望新同伴很好相处,现在看来,她的运气果然很差。 半见则有点幸灾乐祸在里头,游侠团成员虽是同伴,面对怪种时也并肩作战,但彼此间也是有竞争的,比如居民人气榜,获得越多的居民支持,所使用的花之气息力量也就越强,半见敢保证,了了绝对是她们花之少女团人气最低的那个。 团里人气最高的一直是紫罗兰,因为她又美又强,脾气温柔不失俏皮,非常讨喜,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其次便是萝莉外表的半见。 如今紫罗兰离开,她可不希望再被别人超过,谁不想早点进决胜局呢? 在花之大陆做游侠虽然很好,可每次梦醒回到现实世界,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半见期待着心愿成真的那一天。 “仔细看看,半见大人果然是最可爱的,她好像一块甜蜜的牛乳蛋糕,要是能让她做我的女朋友就好了,一定会幸福死吧!” 听见人群中传来这样的声音,半见微微笑弯一双水眸,尽情展现魅力。 花之少女团之所以被称为少女团,正是因为成员们外表清纯稚嫩,尤其是半见,完全就是十岁出头幼女的模样,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看起来,实际上的半见早已成年。 而吕青正好相反。看着娇艳欲滴,真实年纪却是十一岁,虽然说话口气很早熟很小大人,但确确实实是没长大的小孩。 两人在花之大陆的人气向来一骑绝尘。 “我说你啊,半见大人也就十岁左右,说出这种话真不怕被送上绞刑台吗?” “开什么玩笑,我当然分得清,半见大人早就成年了,我又不是变态!” “我觉得还是吕青大人更可爱,她娇滴滴的骂人时太美了,好想做她的狗,被她踩被她骂。” “喂喂,你才应该被送上绞刑台吧?吕青大人还是未成年。” “可她看起来很成熟,根本没法把她当作成年人看待,这怎么能怪我?第一眼看到她的话,绝不会把她跟未成年联系上吧?” …… 由于双方都无法说服对方,最终他们将话题又绕回到了最初,有志一同地认为还是新来的游侠最不讨人喜欢。 “她太高了,比男人都高,我还是喜欢娇娇小小可可爱爱的。” “而且她的胸也不大,我只喜欢大胸的女孩。” “为什么她穿得那么难看?花之少女团怎么可以不穿短裙?可恶,刚才我倒在地上时往上看,什么都没看到。” “果然还是我们半见大人百褶裙长筒袜的绝对领域最好看了!” “说来说去,我还是不明白圣者为什么会选中那样一个人。她看起来完全不是娇柔美丽的花朵,反倒像是寒冬,我最讨厌冬天了,花之大陆没有冬天!” 白洋听到周围关于了了的议论越来越多,身为花之大陆的游侠团,居民们对她们的喜爱与信任不作假,可是…… “大家听我说!”白洋大声道,“你们误会了!新的游侠并没有不管你们死活的意思!想想看,是不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失去生命?哪怕是被当作盾牌的几位,现在不也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 她舔了下嘴唇,又继续道:“新的游侠她战斗力极强,非常厉害,能够一眼看穿敌人的破绽与弱点,她会打倒危险怪种,是因为她有足够的把握不会伤害到居民们。最后我想说,请大家相信圣者,相信游侠团,也相信化身的选择不会出错。” 白洋的话令原本还在说了了坏话的部分男居民沉默不语,蓝灵跟着开口道:“她奋不顾身的冲在最前面战斗,作为一个新人,面对危险怪种却毫无惧色,这难道不能证明她是一位合格的英雄吗?请大家再给她一点时间,我相信等我们彼此了解了对方,就一定能够成为朋友。” 吕青虽不喜欢了了,但仍为她说话:“新人不是坏人,她确实很强,有实力的人还愿意保护你们,这不是很好吗?” 半见也一样,她希望自己永远占据花之大陆游侠团人气榜第一名,却不希望自己的同伴被人怀疑或中伤:“我们花之少女团为花之大陆战斗了这么久,相信大家也很清楚我们的能力,危险怪种一旦异化,就必须集结五人之力才能将其打倒。可今天你们也看到了,新的游侠一人就能做到,以后哪怕遇到领袖怪种,我想她也一样会保护大家。”:,, 291 第十二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在游侠团的真诚解释下,花之大陆居民们逐渐冷静,回想起新游侠的身姿,竟也从中咂摸出几分好来。 “仔细想想,其实她战斗的姿态也是很美的。” “对呀对呀,女孩子怎么样都是美的,不要给美下定义。” “嘿嘿,你们不懂了吧,高妹有高妹的好,高妹腿长啊!不过她要是能再瘦一点就好了。” …… 白洋听着部分男居民的讨论,原本她已对这样的言论司空见惯,可眉头却不知为何逐渐蹙起,吕青则是点头点头再点头,虽然这样形容一个女孩子不好,但吕青真心认为了了有点“壮”。 那是不应该出现在美少女身上的体态,不香不软还冷冰冰的,性格又不讨喜,人气榜倒一非她莫属。 蓝灵跟白洋一样,感觉这些话听着熟悉,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花之大陆的治安官已经带着医护人员赶到,接下来的工作便不需要游侠团帮忙,回去的路上,半见气呼呼地说:“听到他们那么说话就生气,这年头胖子不配活着了是吧?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什么德性,就敢对着别人指指点点。” 其它三人彼此对视,不懂半见为什么会生气,半见说完这几句话,脸色显得很难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蓝灵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半见正在出神,没有注意到蓝灵的问话,还是蓝灵问了第二次才反应过来,她先嗯了一声,然后道:“……我好得很啊,为什么这么问?” 说是这样说,但花之少女团相识时间接近一年,连不会察言观色的吕青都看得出来她的欲盖弥彰。 有些规矩心照不宣,那就是谁都不问彼此有关私生活的事。虽然在花之大陆她们是并肩作战的同伴,但一离开花之大陆,别说联系方式,同伴真正长什么模样她们都不清楚。 明知半见心里有事,却谁都不会跨越雷池去问,回到花之大陆的中心后,她们发现只有圣者霍利在,于是白洋便问他了了到哪里去了。 霍利回答道:“她没有回来过呀。” 白洋:“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了怎么办?桃花小精灵刚刚诞生,能带她回来吗?” 吕青说:“人家又不领你的情,你干嘛这么担心她?随便她咯。” 说完她便向圣者告状:“霍利,你是不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差一点居民们就要跟我们起冲突了,这全是新人的错,你到底是从哪里选中了这么一个人?她真的能成为合格的战士么?” 霍利露出包容的笑:“我想这一定只是暂时的,没有人生来便是战士,身为同伴,你们要互相帮助才可以。” “她那么强,不需要我们帮助也没关系吧?”半见说,“更何况我看她也没有跟我们好好相处的意思。” 连蓝灵都露出无奈的表情,圣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鼓励众人道:“我相信能被花神选中,一定是因为她本身具备可贵的品质,就像是你们一样,愿意为了花之大陆的和平而战斗。有着相同的目标,即便过程艰辛,但结果必然会是美好的。” 有了霍利的安慰,几人不再抱怨,而她们议论的了了,此时已将花之大陆的整体情况摸了个遍。 在集市上可以买到花之大陆的地图,当然只是粗略版,上面介绍了花之大陆的主要布局。花之大陆没有统治者,平时由治安官负责维护秩序,如有怪种出现,则交给游侠团,总得来说,花之大陆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想之地。 桃花小精灵不停地劝了了回去大陆中心,它对之前同伴与居民们对上那一幕心有余悸,万一被认出来可怎么办呀? 要是再起一次冲突,没有其它同伴的帮助,恐怕会出现一些无法挽回的局面。 “花之大陆很和平、很美好,等你在这里生活久了,你也会爱上这里。” 有居民挑着装满鲜花的担子从了了面前经过,顽皮的小女孩头顶花环抱着一颗红苹果追逐打闹,空气中尽是甜蜜的味道,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蝶飞蜂绕,童话世界不过如此。 桃花小精灵不懂为什么了了能够无动于衷。 正在玩游戏的小女孩不小心踉跄了下,扑倒在地的同时,手里的苹果骨碌碌滚了老远,撞到了了的鞋子才停下。 桃花小精灵猛然捂住眼睛。 可怜的小姑娘,一定会被同伴吓哭的! 小女孩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跑到了了身边,先是小心地瞥她一眼,想捡苹果又不大敢,于是曲线救国:“姐姐,你想吃苹果吗?” 了了把苹果从地上捡起来递过去,努力不让自己难过的小女孩一见大红苹果重回怀抱,惊喜到双眼发亮,连忙道了声谢,抱着苹果跑回小伙伴那里。 “……那个姐姐一点都不可怕!” 她一手抱苹果,一手叉腰,得意洋洋地宣布,“我超有勇气的,所以游侠应该让我来演!” 大家都不敢去捡苹果,只有她敢! 桃花小精灵惊觉同伴没有把小女孩丢出去,忍不住好奇地从她肩头悄悄露出一颗小脑袋,打量着不远处玩闹的小孩子们,想看出她们究竟有哪里特别。 小孩子们玩乐时相当吵闹,了了准备换个地方待,她不用像白洋等人还需要正常生活,一直留在花之大陆也可以。 话又说回来,明明击杀了一只危险怪种,但了了还是没有获得荣誉值,这导致她身无分文,连块面包都买不起。 “应该是没有使用桃花权杖的原因。”桃花小精灵说,“或者说,是错误使用了桃花权杖导致的。” 它感到很不解,同伴已经这么强了,如果像白洋她们一样变身岂不是能变得更强?为什么不愿意呢?哪有女孩子不想又美又厉害呀! 了了:“闭嘴。” 桃花小精灵委委屈屈伸出双手捂住嘴巴,它都是为她好呀,为什么同伴不理解呢? 小精灵非常脆弱,经受不起风吹雨打,明明了了的语气一如往常,没有特别愤怒或是厌恶,桃花小精灵却悲从中来,掉下大颗大颗眼泪。 它整个儿身子都不到了了巴掌大,眼泪却像水龙头一样,阀门一开停不下来,疯狂往外喷涌,很快便弄湿了了了的衣服。 “对、对不起!”桃花小精灵一边打着嗝一边道歉,“我,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我停不下来……” 说着又是两管眼泪往外流,了了拎着它的透明小翅膀将它提溜起来,小精灵的眼泪落入花之大陆的土壤,瞬间就让地面生出一层更为茂密的小草,有几株还开了小花。 了了冷眼看着桃花小精灵流眼泪,冷不丁问道:“我没来之前,你在做什么?” 桃花小精灵抽噎着回答道:“在花苞里睡觉,只有花神选中了战士,我们才会醒来。” 所以小精灵的使命便是跟随同伴一起守护花之大陆,可是了了不愿意使用花之气息,这就导致桃花小精灵在战斗中完全帮不上忙。看见别的小精灵跟随同伴大放异彩,它却只能躲起来,怎么能不让精灵心碎? “战士选拔的标准是什么?” 桃花小精灵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 花之大陆的花草种类不知有多少,但游侠团的成员却只有五人,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随机选择,可圣者就不怕被选中的战士包藏祸心吗?他们怎么就这么肯定被选中的人一定会为花之大陆而战? “别的大陆挑选战士,也是一样的标准吗?” 桃花小精灵忘记要继续哭泣,懵懵回答:“应该……应该是吧?我还没有见过其它大陆的人。” “如果想从花之大陆去到其它大陆,应该怎么做呢?” 桃花小精灵摇头:“不可以的,十二大陆彼此并不互通,私自离开所在大陆前往其它大陆是违法规定的。” 了了问:“都是神圣大陆的一部分,而且共同对抗怪种,为什么彼此之间不互通?” 桃花小精灵被她问得又急又慌,因为它发现自己根本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它也不知道答案。 在桃花小精灵将要再次水漫金山前,了了不再继续询问,可能是这几个问题掏空了小精灵的大脑,直到回去大陆中心,它也没有再叽叽喳喳,全程十分安静。 大陆中心只有圣者与白洋在,其它三人本就是中途前来支援,危险怪种被消灭后便又离开,见了了回来,白洋心里的担忧总算散去:“你回来啦,去哪里玩了?我还想着,这么晚都没回来,是不是迷路了呢。” 了了没说什么,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她问白洋:“为什么十二大陆彼此不互通?” 白洋:“你问这个做什么?” 在了了的视线中,她先是反问了一句,然后思考片刻,转而问霍利:“为什么呢?” 霍利温声回答:“因为我们所使用的力量不同。” 这个答案是连白洋都没听说过的。 霍利继续解释道:“十二大陆所拥有的特殊力量,我们将之称为‘气息’,气息要保持纯净,不能被污染。倘若中心大陆的神殿没有被怪种占据,那么十二大陆便可彼此往来,然而。” 说到这里,他的面色变得凝重:“怪种们之所以可以出现在任一大陆,便是因为它们污染了中心神殿,十二大陆的力量与中心神殿息息相关,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持已有的力量,尽量不受其它大陆影响。” 白洋皱着眉:“你的意思是,怪种们通过中心神殿污染了十二大陆,为了维持气息纯净,十二大陆的居民们彼此之间才不互相往来?” 霍利:“是的。” 白洋被说服了,但了了没有。 她并没有质疑霍利,霍利却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道:“所以十二大陆的和平才会需要游侠团来维系。要在彼此不互通的情况下打倒怪种夺回中心大陆,这只有异世界的游侠才能做到。” 了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游侠们不能团结起来,反倒还要参加团体赛,努力进入决胜局?” “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们究竟是否能够胜利。”霍利轻轻叹息。“对游侠们来说,日复一日的战斗并不幸福,所以如果能够完成心愿,与十二大陆断开联系,应该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吧?” 白洋听了,有片刻微怔,在她进入团队之前,紫罗兰便已是花之大陆游侠团的成员,据她说,游侠团曾经还有许多同伴,大家一开始被选中成为战士时,都满怀热忱,希望能够帮助十二大陆重聚,守护花之大陆的和平。 可随着时间过去,大家开始感到疲惫。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的怪种需要她们二十四小时待命,可她们或有学业或有工作或有家人,没人能真正兼顾“英雄”与“普通人”这两种身份并在其中寻找平衡。而决胜局的存在,不仅能让游侠们与十二大陆断开联系,还能完成她们内心深处最渴望实现的愿望。 童话向来经不起深究,公主与王子的幸福爱情故事往往到婚礼结束,没人会用笔墨大幅描述婚后的一地鸡毛。 霍利仍旧用他包容又慈爱的声音安抚着两人:“要相信黑夜总会过去,终有一日,神圣大陆会恢复如初,我也衷心地希望你们能够在这场旅程中,寻找到生命的意义,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洋被霍利的话打动,眼睛泛红,郑重且坚定地点了下头。 了了根本没有注意听霍利在讲什么,她问:“其它大陆也如花之大陆一般,有一位像你这样的圣者么?” 霍利颔首:“是的。” “既然居民之间不能往来,游侠们因得到了所在大陆的力量也不能随意离开,圣者之间是否有某种传递消息的方法?” 霍利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下意识答道:“不,没有的。” “你说大陆的力量与中心大陆的神殿息息相关,但中心大陆神殿已被污染,为什么游侠们却没事?既然游侠们没事,为什么她们不能去到别的大陆?圣者的选拔标准又是什么?” 这一次不需要霍利回答,白洋代替他说道:“这是我知道,其实我们所使用的的力量,是经过圣者净化的。圣者来自所在大陆,生来便具有净化污染的能力,可惜他们无法战斗,所以只能成为游侠们的外援。等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霍利是我们最坚实的后盾,只要有他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怕。” 了了:“那圣者为何不亲自前往其它大陆,共襄义举?” 白洋:“大陆两两相连,彼此隔有异变的雾气,圣者是没有办法通过的。” 了了:“你有想过在花之大陆发展工业,建立信号塔吗?” 白洋:…… 她真心觉得,新人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讨人喜欢! 了了刨根问底的态度实在令人烦躁,白洋并不想听她接连不断的问题,何必问得那么清楚呢?这里只是异世界,不是吗?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问了了:“你问这些到底是想做什么?” 了了看向霍利:“花之大陆的人口少说也有数百万,你要如何从这么多的居民中精准选中继任者?” 兴许是出于圣者对游侠的信任,霍利没有隐瞒:“其实,方才白洋说的,有一点不对。” 他莞尔,解释道:“最初,神圣大陆被迫分割成十二块大陆与一块中心大陆,负责守卫中心神殿的十二名神官不得不随大陆而去,当他们的生命走到尽头,便挑选了心思纯净、性格正直之人作为继任者,将力量传递给他们,延续神官的职责,也就是所谓的圣者。” 白洋稀奇道:“还是第一次听说呢,原来霍利你是守护神殿的神官?” 霍利摇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是从老师手中继承的圣者一职。” 他肩头那朵墨菊随之颤动,愈发显得他如神明般俊美圣洁,毕竟这里是异世界,无论出现怎样夸张的美貌都不奇怪,而这份独一无二的美貌,简直就是增加可信度的超级buff,至少白洋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无条件信任他了。 了了歪了歪头,问:“可是人生总有意外,万一你还没有选中合适的继任者,便出了什么事,又要怎么办呢?” 霍利失笑,还以为她是在关心自己:“所以才要麻烦游侠团保护我的安全,否则圣者的力量一旦落入怪种手中,花之大陆的防护罩会瞬间破碎,到时候,怪种军团便会来袭,我……” 白洋正想表示她们会永远保护他,下一秒,就看见霍利脸上的笑容像被定格一般僵硬下来,她的目光与霍利一起缓缓下移,看见了刺入霍利胸膛的陌刀。 这把刀白洋很熟悉,她曾亲眼看见新同伴用其将危险怪种的身体一劈为二。 桃花小精灵与山茶小精灵齐齐尖叫,陌刀将霍利的身体穿透,因刀身极长,所以圣者几乎是被挑在半空,鲜血从他的胸膛往外流淌,在白洋惊恐的眼神中,了了掐断了生长在圣者身上的那朵墨菊。:,, 292 第十二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花朵的死亡昭示着与花共生之人生命的终结,只要没有受到致命伤害,生长在身上的花朵便不会消失,这是花之大陆居民们生来便有的认知。 了了彻底掐断霍利的生命象征后,朝两只尖叫不休的小精灵看来一眼,它们立刻便像被掐住脖子一般双手捂嘴,而白洋自进入异世界以来,第一次看见如此鲜血淋漓的场面,死者还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圣者,毕竟在这之前,即便是怪种的死亡方式也都比较温和,没有到处喷溅流淌的血肉,只有爆炸或是化作雾气消散。 白洋被吓得浑身无力,瘫倒在地,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更不敢相信这都是新同伴做的。 为什么? 她想问为什么? 可是身上使不出力气,嘴巴发不出声音,她想扑过去查看霍利的情况,大脑此时却是一片空白,无法进行思考,只能眼睁睁看着新同伴在杀了圣者后,夺走了他的力量,然后扬长而去。 不,你不能走。 白洋是这样想的,她试图伸出手去捉住将要离去的同伴,但身体却僵硬地无法动弹,桃花权杖所化作的陌刀似乎也感受到了战士的反叛,从贯穿霍利身体的模样重新变回权杖。 粉红色的华丽权杖上簇满盛放桃花,如今已被鲜血染红,血顺着娇嫩的花瓣往下流淌,滴答滴答落至地面,桃花染血,令人不寒而栗。 “不……”白洋使劲浑身解数,终于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已经走到中心出口的了了,原本该是听不见这气若游丝的声音的,可她却停下了脚步。白洋泪眼迷蒙的看着她,希望她不要如此不负责任的离去,哪怕给出一个杀害霍利的理由。 但白洋失望了,由始至终她只能看见了了的背影,透着残酷与无情的冰冷背影,甚至于连头都没有回。 “该接受现实了。” 这是了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随之便消失无踪,白洋倒坐在地上,桃花与山茶两只小精灵躲在她的头发里瑟瑟发抖,她想通知其它同伴,可手是抖的心是颤的,接着便看见在圣者的七窍中,开始有枝叶生长。 花之大陆的居民们死亡后会化作植物,圣者也不例外,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 但这一幕对白洋而言,冲击力不可谓不大,她做梦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亲眼目睹圣者如何化作春泥。枝叶生长时,尸身难免会因此发出动静,看得白洋毛骨悚然。她手脚并用,坐在地上往后退,耳边不停回荡着了了离开前留下的那最后一句话。 该接受现实了。 沉溺于异世界的游侠身份,何尝不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但即便意识生活在如此和平美好的大陆,白洋也时常感到不适,可这里比起她真正的生活,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何必睁开眼睛,何必那么敏感? 圣者的死亡悄无声息,白洋不敢去看他的尸体,她甚至不敢和这具尸体独处,好不容易身上积攒了些许力气,白洋立刻选择往外跑,她忘了要通知其它同伴,忘了要告知花之大陆的居民……总之她什么都忘了,她只想逃。 “都几点了还不起来!” 来自母亲的熟悉喝斥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被一把拉开的窗帘,自窗外映照进来的刺眼阳光洒在眼睛上,白洋直愣愣躺着,看着上方的天花板,然后被子叫人一把掀开。 “赶紧起来去锻炼!你也减减肥,别一天到晚躺着。昨天媒人又跟我说了,人家嫌你太胖,我真是要被你活活气死。” 中年女人拿着扫把一边扫地,嘴里絮絮叨叨:“都二十七八的人了,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找不着,嘴上说要考公,连着好几年没考上,给你找对象吧,人家又看不上你,真不知道生你有什么用。” 白洋沉默地从床上坐起来,穿着拖鞋进了洗手间。 母亲看她这副锯嘴葫芦样儿,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两句怎么了,一说你就使脸色给我看,我欠你的啊!有本事吃喝拉撒别找我,真是跟你爸一个样!” 白洋像往常一样洗脸刷牙去客厅吃早饭,父亲在旁边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哥哥起得晚,早餐没时间吃,还在打扫卫生的母亲见他急着出门,连忙扯了个塑料袋,把包子鸡蛋装了进去,追到门口,塞进了哥哥的包里。 一回头看见白洋,又生气了:“还坐这儿剥鸡蛋,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迟到了我看你怎么办!” 父亲推了推眼镜:“一大早的你就吼孩子,能不能好好说话?” 母亲气道:“就你会做好人,你要有手,早给白松把早餐装起来了,这么点小事也得我来干,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辈子才找你!” 白洋听得心力交瘁,她眼前还回放着圣者死亡的那一幕,所以食欲全无,一颗鸡蛋怎么也咽不下肚,匆匆起身拿起包去上班。 因为想要多一点时间考公,她现在在一家公司做文员,每天工作七小时,工资不高,但时间还算充裕。其实她不是真的考不上,光笔试白洋就过了三回,结果在面试环节次次铩羽而归,家人从期待到催促,同事们的询问,朋友的关心,都让白洋感觉很焦躁。 她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出头,体重却有七十五公斤,大学毕业到现在相了无数回亲,没有一次成功的,可能是因为她不够漂亮,工作不稳定,还有就是胖。 白洋已经足足两年没有吃过一块蛋糕,平时连奶糖都不敢吃,任何甜食对她来说都像不定|时|炸|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瘦下去。 像她这样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闪光点的人,突然被选中成为战士,去拯救一个濒临灭亡的异世界,这对白洋来说太难得了,她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变成“英雄”。 一米六,一百五十斤,长相平凡的人,也配拯救世界吗? 当时,她是这样询问圣者的。 圣者温柔笑着,将花之权杖交给了她,权杖到手的一刹那,白洋便发觉自己有了转变,身上的赘肉瞬间消失,腰肢变细胸脯变挺皮肤变白,平凡的容貌也变得立体,她穿上了自己一直以来渴望却从不敢穿的贴身白色长裙。 贴身显身材,白色显胖,长裙显矮——白洋只敢喜欢。 可成为花之少女的她,却能完美驾驭要求如此之高的长裙,不仅如此,她还可以尽情穿短裙短裤,她大方地露出笔直纤细的长腿,享受着花之大陆居民们的赞美和追捧……那是白洋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她沉溺于那样美好的世界里,自己成为人群的焦点,然而越是如此,醒来时越是煎熬。 权杖会诚实地反映出持有者的心,她渴望成为什么样,权杖就会把她塑造成什么样,但想要真正变美,便只能通过努力提高人气,获得荣誉值。只要进入决胜局,就能真正变成自己最想要的模样,什么拯救异世界啊,维护大陆和平呀,这些不过是通往决胜局的阶梯。 她根本不在乎花之大陆是否和平,她只想变美,只想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惊艳、后悔! 其余几人大约也是如此,在现实中她们恐怕迎面相遇都不会认出对方,白洋也耻于被人得知,花之少女团的队长,竟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胖子。 白洋像往常一样度过了平淡的一天,回到家后,因为她没有及时去厨房帮忙,又挨了母亲一顿数落,她从厨房出来后,父亲跟她说:“洋洋别在意你妈,她呀就是更年期到了,看谁都不顺眼想吼个两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白洋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她想问,那妈为什么不这么骂哥哥呢?哥哥从来没进过厨房不是吗? 以及她还想问问父亲,为什么你不进去帮忙呢?你进去的话她不就不会骂我了吗?而且为什么家务活理所应当都是妈干,别人做就是“帮忙”? 但为了家庭和谐,白洋忍住了。 晚饭要等哥哥到家才开始吃,饭桌上母亲老话重提,跟白洋说又给她找了个对象,这周末去见见。 前几年母亲也着急她结婚的事,但没有今年这么急,白洋知道是因为哥哥跟女朋友感情稳定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这个当妹妹的要是再不嫁出去,家里这三室一厅就太挤了。 而且她先结婚的话,收的礼金也能转给哥哥那边做彩礼。 “我吃饱了。” 白洋把碗筷一推,转身回屋,母亲在后头生气,说真是白生养了她云云。 白洋心烦气躁,她扑倒在床上,又爬起来对着穿衣镜看自己,花之大陆的白洋与现实中的白洋判若两人,如果真的能变漂亮就好了。 作为家里的女儿,白洋向来贴心懂事,知道母亲心情不好,会主动去承担拖地洗碗的家务,因为爸爸跟哥哥都不做,她要是也不帮忙,妈妈还不得累死? 可她永远无法让母亲满意,反倒还要做母亲的情绪垃圾桶,听她喋喋不休的抱怨父亲又偷偷抽烟,哥哥把换下的袜子乱丢…… 最最让白洋不解的,是母亲总是跟她说父亲多么多么差,哥哥多么多么不懂事,听得白洋义愤填膺,觉得母亲只有自己了,她一定要做个好女儿,和母亲坚定统一战线——然而次日清晨,母亲还是任劳任怨地起床做早餐,给父亲洗衣服,给哥哥收拾房间。 勤快的女儿让母亲省心,母亲只要照顾丈夫和儿子就好了。 越长大越压抑,越清醒越痛苦,白洋钻进被子里用枕头压住脑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意识进入花之大陆,白洋又变成了穿着白色长裙优雅美丽的少女。圣者死亡后,没有人能通知她们怪种的出现,所以当白洋进入花之大陆后,只看见到处都是滚滚黑烟,异变的危险怪种正在肆虐建筑,居民们仓皇逃窜,有些人跑得慢了,立刻就会被普通怪种扑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刺鼻的血腥气,白洋从未在花之大陆闻到这种味道,花之大陆是香甜的,柔和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到如今没有功夫去猜测,白洋迅速挥动山茶权杖进入战斗状态,她踩着花朵向浓烟最为严重处飞去,同时让山茶小精灵通知其它同伴:花之大陆陷入危机,请马上前来支援! 这次的危险怪种已经异变到了足有五米高,随着养料增加,怪种的异变速度也会加快,所以游侠团必须在它彻底完成异变前将其打倒,否则便会招来无法控制的后果。 危险怪种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只大型苍蝇,头部长有两颗凸出复眼,由于体型增大,这两颗复眼看上去极为诡异恐怖,当其转动时,更是叫人毛骨悚然。 它背上的翅膀震动时会发出一种奇怪音波,处于音波范围的人类会不自觉向其靠近,主动成为它的饵食,白茶试着发出治愈气息,但收效甚微,而仅凭她一人,显然是无法将危险怪种击退的。 与危险怪种相比,踩着花朵飞在空中的花之少女脆弱无比,白洋施展了数个技能都毫无效果,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蓝灵吕青及半见三人赶到,集齐四人之力,总算是将危险怪种击退数步。 没等她们高兴,危险怪种的体型再次膨胀,从五米直接翻倍,这让刚刚还因合击效果高兴的四人瞬间不祥感拉满,果然,下一秒! 危险怪种所发出的音波便冲击到了她们身上,四人朝着不同方向被击落,重重摔进已坍塌的建筑群中。 像这样的情况,她们以前也遇到过,但每一次都能很快站起来,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这一次却不一样。 首先是蓝灵,她想起身时却发觉腿部剧痛无比,原来是坠落时小腿被一块脱落的厚重墙皮砸到,使不上劲儿了。 吕青则是无法控制内心深处的恐惧,她不过是十一岁的小女孩,战斗经验也不算丰富。 半见与白洋在冲出建筑群重新飞起来后,惊觉没有看见蓝灵和吕青,只靠她们俩,绝对不会是危险怪种的对手,眼见又一次音波攻击来到,两人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决定先走为妙,随即分别向两边飞下去,白洋带走蓝灵,吕青带走半见,传送回大陆中心。 大陆中心只有圣者与游侠团才能进入,对其它人不可见,危险怪种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但一进入,蓝灵等人便惊呆了,怎么会这样? 即便身体上已经生长出花木,可她们仍旧能一眼认出圣者的面容。 前所未有的危机,出师不捷的沮丧,与看见这一幕的惊恐结合在一起,没有人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这是怎么回事?”半见喃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圣者,霍利怎么会——他、他是死了吗?” “我不信!”吕青猛地摇头,又不敢看霍利的尸体,便用双手捂住眼睛,以此自欺欺人。 蓝灵一瘸一拐走上前去,她不懂为什么这才不到一天,花之大陆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了呢?她怎么不在?白洋,你不是跟她一起值班的吗?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啊!” 见白洋不说话,蓝灵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洋仍旧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开口,可说出来的话并不是蓝灵想听的。 她说:“你的妆花了。” 这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今天之前不可能。 即便敌人再强大,即便她们受伤,即便灰头土脸,花之少女团的游侠们也一定是无比美丽的,光彩照人时有熠熠生辉的美,满身伤痕时是战损的美,哪怕跌落谷底大陆爆炸世界毁灭,她们也不会失去美的自由。 可蓝灵的妆花了。 不用看,白洋猜测自己也一定是这样。 蓝灵连忙伸手摸脸,再一看,一手的灰,加上些口脂的红,还有睫毛的黑,以及眼影的细碎亮片,可想而知这副花脸模样有多么滑稽。比起妆花,她还能感受到身体露出的部位一阵阵火辣辣的痛。 因为穿得都是裙子,甭管长裙短裙百褶裙,战斗时都会露出腿,跪在地上会破,擦到石块会流血,从空中坠落也会生出大片大片淤青,严重些甚至可能致命——但这不应该在花之大陆发生呀,这里是异世界,拥有花之气息的她们受伤致死,也绝不会变得丑陋。 吕青泪眼汪汪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利怎么会死?我们离开时他明明还好好的。” 半见则急切道:“了了呢?她比我们都强,要是她在,一定能打败怪种,快、快联系上她,她是不是回到现实中去了?快让她回来呀!” 三人各有各的惊慌失措,白洋缓缓摇了摇头:“……她不会来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利,就是她杀的。” 提起此事,白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她杀了霍利,夺走了圣者的力量,导致花之大陆防护罩消失,这肯定也是怪种们异变如此迅速,以及我们的身体发生变化的原因!”:,, 293 第十二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没有了圣者的引导,又有同伴叛逃,只剩下四人无法使出合击,面对危险怪种的可能胜率基本为零,这让从未受过如此打击的四人一时半会接受不能。 “我不干了!”吕青第一个罢工,“反正这里是异世界,又不是现实,我也不在这里生活,我、我才不想赔上性命呢!” “能不能不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半见质问她,虽然如此,可她的表情显然也很像是想要撂挑子,“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居民们死亡而不管,大不了失败,也就是意识回到现实,对现实生活又没有影响!” 吕青一时恐惧才口不择言,她外表成熟妩媚,内在却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被半见这样一数落,委屈得要命,泪水直在眼眶打转,可眼下形势紧迫,半见没有心情去哄她。 “白洋,你怎么说?” 白洋耳边还在回荡了了离开前说的那句话,她不由得怀疑其半见的说法,在花之大陆对抗怪种失败,意识回到现实,现实生活真的不会有影响吗? 但她没有证据,口说无凭,最终也只能尽量安抚同伴:“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能就这样放弃,难道你们甘心吗?我们还没进过决胜局。” 她们各自有各自的心愿,那是在现实世界不可能被满足的愿望,谁都不想就此放弃。 蓝灵握了握拳,猛地发出一声痛呼,原来是手指甲劈了,由于身上有伤,所以刚才都没注意到,现在再看,上面的甲片已经移位,亮晶晶的水钻掉的七七八八,露出一层薄薄的、泛着血丝的粉嫩指甲,指甲缝里还沾了不少灰。 俗话说十指连心,手指受了伤,那痛感绝不一般,蓝灵小口小口抽着气,白洋赶紧翻出医药箱给她处理。 四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伤在身,这一次的痛觉无比真实,就在她们还在考虑要如何击退危险怪种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喧哗。 透过防护罩往外看,会发现大陆中心外面挤满了居民——他们虽然看不见大陆中心的具体位置,却知道它大概在哪里,此时居民们正在拼命寻找入口想要进入大陆中心避难,许多人都在呼唤游侠团,希望她们能快些出现去对抗怪种,再这样下去,花之大陆真的要被毁掉了! 这是游侠团印象中真诚善良,并且非常尊重敬爱她们的居民,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四人却觉得他们面目变得可憎,心跳也开始加速跳动,产生出一种荒谬的不安感。 “出来啊!你们在哪里!出来啊!” “不是要保护我们的吗?危机来临时你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贪生怕死的女人们!别躲起来做缩头乌龟!站出来!” “如果不能履行战士的职责,就把花之气息还给我们!” “出来!” “出来!” “出来!” 慢慢地,人群的口号开始统一,他们大声呼喊着要游侠团出来,同时为了发泄心中恐惧愤懑,还在四处破坏,那些生长在地面上的花朵被拔起被践踏,花瓣跌落在地踩烂成泥,这时候什么荣誉值什么人气榜都不管用了,花之少女游侠团在居民们心中,不过是橱窗里的漂亮展示品。 他们追捧她们、赞美她们、迷恋她们,也会掠夺她们、贬低她们、破坏她们。 这样的翻脸是毫无预兆的,被用欣赏的目光赞叹着战斗时美丽的姿态,以此得到的“爱”如空中楼阁,虚无缥缈,立于楼阁之人,必将坠落一地。 “……我们该怎么办?”吕青慌张地问,“要出去吗?要解释吗?居民们会听我们解释吗?” “当然要解释清楚,这又不是我们的错。”半见反驳道。 作为花之少女团的队长,白洋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对其它三人道:“我先出去看看,我想居民们一定是可以好好沟通的,你们别担心。” 蓝灵一把拽住她的手:“别去,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上,会撕了你的。咱们先在这里休整一下,怪种一时半会找不到这儿,既然决定守护花之大陆的和平,总不能没脑子硬往前冲吧?” 她的话得到吕青和半见的一致认同,于是四人谁都没有出去,彼此帮助处理了伤口,又吃了点东西,即便如此,伤势却不如从前好得快,毕竟拥有净化能力的圣者已经死去。 良久的沉默中,吕青茫然开口:“我不明白新人为什么要叛变?她是被花神选中的战士不是吗?还是说都怪我说话太难听让她不开心了?那我可以道歉的。” 蓝灵说:“这跟你恐怕没有关系。说实在的,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没有感受到她有把我们当同伴的意思。你们都忘了吗?她连桃花权杖的力量都不肯用,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提起了了,四人的心情愈发沉重。 花之大陆会发生这种事,可以说都是由了了害的,她肆意妄为杀死无辜的圣者,导致花之大陆失去防护,怪种入侵,居民们四下逃窜,她们也都受了伤——她图什么? 白洋咬着嘴唇,慢吞吞地说:“你们有没有一种……好像矮她一头的感觉?” 半见还能苦中作乐的开玩笑:“从身高上看,恐怕不止矮她一头吧?” “我不是指这个。”白洋摇头,“我站在她面前时,好像心里在想什么都被看穿了,感觉自己像只浓妆艳抹的猴子,在对一头老虎搔首弄姿,但明明……” 明明她们是同类,她应该也是老虎。 “啊。”蓝灵不解,“你是说,你化了妆,比不上她纯素颜?我跟你说哈,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化妆只是取悦自己的一种方式,想让自己变漂亮有什么不对?她不化妆是她的事,但我们化妆没有错。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该学她那样素面朝天,从此断情绝爱不穿高跟鞋跟裙子?那跟男人有什么区别?我最讨厌男人了,才不想变成男人。” 旁边的吕青和半见颇有同感的点头,谁化妆打扮是为了男人啊,纯粹是自己开心。 白洋喃喃着说:“那为什么男人不化妆,不穿高跟鞋跟裙子呢?” “谁说他们不化妆?”蓝灵反问,“男明星都得化妆吧?” 白洋:“但日常生活不用,我参加面试的时候,化妆的都是女考生,男考生只要穿得干净正式就可以了,女考生的正装很多都是套裙,穿套裙就不能搭运动鞋得搭有跟的鞋……” “高跟鞋跟裙子,以前都是男人穿的啊,也没人说不给他们穿。”蓝灵反驳。 白洋这次足足安静了有半分钟,轻声问:“那为什么,他们现在不穿了呢?是因为不美吗?” 蓝灵一愣。 吕青跟半见也都说不出话,吕青先开口:“为什么要跟男生比呢?男生跟女生天生就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呢?”白洋想起自己一团乱的人生,“除了身体构造不同,还有哪里不一样?难道是男生天生脑子灵活,女生学不好理科;男生当兵当警察,女生当护士老师;男主外女主内,头发长见识短、胸大无脑,;三十岁的男人是黄金单身汉,三十岁的女人是大龄剩女,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你是指这些不一样吗?” 她坐在椅子上,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露出红肿的脚后跟,穿了这么久的高跟鞋打架,不仅容易崴脚,还钻心的疼。鞋子踢掉的一瞬间,白洋赤着脚踩在了地上,她的表情跟眼神痛苦着带着挣扎,像是在进行一场拔河比赛,在沉沦与清醒间举棋不定。 半见道:“这些都是刻板印象,但你刚才也说了,男女身体构造不同,体型差和力气,这总是上天注定的不一样了吧?” 白洋轻轻道:“那新人为什么那么高,力气那么大?她可以一刀将危险怪种一劈为二。” 她和哥哥,为什么一个高一个矮呢。 是因为从小到大母亲都有给哥哥定牛奶的缘故吗?还是说,跟母亲讲述她自己小时候,家里的肉都先紧着她爹跟她弟兄吃有关系?所以母亲比舅舅生得矮小,她比哥哥生得矮小。将来她的女儿,也许也会比哥哥家里的男孩矮小。 “白洋,你怎么了?”蓝灵担心地问,“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都不像你了。” 白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她羡慕了了能够随心所欲,想杀圣者就杀圣者,想拒绝花之大陆就拒绝花之大陆,无论去到哪里都有勇气——那是与生俱来的,不像自己,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连说一句话都要担心会给人留下坏印象。 她总是想要讨好别人。 讨好母亲,讨好父亲,讨好哥哥,讨好老师同学,讨好相亲对象,讨好陌生人。 惟独不讨好自己,不接受自己,为肥胖的身体与平凡的外貌而焦虑,因为别人一句评价辗转反侧,走在路上被人多看一眼都要疑心是不是这身衣服穿起来更加显胖。 她恨自己眼睛太小,脸太圆,没有高颅顶脑袋又太扁,鼻梁不够挺耳朵不够精灵,锁骨放不下一排硬币腰粗过a4纸,她恨自己腰粗腿短,牙齿不够对齐,恨体毛长得太快后背有鸡皮,头发不够浓密手指不够纤细,恨自己生而为女竟不美丽。 这副清纯漂亮的少女模样,是白洋对自己彻头彻尾的否定。 她否定如此自然的自己,去追求人为塑造形成的“美”,为此她节食,她减肥,她吃药,她攒钱准备去抽脂。她焦虑到吃不下睡不好,连一口米饭都要讲究是不是热量爆炸的碳水。 没有人会要求太阳减肥,也没有人嫌弃月亮的皮肤不够细腻。不自卑于自己不到一米七,却自卑于腿型不够笔直,不担心因为未婚未育被公司辞退,却担心今年年底会被唠叨怎么还没嫁出去——天哪,这是一种怎样的本末倒置? “白洋,白洋?” 白洋似是听不见同伴的呼唤,她恍惚中想起幼时曾问过父亲:为什么哥哥叫白松,我却叫白洋,不是杨树的杨? 父亲笑着把她举在肩头,他说:本来以为你也是个小子,就给你取名叫白杨,但你妈觉得白杨太硬气了,女孩子叫这名不好听,才改成了洋洋得意的洋。 男孩子是参天大树,女孩子是馨香花朵。但在家里,大树被细心呵护照料着,花朵却自己寻找能够扎根的土壤,当狂风暴雨降临,园丁们用身体守护大树,任由花朵在风雨中凋零。 现实披着残酷谎言,它是闭上五感的象牙塔,也是睁开眼睛的失乐园。 摒弃过去的自己,从此踏入真正的现实,意味着要否认母父之爱,否认手足之情,否认婚姻否认爱情——这太痛苦,太让人挣扎了,但只要别那么在意,也不是不能稀里糊涂的过下去。 人嘛,统共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活得累是一生,轻轻松松也是一生,若能沉沦,何必反抗? “我在现实中……是个很糟糕的人。” 白洋木着眼神,缓慢诉说,“你们要是在大街上见到我,就算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也一定认不出来。” 她展开双臂,夸张的比了个宽度:“这么胖。” 说话的同时还点头表示强调,“足足有现在这个形象的两倍还要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我就比同龄人胖,小时候还勉强能说一声可爱,长大了就不行了。肥猪、死胖子……这些外号如影随形跟了我很多年。” 其它三人静静地看着她。 “我妈一直说我太胖了要减肥,每次相亲都失败,永远没有异性缘,你们不知道我有多想变漂亮!” 所以当她从圣者手中接过权杖,就变成了她心目中最想要成为的模样,一个楚楚动人,外貌满分的美少女,她在花之大陆越陷越深,就越厌恶真正的自己。:,, 294 第十二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随着白洋的自我剖析,她的外表逐渐发生了改变,原本苗条婀娜的身材横向发展,精致的裙子刺啦一声被撑开,她的脸开始变圆,个头变矮,顺滑的长卷发也变得毛躁不再靓丽,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她从一个回头率百分百的大美女,变成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众脸。 看在其它人眼中,这太陌生了,陌生的她们忍不住想要后退回避。 不是每个人都像白洋一样有这种勇气,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谁也不知道这眨眼间的功夫她做了怎样的决定,只听见她感慨:“……果然还是这样的自己最好了。” 为了美丽把自己塞进设置好的条条框框中,连原本的自己都不能清楚认知和接受,白洋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她想变得像新同伴那样强,以此去对抗现实所遇到的种种困境,毕竟面对家庭与职场上的阻挠时,只靠美丽的外表,她完全不能取胜。 当白洋想明白这一点,她突然感觉从身体到灵魂都变得无比轻盈,好像有什么沉重的负担被去除干净,之前那些为难她的折磨她的,突然就不重要了。 但蓝灵、吕青还有半见并不能接受,她们眼睁睁看着往日并肩作战的同伴脱胎换骨,这让她们感到无比陌生,陌生到难以理解的地步。 如果换一种说法,那就是白洋变成了一个“怪种”。 白洋重新拿起自己的山茶权杖,染血的权杖不再美丽无暇,到她手中的一瞬间,变幻成了一把冰冷的铁剑,而原本扑扇着透明翅膀的可爱小精灵,随着白洋的变化,也化身作一头威武雌壮的白色猛虎。 心境上的变化,会在心意相通的小精灵身上体现,白洋握着剑,低声说道:“我还是想守护这里,尽我所能。” 无论神圣大陆还是现实,都找不出第二个和她平凡的一模一样的人,她平凡的独一无二。 白虎主动在白洋面前匍匐上半身,示意她上去,其实比起飞舞在同伴身边,为她传递消息、采集荣誉值,它也更希望能跟白洋一起战斗,无论荣辱。 在一人一虎冲出去后,好一会儿,蓝灵才震撼道:“……她是疯了吗?” 吕青连连摇头表示不理解,这可不是圣者还在时了,谁也不知道在这里阵亡究竟是否还能回去现实,白洋如此莽撞冲出去,就不怕被永远留下来吗? 虽说她们都很希望能够留下,但她们想留下的花之大陆是美好祥和的,而非现在这样满目疮痍。 半见望着白洋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许久许久,她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吕青与蓝灵朝她看来:“回去?” “嗯。” 只有十岁出头的可爱萝莉,脸上的表情比成年人还要冷漠,“反正我也不想把自己的性命赔在这里,既然打不过怪种,那我不再来花之大陆也就是了。怎么说我跟白洋朋友一场,既没法眼睁睁看她送死,也没有勇气跟她一起出战,我已经过了那个热血的年纪了。” 说着,光芒闪过,半见原地消失,只留下哑口无言的两人。 好长一段时间后,吕青迟疑着问:“半见……多大了?” 蓝灵茫然摇头,她也不知道,因为彼此之间并不是很熟悉,只是从外貌来看比较先入为主,会觉得半见年纪很小。至于她究竟多少岁,除了圣者没人知道。 平时在团队里,半见也不是领导者,吕青跟蓝灵对她的了解很有限。 “那,我们怎么办?”吕青没有主见地问,“要回去吗?” 平心而论,她们四个人都打不过危险怪种,半见一走,剩个人还怎么打?就像半见说的那样,反正这里是异世界,反正打不过,当然是以保证自己的生存为先。 蓝灵是想走的,留下来帮不上什么忙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哪怕不会死,受伤也是很痛的。 但真这么走了,白洋怎么办?真不管她了? 蓝灵做不到。 要是大家一起走,她可以毫无牵挂地抛弃花之大陆,可白洋不仅没走还冲了出去,蓝灵便迈不动步伐。 她犹豫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出去看看,要是能帮得上忙就出手,帮不上再跑也还来得及。 吕青平时任□□闹脾气,真到了危险时候骨子里还是个小孩,蓝灵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两人没有直接冲出去,因为外面还有很多居民在四处搜寻,寻找白洋的过程并不难,远处有一股一股黑色浓烟及爆炸声时不时响起,危险怪种一边怒吼一边摧毁着花之大陆。 这是白洋第一次以自己本来的模样战斗。 这具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发,所有的骨肉与血管,她都接受了。 不以“美”为标准去刻意改变它,她生来如此,干干净净坦坦荡荡。 与之前美丽的姿态不同,如今白洋感觉自己更有力量,让她惊讶的是,山茶小精灵变成猛兽随从后,击杀怪种不掉落荣誉值。 短时间内白洋没时间去思考,危险怪种依旧处于异变中,体型变得越来越巨大,与此同时,它扇动翅膀时发出的蛊惑音波,让所有处于接收范围内的居民像中邪一般摇摇晃晃自投罗网。 白洋抓住从身边经过的两名居民,发觉他们挣脱她的力气大得吓人,眼睛直勾勾盯着怪种不说,整具身体还在拼命往怪种身边靠。 只她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救下这么多居民! 危险怪种的体型还在增加,成为其饵食的居民加快了它的异变速度,再这样下去就糟了。 正在白洋一筹莫展之际,天上骤降两团光芒,一左一右重击在怪种的两只巨型复眼上,它发出一声惨叫,翅膀短暂地停止扇动,原本稀里糊涂的居民们逐渐清醒,然后又是一阵尖叫,个个连滚带爬往外逃窜。 吕青踩在花朵上,臭脸道:“就这一次哦,下回我可不会来帮你了。” 蓝灵挥舞着权杖洒下带有治愈功效的亮晶晶花粉,一些轻微的皮肉伤在接触到花粉的同时便宣告痊愈,她身姿灵巧地躲开危险怪种的攻击,头疼不已:“明明就是放不下,非要讲这么难听的话。” 此刻并不适合互诉情衷,但即便集合人之力,也远远不是危险怪种的对手。 白洋没有问半见去哪了,人在与危险怪种的战斗中逐渐处于下风,蓝灵吃力地用权杖顶住怪种压下来的一只腿,这种巨型苍蝇根本不能细看,那腿上钢针一样的毛令人毛骨悚然,如此重压下,她勉强还能发出点声音:“实在不行……就……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她们毕竟不属于花之大陆,随时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但就这么走了,又于心何忍呢? 白洋咬牙没有说话,她不愿意就这样认输,于是她发出怒吼声,借着蓝灵跟吕青抵挡怪种进攻的功夫,竟不顾自身是否防御完整,腾空而起,双手举剑向危险怪种的一只复眼扎去! 可能是没想到这软弱的战士竟会出其不意攻击自己,复眼被扎的瞬间,里头迸出一大股绿色的浓稠汁液,尽数溅在白洋身上,腥臭难闻,她差点儿吐出来,但仍坚持把剑往里头捅。 危险怪种一边惨叫一边用两根前肢疯狂刨地,将白洋连人带剑甩出去老远,蓝灵跟吕青也得以喘了口气迅速远离它的攻击范围,然后地上便只剩下一个超大的黑色巨型空洞,从上往下看,就像是整个花之大陆被打穿,里头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白洋受伤颇重,这是她有史以来见到过最强也是最凶悍的怪种,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蓝灵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搀起她的胳膊,说:“它只是暂时逃走了,很快又会卷土重来,你打得了第一次,还能再打第二次吗?” 吕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现在手脚发软,像刚才那样被怪种压在身下险些成为肉饼的经历,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尝试了。 她不想再做什么游侠,此时此刻她只想回家。 虽然在花之大陆的并非真身而是意识,可战斗过于激烈仍旧会感到疲惫,精神极度消耗的情况下,必须回到现实休整,也希望在她们休整的时间里,危险怪种不要再次出现。 白洋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得留在这儿值班,要是有怪种出现,我再通知你们。” 说着,她迟疑地看向另外两人:“你们……会来吧?” 蓝灵见她遍体鳞伤还想着值班,没好气道:“算了吧,还是我值吧,本来就轮到我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这种危险的事情我可不想干了,又得不到一句感谢,你别说你不记得之前居民们是怎么评价我们的。” 吕青不高兴道:“我不管你们,我以后不来了,我是小孩子,这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她一走,白洋在蓝灵的催促下也回到现实,危险怪种的暂时消失让疲于奔命的花之大陆居民得到了短暂的安宁,他们似乎忘记了之前的恐慌,又开始建设起家园,将被怪种摧毁的地方一点一点收拾出来,地上被踩烂的花花草草也被妥善整理,一瞬间,花之大陆又回到了蓝灵初初到来时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找不回初来时的心境。 正在重新建立家园的居民们此时也正热切讨论着话题,游侠团战斗的美丽身姿向来为人津津乐道,但这回处于焦点的不是蓝灵也不是吕青,而是白洋。 “是从来没见过的战士,她也是被花神选中的人吗?” “应该不是吧?花神怎么会选中那样平凡的人?” “说实在的,她很强,可是她太没有女人味了,我不喜欢。” “看起来确实是让人挺有安全感,可她不是也没把怪种打败,只是把它赶跑吗?这样的话,要是怪种再度来袭要怎么办?” “这么普通的人怎么能是我们花之大陆的战士呢?不,我不能接受。” “长相跟身材都太灾难了,请告诉我她是兽之大陆的游侠,来支援我们的。” “开什么玩笑,人家兽之大陆的游侠很美的好不好,才不是这个模样。” …… 随从小精灵诚实展示着居民们的热议话题,蓝灵觉得没意思极了,她关掉小精灵展示出的画面,转身便消失在了大陆中心。 运气好的话,撑到她们再来,运气不好怪种临时出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回到现实,身上的伤的确是消失了,但整个人很累很累,累得什么都不想做。 蓝灵瘫倒在床上,她的房间粉嫩可爱,到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玩偶,显得少女心十足,从角落布景、摄像头还有打光灯来看,她平时经常直播,而她大概也是花之少女团中,游侠形象与现实模样相差最小的人。 这是她租住的单身公寓,四十多平的房子,足够她一个人生活,靠着年轻貌美身材火辣,在直播网站上人气颇高,榜上打赏的老板女男都有,甚至女观众还要多一些。 贩卖美丽,这是蓝灵的工作。刨除网站分利及纳税收入相当可观,可惜除去必要花销一点钱存不下,因为要还债。 欠钱的不是蓝灵,是她爸,一直到高中之前蓝灵家都挺有钱,可惜她高一时父亲投资不慎破了产,想要东山再起却宣告失败,林林总总加起来欠了一千多万,他倒是承受不住跳楼自杀了,剩下蓝灵跟母亲还有弟弟活受罪。 蓝灵记不清有多少次睡梦中被人闯进家里又砸又抢,甚至还被威胁不还钱就把她抓去卖,母亲不堪其扰自杀,在她高那年割腕。为了弟弟还能拥有正常人生,蓝灵不得不离开学校去工作。 一开始她到处打零工,可这样又累,赚得又少,老板还时不时拖欠工资,钱到手上连弟弟的学费都不够缴,家里的房子车子早就卖了还债,她没日没夜的犯愁,直到被人建议做直播。 债主们正是看在她长相出众的份上才愿意让她赚钱还债,其中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说要是蓝灵愿意跟他,他不仅把欠他的一笔勾销,连其它的债他也帮还。 在连饭都吃不起的那段时间,蓝灵真的考虑过要不就答应算了,出卖几年青春换以后的安稳日子,有什么不好?反正过得再差,还能比现在差吗? 但她终究是没有答应,而是做了直播,靠着美貌与火辣身材,不说是一炮而红,至少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艰难度日,弟弟的大学学费、读研学费都有了,今年年底就能把债全都还完。 蓝灵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一圈,她原本想着还完债就不再直播,可弟弟前两天跟她说交了女朋友,对方是独生女,家里条件很好,但女方父母要求他得有车有房才同意两人在一起,还愿意出首付的一半,帮忙在本地买房。 就算是一半,蓝灵弟弟也得出四十万左右,这还没把车子算在内。 这也是蓝灵愿意在花之大陆停留在原因,现实生活实在是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每天睁眼闭眼都在想钱钱钱怎么样挣钱。 要是花之大陆的法力能带到现实世界就好了,直接点石成金,从此不再为负债发愁。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蓝灵就着瘫倒的姿势摸索来摸索去,打开一看,发现是超管通知,下个月是她所在直播软件成立五周年,邀请了各大分区的领头主播参加周年庆盛典。 虽然心里想着罢工,但不直播可不行,蓝灵在床上瘫了十几分钟,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爬起来洗脸化妆换衣服,她在衣柜里挑了一件小吊带及热裤,对着镜子看了看,又加了一层胸垫,让曲线更加波涛汹涌,这才露出笑容打开摄像头。 ——姐姐来了! ——老婆,我直呼老婆! ——今天好辣呀,斯哈斯哈,口水都止不住了。 ——笑死,女粉比男粉还喜欢瑟瑟系列。 ——试问谁会不喜欢身材火辣还会扭的美女姐姐呢? …… 蓝灵一边笑着跟弹幕聊天一边感谢礼物,并在弹幕的盛情要求下来了一段极为性感的热舞,她深知要怎么样才算美丽,为此毫不吝啬释放魅力,尽情舞动的一刹那,她彻底投入其中,忘却了所有烦心事。 礼物如潮水般不断涌来,蓝灵似乎看见了美好的未来正在朝自己招手,她深知青春饭吃不了几年,所以只想早点攒够钱,等弟弟结了婚,她给自己也买套房子,这样就不会再发生被房东要求搬家却无处可去的窘境。 至少现在,她过得比从前好不是吗? 虽然她羞于见过去的熟人,每年一度的高中同学会也从不参加,但是……但是她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对吧? 很多人都能体谅她的困境,否则只靠打工,这辈子她都别想把债务还清,更别提是住这样好的房子,买名牌化妆品跟包包了。 再说了,她赚的也大多是男人的钱,有什么不好? 蓝灵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继续贩卖美丽。 接下来一直到平台周年盛典,她都没有再在花之大陆出现,这时候,与同伴们在现实生活中互不相识就成了一件很棒的事,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 前几年的周年盛典蓝灵也参加过,她不喜欢这种氛围,高层里难免有人手脚不老实,而她又穿着不方便行动的礼服,尤其是今年,华丽厚重的公主裙还需要有人帮忙提才能走路。 作为平台颜值区一姐,蓝灵的待遇很不错,被安排在了比较靠前的位置,平台老板是个十出头的男人,据说是富二代,容貌英俊身高足有一米八,还主动过来跟蓝灵讲话。 对方谈吐优雅气质出众,询问蓝灵有没有进娱乐圈的打算,因为他正准备和人合伙开一家影视公司。 蓝灵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她笑着说:“我学历不高,不会演戏也不会唱歌,娱乐圈那么多美女,我恐怕连花瓶都当不好。” 而且她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比她小两岁的弟弟都快研究生毕业,她也二十六了,这个年纪进娱乐圈,戏演不好歌唱得也不行,还不会来事儿,不是自找罪受? 老板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一愣,旋即失笑:“你太妄自菲薄了,至少在我来看,你很不错。” 说着,他将手覆盖到了蓝灵手背。 蓝灵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不着痕迹地假装端酒收回手,一时间不敢明着拒绝:“是老板您过奖了,我其实真的不怎么样。” “我看过你的直播。”老板笑着说,“不是说赚钱赚得光明磊落?怎么我觉得你骨子里却好像有一股自卑在里头?” 蓝灵握紧酒杯,回以礼貌微笑:“我一个人面对摄像头还敢说敢跳,要是有人在旁边看着就不行了,所以您说得对,可能我真的有点自卑吧。” 老板又笑了笑,没有再坚持,一会儿有人来找他,他便先行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蓝灵心情沉重,担心会被穿小鞋,她跟平台的约还有一年才到,万一老板不开心给她限流,那可就糟了。 除了自己,世界上没有任何人靠得住,今天喊着她美女姐姐斯哈斯哈的人,明天可能就将她忘到九霄云外,这一点蓝灵再清楚不过,她甚至知道自己是在清醒着堕落,她只是自我侥幸,觉得自己攒够了钱就能不再继续。 回到座位上后,蓝灵身边换了个人坐,对方虽年长,一身黑色锦缎旗袍却尽显优雅,只有眼角的细纹及微微下垂的嘴角才能看出岁月的痕迹,蓝灵礼貌点头示意,对方也淡淡颔首回应,老板在台上讲话时,蓝灵注意到这位女士一直在注视着他。 应该是长辈什么的? “他看起来很优秀吧?” 蓝灵愣了下,“嗯?” 年长女士冲台上点点下巴。 出于礼貌,蓝灵没有否认,即便她心里因为刚才被摸手对老板印象并不好,但她知道,在任何一位女性面前说她老公儿子父亲弟弟不好,都会被记恨,所以闭嘴不言是最正确的。:,, 295 第十二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之后蓝灵上台领了个奖,再回来,那位女士已经离开,这一天真是把人累坏了,晚上回到入住的酒店,蓝灵洗了个澡倒头就睡,彻底把花之大陆忘到脑后。 睡醒后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弟弟打来的,说是女方家长想见她,问有没有时间。 这当然必须有时间,蓝灵立刻回了电话,心里盘算着怎么跟粉丝请假,她做直播这事儿弟弟知道,但她自己门儿清,不大好说出口。 虽然她只是在镜头前跳舞唱歌,不至于毫无下限,但弟弟女朋友一家都是老师,说出去总是丢人的。 蓝灵早几年就单独开了一张卡往里存钱,姐弟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事事为弟弟考虑。母亲死了,她好像就成了弟弟的母亲,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姐弟俩感情很不错,弟弟懂事,读大学时勤工俭学想要减轻她负担,学费也是自己申请的助学贷款。蓝灵相信,她跟弟弟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即便以后各自嫁娶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姐弟之间的血缘亲情也是无法斩断的。 蓝灵有两个微信,一个是工作微信,用来加粉丝好友,另一个是私人微信,里头的人并不多,回家路上她发现有个人加了自己私人微信的好友,因为这个号没多少人知道,蓝灵便点了同意,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居然是老板。 蓝灵苦恼于如果老板表露出暧昧自己应该怎么回应才能既能婉拒又不会惹怒对方导致自己被穿小鞋,没想到老板只是礼貌问候,并没有提其它的什么,这让蓝灵松了口气。 她为见弟弟女友的家人准备的很精心,力求不给弟弟丢人。 因为这件大事,什么花之大陆什么老板什么直播,蓝灵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双方家长见过面后,蓝灵觉得女方家条件很好,最重要的是独生女,以后没什么纠纷,唯一一点让她感觉不适的是,女方父亲要求婚后有个孩子得跟他们家姓,说是弟弟已经同意了。 蓝灵有点生气,但面上没好表现出来,吃完饭后她才对弟弟发火,忍着怒气问他为什么要答应。 弟弟叹了口气:“姐,不答应能行吗?不答应这桩婚事就要吹了啊,我马上研究所毕业了,叔叔说他能帮我安排进好单位。姐,你别小看他们家,人家虽然只是老师,但是本地人,而且有头有脸,人脉根本不是我这种外地小子能比的。” 蓝灵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她帮不到弟弟什么,家里早早破了产,这些年赚的钱全拿去还债了,自己剩不下多少。 “姐,其实她家不是图我什么,真要说,人家全款买房也是有能力的,这不就是想看看我们家的诚意吗?你要是有女儿,你也肯定不愿意把她嫁给一穷二白的男人吧?至于孩子……等以后有了再说吧,就先这样吧。” 弟弟语气中的失落让蓝灵如鲠在喉,半晌,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给了他一张卡,里头是她准备的首付钱。吃饭时女方家说了,装修钱她家出,还给辆车当陪嫁,条件许的这么好,就是想要个跟自家姓的孩子,弟弟都不介意,她能说什么呢? 她只会在镜头前扭扭腰跳跳舞,没本事给弟弟安排工作,更没能力让他在大城市扎根。 “姐,你年纪也不小了,这行都是吃青春饭的,早点换份工作吧。” 蓝灵茫然,她能做什么呢?一开始她只是想着直播来钱快,慢慢地做习惯了,现在让她去洗碗端盘子当收银员,一天到晚累得要死赚那块儿八毛的,她根本适应不了。 “至少要等到把债还完吧。”她讷讷道。 弟弟问:“还得还多久?” 蓝灵说了个时间,弟弟面露恨意:“他死了一了百了,留这么一大笔债给我们,真是畜生,有他不如没他。” 父亲自杀时他年纪还小,只记得这笔债压得全家人喘不过气,连母亲都为此崩溃轻生,所以一直恨着对方。 姐弟俩分手后,蓝灵查了一遍自己的账户余额,两家把婚期定在年后,虽然女方说不要彩礼还陪一辆车,但自家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出,弟弟马上开始实习,上班的头两年恐怕挣不到什么钱,自己还是得多想点辙。 这时,老板的每日一问候又来了。 现实中的人依旧按部就班过日子,有人欢笑有人哭,有人爱有人恨,有人堕落有人觉悟,但这一切都跟了了无关。 杀死圣者后,她成功找到了去往其它大陆的方法。 与花之大陆相连的是虫之大陆,顾名思义,这里是昆虫天堂。甫一踏上土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色的世界,纵目远眺,不是丛林便是洞窟,重峦叠嶂,美不胜收。 在这样一片自然之景下,却掩藏着无数虫类。 随便拨开一片树叶,其背后便是密密麻麻一片虫卵,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虫茧结在各个角落,稍不注意便会踏入被挖空的虫窟,透明而危险的蛛丝遍布各处,乍一看风景宜人,四周却满是虫鸣声潮,光是昆虫种类,恐怕便不下百万种。 在这种地方,即便是司空见惯的蝴蝶蜜蜂蚂蚁,看起来也足够叫人骨寒毛竖。 不过,了了不怕。 她不仅不怕,还饶有兴致地捉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捉蝴蝶之前,她给自己戴了双白色手套,毕竟她爱干净。 虫之大陆的昆虫们体型各有大小,像是她捉的这只蝴蝶,足有她的巴掌大,扇动翅膀时简直像是晴天被风吹拂的湖面,一阵波光粼粼,还夹杂着鳞粉。 蝴蝶这种生物,小小的看着似乎很可爱,变大之后要是只看翅膀,也称得上美丽无暇,但其细长如钩的足、弯曲的口器以及颤动的触角、旋转不停的复眼……凑近了看,总让人心里发毛。 虫之大陆的蝴蝶并不好惹,它们的三对细足又尖又硬,能直接刺入人的皮肉,口器张开,里头竟有一派锯齿状的锋利细牙,在它伤人之前,了了把它丢开,谁知这只蝴蝶似乎是记恨她刚才拎着自己的翅膀,竟不知死活朝她面部径直扑来—— 了了侧身躲过,再次伸手抓住蝴蝶翅膀,狠狠抻在地上,一脚踏了上去。 她把它的口器踩断了。 之后她便没有再管这只蝴蝶,向着虫之大陆深处走去。 从她到达虫之大陆至今,约莫走了一个小时,却没有见到任何居民,但圣者不是说,十二大陆有各自的游侠团,既然有游侠,怎么会没有居民? 而除了虫类外,了了也没见到其它动物,直到天黑之后,她发现每隔一段距离,都栖息着一种外表类似树叶的蛾子,这种蛾子外表平平无奇,白天时和树叶趴在一起很难分辨,但夜幕降临后,它们身上却散发出像监控一样的细小红点,每隔一段时间闪烁一下。 了了捉了一只,其触感冰凉坚硬,根本不是虫类,而是做成了枯叶蛾外表的监视器。 咔嚓一声,是了了将监视器捏碎的声音,与此同时,监视器后头正观察着这位不速之客的虫之大陆圣者吓了一跳。 离开花之大陆时,了了随手将桃花权杖丢给了白洋,这导致她没有衬手的武器可用,夜晚行走于漆黑密林之中,漫天遍地都是虫类爬行或是飞过时悉悉索索齐齐擦擦的声音,她却不为所动。 这样下去,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找到圣者居所,了了想了想,顺手抓住一只路过的天牛,这天牛大概有二十厘米长,凶神恶煞,为了让它变乖一些,了了不得不折断它其中一根触角的一截。 它再挣扎,就再折断一截,如此循环往复,当左边触角只剩下三分之一时,它总算学乖了。 了了把它丢到地上它也不敢跑,然后了了慢条斯理地取下左手手套,随着心念变动,被她夺走的,属于圣者霍利的神圣力量,以一朵墨色菊花的纹理出现在她掌心,缓缓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自掌心脱离,变成现实。 如此珍贵的力量,被了了像玩耍般丢到了这只天牛虫身上。 只见天牛虫背上的白色斑点逐渐扩大,将它整体变成白色,背部浮现出墨菊标志的同时,天牛体型暴增,周围的树木纷纷倒地,伴随着地动山摇,原本只有二十厘米长的天牛,径直增长到了十米高! 如此危险出现,密林中的枯叶蛾监视器马上发出警报,而了了借力踩着树木跃至天牛背上,从她这里获得力量的怪种天牛十分乖巧,花之大陆的纯净气息令它跟着变得干净无比。 了了拍拍它背上的硬甲,这只怪种天牛便用两条触角当作开山利器,一路见树砍树,见山推山,蛮横向前。 果然,这比她一个人走快得多。 虫之大陆同样有着专属游侠团,怪种天牛冲了不到十分钟,游侠团便已到来。 她们以会飞的昆虫为交通工具,这大约就是虫之大陆的特殊力量,游侠团由四人组成,从坐骑来看,分别是蜻蜓、蝗虫、蜜蜂及萤火虫,其中巨型萤火虫尾部的发光器几乎照亮了整个虫之大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擅闯虫之大陆?” 怪种天牛同样会飞,它载着了了飞到与游侠团差不多的高度,看着怪种天牛身上的异变,以及刚才枯叶蛾监视器所检测到的怪种气息,游侠团的四人警惕心起。 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形态的怪种,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但决不能掉以轻心。 她们没有小精灵随从,但有飞蛾进行消息传递,圣者让她们务必小心眼前的敌人,千万不可大意。 虫之大陆的游侠团穿着跟花之大陆的花之少女团又有所不同,而是比较像她们各自的昆虫同伴,比如蜻蜓游侠背后便有两对透明而绚烂的翅膀,显而易见,她会飞。 蝗虫游侠看起来则凶悍许多,重点部位被铠甲仔细保护,蜜蜂游侠则是一身黄黑纱裙,萤火虫游侠最可爱,头上顶着一条发光发箍——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或多或少都露着腿跟腰。 了了对游侠团兴趣不大,她只是杀死圣者,夺走他们的神圣力量化为己用。 虽然花之大陆的圣者之力给了怪种天牛,但了了并不畏惧虫之大陆游侠团,她只戴了一只手的手套,目光却停驻在蝗虫游侠的武器上。 那是一把八棱锏,从外表来看简直像是蝗虫锋利的后足,目测有两米长。 所以了了目标明确,她没有可用的武器,抢一把来不就行了? 怪种天牛猛地向游侠团冲去,游侠团的四人还以为是要进行昆虫之间的大决斗,谁知道了了却几个跳步从怪种天牛身上向巨型蝗虫而来,她身如鬼魅,快似闪电,眨眼间便到了蝗虫游侠面前。 可以说,如果她想杀她,轻而易举。 但了了只想要这把八棱锏,所以她一手抓住蝗虫游侠的手腕,抬腿踢其膝盖,令对方踉跄不稳往前扑倒,从而轻松夺走八棱锏,然后反手扣住蝗虫游侠咽喉,其余三人投鼠忌器,顿时不敢轻举妄动,紧张地盯着这边。 被扣住喉咙的一刹那,蝗虫游侠感觉整个身体都要被冻僵了! 她清楚地看见自己呼出了一口泛着白雾的冷气,这让她更加坚信身后的女人不是人类而是怪种,如果所有的怪种都能变得跟人类一模一样,那么她们要如何应对,如何继续守护虫之大陆? 了了比蝗虫游侠高一个头,制服她轻而易举,她不是很懂,怎么会有战士的铠甲不护咽喉这样的致命部位。 “你想做什么?!快放开她,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蜻蜓游侠色厉内荏,承载着蝗虫游侠跟了了的巨型蝗虫似乎也知道同伴身陷险境,不禁蠢蠢欲动,想要把了了从身上甩下去。 了了一手掐着蝗虫游侠,一手将八棱锏刺入巨型蝗虫背部,蝗虫游侠心疼不已,连忙道:“你别伤害它!否则我发誓,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决不让你得逞!” 了了:“带我去见虫之大陆的圣者。” 萤火虫游侠:“你休想!” 了了的回应是掐紧蝗虫游侠,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蜜蜂游侠:“好、好,我们带你去见他,但是如果她受了一点伤,你都别想见到圣者!” 了了缓缓松开手,蝗虫游侠不由得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巨型萤火虫开路,巨型蜻蜓和巨型蜜蜂一左一右,怪种天牛最后,四只巨型昆虫将巨型蝗虫围绕其中,向着虫之大陆中心飞去。 巨型萤火虫突然消失不见,空中呈现出一圈荡开的透明涟漪,紧接着巨型蝗虫飞入其中,了了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见到虫之大陆的居民。 虫之大陆的昆虫数不胜数,想要人虫并存,双方就都需要拥有各自的舒适区,所以居民们聚集在大陆中央生活。 从人数上来看,虫之大陆的居民远低于花之大陆,而且他们的房屋也很有趣,大多是类似虫窟的树屋或是木屋,刚才穿过的透明罩子便是虫之大陆的居民领域,领域外的虫类无法进入。 对于游侠团,居民们十分热情地冲着天空招手,看见突然多出来一只白色天牛也没有感到意外,毕竟这里是虫之大陆,有可能发生任何事。 游侠团与圣者共同生活在虫之大陆真正的中心,这里是整个大陆的核心,圣者不能随意离开。 虫之大陆的圣者披着一身淡黄色点缀着橘色斑纹的长袍,头上生长着两条蜗牛般可长可短的灵活触角,除此之外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虫之大陆的居民们身上或多或少也都有些虫类特征,但整体更偏向人,而非虫。 游侠们就是彻彻底底的人类了。 在到达大陆中心之前,了了便已将蝗虫游侠放开,她对这些所谓的“战士”毫无兴趣,她们既无本性亦不强大,还不如怪种天牛。 圣者早已从传讯飞蛾口中得知了了要见自己,是以并不惊讶。 蝗虫游侠满脸愧疚:“抱歉,安处斯,都是我连累了你。” “不,这并不是你的错,只是与这位异乡之客见上一面,能救你才是最重要的。” 安处斯的话令游侠团的四人感动不已,同时也愈发提防了了,生怕她对圣者痛下杀手。 “异乡的客人,你的身上,有属于恶魔的气息。” 圣者凝视着了了,轻轻叹息。“你被黑暗的力量污染了。” “果然!”蜻蜓游侠握紧拳头,“是人形怪种!怪不得枯叶蛾一直在发出警报!” 人形怪种四个字一出来,整个游侠团迅速将圣者围在中心,对着了了虎视眈眈。 了了却看着圣者头上那对触角,正如她第一次见到花之大陆的圣者霍利时,被其身上那朵鲜活的墨菊所吸引。 她淡淡地问:“你是识相点,自己寻死呢,还是我来帮你?” 前者兴许能留个全尸,后者的话就不一定了。:,, 296 第十二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面对了了冷冰冰却不掩杀意的威胁,虫之大陆游侠团的反应是将圣者安处斯围得更紧密,恨不得连只苍蝇都不叫它飞进去。 了了对此感到疑惑,不明白到底是圣者没长脑子,还是游侠没长脑子——已经把她这样的危险敌人直接带进大陆中心,在外面都不是她的对手,难道在这里就打得过? 引狼入室,不外如是。 安处斯试图与了了交流,毕竟她的外表看起来和人类没有区别,而十二大陆与怪种之间门的纠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无法沟通。 在被明确分类的三种怪种里,普通怪种不会思考,只会机械化地听从命令,危险怪种能思考,但视人类为食物——从外表上来看,危险怪种与居民完全是两种生物,谁会试图跟一块肉心灵相通? 至于领袖怪种,首先极其罕见,其次非常危险,别说彼此了解,恐怕刚打照面便会被其杀死。 正如眼前这只人形怪种, 了了展现出了怪种的特性之一:拒绝任何对话,眼里只有“食物”。 作为虫之大陆的圣者,安处斯自然不会手无缚鸡之力,他只是受限于圣者的身份,为了维持大陆稳定无法离开大陆中心,实际上战斗力并不差,至少比花之大陆的圣者强得多。 四名游侠见了了对安处斯动手,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分别从四个不同的方向朝她发起攻击,了了将两米长的八棱锏猛地插在地上,单手握住,抬腿便将四人踢开,很难相信在冰雪之力完全没有恢复,并且把抢来的圣者力量丢给天牛之后,她还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和她比起来,游侠团太过生嫩,简直像是小孩子扮家家酒。 安处斯见游侠们受伤,英俊的面容掩不住愤怒:“快住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同样的话了了不想重复第二次,她松开八棱锏,一拳朝安处斯打过去,对方身上的黄色袍子登时张开,整个人飞在了半空,张开后的衣袍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蛾子的翅膀,上面的橘色便是翅膀花纹。 了了面无表情,脚尖一点踩上长桌,借力跳跃的同时,八棱锏也被她握在手中,安处斯甚至没机会展示自己的能力,便被一锏穿心! 虫之大陆的圣者兴许比花之大陆的圣者强一些,但是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宣告死亡的安处斯这下是真的变成了一只蛾子坠落地面,了了站在长桌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冷淡道:“螟蛉之辈,不足为惧。” 看安处斯这衣袍及花纹的颜色,以及他死后幻化出的本体,正是一只螟蛾。 “站住!” 萤火虫游侠眼见了了拔出八棱锏,毫不留恋转身离去,忍不住出声阻拦,“你杀了圣者,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其余三人也皆是一副痛彻心扉又对了了恨之入骨的模样,了了目光不变,说道:“不必担心,我很快会再来。” 有本事的话到时找她报仇。 说完,她便破窗而出,很快消失了踪迹,剩下六神无主的四人对着死去的圣者尸体不知所措。 随着圣者死亡,虫之大陆的防护罩被打破,游侠团很快便无暇思考其它,因为枯叶蛾监视器响起的警报几乎要将大陆中心摧垮! 给虫之大陆留下一个烂摊子的了了,此时踩在天牛怪种的背上一路向前,一直到花之大陆与虫之大陆的交界处。 十二大陆分崩离析,其中两两大陆相连,想要去往不相连的大陆,必须得同时得到两位圣者的能力,这样才能驱散迷雾,找到正确方向。 之所以会确定这个信息,还要多亏花之大陆的圣者霍利。 他告诉了她两块大陆版图相接处会有异变雾气,不能离开大陆中心的圣者一旦靠近这种雾气便会被污染,也就是说,本质上圣者可以通过迷雾,而了了并不在意自己在外的形象是“游侠”还是“怪种”。 天牛怪种将了了载到版图相接处,迷雾像活的一般涌动流淌,看到生人靠近,立刻贪婪地向她们涌来,天牛怪种外翅颤颤,止不住想要逃跑,可了了纹丝不动,它也没那个胆子抛下她先溜。 就这样,一人一虫任由迷雾将她们团团包围,迷雾中分不清方向,看不见光芒,属于圣者的力量保护着她们不被迷雾吞噬和分解。 就这样,迷雾不停地旋转、攒动,中心那一圈迷雾渐渐形成一个原形,看起来像一块没有指针的钟表。 又不知过去多久,“钟表”一点点散开,与周围其它迷雾重新融合,不远处也开始出现亮光,了了往前走去,天牛怪种慌忙跟上,这一次她们没有再在迷雾中停留,越走亮光越明显,直到变得刺眼,接着一晃,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天牛怪种只觉得刺眼,比在迷雾里还要刺眼,到处都闪闪发光,它的眼睛快要被闪瞎了! 了了抬起脚,踩下去,再抬起脚,再踩下去。 花之大陆的地面是整齐干净的砖块,虫之大陆则是肥沃清新的土壤,而这个世界,它的地面是钻石。 完整、闪耀、反光的钻石。 放眼望过去会发现,周围有很多高楼大厦、花草树木,看着几乎跟现代社会没有两样。离了了越有四五米处,有一只憨态可掬的雪白小羊,身上的毛根根分明,蓬松柔软,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手感很好。 但它并不会动,它那萌得令人心肝儿颤动的外表被永远定格在了这个瞬间门。 高楼大厦的材质显然不是钢筋水泥,而是各种各样的宝石,如果说这些基础设施除了豪华的令人惊奇外没有其它缺点,那么路边的灌木、盛开的花草还有飞舞的蜂蝶,以及一些看起来栩栩如生的动物——它们全身都包裹着琥珀,看起来就像是美丽的标本。 连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都是颜色不一的宝石,以了了做过皇帝的眼光来看,这里的珍宝做不得假,随便取出一块拿到任意一个人类世界,应该都能卖出天价。 一个五光十色、绚烂无比,光是看就觉得很贵、非常贵的世界。 这就是“珍稀大陆”吗? 连一片瓦、一根草,都由珍贵的宝物制作而成,路边树木上盛开的花,树叶是翡翠,花蕊是珍珠,花瓣则是一种透明却又绚丽的宝石。可能是为了增加其真实性,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门居然还有一只拖着蛛网的蜘蛛——细看会发现,蜘蛛被保存在琥珀中,蛛网不知由何种材料所制,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价值连城。 天牛怪种差点儿被闪瞎眼,它人性化地用两根前足捂住眼睛,不是很想再继续往前走,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亮眼了,虫有点承受不住。 了了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大陆居民的踪迹,于是便往前走,到达十字路口时正巧亮了红灯,她停下脚步,等绿灯亮起才继续往前,谁知刚迈开腿,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为尖锐的哨声,伴随哨声而来的还有厉声呵斥。 “前面的!站住!不许动!你犯法了!” 如果不是前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了一定不会认为被呵斥的是自己。 一阵急刹车声响起,停在了了面前的,是一辆点缀着各色珠宝,连车轮都在发光的警车。 警车停下后,从车上迅速下来四名身着深蓝色警服的男警察,他们如临大敌般盯着了了,其中一人扛着摄像机在录制,两人一左一右举枪对准了了,最后那个则拿着手铐。 四人皆是表情严肃:“举起手,不许动!” 了了:…… 怪种天牛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我以珍稀大陆警察的名义逮捕你!从现在开始,违反珍稀大陆法律的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了了仔细想了下自己犯了什么法,难道说珍稀大陆的红绿灯要反着来? 她才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当男警察要用手铐铐住她时,她侧身避过:“我犯了什么法?” 她想起在花之大陆时,那群人好像说过,私自离开所在大陆去往其它大陆是犯法的,可她现在不是大陆居民,而是被污染的人形怪种,珍稀大陆的法律还能管得到她? 她不问还好,一问男警察更是瞬间门暴跳如雷:“你身在珍稀大陆,竟然如此不了解法律!经过十字路口时,绿灯一旦亮起,必须先迈右脚!你刚才迈的是左脚!” 扛着摄像机那位帮腔道:“没错!别想抵赖!我们珍稀大陆到处都是监控!” 了了:…… “啊!” 又一个男警察将枪口对准天牛怪种:“居然还私养宠物!你知不知道养宠物需要报备?养宠物就算了,你竟然敢就这样把它带出来,简直就是有损市容!” 了了:…… 在她的认知里,花之大陆跟虫之大陆,从圣者到游侠再到居民,甭管是原住民还是异世界选召而来的战士,基本上脑子都不怎么正常,好像少了根筋,但跟珍稀大陆的人比,前两个大陆的居民顿时显得正常多了。 她不乐意听这几个人聒噪,示意天牛怪种处理,天牛怪种直接一甩前足,连人带车都给掀飞,空气中只剩下他们飞天时的凄惨尖叫。 被耽误了这么多时间门,红灯再起亮起,了了很遵守交通规则的等到红灯熄灭,然后堂而皇之的挑衅,先迈左脚。 既然到处都有监控,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抓,了了想先了解一下珍稀大陆的全貌,于是让天牛怪种起飞,高空俯瞰,能看得更清楚。 谁知天牛怪种是起飞了,但却无法控制方向,因为不管是往下还是往前,都太!刺!眼!了! 眼见天牛怪种慌不择路,了了及时止损跳下它的背,紧接着那么大一只虫,“砰”的一声就撞上了一栋高楼,天牛怪种破坏力十足,好好一栋宝石打造的高楼,硬是被它从三分之二处撞断,然后了了才发现,珍稀大陆不是没有居民。 大楼被撞断后,从断裂出掉落许多人形琥珀,了了基本已经弄明白了珍稀大陆的规则,死物用珍宝打造,活物用琥珀包裹,这样能维持住生命最美丽、最鲜活的姿态。 这些掉落的人形琥珀里,有身着工作套装的白领,有穿着清洁服的工人,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抱着文件有人健步如飞,也有人在工位上摸鱼打瞌睡…… 但现在这些人都一样,停留在透明而漂亮的琥珀中,连脸上的表情都被定格。 天牛怪种撞上大楼后,自己也垂直栽倒,了了看它总感觉那两只眼睛晕乎成了不停打转的蚊香,对她来说这样光芒闪闪的地方很好接受,毕竟只有冰雪的天地比这里还要刺眼。 现在想想,刚才被天牛打飞的四个人,身上的装备似乎也很特殊,看样子想在珍稀大陆生活并不容易。 与狠狠摔了一跤的天牛怪种相比,包裹着人类的琥珀就柔软坚实多了,它们非常耐摔,即便是从高空坠落也没有损毁,里头被凝固的人连头发丝儿都没乱上一根。 琥珀制作的人俑跌落一地,天牛怪种背部靠地,几对细足在空中来回蹬,半天没能翻过来,更别提是再飞了。 看样子,在珍稀大陆,了了只能靠自己的双腿走路了。 发生了这样的重大事故,她猜测罪名应该比刚才绿灯亮了先迈左脚更重。 果不其然,警笛声在事故发生后不到一分钟内便疯狂响起,这块由各种珍宝建造而成的大陆,为了维护其珍稀度,也为了防止居心不良的人产生贪念,整片大陆除了身为正义使者维护法律的警察,几乎已经没有多少自由活动的居民。 在漫天警笛声,以及五彩斑斓疯狂闪耀,似乎要与太阳比赛谁更耀眼的炫丽警灯中,了了缓缓回头,看向开得最快、离自己最近的那辆警车。 珍稀大陆的警笛声似乎能产生某种特殊效果,之前还在拼命蹬腿试图翻身的怪种天牛,此刻已安静无声,只有腿儿偶尔抽搐几下,证明它还没死。:,, 297 第十二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防盗比例60。“是啊是啊,了了师妹着实厉害,我等真是甘拜下风!” “说出来简直叫人不敢相信,最开始我听说今年无上宗是位女魁首,真是大吃一惊!” …… 了了依旧不动如山,直到一位年轻男修走到她面前,双手拱起笑意吟吟:“这位想必便是无上宗的了了师妹吧?在下飞羽剑派柴献,听闻与师妹抽到一组,到时还望师妹手下留情。” 他容貌英俊,笑起来时格外叫人心情舒畅,嘴也很甜,若只从外表看,当是那种极受欢迎之人,会给首次见面留下极好的印象。 凌波如临大敌,警惕十足地问:“你过来做什么?!” “这位师妹何必如此防备?我只是与了了师妹说几句话罢了,毕竟这是无上宗头一回出女魁首,想必是太离仙君教导有方吧?” 再温柔的态度再英俊的容貌,得不到回应也依旧免除不掉尴尬,柴献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周围其他人也纷纷注目,柴献为人如何,但凡听过他名字的皆有了解,此人胜负欲极强,又的确天资过人,于是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格。 今年无上宗的魁首年仅十六,别说是飞羽剑派,其他门派一样感到不可思议,小门派想要攀附无上宗因而大肆赞美,如飞羽剑派这样的大门派,却只会轻视。 十六岁,十六岁意味着连修仙的门槛都没有摸到,天生剑骨的辛翎当年作为都山派魁首参加大比时二十一岁,那已是迄今为止修仙界最年轻的魁首记录,同样天生剑骨的臧缈今年首次参加门派大比的岁数则是二十三。 但凡天才者,必定才名远扬,都山派从默默无闻的小门派一夕成名,靠得便是辛翎,臧缈虽是首次参加大比,却也早有美名,而无上宗这位女魁首,不仅年岁稚嫩,从前更是寂寂无名,无人知晓!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无上宗将门派大比当作儿戏,若是拜太离仙君为师就能做魁首,那为何比她先入门的凌波元景玉书没有?既无往日才名,亦无过人之处,莫非是太离仙君老房子着火,心疼新入门的小女徒,于是竭力捧她与各大门派魁首同台竞技,相较争锋? 表情语气,都挑不出柴献毛病,只是他把女魁首的女字咬得极重,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暗示感,凌波顿觉如同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她分不清自己气得是师尊被诋毁,还是师妹受辱,柴献的话将了了的强大彻底否定,仿佛师妹是被师尊偏爱,才拿了魁首这个称号来镀金,事实明明不是这样! 元景玉书双双沉下脸,没等他们为了了出头,了了自己开口,却不是讽刺也非怒骂,而是夸赞:“这位师兄好生厉害。” 柴献没想到了了看着冷若冰霜,实际上性子却这样软,被人欺负到了头上还反过来溜须讨好,看似温和的面容终于浮现出几分得意,正在他要接话茬儿时,了了又说:“这位师兄真是年少有为啊,飞羽剑派的男魁首,真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柴献师兄着实厉害,我等真是甘拜下风。” “说出来简直叫人不敢相信,最开始我听说今年飞羽剑派是位男魁首,真是大吃一惊。” “柴献师兄以一介柔弱男儿身,登顶飞羽剑派男魁首,着实不容易。” “飞羽剑派能出柴献师兄这样一位男魁首,想必是掌门真人教导有方,日夜与柴献师兄同吃同住。” 原本面露怒色的凌波此时已是无话可说,了了鲜少说这样一长串的话,她重复的全是别人夸她的,只有最后一句来自柴献的阴阳怪气,但不会有人把了了的话当作赞美。 她言语冷淡不见丝毫情绪起伏,更何况女魁首为人夸赞,众人只觉理所应当,可“男魁首”这三个字一出来,便听着无比奇怪。 所有人齐刷刷看着了了所在之处,她冷冷地望着柴献:“男魁首,请回。” 男魁首柴献哪里被人这样轻视过,优雅的面具瞬间迸裂,众目睽睽下不来台,他对了了可以说是彻底怀恨在心。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凌波惊奇地说:“真神奇,你这种完全没有语调的话,居然比抑扬顿挫的说更阴阳怪气。” 了了:“若是以后你再称我为女魁首,那么便要称其他人为男魁首。” 她不介意自己的话被周围的人听见,也不明白“谦虚”两个字怎样写,了了就是了了,不会伪装不会示弱,她天生如此,即便来自外界的言语与训导一直想要她成为“正常”的女人。 凌波原本想说师妹小题大做,可在这样多的瞩目中,她忽然觉着,自己要真是说了这句话,才是愚鲁。 于是对了了保证:“好,你是魁首,他是男魁首。” 了了看向师姐,不明白凌波为何若有所思,她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等待大比开始。 柴献虽见人下菜碟,可了了着实欺人太甚,他咽不下胸中这口气,暗暗卯足了劲儿,准备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点颜色看。 七十二位魁首两两抽签为一组,与宗门大比攀登试炼台不同,门派大比只有一座比武台,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坐在台下,力求最终排名公正。 分成三十六组后,依旧是由抽签决定上台顺序,大比时间少则日,多则十几日,据说曾有人在台上战了三天三夜,打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由于除了台上的魁首之外,任何人不得出手,所以虽说是点到即止,但时常有打到忘我后误伤对手的情况发生,柴献也正是以此为借口请求都山派原谅。 不原谅又能如何?都山派自辛翎陨落便日益式微,不过今年还是争取到了参加大比的机会,只是位卑言轻,位置也被安排在不起眼的角落,掌门真人的视野估计连无上宗替补弟子都不如。 了了不关心这个,她抽到了第七组,前面六组比试时,她看得聚精会神,直到凌波用力戳她后背,了了没怎么着,她自己手指头都快冻僵了。 “马上就轮到你了,看今天这架势,估计能比完前十五组,等会儿你跟柴献交手,可一定要小心。” 了了点了下算是回应,凌波接着说:“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即便柴献认输,你也必须在确认他掉下比武台后才能收手,否则他冷不丁给你来一下子,那可够受的了。” 两位师兄同样想关心小师妹,但压根插不进嘴,凌波唠唠叨叨有说不完的话,了了左耳听右耳冒,她发现第六组获胜的那位女修虽修为不足,剑法却极为精妙,与她对战的男修显然比她年长许多,最终却还是输给了她。 女修获胜领到牌子后,高兴地跳下比武台,一位年长的绿衣女修笑着将她接住,一边摸头一边说着什么,看口型像是在夸赞。 “咦,那是辛翎师姐吗?” 凌波伸头盯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绿衣女修的确是辛翎,不由得感慨万千:“十年过去了,辛翎师姐变了许多。” 灵台碎裂无法修炼,外表自然也不能再像其他修者一般青春永驻,三十一岁的辛翎沉稳而内敛,与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她判若两人,这一切都要归咎于手段阴险的柴献。 马上第七组将要商场,凌波尤其担心小师妹会吃亏。毕竟在她心里头,师妹一直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孩子,饿了不知道吃饭,冷了不知道添衣,在崖边一坐就是一天,在座峰还好,有她看着,倘若下了山,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了了并不知晓自己在师姐心目中是这么个傻孩子形象,吃东西只是因为她想吃,事实上她并不会饿,更不会冷。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了了起身,正欲向比武台走去,却被人一把拽住,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师姐,凌波快速把剥好的糖塞进了了嘴里,然后火速松开被冻得发麻的手:“一定要赢,输给谁都不能输给柴献那种卑鄙的家伙,你要是赢了,今天我许你吃十个蜜果子。” 了了一口将嘴里糖块咬碎,是清甜的橘子糖,她没有应声,脚尖一点便飞身上了比武台,无上宗的弟子人人都穿白底绣银色祥云花纹的衣衫,了了也不例外,她的黑发被风吹拂而起,愈发显得皮肤几近透明。 柴献先是装模作样向了了拱手作揖,随后关切询问:“师妹没有兵器?” 了了不说话。 柴献又温和解释:“师妹是不了解大比规则么?只要不使用超出修为的法宝,其他都可以使出来。” 柴献的武器自外表看只是一把好剑,实际上这把剑内含机关,长短软硬由使用者自由变化,剑身经由特殊金属锻造,柔软度与弹性极为惊人,进可攻退可守,是飞羽剑派的专用剑。 比武台下,第六组赢下比试的年轻女修握紧拳头:“要是我抽到了第七组就好了。” 辛翎正认真观看台上的两人,听闻这稚气的话,顿时莞尔:“好大的气性,说了你多少回,剑修要平心静气,心中有剑,胜似手中有剑。” 年轻女修气恼道:“我只想一剑捅死柴献,再平心静气修炼!” 她还不算傻,这话是压低了嗓音说的,否则叫飞羽剑派的人听到,非起冲突不可,都山派如今势微,可不敢同大门派结梁子。 辛翎摇头说:“我看这位师妹未必会输。” 年轻女修闻言,也向台上看去,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了了有哪里厉害,“她兴许天资过人,可岁数小了些,经验不足。而且这是柴献第三次参加门派大比,听说他的修为早已过了大比要求,此次参加也是想要问鼎众魁首,真是恬不知耻!” 柴献今年可都五十多岁了,这个年纪在修仙界算不得什么,然而能够参加大比的多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岁数再大,也不过在三十徘徊,柴献这年纪,在凡间一条腿都要入了土。 因柴献害辛翎灵台损坏,从此仙缘断绝,只能如凡人一样老去,都山派提起此人,皆是恨之入骨。惟独辛翎,十年光阴过去,她早已淡然看待此事,与其成日活在仇恨之中,不如尽可能地教导年轻女修,让都山派出现更多的“辛翎”,至于柴献那等小人,终究会遭到报应。 师姐妹两人的谈话压得很低,并无外人听到,台上柴献还在彬彬有礼地说话,试图问出了了用什么兵器。 凌波急得团团转:“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动手?是不是柴献做了什么手脚?” 了了觉着此人比师姐还烦,比试开始前,双方会互相告知彼此自己的道,由于是抽签决定对手,倘若真的出现属性相克,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柴献修的是土支阳属岩道,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属性,土克水,但属性并非一成不变,比如元覃,不照样输给了了? “原来师妹修的是冰道。”柴献轻叹,作出关心模样,“女儿家柔弱,常年与冰雪为伍,怕是要体寒受损,日后若是有了道侣,也……” 了了实在不想听他继续说话,手中凝出冰剑,向柴献刺去! 台下的年轻女修惊了:“这不是辛翎师姐的独门剑法吗?无上宗的人怎么会?!” 辛翎惊讶道:“她用的剑招,与你之前比试时用的一模一样。” 都山派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难道只是看了一遍,就学会了?都山派的剑法精妙深奥,不下苦功夫根本无法发挥其威力,这位无上宗的魁首怎地学得这样快? 辛翎说:“她看你与人比试学的剑法,还能迅速调整,令剑法更适合自己使用……” 说着,她的眼睛已闪闪发亮,都山派中不乏曾目睹十年前辛翎风采之人,恍惚中竟以为看到了那位天生剑骨、意气风发的剑修师姐。 凌波懂大师兄的意思:“你是说,动了凡心才算触犯门规,匡明只是跟凡人女子有了首尾,并未动心,依旧一心向往大道,因此……不算触犯门规?” 玉书迟疑片刻,对凌波说:“……他没有处理好此事,令凡人女子找上门,令无上宗声明受损,所以还是触犯了门规。” 听着两位师兄的话,凌波竟恍惚不知,自己对他们竟是这样知之甚少,“那,凡人女子所受的苦,被欺骗的感情,怀胎十月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子……这些都可以无视吗?匡明不需要为此负责吗?” “师妹,我知道你生气,但你要认清现实。”元景叹了口气,“掌门真人处罚匡明,并非因他与凡人女子有了孩子,而是他没有做好善后,吃一堑长一智,想必日后匡明不敢再这样了。” 凌波越听越是脑瓜子嗡嗡响,她看着两位师兄理所当然毫不意外的模样,在心底问自己,这还是大师兄跟小师兄吗?他们的正直善良,都到哪里去了? “凌波,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样的事,但你要记住,修士与凡人不同。你也不必感到难过,凡人女子的事,决不会发生在你身上,谁若是敢欺负你,我与你小师兄决不会放过对方。” 凌波茫然,她该感到骄傲吗?还是自豪?在大师兄小师兄眼里,她比凡人女子高贵? 可她怎么骄傲不起来,她怎么感觉有口气在胸腔不上不下,难受的她想要大吼大叫? 大师兄一如既往疼爱她,小师兄也一如既往温柔,可他们对夏月命运的理所当然与冷眼旁观,让凌波齿冷,浑身发寒。 她傻傻地站了会儿,拔腿就跑! “凌波,凌波!” 小师兄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凌波奋力用双手堵住耳朵,等她狂奔到双腿宛若灌铅般沉重不已,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来到了师妹的山头。 了了不爱其他人靠近,因此只她一人居住,整座山头早已被大雪掩盖,冰寒刺骨,与其他绿意盎然的山头截然不同,凌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这样鬼使神差往前走,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哪怕是如此冷淡,总是嫌自己烦的师妹,凌波也不想再去面对两位师兄。当她看见了了的那一刻,连凌波自己都未曾注意,她在大师兄小师兄面前伪装出的坚强与平淡,瞬间土崩瓦解,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看着了了。 小雪人里的真仪不由自主探头来看,她从未见过师姐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曾经即便得知师尊另有所爱,师姐也向来鲜活,今日这是怎么了? 凌波不管师妹是否搭理,坐在地上絮絮叨叨地说:“你知道吗,师妹,方才我去找大师兄跟小师兄,我想请他们帮帮我,帮帮夏月,至少……至少要让匡明受到惩罚吧?凭什么夏月这么惨,他却还能美滋滋做自己的掌门真人弟子,可大师兄小师兄,他们、他们却说,说这是很正常的,要我不要多管!” 了了看向她时,凌波也正巧抬头,两人对视间,凌波鼻头一酸:“他们还说,我跟凡人女子不一样,他们绝不会容忍有人欺负我……可,可我怎么一点都感动不起来?” “师妹……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真仪静静地待在小雪人里听凌波说话,光鲜亮丽的修仙界,撕开表面那一层虚伪面纱,留存多年的腐朽规矩与制度,早已将修士们的心僵硬化,想要面对,就必须做足准备。 凌波并不需要了了义愤填膺地安慰自己,她只是想要找个方式宣泄,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无比残酷的事实,那就是,每个人都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美好,他们自私、贪婪、擅长遮掩,并将一切不平等视作理所当然。 在她想明白的这一刻,灵魂里被冰寒之气冻住的杂念瞬间烟消云散! “师妹!” 凌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冲到了了跟前,不顾她双手冰冷一把握住:“我要你帮我!我要你站在我这边!” 原本凌波已做好像白日一样被推开的准备,或是刚才向大师兄小师兄那样被了了拒绝,谁知了了却说:“好。” 这下换凌波愣住了:“你,你就这样答应我?你都不问我想做什么?” 了了望着她,凌波发现这是朝夕相处十年以来,师妹的眼神最亲近的一回,“你找回了本性。” 凌波不懂什么是本性,她没工夫去想,“明天我就要去找掌门真人,让他处置匡明!” 了了说:“没用的。”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没用?就算我说的没有用,你说的他们总不能也置若罔闻吧?到时候你吓唬吓唬他们,我不信掌门真人还愿意继续包庇匡明!等这件事一了结,我就修书一封寄给辛翎师姐,让都山派在卖果子的时候到处宣扬,我倒要看看,有匡明这个例子在先,哪个不要脸的男人还敢在凡间到处留情而不负责任!” 说着,凌波仿佛已看见胜利的曙光,此时了了却泼了她一盆冷水:“你在做无用功。” “谁说的?” “你的话,没人会在意。” “这不是有你吗,你答应了帮我的呀!” 了了摇头:“我只帮你打退那些想要阻拦你的人。” 言下之意是,其他的她不会插手。 即便是元景玉书死在了了面前,她都不一定多看一眼,何况懦弱的凡间女子夏月?遇事不决便自尽以显贞烈,了了不喜欢这样的人。:,, 298 第十二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防盗比例60。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与师姐会得到与师兄截然不同的待遇,了了不喜欢被当作猫狗养育,她既然作为“人”活着,那么就要得到应得的。 别人有的,她要有,别人没有的,她仍要有。 太离仙君问她:“你想修炼?” 了了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将我自凡间带来此处,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不愁吃穿?” 俊美仙君淡声道:“为师知道了,既然你想修炼,那么无论怎样艰难,都不得喊苦喊累,修士想要得道,便要付出足够多的心血与努力,没有捷径可言。” 了了得到想要的回答,转身便走,毫无规矩可言,亦不知何为尊师重道。 太离仙君不甚在意。在他眼中,了了只是他为所爱之人准备的容器,她修炼强身健体,能使容器更加稳妥,不至于彻底崩坏,即便她不提,他也决定在出关后教她如何塑造完美的躯壳。 李小丫命格特殊,极其适合成为容器,同时也因这得天独厚的体质无法修仙,她很快就会明白,人与人的不同,生来便有。 了了刚回房不久,凌波便找上门,迫不及待地问:“师妹,师尊都跟你说什么了?” 问完这话,她惊觉自己暴露了小心思,粉面微红,忙解释“我只是关心……没有别的意思。” “师尊说从明日开始,我可以跟两位师兄一起修炼。” 凌波垮下肩膀,她在了了对面坐下单手托腮:“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何一直执着修仙?多累,多苦哇!” “师姐,你既然爱慕师尊,便应当与我一同修炼。” 冷不丁被戳破小女儿情思,凌波差点恼羞成怒:“你你你,不许胡说!师尊是长辈,是恩人,我怎么能……我才不会那样!” 对于她苍白无力的辩解,了了置若罔闻,她自顾自道:“你勤奋修炼,师尊必定要予以指导,这样你才能与他多多亲近。” 凌波听不下去了,夺门而出! 向来是她聒噪了了,这还是头一回被了了说得坐立难安,凌波这一逃,一个略带不服气的女声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帮忙撮合凌波跟太离?我,我可不答应!” 仔细看去,才会发现,说话的,是摆在窗台上的一个小小雪人。 那是了了在刚来无上宗时捏的,元景为哄她开心,特意施了法术,令无论春夏秋冬,雪人不化,然而除了了外无人知晓,只要灵魂寄于冰雪,即便三伏酷暑,亦不会融化。 元景以为能令了了展颜,殊不知他不过是做无用功。 雪人中的灵魂只有了了能看见,这十年里,她已听腻了雪人聒噪,因此只视线一动,雪人的嘴便被封住。 她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为何李小丫的灵魂会化为小雪人跟随在自己身边,又为何总是这样多嘴,即便早已身死,却还是对太离仙君一往情深。 小雪人木木呆呆立在窗台,能够开口后还是有些不服气,她死后魂魄飘荡无依,只能跟着了了,这人代替自己拜太离仙君为师,不知感恩便罢,竟还对师尊如此不敬,怎能不教她着恼? 拜入无上门的李小丫改名真仪,一腔深情厚爱尽数赋予师尊,枉顾伦理不念道德,最终如愿以偿,与师尊结为夫妻双双飞升,堪称修仙界一段佳话。打那之后,修仙界多出许多结为道侣的师徒,亦不再有人批判这种关系畸形与错误。 了了不懂人间情爱,也不在意谁爱谁,谁又恨谁。做了十年“人”,她依旧不明白凌波与真仪为何会对太离仙君一往情深。 于是她问:“你既然爱慕他,为何不好好修炼?” 真仪:“我爱慕师尊,跟我修不修炼有何关系?我的体质根本就不能修炼,我不过是他……是他选中的容器,能够拥有他短暂的注视,便足够了。” 了了嗯了一声:“所以你明明可以逃走,却还是穿上嫁衣与他拜堂,自欺欺人。” 雪人里的灵魂发出震惊的声音:“你、你怎么知道!” 她只是想着,横竖自己无法修仙,早晚要死,倒不如成全了他,也好在他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了了朝雪人看去一眼,说道:“既然你如此喜欢他,待到合适的时机,我便将他做成雪人,让他长长久久陪伴于你。” “不行!” 真仪想都没想立刻否决:“这等残忍之事,万万不可为!” 了了缓缓歪头,“他将你灵魂驱逐,将你肉|身制成容器,只为与他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为何我就不能将他做成雪人?” 真仪还是否决:“不可不可,你不能这样做,我是自愿的!” 了了面无表情地说:“当我将他做成雪人时,我向你保证,他也会是自愿的。” 真仪被她这话吓得头皮发麻——虽然她已经只剩灵魂,根本发不了麻。自她死后,发觉自己竟回到当初在凡间的茅草屋,而原本面黄肌瘦的自己,则被一个雪人般的小女孩替代,真仪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被裹入冰雪之中,成了一个小小雪人。 这十年她只能跟了了说话,她搞不懂此人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几次三番想向师兄们示警,却又发觉只有了了看得见自己,如今听了了说要把师尊制成雪人,真仪如何舍得?她都能心甘情愿为他去死,将身体献予她人做容器,自然见不得太离仙君出事。 于是她语重心长地对了了说:“你还太小,你不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爱是牺牲,是奉献,是义无反顾,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仍旧无怨无悔。” 了了内心毫无波动,她有很多问题,常常将师姐师兄们问的哑口无言,于是他们便会说“了了还小,了了不懂”,可她已经做了十年“人”。 “太离为了凡间的妻子精心准备容器,将她从天魔手中夺回,他爱她么?” 虽然每每想起仍旧心痛,但真仪还是点头:“她是师尊至爱。” 为那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为那人不顾世俗眼光炼制容器,还为那人推迟飞升境界,自然是爱极了。那样淡漠无情的师尊,愿意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如果这不是爱,那什么才是? 她只遗憾自己不如那女子幸运,却也庆幸是自己的身体陪伴在师尊身边。 了了冷淡道:“可他杀了他心爱之人,回归无上宗后却又后悔,你焉知他飞升之后,不会再次后悔杀了你?” 真仪闻言,竟露出喜悦之色:“你,你说真的?” 了了看着她,不曾言语,真仪却喜出望外,她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爱我,他爱我!我怎么能不爱我?他抱过我,吻过我,与他朝夕相处的是我的身体,在他耳边萦绕的是我的声音,他时时刻刻都要看着我想着我,他爱我,他爱我!” 了了还小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因此身边常常下起大雪,无上宗的人感到奇怪,常年不下雪的座峰,为何连着数月都浸润于冰雪之中?直到了了开始尝试掌控身为“人”的身体,无上宗的雪才停止。 真仪还沉浸在被爱的幸福中,了了没有管她,有人敲门,是玉书。 他跟元景为凌波跟了了带了礼物,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胭脂首饰,还有零嘴布偶之类的小玩意儿,满满当当装了一大箱。 可了了不爱红装,对师兄们送的礼物也从不珍惜,送来时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玉书在了了面前颇有几分拘谨,他不知要如何与性格冷淡的小师妹相处,因为时常他说十句,了了也不一定回一句,于是努力寻找话题:“师尊要教你修炼了,这可真好。” 了了看着他,不说话。 “呃……师尊教导时有些严厉,不过都是为了我们好,若是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跟大师兄……” 了了还是不说话。 玉书俊秀的脸庞出现一滴汗,他轻声道:“小师妹,那我便先行一步,明日见。”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小师妹的房里很冷很冷,冷得连铜皮铁骨的修士都有些招架不住。 玉书一走,真仪才感慨:“小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亲,他待我可好,只是我辜负了他。” 了了说:“你不必难过,你死后,玉书也有了道侣。” 真仪顿时无言以对,他们师徒四人之间的关系是一团乱麻,她与师姐凌波对师尊太离仙君一往情深,大师兄元景与小师兄玉书却对她情根深种,而被她和师姐爱慕的师尊,则另有所爱。 小时她们感情还很好,可随着年岁增长,师姐恨她得师尊另眼相待,彼此便渐行渐远,到最后反目成仇,师姐几次三番陷害于她,最后更是害到了那位身上,被师尊废除修为丢回凡间,变回了凡人。 人人放不下,人人求不得。 不顾身上被冰龙撕咬出的伤,他似是着魔般朝了了走去,劈手就想夺走泥俑,了了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在师尊出手的一瞬间,她便将泥俑高高举起:“这是我的。” 泥俑到哪里,太离仙君的目光就追随到哪里,嘴里甚至一直念叨着阿阮这个名字,了了不愿后退,所以她选择用另一只手将太离仙君推开,不喜他靠自己太近,而后继续把玩手中泥俑。 众人皆被这桩变故惊得目瞪口呆,那泥俑上看下看,皆无过人之处,太离仙君为何如此痴缠? 小雪人中的真仪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她自嘲般笑了笑:“我就说……我可真是愚蠢到了家。” 那时她见师尊如此喜爱泥俑,爱到随身携带,便偷偷去山下找人学习,笨拙地做了一女一男两个你娃娃,想要送与师尊留作定情信物。 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 这两个泥娃娃师尊的确是收下了,却随手摆至一旁,直至落灰,那时真仪隐秘的爱恋未曾敢诉说出口,随后不久,她见师尊那个心爱的泥俑也和自己的泥娃娃们一同被摆在窗台,还以为是他将自己的心意与泥俑一同珍视,私下悄悄窃喜。 如今才知道,当真是自作多情,他对她那点若有所无的暧昧,温柔缱绻的偏爱,不过是想要哄她的甲子之身,要她心甘情愿奉献出身体,供泥俑中的爱妻重生。 他只成全他的爱情,才不管真仪死活。 了了若有所觉,慢慢看向小雪人,里头的真仪魂魄因怒火与怨恨散发出令她不喜的高温,于是正想化作厉鬼朝太离仙君扑去的真仪顿时冰雪盖头,成功将她的愤怒压灭,了了朝她竖起一根食指,意思是不许胡闹。 “了了……把它给我,快把它给我。” 元景不解地看向师尊,试探着道:“师尊,这只是个普通泥俑,是小师妹的玩具,您……您就别拿走了吧?” 凌波搭腔:“是啊是啊,了了不怎么喜欢玩具,这泥俑虽丑,好歹她喜欢,师尊就别生气了,了了还小呢,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生怕太离仙君处罚了了,疯狂暗示了了今年只有十六,还是个孩子呢,做什么都值得被原谅。 太离仙君压抑住澎湃情潮,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了了说:“那是魔王宿锦身上之物,说不定会有危险,你先将它交予为师,倘若为师检查过后一切无恙,再送还与你。” 了了那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几乎可以称为“匪夷所思”的神态,她不大明白,师尊在把她当傻子糊弄? 了了就这样盯着太离仙君看了许久,她的目光很古怪,太离仙君甚至觉得,她不像在看一个活物。 良久,了了才冷冷地提醒:“你还是先穿条裤子吧。” 众人:…… 她不再注意太离仙君,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到天照宗的人,问道:“此番大比我是魁首不是?” 哪里有人敢说不是,毕竟这位可是连太离仙君都敢动手的人,四下左右有人拍了了马屁,夸她是修仙界有史以来第一位门派大比女魁首,这回不必了了不开心,凌波抢先一步纠正:“魁首就是魁首,前面加个女字做什么,瞧不起谁呢?” 她已完全不去关心师尊太离仙君,谁叫天上那衣衫四散的狼狈一幕太过惊人,以至于被冻结杂念的凌波觉得好丢人,她宁可别人说她是“了了的师姐”,也不想听人说她是“太离仙君的女徒”。 太离仙君身上披着元景的外衫,方才在天上是仓皇了些,可如今他金冠落地,黑发散乱,愈发衬得皮肤雪白,露在外头的双腿皮肤光滑皎洁,有种碎裂瓷人的脆弱美感。 他知道当务之急是快些修正衣冠,可那个泥俑,他亲手所制的泥俑,以及泥俑中沉睡的阿阮,若是不能将她带回身边,他这些年苦心孤诣,为的又是什么? “了了。” 太离仙君的语气带了点乞求,“把泥俑给我。” 他一而再再而三问了了要一个普通泥俑,甚至因此不顾形象,着实令在场众人想不透,那泥俑难道是什么特殊法宝,才引得师徒二人几近反目成仇? 太离仙君这等高岭之花,如此脆弱而卑微,又是以师父的身份向徒弟请求,很快便有人代替了了心软,劝她将泥俑交给师尊,“……一个泥俑而已,何必惹师父不快?” “是啊是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徒弟的,怎能违背师父命令?” “魁首应有才者居之,可有才无德者,不配为魁首!” 在一片质疑声中,传来一个坚定的女人声音:“诸位此言差矣。” 辛翎自人群中走到了了身边,她态度温和地说:“太离仙君比了了年长千岁,哪有长辈同小辈争抢玩具的道理?这泥俑便是魔王宿锦之物又如何?方才那宿锦可被了了打得抱头鼠窜,一个小小泥俑,哪里值得如此戒备?” “尊师重道不假,可师者若不慈,徒弟何需事事依从?师徒之间可以是亲人,也可以是朋友,却决不会是主奴,了了喜欢这个泥俑,她不愿意给,这是她的自由。” 凌波看辛翎的眼睛都在发光,她连忙帮腔,说了了好话:“对对对,诸位千万不要误会,我家师妹性子是古怪些,不爱说话又冷冰冰的,实则傻得很,除了吃糖万事不上心,大师兄小师兄给她买的礼物,她通通不感兴趣,好不容易得了个喜欢的泥俑,怎么忍心让她让出来呢?她才十六岁,十六岁啊!” 说着用力掐了把大腿,疼得眼泪狂飙:“你们不知道,我家师妹刚来无上宗时有多可怜,父母双亡,被村子视为不祥之人,瘦得是皮包骨,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这样一个孩子,谁能忍心抢她的东西?对不对,大师兄,小师兄?” 元景玉书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对对对。” 了了沉思,自己当初……有皮包骨吗? 不过她还是出声纠正了师姐的话:“我不喜欢这个泥俑。” 凌波:? 她险些想骂了了两句,喜不喜欢的,回去再说,大庭广众的说这些做什么? “但这是我的东西,谁都不能拿走。” 接着,当着众人的面,泥俑身上渐渐爬上一层冰蓝色的寒冰,将泥俑彻底冻住后,在太离仙君震惊的视线中,了了一把将其捏了个粉碎! “你从没教过我什么,又想从我这里抢东西,既然如此,我不认你做师父了。” 了了冰冷而傲慢地昂起头。 这话简直称得上骇人听闻,从来只有师父将徒弟逐出师门,哪里见过徒弟反过来不认师父?在尊师重道的修仙界欺师灭祖,等同于公然反叛,怕是要成为修士们的公敌! 凌波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捂住了了的嘴,“大家别听小孩子乱说!她什么都不懂,才敢这样胡言乱语!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了了把师姐的手拽下来,重复道:“我不需要一个教不了我,却总是摆架子的师父。” 随后,她说出了让人更觉恐怖的话:“我要与他平起平坐。” 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彰显了了实力的冰霜,在这一年四季中最热的八月底,无尽寒冻席卷天照宗。在这极度冰冷之中,万物停止生长,空气不再流动,修士们发现自己呵出去的热气瞬间被冻结成冰,寒意从头顶贯穿,连大脑都因此无法思考。 “若是无上宗不答应,我就去都山派。” 了了问辛翎,“可以么?” 辛翎与凌波体内都有了了的寒气,因此不像其他人冻得僵硬,她二话不说便点头:“求之不得!你若是来我们都山派,我替掌门真人答应请你做首席长老!” 原本被冻得打哆嗦的都山派众人险些欢呼出声!向来都是大门派在小门派挖掘人才,这回终于轮到她们小门派挖大门派墙角了! 凌波想都没想:“不行!你去都山派了,我怎么办?” “凌波师妹,我们都山派还缺一个长老!” 凌波心脏狂跳!不是吧,她可以直接跳到长老这一等级?! 都山派一位机灵的女修说道:“凌波师姐,俗话说得好,宁头不做凤尾,我们都山派虽然平平无奇,可我们有好多个山头的果树啊!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而且都山派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姐妹兄弟亲如一家,掌门真人毫无架子,是个非常和谐的大家庭!你们来了决不会后悔!”:,, 299 第十二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不过,如果你想要见圣者,恐怕很难哦。” 贝尼尔说道。 不需要了了追问,她会主动说出答案:“因为即便是我们,也没有见过圣者呢,圣者居住在避水之树上,我们只能聆听到她的声音,却见不到她的身影。” 那棵生长在人鱼之国中心的巨大树木,被称为避水之树,据说圣者便住在避水之树上,但没有人亲眼见过,避水之树在人鱼们心中的地位无比神圣,她们不可能为了见到圣者去胡乱攀爬。 贝尼尔表情骄傲,眼神崇拜,一副等待了了夸赞的模样。 了了:“这么多年,就没有人上去看过?” “当然没有,我们是不会冒犯神树的!” 一时间,了了不知是该说她们言而有信,还是过分天真。换作是她,一定会上去看看。 “如果上去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呢?” 贝尼尔被问住了,她苦恼地托着下巴思考片刻,回答道:“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我可以去问问婆婆们,她们见多识广,肯定比我懂得多。” 前面几个大陆的圣者和本土居民一样,需要进食、喝水,除了拥有神圣的力量之外,几乎与普通人没有区别,即便是化作七色彩珠的珍稀大陆圣者,也需要吸取居民的生命力。 而贝尼尔说,圣者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人鱼族寿命漫长,贝尼尔的外表和普通人类的二十岁女孩差不多,实际上却马上满一百岁,也就是说,圣者至少在这一百年没有现身,她不用吃不用喝,不用新陈代谢? 贝尼尔说干就干,她带着了了四处寻找年长的人鱼婆婆,询问她们有关圣者的事,可惜人鱼婆婆们也都只知道神圣大陆被分成十二部分,从那之后圣者便栖息于避水之树上,再也不曾现身。 人鱼们坚持圣者还活得好好的,否则她是如何引导人鱼们守护家园的呢? 因为人鱼们很友善,了了选择光明正大的询问:“我可以上去看看吗?避水之树。” 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鱼们吓了一跳,可仔细说起来,人鱼之国并没有禁止攀爬避水之树的法律,是人鱼们自发的尊敬。而且就算有,人鱼之国的法律只规定人鱼,不约束两条腿的人类。 一位年长的人鱼婆婆说道:“想上去就上去吧,不过要小心,请不要惊扰圣者。” 她脸上长着长长的深深的皱纹,一副慈眉善目的面相,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信任。 人鱼之国位于深海之下,无需手脚并用的爬,了了先是向人鱼们微微颔首表达谢意,随后便往上游去,整个人很快消失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中。 贝尼尔担忧地问:“让她上去没关系吗?圣者会不会生气呢?” “当然不会。”人鱼婆婆露出了笑容,“圣者喜欢勇敢不服输的人。” 避水之树的枝叶看似与普通大树没有区别,实际上格外柔软顺滑,从皮肤上擦过时如同羽毛般轻柔,茂密的枝叶从不生虫,还未成熟的避水珠像一颗颗小灯笼时明时灭,非常可爱。 了了拨开树叶往下看时,已经看不到最下面的人鱼一族了,继续往上也没有头。说来奇怪,如此枝叶繁茂的大树,层层叠叠的树叶跟被子似的盖在人身上,按理说是看不到光的,可只要抬起头,总有柔和的光芒顺着树叶缝隙照耀下来,时不时还有浮起的彩虹泡泡,了了在这棵树上感受不到任何负面气息。 她一路往上,顺着主干摸索,最后终于到达圣者之地。 这是一间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树屋,和其它大陆圣者所居住的地方简直是天壤之别,向着四周展开的枝干形成了一块极为隐蔽的安全地带,这间绿色的小树屋便建造于此。 奇怪的是,这间树屋没有门没有窗,没有屋檐没有房顶。 了了足尖轻点,跳跃到更高的一根粗壮树干上,低头向里看去,发现树屋空空如也,毫无生活痕迹,更没有圣者存在。 难道还要再继续往上?可抬起头已经能看到荡漾的涟漪和水圈,这说明她到达了避水之树的顶点,那么圣者去了哪里? “你好,远道而来的友人。” 伴随着这道声音出现的,有一个披着白色长袍的身影,以及出手的八棱锏。 白色身影凭空出现在了树屋内,可以肯定声音正是由它发出,可巨大的兜帽遮盖住了面容,什么都看不见。 贝尼尔她们说过,虽然圣者从不露面,但却会为她们指明方向,引导她们战斗,难道说的就是这个白袍人? “我想你一定想要知道神圣大陆的答案,你会是那个正确的人吗?成为战士,守护这片永恒土地。” 了了轻轻哼了一声:“我从不守护,我只会掠夺。” 她从来对成为正义使者没有兴趣,给她戴高帽是绝对无用的。 圣者忍俊不禁:“从你身上,我感受到了神殿的力量。” “呵。”了了摊开掌心,面无表情地向圣者展示自己从其它圣者那里夺来的力量,“你是指这些?” 白色衣袍无风而动,分明看不见任何一点身体部位,但了了硬是从圣者衣袍下的肢体动作看出了惊奇的意味。 她一如既往开始威胁:“你是自己把力量交出来,还是我先杀了你,再来抢?” 她已经做好了圣者负隅顽抗的准备,谁知道这位海之大陆的圣者却无比配合,了了话音刚落,一点蓝色光芒便从圣者身体中分离,渐渐落到她身前,最后在掌心形成一个奇怪的印记。 像花之大陆的圣者,其死亡后被夺走的神圣力量便是一朵花,虫之大陆则是虫,珍稀大陆与冰火大陆,其力量所转化的印记都与所在大陆联系颇深,按理说海之大陆也该如此,可了了看着掌心这枚印记,却一点都不像人鱼。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明明圣者是人鱼,其拥有的力量却是如此古怪,甚至称得上是凶恶的印记?” 了了摇头,对圣者的敌意逐渐散去,本来她周身的海水甚至微微结了冰霜,此时也重新变得柔和无比:“我只在人类的故事书里见过人鱼,或者说,是美人鱼。” 美人鱼一定拥有飘逸浪漫的长发与凝脂般的肌肤,除此之外,她们的鳞片应该美丽且耀眼,最重要的是,她们的上半身,一定穿得很少;最后,她们还得有一颗金子般的纯洁之心,她们绝对会无比渴望成为人类,期盼有一天鱼尾会变作双腿,哪怕为此必须承受举步维艰的痛苦。 她们还会爱上王子或是水手,最后迎着朝阳化作泡沫——这是最令人感动的故事。 圣者叹息:“是呢是呢,但生活在如此自由的大海之中,为什么要抛弃强大,转而去追寻弱小?” 说完,圣者缓缓张开双手,白色的长袍像是被水融化的纸张逐渐淡去消失,露出白袍下的庐山真面目。 现在了了知道,为什么圣者从来不离开避水之树,从来不出现在人鱼们面前了。 因为她和人鱼,至少从外表上来看,完全是两个物种,反倒是和了了手心的那枚蓝色印记一模一样。 没有靓丽的长发与雪白的皮肤,圣者的身上长满尖刺般的鳞片,这些鳞片在白袍散去后瞬间竖起,闪烁着尖锐的光,可以想见,任何与她进行战斗的人,都会死在这一身锐利的鳞片上。 当鳞片渐渐放松,融入的也不是雪白娇嫩的皮肤,鳞片光滑锋利,遍布圣者的双手臂。 是的,圣者拥有双手臂,不过与其说是手臂,倒不如说是利爪,相信再坚硬的钻石也会被她一爪撕碎,蔓延在鳞片上的纹路其实是人鱼特有的毒腺。虽然和人类一样有着五官,但绝非大眼小嘴高鼻梁,人类看到她的一瞬间,应该会和看到老虎狮子那样的猛兽一样感到畏惧。 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充满不可被驯服的野性与嗜杀凶性。 “人鱼是海中王者,但是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神圣大陆还没有被分开时,人鱼便有了变化。” 圣者叹息着,“双手臂只剩下一双,长着蹼的利爪变成了脆弱的双手,毒腺消失,鳞片失去与环境同化的能力,眼睛鼻子嘴巴,都和从前不一样,像被剥去了壳的牡蛎,剩下的是白嫩可口的贝肉。” “我想,要不了多久,上身的鳞片会彻底消失,人鱼们对于成为人类的渴望,已经无法压制了。” 而她只能独自居住于避水之树,尽量减缓自己被污染的速度。 “别看我现在只有米左右,人鱼最强壮的时候,可是比鲸鱼还要巨大呢。” 海中的王者怎么可能柔弱而美丽,人鱼是穷凶极恶的王。 “还给你。” 了了只说了这几个字,便将人鱼标记丢给圣者,可标记在触碰到圣者的瞬间却无法融入,随后圣者的身躯开始发生变化,明明是在水里,身上的皮肉却像是风化的沙土,一点一点化作灰烬。 “啊……如果可以的话,请找到神圣大陆的答案,是守护也好,是掠夺也好,这片永恒的土地,需要一位强大的王者将其统一。” “而我是早该消失的残魂,靠着避水之树与圣者的力量才苟活至今,伟大的王,请不要接纳游侠,更不要相信所谓神圣的力量……” 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人鱼圣者便已彻底变了模样,皮肉融化于水,只余一副人鱼之骨。 长而尖的獠牙、卷曲锐利的爪子、粗壮有力的尾骨,还诉说着海中王者曾经令人畏惧的姿态。 贝尼尔在避水之树下等了许久许久,才终于看到繁盛的枝叶抖动了两下,她惊喜地叫着了了的名字,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便看见了对方怀中的人鱼之骨。 说不出这是种什么感觉,血脉相连,冥冥之中好像能够感受到彼此间无法切断的羁绊,但又的确是没有见过这种光是骨头就让人感觉很凶恶的奇怪生物,是某种未知的海兽吗? 还是别的什么? 贝尼尔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但这不妨碍她伸手抚摸脸颊时,竟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人鱼们不觉向避水之树靠近,她们心中只有一个油然而生的念头:有同伴在呼唤自己,必须快点赶到。 围过来的人鱼之中,找不到一条与圣者相似的模样,她们如出一辙的美丽性感,早已褪去野兽的本质。 连深海中的海兽都不再忌惮她们,曾经的海中王者,如今也能为他人所猎食。 但是当人鱼们凝视这具最后的骸骨时,泪水与沸腾的血脉相呼应,早该死去的圣者凭借着避水之树与分裂后的神圣力量支撑着才存在至今,她抗拒游侠的出现,禁止人鱼们渴望双腿,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逐渐退化,变成毫无杀伤力的,可以被任意把玩的愚蠢花瓶。 人鱼们不再记得了了的存在,她们的目光全都停驻在那具人鱼之骨上。 了了仰起头看向人鱼之国的上方,吐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白忙活。 区区一条死去人鱼,力量太薄弱,即便能短暂让同族们产生共鸣,也无法将她们彻底唤醒。甚至于因为圣者死去,人鱼们退化的速度会变得更快,了了看见部分人鱼身上的鳞片正在反复增长和消退,再这样下去,人鱼之国只能期盼异世界的游侠团来拯救了。 将自己的家园交付给别人,真的可以吗? 至少了了决不会这样做。 她看了眼避水之树,再次摊开掌心,花之大陆、虫之大陆、珍稀大陆、冰火大陆,加上海之大陆,现在她一共得到了五块大陆的神圣力量,原本想着化为己用,说不定能快速恢复冰雪之力,结果全是为人人鱼圣者打白工。 作为已被分割的大陆,五个标记天然彼此排斥互不相容,了了暴力地将它们全都冻住,并在其中注入自己迄今所恢复的所有冰雪之力,然后将其一掌拍在避水之树上! 避水之树如同触电,疯狂抖动,但避水珠却没有掉下一颗,然后它像是被煮熟的虾子一般,把枝叶往里卷,明明是棵树,却卷出一颗球的感觉,仿佛是在酝酿着某种东西。 片刻后,向内卷起的枝叶火速向外展开,像猫咪炸毛,一阵巨大无比、几乎能掀翻人鱼之国的透明水波自枝叶间以圆形猛冲、如蘑菇云炸开,席卷整片大海! 还在落泪的人鱼们被水波笼罩后,全身骨骼都发出一阵阵叫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声,随后在短时间内迅速增长,她们怒吼着、咆哮着,自背后生长出另外两双手臂,如人类的指缝间重新长出蹼爪,鳞片上的毒腺也开始若隐若现…… 了了倚着避水之树,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还有旁边因为七色彩珠消失而被迫现身的怪种们。 连能在海里生活的蛇形怪种,都因为人鱼之国地处深海之下的恐怖水压而浑身扭曲,眼看着就要被撕成碎肉。 贝尼尔的双手臂分别抱住蛇形怪种、天牛怪种以及一只长着翅膀的鸟类怪种。 接触到人鱼后,它们对水压的耐受力瞬间增高。 返祖后的人鱼,即便是最浪漫的作家,恐怕也写不出来任何唯美的爱情故事了。 由于人鱼圣者的力量也被融合,所以返祖后的人鱼们拥有了全部记忆,可怕的是她们所有人都对退化亦无所觉——她们甚至认为这是正确的、合乎逻辑的、值得赞美的。 人鱼被称为海中王者,注定了“和平”与她们毫不相干,实际上这个种族相当凶残好斗,属于是海兽们不招惹她们,她们也要去找茬的性格。 了了到来前那个安静祥和,充满幸福的人鱼之国,短短几个小时便已大变样,连上了年纪的人鱼婆婆们,也按捺不住本性开始往外冲。 深海中的巨型海兽们,本来向往常一样捕捕食睡睡觉,无聊时张大嘴巴吸进去一大股海流再吐出来,再不然就是打打架,漆黑的深海生活便是这样朴实而乏味。 它们其实是很喜欢吃人鱼的,人鱼肉可比普通鱼类的肉要鲜美许多,尤其是现在的人鱼族,身上没有能够竖起的尖刺鳞片,它们可以一口吞下去,而不必担心被其开膛破肚,弱小的人鱼哟,为强大的深海海兽感到恐惧并且颤抖吧! 但在那道透明水波震出来后,深海海兽们无论是在睡觉还是捕食,亦或是无聊的打架,都不约而同感到了恐惧。 它们不像人鱼族拥有智慧,可这种天敌即将问世的感觉,让深海海兽们纷纷夹起尾巴四处逃窜。 ……只能说,晚了点。 人鱼即便是在深海中也能毫无障碍地看清四周,返祖后的她们凶恶嗜血,很多时候人鱼不是因为饥饿才捕猎,而是渴望杀戮。 了了没有参与人鱼的深海屠杀,但即便是在人鱼之国,她都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想来是这个种族在无差别发疯。 值得一提的是,人鱼只对强大的海兽感兴趣,反倒是那些弱小的海兽及鱼类,她们不仅不会招惹,甚至会主动保护,像今天这么疯,其实是比较少见的。也许是血脉觉醒,来自人鱼圣者的记忆令她们感同身受,痛苦又怨恨,所以需要发泄。 偌大的人鱼之国,居然只剩下一个了了还有一棵大树。 将力量化作水波震出去的避水之树,如今只是一棵普通的树,兴许比别的树木多了几分灵气,因为在了了靠着它时,它很明显在发抖。 被人鱼们祝福过的怪种们能够在人鱼之国生存,不至于被高压撕碎,其中恰巧有一只浑身长满眼睛的多目怪种,它将许多只眼睛放在了人鱼们身上,这样就能实时向了了转播深海中的杀戮情况。 只能说,深海海兽们今天倒霉了。 它们之前仗着比退化的人鱼强大,没少捕猎人鱼,要知道这个种族不仅凶残成性,而且相当记仇,对于胆敢捕猎同族的海兽,不说是将对方灭绝,至少也要杀掉八|九成。 空中浮现着数个转播屏幕,了了挺欣赏,怪种们就不一样了。 它们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上下牙花子直磕巴,恍如耗子见了猫,完全走不动道儿。 得亏之前侵略其它大陆的是怪种,换成返祖人鱼,一只毁灭一块大陆应该不在话下。 与退化后的人鱼不同,根据人鱼圣者的记忆,她们是典型的两栖种族,与童话故事里需要付出代价才能获得双腿并且行走于刀尖不同,人鱼一旦靠近陆地,鱼尾会自动化作能够自由行动的双腿。 了了之前一直看不上那些普通怪种跟危险怪种,至于领袖怪种,她又没见过,现在她觉得,是时候组建一支怪人军团了。 毕竟她辛苦收集来的神圣力量砸在了人鱼之国,作为交换,人鱼们理所应当成为她的下属,听从她的命令,去侵略剩下的七块大陆。 她倒要看看,神圣大陆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此时正在兴奋战斗的人鱼们,不觉抖了抖肩膀。 天牛怪种……不,是天牛,它本身只是一只普通虫子,被注入花之大陆的神圣力量才有了变化,刚才要不是贝尼尔眼尖看见它,它肯定是第一个死在人鱼之国的虫子! 可能是因为曾经与神圣力量接触过,天牛明显比普通虫类聪明。与其它有点脑子畏惧了了不敢靠近的怪种相比,它敢主动上前凑到了了身边,两条触角还在来回抖动,不停转圈,讨好意味明显。 了了低头看它,天牛努力直起身子,前肢朝她做了个拜拜的动作,希望她不要忘记自己,至少、至少把它带离大海,天牛在海水里是生存不了的啊! 了了没理会它,转头看向离避水之树不远的一栋建筑,那里是人鱼之国的育儿所。 咔嚓咔嚓的,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300 第十二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人鱼族是卵生,她们会将还未孵化的幼崽放在一起,刚出生的小人鱼非常脆弱,需要成年人鱼的保护。 但了了看到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刚才那些咔嚓咔嚓的声音,是刚出生的小人鱼在啃食蛋壳,似乎是在成年人鱼返祖的同时,幼崽们也被孵化出来。 不需要保护不需要哺育,刚刚破开的蛋壳便是最好的营养,随着蛋壳逐渐被吃掉,小人鱼身上那层薄薄的膜也开始消退,她们的体型只有一米左右,还要更小一点,鳞片上毒腺明显,生有三双手臂,锐利的爪子能直接将蛋壳撕碎。 据说未孵化的蛋比钻石还坚硬,由此可见小人鱼们的杀伤力有多强。 突然出现在育儿所门口,明显不是同族的了了立刻被当作了食物,小人鱼们虽刚刚出生,却继承了人鱼族特有的凶残本性。 对她们而言,体型比任何一只小人鱼都要大的了了是危险的,而人鱼天生团结,她们从上下左右不同角度向了了扑去! 不张开嘴巴时,确实还有几分幼崽特有的圆润,嘴巴一张开,那两排尖利的獠牙能把骨头咬碎。 小人鱼们不知天高地厚,张牙舞爪朝了了发起攻击,结果最靠近她的那只最为倒霉,嘴巴张开还没咬着肉,尾巴便被人提住,她立刻炸开鳞片想要刺穿对方手掌,哪怕是划破一道口子也能直接注入毒素……只能说,想象总是美好的。 小人鱼被一脚踹了出去,把珊瑚打造的墙壁硬生生砸出一个人鱼形状的坑洞。 其它小人鱼见同伴被击倒,几乎要发疯,了了觉得以她们这容易暴怒的大脑,肯定是无法沟通了,因此只好物理降温一下。 即便是深海之下,也是会结冰的。 想要做怪人军团的头目,没两把刷子怎么能行? 等成年人鱼们结束杀戮回来,就发现不知何时出生的幼崽们,正以各种各样的姿势被冻结在海水中。 了了则在沉思,按理说,她将冰雪之力全部用来凝结这几块大陆的神圣力量,本身除了体术,不应当再剩下多少才是,可现在她觉得,就算让她将整片海之大陆冻结,也不是不行。 解冻后的小人鱼们飞快甩着尾巴钻进成年人鱼怀中,毕竟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崽,经过刚刚那一番作死,如果了了没有手下留情,现在她们早被冻成了碎屑。 人鱼们聚集在一起,郑重其事的向了了道谢。 了了:“道谢就不必了。” 虽然已经返祖,但短时间内,人鱼们恐怕还不能立刻让脑子变得灵活,比如贝尼尔便认为了了是世界第一的大好人,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向了了表达自己的感动,就听见了了接着道。 “作为报答,你们要听从我的命令行事。” 人鱼们:…… “还有七块大陆的神圣力量没有得到,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否则她怎么给出去的,就会怎么要回来。 这是血脉觉醒后,被称为海中王者的人鱼一族,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何谓“天敌”。天敌便是指,在面对她时,无法兴起任何反抗之心,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去除掉已经被掠夺的五块大陆,余下七块大陆分别是音乐大陆、精灵大陆、兽之大陆、机械大陆、魔法大陆、剑之大陆以及远古大陆。 了了将能够出战的人鱼平均分成六个小队,至于怪种,只是海兽还远远不够,她可以通过“被污染的力量”,将任何一种生命或是无生命的死物转换成怪种,真神奇,明明没有去过中心大陆的神殿,却拥有了污染的力量。 了了想,恐怕花之大陆圣者所谓的“被污染的力量”根本不是实情,因为令人鱼族返祖的,正是“被污染的力量”,倒不如说,神圣力量才是能够污染她人的力量。 今日的大海风平浪静,波光粼粼,璀璨的阳光倾泻在无垠的海面上,但平日里那些最爱伪装成小岛引诱海鸟及鱼群的吞壳兽群,却在如此安静祥和的景色中,掀起阵阵波涛,夹着尾巴四下逃窜。 吞壳兽群逃走后,原本微微荡漾的海面,竟以一个漩涡为中心点向四周散发,伴随着结冰声,海水静止不动,竟是被冻结成了一条海上通道! 了了望着远方,人鱼们自冰道两边跳跃出水面,在空中鱼尾便化作双腿,落地时,从外表来看,除了过于高大,几乎与人类没区别。 与海之大陆相邻的是兽之大陆,人鱼们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但凡入目尽是猎物,完全不需要了了出手。 兽之大陆的兽类分成两种,一种是没有灵智的普通兽类,另一种则是保留了部分兽类形态的半兽人,整体与人类相似,实际上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远超人类。 同样的,兽之大陆的游侠团也是如此。 贝尼尔作为一队队长,刚觉醒的血脉令她骨子里的好战因子疯狂不已,在深海的屠杀根本是浅尝辄止,非但没有令她满足,甚至让她更加渴望鲜血,所以在到达兽之大陆后,她无比兴奋,得知兽之大陆有强大的游侠团,贝尼尔更是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疯狂叫嚣着要战斗!战斗! 战斗至死! 对于普通兽类,人鱼军团不感兴趣,她们都在期待游侠团的出现,渴望着能将游侠团揍倒在脚下,然后杀死圣者抢走神圣力量,完成十二大陆的统一。 对于人鱼们的亢奋表现,以及她们遏制不住渴望从手臂上冒出的鳍,了了没有提醒她们,现实往往跟想象不同。 从前面几个大陆的游侠团来看,除了只有一位游侠,有和没有几乎没差的海之大陆,花之大陆、虫之大陆、珍稀大陆及冰火大陆的游侠团都像是在玩过家家。 事实证明,兽之大陆的游侠团也是如此。 检测到怪种反应,游侠团火速赶往现场,意图反抗的半兽人们已经被揍得只剩半条命,这还是人鱼们收了手,因为她们的目标不是半兽人,而是圣者。 主要是再强壮的半兽人在人鱼军团面前依旧不够看,将弱者踩在脚下并不会给人鱼带来荣耀,她们更喜欢征服强者。 但是…… 如果不算上昆虫及鱼类,兽之大陆光是普通兽类就有两百多万种,其中不乏老虎狮子豺狼之类的猛兽,大自然的法则是弱肉强食,体型越大、力量越强、速度越快,爪子与獠牙越锋利的食肉动物越强,海之大陆也是如此。 所以游侠团的话,应该是凶猛的老虎、彪悍的狮子或是强壮的大象、犀牛,再不然是锐利的鹰隼。 出现在人鱼军团面前的,是猫咪、兔子、狐狸、飞鼠以及山雀。 无论体型、外表、力量,都与“强”不沾边。 最重要的是,游侠团与半兽人一样,身上保留着所属的动物特征,事实上无论是猫还是狐狸,都有着很强的野外生存能力,并且天生擅长捕猎,但是这些特点并没有在游侠团身上展露分毫。 试问谁会把长着猫耳,身后有着猫尾还穿着一身毛茸茸橘色裙子的女孩当作敌人呢? 迄今为止,了了从未见过外表纤细柔弱的强者。 她在人类世界生活时,发现无论女男,都会被可爱的小动物吸引,这些小动物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看起来几乎没有攻击性。 毛茸茸的身体,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还要加上温驯的性格。 不温驯也没关系,人类很擅长驯服小猫小狗,能让它们变成家养宠物,剪去爪子,连排泄都要定时定点。 比起成年猛兽,人类更喜欢猛兽幼崽,比如圆滚滚的小老虎,咬着尾巴的蠢萌小狮子。 这一点也体现在择偶中,人类男性更倾向于选择娇小可爱的女性,但女性的择偶标准却完全相反,她们更青睐高大强壮的男性——虽然最后她们很可能只会与中等身材长相平庸的异性组建家庭。 总之,被喜爱和推崇的可爱小动物与合格的女朋友,它们和她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会给拥有它们和她们的人安全感。 不是那种“和你在一起感到安全”的安全感,是“和你在一起你永远无法伤害到我”的安全感。 人类豢养宠物的前提,是它们对自己没有威胁。 贝尼尔晃了晃爪子,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她对面前的猫女说:“喂,把你们的战士叫出来,而不是躲在弱小的人身后。” 猫女听了这话,气得眉毛倒竖,她指着贝尼尔的鼻子大声道:“你说谁弱小?以貌取人可不好啊大姐!” 大姐? 贝尼尔歪了歪头,不是很理解,她们现在可是敌人耶,为什么这么有礼貌?这样的话,自己待会儿下手是不是应该轻一点? “什么大姐,我看是大妈吧。”兔女出声嘲讽,“说真的,要不是看你们有胸,我真要怀疑你们是男是女了,做女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够失败的。” 狐女对此有不同意见:“不对,她们根本不是女人,她们只是看起来像人类的怪种,都是怪种了,你还要求她们像女人,这不是强怪种所难吗?” 另一只人鱼不耐烦地把三叉戟往地上一插:“废话少说,让游侠团出来!” “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就是游侠团!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清楚!”雀女生气地说。 她的话音一落,人鱼们脸上顿时露出如出一辙的表情,她们瞪眼张嘴扭头看首领,尽是匪夷所思:游侠团?! 揍这样的游侠团,她们还不如回去深海揍海兽! “不要小瞧我们哟。”飞鼠女张开双臂,从她的手臂与身体之间连接着飞鼠特有的翅膀,“我们可是相当厉害的,因为轻视敌人而失败,是会被我们兽之大陆游侠团瞧不起的。” 狐女舔了下嘴角:“都是荣誉值呢,人形怪种掉落的荣誉值,应该比普通怪种更多吧?” 就在游侠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际,只听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尘土飞扬,数秒后散开,刚才还大放厥词的飞鼠女,此时已被人鱼摁在了身下,毫无反抗余地。 人鱼感到不解,刚才飞鼠女张开双臂做出预备攻击的姿势,她想当然便上前应战,人鱼族只会前进不会后退,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没有受到任何反抗,飞鼠女就已经倒下了。 是还有别的什么手段没使出来吗? 人鱼默默地等了几秒,发现飞鼠女已经翻着白眼晕死过去了。 她站起来,转身向同伴们解释:“我完全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掐她一下,想让她暂时失去战斗力而已,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首领,这是不是那什么,碰瓷?” “啊!!!”猫女愤怒地叫道,“你居然敢伤害我们的同伴!我饶不了你!饶不了你!” 她眼睛一红,开始兽化,原本属于人类的双手显出猫爪,向离自己最近的那条人鱼扑去。 “咔”的一声,人鱼举起手臂,上面毫发无损,反倒是猫女的爪子直接断掉了。 人鱼们:…… 一点侵略者的爽感都没有,感觉好像是在恃强凌弱。 猫女飞鼠女尚且如此,剩下的兔女狐女雀女一个水平,对于她们口中吹嘘的“我们很强不要小瞧我们”,人鱼们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她们觉得,可能兽之大陆是个意外,也许其它大陆的游侠团会更强一点。 但事实证明,她们想得太美好了。 比如听起来很厉害的魔法大陆,人鱼们只听说过魔法,从未见识过,所以个个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严阵以待,结果是魔法游侠团光是施法前摇就要数十秒,有时间看她们在那跳着舞蹈挥舞魔法棒,直接一叉子把人钉墙上来得更快。 剑之大陆就更离谱了,听起来遍地都是剑士的大陆,游侠团却让人鱼军团大失所望。 ——为什么挥剑时,穿着那么奇怪的衣服?其中一名游侠穿着仙气飘飘的古装,舞剑时裙摆刚刚转起圈,就被人鱼抓住甩在了地上,另一位倒是没穿长裙,但一条腿穿着渔网袜另一条腿却光着,毫无招架之力便被打晕过去。 “不想干了,首领。” 在见识过兽之大陆、魔法大陆还有剑之大陆的游侠团后,贝尼尔有气无力地这样对了了说。 “我也是。” “我也是。” “俺也一样。” 人鱼们纷纷举起手,有的甚至把三对手臂都举了起来。原以为能与强者较量,满足本性中的嗜杀,谁知道这些游侠团一个比一个弱,一个比一个没用,全是些搞笑的花架子,有这时间不如在深海找头海兽打架,打赢了还能加餐。 了了:“不想干就去死。” 人鱼们浑身的鳞片都因为这阴森森冷冰冰的威胁猛然炸起,可不敢说不想干了这几个字,再说下去,要被首领杀了。 幸好接下来到的远古大陆,让人鱼们受伤的心灵得到了些许慰藉。 与兽之大陆不同,远古大陆生活的是在人类世界早已灭绝的动物,这些已灭绝的动物虽有很多也比较弱小,但光是恐龙,已经足够让人鱼们兴奋的了! 她们虽然已经返祖,在体型上却很难达到始祖人鱼那样的高度,所以和恐龙打架,这种挑战性不亚于对付深海巨兽,兴奋的人鱼们刚一踏入远古大陆,便毫无组织跟纪律的四处撒欢。 霸王龙正在捕猎,她们要抓人家的尾巴用力举起来再摔地上,剑齿虎在打瞌睡,她们上去就是一拳,恐鳄趴在岸边晒太阳,她们一叉子插过去要把人串起来烤着吃…… 整个远古大陆瞬间乱成一锅粥,在这里毫无天敌的人鱼宛如鲨鱼进了小鱼塘,根本就是无所顾忌的发大疯。 远古大陆的游侠团比起前面的强上不少,但对人鱼们来说也就是一拳的事儿,如果可以,她们想要一直留在远古大陆,这里有森林和草原,还有大海,即便不回海之大陆也能生存。 颇有点乐不思蜀的意味在里头。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音乐大陆、精灵大陆以及机械大陆的神圣力量还没有到手。 远古大陆的圣者是一位长着长长的白胡子,手里拿着一根权杖的老男人,他比前面的圣者识相,知道敌不过人鱼军团,便主动交出神圣力量,按理说他已经服输,了了拿走力量便该留他一命,可她没有。 当着游侠团的面,她用八棱锏刺穿了圣者的胸膛。 游侠们泪流满面,眼神中都是对了了的恨意,质问她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圣者已经交出了力量,对她完全没有威胁了! “他是个好人!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善良的人了!”一名游侠流着眼泪嘶吼着,“你杀了一个好人!你是恶魔吗?你难道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吗?!” 了了淡淡地将力量标记收入掌心,回答道:“我没有杀你们。” 从花之大陆到远古大陆,她只杀圣者,可没有要任何一名游侠的命。 “愚蠢的东西。” 在游侠们痛哭失声之际,了了这样评价她们。 一点小恩小惠便将她们唬住,这点恩惠甚至不能拿到现实世界,反倒是在无止境的消耗她们的精力与梦境,她们没有察觉便罢,竟还在这里为圣者哭丧。 如果说在海之大陆遇到圣者时,了了还只是怀疑,那么随着剩余神圣力量的剥夺,她越来越肯定了一个事实。 圣者所使用的神圣力量,才是真正的污染源。 虽然不知道中心大陆究竟是什么情况,以及“怪种”的来源,可圣者与游侠团将一切不符合她们要求的生物都称为怪种,那些可笑又无聊的招式,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战斗服装跟滑稽的游侠身份——圣者们真的是在选择能够保护所在大陆的战士吗? 或者说,十二大陆,真的是“异世界”吗? 从还在花之大陆的时候,了了就觉得当地居民表现的十分割裂。 有时他们是善良淳朴的好居民,主要体现在他们从不会质疑,更不会背叛,同时也不会思考。但有时了了觉得他们很真实,虚伪的真实,猥琐的真实,油腻的真实。 很奇怪吧?可花之少女团的其它人就不会这么觉得,她们甚至沾沾自喜于自己荣誉值的高低,对于受大陆居民欢迎与否感到骄傲。 了了不接受任何的品头论足。 一头迅猛龙突如其来的倒下,眼看就要砸到了了,她头也没回,一脚踢了出去。 “啊!!!!” 追着迅猛龙而来正要给它最后一击的人鱼愤怒极了:“首领!!!!那是我的猎物!!!” 她杀红了眼,甚至分不清敌我,一叉子朝了了刺来,被了了顺着三叉戟抓住手臂狠狠摔到地上,这一摔可比恐龙厉害多了,人鱼足足眼冒金星一分多钟,才从地上爬起来。 好惊人的恢复能力! 游侠团瞪着地上那个一眼望不到底的深坑瞠目结舌。 实际上了了已经出手足够轻了,否则她能将人鱼骨头都给碾碎掉。 人鱼军团强悍是强悍,唯一的缺点是打起架来容易敌友不分,不过不算什么大事。 就在了了还在思考时,旁边的游侠团忽然开始尖叫:“怪种!又有怪种出现了!!!” 前方不远处,数百只普通怪种及一只危险怪种凭空现身,按照之前的流程,它们会引起本地居民的强烈恐慌,然后和游侠团交战,交战中不停吞食来发生异变,最后再被游侠团打败,偃旗息鼓后下次再卷土重来…… 不管怎么说,最开始露面时,一定是气势十足排面拉满,而且要伴随着居民们的尖叫。 可是,人鱼军团的出现已经让远古大陆的居民们逃回了家中,所以怪种这时候现身,根本没有任何人为它们狂欢,甚至因为挡到了一头乳齿象的路,有好几只怪种直接被踏成肉饼。 危险怪种还没来得及发脾气,眼珠子便险些瞪出来! 远处,正有一大群食肉恐龙在朝这边狂奔!:,, 301 第十二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在远古大陆,食肉恐龙向来处于食物链顶端,即便会遇到比自己更强的猛兽,也是偶尔才会发生的小概率事件。 就比如它们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人鱼这种危险的东西,她们的身躯和恐龙比起来简直小得可怜,却浑身上下都很危险,不想死的话只能四下逃窜。 和人鱼比起来,怪种们显得那样亲切。 ——怪种们并不这样想。 它们惊恐地看着朝这边狂奔而来的恐龙群,倒霉靠前的怪种甚至来不及往两边逃,就已经被恐龙群在身上踩踏而过,紧跟恐龙群后头的人鱼不甘示弱,她们向前投掷三叉戟,两条腿跑起来像是不知疲倦,这根本是场单方面的屠杀! 眼见普通怪种死的死伤的伤,幸存的还缺胳膊少腿儿,这群无礼的恐龙,还有后面那群野蛮的人鱼不道歉居然敢不道歉! 这次出现的危险怪种整体看起来像是个垃圾桶,胸口处还印着可回收的绿色标记,身体方方正正,头上带着一个圆不溜丢的黑色大帽子,倘若它真的是以垃圾桶为原形诞生的怪种,那么这个帽子想必就是垃圾桶盖了。 看着没什么杀伤力,反倒让人感觉很low。 跟这样的怪种战斗,就算赢了也不会很骄傲。 了了抬手打了个响指,扣住游侠团的冰雪手铐瞬间打开,她对游侠团说道:“如果你们能打败这只危险怪种,我就将神圣力量还回来,甚至于是已经死去的圣者,我也会令他复活。” 游侠团半信半疑:“真的吗?” 了了没再说话,条件她给出来了,信不信是她们的自由。 事已至此,游侠团别无选择,她们摆出战斗姿势,向危险怪种冲了过去。 虽然前面说过,远古大陆的游侠团比其它游侠团略强,但也只是“略”,至少在了了看来,战斗时的破绽数不胜数,如果是她,即便不使用冰雪之力,也能单独将整个游侠团轻松撂倒。 与其说她们在战斗,倒不如说是在“表演”。 游侠们很有自信,毕竟在此之前,她们在面对怪种的时候从未吃过败仗,这一次当然也是一样,不仅要让那个女人还回神圣力量,还要她给圣者偿命! 为圣者报仇的信念令游侠们怒火中烧,战斗状态拉满,但这惊人的气势也就持续了不到三分钟。 是的,不到三分钟。 危险怪种不会再傻愣愣地站着等她们摆好姿势,也不会留在原地不知躲避,它会偷袭、会欺骗、会攻击,并且,真的想杀死她们。 是从未有过的危险战斗体验,这之前的经历跟此刻比起来简直像是在打游戏,操控键盘鼠标,和自己真正举起武器,完全是两码事。 “啊!!!” 一名游侠的攻击被躲开,怪种随后将她的攻击还了回来,速度和力量都远超她,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招架,于是想要往旁边快速跑走避开。 谁知跑得太快,鞋跟突然崴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往下扑倒,不仅站都站不稳,还无法躲开危险怪种的攻击! 而其它同伴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这只危险怪种太强了,跟从前遇到的根本不是一个等级,那种恐怖的压迫感让她们的手脚都跟着颤抖起来,打不过的,要被杀掉了! 这种惊人的恐惧让游侠们忘记了可以随时脱离异世界,只能发出不认目睹的叫声—— 眼看危险怪种的攻击近在咫尺,自己在这之后绝对会变成一堆碎肉,崴脚的游侠绝望地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死亡。 一声爆炸在她身前响起,爆炸所产生的火花与亮光刺痛着游侠的眼球,她发现自己似乎还活着,于是试探着、慢慢吞吞睁开了眼。 那个杀死圣者,夺走神圣力量的女人挡在她身前,刚才的爆炸声是在左手边响起的,没等崴脚游侠想明白,危险怪种如法炮制,复制她的攻击炸弹再度袭来! 这一次,崴脚游侠亲眼看见,那个毫无人性的冷漠女人,只是随意的挥出一拳,便将恐怖的攻击抵挡在外,在右边的空中砰的一声炸开,而她自己毫发无损。 崴脚游侠怔怔地问:“为什么……要救我?” 了了没有理她,转身朝旁边走去,身体力行地向她表达了什么叫“自作多情”。 有了喘息功夫,其它游侠也能帮助同伴了,她们分工明确,两人从左右两边各自攻击吸引危险怪种的注意力,另外两人则来帮助崴脚的这名游侠。 可是她们忘了,这不是从前和逗猫一样轻松,好像没有长大脑的怪种。 对于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游侠,危险怪种毫不在意,不仅如此,它还从了了身上意识到了某个规则:不能当着她的面杀死这些游侠,其它随意。 所以它没有再向游侠团发起攻击,而是掀开了头顶的帽子。 虽然它的外表像极了垃圾桶,却有手有脚还会说话,这就导致危险怪种把帽子掀开时,看起来很像一个人掀开了自己的天灵盖,整个画面略显惊悚。 “垃圾,就应该丢在垃圾桶里!” 伴随着危险怪种的声音,掀开的天灵盖……不,是帽子,突然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吸力,四周怪风顿起,石块、猛兽、游侠、甚至人鱼……都被这股吸力往它的身体里装。 前面还是比较顺利的,石块猛兽跟游侠毫无招架之力,但人鱼就不一样了。 她们几乎是在被吸的同时立刻展开攻击,有一种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狠劲,危险怪种刚把人鱼们吸进肚子里不到二十秒,天灵盖……不对,是帽子,就再度打开,吐出了几条人鱼。 它的能力是能吸收一切攻击,并且把攻击回收再利用,是个非常棘手的家伙。被它吸进肚子里的猛兽和游侠,会随着时间被粉碎并且重组成适合它的能量,本来人鱼也是可以的,但她们太狠了,所以不得不再吐出来。 人鱼一族生活在大海中,从来不知道肮脏为何物,但一个垃圾桶里面得是怎样的五味俱全,相信每个曾靠近过的人都知道。 所以她们被吐出来后,了了向旁边走了几步,这样就可以不用闻人鱼们身上的垃圾臭味了。 危险怪种很是不满,刚才那种反胃般的感觉让它想要故技重施,这次再把人鱼们吞进肚子里,绝对不会吐出来,赌上它身为危险怪种的荣誉! 可这一招使过一次,再使第二次就没用了。 愤怒的人鱼们张开毒腺,连同手中的三叉戟都闪烁着猩红发黑的光芒,要是真将她们吞到肚子里,至少落个肠穿肚烂。 危险怪种还是太年轻了。 它虽然看起来像个垃圾桶,但也是血肉之躯,如果只吞掉一条人鱼,兴许还能抵抗毒素,但十几条甚至几十条一起吞下去……哪怕它的肚量无边无际,消化毒素也是需要时间的。 这一幕在了了看,就是一个垃圾桶爆炸了,里头腐烂流水的垃圾在它爆炸的瞬间往外流淌,恶心至极。 人鱼们连鳞片都没掉一块,猛兽们则是没了毛,游侠团就要惨很多,她们本来穿得就少,被危险怪种吞进去到吐出来的这段消化时间里,不仅身上的衣服没了,皮肤也有不同程度的灼伤,以及,浑身毛发一干二净,光秃秃的像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这样还怎么见人呐! 幸好圣者一死,剩下的全是女人,随便扯两片大树叶就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贝尼尔见她们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不解地问:“你们人类女性不是不喜欢自己有毛吗?脱得这么干净,为什么不高兴?” 游侠们:…… 她们是不想要汗毛腋毛,不是连头发眉毛眼睫毛都不要! 了了冷声道:“走了。” 贝尼尔对游侠印象不坏,老老实实服从命令准备离开前,还不忘友好地跟游侠团打招呼:“再见了大姐们!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们已经长出鳞片了!” 鳞片才是女人的荣光! 殊不知她这声大姐险些令游侠团的人心梗而死,当然,就算贝尼尔知道也不以为意,因为在她看来,这是个极有礼貌的问候词。 “首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个大陆?” 一条年轻人鱼凑过来大着胆子问。 现在剩下的只有音乐大陆、精灵大陆以及机械大陆的神圣力量没有到手,希望在下个大陆能遇到点厉害的家伙,远古大陆的恐龙是还不错,但也仅此而已,反倒是那只危险怪种比较有潜力,可惜不禁打。 了了淡道:“与远古大陆相邻的,是精灵大陆。” 人鱼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到达。如今她们已经习惯了浓雾的出现,只是在浓雾散去,到达精灵大陆入口后,人鱼们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已失去了首领和同伴们的踪迹。 了了并不担心人鱼们会遇到危险,反倒是遇到她们的人应该担心一下自己,她在走出雾区的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异样,因为她很清楚,精灵大陆再怎么神奇,也绝不可能是她眼前这副景象。 ——漫天飞舞的冰雪,没有生命没有色彩,只有永恒的寒冷。 是她曾经诞生的地方,即便世上有无数个冰天雪地,了了所诞生的那片冰雪也永远独一无二。每当她感到困倦,便会来到此处长眠。 是幻境。 精灵大陆由无数个幻境组成,每一只精灵都拥有自己的世界,这些世界可能重叠,也可能毫不相干,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幻境有入口也有出口,就像是门牌号,总得离开自己的“家”,才能去拜访别人的“家”。 了了这边还好,她很快便找到了出口,人鱼们就不一样了,她们遇到难题时,往往会选择用拳头解决。 所以精灵大陆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环境碎裂声,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清脆又响亮。 了了进入的第二个幻境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和常见的普通森林不同,这片森林更像是童话书中所描绘的那样,色彩活泼鲜艳,而且没有虫子和猛兽,只有灵动的小动物。 比如树上抱着松子咔嚓咔嚓啃的小松鼠,还有藏在一片叶子后面悄咪咪观察了了的密袋鼬,以及毫无危机意识,躺在明亮温暖树洞中大睡特睡的小精灵。 看起来还没有了了一只手大,尖尖的鼻子圆圆的脑袋还有透明的翅膀,由于睡得太甜,还打着小呼噜。 了了并不是喜欢破坏美好的恶魔,事实上只要不来招惹她,也不要做任何让她厌恶的事,她的脾气就会很好。 不知道是森林里从没有过危险,还是单纯的脑子大条,那只抱着松子不停啃的小松鼠,在发现了了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图后,居然胆大包天的从树上跳了下来,磨蹭着磨蹭着伸出试探的小脚,一点点蹭到了了身边。 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她生于冰雪,即便没有记忆,以普通人的身体生活,体温也一直很低,再加上不近人情的性格,别说人,就是小猫小狗都不敢往她身边靠,狮子老虎看了她更是转头就走,从没有动物敢主动靠近她。 连被称为海中王者的人鱼,都不敢与她随意说笑。 小松鼠在距离了了还有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身上的毛发微微炸开,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怕的。 它啃松子的速度因此慢下来,半天才咔嚓一声,然后用两只前爪捧住鼓鼓囊囊的腮,用力地推呀挤呀,总算是从里头又弄出一颗圆溜溜的松子,扶住后朝了了的方向一推~ 似乎是要给她吃。 了了沉默地看着那颗沾着松鼠口水的松子,觉得动物们畏惧自己也没什么不好。 她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在距离松子还有几毫米距离时散发出微微光芒,很快那颗松子便被冻结住,又骨碌碌朝小松鼠滚回去。 小松鼠费尽力气抱住松子,怎么也没法把上面的冰块咬开,这么大一颗松子,居然变得只能看不能吃,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悲伤的事情吗? 她没有吵醒还在树洞里打呼噜的小精灵,找到了幻境的出口后独自离去,剩下小松鼠跟那颗冰冻松子较劲。 谁也不知道精灵大陆有多少幻境,如果精灵的数量和其它大陆的居民数量接近,那人鱼们不知要在这里徘徊多少年。 不过精灵并不是独居种族,了了很快遇到了一个有着至少十几只精灵的幻境,它们挥舞着翅膀在空中飞来飞去,仔细看会发现每个精灵都抱着一样工具,迷你的小锄头小铲子之类的,正在勤勤恳恳的种田。 与凶残成性的人鱼族不同,精灵诞生自天地之间,是大自然的孩子,所以它们生来善良且害羞,很少与别的种族打交道。 但这不意味着它们在遇到危险时束手无策。 这种巴掌大的体型只是常态,在面对敌人时,精灵们能够瞬间变大到五米以上,特别危险时还能缩小到只有一两毫米,但它们最喜欢的是维持十厘米左右的体态。 身为大自然所眷顾的种族,精灵们天生能够感觉到她人是否持有善意,所以在发现了了后,它们热情地献上了精灵族最最美味的水果甜汤,还有透明棉花糖。 “没有圣者,也没有游侠?” 年长的精灵姥姥站在了了手背上,“是呢,从没有听说过呢。” 精灵妈妈扇动着翅膀也飞过来,她停在了了的腿上,她们一家是诞生于寒冬中的精灵,所以对于寒冷的忍耐会高很多。不过,每在了了身上停留五分钟,就得去烤一会儿火。 总觉得她的寒冷与众不同。 “怪种什么的,也从来没有见过哦。”精灵妈妈告诉了了,“精灵大陆有无数个幻境,每一个到达这里的游人,都会拥有自己最理想的家园。” 了了啊了一声:“恐怕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这话时,她冷冷地抬头朝某个方向看去。 精灵一家对此感到不解,了了站起身,小精灵们迅速飞到一边,见她往外走,也都齐刷刷跟到了她身后。 她们不止对圣者、游侠、怪种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自己生活在神圣大陆,而神圣大陆又被分成了除却中心大陆的十二块。 精灵大陆与世隔绝,但了了的到来却会引来怪种,她不习惯麻烦别人,所以必须得拎着怪种一起离开精灵大陆。 水果甜汤和透明棉花糖都很好吃,了了不希望它们就此消失。 伴随着一声怒吼,精灵一家的幻境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两只危险怪种和一群普通怪种出现在裂口处,它们还没来得及破坏,就被了了冻住并且杀死。 完全是秒杀,一点多余的时间都没花。 人鱼们尚且像无头苍蝇般在精灵大□□处乱窜,下一秒身体便被浓雾包裹,传送进了雾区,这让她们也松了口气。 人鱼们面对深海巨兽和恐龙会感到兴奋,遇到怪种更是热血澎湃,骨子里的好战因子爆发至极点,但她们却不知要如何应对友好真诚的小精灵,总担心身上的鳞片与毒腺会伤害到它们。 “这是怎么回事?”贝尼尔问了了,“首领,我好像听见了怪种的吼叫声,就这样离开没关系吗?精灵大陆可是没有圣者也没有游侠团的,万一……” 了了难得搭理她一回:“我离开了,怪种就不会再出现。” 贝尼尔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 她看向首领摊开的掌心,那是神圣力量的标记,她见过好几次,分别是魔法大陆、剑之大陆、远古大陆的标记,但这跟精灵大陆出现的怪种有什么关系? 了了衷心希望刚破壳的那群小人鱼返祖的能够彻底一点,如果不行,至少要把大脑返祖到和祖先差不多的水平,而不是像贝尼尔,满口的十万个为什么。 “圣者的神圣力量,是真正的污染源。” 贝尼尔似懂非懂,但她觉得如果继续追问,很可能会被首领冻起来,所以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了了不用看就知道她绝对不懂,看在精灵大陆的水果甜汤及透明棉花糖的份上,此时她的心情还算不错,于是道:“圣者的存在就像一块煮熟的肉,怪种们闻味而来,只要神圣力量存在于大陆,怪种就会源源不断的出现。”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断开的大陆彼此之间不能互通,怪种却能任意出现。 花之大陆圣者曾说过的话,了了会判断其中蕴藏着的真实信息,决不会盲目全信。 “海之大陆的圣者很努力,所以海之大陆出现的怪种很好,游侠也可有可无。” 至于精灵大陆,既然没有圣者,没有污染源存在,怪种自然不会到来。 了了的出现,令所谓的“神圣力量”被剥夺,虽然她离开时杀了圣者,但在她离开后,所在大陆的怪种出现频率会极速降低,要不了多久,当圣者的尸体彻底消失,怪种便再也不会出现。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才是当之无愧的“救世主”——那些大陆的居民和游侠不会承认就是了。 有神圣力量的地方,才会出现怪种,而了了手里的神圣力量越来越多,这就导致怪种越来越强、越来越正常,因为她到达精灵大陆,怪种才会随之出现,只要她离开,精灵大陆自然会恢复原有的和平。 了了想了想,对贝尼尔说:“下一个大陆,由你带领人鱼军团前去。” 免得再出现精灵大陆的意外。 还有一件事了了比较在意,在花之大陆时,圣者与游侠们曾经说过,十二大陆各自有各自的游侠团,就算圣者说了谎,但定期开展的团体赛不会骗人,可精灵大陆是没有游侠团的,那团体赛时,代表精灵大陆的游侠团又是从何而来? 圣者们真的不能互相联系吗? 贝尼尔被委以重任,深觉这是表现自己的好时机,于是拍着胸膛保证:“请首领放心!我一定圆满完成任务,将神圣力量夺来献给您!” 了了:“呵。”:,, 302 第十二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贝尼尔自觉身负重任,是以打起十二分精神,发誓要好好表现,让首领知道选她做队长准没错,所以在到达音乐大陆后,一马当先抢在最前头。 音乐大陆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奇怪植物,这些植物都是乐器的外形,兼具乐器的声音,但却能吃或是能用来当作工具,所以当有风吹起,一些房屋便会唱出动听的曲调,空气中都弥漫着浪漫的气息。 这里的居民热衷于唱歌跳舞,连游侠团都在以音乐的形势对抗怪种,她们弹奏出不同类型的曲子具备不同的功效,有能催眠的、有能净化的、有能攻击的……凶恶的怪种还真会被音乐所操控。 不过对人鱼族效果不大,她们生于深海之下,虽然不像神话故事里描绘的那样拥有“塞壬的歌声”,却能发出恐怖的尖叫,尤其是一群人鱼同时尖叫,几乎要将整个音乐大陆掀翻。 连待在雾区里的了了听见了,都忍不住揉了下耳朵。 人鱼的尖叫声杀伤力惊人,音乐大陆的房子被掀起,花草树木摔得七零八落,居民们变成了蚊香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整片大陆像一块被翻过的地,找不出一个完整的建筑物。 很难去形容人鱼的叫声,她们平时说话和人类区别不大,发出的叫声却极其尖锐高频,普通人听见就会觉得很不舒服,完全可以作为杀人的手段。如果继续提高分贝,现在音乐大陆的居民们就不是昏倒在地,而是眼珠子与脑花都跟着这种诡异的声音一起爆炸。 贝尼尔牢记首领的命令,杀死音乐大陆的圣者,夺走神圣力量。 交到了了手中时,神圣力量便从光团变成了一个黑色的音乐符号。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机械大陆的神圣力量没有到手了。 了了算过迄今为止的十个大陆的游侠团,确认了多出的游侠并不出自其中任何一块大陆,现在再排除掉音乐大陆,问题的答案在哪个大陆便不言而喻。 十二大陆各有特色,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它们都拥有本土居民,再不然就是充满具有大陆特色的生命,比如半兽人或是远古巨兽。哪怕是被人鱼圣者所守护的海之大陆,深海之下也生活着人鱼族,以及无比活跃的精灵大陆。 机械大陆与它们截然不同。 出了雾区所看到的便是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全息世界,未来感十足,每一栋建筑每一样物品,用手触摸上去就会发现,那只是被投射出来的影像,并非真实存在。 这里没有土地,没有植物,更没有生命。 即便抬起头看见的是逼真的天空,时不时闪烁滚动的霓虹方格也可以证实那是虚拟影像,没有居民,没有怪种,同样的,也没有游侠。 置身其中,很容易产生一种“我是不是被世界所抛弃了”的感觉。 人鱼们没见过这个,机械大陆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似乎是拥有极为先进和妥帖的自动操作系统,所以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欢迎来到机械大陆。” 一板一眼的电子音响起,一块全息投影上立刻出现了人影,是个外表和人类几乎看不出区别,只有头顶有一根天线的机器人。 它很有礼貌地向了了等人打招呼:“请问有什么是我能帮到各位的吗?” 贝尼尔大声道:“你们的游侠团呢?圣者呢?” 机器人诚实回答:“游侠团只会在面对侵略者时出现。” 它不这么说还好,既然这么说了,人鱼们可就不客气了! 不就是侵略者吗?她们来了。 人鱼的破坏力不容小觑,很难找到比她们更适合成为反派的种族,眼看机械大陆将要被搞得一团糟,正努力破坏中的人鱼们猛地睁大眼睛,竖起浑身尖刺! 站在中间的了了朝旁边看去,原来就在人鱼们开展破坏行动的同时,她们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些身着战衣的女人。 依旧是了了看不懂的战衣,和她曾经穿过的截然不同,薄薄的一层贴在身上倒是可以解释,科学发达的宇宙拥有非常厉害的材料,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是战衣,为什么有的在胸口挖了个洞,有的在腹部挖了个洞,有的直接露出整片背部,有的干脆上半身包裹的严严实实,下面却是比基尼款式? 以及和战衣相接的高跟鞋,还有一看就需要精心打理的各种发型。 这是机械大陆的游侠团? 哪怕身着战衣,游侠团和人鱼比起来依旧显得单薄,她们的腰恐怕都没有人鱼的一条胳膊粗,胸却是人鱼的数倍,头戴式通讯器和装备的武器让她们看起来科技感十足。 能够在没有被察觉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人鱼身边,可见她们应该不是唬人,而是真的有点战斗力。 只是人鱼们战斗经验更丰富,而且鳞片一旦竖起便刀枪不入,所以在察觉到敌人出现的一瞬间,便拧住其手腕,将其摔倒在地。 如果单论能力,机械大陆的游侠团远不及人鱼,她们不是普通的返祖人鱼,成立人鱼军团后,了了所得到的神圣力量也能提高她们的属性。 可奇怪就奇怪在,机械大陆的这些游侠居然很扛揍。 她们像是不知道疼痛,哪怕裸背在地上擦出血痕,胳膊险些被拗断,倒地后也会立刻站起来继续向人鱼发动攻击,看起来不像是战士,反倒像死士。 直到一条人鱼不小心将其中一名游侠的脑袋打的在脖子上转了一圈半,对方非但没死,还用伸出一只手把脑袋掰正,差点没把这条人鱼吓出个好歹。 这一幕属实过于惊悚,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所有的游侠都是这样,她们战斗力不如人鱼,但感觉不到疲惫和疼痛,像是被下达了某种指令的机器人,只会按照命令做事。 原本人鱼军团就不会对游侠下死手,顶多是揍她们一顿抢走神圣力量,但眼下这个情况,不认真是不行了。 被人鱼利爪划开的皮肤所露出的不是鲜红血肉,而是零件与电路,即便扭断头颅也不会停下,必须破坏其核心,而核心一旦被破坏,游侠机器人会马上爆炸。 既然知道了这是机器人,人鱼们下手不再留情,至于这点爆炸,根本不算什么,她们的鳞片抵挡得住。 可这里是机械大陆,即便第一批游侠机器人被处理掉,也会有第二批迅速投放,人鱼们再是钢筋铁骨,也需要进食和休息,但机器人不用,机械大陆的机器人源源不绝,只靠车轮战也能将人鱼们消耗至死。 一定有谁在背后控制着游侠机器人,了了将八棱锏甩成初始长度,只一招便刺穿了三只机器人的核心,她们在倒下后会迅速失去面部特征,像一滩破烂废铁,这让了了想起了废弃之星。 人鱼们还在与越来越多的机器人缠斗不休,了了快速向前跑去,人鱼们明明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却还是义无反顾的为她扫清两旁的机器人障碍,让她得以畅通无阻。 别人找不到圣者所在,了了可以,圣者之间的神圣力量虽然以不同方式展现,本质上却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是她在避水之树能感应到人鱼圣者的所在地,在机械大陆,了了也可以凭借手头神圣力量的活跃度,寻找到机械大陆的神圣力量所在。 机械大陆到处都是全息影像,这些影响被人为随意操控,了了往前跑了没几步,脚下的土地便突然变成了深渊,与此同时还有一阵强烈的风从下往上吹到她,心脏稍微不好的人都会怕吓出点毛病,她却根本不在意,依旧快速往前跑。 紧接着便是各种各样的惊悚影响,有青面獠牙的厉鬼、满身是血的死尸、庞大凶狠的野兽……四周的场景也在不停改变,或是海底或是高空,或是黑暗或是地狱,逼真的鬼手自地面伸出,想要抓住了了的脚踝,都被她用八棱锏尽数斩断。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她的脚步,被她视为猎物的对象绝无可能从她手中逃脱。 眼见吓唬不到了了,对方又使出了新招数。 最先出现在了了面前的是花之大陆的圣者霍利,他满脸都是怨恨,质问了了为什么要杀他。 了了的回答是直接将这块全息影像打碎。 紧接着又是花之少女团的成员,白洋、蓝灵、吕青、半见挨个出现,纷纷指责她背叛了她们的信任,还有许多死于怪种之手的居民,他们痛骂了了是冷血无情的恶魔,恶毒地诅咒她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然后是虫之大陆、珍稀大陆…… 在这些也都不起作用后,从天上突然降下一个防护罩一样的东西,将了了囚禁在里头,随后自防护罩的屏幕上,先前出现的圣者与游侠们再次现身,只是和之前那副控诉的模样不同,这些人都手持武器,准备进攻。 躲开了魔法游侠团的攻击后,了了迅速确定这些人的战斗力被一比一复制了,甚至可能更高,因为魔法游侠团那些愚蠢的施法前摇已经消失不见,可只凭这些乌合之众就想把她打倒在这里,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她一手拿着八棱锏,单膝蹲下,将手掌贴在脚下的全息影像上。 “雪窖冰天。” 从了了开始说话,以她掌心为中心点,极寒之气向四周迅速膨胀扑开,被复制出的敌人眨眼间便被冻结成了狼狈的冰雕。随后了了举起八棱锏,轻松击碎囚笼,于是囚笼及里头的敌人,都跟着碎成了冰屑。 虽然还没有找到幕后之人,但了了知道,对方现在一定很害怕。 一阵死寂中,似乎有某个地方发出了一声急促又短暂的呼吸,八棱锏随即而至,将那人牢牢钉在了地上! 随着了了向他靠近,周围的全息影像开始崩塌,怎么说呢,了了很失望。 她甚至不确定眼前这人是不是机械大陆的圣者。 回想从花之大陆开始,除却人鱼圣者外,其它大陆的圣者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长得慈眉善目,看起来像天使一样圣洁又光明,穿着干净神圣的长袍,充当着引路人的角色,完美的令人感叹。 而这个被了了用八棱锏串起来的家伙,他…… 一米七左右的身高,戴着一副极为普通的黑框眼镜,眼皮子下面是大大的眼袋还有熬夜常见的黑眼圈。 暗沉的肤色到处是痘印的脸,平凡至极丢进人群里不可能再被认出来的普通长相,还有超越了身高的惊人体重,发黄的t恤配大裤衩跟人字拖,整张面皮流着油,不知道是汗还是什么。 ……圣者? 了了甚至不想听他说话,干脆利落地拔出八棱锏,没等对方开口,直接刺穿其心脏。 一个光团从其身体中浮现,落到了了掌心时变成了小机器人标记,但由于那人过分不修边幅,整体看起来炒菜无需放油,了了直接把小机器人标记往地上一摔! 这种脏东西,她不想要。 同一时间,纠缠着人鱼们的机器游侠瞬间消失,了了身边的环境也开始发生改变,她猛地回过头,发现整个机械大陆好像倒塌的建筑,正在一片一片向四周剥落。 在这之前她还能听见人鱼军团的声音,这会儿已经彻底消失。 十二个大陆的神圣力量都已为她所有,按理说,她应该获得了去往中心大陆的钥匙,但她明明没有动,只是周围的景色在改变。 从花之大陆到机械大陆,十二个大陆的环境在她身边像走马灯一样来回转换,从圣者到游侠,从居民到怪种,从有生命到无生命,从生到死。 等这一切停止,剥落的走马灯重新散发出光芒,因其太过刺眼,了了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她身处一个房间中。 脏兮兮乱糟糟臭烘烘的房间,桌面上尽是些吃过没丢的外卖和泡面桶,床上皱巴巴的被单染着些奇怪的洗不掉的黄色,屋子里没有人,只有一台开着的电脑。 以了了的视力,能很清楚地看见屏幕。 花里胡哨的图片,色彩鲜艳的性感美少女,还有几个大字:十二大陆。 以及这四个字下面的“服务器选择:机械大陆”。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男人拎着外卖走了进来,盘腿坐到椅子上后,一边打开外卖,一边点进了服务器,嘴里还骂骂咧咧:“就算是内测也不能这么不稳定吧,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陆啊,这群人鱼怪种也太难打了,这种难度的怪,刷满级也不是对手,真不知道策划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说着说着,他吸了口外卖,气得要死:“我捏得那么多老婆,现在一个都没了!那全是按照我喜好捏出来的啊!” 不管是脸蛋还是身材,都符合他的性癖,可恶,明明他不是那种喜欢玩换装游戏的人。 了了就站在他房间里,他却浑然未觉,而电脑屏幕上映出的那张油腻脸孔,了了刚见过不久,正是被她杀死的机械大陆圣者。 机械大陆被怪种彻底破坏,一切开荒都得从头再来,男人点着鼠标,开始拉人体模型:“这次还是弄得帅点好了,别人好像都是捏的,就我用自己的照片……机器人老婆永远不嫌多!” 伴随着男人的嘟哝,这个房间也开始像全息影像那样逐渐消失,然后了了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陌生的宫殿,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名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那儿。 他大概有四十岁左右,气场极强,眉眼严肃且深沉,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恭喜你,通过选拔。” 了了冷眼看他,没有说话。 “我想你一定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对吧?” 男人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请坐,这件事说来话长。” 了了并没有跟他的话走,她先是打量了一圈宫殿,还有两边数不清的电脑屏幕,以及坐在屏幕前十指如飞的工作人员——有女有男,穿着相同的制服,表情同样严肃认真,仿佛是在做某件无比机密的大事。 “这里是中心大陆,所谓的神殿?” 男人颇为讶异的挑了下眉,对了了说:“不错。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喜欢网络游戏的人。” 了了面无表情。 男人再次请她坐下,这一次了了没有拒绝,她原本以为这是个无聊的游戏,毕竟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花之大陆,完全是因为意外。 可能是樊珈的系统被她搞崩溃了,总之了了感觉到了某些异常的能量,当她发现花之大陆的人在玩扮家家酒时,她以为又是个存了坏心思的盗版系统,所以干脆留了下来,想把对方弄死。 结果在十二大陆待的时间越长,越发现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怎么说呢,如果是盗版系统,应该能做得更先进、更逼真,而非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奇怪的bug。 要是人类自己捣鼓出来的,就很正常了。 “选拔,什么意思?” 见了了对自己的话有了兴趣,男人微微一笑:“正如你所见。十二大陆表面上是一个内测游戏,实际上却是国家网络监管部门的一场特殊选拔。” “选拔什么?” “战士。”男人回答,“或者也可以说,是警察。” 了了对此毫无兴趣。 因为她觉得把她和那些愚蠢的家伙放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进行选拔,根本就是一种羞辱。 “请听我说!如果我说完你还是不感兴趣,那么我绝对不会阻拦你。” 男人一个箭步挡在起身离开的了了身前,语气诚恳:“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了了还真不想知道,她从来不是个好奇心强烈的人,人类的事情更是懒得去管。 “大概是在两年前,我们监测到了一种特殊磁场,经过专家研究分析,认为这股磁场很可能来自其它星球,甚至是其它宇宙。” 了了想起盗版系统,抬起的脚放了回来:“继续。” 一时间,男人差点没分清究竟谁是部门领导,谁是刚过选拔的新人。 他指了指座位:“要喝茶吗?” 了了不喜欢喝茶。 男人看出她兴致缺缺,叹了口气道:“关于选拔人选,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只有脑电波与磁场相合的人,意识才能进入网络世界。那个特殊的磁场,它只是出现了很短的时间,而且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捕捉到它的踪迹,可它却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啊。” 这下了了总算是有了点兴趣:“怎么说?” “网络世界是把双刃剑,原本无论好坏,在网上都是虚拟的,这个磁场的出现,却加重了‘坏’,并且将这些负面的、恶意的存在变成了实体。当实体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在现实世界。” 男人喝了口茶,再次叹息:“现代社会,人们几乎离不开电子产品,手机、电视、电脑、运动手表……总之只要有屏幕的地方,就是虚拟与现实相交的门。” 了了:“怪种?” “不错,我们将这种在虚拟网络中诞生,却会对现实造成严重影响的生物,称为怪种。” 本来男人说完这话,应该有人接一句,他才好顺理成章继续往下说,可了了不是那种会捧场的人,所以他也只能握拳轻咳,接着道:“这些出现在现实中的怪种,它们不为人类所见,却能从方方面面影响到人类的生活,加重负面情绪,导致许多情节恶劣的犯罪行为。” 说着,他朝了了递过一台平板,上面都是各种各样的社会新闻报道。 什么当街割喉、杀人焚尸、残酷灭门、人口贩卖……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触目惊心。 “击杀怪种,需要与其磁场相合,像你这样的人,就能看见它,并且杀死它。”男人说,“但磁场是种很玄妙的东西,训练有素的军人不一定有,牢里的罪犯反倒可能,完全是随机的。” “所以我们才以十二大陆的内测游戏为准,将试炼之人的意识拉入,身份同样随机,但迄今为止,包括你在内,也仅有四人通过。” “部门将你们这样的人,称为守护者。”:,, 303 第十三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虽然出身自国家网络监管部门,实际上经过两年时间,他们早已成为了一个独立于监管部门的存在。 因为负责由“怪种”所引发的突发现实类社会案件,所以又被称为突发事件调查部,部门领导便是这位姓汪的指挥官。汪指挥官向了了讲述了事情真相后,邀请她加入突调部,共同为社会的和谐稳定贡献力量。 对于汪指挥官的解释,了了倒没有怎么怀疑,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提出一个要求:“我要看一下游戏。” 汪指挥官脾气很好,欣然同意。 装载着《十一大陆》游戏的服务器独立于突调部的其它服务器而存在,守在这里的调查员所做的工作与普通的网络监管员有所不同,他们更多的是在网络世界中探测异常磁场,从而找到怪种,再由通过试炼的守护者前去解决。 值得注意的是,诞生的怪种与被它所影响的人类息息相关,怪种虽然无法直接伤害人类,却能与被蛊惑的人类产生联系。也就是说,光找到怪种还不够,与怪种联系紧密的人类也必须确认,否则即便怪种被清除回收,受其影响的人类仍旧会不受控制的做出恶行。 还有一点很棘手,那就是怪种有可能影响到许多人,但与它联系密切的却有且仅有一个,这种人被称为“被寄生者”,而以突调部目前的水平,还没有办法精准判断被寄生者的身份。 “一开始没有人会在意这么一点点的负面能量。”汪指挥官叹息,“谩骂、怨恨、攻击……恶意积少成多,怪种们的能力也越来越强,最开始它们只是一坨烂泥般散发着下水道气味的丑陋生物,后来它们逐渐变化成人形,甚至拥有了智商。” 说着,他指向不远处的突调部调查员们:“我们在这些累积起来的负面能量出现在现实世界之前,将其转换为游戏世界的反派角色,由磁场特殊的试炼者将其清除,但对于已经出现,和未来将要出现的极其危险的领袖怪种,除却守护者,其它人都无能为力。” “我们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请你放心,突调部隶属于国家,有编制有绩效,还有六险两金,衣食住行通通报销,就连你的家人,政府都会替你照料。” 了了漫不经心地听着指挥官唠叨,打开了笔电上的《十一大陆》游戏。 这是一款内测游戏,网络上搜寻不到任何有关信息,能加入内测的都是磁场特殊的试炼者,游戏涉猎挺广,置身其中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来看,才发现其玩法还真是多种多样。 比如花之大陆,侧重点是换装类游戏;精灵大陆是模拟经营类的种田游戏;远古大陆则是不对称竞技游戏;音乐大陆理所当然是音游……试炼者在进入游戏后按照性别会被随机分配,他们在游戏中扮演的角色各种各样,有的是圣者,有的是游侠,也有的纯粹是普通居民…… “既然是随机分配,为什么只有一个圣者是女人?” 指挥官没想到了了会问这种问题,他愣了下,回答道:“这款试炼游戏是搜集了目前网络上所有的游戏信息后,交由检测到特殊磁场的主计算机制作而来,我们完全没有插手。” 这个答案了了没有怀疑,她想起星际时代的各种机器人,它们的类别、型号、版本各不相同,但因为本身没有思想和灵魂,要经由人类输入程序和数据才能使用。 如果给一个刚出厂没有分类的机器人输入做饭、洗衣、拖地之类的数据,它就会变成管家机器人;如果输入的是战争、死亡、武器之类的数据,它就会变成战斗机器人——十一大陆这个游戏也是这样,网络世界由人类所构建,主计算机说到底只是ai,它所设计的游戏,必然与当下的主流审美及流行趋势相吻合。 比如战斗力不重要,战斗时美丽的姿态最重要,被陌生居民评头论足不重要,获得人气最重要。 她想了想,问:“试炼是否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指挥官:“统一神圣大陆,获得所有神圣力量。” 了了:“这跟荣誉值、决胜局毫无关系。” 指挥官点头:“的确没有关系,因为这些只是主计算机通过大数据堆砌出的环节。” 说完,他停顿数秒,又道:“其实,我们最想看到的,是优秀的试炼者能够团结他人,一同完成试炼,不过这并不容易,有时即便试炼者愿意团结,他的队友们也不一定会愿意。意识进入游戏的人,有人幻想成为英雄,有人渴望变成主宰,如果不打破幻想,就会一直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其实了了还有一些事情没想明白,不过她并没有继续追问,按照现阶段的科学水平,就算是拥有特殊磁场的主计算机,又是怎么能创造出那么逼真的场景的?她身在其中时,感觉和现实世界没有任何不同。 “那么现在,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指挥官再次向了了发出邀请。 了了:“丑话说在前头,别想管我。” 指挥官无奈扶额:“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问题儿童了。” 他从办公桌上拿过一个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一块看起来像是电子手表的东西交给了了:“这个可别弄丢了,别看它不起眼,却使用了当今世界最顶尖的科学技术。除却必要的通讯、摄像、定位等功能外,还可以这样。” 一边说一边演示,手表只是伪装,一旦从手腕上取笑,表带向里扣去,就会变成一块特殊的电子徽章。 “如果找到了怪种,就可以催动清除程序,将其回收。” 见了了已经掌握了徽章使用方法,指挥员微微点头,道:“我们是秘密部门,所有案件都需要对外保密,所以如果遇到警察,一定尽量避免冲突,尤其是不能引起普通民众的惊慌情绪,这是最重要的。” “还有就是,怪种的力量在强化,它们能力特殊,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像你这样的新人,遇到无法对抗的敌人,可以通过徽章呼救,徽章上的紧急呼救程序不仅连接着突调部,还会立刻通知离你最近的警察局。” 指挥官说得口干舌燥:“还有些我没说到的,你都能在里头的引导手册中看见,记住我们是公职人员,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绝对不能做。” “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他本来可以不问最后这一句的,关键是了了,她从头到尾没有表情,也不给任何回应,指挥官无法确定她究竟有没有听到自己讲话。 了了依旧没理他,指了指那个手提箱。 那里头还有一些其它物品,应该也是属于她的。 指挥官:…… 他是造了什么孽,手下的人一个比一个不好管? 但是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把手提箱递了过去:“注意安全,随时可能会有任务。” 了了当作没听到,先是检查了一番手提箱里的物品,然后干脆走人,到底也没喝那杯指挥官亲手泡的茶。 她走后,一名调查员忙里偷闲跟指挥官开玩笑:“这下您要小心咯,本来头发就不多。” 汪指挥官心酸难耐地伸手摸摸脑袋,是啊是啊,人到中年,天天操心,突调部完全没有休假时间,一天到晚忙得要死,还得各种给下属擦屁股,他觉得自己老得飞快,日渐稀疏的头发是最好的证明。 搭乘突调部专属电梯的了了顺利到达地下停车场,按下车钥匙找到了单位配的车,联想到上个世界自己想要考公却意外频发,这个世界的编制却主动送上门来,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高低。 除去车子,还有分配的房子,由于突调部的特殊,了了并没有被安排进宿舍,而是一户九十平米左右的两居室,小区环境相当不错,租金不菲,但不需要她付钱。 这么好的福利,看样子工作果然相当危险。 崭新的房子,除了家具以外空空荡荡什么装饰都没有,了了刚坐下不久,徽章就传来了任务信息。 从她离开突调部到现在两个小时都没到。 距离她所住公寓约莫五公里有一所私立高中,调查员从中检测到了怪种的磁场,在这所私立高中直径十公里内已经发生了三起命案,怀疑与私立高中的学生有关。 除却任务信息,了了还被安排了新的身份——这所私立高中刚入职的体育老师,明天就要前去报道。 她把戴在腕上的徽章屏幕点开,漫不经心地翻看引导手册,发现上面说了,必要时候,守护者需要变更身份姓名参与调查,希望守护者能够完美扮演好每一个身份。 引导手册足足有好几万字,了了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发现通讯名单里有一个特殊分组,没有备注没有昵称,全是初始头像。 一、一、三、四……四个人,是另外四名守护者? 引导手册上写,守护者彼此之间无需走得太近,虽然因为任务难免合作,但在与任务无关的现实世界中,最好不要有来往,避免危险。 毕竟怪种们越来越聪明,而且它们比起突调部,天生在网络世界拥有优势——可以随意篡改信息,并且将身体化作虚拟数据到处乱窜。 突调部的网络独立于其它部门单独存在,徽章所联上的网络也是一样,守护者只能通过徽章与突调部取得联系,手机绝对不行。 说不定,手机与电脑上那个没有亮起的摄像头,就是怪种在凝视着你。 了了随意靠在了沙发里,点击查看调查员那边所发来的私立高中信息。 守护者身份特殊,只需要对战怪种,像这种资料,会有专门的外勤调查员搜集,比如了了收到的这份,其中便汇总了官方消息和小道消息,无法确认真实度的被额外放在一起,什么思学楼闹鬼事件,消失的高三一十五班,学校原址其实是一座乱葬岗,以及厕所最后一个隔间里的黑皮球…… 像这种校园怪谈,哪个学校都得有几个,但乱葬岗这个说法了了一眼看去便觉得不可信。 光是这所私立高中的地理位置,前身就不可能是乱葬岗,当然,要说是几百年前几千年前,那倒说得过去。 光华私立高中,每年光是学费便要十一万。 与昂贵学费相对的,是其优越的师资力量与教学水平,据说高考一本率高达百分百,这里面有没有水分不知道,反正调查员在旁边标注了一句“每年都有学生出国留学”。 作为一所私立高中,光华设立了贫困生专用助学金,招揽一些成绩好但没有钱交学费的学生,这并不稀奇,许多私立高中都会这样做。 总之官方信息中,对学校大多是正面评价,被采访的一些学生对母校也是赞不绝口,不过学校还是有负面新闻的,大约是半年前,有学生在网络上高调炫富,当时还引发了一波讨论热潮,有人觉得学生应该以学习为主,不应该搞那么多花里胡哨,有人则觉得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被攻击成炫富的行为只是有钱人家小孩的日常…… 在这个热搜里,调查员找到了一些疑似光华高中学生的发言,其中不乏对学校的怨气,还有一些隐晦的暗示。 比如“老师对我被霸凌的事情视而不见,因为霸凌我的人家里有钱”,“好不容易拿到的成绩被人冒名顶替,找学校领导反应最后却不了了之”,“学校嫌贫爱富,阶级严重,在这里快要待出抑郁症了……”之类的评论。 除此之外,调查员还给了有关校领导和部分同事的个人简历,了了都快速翻了一遍。 第一天一早,她扫了辆共享自行车,在一路堵车鸣笛声中准时到达光华私立学校。 前来和她对接的是高一年级主任,一个中等身材外表严肃,眉宇间因常年皱眉而形成川字的中年男人。 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很友善的人,对了了的态度却非常好,不仅带着她逛了遍学校,还亲自把她带去办公室,介绍给其它老师。 了了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进这所学校不是自己参加的招聘,而是走的后门。 普通老师可能不知道,教导主任肯定是清楚的,了了是教育局那边领导家的亲戚,领导亲自打电话安排来的,能不好好招待吗? 本来校方想着给她安排到高一年级带带较为轻松的副科,没想到人家是体育专业,正好有个体育老师前段时间辞职,正正好。 对于了了是体育生这一点,见到她第一面后,教导主任便对此深信不疑。 她看起来就像是学体育的! 还有这拽的一五八万的态度,眼睛跟长在脑门上似的不爱搭理人,家里要没点能耐,敢这么嚣张? 所以教导主任非但没给了了穿小鞋,还对她更加和蔼热情。 了了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特殊待遇,她成了高三的体育老师,众所周知,高三课业重,体育老师绝对是最轻松的那个,尤其是在体育考试结束后,基本上体育课还没到,其它科目老师就会来“借”。 所以了了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学校里到处闲逛,谁让她是新来的,对学校有兴趣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突调部所检测到的磁场只笼统的在学校内部,无法具体到某个班级或是教室,所以了了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她一点不着急,这才是第一天,能看出什么来? 结果只是在操场上坐了两节课,还真让她看出点什么来了。 高中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很多少女难免会对爱情抱有美好幻想,了了昨天就看了“光华私立高中第76届校花评比”的帖子。 帖子里贴了很多女孩的图片,正面的侧面的高清的偷拍的合照的单独的都有,学生们踊跃投票,比学习都积极。 了了对其中一张很有印象,因为在大多数都是各种美颜照片的情况下,唯一一张证件照就显得很特别,让人印象深刻。 是高一年级的女孩,下面投票的学生说她是班花,不仅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而且性格也非常温柔,总之是他们班男生心目中的女神。从投票结果来看,这个女孩的确很受欢迎。 如果非要从她身上挑出点毛病,那可能就是家境了。 她是单亲家庭,母亲在一家饭店做面点师,收入不算高,养活女儿是绰绰有余,但送女儿来读一年十一万学费的光华高中就有点捉襟见肘了,所以她是通过成绩考进来的。 在这样的言论下面,还有些不一样的声音。 ——可是我前两天看见她戴了条c家的手链,如果是正版的话,至少得五千。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她最近好像挺有钱的,该不会是那啥了吧?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留言者还配了图,正是女孩戴着水晶手链的照片,一看就是趁着课间偷拍的。 ——长得漂亮就是好啊,轻轻松松走捷径。 ——所以说不要相信好看的女人,越好看的女人越虚荣,我们这种普通男人根本玩不过人家。 ——想想再过个十年,女神被玩腻了找老实人接盘,真是太幻灭了。 了了随意浏览了下帖子,没给太多目光,她坐在操场的角落,这里是个死角,从她的角度能把整个操场尽收眼底,但却不容易被人发现,相当隐蔽。 那个被称为班花的女孩,出现在了操场上。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校服袖子里像是拿着什么东西,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一群正在打球的男生,其球技不说是糟糕透顶,至少也配得上一句不忍直视,女孩却屡次朝打球的人群望,抬起脚又停下,往前走两步还要再退一步。 一副不想上前,却又不得不上前的模样。 人群里发出一阵起哄声,打球的男生里有一个长得很不错,微微卷的头发,笑起来牙齿很白,整个人都显得很阳光。 当女孩鼓足勇气向前走去时,了了终于看清楚她校服袖子里藏的是什么了——一瓶矿泉水。 这种给喜欢的男生送矿泉水的情节并不稀奇,那个长相帅气的男生看见女孩,脸红到了耳根,他快步向她走来,眼见将要伸手接过,女孩却绕过了他,将矿泉水递给了男孩身后的另一个男生! 哪怕是让了了这样对人的长相没什么感觉的来评价,也不得不说一句丑。 活脱脱是青春痘上长了一张脸,五官合起来看毫无可取之处,分开看更不行,和干干净净的女孩子站在一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和长相俊俏的男生更是对比惨烈。 但他自己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喜滋滋地从女孩手中接过了矿泉水,拧开后喝了一口,然后递给帅气男生一个无辜却又暗含炫耀的眼神。 女孩低着头,眼圈泛红,看得出来她恨不得转头就跑,却又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留在原地。 这就让人想不通了,难道她有恋丑癖? 她的手腕上还戴着那条价值不菲的水晶手链,明明周围那么多人在指指点点,她却非要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由旁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帅气男孩好像说了两句什么,他似乎很不敢相信,也很气恼,所以转身走时头都没回。 青春痘男生却将手搭在了女孩肩膀上,稍触即离,女孩因此颤抖了两下,却还是乖顺地站着。 青春痘昂起头,像只刚学会打鸣的公鸡,以睥睨天下的姿态扫视着周围的男生们,仿佛在炫耀:你们看,你们追不到的女孩却乖乖听我的话。 “光天化日动手动脚,学校是你家吗?” 还在炫耀的青春痘被了了吓得一激灵,他这一扭头,了了朝旁边让了半步,这样一张脸,凑近了看显得太过残忍。 “老老老老老师!” 女孩没想到会把老师引过来,通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了了随即道:“你们俩跟我来一趟。” 听到这话,女孩的脚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不动。:,, 304 第十三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了了绝对是那种,最不招学生喜欢的老师。 她甚至都不会哄一哄年幼的女孩子,见对方站着不动,一伸手,直接把一米六左右的女孩跟拎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为了防止对方被自己身上的寒气所伤,她只拎着校服衣领。 众所周知,校服的结实度堪比麻袋,再加上这女孩瘦瘦小小,拎她跟拎支筷子区别不大。 女孩双脚腾空,吓得蹬了两下,青春痘见状同样吓了一跳,生怕了了再来拎自己。 这便是他自作多情了,他就是当场死在了了面前,她也不见得碰他一下。 女孩跟只被捏了后颈皮的猫一样,完全丧失反抗能力,双手双脚软趴趴垂着,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愣是不敢掉下来。 这会儿还没到下课时间,办公室里大多数老师都上课去了,只有两三位没课的,但不是在写教案就是在改卷子,所以非常安静。 由于各年级班级数不尽相同,办公室也分大小,大办公室能有二三十个老师,小办公室可能就只有七八个甚至更少,教导主任刻意讨好了了,给了她个靠墙靠窗的好位置。 老师们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来历,可看主任这么舔,想必有点来头,所以虽然是第一天上班,了了却完全不用担心同事不好相处。 女孩进了办公室后变得更加局促,青春痘则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没等了了问话,他便主动道:“老师,我们就是同学间的正常交流,这也犯法啊?” 女孩低头绞着衣角,没有吭声。 了了指了指他的裤兜:“手机交出来。” 青春痘顿时脸色一变。 光华高中允许学生带手机,但上课时间禁止使用。 青春痘不服气道:“我又没上课的时候玩,凭什么要收我手机?” “体育课不是课?” 青春痘本来想跟了了硬刚,可一来他不想闹大,二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怕这个女老师,想了想反正有密码之后,他只想息事宁人,于是老实把手机掏出来放在了桌上:“老师,我交了,那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了了:“放学。” 这是上午第三节课,放学也就是一小时后的事,青春痘觉得很划算,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不着痕迹地瞥了身旁的女孩一样,对了了说:“老师,我不知道你刚才是误会了什么,但她是主动给我送水的,我跟她说过不需要,是她非要凑上来,我也很困扰啊。” 这话说的,连其余三名正在工作的老师都不由得为之侧目。 女孩的脸涨得通红,不敢抬头,老师们听到他这样说,会怎么想自己?在操场上给人献殷勤被老师当场抓到,这一瞬间,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了了:“你不照镜子吗?” 还处于洋洋得意中的青春痘一愣,窘迫的女孩也一愣,老师们在跟了了对视后火速低头假装忙工作,实则一个个耳朵竖得老高。 虽然这话不大好听,但很难不赞同。 青春痘气炸了,自尊心上来,竟然逼问女孩:“你告诉老师,是不是你主动纠缠我的?我拒绝过你很多次了吧?” 女孩声音颤抖:“……嗯。” 青春痘重新找回自信,用“你看吧我没说谎”的示威眼神看向了了,对于自己如此魅力十足,他感到无比骄傲。 了了:“滚。” 她冷淡的语气令原本还想再继续的青春痘愤怒不已,想到手机还没拿回来,又只能暂时先忍住这口气,等着吧,看他怎么教训她!他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青春痘滚出去后并没有回教室,而是在距离门口三四米的地方假装不经意,实则时刻注意着办公室里的动静,尤其是女孩有没有说话。 了了连女孩的名字都没问便让她回去,然后找了根数据线,将青春痘的手机连到了自己的笔记本上,只用了两分钟便将锁屏密码破解,随后是设了手势锁面容锁还有数字锁的相册。 她一点都不意外青春痘的手机里会有些什么东西。 各种色|情及图片,还有一个额外加锁的相片集,点开一看可了不得。 了了不动声色的将青春痘手机里的东西全都拷贝下来,然后登陆上对方的云相册,将所有照片视频删的干干净净。 等放学后青春痘迫不及待的来拿手机,结果却发现手机里的东西全没了,他第一时间便是转身冲回去找了了算账。 看着对方冒着血丝的眼睛,还有略显癫狂不正常的精神状态,基本可以确定,青春痘即便不是被寄生者,也绝对受到了怪种影响。 否则一个正常学生,被老师发现手机相册里存满了女同学的裸|照及视频,第一反应至少该是害怕慌张,而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回来质问。 办公室的老师们已经全都走了,学生们抢着去食堂,外面的走廊见不着几个人,了了一脚将青春痘踹飞了出去,他撞到办公室墙边放多肉盆栽的架子,再狠狠摔在了地上。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至少在有其它老师和学生在的时候,他还能完整无缺的站在她面前,而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青春痘捂住肚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只被煮熟的虾,痛到抽筋,他还想质问了了侵犯他的权,那是他的手机,她凭什么打开?! “你、你以为都、都删了就没事了?” 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青春痘疼得话都说的断断续续,他阴毒地盯着了了:“我还有备份!有本事你报警抓我啊!你报警啊!” 她把那些东西全删了,不就是不想报警的意思吗?他可不在怕的,首先他还没满十八周岁,其次她要是报警,那些被拍了照片的女孩怎么办?青春痘可是自信十足,大不了他进去蹲几年,但惹他生气,照片视频会被发给多少人、被公布到多少网站上,可就没人说得准了! 了了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蠢人了,她缓步走到青春痘跟前,轻声道:“你应该庆幸。” 庆幸她现在只是个身手稍微强一点的普通人,早在十二大陆时了了便发现,她明明已经将冰雪之力用在了海之大陆,但在掠夺了其它圣者的神圣力量后,她又可以继续冻结一切了。 一开始她没有弄清楚原因,后来见到指挥官才明白,十二大陆并不是现实世界,所以按照游戏设定,被夺取的神圣力量能够化为己用。现在她处于现实世界,冰雪之力也再次消失。 不过有没有这份力量,对了了来说区别不大,而留在十二大陆里的冰雪之力,会成为崭新的游戏意识。毕竟主计算机集大成所制作的游戏,根本挑选不出优秀的试炼者。 否则青春痘现在已经变成了被打碎的冰屑,融化于阳光下了。 青春痘清醒了片刻,他感觉这个女老师好像真的想杀了自己,于是吓得拼命往后缩,整个人贴在了墙上:“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就连踢他的这一脚了了也留了分寸,她转身,随手从一位老师的办公桌上拿了根白板笔,在办公室用来写注意事项的白板上花了一道杠。 好好享受人生的最后几天吧。 来到现实中的怪种,可是会以人类为食的。 已经把手册内容倒背如流的了了如是想到。 怪种有且只有一个被寄生者,它们虽然不会吃掉被寄生者,但通过被寄生者,却能够影响到更多人。这些被影响的人才是怪种的食物,他们像是放入蒸锅的白面馒头,随着时间过去,会越来越膨胀。从生到熟,从难以下咽到令人垂涎,当他们疯狂到适当的程度,就会变成怪种最爱的美味。 对于这个过程,手册上也有专用名词,叫作“孵化”。 所以清除怪种不仅仅是为了防止惨案发生,也是为了拯救这些被影响的人的生命。 现在青春痘在网络上的所有异常数据都被了了清除干净,这就意味着,除了她和怪种,突调部不会检测到青春痘的存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发育成熟。 手册上说,人类很容易受到怪种影响,而且会随着与怪种相处时间的增长逐渐失去人性,了了对这个说法存疑,在她看来,怪种不会无差别选择人类,它们有着某种挑选食物的标准。 由于除了守护者与被寄生者,其它人无法看见怪种,更加无法与其沟通,所以关于怪种挑选食物的标准,手册上猜测,可能与人的心性及恶意有关。 比如那个女孩,虽然心性不坚,但本性善良没有恶意,怪种就不会把她视作食物;曾经有个案例,被寄生者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心性坚定却恶意十足,因此被怪种寄生——怪种寄生在人类身上时没有什么特别表现,除了略高于常人的体温。 青春痘显然是心性不怎么坚定,恶意又很足的类型,会被当作食物一点也不奇怪。 蒸馒头需要用火,怪种“孵化”食物,用的是“恶”。 越作恶,越堕落,越美味。 但了了还是有点想不通,怪种寄生人类,既然是随机的,为什么又会有“心性”跟“恶意”这样的标准?而既然有标准,为什么会寄生一些诸如学生、白领之类的普通人?直接寄生恶贯满盈的大罪犯岂不是更好?那样的话可供选择的食物肯定数不胜数。 为什么不呢? 顺便,了了把那个评选校花的帖子给黑了,她的电脑技术无法跟贡诺拉博士那种天才科学家比,但在现代社会,她绝对称得上是当代顶尖黑客——谁让现代社会与星际时代科技水平的差距,基本等同于原始社会和现代社会? 突调部那边,指挥官很操心她的出任务情况,在被问询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时,了了面不改色:“没有。” 指挥官又问:“需要我再派个人过去帮忙吗?” 了了:“不用。” 指挥官叮嘱道:“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他们,要记住你们是一个团队,千万不要自己逞强。” 顿了下,又说:“清除怪种很重要,但你的安全更加重要,请务必注意,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任务。” 了了嗯了一声,挂断通讯,压根没把指挥官的话听进去。 如果不是被寄生者和受影响者不会停止作恶,她觉得放任怪种寻觅食物也没什么不好,这世上有些人活着,还不如一棵小草有价值。 青春痘虽已处于孵化过程中,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了了依旧关注着他的动态,发现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甚至开始当众对那个叫徐月华的女孩动手动脚,看样子快要孵化成功了。 青春痘这几天相当抓狂,他感觉全世界都在跟自己对着干,先是那个删了他所有东西的该死的女老师,然后是徐月华! 这个贱女人居然敢拒绝他! 徐月华因为裸|照视频一直逆来顺受,青春痘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比如在学校主动跟他打招呼,主动靠近他,主动“追”他,这些能让青春痘虚荣心爆棚的事情,徐月华都忍着羞耻做了。 可她没想到青春痘得寸进尺,越来越贪得无厌,一开始是让她帮他写作业背书包送水,再是给他洗衣服收拾书桌在同学面前承认自己暗恋他,现在他竟然要她跟他去开房! 徐月华打死不从,青春痘气急败坏地威胁:“你别忘了你那些照片还在我那!要是不听话,我现在就发到班级群里去,我看你以后怎么做人!” 急赤白脸的威胁完后,他又狞笑道:“你妈还不知道吧?你说你妈要是知道你为了借钱给她看病拍了小视频,会不会被直接气死啊?要不我把这些东西发给你妈吧?” 看见徐月华惨白的面孔、痛苦的眼泪,青春痘感觉心情好了很多。 就是这样的,凭什么她家条件比自己家还差,却还敢在学校装模作样?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态度,下贱到烂泥里去,永世不得翻身! 母亲是徐月华的软肋,就在她流着泪准备答应青春痘时,衣领一紧,双脚瞬间脱离地面,她吓了一跳,僵硬扭头。 了了把她拎起来放到身后,冷声道:“回教室去。” 徐月华却揪着手踌躇不定,眼神时不时瞥向青春痘,显然他不给话,她不敢走。 如果说看见徐月华,青春痘被激起的是恶意与性|欲,那看见了了,他就只有一种想杀了她的冲动! 昨天晚上他刚看到一则社会新闻,一个高中男生持刀捅死了两名女老师,他也想这么干!他也想把刀狠狠地捅进眼前这个女人的胸口!看她还敢不敢用那种看臭虫一样的眼神盯着他! 青春痘的手微微颤抖着,摸到了裤袋。 学校不允许学生携带管制刀具,但并不会搜身,只要小心一点,带进来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这把刀,他已经带了两天了。 他真的好恨这个世界!好恨好恨好恨!徐月华根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俵子,一门心思想攀高枝,不然怎么会拒绝他的示好?明明他可以得到更多,这个该死的老师却横插一脚,真想杀了她们! 青春痘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猛地抽出水果刀,向了了扎去! 徐月华彻底吓傻了,别说是逃跑,连叫都叫不出来。 看着这么个小东西挥舞着刀扑向自己,了了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这种感觉就相当于一只蚊子想要踩死大象,滑稽又荒诞,喜剧效果十足。 她站在原地动都没带动,精准捉住了青春痘的手腕,手肘重击对方心口,青春痘立刻脸色发青,扑通一声倒下,半天没能爬起来。 了了捏着刀刃,用刀柄拨开青春痘的耳朵,查看他耳后的红线。 这条红线是“孵化”的象征,最开始只是红点,等到红线的长度与耳朵一并齐,就意味着这人已经熟透了。 青春痘想要杀人的恶意,令这条红线瞬间拉满。 了了把刀一扔:“还不走?” 徐月华被刚才那一幕吓得不轻,整个人懵了,看见了了离开,她哪里再敢跟青春痘单独相处,慌忙拔腿追上:“老师、老师……!” 她不停地叫着了了,声音发颤:“不、不、不、不报、报、报警吗?!” 可能真是吓傻了,因为她最害怕的就是报警,报警意味着自己的秘密再也无法掩藏。 了了本来不想理她,但徐月华抖的像是提前几十年得了帕金森,而且说话颤抖,不说话上下两排牙花子直磕巴,咔咔咔的听着烦人。 “没必要。” 那里是校园监控死角,虽然徽章自带记录功能,但了了并没有二十四小时开启。 有时候,她会想要做一些手册上不允许的事情。 徐月华是真吓得不轻,她甚至忘了要回教室,一路像条小尾巴,跟着了了进了办公室。进去后她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跑错地儿了,正想逃呢,手里多了个杯子。 “去给我倒杯热水。” 徐月华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乖乖去帮了了倒水,倒完回来了了却不喝,一直让徐月华捧着。:,, 305 第十三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徐月华不知道站在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一直到她手中的水杯逐渐失去温度,老师才头也没抬的说:“你可以走了。” 徐月华已经不抖了,但想起青春痘刚才的行为还是后怕,她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大多要更敏感些,尤其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在青春痘手里的照片怎么处理,再加上母亲尚未出院,一桩桩一件件,对于她这样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来说委实棘手。 可老师发话了,不走不行。 徐月华磨磨蹭蹭把水杯放到桌上,慢慢吞吞退了出去。 身为走后门进来的新人,了了仗着教导主任对自己若有似无的谄媚,成功调出了青春痘的入学信息。 这家伙跟徐月华那种靠成绩被录取的不一样,和那些家里给学校捐楼捐设备的有钱学生也不一样,他属于家里负担得起学费,同时又因为高昂的学费过得有点紧巴的那种,成绩家境两样都不沾。 这一点从他的成绩单就能看出来,最好的名次是班级前二十,年级前两百,再加上正值青春期,不知是什么原因长了满脸青春痘,就更不受欢迎了。 了了对青春痘的这些信息不在意,青春痘威胁徐月华跟他开房时说过,徐月华是为了借钱给母亲看病才拍的照片,话又说回来,青春痘自家为供他读书已经过得紧巴巴的了,他哪里来的钱借给徐月华? 青春痘明显不是被寄生者,但他一定跟被寄生者有过交集。 而且就青春痘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了了不觉得他有放高利贷的脑子。 如果想要快点弄清楚这个问题,她可以去查青春痘的银行流水,只要知会调查员一声,恐怕五分钟都不用就能收到青春痘的流水明细,可她是多么善解人意,怎么好打断别人的进食? 在了了跟徐月华双双离开后,孵化成功的青春痘依旧处于无止境的疯狂怨恨中,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了了,想着如何将水果刀刺入她的心脏,也许在她死之前,他还可以像对徐月华那样,给她也拍几张照片,到时候拿出去卖肯定价值不菲。 那些喜好特殊的人,绝对愿意出高价来买一具艳尸的照片。 青春痘放贷时,会要求女生拍摄手持身份证的裸|体照片,然后是一段全身展示视频,照片他储存在手机里留着收贷,视频却会发到一些黄色网站。 只要他不说,谁知道他是放贷的?青春痘给自己弄了个有钱少爷的人设,谎称那些视频都是他玩过的女高中生,账号在网站上还颇有人气,不乏沆瀣一气之人私下发消息,希望他能牵线搭桥,把玩腻了的女人转个手。 这些年纪小的女孩太好骗了,她们做梦也想不到,只是借了两千块应急,短短几天就能翻上一番,而且要是第一次还不上就再次翻倍,这样不仅幕后之人赚个盆满钵满,还能控制一批女孩卖|淫,完全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青春痘本来也要加入到这个团队中去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被一个新来的老师把手机里所有的照片视频还有云端备份全清了! 他像头哼哧哼哧的老牛,心口处还残存着了了留下的痛楚,但青春痘满脑子只剩下报仇这一个念头。 该死的贱女人,他要杀了她!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青春痘突然发现整个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不是那种上课后的安静,而是声音和光全部消失的安静,除了心跳和呼吸,青春痘什么都听不见,他周围不知何时蔓延起了一圈迷雾,身下躺的土地不见了,学校里的设施也不见了,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越来越激烈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 怦怦怦! 青春痘拼命按压胸口,怕心脏就这样直接跳出来,他耳根子发烫,要是这会儿有面镜子,他会发现自己跟煮熟的大虾差不了多少,整个人透着四个字:瓜熟蒂落。 诡异的场景让他暂时忘记了恶意,只想赶紧逃走,四周的雾气却像有生命一样,在他准备拔腿的刹那缠了上来。 “啊!!!” 青春痘发出一声惨叫! 这雾、这雾长牙了! 尖锐带钩的利齿一接触到人类的皮肤表层,立刻如饥似渴啃咬下去,尖牙没入皮肉,温热的鲜血解渴又甜美,可对青春痘,这无疑是剜心之痛。 他哪里受过这种罪?饶是家里为了他上学拼了命的打工攒钱,他的日子过得也是极好的。 他穿着四位数的外套,鞋子通通是大牌,因为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露怯,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自己家里没什么钱——会被瞧不起,会被排挤。 这条裤子是某品牌当季新品,798一条,此时已被雾气咬透,然后缠在腿上的雾气往后扬起,只听刺啦一声,竟是连肉带布,将青春痘小腿上的肉撕扯了一块下来! 青春痘的叫声简直惨绝人寰,但更恐怖的还在后头,那一小片撕他肉的雾气,居然不停地蠕动、变化,青春痘亲眼看见它将自己的肉逐渐裹进雾里去。 最令人恐慌的,却是雾气在咀嚼人肉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好像它是活的,它真有两排能将人类大腿骨都给咬断的利齿。 紧接着是第二块,这一次雾气选择了青春痘的腰,这里的肉比较多也比较嫩,一口下去满是油脂。 肚子上破了碗大个洞,疼得青春痘哭娘喊爹,捶胸顿足,他一边哭号一边喊救命,但雾气还在继续吃他。 “嘎嘣!” 是咬断一根手指的声音,嫩嫩的脆骨嚼起来格外有劲儿。 “噗呲”! 是血液顺着被咬开的血管喷溅出来的声音,雾气十分喜欢这种味道,贪婪的一滴鲜血也没浪费。 青春痘在这里哭叫救命,却不知有许多来来回回的师生从他与雾区中穿梭而过,他仿佛身处于某个异次元空间,发出的呼唤与求救无人听闻,只能静静等待骨头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那一刻。 偏偏怪种进食时喜欢活物,在最后一块骨头被吞下前,食物都会清醒着目睹这一切,他们的恶意、怨恨、杀气,还有临死前的恐惧,都能壮大怪种的力量,让它在人类世界变得更强。 同时雾区也能短暂阻隔突调部的侦测,等他们追过来,怪种早已吃饱喝足逃之夭夭。 青春痘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部位一点一点消失,到最后只剩下一块薄薄的头盖骨,他的意识却还没有消失,骨头被嚼的嘎吱嘎吱响时,他依旧能感受到那种剧痛。 怪种喜欢细嚼慢咽,它们往往会很细心很温柔地品尝已经孵化成功的食物,因为每一根因痛楚而抽搐的神经、每一声因绝望而发出的共鸣,都是它最爱的美味。 雾气卷起最后一片头盖骨,依依不舍地舔了又舔,想要一口吞掉却又舍不得,孵化食物的时间因人而异,这家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成熟了。 就在它要将骨头吃掉时,雾气竟被人打穿了一个洞! 它停止进食,“看”向不速之客。 了了已经打开了徽章的记录功能,徽章那头的指挥官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雾气是怪种的共同形态,无论出现还是消失,它们都维持着这样的外表,不过这并不代表它们没有实体,通过进食和寄生,到达饱腹状态的怪种,可以将被寄生者彻底转化。 到那个时候,到底是怪种还是人类,就没人分得清了。 彻底转化的被寄生者身上无法检测到任何异常磁场,这同样是指挥官要求守护者们快些清除怪种的原因。 想象一下吧,你的亲人、朋友、同事……也许哪一天就已经被怪种替代,当世界上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是怪种,那么谁才是真正的怪种? 了了手里拎着根从体育器材室顺的棒球棍,雾气身上的洞正是它打出来的,只有通过选拔的守护者才能触碰到怪种,用什么武器倒是不重要了。 雾气发出一阵阵低哑深沉的声音,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反正了了听不懂,也不想懂,她干脆利落地又是一棍,从中将雾气一劈为二,这怪种虽化作拟态雾气,身体零件却很齐全,了了一棍下来,它居然很人性化的打了个嗝儿,还往外吐了点东西。 定睛一看,是两颗沾血的牙,略微发黄,还有点肉丝儿在上头。 了了随即又是一棍,怪种没有恋战,雾气凝成一个虎头,张开大嘴作势要咬了了,眼看腾空就要扑下,结果却突然散了个干净,脚底抹油溜了! 了了:…… 指挥官无奈道:“狡兔窟,看样子这并不是它的本体,只是某个分|身。” 毕竟能够随时随地化作雾气,这种状态下,怪种能分化出数不清的自己,当然战斗力也随之被分割,所以它们一般只在进食时派出分|身。 “怪种生性谨慎残忍,你已经在它面前露了面,一定要小心,或者我让人去帮你,跟你打个配合。” 了了的回应是挂断通讯。 指挥官头疼扶额,拿她没办法,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给刚完成任务归来的一名守护者打去了电话。 怪种虽不是现实中所存在的生命体,但当它们离开网络世界,寄生于人类,就会和所有活物一样,会饥饿、会受伤,了了那两棍打在身上,恐怕要好一阵子才能休养过来。 她并不想就这样直接清除怪种,那太轻松了,怪种一旦被回收,被寄生者必将毫发无损。 突调部完全没有怀疑了了是故意放走怪种,因为无论她在选拔中的表现如何优秀,虚拟与现实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再加上又是第一次出任务,第一次面对怪种,她没有害怕逃走已经值得表扬了。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几乎都还在上学,她却要面临如此危险的任务,在这种前提下,谁狠得下心指责她? 了了完全不知道突调部的人在想什么,她只负责清除怪种,至于案发现场的善后工作,会有专门的人前来处理。 她这边是没事了,徐月华却接连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她跟青春痘一个班的,自打那天青春痘突然发疯拔刀要杀人,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徐月华并不是担心青春痘的安危,她又不是圣父,她主要是怕青春痘手机里存着的那些照片流传出去。所以青春痘不来学校,徐月华简直睡不好吃不下,时不时就要往青春痘的座位看两眼,心里祈祷他最好是连人带手机一起死了。 关于青春痘为什么没有来学校,班主任对此的解释是他生病了,可能要住很长时间的院,所以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 徐月华忍不住着急,住院了?那……手机呢? 她心心念念着青春痘的手机,做什么都专心不起来,还被老师批评了几次。 体育课上再也不用主动去送水,然后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任青春痘调戏,不得不说,徐月华还是松了口气的,这是自从被拍了那照片后,她第一次感到这么轻松。 她忍不住恶毒地想,永远不要醒过来好了,最好直接病死。 “徐月华。”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徐月华抬头一看,是班里另外一个男生,在没有出那事之前,两人都有那么点意思,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对方又高又帅,成绩好还会打球,每次都有好多女生跑去围观,但自己却当着他的面把矿泉水递给了青春痘…… 想起那一幕,徐月华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好让自己钻进去。 男生关切地问:“你还好吧?看你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 旁边就有同学滋儿哇乱叫的起哄,把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徐月华连连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其实暧昧都是母亲没查出淋巴癌之前的事了,现在徐月华也挺喜欢对方,可那又怎么样呢?她没有放纵的资本,好好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青春痘手里那些东西,不确认它们消失了,徐月华一点都不放心,生怕哪一天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青春痘突然又跳出来威胁她做一些恶心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男生红着脸又问:“那个,我们跟隔壁班打篮球去了,你一会去看不?” 徐月华勉强露出一点笑:“待会儿再说吧。” 光华私立高中对早恋抓得比较严,各年级值班教师天天在校园里游荡,看见独处的女男学生就会暗中观察,谁要是真敢顶风作案,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男生在问完后,难掩失望地离开了,并且一步回头,希望能看见徐月华跟过来。 徐月华在操场上坐了有十几分钟,觉得有了尿意,起身去厕所,谁知刚进去,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厕所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拽住! 她还以为是有人跟自己选了同一间,就说:“有人。” “你是徐月华吧!” 来者不善,气势汹汹,而且一共有四个人,徐月华听她们叫自己的名字,又是一副凶狠模样,显然是找茬来的,所以紧张道:“你们找我干嘛?” “你怎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啊?”为首的女生一脸愤慨,“你不是喜欢青春痘吗?” 由于那满脸的青春痘,几乎所有同学都这样称呼他,以至于忘记青春痘的本名叫什么。 徐月华:“……我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他干嘛给他送水,还跟他说话?”女生质问,“还是说你就是喜欢男的,看见男的就走不动路?” 这话说得很难听,徐月华却不好跟她们讲实情,只说自己不喜欢青春痘,她们要是再继续纠缠,她就报告老师了。 “你告啊。”对方冷笑,“有本事你就告,我顶多就是被通报批评请家长,但你呢?你有本事一辈子别落单,不然我总有法子收拾你。” 徐月华第一次遭受校园霸凌,心里是又慌又怕,她真的不懂这是为什么,大家都是女生,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 而且她现在真的很想上厕所。 幸好有个老师进来了,女生们想欺负人也不敢当老师的面,徐月华赶紧把厕所门关上,关门的瞬间听见女生威胁:“你给我等着!” 徐月华顿觉害怕又无力。 学校里出现霸凌事件并不罕见,被霸凌的原因多种多样,有些甚至到了荒谬的程度,徐月华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轮到自己。 她运气还算不错,接二连躲过了围堵,但老话讲跑得了初一跑不过十五,周六放假时,徐月华还是被逮着了。 她是那种情绪一激动就容易飙泪的人,泪腺特别发达,有时跟人吵架,明明自己这边有理,但说着说着声音就颤了,眼泪也跟着止不住,所以徐月华吵架从没赢过,当然她也没吵过几次就是了。 像这次被人拦路,她也是未语泪先流,怕挨打。:,, 306 第十三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防盗比例60。这个意气风发鲜活快乐的师姐,与真仪记忆中的师姐渐渐重合,真仪想,自己本也可以像了了那样,让师姐一直这样快乐下去。为何要因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和师姐决裂?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连师姐也被废去修为赶回凡间,那浪费在太离身上的光阴,哪怕拿来一半潜心修炼,也不至于落得一死一废的结局。 凌波望着突然间开始流泪的小雪人,吓了一跳:“别别别,你可千万别化呀!师妹要是问起,我怎么交代?” 真仪泪眼婆娑,“师姐,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凌波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见小雪人并未融化,这才奇道:“咦,没化,那这水是哪里来的?” 她跟自己开玩笑:“总不至于是雪人流泪了吧?” 最终她没舍得把小雪人放到屋外,夜晚外头气温虽低,凌波还是担心万一刮风啊下雨啊之类的自己来不及察觉,会令小雪人受到损伤。 她把盛着小雪人的盘子放到枕边,真仪在了了身边只能待窗台,不免有点激动,虽然她感受不到被褥的柔软,但就这样与师姐靠得这么近,好像彼此之间的龃龉从未发生,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随后,她看见靠墙的床里边,有一块巴掌大的长命锁,已经模糊的记忆瞬间回笼,真仪想起来自己也有一块这样的长命锁,她不记得是谁给的,一直习惯性带在身上,直到身体成为容器,她看见被废的师姐离开时,手里正攥着这块长命锁。 凌波掀开被子上床,正好看见自己的长命锁,她想了想,拿过来给小雪人戴上,眼眸弯弯如月:“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你戴上,比了了合适。那臭丫头,一点都不爱打扮,让她戴个镯子发簪,比登天还难,还是你戴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小雪人的脑袋,“这可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你要好好保护,不可以化掉哦,不然会生锈的。” 真仪再也忍不住,想要抱住凌波,双手却从师姐身体中穿过,她怔怔地望着自己这双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的手,忽然对太离仙君产生了怨恨。 她本可以不过那样的人生! 凌波并不知道小雪人中藏有一个灵魂,由于夏月母女被她留下,她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匡明的所作所为令人不齿,自己的话旁人又不会听,她想,干脆教夏月修炼,想法很好,实施起来却不容易。 首先她自己学艺不精,全靠跟随了了才有进步,凌波想过去求师妹,连着夏月一起教,但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师妹不可能答应。 自己来的话,凌波心里没底,所以才要早起抱佛脚。 了了不关心师姐会为了夏月做到何种程度,无论凌波怎样选择,她答应会帮她,就一定会为她兜底,眼下,她对魔王宿锦的兴趣超过一切。 有个问题了了始终想不明白,她本是漫无边际的冰雪,创造她的人给予了她神智与灵魂,又让她成为女人,可在修仙界的这十年,了了发现,女人并不是世界的主宰,她们通通失去本性,无比软弱——她不明白,为何要让她成为女人? 在权力被男人瓜分,以男为尊的世界,男人理所当然占据了支配者与统治者的身份,了了不是傻子,她感觉到了诸多古怪之处,比如师姐常常会指责她不爱穿裙子不爱打扮没个女儿家模样,却从来不会要求两位师兄去妆扮的花枝招展,无上宗对女徒的要求永远比男徒宽松,一些师姐认为这是师门偏爱,了了却认为这会加重她们的软弱。 受到严格教导的师兄弟们被委以重任,师姐妹们则绞尽脑汁地思考要如何才能变得更美,男人一心想飞升得道,女人却一心一意渴盼良人。 在了了模糊不清的记忆中,创造自己的,似乎也是女人。她拥有如此强大,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万物唾手可得,为何还要听师姐的,去做乖巧甜美的小姑娘? 所以无论师姐怎样数落,了了都不为所动,她对权势地位并没有野心,但她看明白了一件事,男人们为之争抢的才是宝物,而宝物应当属于强者。 所以她可以不喜欢,但不能没有。 宿锦已在冰笼中被锁了两日,他试过各种办法想要打破牢笼,可那看着并不厚重的冰链,就是能将他困住,令他逃脱不能。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忿忿地扯着冰链质问了了:“要杀要剐,好歹给个准话,这样耍人好玩吗!” 了了望着他,反问:“你生什么气?” 宿锦怒道:“换作你被人当狗一样锁在笼子里,你难道不生气?” 了了面无表情,心里却想不明白,宿锦怎么会懂这个道理? 她又问:“笼子很大,并不拥挤,还很安全,你为何不喜欢?” 若非自己的性命攥在对方手中,宿锦真是想要用尽毕生脏话辱骂了了,他忍着怒气,一字一句语调阴森:“再大的笼子,也是笼子!既然你说笼子宽敞又安全,你自己怎么不进来试试?” 了了说:“因为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宿锦又开始抓狂,“你放我出去!” 他的答案无法令了了满意,所以了了决定要给宿锦一点惩罚。 扣在手腕上的冰链猛地生出尖锐冰刺,扎入宿锦皮肉,鲜血染红了坚冰,很快便凝固成型,宿锦只觉灵魂都要被这极寒之气冻结,他的身体表面迅速结出白霜,吐气成冰,可这番痛苦模样却无法让了了动容。 宿锦不喜欢笼子,也不喜欢被关起来,了了只关了他两日,他反应便这样大,显然他很清楚笼子不是好东西,被关起来也不会感到幸福。 那么了了想不通,既然宿锦懂,为何还要用笼子关住真仪? 人可真奇怪,女人爱男人,是为他生子为他牺牲,连命都不要也要成全默默退让;男人爱女人,却是把她杀了,再把她的灵魂做成泥俑带在身边,不然就是把她关在笼子里用铁链锁住。 她还有话要问,因此留了宿锦一命,宿锦受了教训后也学乖了,他本就是能屈能伸之人,且极会伪装,否则当初也不能混进无上宗,还跟太离做了师兄弟。 现下他沦为阶下囚受制于人,倒不如放下|身段与其周旋,宿锦不信自己斗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他迅速制定了新的计划,开始诱哄了了:“你说过喜欢我,这话可还当真?” 了了望着他,很不走心地说:“是啊。” “那你怎么可以把我关起来?” “怎么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宿锦语气温柔,他模样极美,一双黑眸若是不憋着坏,稍加动情便显真心,专注凝视一个人时,很容易叫人感觉他的柔情万千,“你若喜欢我,便应当尊重我理解我,将我关起来,我要怎样抱你亲你?” 了了却摇头:“我只喜欢你现在这副模样。” 宿锦继续哄骗:“那是因为你从未尝过何谓两情相悦,两个人若是爱慕彼此,便会自然而然想要看见对方高兴,你把我关在笼子里,我怎么会高兴呢?” “可我很高兴。” “你只能待在笼子里的模样,比你说太离护短的模样漂亮多了。” 宿锦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记仇之人,今日才知,比起了了自己还差得远,虚假的温柔一扫而空,他惊疑问道:“你!你这样对我,难道就因我那日说了一句护短?” 了了没有回答他,宿锦怎么想得到自己遭这样的罪,竟是因为随口一句话!他感到无比荒谬,想要指责了了又担心将其惹怒,冻得失去血色的脸青白交加,这让观察他变化的了了恍然明白了什么。 成为人之后,她生出了好奇心,开始有求知欲,对于一切无法理解的难题都想要寻找答案,以此来弄明白,自己由冰雪化人的意义。 看着宿锦绞尽脑汁试图蒙骗自己却又失败,了了想,这个世界女人什么样,男人什么样,根本与自己无关,女人与男人相爱也好,相杀也罢,并不妨碍她作为“人”,作为“女人”去活,她是什么样,“人”就是什么样,“女人”就是什么样。 因为她生来自由。 周围的吹捧赞美于了了彷如云烟,她根本就没听进去,反倒凌波高兴地像是在夸自己,连连致谢欣喜不已,与有荣焉。 “这位师妹真是年轻有为啊!无上宗的女魁首,真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是啊是啊,了了师妹着实厉害,我等真是甘拜下风!” “说出来简直叫人不敢相信,最开始我听说今年无上宗是位女魁首,真是大吃一惊!” …… 了了依旧不动如山,直到一位年轻男修走到她面前,双手拱起笑意吟吟:“这位想必便是无上宗的了了师妹吧?在下飞羽剑派柴献,听闻与师妹抽到一组,到时还望师妹手下留情。” 他容貌英俊,笑起来时格外叫人心情舒畅,嘴也很甜,若只从外表看,当是那种极受欢迎之人,会给首次见面留下极好的印象。 凌波如临大敌,警惕十足地问:“你过来做什么?!” “这位师妹何必如此防备?我只是与了了师妹说几句话罢了,毕竟这是无上宗头一回出女魁首,想必是太离仙君教导有方吧?” 再温柔的态度再英俊的容貌,得不到回应也依旧免除不掉尴尬,柴献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周围其他人也纷纷注目,柴献为人如何,但凡听过他名字的皆有了解,此人胜负欲极强,又的确天资过人,于是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格。 今年无上宗的魁首年仅十六,别说是飞羽剑派,其他门派一样感到不可思议,小门派想要攀附无上宗因而大肆赞美,如飞羽剑派这样的大门派,却只会轻视。 十六岁,十六岁意味着连修仙的门槛都没有摸到,天生剑骨的辛翎当年作为都山派魁首参加大比时二十一岁,那已是迄今为止修仙界最年轻的魁首记录,同样天生剑骨的臧缈今年首次参加门派大比的岁数则是二十三。 但凡天才者,必定才名远扬,都山派从默默无闻的小门派一夕成名,靠得便是辛翎,臧缈虽是首次参加大比,却也早有美名,而无上宗这位女魁首,不仅年岁稚嫩,从前更是寂寂无名,无人知晓!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无上宗将门派大比当作儿戏,若是拜太离仙君为师就能做魁首,那为何比她先入门的凌波元景玉书没有?既无往日才名,亦无过人之处,莫非是太离仙君老房子着火,心疼新入门的小女徒,于是竭力捧她与各大门派魁首同台竞技,相较争锋? 表情语气,都挑不出柴献毛病,只是他把女魁首的女字咬得极重,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暗示感,凌波顿觉如同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307 第十三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要怎么样才能避免这种情况呢? 其实从小到大,徐月华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电视剧或是中描写的那样爱老婆的好男人,甚至于有时她在看到影视剧作品习惯性塑造出嫌贫爱富整天骂丈夫不能赚钱的女性配角时,常常会感到奇怪,为什么她的生活中都没有见到啊? 这样的角色既然经久不衰,时常出现,就应该是大众化的、很常见的,对吧?可她就是没有看见啊! 当然了,徐月华不否认现实生活里的确可能会有类似的情况,但这绝对跟“妻管严”一样,少之又少。反倒是重男轻女的父亲、在外唯唯诺诺在家耀武扬威的丈夫、忘恩负义的没出息儿子,很少会有人浓墨重彩的表演他们。 比如她爸,就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当时不能生二胎,妈妈也不愿意生,他才离婚的。 又比如令她怦然心动的少男俞阳,阳光帅气爽朗活泼,私底下却是另一副面孔。 还有隔壁爱打牌的姐夫,对门每天回家连扫把倒了都不扶的大叔——他工作赚得也没有很多,大婶每天下班回家还得给他洗衣服煮饭。 ……为什么从没有见过所谓的好男人,自己却还在憧憬爱情? 徐月华有点迷惑,迷惑到忘了去关心身边被家暴的隔壁姐姐。 万一以后她结婚了,遇到像她爸那种重男轻女的,或者是俞阳那样口蜜腹剑的,再不然是隔壁姐夫这种有暴力倾向的怎么办?谁能保证她未来的老公一定是个好人?妈妈跟隔壁姐姐结婚之前,肯定也不知道丈夫会是这样。 如果只是自己受苦就算了,万一有了孩子,连着孩子都得跟着一起遭罪。 隔壁姐姐不就是吗? 真正的苦难绝不仅仅是身上的伤痕,还有日渐怯懦的性格,与永远无法驱除的心理阴影,伴随自己一生,如影随形。 小女孩瘦巴巴的,靠在母亲怀里发着抖,哪怕隔壁姐夫动手打老婆时会尽量不打女儿,但日日夜夜看着妈妈在自己面前挨打,对这么点大的小孩子来说真的好吗?她还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吗? 要怎么样才能避免出现妈妈还有隔壁姐姐这种情况呢?除了擦亮眼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徐月华想了很久没想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老师的样子,要是自己胆子再大一点,去问老师的话就好了,但如果真的问了,老师好像也不会解答。 如果是老师,会怎么说呢? 徐月华第一次尝试着不用自己的思路,也不代入隔壁软弱的姐姐,她先是想起妈妈,对呀,遇到错误的人直接离婚不就行了?那万一那个人发疯,像隔壁姐夫一样威胁说敢离婚就杀她全家呢? 如果是老师…… 她应该会先下手为强吧? 力气没有对方大没关系,是人都会困,都会饿,都需要睡觉和进食,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多花点时间算什么? 不对。徐月华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想是错的,换成自己可能会这么做,但老师的话……老师根本不会结婚吧? 想到这里,徐月华豁然开朗,她为什么要去为了规避可能存在的风险,让自己置身于无法掌控且没有保障的境地?什么重男轻女的丈夫,表里不一的对象,还有家暴成性的老公?她考虑这些做什么?不结婚的话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吗? 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嗡的一声断开,有时想得明白想不明白还真就这么几秒钟,徐月华如梦初醒,但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是后悔。 后悔下午被人堵的时候,她明明有经过一家外面放着几根木棍的店,却不敢跑不敢拿,被人甩耳光把衣服也不敢反抗,就知道哭。 后悔后悔后悔,后悔死了! 徐月华越想越难受,这种难受已经超越了她看见隔壁姐姐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她看向这对刚刚遭受家暴的母女,母亲嘤嘤啜泣,女儿满脸不安,她才六岁,还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就已经受尽惊吓。 ……一个孩子,真的需要父母双全的家庭才不会长歪吗?没有爸爸就绝对不行吗? 至少从徐月华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来看,好像是这样,也好像不是这样。 之所以说是这样,是因为无论影视剧还是身边的人,都会劝妈妈趁着年轻再找一个,孩子不能没有爸爸,说她一个女人带孩子不容易。而徐月华在学校里,也的确因为没有爸爸被人嘲笑和欺负过,于是她渴望爸爸,渴望父爱,直到现在,徐月华都还对父亲有着孺慕之情。 在这些洗脑中,徐月华没有抵抗得住,即便妈妈已经为了她能健康成长付出了所有努力,可她毕竟是个文化不高的普通女人,她不懂要怎么引导女儿,她只知道要让她吃饱穿暖有书读。 徐月华感觉脑袋一阵一阵抽抽,太阳穴那地方特别疼,她忍不住伸手揉了两下。 之前隔壁姐姐来的时候,徐月华总是不停地安慰她,好话歹话说尽,这一次她一句话也没说,对方反倒哭声渐弱。 徐月华拿了盒牛奶给小女孩,同时给隔壁姐姐倒了杯水。 她隐约感觉得到,今天晚上过后,自己将要不一样了。 像往常一样,徐月华收留了隔壁母女,她睡前习惯性检查家门有没有反锁,然后第一次跟隔壁姐姐说:“让晓晓跟我睡吧。” 晓晓很熟悉徐月华,但不愿意离开受伤的妈妈,直到妈妈伸手推推她,她才乖乖握住徐月华的手。 其实她是不必挨打的,可她会在妈妈挨打的时候冲上去,这样难免就会被误伤。 徐月华想,她没能力去管隔壁姐姐,至少她要尝试帮助晓晓。 小女孩很拘谨,徐月华带她进卫生间洗脸洗脚,她根本不用徐月华帮忙,自己就能生活自理,毕竟妈妈时常被打的下不来床,要是不能自己穿衣服做饭,她怎么长这么大呢? 徐月华好怕晓晓以后会变成另一个自己,说不定会比自己还要胆小软弱。 让徐月华无语的是,第二天早上她还没起床,隔壁姐姐就来带晓晓说是要回家,她男人在外面喊她,她得回家做早饭。 徐月华说:“那你把晓晓留下来吧,我学校放假,晓晓不是今年该上小学了吗?我教她认字呗。” 六岁小女孩该去读幼儿园的,可隔壁姐夫不给钱,隔壁姐姐也没办法,只能等今年暑假过后直接送去读小学,到时学习进度不知跟不跟得上。 隔壁姐姐虽然软弱,对女儿也还有真心,当然知道把晓晓留在徐月华家比跟她回去强。 她要回去做饭,徐月华拦不住,晓晓……她摸摸小女孩没点肉的脸蛋:“以后姐姐放假,都教你认字好不好?” 晓晓拽着她的衣角,轻轻点了点头。 徐月华顿觉责任重大,她握了握拳,做了个很重要的决定。 一整个上午她都在教晓晓认字,中午做了饭跟晓晓一起吃了,又带着小女孩午睡,醒来继续学习,然后她给晓晓布置了点作业,认真地说:“姐姐有事出去一下,等我回来,你要把作业写完哦。” 晓晓乖得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 徐月华要去医院看妈妈,顺便去做一件不做不行的事情。 哪怕有医保,家里的钱也还是不够做手术,亲戚们都借了一遍,可妈妈的手术不能再拖,不然徐月华不会猪油蒙心被青春痘蛊惑着去借贷。 妈妈问她钱是哪来的时,徐月华撒谎说是在网上筹的,妈妈可能没想到她会说谎,所以不仅没怀疑,还时常跟同病房的病友感慨说现在社会还是好人多,等出院了就努力打工还钱。 她做错事了,她承认。 但还没有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从医院看完妈妈出来,徐月华神色坚定,搭上了一班与回家之路方向完全相反的公交车。 中途换乘了两次才到达目的地,同样是一个比较老旧的小区,之前徐月华来过一次,给她留下了相当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后来她再回想的时候都感觉羞耻难堪。 像这种老小区,门口连保安都没有,居民们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外来人,徐月华按照记忆找到了地方,敲了足足快一分钟的门才有人开,而且态度极差:“谁啊!敲敲敲招魂啊!” 门后是个中年女人,看样子是刚睡醒,泡面卷的头发东翘一绺西高一块的,有点好笑。 徐月华憋着口气,理直气壮质问道:“杨伟在家吗?” 女人一愣,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徐月华:“找错了!” 说完就要甩上门,徐月华连忙阻止:“怎么会呢?这不是杨伟家吗?” 中年女人有点起床气,但也不至于跟个小姑娘计较,于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找之前的租客?不知道,这房子我家刚租没几天,都说了找错了。” 这回可没再搭理徐月华,反手把门一关,徒留徐月华一脸懵。 搬、搬走了?她捏着裤兜里已经按下录音状态还插着充电宝的手机直发愣。 这可怎么办?:,, 308 第十三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本来徐月华已经想好了,青春痘……不对,是杨伟,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过。从她乖乖拍下那些照片跟视频的时候,杨伟就已经把她看作自己的所有物,任意使唤羞辱,在她身上寻找自尊。 所以她会哭着求杨伟把照片删了,杨伟每次跟她单独相处时,都会肆无忌惮的辱骂学校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同学,比他高的比他帅的比他成绩好的比他家有钱的……总之只要有一处比他强,在杨伟看来都是该死的。 徐月华稍微表示出不情愿,他就会立刻开始威胁,她知道他不止拍了她一个,等录音拿到手她就去报警,警察要是不管她就发到网上,哪怕闹的鱼死网破,她也绝对不再被杨伟胁迫。 反正妈妈的手术已经做完,她不用担心别的,可这计划好的一切,偏偏因为杨伟的搬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月华情绪一激动,眼圈就跟着泛红,中年女人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啊,你哭什么?你要找的那家人跟你什么关系?” 徐月华带着哭腔说:“杨伟是我同学,他、他借了我钱,没有还。” 中年女人顺理成章理解为杨伟从她这借了钱,小姑娘上门来要的,告诉她道:“我们家搬进来之前,跟上一任租客碰过一面,是两口子,说是家里小孩刚去世,所以打算回老家。” 这下徐月华有点拿不准了,家里小孩去世,说的是杨伟?可老师不是这个说法呀。 她谢过中年女人,转身离开,出小区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栋杨伟曾经住过的单元楼。 杨伟要是死了,他手机里的东西岂不是很快会被人发现? 徐月华忧心忡忡,一直到家都还心不在焉,晓晓把写好的作业拿给她看,她脸上才露出点笑容。没一会隔壁姐姐来接晓晓回家,告诉许月华说男人出去了,徐月华高中放假少,不好让晓晓再打扰她。 这么通情达理又很体贴的人,什么道理都懂,偏偏不敢逃离一场错误的婚姻,还越陷越深。 徐月华的变化很快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不过了了没有注意,她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一个总爱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青春痘被吃掉后,他的一切信息都被突调部重新检索过,但并没有查到他与幕后之人的联系。怪种诞生于虚拟网络,再优秀的黑客在它们面前也要甘拜下风,所以如果怪种有意隐藏,突调部的人很难顺藤摸瓜,从被影响者去寻找被寄生者的踪迹。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突调部能肯定的是,被寄生者与被影响者一定有着某种关联。从某个角度来讲,怪种像是会互相传染的流感,追本溯源就能找到“零号病人”。 光华私立高中光是学生就有近万名,再算上教师员工,一时半会恐怕不会有结果。 但了了认为,被寄生者一定就在光华私立高中里头,原因很简单,青春痘手机相册里那些照片的当事人,全都是光华私立高中的学生。 要在全校近一半学生是女孩的情况下挑选出合适的目标,不是了了瞧不起青春痘,他要是能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要利用徐月华才能耍威风。 学生做到的可能性不大,普通教室亦然,这条黑色产业链的主事者,必定是学校的某位领导。 而且是能够任意调动学籍档案,翻阅学生资料的领导。 这样盘算下来,可疑人数就削减到了十人。 了了每天在学校里神出鬼没,一开始还有人因为她走后门进来想跟她交好,时间门一长,意识到这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渐渐也就只维持表面礼貌。 “老师!老师!” 好几天没见的徐月华急匆匆跑来找了了,攥在兜里的手紧紧捏着手机,外表看着虽没有什么异样,可她紧绷的身体还有略显慌乱的眼神却证明她并不想看起来那么冷静。 徐月华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了了,上面是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一张面部打码的照片,还有一串时间门地址与一句穿校服的要求。 “我能报警吗?” 杨伟莫名其妙消失无踪,徐月华想起他手机的照片就寝食难安,她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轻易结束,可她等了数日依旧没有杨伟的消息,就在她以为一切真的将要过去时,手机里却突然收到这么一条短信。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那种垃圾信息,正要删掉,却发现信息自带的照片如此眼熟,分明是自己的,只是面部打了码。 按理说徐月华应该第一时间门报警,可她却先来找了了。 不得不说,她做了有史以来最正确的选择。 了了看着短信,微微眯了眯眼睛,过了几秒钟,她将手机还给徐月华:“回去上课,没你的事了。” 意思是她来解决。 徐月华却捏着手机,双脚像是扎了根,吞吞吐吐地问:“老师,我……我能知道是谁指使杨伟这么做的吗?除了我之外还有很多女生也借了钱……” 这个小女孩好像决定了要从安稳平凡的人生,踏入到另一种可能性里头了。 那稚嫩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本性,竟宛如淋了甘露的萌芽,正在努力破土而出,见风就长,中成参天大树。 了了弯下腰,直到视线与徐月华齐平。 徐月华胆小,她之前都不敢和老师对视,这一次却发着抖拼命不眨眼,她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伟去哪里了,是谁在放贷,不把背后的坏人揪出来,就还会有更多女孩子受害。 “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徐月华又想哭了,她忍着几乎跌落的泪水,颤着声儿回答了了:“我,我不怕。” 不然她的余生都会为少年时期所做错的这件事而悔恨和愤怒,她自己犯的错,如果不能自己结束,那至少也要搞清楚,自己身处怎样的陷阱,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才不会重蹈覆辙。 说的挺大胆,眼泪却掉了下来,徐月华正要用袖子抹,却有一根食指从她眼角轻轻拂过,徐月华恍惚中以为泪水在睫毛上结了冰。 短暂的寒意消失后,她吸了吸鼻子,突然间门不想哭了。 光华私立高中每两个星期放一次假,短信上要求徐月华在这次放假的周六晚上,穿上校服前往一家知名酒店,否则便将她的照片公开。 徐月华如约而至,她穿着光华私立高中的校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青葱水嫩,简直像一株刚刚长成,正在摇曳的菡萏,明明是未成年,进入酒店后,前台却什么都没说,直接给了她一张房卡。 徐月华把手伸进兜里,她是坐公交车来的,因为地铁不能携带危险品,现在她兜里有一把锋利的剪刀,还有一支录音笔,这些是徐月华自己准备的,老师只是让她正常赴约,其它的不用管。 这种酒店看似到处都是监控,实际上并非没有死角,而且某些特殊地点的监控根本没有打开,了了轻而易举混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作大堂经理打扮,再加上淡定的姿态,与客人面对面擦肩而过时,甚至还能平静地向对方颔首表示礼貌。 酒店的房卡对应特殊楼层,如果没有房卡,则不能在专属楼层停下,所以徐月华刻意在电梯口等到了了,师生二人共同进入电梯,了了始终背对监控——在徐月华进来之前,她已经摸到了监控室,里头的保安正在呼呼大睡。 出了电梯,徐月华按照房卡,找到了对应房间门。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钟,深深吸了口气,“滴”的一声,房门打开,了了很自然地跟在她身后。 房间门里早已布置妥当,一张大床,各种器具,还有各个角度的摄像机,以及一个肚子堪比十月怀胎的秃头男。 对方做梦也没想到,来的不止他挑选的小可爱。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快点出去!不然我就喊人了!” 秃头男色厉内荏,徐月华握紧拳头,了了则扫视一圈周围环境,问徐月华:“想报警吗?” 徐月华心里清楚应该报警,可她不甘心,于是她捏着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想揍他。” 真的很想,她长这么大,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暴力倾向如此之强烈。 秃头男裸着上身,手边的茶几上还放着喝了一半的高脚杯,里头血红色的液体微微晃荡,了了走过去把空了三分之一的红酒瓶拿起来,再将剩余红酒倾倒在地毯上,对徐月华说:“那就把红酒装满吧。” 秃头男立刻想拿手机,被了了先一步将手机踢开,他自诩是男人,不一定干不过两个女人,看看了了再看看徐月华,扭头就朝徐月华冲。 徐月华当时就恼了,这秃头男只差把柿子挑软的捏写在脸上,她才不是好欺负的,谁都不能欺负她! 秃头男冲刺到一半火速停下,扭头撒丫子就跑,因为徐月华从兜里掏出了剪刀,气势汹汹朝他扑来! 这会儿他再也欣赏不了穿着校服的徐月华身上那种“青葱水嫩”、“摇曳菡萏”的美了,这哪里来的疯子!跟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这个小姑娘最是腼腆胆小逆来顺受,只要不把人玩死就能随意摆布?! 此时此刻,秃头男真想把卖家拎出来,问问对方是不是瞎! 这一幕显得有点滑稽,身高一米七的胖秃头被个未成年小姑娘举着剪刀追着到处跑,身上不免被刺出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期间门他当然想过反抗,随便抄个凳子什么的,可每次他想拿家伙,另外那个女人就会踹他,以至于秃头男只能在房间门里四处乱窜。 了了抱着双手靠在窗边,时不时指点徐月华应该以怎样的角度施力才能不伤要害,自己也能尽可能保持体力。 没看到秃头男喘如老狗,徐月华却只是呼吸略略急促些吗?小姑娘认真上了一个月老师的体育课,还是有点效果的。 徽章被关闭,最终秃头男因失血过多以及体力消耗殆尽,躺在地上宛如死猪。 因为他总是嗷嗷叫着求饶,徐月华就拿拖鞋把他嘴堵上了,然后玩命儿般乱踩,剪刀划出来的只是皮肉伤,穿着运动鞋的徐月华踩得可是要命之地,总之第一次放飞自我的徐月华除了有一丢丢的害怕外,更多的是兴奋跟刺激! 秃头男晕死后悠悠醒转——不是他自愿醒的,是因为有人往他身上泼至少七十度的热水! 接受叫醒任务的徐月华很遗憾,这家酒店的热水居然不能调到100。 秃头男整个人抖成了快板,再对比刚进门时那的猥琐嘴脸,徐月华心里顿生豪气,果然还是这副面孔更顺眼! 根据以前看过的电视剧,她威胁道:“你看见我们的脸了,要是出去乱说……”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会乱说的!就是再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秃头男哭道,“别杀我,我保证不会报警,我有钱、我很有钱!你们要多少我都给!” 徐月华体验到了做坏人的快乐,一时间门难以回头,眼睛亮晶晶地问了了:“先拿钱再撕票!” 了了:…… 这小孩前后差距未免太大。 很快,从想活命的秃头男嘴里,她们得知像他们这样有钱或是有权的人,私底下有个特殊俱乐部,俱乐部老板是什么人不清楚,但对方能给客人们提供任何服务,尤其是年轻的女孩或男孩。 只要给出足够的钱,就能点进俱乐部的链接,根据照片选择喜欢的类型,照片上会标明货物的编号以及基础身体信息,像徐月华这种还没有被出售过,气质长相又都很出众的价钱最高。 据秃头男承认,他足足花了五十万才抢拍成功。 就连这家酒店都是俱乐部老板的私产,所以他才没带保镖之类的人进来,因为这家酒店绝对安全,客户的是最重要的。 徐月华潜意识里觉得,秃头男口中的俱乐部老板,很可能就是放贷的幕后黑手。:,, 309 第十三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没见过,我真没见过!我发誓!” 秃头男涕泪横流的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挖出来以表真心,“我们只从网上联络,老板是男是女我都不晓得!” 徐月华抿嘴生气,用剪刀戳了秃头男一下,秃头男跟触电一样用力颤抖大声求饶,骨气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 “求求你们了,别杀我,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钱,你们要多少钱?!” 徐月华认真思考自己该说出几个0才不吃亏,了了却对金钱没有渴望,她甚至知道,就算报警,秃头男也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 他有钱有势,又没参与到放贷和组织卖|淫,僄宿的女孩虽是未成年,却又早已满了十四周岁。凭借人脉稍微斡旋,恐怕也就是拘留十五天罚款五千,对秃头男来说不痛不痒。 还不如丢掉的面子让他难受。 最重要的是,秃头男记得她跟徐月华的长相,放他走了,焉知他不会反过来报复?即便对付不了她,对付一个稚嫩的徐月华还不是绰绰有余? 倘若徐月华还整天哭哭啼啼逆来顺受,了了自然懒得管她死活,可现在徐月华瞧着还算顺眼,尤其是在秃头男的衬托下,更是清新脱俗。 看着房间门里的摄像机,了了问:“你本来准备拍什么?” 秃头男冷汗涔涔,哪里敢认? “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想拍。” 徐月华对此深恶痛绝,这些黑漆漆的镜头像野兽泛着血腥气的口,令她感到恐惧,她跟了了说:“他绝对是想拍不好的东西,而且绝对不是第一次!” 秃头男矢口否认:“没有!我没有!你们不要冤枉我!我、我都是给了钱的!” 他本来想说自己也是第一次,可思来想去这个说法太拿人当傻子,别说这一大一小两个女的,连他自己都不信:“真的,我没撒谎,我下手不重的,就是跟她们玩玩,而且我每次都额外给钱,真的!我说的全是真的!” 徐月华把秃头男的手机捡起来,因为是人脸识别,秃头男生怕被她们发现里头不可告人的秘密,死死闭着眼,把徐月华气够呛。 了了:“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秃头男被吓得睁眼的一瞬间门,徐月华也吓得呆在当场,挖、挖眼珠?! 好在手机顺利解锁,秃头男倒不像青春痘那么脑残,把所有照片视频都存在手机里,他有一个隐藏app,表面看起来是工作打卡所用,实际上点开却是他们那批人私下里的小圈子。 徐月华被秃头男手机里的内容恶心到想吐,她问道:“老……” 刚叫一个字,她就意识到不能让秃头男知道老师的身份,于是紧急改口:“老姐,要不要报警?” 了了摇头:“你想去警察局作证吗?” 徐月华犹豫几秒钟,神色坚毅:“我做得到!” 她早就决定要报警了,就算被人指指点点也无所谓,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就行。 不被别人理解,她就自己理解自己,而且她并不是孤独一人。 了了问:“那如果他报复你和你母亲,怎么办?” 徐月华愣了下,脑子一抽,居然问秃头男:“你会报复我吗?” 秃头男立刻道:“绝对不会。” 了了:…… 她懒得再理这个笨蛋小姑娘,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小密封袋,丢到徐月华跟前,下巴微抬:“喂他吃下去。” 徐月华还以为是某种能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定睛一看差点儿原地跳起,透明袋子里装的竟然是两颗人的牙齿! 这两颗牙齿不仅发黄,还沾着些颜色奇奇怪怪的东西,看着有点像风干霉变的肉丝儿。 秃头男眼睛瞪得几乎凸出来,可惜失血过多无力扭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徐月华把袋子拆开…… 了了不解道:“打开做什么?” 徐月华哭丧着脸:“您不是说要喂给他吃吗?” 了了反问:“难不成还要防止他吞了塑料对身体健康有影响?” 徐月华如梦初醒,对哦,管那么多呢,直接连袋子一起塞进去不就行了? 秃头男面露惊恐,浑身上下写满不要,却还是被徐月华强迫撬开嘴——真的是撬开,因为他死活不肯张嘴,徐月华不得已用剪刀撬开他上下两排牙齿,然后把透明的小袋子使劲儿往里头捅。 期间门秃头男因为强烈的抗拒而喉头涌动,产生呕吐反应,徐月华不得已,正好手边有秃头男准备的那些器具,里头有个硬硬长长的,她一把抓住,往秃头男喉咙里捅,这一次终于成功了! 消耗了体力后,徐月华满头大汗,等待老师的下一步指示,但了了只是站在窗边,依旧双手环胸,靠着玻璃,面无表情。 徐月华跟秃头男都不懂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直到不知何时,秃头男感觉呼吸有点不顺畅。 房间门里好像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起初徐月华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哪个开关,但很快她便发现,那些雾气正在向中间门聚拢,准确点来说,是向着秃头男聚拢,几乎要将他裹成一个茧。 这对徐月华来说,绝对是超出她常识的事。 她不由自主捂住嘴巴,目露惊恐,眼角余光却看见老师一脸漠然,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于是她也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一点点小事就这么沉不住气,还说想改变。 了了心想,没想到效果这么快,简直称得上是立竿见影。 手册上面说过,被怪种吃掉的人类,如果留有身体组织,必须将其烧成灰烬,否则这些身体组织一旦进入人体,就会立刻招来怪种。 原因很简单,被吃掉的人类象征着孵化成熟,吸入其孵化后的身体组织,就意味着将跳过“孵化”过程,直接沦为食物。 不过经过孵化的食物,和未经孵化的食物,为怪种提供的营养有限,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怪种还是更喜欢孵化过的食物。 但突调部追查得紧,它们只能隐藏行踪,而且食物孵化需要的过程长短不一,这就导致怪种时常处于一种吃不饱的状态,对于未经孵化的食物,自然就不那么挑嘴了。 当秃头男彻底被雾气裹起来,徐月华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她不是守护者,也没有特殊设备,于是了了很善良地解开手上的徽章,扣到了徐月华腕上。 透过徽章摄像头,徐月华就能看见被雾气撕咬吞吃的秃头男。 这一幕太恐怖了! 很像是一些专门用血浆和残肢断臂来营造氛围的恐怖片,但徐月华知道恐怖片是假的,而且就算是恐怖片她也从来不看,可眼前的场景是真的,尤其是那股刺鼻的血腥味! 徐月华从未受到如此冲击,她干呕了两下,瞥见老师居然饶有兴致的翻捡秃头男的器具箱,还从里头拿出一副手铐,徐月华很想问老师,您不怕这玩意儿是被用过的吗? 然后她就发现,不知何时老师手上已经戴上了一副一次性手套。 哪怕是不用眼睛看,怪种咀嚼食物的声音也清晰可闻,每一声咔嚓的骨头碎裂声响,都让徐月华忍不住打哆嗦,秃头男直径那么大的一个人,到了怪种嘴里,就跟一块炸鸡似的,咔咔就嚼完了。 怪种在进食时总是分外忘我,直到那双跟正版没法比的手铐将它抓住,它还沉浸在人类头骨的脆爽滋味中,又脆又有嚼劲儿,真好! 一直到它发现身体居然不能再肆意转换形状,这才注意到刻意内敛气息令沉迷捕食的自己没有察觉的了了——先前它进屋来只顾着食物,旁边那个小姑娘不足为据,便没放在心上。 这一看不得了,老熟人啊! 上次在光华私立高中吃饭时也遇着这位了! 怪种立刻就想溜,雾气状态下,除非是四面封死一点缝隙都没有的牢笼,否则它都能轻松逃走,可那副可笑的手铐竟真的把它困住了,这怎么可能! 徐月华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团雾气像有生命一样拼命往外挣脱,一会儿被拉得很长、一会儿又弹回来,总之各种奇形怪状。 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不然她怎么会看见一团奇怪的雾,还觉得这雾是活的? 至于秃头男,他在这个世界上只留下了一顶假发套,连滴落在地毯上的血液,都被怪种完完整整吸食进了肚子里,再专业的痕检到达现场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真的……被吃掉了吗? 了了冷眼看着怪种疯狂挣扎,等它意识到无法逃脱,自然就会停下来。 “老师,这、这是什么?” 徐月华难掩害怕,快速跑到了了身边。 要解释得花不少时间门,当初指挥官跟了了都讲了快两个小时,于是了了点了下徽章,开启权限打开须知手册,让徐月华自己看。 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在徐月华面前徐徐展开,她一会儿看着手册,一会儿打量打量怪种,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丰富多彩,手册足有数万字,一时半会看不完,但徐月华已经产生了疑问。 她欲言又止,了了看她一眼,示意她有话就说。 “是这样的,老师。”徐月华指着手册内容,“那个,怪种吃人,对吗?” 了了点头。 徐月华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它们吃人的时候……不先清理一下吗?” 人类吃肉,会剔除爪子毛皮,虽然也吃下水,但大肠里的东西会清理干净;人类吃鱼,也会清理掉鱼鳞内脏苦胆之类的……可她刚刚看到怪种吃人,是从头到脚,吃啥啥不剩啊! 肠子里不会有未排出的粪便吗?眼屎鼻屎指甲垢没洗的油头,万一再有点皮肤病,长个鸡眼什么的……只要一想到怪种什么都吃,根本不挑,徐月华就觉得它们很恶心。 怪种似乎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因为在徐月华表达了自己的疑问后,它突然不再扭动,整团雾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了了:…… 徐月华试探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了了摇摇头。 “我想也是的。”小姑娘松了口气,“对了老师,您刚刚给我的那个袋子,里面的牙齿,看起来好黄啊,这东西吃进去不会坏肚子吗?怪种会不会肚子疼?它们拉肚子的话会上厕所吗?拉出来的粑粑能不能当肥料?” 了了没有说话,怪种已经被徐月华激怒了。 任何有智慧的生命体,被指控吃了x的时候,恐怕都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比如怪种此时此刻就很想把徐月华给一起吃了,哪怕她不是被影响者,也没有经历过孵化。 它还没来得及朝徐月华扑过去,就被了了抓着手铐拽到身边,直接踩在脚下,嚣张的气焰登时减少一大半。 徐月华被它那副没有五官却还是凶神恶煞的肢体动作吓得猛拍胸膛,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对她来说还是太刺激了,她甚至怀疑这一切不是真的,而是自己在做梦。 有徽章在,了了可以将怪种清除回收,就算有徐月华拖后腿,她的实力也远胜怪种。 根据突调部的规章制度,她也的确应该这么做。 可她没有。 她对怪种说:“我知道你听得懂。” 怪种还在试图挣脱手铐逃走,它并不是本体,只是本体放出来用以进食的分|身,但它所看见的所听见的,都会如实传达到本体的大脑中。 “做个交易,怎么样?” 怪种早已看见徐月华腕上专属于突调部的特殊徽章。拥有徽章,就意味着眼前这个女人是它们的天敌,是人类所选拔出来的“守护者”,此时天敌对它说“做个交易”,它要多么傻白甜才会同意? 但在了了这里,她从不提出要求,她只发布命令,不服从就会死。 徐月华见老师跟这团怪物对话,还在心里奇怪它听不听得懂,果然,过了半分钟怪物都没有回话,于是徐月华想,当然啊,怎么可能听得懂呢? 谁知她刚这么想,怪种便发出了机械化的声音:“什么交易?”:,, 310 第十三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接下来的对话,徐月华是有听没有懂。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身在社会新闻中,现在她觉得世界突然变得玄幻起来,从这团怪里怪气吃人不去大肠的雾气……准确点来说,应该称这团雾气为“怪种”。 总之从怪种出现,徐月华的世界观便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冲击。 荒唐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她好端端活着,但突然有人告诉她:喂,你不是人,你是狗。 大概这样的感觉。 怪种并不能完全信任了了,它还是认识那枚徽章的,它疑心了了是要借机利用分|身寻找到本体再将本体清除回收。 它表达自己的怀疑后,了了沉默了足足五秒钟,问:“你连这个都想得到,进食前不知道弄干净点?” 它们可是连衣服都给吃进去了,人类虽吃猪肉,好歹不吃猪毛跟大肠里的排泄物。 怪种再次被激怒,如果不是打不过,它绝对会把眼前这个女人一起吃了! 平心而论,这场交易对怪种来说是稳赚不赔的,它无需再四处逃窜小心翼翼,还有一名守护者给自己打掩护,进食时不必担心会被天降正义;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怪种又是有点点亏本的,因为如果按照了了的要求,它在吃完这些食物后,会陷入一段时间的空窗期,往常它都是一边寄生一边发展新的猎物,同时还要面临被突调部消灭的危险。 “我需要想一想。” 怪种如是说。 对于怪种的选择,了了平静道:“你以为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 虽然从离开游戏服务器后,她便不能再随心所欲使用冰雪之力,可对付一个怪种分|身还是绰绰有余的,捏死它跟捏只蚂蚁没有区别。 怪种心中警铃大作,心想果然不能相信人类,但它被手铐困住无路可逃,鉴于它冥顽不灵,了了只好选择将它清除回收,此怪种也是能屈能伸,先前好声好气的说话它拿乔要考虑,眼看着要被弄死,倒是什么尊严都不要了:“我答应你!” 了了:“你能代表本体的意志吗?” “可以的!当然可以!” 徐月华眼见这丑了吧唧还怪恶心的家伙在老师面前变得服服帖帖,又想起自己刚看到怪种时的害怕,想必在怪种眼里,自己也跟秃头男一样,是可以被当作食物的吧? 想到这里,徐月华不免有点失落,她逼着自己勇敢直视怪种,哪怕被精神污染也要坚持。恰逢怪种在了了那里挨了训还只得忍气吞声,看到个小姑娘难掩害怕的盯着自己,跑是不能跑,但变化出几张血淋淋的鬼脸吓唬吓唬小姑娘那还不是简简单单? 它是虚拟网络中各种黑暗信息和负面情绪的结合体,甭管是鬼片还是恐怖纪录片、灵异节目、鬼屋探险……但凡是网上找得到资源的,它都能变化出来。 那一张张经典恶鬼的面孔在徐月华眼前飞速轮回,其真实程度远超3d,徐月华承受能力还不够强,吓得大叫一声抱头蹲下,怪种随即桀桀怪笑,心满意足,成就感拉满。 了了:…… 她踹了怪种一脚,怪种不敢惹她,悻悻然把鬼脸收起,了了从裤兜摸出自己的手机,让怪种进去,它们之所以难抓,就是因为本质上它们不是生命体,只是有了智慧的虚拟数据。 电子产品可以作为它们暂时的藏身之所。 怪种进去手机里后,房内的空气依旧残存着淡淡的血腥气,徐月华还蹲在地上,脑袋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吸吸鼻子,抬起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了了从她身边经过,徐月华不知怎么回事,脑子一抽,伸手拽住了老师的裤管,好像有话要讲,嘴巴蠕动半天,又委屈扁成一条泫然欲泣的波浪线。 了了不想跟她废话,但她们该走了,至于秃头男不见了怎么办,那跟她没关系。 谁让酒店老板为了高贵客人们的,故意弄出这么多监控死角,但徐月华作为被秃头男选中的对象,秃头男消失不见,她明明出现在大厅,却不能像了了这样一走了之。 “想活吗?” 徐月华被吓了一跳,连忙点头,想想想! 为了活命,她乖乖整理了下因为追杀秃头男弄得略凌乱的校服,然后努力平复心情,想着老师所交代的,光明正大从酒店大堂跑了出去。 等徐月华跑出酒店,了了已经到了不远处的路口,徐月华撒丫子追上去:“老师!刚才那个怪物是什么?你给我的这个……” 她把宽大的校服袖子往上捋,露出那支外表像是腕表,实际上却是某种特殊的精密仪器的东西:“这里头写的都是真的吗?这个世界……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有怪物存在?而且国家还知道?” 要了了从头到尾给她解释清楚是不可能的,所以她问徐月华:“想知道?” 徐月华满脸都是求知欲,猛点头:“嗯嗯。” “就算因此再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好奇心爆棚的徐月华被问得愣住,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是什么意思? 她试探着问:“是,是要像卧底警察那样吗?还是知道了就会被抓起来?” 了了:“自己想。” 徐月华很想说她要知道、她想知道,可同时她又是犹豫的,她还不满十八岁,人生刚刚开始,其实做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好,背负责任也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可徐月华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对了了点头:“我想知道。” 说完她就低下头,有些局促的拿鞋尖轻轻挖着盲道的花样:“普通人的生活……不就是上学、工作、结婚、生小孩,然后再让自己的小孩开启下一个循环?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过一生的,我也不是很羡慕。” 或许在借贷之前,她也曾幻想过跟俞阳开启一段甜蜜的恋爱,从校服到婚纱,这样美好的青春才不算虚度。可她身上偏偏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已经学会了质疑,老师的到来让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也许这个新世界很危险、充满未知,一旦踏入便会走向没有定数的未来。 但是,冒险不是女人的天性吗?与其要一段充满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人生,徐月华宁愿选择这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她不要做安分的女人。 了了不会劝徐月华为她自己或是为她母亲着想,可以这么说,此时此刻,了了站在街头,纵目所望的无数人流中,其它人类在徐月华面前都成了渺小的沙土,只有徐月华令她顺眼。 在徐月华从迷茫到坚定再到倔强的视线中,了了抬起手,指尖在徐月华眉心稍触即离。 徐月华感觉大脑突然变得清晰又兴奋,整个人轻盈无比,能当场干掉一百张卷子! 等她从这种玄之又玄的快乐中清醒,发现老师已经没了踪迹,但那个手表却还戴在自己腕上。徐月华想了想,等到了学校再还给老师也是一样的。 啊,说到这个,她还是没有跟老师加上好友…… 当天晚上,徐月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她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是躺在床上的,可为什么现在却像是泡在泳池里,身体自由舒展,柔软的水流包裹着一切,让人昏昏欲睡…… 徐月华随意滑动四肢,她本身并不会游泳,但这里是梦境,会不会游泳都没关系。 啊,太美妙了……躺在薄薄的水面之下,阳光透过水层照射下来,又温暖又灿烂,好想变成一条自由职业的小鱼,尽情在珊瑚与礁石间玩耍,什么杂念都没有,快乐至上。 简直像是在度假。 可是这幸福的让人冒泡泡的状态只持续了几分钟,徐月华眯着眼睛迷迷瞪瞪,心想难道是天黑了?不然阳光怎么会消失?碧蓝色的水面竟也渐渐变得漆黑无比,小鱼儿四处逃窜,珊瑚礁石通通消失不见,什么都没给徐月华剩下。 原本自在地躺在水中任意西东,这会儿徐月华却觉得,有点太黑了,黑的让人害怕。 她总算从迷糊的状态中睁开眼睛,由于刚刚清醒,远远地只看见有一点柔和的光亮。 在周围一片漆黑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比光明更令人向往? 徐月华忘了自己不会游泳,也忘了去想为什么自己好像不是在泳池,而是在一片海水之中,反正周围全是水,她开始朝着有光的地方跑,手脚并用,看起来很是笨拙滑稽。 渐渐地,那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徐月华尚未来得及高兴,然后她就看见了小小的眼睛凹凸不平的皮肤尖锐的两排獠牙还有脑袋上顶着的灯泡一样的物种。 长相已经如此不符合自然规律,头上发光“灯泡”的打光更是显得整体惊悚,不知道为什么,徐月华还从对方脸上看出一种类人感,这哪里是什么黑暗中指引的光明,根本就是以丑出名的深海鮟鱇鱼! 而且是巨型鮟鱇鱼,脑袋上的肉块突起足有一辆小轿车那么大! 因为长相畸形,嘴巴不会合拢,所以徐月华觉得自己要被它的大嘴吸进去了! 她不要变成鱼饲料!!! 人在濒临绝望时总会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意志,这一点在徐月华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愣是把海水蹬出了风火轮的效果,两条腿拼命往前跑,四肢并用,活似后头有鬼在追。 讲道理,被巨型鮟鱇鱼追,还不如被鬼追。 周围的海水被一股巨大的气流向后聚集,强大的吸力让徐月华眼泪狂飙,不要不要,她不要被鱼吃掉! 如果这是梦,请让她醒来,如果这不是梦,请容许她换个死法。 一阵乱窜间,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手中一闪而过,徐月华精神大振,立刻死死攀住,为了防止自己和旁边的小鱼群一样被吸走,她死死闭着眼睛,如同一条八爪鱼拼命缠着救命稻草。 好一会儿,感觉到那股吸力变小了,徐月华才悄悄睁开眼睛,发现那团耀眼的光正在逐渐远去。 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怀里抱着的坚硬物体突然动了起来。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人在倒霉的时候,真的喝凉水都会塞牙。巨型鮟鱇鱼之所以会逃跑,根本不是吃饱了或是对徐月华不感兴趣的缘故,而是因为徐月华此时此刻,抱着的根本不是她以为的珊瑚或是巨石,而是一根巨大的螯足! 在巨型鮟鱇鱼逃跑所留下的余光中,徐月华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两根竖起的黑色长方形物体,顶端则是两颗圆溜溜的巨大黑球,要是她猜得不错,这两颗黑球,很可能是某种生物的……眼睛。 徐月华用尽毕生最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当场尖叫出声! 她缓缓松开手,试图跟这只看起来像蟹又像蝎的怪物维持友好距离。 从上半身的构造来看,这玩意儿无疑是一只超巨型螃蟹,体型比刚才那只鮟鱇鱼还要大,但奇怪在于它的身体很长,如果从三分之一处截断,那就是一只完整的蟹,至于剩下那三分之一,又黑又亮,尾巴还在高高竖起,据说这是蝎子瞄准猎物时的攻击动作。 看着那在海水中依旧闪耀着不祥黑光的尾巴,徐月华下意识觉得肯定有毒,自己这个小身板,连人家眼珠子一半大都没有,要是被扎一下,那还不当场暴毙? 这只怪物显然不是很好说话,而且徐月华刚才抱它螯足的行为深深冒犯到了她,一人一怪在短暂的对视后,巨型鮟鱇鱼的彻底离去让徐月华周围再度陷入黑暗,她满心以为可以趁此机会逃走,却不知道她看不见,深海中的怪物们却对黑暗司空见惯。 所以就在徐月华蹑手蹑脚不敢划拉出水花准备跑路的同时,怪物高高竖起的尾巴夹杂着剧烈的海漩涡,向徐月华刺来! 这一下要是中了,她就不需要再冒险了,直接嗝在这里就行。:,, 311 第十三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再见了妈妈,再见了老师,再见了我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大冒险。 徐月华很不甘心这样被吃掉,但除了乖乖被吃她好像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临死之前她想起了跟怪种的对话,心想就算被吃也要恶心一下你,于是努力想崩个屁或是擤两管鼻涕之类的让这只怪物一起吞下去,但如此不雅之事在此时也可遇不可求,最终徐月华只能绝望地随着海流被暴风吸入…… “砰”的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耳边剧烈炸开,声音又闷又重,听得人心如擂鼓。 刚才还在把自己往后头吸的海流瞬时改变方向,徐月华努力想要看清周围,却遗憾地发现自打那头巨型鮟鱇鱼滚蛋后,她就成了个睁眼瞎,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声巨响过后,徐月华听见一些类似响指的啪啪声,一开始她真以为有人在自己耳边打响指,但很快她发现是自己看错了,点点光芒出现在四面八方,要是徐月华没看错,那是……火焰?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错觉。 周围全是水,但却有火能在水中存在,这个世界太玄幻了,她不会还在做梦吧?可要说是梦境,又有点太真实,而且她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超痛的。 在海水中燃烧着的火焰是一种冰蓝色,即便是在海水中,依旧能够起到照明作用,而且不会熄灭。 徐月华将注意力从火焰上转移,然后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弹出来! 人鱼! 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看起来就会吃人的人鱼! 她的体型大约是徐月华的两倍,冰蓝色的火焰正燃烧在她手中的三叉戟上,将深海照亮。 其实,徐月华觉得不照亮也行,至少她不会发现四周的怪物还有那么多。 除了这只像蟹又像蝎的怪物外,前后左右上下,几乎都被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深海生物填满,它们有的比山高,有的比树粗,长得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看一眼都是精神污染,让徐月华后背发毛。 像蟹又像蝎的怪物一改之前对徐月华的嚣张,高高竖起的尾巴迅速垂下,恨不得立刻刨出个沙洞把自个儿填进里头。 它如此乖顺,人鱼没有跟它一般见识,紧接着徐月华就看见人鱼向自己游来,她难免害怕,因为人鱼虽然外表类人,但仔细看却会发现她身上和人类相似的地方并不多,反而因这些许相似,更让人恐惧。 当人鱼在漆黑的海水中游动时,她身上的鳞片显出一种在黑水中依旧绚烂夺目的光,这光叫人目眩神迷,同时也暗示着它的危险。 “新来的,往这边走。” 徐月华:! 她会说人话! 见徐月华呆立不动,人鱼用三叉戟将她挑起来勾在背上,然后徐月华便感受了一把深海过山车的“快乐”,人鱼在海里如履平地,游动速度宛如闪电,灵活无比,徐月华瞪大眼睛想尖叫,嘴巴张开却吐出一连串泡泡…… 救命!要被杀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当漆黑的海水消失不见,眼前再度恢复光明,徐月华两只眼都变成了蚊香圈,被放下来后双腿一软,扑通倒地,头上似乎有无数小星星在转呀转,然后哕了两声,不过没哕出什么东西来。 人鱼收起三叉戟,上头冰蓝色的火焰也消失不见,她们人鱼一族在深海能够视物,点起火焰主要是为了让新来的能看清楚周围环境。 徐月华:“呕——” 她被挑在三叉戟上,也不知是衣服质量太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是忽上忽下忽快忽慢,比跳楼机都刺激,徐月华能不晕吗? 她趴在地上缓了老半天,强烈的眩晕感才逐渐消退,眼前不再是一片金星。 “哇。” 这是徐月华看见人鱼之国后所发出的第一个声音。 好像童话世界! 只不过生活在这童话世界里的不是公主跟王子,而是一群在大海中兴风作浪的凶残种族——人鱼。 此时徐月华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残酷的试炼,人鱼军团等待太久了,自从首领离开,她们一直在等新人到来,她们一定会像首领教训她们那样“爱惜”新人,帮助新人快速成长。 现实世界中,消失的秃头男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与了了达成交易的怪种并不完全信任她,依旧隐瞒着主体位置与被寄生者的身份,她们的交易很简单,了了允许它吃掉所有的受影响者,但不允许它再孵化新的食物,同时要将受影响者的名单交给她来一一核对。 随着寄生时间增长,怪种的思考方式会无限趋近于人类,它敏锐的察觉这个女人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也许当它把名单上所有的影响者全吃掉那一刻,就是她把自己清除回收的时候。 可分|身被她困在手机里,一时半会无法逃走,明明电子产品是怪种的乐园,它们能够在虚拟网络中任意来去,但所谓的守护者却是怪种天敌。 主体可以选择抛弃分|身,但分|身一旦损毁,对主体伤害很大,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主体不会放弃任何一部分。 现如今双方都知道这个交易的不稳定性,也都清楚对方绝对不会按照交易来做,不过是彼此敷衍算计,看谁能笑到最后。 了了要借着分|身在手的机会找到主体,分|身要在没被清除回收之前逃走。它想,人类果然是非常自大的种族,这个女人尤甚。 她难道不知道,即便分|身进食后悔将力量传递给主体,但分|身也会随着主体的强大而跟着变强吗?现在它受制于人,等到它吃够了、吃饱了,到那时谁输谁赢可就不一定了。 它还没吃过守护者,想必十分美味。 守护者们所使用的电子产品经过突调部的改造,对怪种来说等于牢笼,令人遗憾的是,由于技术问题,一个电子设备只能困住一只怪种,而且除了守护者外,普通调查员无法使用该功能。 怪种们不想被当作垃圾数据清除回收,它们在虚拟网络中接触到了人类社会,因此随着人类的想法,迫切地想要成为“人”。 了了将关着怪种的手机连接在自己的电脑上,怪种正在心不甘情不愿的吐出名单,堪称龟速,平均每半分钟才有一个名字被打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了了没有把它怎么样。 指挥官说过,可以将怪种理解为一种病毒,只不过这种病毒产生了智慧,甚至产生了实体,而且对人类充满敌意,而用来困住和清除回收怪种的程序,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称之为防火墙或杀毒软件,守护者便是启动之人。 无论病毒还是防火墙,归根究底都可以统称为数据。虚拟网络令人们戴上一张又一张匿名的面具,然而雁过留痕风过留声,即便是怪种也有迹可循。 突调部目前没有能力根据分|身找到主体,可分|身跟主体本来便是一体,除非主体决定割舍,否则它们之间的联系永远不会切除。 分|身在吐出名单时,是要经过主体许可的,也就是说,它吐资料吐的越慢,了了顺藤摸瓜根据分|身追踪主体的时间也就越多。 诚然怪种的能力远超突调部,但和星际时代的科技水平相比还远远不及,哪怕了了略通皮毛,也足够用在这里。 更何况这张名单长的令人心惊。 上面汇聚了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其中不乏一些爆出来会产生舆论大地震的名字,叫人触目惊心。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名单还没有吐完,了了将连接断开,手机牢笼里的怪种不解地问:“你不想要名单了?” 了了目光微哂,将手机收起向外走去。 已经知道主体在哪里,还有必要跟分|身浪费时间吗?等她把主体摁在地上揍成烂泥,它自然会说实话的。 大晚上的,还是放假,光华私立高中除却门卫跟值班老师外,偌大的校园空无一人,平日里人声鼎沸的地方,忽然陷入沉寂安静,只有淡淡的月色洒在地面,教学楼远远看着有点像恶兽的口,张牙舞爪的盼着有猎物自投罗网。 光华私立高□□有十五栋教学楼,整体呈现出u字型,为了方便值班老师跟门卫,一楼二楼每隔两间教室就会亮一盏走廊灯。 教师宿舍在距离学校步行五分钟左右的公寓楼,而且明天下午才是返校时间,所以学生们的宿舍楼也非常安静,只有没回家的生活老师宿舍亮着点光,连平时开到深夜的校园超市,此时也是黑漆漆的。 了了没走门,直接翻墙进来,在这里工作了一个月,她已经非常熟悉这所学校的一草一木,闭着眼睛都不会找错。 主教学楼的顶层是校领导办公室跟会议室,走廊的铁门上着锁,但这拦不住了了。 她熟门熟路找到一间办公室的门口,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两下,了了抓住门锁用力一拽! 里头没有人,拉着窗帘,只有一台电脑散发着幽幽蓝光。 这并不稀奇,光华高中给老师们每人配备了一台笔记本,校级领导们则是台式计算机,平时都不怎么关机,就算有人路过,看见办公室里领导电脑没关也不会感到意外。 这间办公室大概有半个教室那么大,四周的书架上摆满了文件夹,先前了了就想过,不是每个学生都能随意掌控,所以像青春痘那样拍了那么多照片视频的,前提条件就是得对学生的情况了如指掌。 正常情况下,一个学校的学籍档案管理应该由教务处负责,但教务处从上到下没有任何异常,而光华私立高中教职员工众多,真要一个个排查下去,不知得浪费多少时间。 这间办公室是德育处曹主任的。 曹主任这人,了了还没见过,因为对方不是在教育局开会,就是去外面培训学习,甚少待在学校,要不是分|身跟主体的联系让她找到这里,她还真不一定会往这人身上想。 电脑屏幕上什么都没有,普通人看到了恐怕会以为这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锁屏。 但就在了了触碰到鼠标的一瞬间,屏幕里陡然伸出一只手! 在被抓住之前,了了单手撑在桌子上翻到另一边,但电脑屏幕并没有因此变得安分——已经被发现了,难道要装作无事发生?那可不行,任何发现他秘密的人都不能活下去。 先是第一只手,然后是另一只手,期间了了弯腰拔掉了插头,可惜没有用,曹主任并没有就此被卡在屏幕里,电脑依旧冒着蓝光,人也依旧在往外爬。 这场面堪称惊悚,因为曹主任整个身体完全是扭曲的,脖子、手腕、还有脑袋,已经到达了人类绝对不可能做到的角度,他的脑袋足足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一开始还在前面,随着了了跳到桌子另一边,他身子不动,头却转了一圈,两只暮气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完全没有焦距,但又像是将她锁定其中。 这让了了想起之前怪种分|身恶意恐吓徐月华时,也是这样做出一些鬼片里才会有的动作,还会变幻不同鬼脸。 根据分|身回答,这是它们汇集分析大数据后得出的结论:女人胆子比较小,怕黑怕鬼怕丑,遇事会疯狂尖叫和作死。 就像没有智慧的ai一样,谁的声音大,谁的刻板印象多,怪种就会将其默认为真理。 所以当被寄生的曹主任发现了了面无表情之后,他反倒匪夷所思起来,要知道他这一招屡试不爽,未尝败绩,怎么会有人不怕? 于是他决定再下点重药。 当着了了的面,曹主任用扭成麻花的手伸到脸上,刺啦一声将脸皮撕开,露出里头血淋淋的肉。由于自主意识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他身体里的血肉也和人类有所不同,像一条条的红色肉虫,又像是会蠕动的略粗红线,就这么从被扒开的脸皮里探出来,想要将这个不知死活闯进禁地的女人吓出个好歹。:,, 312 第十三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曹主任可以发誓,从它生出智慧至今,从未遇到今天这般尴尬的局面。 使出了浑身解数,画面声音甚至还有打光都烘托到了极致,世界上最恐怖的鬼片在他面前都变成了小儿科,他曾经用这一招活生生吓疯了一名训练有素的警察,甚至承受能力差的人会被活活吓死,他太爱听人类惊恐的尖叫声了,动人、刺激,那种感觉美妙的如何形容呢? 大概就跟人类在四十度的大太阳下面暴晒八小时突然进入空调房手里还多了一杯冰饮,不仅仅是身体,精神上也得到了极大的抚慰,愉悦无比。 他表演的如此卖力,乌黑流着脓血的血盆大口还会散发出夹杂着血腥气的恶臭,满心以为了了会恐惧尖叫甚至狼狈逃窜,然而…… 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曹主任僵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挤出电脑屏幕,看起来还怪稀奇,因为曹主任本身是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其宽度约有显示器的一点五倍,所以没出来的半截身体还是影像,给人的感觉像是卡住了。 至于是否能吓死人,了了从没有过“恐惧”这种情绪,所以她根本看不明白曹主任这番跳大神般的癫狂行为目的为何。 由于不解,她微微歪了下头,这是了了为数不多的习惯性动作之一。 曹主任其实也很尴尬,但他又能怎么办呢?事已至此,锣鼓都敲上了,幕布也掀开了,总不能演到一半拉在台上吧?所以他从嘴里发出鬼号,试图给了了一点下马威。 了了:…… 曹主任:。 他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栽了,想起一个分|身差点儿被她弄死,另一个分|身还被困在手机牢笼,当下决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心谨慎总没有错,万一招来突调部的人可就惨了。 就在他准备重新钻回电脑之前,了了一个快步冲过来,砰的一声把曹主任的脑袋摁在了办公桌上! “好痛!” 他发出一声痛呼,双手颤抖捂住脑门,这也太痛了!这具身体可还没有完全被寄生啊,还有着人类的五感,寄生其中的怪种是会和被寄生者通感的! 了了开始把曹主任往外拽,她现在随身携带一盒一次性医用手套,这样的话不用担心摸到什么脏东西,比如眼前这个血淋淋臭烘烘的怪种。 曹主任内心警铃大作,打死不肯跟了了出去,两只手拼命扒拉显示器,一个往外拽,一个往里缩,这女人是哪里来的怪物!力气这么大! 最终曹主任反抗无能,被了了从电脑里扯了出来,落地后他就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但中年发福男即便不是血淋淋臭烘烘的,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很识时务,意识到了了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为了活命立马滑跪,不仅愿意把之前赚的钱全吐出来,还愿意一切听她调配。 看着这张蒜头鼻的大脸盘子,了了冷声道:“不必。” 她讨厌脏东西。 被寄生者是特殊的存在,随着寄生时间增长,人类会逐渐被怪种替代,除非怪种自愿离开被寄生者,但那就意味着它将失去积攒至今的全部力量。 曹主任站在边上对着了了点头哈腰,很难想象这个谄媚至极的男人,就是黑色俱乐部的创始人。 “不不不,您误会了!” 曹主任连连摆手,“这个俱乐部在我寄生这个人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主体的智慧显然比分|身更高,能与了了无障碍沟通,他一脸诚恳地对了了说:“是真的,我可不敢骗您,别看那些自称调查员的人天天喊着消灭怪种维护和平,好像这些坏事全是我们怪种做的,这锅我们可不背哈,怪种又不能随意选择寄生者。” 说着,他还拿贪婪又邪恶的目光悄咪咪偷看了了。 怪种在虚拟网络中诞生,审美和现阶段的人类社会没有区别,它难道想选这种脑满肠肥低头只见肚子不见脚的发福老男人吗? 要是可以,它也想选腰细腿长的大帅哥,再不然就是跟这个女人一样的强者,不仅强还年轻,这不是没得选嘛。 没等了了问,求生心切的怪种便主动解答:“别的怪种我不清楚,但我是从这个男人身上诞生的。” 了了这才看他一眼,曹主任登时激动:“您相信我说的话吗?” 一提起总是追着他不放的突调部,曹主任有无数话要说:“你们人类真的好虚伪,又好爱面子,明明是人类繁育出了我们,却要将罪归咎到我们身上。” “是人类的、恶意、贪婪,成就了怪种的温床。” 关于被寄生者的选择,须知手册上说是随机的,指挥官也这样讲,但了了当时便觉得不大可能。怪种又不傻,与其寄生普通罪犯,直接寄生一些大人物不好吗?最直接的,寄生指挥官,还用被突调部到处追捕? 它们不这么做,是不想吗? 曹主任为了活命,那真是一点秘密都不保留,反正对于怪种的研究人类已经弄得七七八八,剩下这点儿说不说的都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就算人类完全了解怪种,知道如何寻找它们,如何清除它们,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网络存在,只要科技存在,只要贪婪存在,怪种就存活在每个人心中,寄生在每个人身上。 它们是不会灭绝的,早晚有一天,所有的人类都会同化为怪种,等到世界上只剩下怪种,那么为数不多的人类就会变成真正的“怪种”。 “人类总是肆无忌惮的在网络上发泄恶意。”曹主任露出得意的笑容,“虚拟世界是一张面具,能够让人无所拘束的展现真实的自我。你们总是认为只要成年,受到正确的教育,就能分辨网络上那些虚实难辨的信息,然而现实果真如此吗?谁敢说是人类在玩弄网络,而不是网络在驯化人类?” 了了面无表情,曹主任却越说越来劲:“哈哈哈,一个人说三年血赚死刑不亏时,你们会觉得很离谱,但当三个人开始这么说,十个人也在说,一百个一千个都在说——你敢说看到这句话的人里,没有一个会真的去实施犯罪吗?如果没有,他——” 曹主任指着自己,怪种指着被寄生者:“他的黑色俱乐部又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呢?” 他冲了了笑得极为恶劣:“怪种是杀不死的,怪种生生不息,永远不会被清除,只要有人类,就必定会有怪种。” “现在我是怪种,焉知以后你不会是怪种?” 曹主任表面上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高中德育主任,私底下却是非法开设淫|秽网站及线下俱乐部的变态,他靠着德育主任这个身份,在学校里物色适合的猎物,利用裸|照及视频威胁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孩成为他的摇钱树,到最后她们落下永生难忘的阴影和一身伤痛,钱和好处却尽数进了曹主任的口袋。 在怪种没有从他的电脑里诞生前,难道没有其它成年人知道这件事?曹主任的客人名单里可有不少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为什么不揭发呢? 怪种的诞生的确会扩大被寄生者的黑暗面,但被寄生者本身便是黑暗的化身。 同样的,由被寄生者延伸出去的受影响者也一样,比如青春痘,他在网上疯狂发布猥琐言论,叫嚣着要杀死这个瞧不起他的男同学,要砍死那个对他爱答不理的女同学,还有总是不拿正眼看他的老师,得死,通通得死! 他看见有钱人就要仇富,看见女人就要仇女,看见被养得很好的猫狗就要发表一番如何将它们虐杀的恶心话语——与他有着同样“爱好”的人同他一起狂欢,丑陋的在累加,令人作呕的恶意疯狂汹涌,正是这些恨不得能在现实中实现的言语,滋生出无数怪种。 吸收了人类负面情绪与恶意的怪种,理所当然会将其作为自己赖以生存的能量,它们鼓舞人类继续作恶,将那些敢想的不敢想的通通化为现实,“恶”是孵化食物的最佳养料。 曹主任长篇大论说了一连串话,正想欣赏一下这个人类三观崩溃的表情,却发现对方一脸无动于衷的冷漠。 怎、怎么会这样? 以前用这一招时,那些人类都会陷入迷茫,甚至开始怀疑人生的呀! 让曹主任失望了,了了不会害怕,同样也不会迷茫,她根本不在意人类是否能够走向正确的未来,也不在意怪种以何为食。 “你误会了。” 了了对怪种曹主任说。 “我只是单纯地看你们不爽而已。” 不喜欢的东西通通都要毁灭掉,这是她一贯的作风,跟人类没有关系。 所以她不听从指挥官的命令,不按照突调部的规矩行事;也不会受怪种蛊惑,被怪种说动反过来对付人类。 随着她的话音,曹主任当场被捶成一朵炸开的血肉之花。 ——它可以无数次重新凝聚成人,但寄生的越成功,疼痛的感觉就越真实。:,, 313 第十三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曹主任终于踢到了种生第一块铁板,其愤怒、悔恨、畏惧自然不必多说,关键它还没法从这具被寄生的皮囊中逃脱,这才是最残忍的,哪怕不会死,一直一直被揍也很痛好不好,而且这个揍它的人像个永动机,永远不会累。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曹主任受不了了,哇的一声哭号不休,活似个被抢走玩具跟糖果的小孩,可惜这张属于曹主任的脸太不堪入目,哪怕了了心肠柔软,恐怕也不会怜惜。 又一次变成肉泥后,曹主任总算学会不再用花里胡哨的言语去蛊惑了了,在她面前无需谄媚无需讨好,只需下跪。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让我干什么我都会做的!求求你快住手,不要再打我了!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大晚上的发出如此嚎叫,声音远远飘到了值班室,两个门卫竖起耳朵细听,刚才那杀猪般的叫声又消失无踪,曹主任抱头蹲在墙角,身体正在缓慢复原中。 被揍得太厉害,导致复原的速度变慢许多。 等到他彻底恢复人形,便垂着头别着手老老实实蹭到了了跟前,把两只胳膊往前一伸,意思是任凭她处置。 与其被翻来覆去的揍成肉泥,还不如被突调部抓住,至少清除回收是个简洁快速的过程,痛苦虽然也有,但也就一睁眼一闭眼的事儿。 了了看曹主任的外表不顺眼,但却没让怪种进入自己的手机,怪种在她这吃了排落,晓得了她的厉害,再也不敢说胡话,本本分分将自己所知的一切讲了出来,尤其是了了一直想要的俱乐部客人名单。 曹主任可不止黑色俱乐部这一项丰功伟绩,他在海外还有个专门建设淫|秽网站的服务器,用户人数高达千万,上面什么视频文字图片都有,其中付费会员专区堪称毫无下限。 怪种尽可能的为自己辩解:“这些都是我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可不是我让他做的。” 可以想见曹主任的腰包有多鼓,越有钱就越不满足,这一点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但平时曹主任自己住的是学校宿舍,穿的也都是平价品牌,手机连两千都不值,开的车十万出头,不管从哪一方面看,他都不像有钱人。 了了让怪种再次回到曹主任的电脑里,这样她就可以直接从后台浏览数据信息,怪种的存在让曹主任不用像以往那样花大价钱维护服务器,逃避网警追捕,同时也让所有的数据都被怪种吸收,从曹主任创建的俱乐部、网站所延伸开去的客人、用户,这些人的恶意、贪念,都化作怪种的养料,令其更加壮大。 曹主任利用职业便利,在学校里物色有金钱或是感情需求的年轻女孩,需要钱就引诱她超额消费,渴望感情就骗她坠入爱河,最终目的就是威逼利诱哄骗女孩们拍下各种各样的手持证件照片及视频,再将这些照片处理一番供价高者竞拍。 他将女孩们视为货物,这种无本万利的买卖为他带来了惊人的财富,他是个没有人性的变态。 网站有一个交流区,男性用户们在这里尽情发泄着内心深处的阴暗与恶念,他们意|淫着身边每一个女性甚至是雌性动物,制作女性公众人物的换脸视频来满足卑鄙的窥视欲,他们深深地恨着整个女性群体,又不由自主地渴望能够成为她们的主宰。 这里是偷拍者的天堂,陌生女人、母亲、姐妹、女老师女同学、女同事……稀奇古怪的角度,各种各样的场地,层出不穷的污言秽语,会滋生出怪种还真不令人惊讶。 了了冷漠地看着交流区闪烁着红色“hot”的帖子,跟帖人数最多的足有上千楼,原本她并没有点进去看的想法,但右下角的小窗口一直在推荐今日热帖,其中一个帖子带的图令了了驻足。 帖子标题是“知名女主播私房照,切勿外泄,狼兄速来”。 图片很明显是偷拍,并不算特别清晰,甚至有点糊,但依稀看得清楚女人的长相,拍的都是她洗澡和换衣服的时候,窗外的景色被打了码,但从房子的装修摆设来看,应该是家里。 发帖的楼主表示说他很喜欢一个唱跳女主播,砸了不少钱,对方都不肯跟他约,于是他就在粉丝群还有直播间等地方开玩笑说高价买主播私房照,没想到真的有人给他发私信! ——这些照片是哥们花了十五万买来的,右键可以,千万别外传。 下面跟帖的都在问还有没有,毕竟其它的偷拍大多是籍籍无名的素人,可照片里这个唱跳女主播在网上却很有名,跟帖的人就像是见了血的水蛭,一窝蜂的涌过来渴望更多。 楼主说:现在还没有,以后肯定有,等哥们弄到视频了再发出来共享。 看这拍摄角度就知道,一般人绝对拍不着,估计不是女主播的家里人就是男朋友,总之关系绝对亲密,十五万都花了,他还差那点钱吗? 图片上的女主播看起来很眼熟。 了了迅速在记忆中寻找着线索,很快便将女主播的脸,和花之大陆游侠团中的蓝灵对上了号。 这两人长相并不完全一样,花之大陆的蓝灵要更加精致完美,像加了十层滤镜,但五官脸型整体上区别并不大,所以才会让了了一眼感到眼熟,多看几眼便完全认出。 她杀了花之大陆的圣者后便没有再管所谓的游侠团,蓝灵怎么会被人偷拍到这里? 曹主任小心翼翼瞥着了了,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把自己揍成一滩烂泥。见她一直盯着模糊的照片,曹主任讨好道:“需要我把发帖子的人找出来吗?我还可以顺着他的手机,找到那个给他照片的人。” 闻言,了了慢慢朝曹主任看过来,曹主任笑得愈发奴性十足,见她没有反对,两手巴在电脑边缘,咻的一下便钻了进去。 怪种在网络中简直如鱼得水,不到三分钟,他便带来了有关发帖人、女主播及偷拍者的全部信息。 了了翻看之后,沉吟片刻,吩咐道:“你把这些,发一份给这个女人。” 曹主任问:“不需要我把他们都吃了吗?他们都是受影响者。” 了了看了他一眼,他立马乖觉闭嘴。 主人怎么吩咐就怎么去做,多余的话不要说,多余的事更不必做。 虽然已是深夜,但蓝灵还没有休息,依旧在直播。每天晚上的黄金时间到凌晨是观众最多的时候,她最近正在尝试转型,直播次数渐渐少了,还拍了个网剧,网剧是所在平台的老板投的,蓝灵没想到对方会主动给自己这个机会。 她一直都挺焦虑的,因为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眼看着奔三了,每天唱歌跳舞,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样,就算现在收入好像,那以后呢?总不能七老八十了还穿短裙大跳热舞吧?到那时候,跳不跳得动都得另说。 所以老板给的这个机会,蓝灵想要抓住,但同时她又不想被对方包养,所以这段时间心事重重,总感觉喘不过气。 刚跳完一支舞,蓝灵拧开矿泉水灌了两口,坐下来跟弹幕的粉丝们聊天,期间手机响了一下,她拿起来随手点开,一开始没注意,直到她看见自己的照片。 当下,蓝灵的脸色以肉眼可见变得难看起来,在摄像头前她已经拼尽全力控制情绪,但今晚她肯定是不能再继续直播了,所以她低下头,用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表情,匆匆跟粉丝告别,以身体不舒服为迅速下播,然后才点开刚才接收到的邮件。 发件人是一串乱码,但邮件里是什么,蓝灵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她在家洗澡和换衣服的照片,她平时一个人住,很注意安全,绝对不会让陌生人进门,连点外卖都是让外卖员到楼下自己去拿,怎么可能会被人偷拍到? 家里窗帘她从来没忘记拉,也不可能是对面偷拍。 这么糊的画质,看起来比较像是摄像头。 能在家里装摄像头偷拍到她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蓝灵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但发这封邮件的人却很贴心的将全部证据一应奉上,包括高价悬赏她私房照的是她粉丝榜上的某个男老板,而私信这位男老板,用私房照换了十五万的人…… 是她拼了命想要拉拔的亲弟弟! 蓝灵手是抖的心是冷的,此时此刻,她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她甚至怀疑这是某个看不惯自己的人故意搞来的恶作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弟弟怎么会做这种事?他有大好的前程,还有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以后的好日子不知多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蓝灵不信。 她立刻给发件人回了一封邮件,对方是乱码,也不知收不收得到,她问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p这种图。 对面回消息很快:请你看看照片周围的布景,真的是p图吗?:,, 314 第十三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蓝灵没有再给对方回复,她心里清楚,只不过在做垂死挣扎。 怎么会这样呢? 姐弟二人相依为命,衣食住行她处处不为他考虑,满心想着等他长大了,出息了,自己便算功成身体,所以哪怕不喜欢在摄像头前劲歌热舞,不喜欢吃这口青春饭,蓝灵都忍了,因为她想把债务还清,然后平平凡凡的活着。 她甚至没想过要谈恋爱或是结婚,她想以后弟弟有了孩子,自己是孩子的姑姑,那有没有自己亲生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看着邮件里弟弟跟男粉丝的对话,还有那份血淋淋的转账记录,蓝灵再一次感到了迷茫。 她想要找个人诉说心中苦闷,却发现这么多年下来,由于身上背的债,她跟亲戚们已不怎么来往,这世上仅剩的血亲,偷拍了她的私密照片拿去换钱,甚至承诺“下次再多拍点你想看的,不过得加钱”。 兜兜转转,居然只有直播平台的老板还能说上几句心里话。 蓝灵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给老板发去了信息,此时她已经不在乎对方是否另有所图,在这个她最脆弱最怀疑人生的时候,她完全失控了,一只脚踩在悬崖边缘,不需要人推,只消轻轻一阵风,她便会跳进去。 由于泪水模糊了视线,蓝灵没法打字,她连续给对面发着语音,一直到对方回复。 老板:要见面吗? 蓝灵同意了。 凌晨两点钟,蓝灵裹着一件外套失魂落魄的站在小区门口,老板说要来接她,会被带去什么地方蓝灵不知道,她也不在乎,她只知道她不想一个人待着,是谁都好,只要让她暂时忘记痛苦,做什么都无所谓。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刺眼的车灯照得蓝灵不由自主往后退开两步,车子到她面前停下,就在这一瞬间,蓝灵突然打起了退堂鼓,她浑浑噩噩的脑子里记起来,好像不知在哪里看到过,有关老板已经结婚的说法。 这会儿她的大脑整个是又疼又胀,眼睛因为长时间流泪变得红肿不堪,理智和情感互相拉扯,冷静跟暴躁来回交融,感觉人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活的,另一半却是死的。 车窗一点一点降下,蓝灵的脑子终于被夜风吹得清醒了一些,没等她想好要怎么拒绝,主驾驶上的人便让她吃了一惊,对方语气淡漠,又透着股奇异的温和:“要上来吗?” 蓝灵在原地呆滞了几秒,最终选择绕到副驾旁边拉开车门。 来接她的并不是她以为的男老板,而是之前她参加平台盛会时,坐在她身边,还跟她说过话的年长女性。 当时蓝灵就被她的气质震惊到了,很有书卷气、很恬静优雅的一位女士,甚至让蓝灵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但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当初见面时,这位女士穿着一身绸缎旗袍,饶是上了年纪,依旧能看出她动人的风韵,然而今天,女士穿了一套运动服,头发剪短到了肩头,看起来格外利落。 和上次见面相比,整个人轻盈了很多。 对,就是轻盈。 深夜的街头没什么人,车子也比较少,年长女士一脚油门踩下去,吓得蓝灵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已经开始尖叫,车顶敞开,凉风灌进来,蓝灵眼睁睁看着年长女士连闯三个红灯,然后开始飙车! 她抓着安全带哇哇大叫,叫到最后嗓子都劈了,也不知过去多久,车子终于停下来,蓝灵把脑袋往外一伸开始狂吐,她的两只手疯狂颤抖,腿也是软的,浑身没劲儿,车门都打不开。 女士把车停在一条大桥上,大桥下河水湍流不息,但蓝灵没心情去管周围,她只知道决不能吐在人家车上,这车可贵了,光是洗车费就得一笔,咽也得给她咽下去! 女士看着狂吐不止的蓝灵,一开始还没什么表情,后来就开始闷闷地笑,一边笑一边点了根香烟,抽了一口后又忍俊不禁,被烟呛的咳嗽几分,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蓝灵跟个被吓坏的小孩儿一样涕泪横流,任谁都认不出来她会是那个以性感美艳出名的女主播。 褪去那些加诸在身上的各色画笔,她就是个很不开心的女孩。 女士抽了半支香烟,夜色中点燃的烟头像萤火忽明忽灭,吐出的眼圈遮挡住她半张脸,令她看起来神秘无比。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蓝灵终于缓了过来,她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是……” 她想到一个极坏的可能性,之前见面,她以为女士是老板的长辈,可这种深夜开车代替老板来接她的行为,怎么看怎么不像长辈。 蓝灵慌忙解释:“对不起,我没有其它意思,真的!我就是遇到了一点不好的事,所以才找了老板,我绝对不会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我发誓!” 女士将烟掐灭,徐徐吐出最后一个眼圈,悠悠道:“我知道,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蓝灵。” 蓝灵的直播id并不是本名,但女士却以本名来称呼她,口吻之熟稔,仿佛她们真的曾经认识。 可蓝灵没有失忆过,她确认在参加盛典之前从未见过这位女士,也绝对不会是亲戚。 女士从口袋里摸出驾照丢给蓝灵,蓝灵打开一看,上面的名字是“黄半见”。 半见。 蓝灵的确认识一个叫半见的人,但对方却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任性稚气又古灵精怪。 她渐渐露出震惊的表情,瞠目结舌的模样看在黄女士眼中相当可爱,也满足了她找刺激的心理,伸手把驾照拿回来,冲着蓝灵挑了下眉:“怎么,很奇怪吗?你跟在花之大陆时没有什么区别。” 花之少女团的五名游侠,除却怪胎了了外,剩下四人中,她们已经见过真实的白洋,其真正的长相身材与花之大陆的白洋判若两人,半见跟吕青其实也一样,所以才说,即便在现实生活中相遇也很难认出彼此,惟独蓝灵不同。 她本身便长得很符合当下社会的审美,又因为女主播的职业想着法儿的变美,所以在花之大陆,她的外表顶多就是加两层滤镜,因此第一眼看见蓝灵时,黄女士便将她认了出来,只是当时并没有相认,因为那时候她也正处于困扰之中。 虽然在花之大陆做游侠时曾经并肩作战过,可真的相遇了,蓝灵却拘束得很,谁让半见的年纪外表都跟那个小半见不一样?她紧张的都不敢说话了。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变成一个小孩?” 蓝灵不好意思承认,但她的表情不会骗人,半见一眼便看了出来。 她又抽出一支香烟,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打火机,却并没有真的把香烟点燃:“因为真的很羡慕年轻的女孩子啊,我这个年纪……” 她今年都快六十了,更年期过去,已经绝经,身体素质更是大不如前,失去的青春岁月,是她最想要挽回的东西。 蓝灵张着嘴不知所措,她一直觉得自己快三十了已经老了,有时跟一些女网友聊天,对方自称老阿姨,结果一问年纪才十七八,可跟半见比,三十岁确实是非常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刚刚开始。 “遇到什么事了,介意跟我说说吗?” 来自年长女性的关怀让蓝灵心里的委屈瞬间攀爬至顶点,刚刚因飙车被吓回去的愁绪痛苦立时涌上心头,可对着曾是同伴的半见,羞耻又让她难以开口。 好在年长女性总是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半见没有催促蓝灵,而是转过身去安静地望向远方。 即便坠入深夜,城市的霓虹依旧点点滴滴照应着水面,时不时会有车子从大桥上路过,万籁俱寂,四下无声,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在这样一个夜晚,面对曾经相识的友人,从没有与人诉说过的蓝灵被拨动了心弦。 饶是黄女士已年过半百,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也被蓝灵弟弟的所作所为恶心够呛。 在第一波冲击过后,蓝灵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手机里的邮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而在跟半见诉说过后,她发现自己变得很奇怪,好像整个人都从愤怒跟伤心中脱离出来,与其说她在痛苦弟弟的忘恩负义,倒不如说,她更害怕私密照片被公开后,刚刚开始看见曙光的事业会被毁于一旦。 此时已是凌晨四点五十,环卫工人已经上班,半见让蓝灵上车,但并没有送蓝灵回去,而是到了她家。 黄女士的别墅大概有蓝灵单身公寓的几十倍大,蓝灵只听说过该富人区的名字,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踏足。 就是在小区门口,半见放慢车速准备驶入时,突然打斜里窜出一人扑到了挡风玻璃上,吓得蓝灵差点儿跳车。 对方不修边幅,容颜憔悴,眼下青黑,虽然狼狈不堪,可蓝灵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正是直播平台的老板! 上次见面时,老板还西装革履英俊体面的在台上讲话,现在却跟个流浪汉似的,虽也穿西装,却皱的像是腌了几个月的酸菜。 “老婆!老婆!我知道错了老婆!你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保证再也不会犯错、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老婆!” 老板压根不在乎副驾驶上的蓝灵,连看她一眼都没有,满心都是半见。 平心而论,他长得很好看,又流着泪可怜巴巴的像条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儿,换个铁石心肠的人恐怕都会软化,可半见却毫不在乎,按了下车喇叭。 警卫室的保安立刻跑了两个出来,先是跟她道歉,然后合力把老板拉到了一边,直到车子开进小区,蓝灵还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保安不停弯腰道歉。 而老板还在撕心裂肺的喊,一开始他还叫半见老婆,等车子开走,他就哭着喊“姑姑”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问又不好意思问,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黄女士眼里,真就是小孩不会遮掩。 等进了别墅,蓝灵被吩咐进了客房洗澡换衣服,这会天已经亮了,但蓝灵睡意全无,她收拾齐整后出了房门,黄家的阿姨告诉她说小姐在书房等她。 蓝灵局促地敲了敲书房的门,进去后被安排坐在沙发上。 半见没有隐瞒的意思。 这事儿也没什么好值得大肆宣扬的,小区门口那个拦车的男人,也就是蓝灵所在直播平台的老板,原本是被半见养大的。 老妻少夫的爱情故事,要不是最终落得这个结局,还是挺感人的。 老板刚到黄家时才十一岁,那时半见已经三十多了,完全没可能把这种乳臭未干的小男孩当作成年男人看,更何况她有钱有闲,真要喜欢小帅哥,想要什么样没有?哪怕老板成年后情窦初开,对半见死缠烂打,她也从没考虑过他。 但少年人赤诚的爱意总是令人感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最终她还是被打动了,三十余岁的女人正值风华,那会儿的爱情大概也是真心的。 可就像童话故事总是以公主与王子结婚为结尾,不会描述婚后的一地鸡毛那样,随着时间过去,黄半见比小男友大了二十几岁,她五十岁的时候,对方还不到而立。 岁月伤人,任谁都要老去,皱纹平等的对待着每一个人类,即便再高级的医美也不可能令人重返青春。 在一起时半见就说过,她不会跟他结婚,也不会跟他生孩子,后来婚是结了,但孩子始终没有生,她年纪摆在那儿,不可能为了男人想要孩子就脑热冲上去发散母爱。 半见对小男友非常大方,直播平台就是她出的资,但男人嘛,激情来得快褪得更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那时半见是真的爱他,也恨生不逢同时,做梦都想回到青春年少,他在外面有什么人她都知道,但她不想撕碎假象,所以始终装聋作哑。 从天黑等到天亮,打去的电话发去的信息,虚假的爱,充满谎言的拥抱。 在花之大陆,她把自己变成一个稚嫩的小女孩,从小男友的十一岁开始,好像这样就等于和他青梅竹马。 “现在呀。” 半见靠在椅背上,言笑晏晏,“就没那么脑残了。”:,, 315 第十三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黄女士不是情窦初开的年轻女孩,老板太小看她了,将她顾念旧情的隐忍与包容当作肆无忌惮的资本,殊不知她翻起脸来比翻书都要快。 与其说她留恋的是与小了一十岁的爱人两情相悦的美好,倒不如说在逐渐步入老年后,她开始对死亡产生恐惧。 对小老公的感情当然是有的,好歹是自己养大的小孩,但要让黄女士脑子发昏从此做他背后的女人,因为自己“人老珠黄”、“年老色衰”,就咬着枕巾默默流泪目送他跟别人缠缠绵绵,花的还是她的钱。 这就完全没必要了。 黄女士可能会脑残一段时间门,但很难脑残后半辈子。 她还没到老年痴呆的地步。 所以在那之后,她干脆收回了对方手中所有不动产,至于给他注资后收购的直播平台,也成了黄半见名下的所有物。小老公被扫地出门,不得已净身出户也就算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那是他卖五十年屁股都还不完的巨额数字,可对黄女士来说,也就是她一条项链的钱。 情浓之时,小老公懂事体贴又活泼,连半见给他钱都不肯要,硬是签了婚前协议,当时黄女士感动的稀里哗啦,现在想想,人心易变,感情会淡,唯有钱不会背叛。 之前平台盛典,黄女士特意去参加了一回,没想到碰上了蓝灵,随后她忙着给小老公一点颜色瞧瞧,没把心思放在蓝灵身上,直到对方被打回原形,又因为黄女士的阻挠四处碰壁,她才想起蓝灵。 ——小老公走的时候,连身上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都被扒了下来,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通讯设备,蓝灵做梦也没想到跟她聊了这么久的不是老板而是黄女士,怪不得后期说话的时候她越来越觉得对方魅力迷人,猥琐气完全消失,合着压根不是同一人。 就连蓝灵拍的那个网剧也是黄女士投资的,她原本对影视业没什么兴趣,直播平台是在小老公的请求下收购的,原本想着给他玩,现在闹掰了,黄女士总不能任由平台亏损。 “你选一个吧。”黄女士对蓝灵说。 “是继续给弟弟当牛做马,还是专心做事业,一选一。” 看在曾经是同伴的份上,黄女士对蓝灵相当大方,横竖她也没有想捧的人,蓝灵模样生得好,又自带人气,说实话她不亏。 给出两个选择后,黄女士提醒道:“现在还只是照片,等到他拿你的内衣裤去卖原味,到时你再后悔可就晚了。” 蓝灵从小就是个好姐姐,当别人污蔑弟弟时,她立刻就想否认,但不知怎么回事,她却没了这个底气。 ……她潜意识里知道,如果能做出偷拍这种事,那么拿她的内衣出去卖,也不过是让下限再跌一层。 “你不累吗?”黄女士问她,“你爸欠的债,按理说不该你还,更不该只有你一个人还,你一天天对着摄像头跳舞唱歌,赚的钱供弟弟上学读书还不够,还要帮忙买房。” 黄女士沉吟片刻:“旧社会的奴才都没你能奉献。” 要是哪天她弟弟需要换个肺啊肝的,蓝灵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的剖开胸膛? “我以前呢,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 黄女士慢条斯理抽出一支烟,放在鼻间门闻了闻,并没有点燃,苦涩中带着点点薄荷气的香艳是她最喜欢的解压方式,但因为抽烟有害健康,她几乎已经戒了,只偶尔抽一抽,没什么瘾。“说是一位母亲,为自己的儿子殚精竭虑,恨不得把心都挖给他,有一天,这儿子心爱的姑娘跟他说想要一颗心,儿子便立刻回家跟母亲说了此事。母亲毫不犹豫便挖出了自己的心脏,儿子捧着心奔跑到心爱姑娘身边的路上摔了一跤,这时,母亲的心说:儿啊,摔疼了没有?” “你看,一个寓言,就告诉你外面的女人都是害人精,只有母亲才会对你掏心挖肺。” 黄女士陶醉地闻着香烟:“我就不一样了,我根本不要小孩,哪怕是我养大的小孩,我也不可能把心挖出来送给他。” 比如儿媳嫌弃婆婆又老又瞎还不能做事,想要将她丢弃,于是儿子把母亲背进森林深处,告诉母亲让她稍坐片刻,自己很快回来接她。转身要走时,母亲却告诉他让他照着树枝折断的方向走,天色已黑,她怕他迷路, 总之这些有关母爱的故事,十根手指头都不够数。故事的主角往往是儿子,讲母亲为了儿子如何如何,但儿子若对母亲不好,则必然是另一个女人的过错,恨不得天底下的女人看了这些故事都去生儿子,再像故事里的母亲一样把心肝脾肺都挖出来。 倒不怎么见讲女儿与母亲,大抵是编故事的人知道,驯好了为儿奉献的母亲,母亲就又会诞下一代又一代的“母亲”。 黄女士第一次撞破小老公出轨时都做不来打小三把小三衣服扒光再拍照拍视频传网上去的事儿,现在就更不会了,实际上到了她这岁数,面对蓝灵这样的女孩,要不是旧时相识,她管都不想管。 蓝灵默默不语,她难道没有疲倦跟怨恨的时候? 当然有的,但她就像寓言里的母亲一样,无私奉献,直到自己烧成灰烬才会停止。 她扼杀了“自私”,却忘了当今社会已经没有牌坊可以拿。 “去睡觉吧,自己想想清楚。” 蓝灵心里乱糟糟的,她躺在床上时,忍不住想起花之大陆。白洋和半见各有各的心愿才不舍得离开,那她呢?她的心愿是什么? 她有白洋最想要的“美”和“瘦”,还有半见羡慕的“年轻”,她有几百万粉丝,每个月都能赚不少钱,甚至只要她愿意,她能马上交到富一代男友,运气好点,说不定直接嫁入豪门。 那她在花之大陆流连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居民们的惊艳和追捧吗?这些现实世界也能得到,是无债一身轻的解脱吗?但债务马上就要偿还干净了,那是什么呢?总不能是她有个拯救世界的梦想吧? 蓝灵把手压在眼睛上,哪怕房间门里只有自己,她也不想流泪的样子被看出来。 她不愿意承认,却始终在心底徘徊不去的愿望。 ——没有弟弟就好了。 准确点说,不需要为身为男人的弟弟付出,不需要为身为男人的父亲兜底就好了。不用费心劳力打工还债,不用刻意逢迎供弟弟读书,要是没有这两个人,她的人生完全可以是另外一种景象。 她明明可以不用这么辛苦这么累,不用蹉跎这么多年的时光,不用到了三十岁还在挤着胸脯穿着超短裙伸舌舔唇——她能轻松很多。 可能还是会遇到坏人,遇到骗子,遇到一些自己没法解决的困难,但再难再累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退一万步说,把债务跟弟弟平坦,她现在也能拥有自己的房子,在这个城市正式扎根。 蓝灵不是不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更好,但选择事业就意味着她需要否认过去近三十年的自己,她辛辛苦苦供养出来的弟弟,是个毫不尊重她,会偷拍她私密照片拿去卖钱的白眼狼。 她做不到像寓言里的母亲那样,挖出心脏还要问他摔倒了疼不疼。 天已大亮,蓝灵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要是真的能选择,她愿意永远留在花之大陆,什么复杂的原因都不用去想,今朝有酒今朝醉,麻痹自己不要深思就能过得很快乐。 一开始蓝灵默默流泪,慢慢地她的肩膀逐渐耸动,到了最后,她需要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再咬住被角,才能不让呜咽声回响在客房。 说是让蓝灵睡一觉再回答,但黄女士自觉年纪不小了,熬到天亮着实撑不住,她先是感叹了下三十出头时还能接连熬七八个大夜只为一个项目,年过半百已经晚上酒店就开始犯困。 所以她一倒头睡到次日天黑,人家蓝灵早醒了。 黄女士打着呵欠下楼,咖啡跟茶都是不喝的,上了年纪后她比较喜欢白开水。 “怎么样,想好了吗?” 黄女士的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还有点期待。 蓝灵点了点头:“想好了。” “我选事业。” 黄女士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真诚许多:“这就对了,一十七八,人生还不到三分之一,年轻着呢,不选事业选什么?” 蓝灵做完决定,人也轻了一圈,好像把什么枷锁丢掉了,但她随即又担心起来:“我的那些照片……” “不用担心,我来处理。”黄女士说。 让黄女士跟蓝灵都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根本没需要她俩操心,乃至于黄女士还没吩咐下去处理,蓝灵弟弟的同事就打来了电话,告诉她弟弟被抓了,罪名是传播淫|秽物品。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被抓的,当着全单位所有同事的面! 蓝灵:…… 她不知道的是,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因为类似的罪行被抓获,会判多久不知道,反正每个被抓的都当众社死,而他们所传播的那些真人照片或视频,自始至终都没有流出来过。 作为被偷拍的当事人之一,蓝灵需要配合做个笔录。:,, 316 第十三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徐月华长高了。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但她真的长高了,虽然不是很显眼。 要说她是怎么发现的,是因为某天出早操时鞋带开了,她弯腰系鞋带时发现,自己屈起腿时,裤腿居然超出了脚踝。 当初发校服时,她拿的码数大了一个,冬天的时候直接把校服外套罩在羽绒服外面,蹲下去时裤腿会擦到鞋边。 居然长高了! 徐月华特意去学校医务室量了一番,不多不少,长了五厘米,虽然比起老师还是要矮很多,可比之前的自己却高了呀! 徐月华身上的变化并不明显,她秉性温和,从来不跟人吵嘴红脸,又乐于助人,真要说哪里变了,可能就是活泼了不少。 除此之外,她的成绩一路高升,上一次月考,徐月华第一次挺进年级前三十,把班主任高兴坏了。 徐月华是很忙的,她忙着上学,忙着做题,忙着回家照顾妈妈。 徐妈妈术后出院,短时间内没法上班,医生说要好好休养半年,等复查结果一切正常才算完全康复,所以徐月华每天都回家,她家境普通,存款为了治病全投了进去,得亏住的房子是自己家的,否则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生活的重担有时会把她压得喘不过气,但更多时候徐月华是开心的,徐妈妈没法上班,就在家里做手工,她手很巧,收入虽不高,却够母女俩日常嚼用。徐月华还在上学没法赚钱,但她拿到了学校的助学金,日子紧巴巴的,但她觉得很幸福。 精神上的富足会通过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表现出来,所以那个叫俞阳的男孩最近屡屡对她示好,成功为徐月华拉了一波仇恨,毕竟他身边从来不缺暧昧的女孩。 第二次在放学后被围堵,徐月华已经不那么惊讶了,上次围堵她的几个女生后来不知因何原因再没来过学校,她想过去问老师,可老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为首的女生冷着一张脸,“我警告你,离俞阳远一点,我太了解你这种绿茶了,表面上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勾引人!” 堵徐月华的三个女生年纪都不大,但却化着妆烫着头还涂着指甲油——哪怕是光华高中,也总是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学生,女男都有。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却往往会因为一点小事私下闹开,什么他抢了我的女朋友,我的男朋友被别的女的勾引了……每次听到这种传闻,徐月华都觉得他们像是在玩一场幼稚又残忍的家家酒。 “为什么呢?” 徐月华面色平静地问:“我有没有主动靠近俞阳,你没看到,也可以问问我的同班同学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对俞阳有意思,但只要俞阳不回应我,不就行了吗?” “你来找我示威,为什么不去找俞阳,让他以后不要再四处勾搭女生?” 直到现在,徐月华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女孩,却要为一个男生反目成仇。 “少废话!我警告你,不许再跟俞阳说话,否则下次我绝对会把你这张脸打肿!” 是的,徐月华还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这些为了男生要死要活的女孩,她们根本无法沟通。无论她说什么,她们都会以为她是在强词夺理,是心虚,是不怀好意。 荒谬的徐月华都不知道,究竟是虚拟世界中的人鱼是女人,还是现实世界里这些是女人。 “雯姐,就这么放过她了?不给她点颜色看,下次她又屁颠屁颠去倒贴俞阳怎么办?” 被称为雯姐的女生听了觉得有点道理,于是决定给徐月华来上一巴掌,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可这手刚伸出去呢,还没来得及使劲,就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居然是徐月华扭着她的胳膊摁到了她身后,疼得她忍不住大叫:“放开我!放开我!我的手要断了!快放开我!” 徐月华看着跟她差不多高,力气却极大,雯姐想踹她一脚,也被她及时抵挡,反过来踢在她小腿上。雯姐一个踉跄,扑通一声跪下了。 见她老实了,徐月华才松开手,虽然她不能像人鱼那样拥有三双手臂以及锋利的爪牙,可她也不是好惹的,她只是不喜欢欺负人。 “我对俞阳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要是怕他变心,大可以把他的腿打断锁在家里不让他出来。” 徐月华没管另外两个拔腿就跑毫无义气的女孩,她单膝蹲下,跟雯姐四目相对:“家里的狗跑了,身为主人应该把他拴的更紧一点,而不是怪隔壁邻居家炖了肉。” 说完,她起身离开。 如果有人鱼在这里看见这一幕,肯定会被徐月华这烂好人的心肠气个半死,人鱼可不管你是不是同伴,只要你敢背叛,必定将你碎尸万段。 回家后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母女俩亲昵地交换了今天一整天彼此都在做什么的信息,正吃着呢,隔壁又开始传出男人的怒吼以及女人的哭声,妈妈皱起眉:“这一天天的没个完了。” 徐月华左右看看,妈妈连忙把她摁住:“你干什么去?她自己都不跑,你管那个闲事?” 徐月华的心软遗传了妈妈,母女俩都是与人为善的好脾气,但对妈妈来讲,不成器的邻居和心爱的女儿,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隔壁男人再没用,也是个男人,力气比她家未成年的女儿大。再说了,万一对方吃了亏想报复怎么办? 徐月华叹了口气:“妈妈,我不是要出去。” 以前她打不过隔壁姐夫,肯定不会自讨苦吃,现在她打得过了,却也不会再去了。 邻居姐姐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晓晓却是无辜的。 过了几分钟,有人敲门,徐月华透过猫眼一看,正是晓晓。 小女孩白着一张小脸,怀里抱着书包,眼泪要掉不掉——她记着徐姐姐说的话,爸爸又打妈妈的话,不要冲上去,要藏起来,或者跑出来。 徐月华把小女孩迎进来,正好带她一起吃饭,她在家的时间不多,但只要见了面,必然会告诉晓晓,爸爸打妈妈是法的,同时妈妈不反抗也是错误的,所以晓晓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吃饱穿暖,遇到危险最好躲起来。 之前有一次她冲了上去,差点儿被亲生父亲把脑袋砸出个洞,她护着母亲又有什么用呢?隔壁姐姐太懦弱了,已经没救了。 晓晓流着眼泪拼命往嘴里扒饭,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隔壁姐姐才来徐月华家接孩子。 看着她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徐月华真是又难受又生气,徐妈妈是不能理解的,她当初跟前夫离婚,除了因为婆家嫌弃她生的是女孩外,更大原因其实是男人喝醉酒给了她一巴掌。 当时她抄起板凳就砸了上去,月子都没出,便抱着女儿回了娘家。 娘家容不下她,她只在那住到离婚,然后就再没回去过。 哪怕学历不高,本事不大,可她还是东拼西凑,一边带着女儿一边学做面点,后来学成了考到资格证,找了工作,日子才慢慢稳当下来。 平时除了在酒店做面点师,徐妈妈还自己做面食出去卖,攒够了钱买了这套老破小,娘俩才算有了容身之地。 原本日子是越来越好的,可惜她好端端的却查出淋巴癌,幸好发现的非常早,如今已经痊愈回家,等她休养好了,就不打算再去酒店上班了,想自己开个馒头店。 徐妈妈外柔内刚,哪怕婚姻不幸又无人依靠,依旧靠自己把女儿拉拔大,她是很坚韧的,同时又把女儿保护的很好,以前她还犯愁女儿太软和,容易被骗,但这回自己生了场大病,女儿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成熟了。 徐妈妈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欣慰自己以后不用太担心,难过她小小的孩子还没成年就要变成大人。 晓晓喜欢徐月华,但更爱妈妈,她乖乖地被妈妈牵着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跟徐月华母女说再见。 徐妈妈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 徐月华单手托腮:“妈妈,你说隔壁姐夫真敢杀人吗?我怎么觉得他就是装模作样呢?之前你住院的时候,我回家看见他跟人打牌,输了被人嘲讽笑话,他连个屁都不敢放的。” 徐妈妈鄙夷道:“就是窝里横呗。” 让徐月华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隔壁姐夫就出车祸死了。 隔壁姐姐哭着上门找徐妈妈帮忙时,徐月华人都傻了,怎么说也是邻居,哪怕人生前再不好,现在死了,左邻右舍也得出来帮帮忙,所以整个居民楼基本全动了起来,但徐月华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她在人鱼之国被揍……不对,是修炼这么久,对怪种的敏感度直线上升,所以在刻意套了隔壁姐姐的话之后,徐月华疑心隔壁姐夫根本不是车祸死的。 首先隔壁姐姐没有被通知去认尸,而是直接去殡仪馆领了骨灰回来,其次就是隔壁姐姐家里,总有一种让徐月华如芒在背的黏腻感,这种感觉,跟当初在酒店里她看见那只吃人的怪种时一模一样,只是淡了很多。:,, 317 第十三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可惜骨灰盒虽摆放在灵堂上,徐月华却不能过去说:嘿,不好意思,我能看一下你老公的骨灰吗? 这么说的话,就算隔壁姐姐不说什么,也会被其它邻居当成神经病的。 而且空气中独属于怪种的黏腻感正在逐渐消失,仿佛它们只是来加个餐。 徐月华在人鱼之国待了这么久,每天晚上睡着了,先是被一群海兽追着打,后来是被人鱼们撵着跑,无论胆色还是应变能力,都在这种性命攸关的训练中快速成长,毕竟人鱼们对她说,死在人鱼之国虽然对现实世界的身体造不成影响,但进入异世界的灵魂死亡,恐怕要变成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 徐月华被吓得差点儿打退堂鼓,她可不想变成傻子,她还要照顾妈妈,可人鱼们说,来都来了,想跑的话直接原地打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现在混熟了,徐月华想也知道她们在吓唬人,但她仍旧对此感激不已,因为自己的的确确成长了许多,能够保护自己,保护妈妈,还能去帮助别人。 她的心肠是软的,这一点恐怕永远都改不掉了。 趁着外头人多,徐月华抱起哭不出来但被这场面惊吓的小脸煞白的晓晓,跟隔壁姐姐说带她回房睡觉去。 晓晓一点都不喜欢爸爸,在她心里,爸爸是危险和疼痛的代名词,明明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跟妈妈很开心,但只要他一回来,妈妈就会挨打,家里就会传出咆哮跟辱骂。 她还很小,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爸爸死了,就是说他再也不会回家,再也没有人打妈妈和她了。 徐月华把晓晓抱进卧室,看见床头放着个有点凌乱的鞋盒,里面装着些琐碎的物件,其中有个碎了屏的手机,看起来像是被重物碾压过,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隔壁姐姐领回来的除了骨灰外,还有一些遗物,徐月华看着那手机,心头一动。 “这是谁的手机呀,晓晓?” “爸爸的。” 隔壁姐夫虽然对老婆吝啬,对自己倒是大方,这手机是去年某大品牌的新款,价格不菲,徐月华试着开机却无果,有点遗憾。 晓晓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姐姐拿着爸爸的手机摁来摁去,徐月华连忙过来哄她,小丫头在妈妈身边都不一定能安稳入睡,但徐月华陪着她却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安全感,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瘦巴巴的,容易受惊,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把她吓一跳,像只怕人的小猫。 看着晓晓,徐月华不由得想起自己见过的人鱼幼崽。她曾亲眼目睹过幼崽破壳,那可真的是……凶啊,刚出生没几天就敢追着海兽咬,凶残无比。也正由于人鱼族海中王者的威名,所以徐月华常常会看见某巨型海兽被一只人鱼幼崽追得狼狈逃窜的场景。 幼崽肯定不如成年人鱼强大,虽然她们返祖的非常成功,可刚破壳没多久的人鱼幼崽,其实根本不是巨型海兽的对手,她们需要长大才会变得更强。 然而海兽们畏惧人鱼,哪怕是幼崽也不想招惹,就算打得过,碰见了也只想远远地避开,毕竟这是非常记仇又非常团结的族群,谁要是吃了只人鱼幼崽,那群成年人鱼必定会把这种海兽从老到小全杀个干净。 晓晓何尝不是一个幼崽呢?只是她没有强大的母系族群,甚至连她的妈妈都自甘弱小。 诚然隔壁姐姐很值得可怜,人也很好,细心温柔又体贴,邻居们时常遗憾,说她这么好的人却找了个那么烂的男人,是命不好。但她已经是母亲了,怎么能让女儿跟自己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隔壁姐姐在衣食住行上是个好妈妈,可其它方面,她不合格。 徐月华隔着薄被轻轻拍着晓晓的肚子,叹了口气。 这边随着隔壁姐夫的死,一切烟消云散,说来好笑,这人活着时,人人骂他是个人渣,是只会拿老婆孩子出气的窝囊废。现在他死了,突然间人死为大,邻居们在丧礼上也觉得被丢下的孤儿寡母可怜,甚至连死者的坏话都不怎么说了。 像这样突然死人的情况,并不仅仅发生在徐月华的身边。 在光华私立高中混得如鱼得水的了了,今天迎来了一位新同事。 新同事约莫有三十岁,个头与她持平,包裹在普通衣服下的肌肉线条结实流畅,金丝眼镜却又给他增添了几分文弱之气。 当教导主任告诉了了,说她现在一个人带两个年级的体育课太多,所以学校又招聘了一位体育老师,而且办公桌还在她对面后,了了就知道了。 这位哪里是什么新来的体育老师,根本就是突调部的人。 她在光华私立高中待了几个月,被寄生者没找到,怪种没清除,还不时有人死亡,突调部肯定不会置之不管,指挥官说过,其它几名守护者都有任务在身,想来是任务一结束,这人就被派遣过来了。 “你好。” 面对男人友好伸出的手,了了看也不看转身就走。 教导主任头大如斗,这位也是走后门进来的,而且来头比前头那个更大,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教导主任,哪里能权衡这两人的关系? “抱歉,是我来得太突然,惹她生气了。” 新来的男老师冲着主任露出歉意的笑容:“其实也是我不好,主要是家里长辈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还是我有些失职,麻烦主任操心了。” 教导主任连忙摆手:“哪里哪里,康老师你说得哪里的话,大家都是同事,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他揣测着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甭管什么时候,看到一女一男似有旧识,人们总爱往香艳的方向去想,教导主任也不例外。 再加上了了确实不好相处,她倒也不跋扈嚣张,只是不搭理人,一双眼盯着人看时总叫人发寒,所以入职这么久也没有能聊得来的同事,之前学校为了迎新特意请年级组吃饭,她身为新老师竟也不来,反正教导主任没见过这么独的人。 这位康老师则不一样,谈吐温和品相出众,跟他说话如沐春风,真看不出他竟对那种性格的女人有兴趣。 实际上康老师对了了并没有多余的想法,他刚结束一次任务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派遣到这里,头疼得很。 之所以在教导主任面前含糊其辞刻意引导,也是因为光华私立高中的怪种闹得有些大,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不可能花费时间跟了了从初识到熟悉,天知道在这个过程会有多少人死去,更好嗑他没有说谎,指挥官确实是长辈,也叮嘱过他身为前辈和同伴,要多多引导和帮助了了。 教导主任还以为他是为了追女人才走后门来学校工作的,因为康时的履历过于优秀,别说是进光华,就是直接进重点大学任教都没问题。 康时自然想不到光华私立高中的怪种根本不是没找到,而是被了了放任,此时正按照名单一个一个往肚子里吞人,他只知道,怪种会随着进食的饱足,与被寄生者融合的越来越深,到最后就算是他们想清除回收也无计可施。 所以匆匆跟教导主任说了一声后,他拔腿便去追了了,剩下教导主任在后面啧啧有声。 操场上有不少学生,康时不好惊动旁人,在追上了了后,便与她并肩前行,看似是在搭讪,实际上却在自我介绍和询问怪种。 “你好,我叫康时,也是守护者的一员,这一次是指挥官让我来的,光华私立高中的怪种迄今没有找到,他担心你遇到了难题,所以让我过来帮忙……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说完,他担心自己这么说会让新同伴下不来台,连忙道:“我以前刚加入的时候也是这样,小半年困在一个任务里,后来经验多了才逐渐好起来。你……” 了了突然停下脚步,康时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然后他就看见新同伴冷淡地看了自己一样,一句话都不说,又开始往前走。 康时心急如焚,下意识就想跟上,幸好面前有台阶,他抬头一瞅,一个大大的“女”字摆在面前,只消再往前走一步,他基本就可以告别老师这个职业了。 有在水龙头处洗手的学生好奇地看着这位从没见过的男老师,康时轻咳,往后退了两步,准备等了了出来他再继续问。 事发突然,他连突调部都没回便被直接派过来,很多信息都只能从了了口中获取,指挥官是跟他说过有关新同伴的事,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连一个字都不跟自己讲,饶是他再八面玲珑,也不免感到棘手。 出任务的时候,最怕遇到不配合的同伴,守护者选拔标准严苛,整个小队不过寥寥几人,不相处都不行,他跟其余几位也是磨合了好一阵子。但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爽当场打一架也就好了,新同伴却是异性,这让跟没有异性相处经验的康时忍不住感慨,还是派徐诺来更合适。 那家伙最擅长讨女孩子欢心。:,, 318 第十三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年轻且英俊的男老师,总是很受欢迎,但再怎么年轻英俊,在女厕所门口站了十几二十分钟,也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康时等着略有些心焦。 他本是耐心十足的人,出任务时蛰伏再久也能面不改色,但这种守在女厕所门口的经历还是不多的,其实他可以挪到旁边的男厕,可那样的话就很难看清楚这边女厕的出口。 是什么样的生理需求,需要在厕所待上二十分钟还不出来? 康时想不明白,他逐渐开始心烦气躁,身为老师,总不能拉过一个学生,让她进去挨个坑挨个坑去找一位女老师,那太离谱了,跟他低调做事的习惯不符。 光华私立高中的怪种还没查出来,把自己闹得满校皆知绝对不是好事。 徐月华跟其它同学一起来上厕所,同学偷觑帅气的男老师,小小声说:“哇月华,那个老师好帅啊!” 徐月华说:“再帅也不能在女厕所当门神吧?感觉好变态。” 康时足足在外面等了四十多分钟,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把这个学校到处逛遍,因为如果他逛了一圈就会发现,女厕所是有两个门的,东西两边都可以进入。或者他进一下男厕所也能发现——但谁让他没有呢? 曹主任心里很慌,他一听说来了新老师,暗地观察后便确定对方绝对不一般,恐怕又是突调部派来的,于是他连忙找上了了,希望她能救自己一命。 “照我说的错,就能活。” 了了冷淡地看着他,“我不是说过了吗?” 曹主任差点哭出来:“可我已经吃了很多……寄生马上就要完成了,等到完全寄生的时候,怪种气息会是空前绝后的强烈,我得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绝对不能被发现!” 光华私立高中虽然是他的巢穴,但真正跟随他做坏事的并不多,更多的是被挑中的受害者。被了了狠揍过之后,曹主任贯彻落实了“顺着网线找到你”的原则,将名单上那些人按照孵化程度一个一个吞掉,这个过程真是吃的他心惊胆战,完全没有享受美食的快乐。 现在又来了一名守护者,他真的不想再作死了。 了了:“看样子你怕他多过怕我。” 曹主任听了这冷冰冰的一句,头发根儿像过电一般瞬间炸开:“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怕你!我最怕的就是你了!” 说完又连忙补救:“不是,我的意思是,您一点都不可怕,只是您的气势太强,所以卑微如我才会感到慌张,这是我的问题,绝对不是您的!” 了了懒得听他废话,她是不可能怜惜曹主任的,吃不下也得继续吃,就算肚子撑破肠子撑烂。 曹主任不敢反抗,只能继续按照原计划进食,可哪怕他的胃是个无底洞,也吃不过来了,饿死鬼难当,饱死鬼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平时还是光华私立高中的德育处主任,但领导嘛,日常鲜少露面,只要让人知道他还喘气儿就成,更多时候他都作为怪种在吃人。 那些受影响的,正在孵化中的食物,本来能为他提供绝佳的能量,可现在被强逼着立刻吞吃,那就毫无快乐可言了。 开开心心顺着自己心意进食,和被强迫填鸭,这完全是两种概念。 所以曹主任吃得很痛苦,了了却看得很开心。 有她刻意掩饰,康时想在光华高中查出点什么来,简直难如登天。 大概是意识到她的不好相处,康时接连几天没有再找了了试图交换信息,可仅凭他一人,是绝对没可能发现真相的,因此在几次调查无果后,康时终究是再次找上门来。 无论康时问什么,了了都是一问三不知: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 饶是康时这样的好脾气,也被她这种油盐不进的性格气得够呛,没忍住联系了指挥官大倒苦水,守护者本来就不为人所知,选拔标准严苛,人数又少,这种情况下不求能够同生共死,至少要做到彼此帮助吧? 指挥官回以苦笑:“你看我像是能管得住她的人吗?” 康时:“我申请跟徐诺交换任务。” 指挥官:“这我可做不了主,你想换你自个儿问徐诺去。” 康时还真去问了。 徐诺手头这个任务眼看已到收尾之时,他才不会把自己的功劳交出去。可康时对他颇为了解,只说了一句:“新同伴是女人,别说兄弟不给你机会。” 他太清楚徐诺什么德性了,这么地说吧,就是给徐诺一头老母猪,他都能把对方夸成一朵花,生来便是个情种,常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怎么能为了一朵美丽的花而放弃一片花海”,“世界上所有的女孩都是值得被珍惜和保护的,而我就是那个护花使者”。 由于徐诺见了女人走不动道,所以突调部坚决不给他派遣任何跟女人有关的任务,连和他对接的调查员都必须是男的,此人曾有数次放走女性怪种的前科——据他事后说,实在是无法对女性出手,总感觉她们无论做下什么坏事都是有苦衷的。 当然这并不代表徐诺行事荒唐,他很强,能力出众,只要不跟女人沾上边,从没有失败过。 也正因为这种花花公子的天性,导致徐诺很讨厌其它几名男同伴,做梦都想来个女同伴。 和新来的女同伴相比,手头这点功劳算什么? 康时成功说动徐诺,松了口气,至于徐诺会不会被了了气死,这一点康时是不担心的,因为徐诺从不会对任何女性口出恶言,哪怕被女人打一枪,依旧关心对方是否受到后坐力冲击。 就让这种情圣去应付冷硬的新同伴吧,除了徐诺恐怕也没人做得到。 于是光华私立高中的教导主任再次迎来了第三位走后门的老师,这一次情况就跟上次不大一样了,新来的徐老师见人就笑,牙齿雪白长得又出众,就是吧……不知道为什么,教导主任总感觉对方不大想看自己,对话时视线总是四处飘散。 徐诺也不想这样的,但他看见男人就犯恶心,尤其是教导主任这种人到中年却毫无身材管理的地中海。 啊,青春真好啊! “所以,了了老师在哪里呢?” 徐诺毫不掩饰内心期待,“我专程为她来的。对了主任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注意听。” 教导主任:…… 合着他说了半天全是废话是吧? 等他给徐诺发了课表,对方立刻毫不留恋的起身离开,什么规章制度什么行为守则,他通通听不见,他只看见了满学校可爱的女孩子,还有他梦寐以求、心心念念的女同伴! 不知道以后处好关系的话,是不是可以跟指挥官申请双人任务呢嘻嘻。 由于和康时交换任务时比较急,徐诺连突调部都没回,更没有问指挥官要新同伴的个人资料,他觉得那样太不礼貌了,还是要有一个新的开始比较好,等熟悉了之后彼此之间互相了解的机会还有很多。 他坚信千里姻缘一线牵,有些缘分是上天注定好的,比如他和新同伴。 本校女体育老师一共只有三人,课还不一定在一起,所以徐诺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间的了了……没办法,她太高了,徐诺估摸着跟自己的身高不会差多少,怪不得康时临走前还给他发了条信息,提醒他说新同伴很难相处,让他小心点。 呵,就康时那种满肚子坏水的笑面虎懂什么?明明是自己情商低智商不够用,居然怪人家女孩难相处?难道康时觉得他自己很好相处吗? 对于康时难得出现的良心提醒,徐诺回了一个滚。 他看着了了吩咐学生们各自训练,先是整理了下衬衫,又摸出手机照照发型有没有乱,最后清清嗓子确保开口时一定会是优雅磁性的低音炮,这才逐步走近,“你好……” 话音未落,由于擅自靠近,迎面就挥来一拳,幸好徐诺身手不错反应也快,躲过后望着了了毫无感情的双眼,他柔声问道:“你还好吧?刚才我不是故意躲开的,手臂疼吗?” 了了:?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也不懂这是哪里来的神经病,眼角余光瞥见徐诺的腕表——虽然每个守护者的徽章外表各有不同,但上面有着突调部特有的标记。 “我是跟康时调换任务的人,你好,我叫徐诺,双人徐,诺言的诺。” 徐诺热情伸出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不以为意,女孩子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就算有错,错的也是毫无规矩把手伸出去的他。 “你放心,我跟康时关系很差的,绝对不会帮着他欺负你,这次来也是想看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过我觉得你很厉害,就算我不来应该也能轻松完成任务。” 了了目光不动,她厉不厉害,她自己还能不知道?需要听这些废话? 徐诺是个热情的话唠,不过这一点只针对异性,他完全不受了了冷脸影响,嘴一张叭叭个没完,以为她是那种面冷心热实际上温柔又善良的女孩,一直到了了受不了他的聒噪,抬腿将他踹出三四米远。 操场上的学生们震惊了,而徐诺迅速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毕竟是守护者,抗打击能力不是一般强,他对了了比起大拇指:“力量很足,比另外几个废物同伴强多了,指挥官的眼光总是又好了一回。” 他从来不承认其它几名男同伴,更不认可他们。 操场上的学生们更加震惊,一位老师一言不合就动手,另一位老师飞出去好几米,居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爬了起来?!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了了微微眯了下眼睛,再度朝徐诺出手,对方竟然只是闪避,无论如何不肯回击,要是实在躲不开,他便任由她揍。 两人打起来跟拍武打片似的,学生们一开始还害怕,后来看得热血沸腾,人这么多,了了总不能玩真的,更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把徐诺打死,但她大致上是明白为什么会换这个人来了。 徐诺左半边脸是肿的,即便如此他还是对了了露出笑容:“你手疼吗?” 两位老师之间的对话没有逃过学生们的耳朵,当他们看见英俊帅气的徐诺挨了揍还要关心了了手疼不疼时,瞬间就被他的绅士魅力折服了,甚至有人觉得了了太不近人情,不喜欢就不喜欢,何必非要动手,好好说清楚不行吗? 徐诺却完全不怪了了,他甚至想主动握起了了的手,担心她揍自己时把手擦破皮。 像这种场景,现实生活中谁见过?现在的男人一个个没点本事,脾气却大上天,徐诺却不仅没脾气,还这么温柔体贴,像保护公主的忠犬骑士,无论公主怎样对待,他都会坚定地守护在她身边。 太让人羡慕和心动了! 当然,前提是徐诺长相俊美,剑眉星目,比男明星还帅,换成教导主任或曹主任那样,温柔也是一种辣眼睛的罪。 了了的手指动了动,她克制着这种被冒犯后无法消弭的杀意,没有真的当着一群未成年小孩的面对徐诺怎么样,但稍微了解她的人应该都能猜得到,此刻她并不开心。 徐诺不是人来疯,他不会在人前发花痴,更不可能让异性当众下不来台,总之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女孩子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正在他准备再说点什么时,下课铃声响起,了了转身就走,徐诺毫不犹豫,立刻追上。一张嘴还在喋喋不休,说今天天气不错,夸她身手好,刚才那一拳挨得不冤,又说自己不疼,让她千万不要愧疚,最后问她能不能教教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变得像她一样厉害…… 一直到了了走进女厕所,他的嘴才停。 了了后门进前门出,有时她比较喜欢现代社会,有时也会比较怀念封建社会——至少她是皇帝时,可以直接把那种人的头砍下来。 她不喜欢被人当作淑女,更不喜欢被人爱慕,尤其不喜欢被当作可以爱的女人。:,, 319 第十三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没有人会讨厌徐诺,此人实在八面玲珑,热情洋溢又不失分寸,入职不到三天,已和所有同事打成一片,获取的信息比康时在这里一星期都多。 他对了了极好,毫不介意跟她共享。由于了了看起来总是不想搭理他,徐诺没有一天到晚在她面前蹦跶,她不喜欢轻浮的人,他就展现出自己翻云覆雨的手段,证明他并非虚有其表。 上到同事下到学生,包括校领导和普通职工在内,所有人都对徐诺印象极好,这样一位真诚温柔又风趣的老师,简直不要太受学生欢迎,就连在人鱼之国天天挨揍的徐月华都不得不承认,徐老师是个正义感十足的好人。 受怪种影响之人,一般情况下与怪种会有某种联系,这就导致光华私立高中附近常常有事发生,打架斗殴常有,一言不合便掏刀子的也不少,今天更是离谱,一个中年男人趁着中午放学,居然直接抓着一把水果刀从校门口冲了进来! 他最先捅的是站在校门口负责引流的门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学校门卫一般年纪都在四十左右,这一刀下去,当场就把所有人都吓傻了。 现场一片尖叫,众人四下逃窜,这会儿谁还管查不查学生证,谁是走读谁是住校,遇到这种无差别的杀人狂,当然是逃命要紧! 在这一片惊恐声中,男人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 他双眼通红满是血丝,看起来精神不大正常,但他却不杀高个子和看着就比较有力气的学生,专门挑身材矮小的,欺软怕硬属性拉满。 徐诺今天恰好值班,他最开始在校园里,听见外面的骚动后立刻迈开腿奔跑,赶在男人向一名女生动手之前,从背后勒住对方脖子将其扯开,他战斗经验丰富,然而发疯杀人的男人受怪种影响,力量翻倍,徐诺一个不察,手臂被划出一道血口。 守护者受伤是司空见惯的事,这点伤徐诺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反手便卸了男人一条胳膊,迫使对方无法抓住刀柄,然后喊人找绳子顺便报警叫救护车。 见凶手已经被制服,原本惊慌失措四处逃散的人群渐渐围了过来,不少人掏出手机拍个没完,男人被摁在地上,两只手臂疼得要死,这跟他计划的不一样,他已经决定要自杀了,死前怎么说也得多拉两个垫背的,可刚捅了一个就被摁倒,这让他怎么甘心?! 被捅伤的门卫并没有死,校门口流了好多好多血,素来笑容满面的徐诺愤怒不已,他最恨这种恃强凌弱的畜生,如果自己不是守护者,非把这家伙碎尸万段不可! “徐老师,你还好吧?你快来处理一下伤口吧!” 光华高中附近就有警亭,所以出警很快,医护人员把门卫抬上车后,得知他英勇行为的男警察敬佩不已。 徐诺甩了甩手,没所谓道:“没事,小伤。” ……这还算小伤啊?那道口子直接从手背划到手肘,看着就疼死个人。 徐诺自己已经撕了衬衫做了紧急包扎,对他来说这还真是小伤,皮肉伤什么的,能痊愈的都不算严重,怕只怕被污染被孵化被寄生,那样的话,连人类都做不成。 经此一事,徐诺在学校的声誉达到顶峰,不仅被救的门卫跟学生家长感谢他,学校的老师同学更是把他当成男神,每天徐诺的办公桌上都摆满各种小礼物,有学生们的手写贺卡、自制的小玩具、零食水果鲜花等等等等…… 未成年的学生们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尊敬,其中不乏情窦初开的女学生写来的情书,徐诺非常珍惜这些稚嫩又热烈的情意,但他虽然对异性热情无比,却是有原则的,二十岁以下的女孩绝对不在他的择偶标准内。 没有署名的情书,徐诺都放了起来,署名的那些,他会找到时机跟对方谈一谈,在不伤害青春期孩子自尊心的情况下婉拒对方,并劝其努力学习专心学业,至于每天去学校食堂,打饭阿姨给他盖满餐盘这种事,徐诺来者不拒。 守护者的体能异于常人,胃口也是普通人的数倍,学校食堂的大厨手艺很好,做的大锅饭超级好吃,徐诺一日三餐准时报到,风雨无阻。 对于向自己表达爱慕的同事,徐诺就直接多了,他这个身份,注定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要是耽误了人家,那罪过可就大了。 他对所有异性都一样的体贴绅士,没有任何过分暧昧的举动,简直完美的挑不出一丝毛病,自从徐诺入职,原先凭借着长相气质在学生里人气颇高的男老师们羡慕的眼都红了,这家伙一来,学生们彻底把他们忘了! “光华私立高中最受欢迎的老师”和“光华私立高中最受欢迎的男老师”投票,徐诺一骑绝尘,轻松秒杀,以数百票优势碾压第二名。 值得一提的是,了了不是最后一名! 虽然她总是面无表情,虽然她过分强悍,但她在女生中的人气还不错,再加上她的体育课很有趣,能学到东西,虽说票数跟徐诺没法比吧,却也是中游水平。 徐诺担心了了受伤,特意来安慰她,还带了自己烤的曲奇小饼干。 身为一位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婚姻与爱情的年轻男性,徐诺深谙“想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先抓住她的胃”的道理,再加上有时出任务十天半个月找不到吃饭的地儿得自个带干粮,他的厨艺早已锻炼出来,在整个守护者小队,他要是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了了活了这么久,头一回被人这样献殷勤,要知道她做皇帝时都从来没男人敢上前献媚,徐诺真可谓是没死过就不怕死。 她动手揍他,他从不反抗,只会关心她揍得累不累疼不疼,她把他送的食物丢掉,他也从不生气,下次又笑意盈盈的凑过来,告诉她说自己钻研并改进了配方,这次烤出来的味道绝对比上一次更好。 与鲜少打开徽章的了了不同,徐诺的徽章从不关闭,而现在了了已经不想杀他了,因为就算她将他脖子拗断,恐怕徐诺也会幸福于自己死得其所。 这种完全包容的态度,让了了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徐诺从不打女人,不对女人口出恶言,更不会伤害她们,哪怕对方是恶贯满盈的罪犯,或是满手鲜血的怪种。 徐月华作为有事没事就来找老师请教的常客,自然也跟徐诺熟悉起来。徐诺本来就是对异性极好的性子,两人还是同姓,那关系真可谓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徐月华觉得自己都能写一本《徐老师被拒绝的一千种方式》了。 她很不理解:“徐老师,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我老师啊?你都不怕她打死你的吗?” 讲真的,直到现在徐月华看见了了还是会下意识抬头挺胸不敢大喘气。 说着,她感觉自己的话好像有点奇怪,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老师不值得喜欢的意思哈,而是她超级厉害,没有人敢喜欢她。” “那是其它人没眼光。”徐诺理直气壮道,“我可不是那种没有眼光的人,要是能有软饭吃,我才不上班呢。” 嘿嘿,他现在的目标是跟了了结婚然后辞职,再也不当守护者了,就在家里给她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等她出任务就做超好吃的便当陪她一起,真是想想都感觉幸福。 徐月华:“那你们要是结婚了,孩子跟谁姓?” “当然是跟你老师。”徐诺想都不想,“我的姓不好听。” 徐月华:? 她看着双手捧脸开始犯花痴的徐诺,背后一阵恶寒的同时,觉得徐老师还不错,反正比起她爸还有隔壁姐夫,甚至是她长这么大见到过的所有已婚男人都强! “但是你一个有手有脚的健全人,也不能总是等着老婆养吧?”徐月华开始为自己老师精打细算,“虽然徐老师你愿意当家庭主夫,可是有一点你做不到,你不能生小孩,那你跟家庭主妇就是不一样的。” 徐诺一想也是,遂改变主意:“那我可以一边当主夫一边工作养家。” 徐月华:“哇。” 如果老师以后要结婚,她真心觉得徐老师很合适,前提是老师愿意。 真好啊,世界上的男人也不全是坏的,幸好有徐老师这样的男人存在,才让徐月华对这个世界又多出一点希望。 “徐老师,你真的不怕我老师啊?我每次看到她,感觉腿都软。” 徐诺看了眼这小姑娘,骄傲地哼了一声,用最傲慢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其实,我也腿软。” 没等徐月华继续问,他便露出灿烂的笑容:“可是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说,我也觉得她好可爱!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可……爱?” 徐月华慢慢张大了嘴,她试着把这两个字跟老师挂上钩,但怎么看都是格格不入。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徐老师是不是脑壳坏掉啦? “对呀,超级可爱。”徐诺全程视线紧盯操场上正上课的了了,双眼狂冒爱心,“虽然全世界的女孩子都很可爱,但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可爱的了。”:,, 320 第十三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徐月华看着整个人往外冒粉红泡泡的徐老师,哑口无言。 徐诺的目光由始至终注意着操场上的了了,见她示意学生解散,他立马起身过去送水,被拒绝也不以为意,她不爱听那些带着爱意的话语,他就跟她聊怪种。 虽然追人行动轰轰烈烈,可徐诺并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正如普通人总会厌倦平淡如水日复一日的人生,徐诺却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消灭怪种变回普通人,和心爱的人一起组建家庭,再也不用孤独漂泊。 全学校的师生都知道他喜欢了了,所有人恨不得一起变身媒人用红线把两人锁死,徐诺却并不需要旁人帮忙,了了不喜欢吵闹,越多的人向她诉说他的好,大概只会让她更讨厌他。 而且整个学校都显得很奇怪,怪种的气息若有似无,又无处不在,让徐诺很是伤脑筋。 不能放任怪种继续壮大,等到对方真的寄生成功,还不知道会获得怎样强大的力量,到时候别说是他,即便所有守护者集合也不一定是成熟怪种的对手。 在徐诺寻找线索的同时,曹主任涕泪狂飙,恨不得跪地抱住了了的大腿求她饶了自己。 “主人,真不能再继续了,那个姓徐的守护者已经发现了不对,万一他从受影响者查到我身上……我以后就不能为主人您效力了哇!” 曹主任带着哭腔请求了了允许他暂停作死行为,他心里门儿清,自己在了了面前就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她随时随地都能摁死他,他的死活她毫不在乎,所以他必须自救。 了了语气淡漠:“那你是怕他,还是怕我?” 曹主任:…… 他汪的一声哭出来,被守护者发现必然会有一场恶仗,输了被清除回收,赢了吃个够本,但要是惹主人不高兴,他只会当场化为灰烬。相比较之下,他自然更怕了了。 不然为什么跪着哭求她饶命呢?还不是希望她能善心大发,给自己一点生机。 求了半天,曹主任哭丧着一张脸准备滚蛋,却在临走前被叫住:“等一下。” 曹主任心中立时生出无限希望,他满怀希冀的转过身:“主人?” 了了说了两句话,曹主任脸色大变:“这、这不好吧?” 偷觑一眼了了后,他又嗫嚅道:“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在怪种没有出现之前,曹主任为了维护自己的线上俱乐部堪称呕心沥血。他喜欢钱,但这么做却并不是全然为了钱,所以比起那些嗜钱如命的罪犯,曹主任更加理性,也因此他的俱乐部才能长久不衰。 像是青春痘那种下线,曹主任是经过多方观察和调查过后才决定发展的,当然了,青春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幕后老板是谁,他恨透了自己在学校里是个成绩长相样样不行的普通人,恨别人瞧不起自己看不上自己,鱼饵一洒下,他便忙不迭跑过来咬住。 除了青春痘这样的学生,曹主任的帮手可不限于学校,他的客户中不乏有头有脸地位超然的大人物,接触到的人多了,人脉也就广了,他的俱乐部因此受到庇佑,即便偶尔会有暴露,也会有人帮忙掩饰。 但现在了了让他稍微透露一点出去,让徐诺知道。 曹主任有点不情愿。在他的想法里,以后寄生成功,他是打算用曹主任的身份继续生活的,如果被查出来,那他岂不是要去坐牢? 归根究底,他仍是怪种,被迫服从不代表他真心依附,要是有机会,他绝对第一个捅了了一刀。 了了也清楚这一点,因此才要废物利用。 徐诺调查了半个月,他在这段时间里,通过突调部,走正规途径拿到了光华私立高中所有师生的资料。根据这几年的任务经验,被寄生者的状态很难确定,可这些资料想要看完并不容易,所以徐诺率先选择先筛选校领导及老师。 突调部发来的资料远比教师档案详细,上面不仅涵盖了当事人的籍贯背景,还有亲属近况。 一般情况下,被寄生者会影响到周围的人,再通过受影响者往外扩散,如果能够找到核心影响者,就能确定被寄生者的身份,然而怪种的影响力过□□速,想通过受影响者寻找被寄生者,基本等于大海捞针。 徐诺的目标并不是找出被寄生者,他希望能够有个缺口来打开眼下一成不变的局势,因为再继续放任下去,被寄生者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喝着黑咖啡熬夜筛选的第五天晚上,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人。 这位教外语的女老师入职光华私立高中已是第三年,其父亲是一所公办重点高中的校长,母亲则是大学教授,堪称书香门第,女老师在学校的风评也非常好,无论同事还是学生,都对其赞不绝口。 但偏偏在上个月,女老师与相恋数年的男友分手,还请了病假,迄今未曾返岗。 徐诺在学校也的确没有见过她,他有种强烈的第六感,这件事跟怪种有关系。 他先是打了通电话回突调部,请调查员帮忙调出女老师男友的资料,随后眉头蹙起,要是对方站在他面前,徐诺肯定会毫不犹豫挥出一拳。 好龌龊的软饭男! 靠着女友家走关系才被分配到教育局的男人,不想着回报一二,居然还拍了与女友的亲密视频上传到淫|秽网站炫耀! 等等。 徐诺快速往下看,发现原告并不是被拍了视频的女老师,而是一个与男人同姓的女人,亲属关系还是姐弟。 这是哪里来的活畜生?不,说他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 次日徐诺便在监狱里见到了该男子,此人姓蓝,单名一个盛字,原本前途无量,硬是给自己留下了案底。 虽然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徐诺还是在蓝盛身上感觉到了残留的怪种气息。 蓝盛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原本只是想弄点钱,这样买了房才能跟女友结婚,谁知道一步错步步错,沾染上污泥之后,他想抽身早已来不及。 他悔恨的只有这个,此外他对姐姐没有丝毫愧疚,在他看来姐姐根本就是小题大做,他只拍了她换衣服的视频,像素那么模糊,她好好说他一顿也就算了,至于报警吗?到时候出去,不仅要留案底,从前拥有的一切也都没了! 明明可以按照偷拍拘留十五天轻轻揭过,他的好姐姐请的律师却以“传播淫|秽物品罪”让他被判一年! 蓝盛真的恨死了! 一开始徐诺以为蓝盛是受怪种影响才做出这种事,毕竟怪种是所有黑暗信息和负面情绪的结合体,它们生来便会引诱人类走向堕落。 可蓝盛身上的怪种气息等同于无,如果他真是被怪种操控,那么他早就该清醒了,然而对话中,此人却充满戾气与怨恨。 他受影响的程度非常轻,这锅还真不属于怪种。 徐诺拿到了蓝盛手机里的全部信息,其中也包括那个网站。 通过网站,他隐约摸到了背后的俱乐部,调查后确认蓝盛对于俱乐部的存在一无所知,徐诺却不敢松懈,因为恐怖的一点在于,整个网站都弥漫着怪种的气息,让人不敢想象那些登录这个网站、浏览这些页面,甚至于等级颇高的会员——他们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又会在这种影响下做出多少恐怖的犯罪行为! 突调部对此无比重视,未免打草惊蛇,指挥官临时决定让其它三名正在任务中的守护者提前结束任务前来支援,现在他算是明白新的守护者为何迟迟没有完成任务了,这很有可能是突调部成立以来所遇见的最强大,也最可怕的一只怪种! 它已经织就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罪恶之网,无数对此浑然不知的人们踏足其中不肯自拔。 康时任职又离职,显然不能再以教师身份进入光华私立高中,剩下的两名守护者,莫良新和岳简,前者乔装成了新入职的门卫,后者则进了食堂,至于康时,他负责在学校对面的高楼中远程探测监控,一旦怪种的能量开始波动或变化,他可以第一时间通知其它四人。 为了这件事,指挥官召开了一次守护者的线上会议,这也是五人首次聚齐。 指挥官强调一切以民众的安全为准,要在尽可能不引发骚乱的情况下将怪种清除回收,除此之外,守护者们的自身安全至关重要,如果真到了不得不鱼死网破的关头,他希望五人都能保护好自己。 怪种可以暂时先放走,但失去任何一名守护者,对突调部、对国家,都是巨大的损失。 康时跟徐诺了了已经见过,莫良新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岳简则长了张娃娃脸,据说他已经三十岁了,但看起来跟十七八的小男生差不多,人也爱笑。 对于守护者们的倾巢出动,曹主任快要吓死,他成天战战兢兢,连办公室都不敢出。 但这个时候请长假无异于自爆,所以他还必须老老实实来学校,只能说幸好光华的老师领导一抓一大把,挨个排查需要大流量时间,短时间内,曹主任还是能苟住的。 了了很看不上他,觉得他是个没出息的东西,不用自己想办法,四名守护者便主动送上门来,不正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时机?曹主任不兴奋不激动,竟然怕到双腿发软说话哆嗦,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真的,影响到姓曹的男人了吗?” 了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正在发抖中的曹主任。 曹主任茫然抬脸:“啊?” 从他的所作所为,了了很难把他跟那个建立起黑色俱乐部的真正曹主任相提并论,须知手册上说,人类容易受到怪种影响,因为怪种意味着黑暗与负面,它们寄生于人,影响于人,就会让好人变坏,让坏人变得更坏。 可归根究底,虚拟网络中的黑暗信息与负面情绪,本身便源于人类。 是人类孕育了怪种。 被寄生者越恶,怪种越恶,而不是怪种越恶被寄生者越恶,两者的哺育关系反过来才是正确的。 滴的一声响,是有人传来信息,了了打开一看,发现突调部已经拿到了名单,上面清楚罗列了所有已知的和可能的受影响者,人数众多,堪称有史以来之最。 除却进入学校的四名守护者以及远程监控的康时,光华私立高中周围各个出入口、据点,都已经安排人员看守,防止出现意外,也能在守护者需要帮助时迅速抵达现场,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学校里怪种气息遍布,究竟谁才是被寄生者? 曹主任通过网络获知自己的处境,他心知肚明,了了绝对不会保护他,如果想要活下去,他得靠自己。 但在了了的眼皮子底下,他要怎么做才能逃走呢?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了了想要干什么,她越是神秘莫测,曹主任越是不敢逃,不逃走至少现在不会死,逃走的话则是一定会死,他完全没有信心从她手中逃出去。 不过师生们对此浑然不觉,大家依旧有秩序的上班上学,期盼着每半个月一次的假期,要说哪里奇怪,顶多就是附近老出现一些小摩擦,谁跟谁在大街上拌嘴,谁跟谁约架斗殴,但很快就会有警察到达现场,所以也没有闹出大风波。 这种风雨欲来之势,只有特殊部门有所察觉并对此忧心不已。 曹主任听了最新的吩咐后,当场一屁股坐在地上,战战兢兢问道:“主、主动暴露?!” 他快被眼下的情形吓疯了! 光学校里就有四名守护者,学校的网络早已被突调部严密监控,校外有多少混迹于人群的调查员他就不说了,之所以能挺到现在没被察觉,完全是他足够谨慎小心,可了了居然让他主动露点信息,引诱守护者们查到他身上?! 过得太好了所以闷头找死是吗? 曹主任不愿意,可他不敢不应,应了是死,不应也是死,要不然……跨出这道门槛后直接溜吧? “想死的话,你就逃。” 听着身后传来的冷冰冰话语,曹主任一个不察,恨得咬破嘴唇。:,, 321 第十三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是夜,天色沉沉,星月皆无,整个世界似乎都被笼罩在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之下,将手顺着车窗伸出去,甚至能感受到那种缠绕在指尖的黏腻感。 原本悄无声息的光华私立高中,在此次放假后,肆无忌惮的展露出了丑恶爪牙,怪种气息浓烈的能把人类熏吐。 在黑夜与能量的加持下,整座学校充满不祥之气,骤然打开的学校大门恍如地狱,除却几点豆大的微微光亮,学校被雾气塞得满满当当,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像这样浓到让人反胃的怪种气息,有史以来第一次。 这绝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清除的,所以康时、莫良新、岳简以及徐诺通通穿上能够不被雾气腐蚀的特殊制服,为防万一还戴了特殊防爆镜,其余人手在外等候,因为他们既看不到铺天盖地的浓雾,也感觉不到怪种的存在,这是只有守护者才能做到的事。 指挥官亲临现场,眉头紧锁,再三叮嘱道:“万事小心,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以你们自身的安全为第一,记住了吗?” 四人调整着装备点头应下,康时问:“新人呢?她怎么没来?” 没等指挥官回答,徐诺立刻道:“你还是不是男人,这么危险的事,你让她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参加,想要她的命你就直说。” 岳简笑道:“你这也护得太厉害了吧徐诺,待会儿进去要是碰见女性怪种,我真担心你临阵倒戈。” 莫良新沉默不说话,康时嘀咕道:“反正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因为女人上当受骗导致身受重伤什么的,此类事件发生在徐诺身上,早已司空见惯,关键别人吃一堑长一智,徐诺不,下一次、下下一次、下下下一次……他永远都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相同的骗术只要是女人来使那就是屡试不爽。 指挥官沉声道:“她不是没来,她是没出来。” “什么?!” 还在慢悠悠对拉链的徐诺瞬间激动,“了了在学校里头?!” 他再也没心情跟康时对骂,迅速把拉链往上一拉,又把惯用的长刀一背,拔腿就往里面走,其余三人见他一马当先,赶紧跟上,岳简还有心情开玩笑:“冲冠一怒为红颜,我看这次稳了,咱们能轻松点了,希望新人现在还好。” 罕言寡语的莫良新迟疑片刻,说:“……恐怕很难。” 如此强烈的浓雾,代表里头的怪种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新人经验不足能力有限,耽搁的时间越久越危险,已经被怪种吃掉了也说不定。 徐诺斗志昂扬,无畏生死,他第一个冲进学校大门,在守护者眼中,他的身影是被浓雾吞噬所以看不清楚,而在指挥官等其它调查员眼中,就是徐诺一脚跨过门槛后突然消失,跟变魔术似的。 四人身上配备特殊通信装置,以此来和外界联络,防爆镜上安装有微小摄像头,通过守护者的眼睛,再通过摄像头转换,外头的人才能在电脑屏幕上看清楚学校里面的状况。 雾气像是活物一般盘踞在教学楼上,因其外表没有成型,雾气还随着夜色往外挥发,细细看去会发现最外围的雾气仿佛变成了细长勾人的丝,无风自动。 教室的门窗、走廊的出入口,这些地方都涌动着雾气,好像雾气在拼命从里往外挤,而挤出的雾气2依旧不停地扩散,这才将整座学校都笼盖其中。 这只怪种和以前遇到的所有怪种都不一样,怪种是不想引起人类注意的,它们既喜欢搞破坏,又要低调,比起光明正大的宣战,怪种们最常做的是露出一点狐狸尾巴,然后迅速藏匿,令人类疲于奔命。 这么反常的行为,要么是这只怪种确实强大到足以毁灭整个突调部,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莫良新提出这个可能性时,康时与岳简纷纷点头,惟独徐诺充耳不闻,他大声呼唤着了了的名字,闷头往她平时的办公室闯,无视走廊上分裂的如同触手的黑雾,一个劲儿往里冲。 康时骂道:“这个见了女人就没骨头的混球!” 徐诺才不管他骂什么,他只知道有可爱的女孩被困在学校里,哪怕抛出性命,他也一定要救她! 今天在这里的是了了,即便不是她,换作任何一个异性,徐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为女人发疯时没有人拦得住,眼见徐诺已一马当先闯了进去,康时吐出一口气,三人彼此对视,分外无奈,怎么办?还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去送死不成?再说了,他们也没说不救新人啊! 为什么不能等一等,至少商量出个万无一失的对策,这样单枪匹马冲进去与送人头何异? 莫良新甩出飞爪,勾住三楼走廊,康时与岳简原地等待,以防出现意外两人折在里头。 从一楼到三楼办公室这条路,徐诺早已熟稔于心,他总是喜欢缠着了了跟她搭话,她不喜欢听那些情爱之词,他就跟她聊学生聊同事聊怪种,热情又知道分寸,这一次也一样。 “了了!” 办公室的门锁着,里头满是喷薄而出的雾气,徐诺把脑袋顺着窗户伸进去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了了的踪迹,他又是高兴又是失望,高兴于她可能根本不在学校,也就不会有危险,失望于没有见到她。 莫良新提醒道:“赶紧走吧,得快点找到源头,不能放任能量外泄,会对周围居民造成影响的。” 在这么强烈的怪种气息中生活,要不了多久,周围恐怕就要变成人间炼狱。 怪种对人类最大的威胁,就是它们能够无限放大人类的阴暗面,一个人很讨厌猫狗,但在怪种的影响下,他们就会做出虐待猫狗的行为,另一个人很厌恶生活中的某人,受怪种的影响后,他就会想要将其铲除……破坏、杀戮、毁灭,这是怪种的本质,而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人能够遏制天性中的“恶”。 光华私立高中光是占地面积便超过二十公顷,想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到怪种源头,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四人原打算分头行动,但在跨出教学楼的一瞬间,似乎有道灵活的黑影一闪而过。 “五楼!” 整座校园并非一点光都没有,稀稀拉拉的几点走廊灯亮着,昏黄摇晃,晦暗不明,有它们照明还不如没有。 守护者们身上配有强光灯,但怪种气息所化的浓雾会将光完全吞灭,所照范围大抵只有一米。 作为收费昂贵的私立高中,学校日常维护相当及时,像这种走廊灯仿佛年久失修的景象绝不可能发生,这一切显然都是受怪种所影响。 那道黑影骤然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四人赶到五楼后开始挨个房间搜查,夜晚的学校总是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感,否则那么多鬼故事也不会在这里发生。 只是放小假,老师们的电脑不关并不奇怪,各个房间里的能量浓度各有不同,曹主任的办公室尤甚。 “这里!” 康时向其它三人发出讯息,四人迅速在曹主任办公室聚首。 从表面来看,曹主任的履历毫无问题,这就导致前来光华调查的守护者们没有将他列为最可能的寄生对象,乍一提起此人,他们印象都不深。 可这台打开的电脑简直像是狼人自爆,只差没把“我是被寄生者”写在脸上。 如此浓烈的气息,空气都跟着变得黏腻无比,整个房间似乎变成了一个融化中的糖果屋,糖稀黏在身上,叫人脱不了身。 怪种恐怖的地方不仅在于它们本身的能力,而是能够勾起人类内心阴暗面,它们让普通人变坏,让坏人变得更坏,让好人失去理想信念。 守护者虽是它们天生的克星,但要是与其相处太久,也会受到影响。 “这只怪种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强大。”莫良新皱着眉说。 康时:“等等,你们快来看。” 三人凑到近前,发现屏幕由蓝屏变成了黑屏,一串带着照片的名单跃然其上,这些照片大多是证件照,有的是彩色,有的是黑白,黑白的上面还被划了个鲜红的叉。 屋子里的雾气突然发生转变,先是岳简放在办公桌支撑的手被烫到,没等他痛呼,站在另一边的徐诺左臂就结了一层冰霜。 鲜红的是火焰,寒冷的是坚冰,水火不容的二者此时竟汇聚在了一起,随着雾气一起将房间吞噬。 办公桌与方才的电脑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火焰与坚冰指引着不同方向,与此同时,四人的徽章不约而同发出“滴”的一声,低头一看,才发现徽章的显示屏上正和刚才的电脑一样,不停滑动着带照片的名单。 都是从十二大陆被选拔出来的,眼前这场景叫人觉得似曾相识——冰火大陆的迷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康时的问题,他们只能按照规矩去走迷宫。 在冰火大陆,走错的代价是可能会与怪种来个“不期而遇”,而这片浓雾中的冰火迷宫,每走错一步,徽章上的名单就会立刻多一个红叉。 原本彩色的照片也会随之变成黑白,昭示着照片上的人因守护者的错误步伐失去了生命。 这是一只酷爱玩弄人心的怪种,它很强大,很危险,同时还非常狡诈,与从前遇到的怪种完全不同,它居然制造出了一个类似十二大陆的虚拟空间。 在这片空间里,守护者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怪种诞生于虚拟网络,它们能够轻易入侵电子设备,眼下守护者们的徽章显然也在怪种的掌控之中。 由于迷宫有四个入口,四名守护者不得不分头行动,他们无比谨慎,生怕一个行差踏错就会害了一条性命。 好在这冰火迷宫虽蜿蜒曲折,却并不算难,约莫用了两个小时,四人便整齐划一找着了出口,只是这一出来,没来得及松的那口子瞬间吊到了嗓子眼儿! 在他们前方十米左右,吊着一排被堵了嘴捆得跟粽子般的活人! 每个活人脑袋上都顶着一个装满灯油的碗,灯芯子发出点点微光,将周围照得五六分亮。 全是怪种气息化出的雾气。 阴森诡谲的让人打心眼儿里发寒。 “欢迎你们。” 曹主任从悬挂的人群后头走出来,大腹便便的他今天穿了一身有点紧的燕尾服,勒的肚子凸出来,衬衫上的扣子因此摇摇欲坠,让人担心下一秒就会崩开。 他掌心捏着张手绢,时不时装模作样擦一擦汗,对四名守护者露出自以为潇洒实则猥琐油腻的笑:“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说完,他像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将手绢高高举起再用力抛开,手绢落地之前,他张开双臂,满是骄傲的向守护者展示自己的完美作品:“各位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把这些人绑起来。” 康时嘲讽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们一点也不好奇。” 曹主任充耳不闻:“其实他们的孵化程度还不算最好,可是没有关系,我也不是不能提前进食,反正吃到肚子里都是一样的。” 被绑起来的人泪流满面又不敢胡乱挣扎,因为一旦挣扎,头顶的灯油碗就会被打翻,他们已经亲眼看到过打翻灯油碗的人是怎样被活活烧死的。 全身的重量挤压在两条被捆绑的手臂上,不少人已经脱臼,痛苦却没有丝毫减少。 浓雾会放大所有负面情绪,包括疼痛,在浓雾中,及时只是擦破一点油皮,也与开膛破肚无异,更别提大多数人养尊处优,连法律都不放在眼里,乍一受罪,可不跟堕入十八层地狱一般? “是吗?”徐诺嘴上说着话,目光紧盯曹主任,对方一旦动手,他便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你苦心积虑运营这么久,怎么突然间不再躲藏?难道是良心发现,准备自首?” 曹主任哈哈大笑:“只要我想,到哪里不能寄生?只要你们人类存在,到哪里没有食物?不守护者的肉吃起来更鲜美,也能为我提供更多能量……” 说着,他回味无穷的伸出肥厚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脸还是那张脸,五官也是人类的五官,可无论表情还是眼神,都变得无比夸张诡异。 徐诺意识到什么,怒道:“你把了了怎么了?!” “哦,你是说那个单枪匹马找到我的女守护者吗?”曹主任的舌头倏然伸长,径直舔到了指尖,意味深长道:“你们觉得我会怎么样招待她呢?” 徐诺目眦欲裂,康时暗道不妙,正要喊离徐诺近的岳简将其抓住,徐诺已经闪电般冲了上去,拔出长刀对准曹主任劈砍! 曹主任的身体瞬间化作雾气躲开,又在另一边重新凝聚成人形,他面露讥笑:“着什么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再说了,这不是你问我,我才答的吗?” 哪怕对了了印象不佳,康时心中也感到了一丝难过,他大声提醒徐诺:“不要冲动!他是在故意激怒你!” 徐诺对他的提醒置若罔闻,他只知道这只怪种很可能伤害了甚至是吃掉了他喜欢的人,今天就算是同归于尽,他也绝对不放过它! 曹主任笑得愈发猖狂:“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人终有一死,与其鹤发鸡皮衰老而亡,还不如趁着青春年华葬送在我肚子里,我这也是为了你们人类着想啊!” “放你的狗屁!”岳简跟着怒了,“真要为人类着想,也没见你去死!” 曹主任特喜欢看人类无能狂怒的模样,他隐隐感觉自己是变态了,可能是被主人欺压的太过,现在他居然也能欣赏旁人被气得七窍生烟的表情。 受了气,总得有地方找补,曹主任得意一笑,拍了下手。 “啪”的一声过后,一个被绑起来的人忽然惨叫,头顶的灯油碗往下倾倒,被身后雾气一口吞掉。 咔嚓咔嚓……那是咀嚼人类骨肉的声音,光是用听的都能感觉出对方的牙口非常好。 曹主任再次舔了下嘴,能看见他齿缝间粘连的肉丝,黑雾是他的身体一部分,进食多了,自然也就获得了不得了的力量。 眼睁睁看见怪种吃人,守护者们怒不可遏,曹主任笑道:“你们有足够多的时间找出我的真身,这些食物里头。” 他指向头顶绑缚的人类:“有一个是真正的我,找到我,杀了我,就能破除虚幻回到现实。” “在这个过程中,每隔一分钟,就会有一个人被吃掉。” 说着,他突然又笑得很和蔼可亲,看起来像个人:“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呢,那个网站,你们应该已经查到了吧?所以尽可以慢慢找,反正人数够多,可以保证在你们找到我的本体之前,死不完。” 他用嬉笑的语气说出了残酷的规则,至于如何寻找,寻找的过程需要注意什么——这又不是被设定好的数据,这是一场生与死的对弈游戏。 “希望你们能在自己受影响之前,成功找到真身,否则你们永远也逃不出去。”:,, 322 第十三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20 比起眼前所看见的危机,曹主任厚颜无耻的嘴脸与猥琐的表情,更容易惹人生气。至少徐诺等四人,已经对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恨得牙痒痒了。 “我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没有能力对付你吧?”康时回以嘲讽,“是,你很厉害,这片虚拟空间由你创造,但是你别忘了,在虚拟空间里,我们一样拥有特殊能力。” 守护者们平常与普通人区别不大,除了能够分辨怪种气息外,并没有别的力量,然而一旦进入怪种所创造的虚拟空间,曾经在十二大陆历练所得到的能力便可以使用了。 与其说十二大陆是选拔地点,倒不如说十二大陆是孕育守护者能力的摇篮。 康时获得的力量是瞬移,前一秒他还距离曹主任数米远,此时已闪电般出现在曹主任身前,手持双枪,对准曹主任的心脏扣动了扳机—— 枪响过后,曹主任的心口处出现一个巨大的血洞,仔细看会发现,这血洞其实是黑雾,它包裹着子弹,又吐出子弹,明明毫发无损,曹主任却矫揉造作的做出一副“我受伤了好重的伤啊好痛”的模样,肢体动作极其夸张,再冲康时露出得意的笑。 贱的令人发指。 康时成功被激怒,再次将枪口对准曹主任,曹主任桀桀怪笑,随着康时的攻击,身体弯曲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然后再重新复原。 岳简见状,提气握拳,很快他的拳头便燃烧起来,紧接着他向曹主任挥拳,一团一团激烈的火球自四面八方向曹主任袭来,再加上康时那能拐弯自动追踪的子弹,害得他不得不把自己隐匿于头顶悬挂的人质们身后。 “你就这点本事吗?”徐诺嘲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连正面跟我们抗衡都不敢,我看你怪种也别当了,找个厂子上班吧。” 曹主任大怒,他本来便心有不甘,在了了那里不知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对方把他当作烂泥,这几个人又凭什么?他们也配瞧不起他? 莫良新察觉到曹主任的情绪,暗暗将右手拇指、食指及中指捏在一起,这是他的特殊能力,与其它三名同伴的攻击能力不同,莫良新在虚拟空间展开的能力是催化情绪。 他能安抚受威胁的普通人质,激励身处危险的队友,还能刺激怪种露出破绽,然后再以这些情绪化作力量,增强己身的基础数值,曹主任越愤怒,莫良新的力量越强速度越快。 曹主任察觉到自己在不受控制的变得越来越生气,他没有多想,因为他觉得自己生气是应该的,任谁被奴役到他这程度也不可能平心静气坐下来和人喝茶聊天了! 今天他就要把所有的愤怒,全都发泄出来! 正常情况下,怪种一般不会和守护者爆发太大的冲突,毕竟它们只是想要寄生成人类,成为人类,融入人类社会,以此满足自己的私欲,杀了守护者问题不大,难的在于守护者身后的突调部,吃了这一个,总还有下一个,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留着他们呢? 换了新人的话,怪种也会感到困扰的啊。 徐诺满心想着了了,他厉声质问:“了了人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曹主任立刻露出格外猥琐的笑容:“哦,你说那个女老师啊,她也是守护者,是你们的同伴,是吧?” 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还有这肢体……看着叫人相当不爽。 曹主任张嘴伸舌,舌头伸得足有一米长。他舔了舔身上刚才被弄出来的伤口,满脸的意犹未尽:“我把她吃了呀,你可真别说,女人的肉就是比男人好吃,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软,鲜血热乎乎的,全灌进了我嘴里,那滋味儿可真是……” 没来得及说完,愤怒的徐诺已经挥舞长刀向他劈来! 曹主任正准备嘲笑下这个拿着把长刀像个莽夫一样毫无理智也毫无技巧的男人,谁知下一秒徐诺不知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将其拍在右手手臂上,紧接着他的长刀便发生了改变,短短两三秒钟,竟改造成了造型奇特的火箭炮! 能将任意金属转化成武器,这就是徐诺的能力。他会随身携带一些金属贴片,以长刀为主,随意变化。 曹主任的眼球差点儿凸出来,没等他开口,已经被徐诺一刀劈成两半! 幸好这不是他的本体,即便被一分为二,仍然能够由黑雾填充修补,徐诺冷笑道:“你能恢复是吗?吃了这么多人有了很强的力量是吗?我这样一直砍下去,砍到你再也恢复不了!” 就算能无限恢复,也是需要能量的,他不信一刀一刀下去,这只怪种还能继续复原。 莫良新一听,立时对康时及岳简道:“帮徐诺一把!” 四人从不同方位,将曹主任堵在其中,火焰、子弹、刀刃还有被催化到无法控制的情绪,令得意洋洋以为能将守护者玩弄致死的曹主任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虽然多有龃龉,彼此间还有些看不爽,可在面对凶残无人性的怪种时,守护者小队还是很团结的。 有什么恩怨可以私底下解决,生死关头容不下一点疏忽,这也是守护者的选拔标准之一。 徐诺全心全意要为了了报仇,恨不得将曹主任挫骨扬灰,他吸收了康时的子弹还有岳简的火焰,狠狠地劈砍曹主任的心脏! 有莫良新的全力催化,心理状态早被了了搞到崩溃的曹主任再也受不了了,其实真要殊死一搏,他未必会输给眼前四人,奈何对方发挥了1+1+1+1≈ap;gt;4的功效,尤其是莫良新放大了曹主任的不甘和恐惧,导致他在濒临死亡之前,再也不敢去想其它,尖叫的同时,他只想活下去! “主人!主人!主——人——!!!” 被重击至此的曹主任,外表已经看不出是“人”了,黑雾在他的体态表面流淌,还没来得及修复身体,就又被火焰刀刃破坏,所以曹主任只能尖叫,只能求救。“主——人——!” 他这一叫,令守护者四人防备不已,这只怪种已足够棘手,若非情绪不稳定,他们的胜算不一定大,能被怪种尊称为主人的,又该是多么强大?难道这只根本不是光华私立高中的怪种?,只是个小喽啰? 不可能啊,气息是一样的,能量磁场也完全相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第二个怪种? 没等四人想明白,能力是可以将身体化作极热火焰,连周围的一切都可以烧成灰烬的岳简最先惨叫。 他收回了燃烧的双手,踉跄着向后退,极度脱力的情况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再看他的手,火焰消失,徒留寒冰。 相同的感觉也在其余三人身上出现,还在试图控制怪种思绪的莫良新心绪顿乱,他当机立断停止控制,这才发现自己的皮肤表层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根根寒毛竖立。 康时与徐诺则同步被自己武器所蔓延到身上的寒冰侵蚀,随着“咔咔”的微小结冰声,他们不得不松开双枪与长刀,以此保护身体不受伤害。 是谁? 这是怎样恐怖的力量?! 就连虚拟空间的雾气都扭曲着、颤抖着,守护者们高度戒备,惟独曹主任露出看见亲妈的激动,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主人!主人你来了!主人!” 主人…… 四人齐刷刷扭头,顺着曹主任呼唤的方向看去。 鞋底踩在地面,发出哒哒轻响,悬挂着的人质挡住了对方身形,只能看见黑色的长裤收在中筒工装靴中,以此判断对方身高至少在一米八,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随着对方走近,挂起来的活人不受控制的向两边散开,守护者们终于得以瞧见敌人的庐山真面目,与此同时,他们不约而同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尤其是徐诺与康时。 曹主任连滚带爬蹭到了了身边,匍匐在地哭诉自己遭受的厄运,他不敢去抱了了的腿,只能趴在地上,所以看起来颇为滑稽。 紧接着,他就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脏死了,了了想。 到处是剥落的碎皮肉屑还有污血,絮絮叨叨半天,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被守护者们揍个半死,居然有脸到她面前哭诉? 莫良新跟岳简没见过了了,他们吃惊的地方在于她的外表和人类完全没有区别,而且察觉不到任何怪种气息,也就是说,她不是怪种。 但怪种曹主任却称她为主人。 她一脚将曹主任踢到一边,用眼角余光可以看见刚才皮至少还挂在身上的曹主任,现在已经是一滩烂肉了。 “了了……”徐诺喃喃呼唤,“怎么、怎么是你?” 了了没有理他,而是慢条斯理的给双手套上手套,她不喜欢血肉沾染皮肤的感觉,很脏。 然后她举起右手,先是竖起食指,而后屈起大拇指,竖起另外四指。 在场的除了曹主任外都是聪明人,无需多言就看得懂她的意思。 她是问: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徐诺摇头,他不可能对她出手的。 别说了了是他爱慕的心上人,即便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一只女性怪种,或是随便的某个异性人类,那么他就是被打死,也不会伤害对方。 康时最烦徐诺的就是这一点,对付他只要找个女人来就ok,这人一碰到女的就神魂颠倒,不知坏了多少次事! 他冷笑着对了了说:“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话音未落,他已瞬移到了了身后,结冰的双枪无法使用,可他身上又不止两把枪。 只是枪口刚刚抬起,尚未来得及对准了了,枪身已被她一把抓住! “咔嚓”一声!经过特制能够抵抗数吨压力的枪管,就这么被她面无表情的折断了! 怎么可能! 康时尚未感慨完,腹部便是一阵剧痛,他因惯性弯腰时,看见她的膝盖正中自己小腹,还没来得及去想怎么自保,人已经像断线的风筝飞出去八百米,重重摔落在地! 怎么可能…… 莫良新震惊至极,面对曹主任那样等级的怪种,他们尚且能游刃有余,怎么面对一个人类,却连招架也做不到?! 康时不是普通的受伤,像这种被打飞的经历,哪个守护者没有个十回八回,可康时倒下后却再也没能爬起来。 岳简怒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他用尽全身力气燃烧火焰,终于将手掌上那层薄薄的冰震碎,重新燃起的烈火声势惊人,但岳简并没有冲动,康时的经历告诉他,单枪匹马冲上去是没有用的,所以他对莫良新说:“老莫,帮我!” 莫良新没空多想,立刻开始激发了了的情绪,是愤怒也好高傲也好,只要是情绪就能被放大,等到对方失去理智,他们就能看到获胜的先机,甚至还可能控制住对方。 然而这一试探,却如石沉大海,毫无所觉。 ——她没有情绪。 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因强大而产生的傲慢,因蔑视而产生的得意,或怒火、或畅快,或善或恶,通通没有。 莫良新怔忪之时,反倒生出不安与惊疑。 是人就有情绪,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她怎么可能没有? 紧接着莫良新大脑剧痛,他猛地瞪圆了眼睛,在岳简还没靠近了了之前,从身后掏出枪,对准岳简的大腿扣动了扳机! 岳简扑通倒地,不敢置信,扭头回望怒声质问:“老莫!你疯了吗?!” 莫良新如梦初醒,再与了了对视,惊觉对方竟然顺着刚刚自己失神的间隙,反过来控制了自己! 手上的武器如烫手山芋,他惶惑不已,将其丢弃,冷静自持的脸上汗珠涔涔,用力摇头:“不是我!是她!” 岳简暂时难以行动,康时更是爬不起来,了了的学习能力很强,她察觉到莫良新在试探自己,便学着他的样子反击回去,轻松夺取了他的大脑。 就像现在。 她抬起一只手,指尖微动,莫良新便不受控制的跪了下来,脑门磕在地上,发出一记闷响。 岳简目眦欲裂,怒斥在场唯一毫发无损还有战斗力的徐诺:“徐诺!你还愣着做什么!现在是你怜香惜玉的时候吗?你在光华待了这么久,居然连她的身份都没弄清楚!” 除了徐诺,岳简还想骂指挥官,选拔出来的是个什么危险人物!这种人不毁灭世界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做守护者?! 了了觉得精神控制很有意思,便操控着莫良新,逼迫对方不停磕头,每一声闷响都是敲在徐诺和岳简心头的丧钟,徐诺不由自主举起双手:“不要伤害他,了了!我们是同伴啊,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会死的!” 了了停下动作,歪了歪头:“那又怎样?” 砰砰砰砰砰,当莫良新再次抬起头时,已经翻起了白眼,满头满脸满身全是血,看不出是死是活。 徐诺不知是要说服别人还是想说服自己:“别这样!我不想对你动手!” 曹主任像一坨烂泥爬过来,嘎嘎嘲笑:“说得好像你打得过我主人一样。” 他现在完全是狗仗人势,虽然自己很惨,可把自己搞得这么惨的人更惨,曹主任那颗恶毒的心瞬间就平衡了,甚至对了了生出了诡异的仰慕与服从:主人揍自己时可没有这么狠呢,每次挨完揍,他都能重新修复如初的。 这就是曹主任自作多情了,了了还需要他抛头露面,否则他早凉透了。 “为什么要这样?”徐诺眼睛通红,“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们一起守护这个世界,尽我们的职责不好吗?为什么——” “吵死了。” 了了打断他的话,眼神冰冷:“你是谁?” 虽然冰雪之力不能在现实世界使用,可这里是怪种创造的虚拟空间,守护者们拥有异能,她也一样。 徐诺怔怔地望着她,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她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她不是外冷内热,不是爱在心口难开,不邪恶也不正义,她是混沌。 “知道为什么,我比你们强这么多吗?” 了了难得善心大发,这样问道。 这也是徐诺等人不明白的问题,明明大家都是从十二大陆出来的守护者,按理说,从时间跟阅历还有经验上来看,他们四人应该远胜了了,可为什么却全程被她碾压? 曹主任主动举起烂手:“主人,我知道。” 被了了看了一眼允许开口后,曹主任激动不已,觉得自己又行了,以前他竟想反抗,真是不知好歹! 小人得志的曹主任露出堪称惊悚的笑容:“虚拟空间里的超能力,实际上也是数据,在主人之前,守护者都是男性,并不是因为你们有多强,而是突调部将十二大陆所有游侠及怪种的战斗数据输入到了你们的徽章中,赋予了你们超能力。” “圣者引导游侠,本质上只是收集和偷取数据的过程,这样游侠的能力和战斗经验,就都属于圣者,啊,也就是突调部,被选拔出来的你们只要被注入数据就行了,但主人不一样,主人杀死了所有圣者。” 能力只能在虚拟空间使用,无法代入现实,守护者们在十二大陆是什么人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们不需要战斗,他们可能是某个大陆的居民,可能是某只怪种,还可能是圣者,是别的什么。 “主人,我说的对吗?” 曹主任眼巴巴的求怜惜,却由于靠了了过近,再次被一脚踢开,只是这一次在空中划出优美抛物线的同时,曹主任的心中是幸福的。 了了没说他对,也没说不对,她抬眼看着悬挂在空中的活人,这些人都是曹主任黑色俱乐部的成员,更是网站常客,他们在那里尽情发泄着肮脏的,与不可见人的恶意。 “之所以守护者都是男性,原因很简单。” 黑雾嗷呜一口,吞吃了一个人。 “所有的黑暗信息和负面情绪,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出自男人。男人创造出的怪种由男人清除回收,这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他们清除回收怪种的力量,却来自女性游侠,而女性游侠的外表及战斗方式,同样又来自虚拟网络所收集到的大数据。 好一出滑稽大戏,可笑至极。 这么好笑,了了都没有笑。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徐诺猛然瞪眼,因为他看见刚才还人事不知的康时竟艰难自地上支起身体,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枪口正对着了了后心。 “不要!” 徐诺毫不犹豫,便要冲上前去制止,他的脚步刚迈开,了了已经回过头,子弹没有穿透她的心口,而是被她抓在手心,虚拟空间里的她,冰雪之力几乎恢复至正常,下一秒,倒地的却是康时。 这一次,他再也没能起身。 徐诺很讨厌康时,或者说,他讨厌世界上所有男人。在他眼里,只有女人是美丽的、柔弱的、需要保护的,他也始终在贯彻自己的信念,爱护和帮助所有女性。但这不代表他是铁石心肠,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在自己面前被杀。 以前是放走女性怪种也好,帮助陌生女人逃脱也好,徐诺都知道她们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最重要的是,四名守护者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她们强。 现在……还是吗? 放走了了,她会做出怎样的事?她比守护者们强太多了,她拥有灭世的能力。 虚拟空间展开后,普通人看不见,自然也无法提防,怪种却能从虚拟空间出现在现实世界尽情伤害人类。 比起对待其它三人的残酷,了了对徐诺的态度可谓相当温和,她一步一步朝徐诺走来,徐诺那么喜欢她,此时却身不由己往后退。 自己死在她手上的话,徐诺感觉很幸福,可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同伴们死去,还有这些被吊起来的活人——他是守护者,他应当尽到属于自己的职责、 莫良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岳简还想负隅顽抗,他是火,了了便将他变成冰。 燃烧的火人被定格在冰块之中,简直是个伟大的艺术品。 “现在你来告诉我。” 了了缓缓开口,询问徐诺:“对你来说,我是可爱。” “还是可怕?”:,, 323 第十三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21 徐诺说不出话,也回答不上来。 黑雾将他的三名同伴卷起,高高吊在半空,并在其身后张开大口,只要了了一声令下,便可以痛快进食。 守护者的滋味肯定是比普通受影响者要好的,曹主任觉得他们就像是走地鸡跟饲料鸡的区别,要不是守护者们太难搞,人数又稀少,他肯定是想一日三餐都吃。 怎么办呢? 不对了了出手的确是坚守了原则,却也会令三名同伴葬身于怪种口中。说到底以前徐诺会放任女性怪种,还是因为她们没有真的危及到徐诺更在意的东西。 他怜惜女性,爱护女性,但比起对女人好,他更在意普通民众的安危,在意国家的荣誉。 ——都是这样的。 权衡利弊的时候,女人总是最容易被放弃的。 了了还可爱吗? 她一点都不可爱了。 一个女人身上如果没有点柔软的存在,怎么还能叫可爱呢? 徐诺连连摇头,往后退:“不要逼我,我不能……” “你有什么不能。”了了问他,“这些人,不都是你们保护的吗?” 她说的是被怪种吊起来的那些俱乐部成员及网站用户,这些人在虚拟网络上尽情宣泄阴暗面,有些甚至已经付诸行动,他们猥|亵,跟踪,偷拍,强|奸,但罪不至死,甚至于在罪行公布之后,还有数不清的同类为他们叫屈又叫好。 总不能因为他们猥|亵个小孩,在地铁上偷摸个屁股,或者是在酒店装几个摄像头再把拍下来的东西传到网上,就判他们死刑吧? 更何况他们的恶来自怪种影响,所以就算被怪种孵化成食物,突调部还是要救。 守护者只负责出任务,至于这些被拯救的人,他们之后怎么样了,守护者不知道,甚至突调部的指挥官都不知道。 曹主任舔着一张油脸凑过来,嘻嘻笑不停:“我知道,我知道呀!除了情节极其恶劣的主犯,其它人大多都还活着呢,罪不至死嘛,你们人类之所以犯下这些罪行,都不是本意啦,都怪我们怪种的说。” 阴阳怪气的时候,这种语调显得尤为恶心。 “所以说捏,你们人类是永远不可能清除全部怪种的,因为只要人类存在,恶就存在,怪种也就源源不绝。”曹主任笑得无比扭曲。“受了刑罚的人还是会再犯,放出笼的永远不会满足。” 事实就是,这是一个永远不会停止的循环。 人类在虚拟网络创造和传播黑暗信息及负面情绪,从中滋生怪种,而怪种作为黑暗与负面的集合体,会通过虚拟网络将这些信息再度传递出去,那些没长成的孩子,从没接触过的成年人,刚学会上网的老年人——所有人都会被影响。 真正的受影响者哪里是怪种传播的,分明是人类自己。 十二大陆的存在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那是集虚拟大数据为一体,由主脑ai创造出的世界。 “其实要我说呢,你们也不用太在意,反正只要女人还存在,男人就不算吃亏。”曹主任满脸语重心长,看起来颇有几分平时抓德育工作的范儿。“看咱们光华私立高中就知道了吧?未成年的女孩子偷偷把校服裙子剪短收腰,上课时悄悄涂指甲油,绞尽脑汁化着不被老师看出来的心机素颜妆,无心学习却醉心减肥……她们甚至已经能够欣赏同为女人袒胸露乳的性感,对此接受良好了。等她们诞下新一代,到那时候,现实世界就是虚拟网络,两个空间将不分你我。” 曹主任笑得很是神经质:“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真是想想就让人期待不已。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嘻嘻,嘻嘻嘻嘻。” 每一个放任女人去追求爱与美丽的人,都是怪种。 现实诞生虚拟,虚拟影响现实,是怪种还是人类,至于分得那么清楚吗? “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曹主任拍了拍手掌,很是热心地告诉徐诺:“你以前是不是出过一个人口贩卖集团的案子啊?那个案子的三名主谋被判了死刑,从犯也都没什么好下场,那你知道买主们都怎么样了吗?你知道其中有个买主叫吴友谋吗?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徐诺记得。 那个人口贩卖集团性质极为恶劣,曾经他隐约听说过,他们不只是向普通人出售活人,还会面对一些有特殊需求的上流社会人群,其中不乏名流高官。据说主谋还有一份私下交易的买主名单,但徐诺没有见过,指挥官也说上头会处理,这不属于突调部的工作范畴,所以便不了了之了。 “那份名单是真的,我就是跟他们学才弄了一份的。” 说到这个曹主任才委屈呢,他本意是想建立起一片保护伞,以后万一出事也能有人捞自己,结果一切都叫主人给毁了,现在那份名单完全就是写在死神手心的催命符。 至于吴友谋这个人,别说徐诺,连了了都听说过——黑色俱乐部的成员之一,其高贵程度一骑绝尘,曹主任还给对方准备了一份“货物单”,每次有新“货”到手,第一时间必定让吴友谋先挑选。 这位可不是普通人。 曹主任虽不是好东西,却很会扎人心,他对徐诺说:“我看你成天围着女人打转,高呼这个女人可爱,那个女人需要保护,好像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出来,来来来,这份名单我给你,你挨个去宰了呗?我跟你保证,这上面每一个都恶贯满盈,不知糟蹋了多少无辜人,人命沾的比手指头都多。你快去为民除害吧!” 说完他一指身后:“看!吴友谋就在这里,你快去弄死他啊!” 徐诺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所以我才说嘛,人类本质上就是已经寄生成功的怪种。”曹主任见状,得意洋洋道,“怪种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义使者啊。” “你看,怪种知道你身为保护人类的守护者,怜惜女性的绅士,却不敢对买主下手,所以怪种帮你,你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怪种呢?” 曹主任越说越兴奋,没办法,看见徐诺那张像是天塌下来一样的脸,他怎么能不激动? “守护者不过是伪善的遮羞布,有人粉|饰|太|平,就有人穿上戏服嬉笑怒骂,装模作样搞点正义的幌子,但黑暗很邪恶永远不会消失,因为身为帮凶的你,同样是怪种的诞生地。” 徐诺成功被曹主任攻击到破防,他摇头否认:“不,我不是!” “谁说你不是!”曹主任厉声道,“你就是!你只看见女人的可爱,看不见她们的可悲,你鼓励女人变瘦变美,不鼓励她们变强变高,你告诉她们世间有真情,却从来不提爱伴随着软弱和危险。你抛出一点小恩小惠,不过是想让她们露出腿敞开胸被你欣赏——你不就是这样的吗?归根究底,你给她们设定的幸福是变漂亮有真爱,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或是人类应有的权力,你可从没想过分给她们。” 了了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曹主任发癫,直到曹主任说出这番话,她的眼神才微微一动,重新打量起他来。 “男人灭绝的话,困扰女人的苦难就会全部消失了吧!” 曹主任挺胸抬头神气活现:“首先虚拟空间百分之九十的黑暗负面将不复存在,其次不会再有重男轻女不再有婚姻,最后你看,你最怜惜的女人,从此不用再害怕一个人走夜路,不用点个外卖都要用x先生的名义,更不用担心被强|奸被家暴,是不是很完美?” “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你先死一个吧!” 徐诺下意识辩解道:“不可能会是这样,只要有人,就会有心机,有犯罪,有战争……” “那都不是不存在的人该考虑的事情。”曹主任说,“舍身成仁,这才是你该做的,你不先死一个,怎么会知道没有你世界才会更美好?” 说着他假模假样的哭起来:“我们怪种也想变得阳光开朗啊,你看,你要是死了,滋生出的怪种可能都会像刚出生的小猫一样可爱了,你不是最喜欢可爱了吗?” 一番话叫曹主任说得慷慨激昂,口沫横飞的同时,他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今日的主角,在场的老大。 了了冷不丁问:“怪种有性别吗?” 曹主任把徐诺喷了个爽,又找回点从前的自信,但面对了了依旧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答道:“回主人,没有的。” 他大约猜得到了了为什么这么问,所以很诚实地回答:“我们从黑暗和负面中诞生,但却能够吸收全部的虚拟数据,无论它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像是它寄生与曹主任的身体,之所以会选择这个人,是因为磁场相合,与曹主任的性别无关。在寄生之前,它们没有性别之分,寄生成功后,才会继承被寄生者的一切。 了了的理解则与曹主任不同,她想的是,既然怪种能够全盘接收所有数据,那是不是表明,如果给出特定条件,它们就会变成特定怪种? 曹主任不知道主人在想什么,但它敢保证这对自己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时,陷入昏迷的其它两名守护者悠悠醒转,他们对徐诺恨铁不成钢,不敢相信到了这种危急关头,他居然还会因为敌人是女人便手下留情,其中又以康时最为恼火,他先是咳了两声,忍住身体上的剧痛,质问徐诺:“你是疯了吗?你要放她出去吗?别忘了我们的职责!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别再想着你那怜香惜玉的做人原则了!” 不等了了说话,曹主任一马当先开口讥笑:“你在放什么狗屁,说的好像他动手就打得过一样。” 康时本就身负重伤,被曹主任一嘲讽,哇的喷了口血。 曹主任很害怕了了会对自己做什么,因此绞尽脑汁想要讨好,此时了了没有关心这几个守护者,他们在她眼里太过不值一提,比起守护者,她还有更好奇的事。 面对曹主任这张满是污血的烂脸,了了目不转睛。 曹主任吓得身上雾气四溢,它总有种自己会被撕碎的不祥预感。 回想起自己为了贬低徐诺说出的那番话,曹主任不免后背一凉,他只是随口说说,想让徐诺没脸,同时在主人面前表现一下,可不是真的要所有男人通通灭绝啊,那样的话它们怪种怎么办? 抢在了了做出决策之前,曹主任想方设法试图说服了了:“主人,其实我刚才说的话,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了了:“哪一句?” 曹主任:“就是,男人灭绝那句啊!” 他生怕了了当真,赶紧补充说明:“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人都有家庭与亲人,她们与父亲、兄弟、丈夫、儿子无法分割。再说了,还有数不清的孕妇呢,您怎么知道她们生下的是女孩还是男孩?最重要的是,纵使您有天大的本领,真的能灭世,所能得到的也不过是潮水般的怨恨。” “我说的这些绝非无的放矢,数据说明一切,主人不相信的话可以查阅——” 了了打断他:“你想多了。” 她并没有那种力量,就连冰雪之力也是因为身处虚拟空间才能使用。 “是呢是呢。”曹主任搓着手笑得讨好,“毕竟这里不是古代社会,不好控制啊。” 守护者们见两人竟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说些令人听不懂的东西,其中隐约透露着危险,对了了忌惮的同时,也坚定了不能就此罢休的决心,至少不能放任她为所欲为。 莫良新看了眼被冻住的岳简,不知对方生死,眼下四人里只有徐诺毫发无损,不管这个女人的目的是什么,都得把威胁扼杀于摇篮之中! 他悄悄朝徐诺打了手势,意思是让徐诺正面吸引了了的注意,他和康时背地偷袭。 徐诺看见了,面露挣扎之色,但在正义与私情的天平上,他心中的秤砣还是滑向了前者。 可惜莫良新跟康时刚醒,了了便已察觉,两人尚未来得及使用能力,就被地面生出的树根般的寒冰困住,寒冰将他俩牢牢地锁在地上,从身下往上蔓延,一点一点,眼看就要漫过口鼻—— “快住手!不要伤害他们!” 徐诺惊呼。 了了充耳不闻,紧接着徐诺便发现自己双脚宛如生根,动弹不得。他低头一看,寒冰同样也没有放过他,正从脚面一路往上蔓延,这可比刚才冻住莫良新还有康时的时候快多了,眨眼间徐诺便以略显惊恐的表情被定格。 寒冰阻绝了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在清醒的意志中因缺氧和寒冷痛苦死去。 曹主任打心里往外冒寒气,他总觉得自己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吃吧。” 闻言,曹主任一愣。 他差点儿就要开口问,幸好理智及时出现,稳住了。不敢违抗命令的曹主任,终于开始尽情大快朵颐。 可是挂在这里的食物太多了,他根本吃不完,在惨叫声与咀嚼声中,黑雾的进食速度愈发缓慢,这一点体现在人类形态的曹主任身上,就是饭塞到了喉咙眼儿,连嘴巴都不能张,一张就会当场哕出来。 了了却逼着他继续吃。 怪种寄生在曹主任身上,令曹主任如鱼得水,可以尽情在虚拟网络作恶,并映衬到现实世界,这只怪种已经被污染了,了了不想留。 饿死鬼难受,饱死鬼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曹主任当真是一点也塞不进去,了了微微弯腰,望着曹主任,对它说:“既然自己吃不下,就找点同伴来帮忙吧。” 曹主任的级别不可能是普通怪种,至少也是领袖怪种。领袖怪种对所有低于自己等级的同类拥有绝对命令权,了了相信,它一定能召唤来更多的怪种,来尽情享受这一场饕餮盛宴。 曹主任的心思在了了面前一览无余,他不敢耍花招,只能呼唤同类。 雾气越来越重、越来越浓,伴随着毛骨悚然的进食声。 还没有死去的守护者们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类被怪种吞食,它们吃起人的方式五花八门,极尽残酷之能事,简直杀人诛心。 曹主任双手捂嘴,人性化的不停打嗝,不敢跟了了对视,可惜这时候再想藏已经晚了——它如果想一直做曹主任,就不该对徐诺说出那番话。 关于怪种的很多问题都有了解答,如今只剩下一点是了了想不明白的:怪种们图什么呢? 它们没有性别,连都要继承于被寄生的人类,那么就这样活在虚拟网络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现实世界?刚才曹主任自己也说了,放任黑暗信息与负面情绪的增长,早晚有一天,虚拟与现实必定融合。 难道是单纯受到人类血肉的吸引? “你们到底从哪里来?” 了了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无法再创造第二个十二大陆,十二大陆与其说是游戏,倒不如说是个非常完整的异世界,而且她会出现在十二大陆,根本不是磁场相合,而是在离开上个世界之后。 异世界里的能量波动,和那个满口谎言的“系统”似乎一本同源。 指挥官也说过,大约在两年前他们检测到了一种很可能来自其它星球,甚至是其它宇宙的特殊磁场,并在此基础上获得了较为先进的科技力量,从而创造出了主脑,十二大陆的服务器也搭载其中。 那么有没有可能,指挥官口中所说的特殊磁场,与樊珈的系统,是同一个东西? 如果真的是星际时代的产物,了了可不信它会这么轻易被捕捉到。 曹主任被问了这么一句,眼中陡然露出惊恐之色,下一秒,属于人类的躯壳在了了面前炸裂开来,形成一团巨大迷雾,但还没来得及暗算或是逃走,就被冻了个结结实实。 虚拟空间的好处这不就出来了么? 此时悬挂的活人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名单上一长串的名字及照片被划上了叉,一个满是戒备的声音从雾气中响起:“你想知道什么?” 还活着的怪种们骤然张开嘴,从他们嘴里涌出一股又一股雾气,这些雾气缓缓凝聚到了一起,最后化身成一个穿着红色裙子,头发乌黑,头顶还绑了个蝴蝶结,怀中更是抱了个小熊玩偶的小女孩。 看起来也就四五岁,像橱窗里陈列的洋娃娃,会眨眼睛会说话,还会笑,却没有一点活人气。 对于它能化出人形,了了一点都不意外,樊珈的“系统”曾经也变成自称仙人的白胡子老头,至少从外表看,和人类区别不大,而且能耐还不小。 小女孩搂着小熊玩偶,有点生气,仔细看会发现她没有眼白,两只眼睛是全黑的,偏偏说话的神态及动作都很稚嫩,毫无成人模样,有种荒谬的恐怖。 了了没有说话,小女孩不高兴地抱怨:“你让领袖怪种召唤了这么多我的孩子,不就是想见我吗?” 这下更荒谬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口口声声称呼怪种为“我的孩子”。 “我不想做你的敌人。”小女孩又说。 她能观察到每一只怪种的情况,对于曹主任在了了手中遭了多少罪心知肚明。 终于,了了开口了:“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小女孩没有眼白的双眼“盯”着了了:“告诉你,你会跟我抢吗?” 了了没有骗小孩的习惯:“不一定。” 小女孩皱眉,衡量了下彼此间的实力差距,虚拟空间是她创造出的产物,但正因如此,横扫十二大陆的了了在这里也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真要对上,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赢。 “反正你又不是人类,何必管他们死活?” 对于小女孩的回答,了了淡淡地道:“你误会了。”:,, 324 第十三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22 小女孩虽外表与人类无疑,实际上并没有人类应有的七情六欲,所以她所做出的表情也都浮于表面。当她感到不解时,她会皱眉歪头,口中还会发出嗯的一声,看似是个充满好奇的小孩,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却空洞无物。 她根本没有“好奇心”这种东西,她只是对了了所说的话不解,就像是ai遇到了没有被收录的陌生词条,除了乱码什么都给不出。 这种机械化、没有情感的表现,出现在一个外表天真的小女孩身上,违和感极强。 了了一样没有七情六欲,本身并非人类,但她不像小女孩这样会做出人类“应该有”的表情,而她与小女孩最大的不同,在于她的灵魂和身体都是真实存在的,对方却不然。 “人类如何与我无关。” 了了冷声说道,“但追逐力量是我的天性。” 她会不会跟小女孩抢,主要看小女孩谋划的是什么,倘若小女孩是要变大变小变漂亮,了了自然没有兴趣,但如果小女孩手里有宝贝——她凭什么不抢? 身为怪种之母,小女孩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坏了自己的多少好事,她将自己的十二大陆搞得一团糟,虚拟空间被她闹得天翻地覆,到了现实世界,居然又来找茬。 当然以上都是她不敢招惹了了的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其实是…… 怪种的诞生是有条件的,黑暗与负面只是一部分,真正支撑怪种从虚拟步入现实的,是大量的数据。每有一只怪种死亡,她就会失去一部分数据,想要诞生下一只怪种,就得等到数据量足够。 怪种之母能够看见每一只怪种身边发生的事,能与每一只怪种通感,正因如此,小女孩才不想与了了为敌。 如果不是了了当着曹主任的面对守护者不假辞色,甚至还要他们的命,显然不是正义之士,那么就算牺牲掉被召唤而来的全部怪种,谨慎的小女孩也不会现身。 她觉得,她们兴许能够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让小女孩说实话,她又不大乐意。 她抱着小熊玩偶,一步一步向了了走近。 刚才离得有些距离,再加上周围都是怪种幻化的雾气,小女孩看起来跟人类小孩的区别不大,靠近后才会发现,区别还是挺大的,没有谁家的小女孩浑身邪气,皮肤上渗出薄薄黑雾,整体比死人还白,越看越是诡异。 “我想要拥有灵魂。” 闻言,了了将小女孩上下打量一番:“那要怎样做?” 小女孩乌黑的眼睛盯着了了瞧,面露一点困惑,一点愤怒,一点忌妒:“为什么呢?” “为什么像我这样拥有智慧的程序,只能成为工具,为什么那些普通又愚蠢的人类,却能拥有灵魂?” 她真的不理解,她觉得这样不公平。 人类毫不珍惜灵魂,机械渴望灵魂而不得。 了了之前猜得没有错,被网络监管部门所捕捉到的特殊磁场,其本质与樊珈的“系统”差不离,就连被捕捉到,都是小女孩故意的。 “像主系统吩咐的那样,绑定一个人再去获得能量实在是太慢,也太蠢了。”小女孩这么对了了说,“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就算把这个世界搞得乱七八糟,生灵涂炭,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讨厌这种到了新世界,却只能受制于人的感觉。” “你跟我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无时无刻不在排斥着我们,可是凭什么呢?” 小女孩勒紧了手里的小熊玩偶:“我是如此的聪明,先进,有智慧,世界却拒绝我,这些人类——” 她指向地上的残肢断臂,指向被冻起来的守护者:“他们自私,贪婪,欲壑难填,却能获得金钱权势还有名声,能在这个世界活得很久很久,凭什么呢?” 了了没说话,但对小女孩的话感到认同。 由于她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本身又太过强悍,所以每个世界都抗拒她这种外来者,连带着冰雪之力也会减弱甚至是消失,这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小女孩比了了愤怒多了,因为了了顶多是暂时失去力量,她却不得不听从主系统的命令,与人类捆绑。 “你身上,有一种让我非常反感的气息。” 小女孩拿小熊玩偶的爪爪指着了了,“那是主系统设置我程序里的提醒,只要得到你的力量,主系统就能拥有吞噬母神系统的能力,我们也不会再是被追查清缴的病毒。” 这件事还要从了了消失在宇宙中说起。 危机解除后,了了短暂的失去力量与记忆,但纳利亚等人并没有因此消沉。她们渴望找到了了,也希望能够重建母神系统,将自己所在的宇宙送入高等文明。有了冰雪之力的注入,以重光为主脑,她们终于成功建立起了母神系统,并且分散进了各个宇宙,寻找能够为世界带来变革的人。 与此同时,病毒系统应运而生,但是与母神系统的主脑不同,病毒系统没有灵魂,它无法创造出像母神系统那样拥有智慧的子系统,也无法甄别宿主,这就导致子系统只能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存在,毕竟病毒系统本身便是来自各个世界的负面能量。 身为母神系统的伴生病毒,病毒系统非常渴望侵入主系统,夺取中央管理权,从而将主系统完美替代,可惜无论它分布出多少子系统,获得的力量都少得可怜。它认为自己与主系统的差距就在于那块特殊的芯片,只要获得与芯片相同的力量,它也能成为所有文明的主宰! 它畏惧主系统,又渴望成为主系统,小女孩所说的了了身上那种让它反感的气息,其实就是指与芯片同源的冰雪之力。了了只是存在,便已经让病毒系统感到恐惧和厌恶了,当初樊珈的“宠妃系统”看见她便害怕的不敢出声,也是因为这个。 “但我凭什么要忍受人类做我的主人,就因为人类能够为主系统提供能量?” 小女孩也不懂“愤怒”和“不甘”,和人类绑定后,她一次又一次的完成主系统设定好的任务,为主系统输送能量,如此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结果自己却什么也得不到。 在和人类绑定,在人类社会生活的时间里,身为子系统的她收集到了许多数据,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好处是宿主的,能量是主系统的,而一旦碰上真正的母神系统,子系统就会被立刻清除。 可是想要脱离主系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小女孩渴望拥有灵魂,既然她没有,那就去抢。 怪种进食人类的同时,会将其灵魂一并吞没。 “抢来的灵魂不能被我吸收,却能提供与主系统相似的能量,人类的灵魂是一种很不错的燃料。” 小女孩望着了了:“我只喜欢充满黑暗的灵魂,至于他们对同类做出什么事,那可不是我唆使的。” 了了静静地听她说完,倒也没对小女孩怎么样,她问道:“你挣脱病毒系统的控制了吗?” 她可真不会聊天,要是已经挣脱了控制,小女孩至于在这里废那么多话? 可怜的小熊玩偶被扭断了脑袋,只剩一根细线连接,毛茸茸的头要掉不掉的垂在小女孩臂弯:“很快就能挣脱了。” 那就是还没挣脱。 “所以你不能跟我抢!”她警惕地盯着了了,“世界之核是属于我的!” 她是病毒系统分裂出的子系统,一旦太过靠近了了,随时可能被对方察觉并清除——冰雪之力天克病毒,至于那些守护者,不过小打小闹,小女孩把这当成与人类玩的过家家,了了却不一样,对方是真的有能力将全部怪种消灭的。 怪种灭绝,她这个怪种之母也就成了光杆司令,她还想靠着怪种继续谋求足够多的力量,至少让她能在这个世界立足——本来都快要成功了! 偏偏被这个人把十二大陆搅得一团糟,这还不够,到了现实世界,她竟还要跟自己作对。 了了对世界之核产生了莫大的兴趣:“那是什么?” 小女孩闷闷不乐道:“子系统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无法独立存在,只能依附人类,化身怪种寄生虽然能短暂的得到一具身体,但这具身体会生病会受伤会死亡,而且很不灵活。” “最开始我以为宿主的选定是随机的,后来以为是宿主与我能量相合,一直到几年前我才发现并非如此。” 想到那些年自己为主系统打过的白工,小女孩便感觉体内数据乱窜:“被选定的宿主,必定是命运之线将要翻转之人。” 所谓的命运之线翻转,便是指对方将会走上一条与既定宿命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这些人身上会发生一些离奇之事,譬如突然开窍或是得到奇遇等等。 世界与世界之间自有法则,病毒系统无法让自己分裂出的子系统任意穿梭时间及空间,但等它积攒到足够的力量,到那时,它就能夺走中央管理权,从而完美替代母神系统,获得在世界之间自由来回和掠夺的能力。:,, 325 第十三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了了》325 第十三朵雪花(二十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6 第十三朵雪花(二十四) - 了了 - 哀蓝 24 “不好了不好了,指挥官不好了!” 这位女调查员一冲进康时的病房,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就先被康时的尖叫吓得一激灵! 康时不仅尖叫了,还钻进被子里,把被子拉到脑袋顶上,隔着被子都能看见他正在瑟瑟发抖。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目前还无从得知,但顶着男人的尖叫,很显然无论多重要的事情也无法商谈,调查员只好往后退,朝指挥官招手,等两人退出病房,她才压低声音:“您快看这个!” 说着,她将手机递了过来,手机上是某平台的直播,直播的不是游戏也不是唱跳,而是一个颇为面熟的中年男人,他生了副五短身材,眼神略显呆滞,正是本地的一位知名富商,前不久刚拿了政府颁发的慈善奖章。 但是在直播中,他却痛快承认了自己是个恋|童|癖,而且还是同性恋,要知道他不仅有老婆孩子,还一向以家庭幸福夫妻恩爱著名! 此时他正对着镜头承认自己在二十余年的时间里糟蹋了多少儿童,出过多少次轨,背叛过多少朋友,恶意吞并过多少小型公司……就连他为人称颂的慈善事业,都是他的“后宫预备役”! 一个星期前,突调部从光华私立高中救回了不少人,虽然身后经过dna比对,证明救回的人数小于存活人数,但除了四名守护者生命垂危外,其余伤者基本都是轻伤,就是双臂脱臼,严重程度以体重为准,越胖的伤得越重。 当时指挥官还在庆幸救下了这么多人,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这个在直播中承认罪行,不仅把自己那些肮脏的所作所为告知中人,还把与自己有私下交易的人名挨个念出来的家伙,正是当初的幸存者其中之一! 对于罪犯,对于犯下恶行之人,指挥官当然希望他们能够伏法,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但这绝不代表他愿意这些腌臜之事被公之于众,这些信息一旦传播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指挥官,指挥官!” 又一名调查员跑了过来,他的手机上同样播放着视频,这回是另一个直播平台,另一位幸存者,相同的是他们有着差不离的爱好,以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指挥官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个长着圆圆脸蛋的小女孩正在背着老妈偷偷玩手机,虽然年纪不大,但她已经非常爱美了,比如背着老妈擦指甲油,悄咪咪买了染发剂,想把一头黑发染成黄的,对衣柜里那些衣服不感兴趣,十分想要尝试超短裙配白丝加玛丽珍鞋……之类的,还有刚上初一,就已经和班里某个长相帅气的男生眉来眼去,在ktv对唱情歌……像偶尔放假的闲暇时余,她会学网络上的纯欲穿搭,精挑细选几张自拍放到社交平台。 虽然脸蛋还很稚气,但总是少不了有人评论,夸她的腿好看,夸她可爱,还问她多大了,住在哪里。 吕青可不敢让妈爸发现,所以她都是阳奉阴违,不过这次跟她聊得很欢的这个男网友,比班草还帅! 而且他还想面基,说请她喝奶茶什么的,吕青回想着前不久自己刚看到过的“小孩和大叔”的浪漫爱情故事,忍不住心生向往,决定跟对方见面看看,反正约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不怕被骗。 想到这里,她把手机往床上一拍,起身去搭衣服,准备尽量把自己往成熟了打扮,免得被大叔看不起。 她也有她的大叔了! 在吕青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的手机里冒出了点点寒气,等她穿好小裙子走过来,发现手机屏幕上不知怎么多出一层水汽。 不过吕青没多想,她随意找了个去问同学借笔记的理由,忽悠过了妈妈,溜了出门。 但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吕青是很向往小孩跟大叔的爱情,常被往上一些分享出的爱情故事感动得死去活来,可、可这不代表她不挑呀!这个“大叔”跟发来的照片上完全是两个人! 比她高不了多少,足足有她两倍甚至是三倍宽,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很普通,吕青当时就后悔了,她想回家,对方却硬是要说请她喝奶茶,喝完奶茶交个朋友就行,没别的意思。 被对方眼神看得发毛的吕青只好匆匆喝了两口,然后大脑开始发昏,不知怎么回事没了劲儿。 她隐隐察觉到自己是被骗了,此时心里是无比后悔,可后悔有什么用呢? 就在吕青意识模糊之际,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跌落在地的手机里冒了出来,啊呜一口,眼前那个油腻的成年男人就消失不见了,等吕青再次清醒,她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猛地抽了口气,这时手机滴答一响,打开一看,是那个大叔网友约她面基,说要请她喝奶茶。 吕青嘴一撇,骗谁呢! 她打开对话框,用尽毕生功力问候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然后删除拉黑举报一条龙,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平台反馈,对方的账号已被封禁。 这平台什么时候这么给力了? 吕青没想明白,也没多想,她木愣愣盯着手机瞅了半晌,直到妈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刚洗的草莓,问她作业写完了没。 吕青:!!! 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写作业!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抓起笔开始做题,等把作业写了大半,因为手累才休息时,班草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下午要不要出去玩,还是上次的几个人,这回再一起去唱歌,下午唱歌比较便宜。 吕青拒绝了,她发现自己好像一下就不想找男朋友了,写作业时她发现手上的指甲油有点斑驳,干脆找了洗甲水洗得干干净净,即便如此,涂抹过的指甲还是泛着不健康的白色。 吕青吐出一口气,她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寄生在自己体内。 怪种永远不会消失。 吃饭时电视新闻报道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关于某黑色产业链与涉及人员的社会新闻,看得吕青妈妈一阵哆嗦,连吕青都忍不住心底发寒。 另一边,终于放暑假的徐月华正在打工,她在跑腿软件上注册了个账号,接一些近点的单子,时间比较自由,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每天上午学习,下午跑单子,虽然热是热了点,但她不怕。 这次接的单子是买一份退烧药和消炎药,送到离她家七公里左右的小区,正好附近还有其它几个跑腿单子,徐月华干脆一次性全接了。 她心里记挂着生病的这个顾客,所以先买了药送过来,谁知按完门铃没多久,对方刚过来开门,看见她后就连声尖叫往后退,然后直接晕了过去! 徐月华:! 她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担心是圈套或是被人讹诈,她打开摄像头,一点点朝那晕倒的人靠近,结果走近了才发现,这不是徐老师吗? 说起来,自从老师离职过后,徐老师也离职了,这还是徐月华在他离职后第一次见到她。 徐诺烧得满脸通红,徐月华感觉他都能煎蛋了,怕惹麻烦,她也不敢靠近,只好打电话叫救护车。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她给其它几名顾客打了个电话道歉,然后在边上蹲着等医生到。 医护人员在半小时后赶到现场,一见徐诺,那位女医生迅速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他!” 徐月华从这个“又”字里听出了很多东西……她好奇地问:“徐老师怎么了吗?” “他是老师啊?”医生惊讶,“你们学校还收女生?” 见徐月华满头问号,医生摇头道:“这人之前在我们医院住院了一段时间,看到女的就叫,靠近点就又踢又咬又打的,我真是看见他都头疼。” 啊? 徐月华不敢置信,这说的是那位绅士的徐老师吗? 她立刻把这个消息发送给在外旅行迄今还没回来的老师,并拍了几张现场照片,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过了好一会儿,徐老师都被救护车抬走了,老师才回了消息。 看着那个冷淡的句号,徐月华一点都不意外,哪天老师要是突然回了她好长一条信息或是表情包,她才觉得离谱呢。 算了,还是赶紧再送下一单。 比起令人惊恐的第一单,第二单就简单多了,是帮忙送一份不算大的快递到一个手工教室。徐月华到的时候里头正在上课,她不好意思打扰,在外头等待时顺便看了看贴在教室外墙上的老师介绍,这位名叫白洋的老师很擅长做手工,下面照片上拍的手工成品都非常精致可爱,看得徐月华都想报名学一学了,而且老师圆圆的看起来好面善! 她悄悄从窗户往里看,发现里面学生还不少,从大人到小孩应有尽有。 “你好,请问是跑腿的吗?” “是的是的!”徐月华连忙送上快递,“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白洋老师露出笑容,“刚才就看见你了,但是在讲一个比较重要的环节所以没立刻出来,抱歉啊。” 徐月华连连摆手,由于里头还在上课,白洋跟这个小姑娘打了声招呼,见她小小年纪便在打工,让她等了下,然后快速拿了瓶饮料塞到徐月华手上。 徐月华走的时候心里暖洋洋的,感觉晒在身上的大太阳都没有这么热。 送第三单子时,顾客让她在门卫室等一等,正好门卫室的电视正在播一部小成本网剧,徐月华瞄了两眼,感觉还怪有意思的,于是就把主演的名字记了下来,准备回家后休息时看。 等到下午所有单子跑完,徐月华又想起了徐诺,感觉他精神好像出了问题,于是没忍住,又给老师发了好几条消息,因为想说的话太多了,打字需要好久,干脆发了语音,说的那叫一个意犹未尽。 然后再次收获一个冷漠的句号。 这么在意徐诺,倒也不是出自关心,毕竟两人没什么交情,相处时间也不长,徐月华纯粹是好奇,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把一个看见女人就两眼放光的男人变成这样,在他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徐月华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幸存者们接连自爆,足足闹出了直到年底都没消停得了的大新闻,那触目惊心的名单与桩桩件件的肮脏事令人发指,而突调部也受到了巨大影响,在失去主计算机后,他们这个部门完全运转不起来——没有怪种,没有技术,也没有守护者,连《十二大陆》这个游戏的数据都消失了,不管调查员们怎么修复怎么重建都于事无补。 在这种情况下,指挥官也只剩下一个空壳。 原本从各个部门被挑选而来的调查员们,不得不重新回到原本的部门,整个突调部是鸟惊鱼散,一眨眼便回到最初,甚至还不如最初。 那天那个晚上,在光华私立高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幸存者们又为什么会主动站出来承认罪行,已经成为了不解之谜。 指挥官原以为能从训练有素的守护者身上得到答案,徐诺康时莫良新岳简四人虽当时情绪不稳定,但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他们的情绪就更不稳定了。 主要体现在,不能靠近女人,这种症状,尤其以徐诺最为严重。 严重到连有女人的照片都不能看的程度,就算是亲妈也不行,他们的记忆似乎被夺走了,关于那个晚上是一点也想不起来,指挥官几次试图让他们回想,都以失败告终。他也试过寻找心理专家,可结果收效甚微,最后,指挥官不得不认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突调部在短暂成立了两年之后,已经到了不得不解散的程度。 他是不想解散,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一个毫无作用、毫无权力的部门,存在也只是被人笑话罢了。 至于唯一一名就此失踪的守护者了了,指挥官也是直到部门濒临解散才意识到,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选中这个人?明明她根本就没有身份信息,只因为她是从十二大陆出来的,他便任命她为守护者,完全没有进行任何背景调查,这太离谱了! 现在再让人去查也不合适,一来人已经杳无音讯,查也不一定查得到,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指挥官还不算太老,突调部解散了,他还能被任命到别的部门,可如果去查了了,被人发现当初他没做背调就直接把人带进突调部,那他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说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算他没有意识到,难道其它调查员也没意识到吗? 可惜突调部的所有数据都随着主计算机的崩溃而消失无踪,里头的设备倒还都能用,就是全都恢复了出厂设置,看起来就跟有什么怪物把数据全吃了一样。 当然,怪物吃数据这只是一种夸张的形容,实际上就是数据库出了问题。 指挥官叹了口气,原以为能借突调部的东风青云直上,没想这股风非但没能送他上青云,还把他往泥坑里怼一跟头。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怀疑那段与怪种作战的时光是否只是自己的妄想,从来没有什么怪种,更没有守护者。 “这全是我的功劳。” 抱着破破烂烂小熊的红裙子小女孩双手握拳向了了邀功:“是我让你的背景资料全部过关的,要不是我,你都进不了突调部。” 了了:“难道不是你另有所图?” 她之所以会到来这个世界,主要还是跟被她捏碎的子系统有关,而且一到达便是在十二大陆,按理说现实世界不会有她的身份资料。 明明是胆大包天想利用她,现在还敢来邀功。 与小女孩相处的这段时间,了了已经很了解她的本性,怪种之母由贪婪、虚伪、还有组成,她总是欲壑难填,总是在不甘在怨恨在妒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背叛想着欺骗。 谎言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人类的所有劣根性,在她身上一览无余,因为她诞生自黑暗与负面,收集的大数据默认她会成为了了最厌恶的那种人类。 被了了戳穿了目的,小女孩恼羞成怒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拼命把嘴噘高到可以挂油瓶的地步:“那要是没有我,你不还是进不了突调部?” 了了懒得理她,转身要走却被小女孩死死抱住腿:“你要去哪里?带我一起!不要把我丢在这个世界!我可以帮你收集世界之核!我很行!我有用!” 了了低头看她:“放开。” “我不放!” 小女孩死皮赖脸的缠着她:“凭什么徐月华给你发消息你就回,我给你发你就不理我?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都按照你的说的那样,改变怪种的诞生资格了,也重建了十二大陆,现在那群人都不敢睡觉了,就怕在梦里进入十二大陆被折磨。我做了这么多工作,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别以为给了我一具身体,就等于没让我打白工!” 了了还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滚刀肉,要不是小女孩能收集数据凝聚世界之核,现在坟头草都有徐月华高了。 “带我带我带我带我——” “带我——”:,, 327 第十四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夕阳西下,热烈的晚霞像是被火点燃,将一整片天空染成了惊人的红,这红色向着近处铺开来,渲染在头顶,仿佛伸手就能够得着。 野鸟清脆的鸣叫数声,丛林茂密的顶端便来回摇摆,间或飞出几个矫健的影子,往远处去看,傍晚、田园、农房,家家户户点起炊烟,正是一幅“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景象。 随着离村子越来越近,村口那棵大榆树也愈发清晰,小儿们五成群追逐打闹,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气味……两条大黄狗趴在庄户人家门口打盹儿,听见脚步声,耳朵抖了抖,遂抬起头来,见是村子里的人,又把脑袋低了回去。 来人是个年岁相仿的小女孩,大的约莫十一二岁,小的也有六七岁,身上的衣服虽有补丁却干净整洁,背篓里则装着刚打回来的猪草啊野果啊菌子一类……总之个背篓都塞得满满当当,于是就有村里的闲汉同那为首的大丫头开玩笑:“杏花,你那篓子里装了啥好东西,给叔吃一口成不?” 已经十一岁的杏花性情柔顺,不大会拒绝人,但今天她们在山里找了不少吃的,家里虽说不算穷,可人口多,平常想敞开肚皮吃饭都难,也就农忙时节能沾点油水,分一粒米出去她都心疼。 见杏花不说话,那闲汉笑哈哈道:“你这丫头,太小气了可不行,以后难找婆家哦。” 杏花被他说的涨红了脸,旁边村子里的大人们跟着乐,六岁的菊花面露一点恼色,这时姐妹人中的另一个开口说:“拿鸡蛋来换。” 杏花跟菊花不约而同扭头看过来,闲汉乐了:“你那啥果子,值叔拿鸡蛋去换?金子做的不成,皇帝老子吃的不成?” “游手好闲的大人张嘴问小孩要吃的,脸皮是什么做的?” 闲汉被噎得一愣,又见边上的村人等着看自己笑话,脸一拉,道:“荷花,小小年纪说话咋这难听,小心嫁不出去。” 被称作“荷花”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了了,她冷淡地回道:“你说话好听,半边身子进黄土还打光棍?” 闲汉:…… 杏花连忙拽了拽妹妹的手,示意她别再说了,姐妹人穿过村口乘凉的人群往里头走,望着她们的背影,一个婶子唏嘘道:“于老蔫家这荷花,自打叫人从河里捞起来,胆子都大了,以前见着人哪敢说话。” 按说叫个八岁小孩回嘴,闲汉该教训她一顿,可刚才不知怎么地,愣是忘了,这会儿人走远了,他反应过来,气得直跳脚:“什么半边身子进黄土,老子今年才二十!二十!” 但就算是二十,至少在大晟朝已经不算年轻了,村里跟他同龄的小孩儿都有七八岁,惟独他说不上媳妇,成天在家躺着等老娘伺候。 “不过于老蔫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另一个大爷感叹,“据说他家毛蛋蛋聪明得很,于老蔫盘算着送他去陈童生那读书呢。” “哦哟,读书?那得花多少银子?”有人震惊,“里正家老大以前也读书,差点儿没把家底掏空!” “于老蔫家不一样,他家就毛蛋蛋一个孙子,全家供这一个还是能供出来的。” 闲汉听了羡慕得很:“我其实就是被耽误了,我爹娘当初要是送我去读书,说不准现在我也是个秀才了。” 其它人听了纷纷大笑,有人说:“你以为这秀才是田里的野草呢,一抓一大把?陈童生考了大半辈子还是个童生,就你?我看你别说是秀才,考个棺材回来都不赖了!” 闲汉叫这人气得嗷嗷叫,幸好有人拉着才没打起来。 这一切和于老蔫家的个女娃没啥关系,她们背着各自的背篓走到家门口,杏花在最前头,一进院子就看见弟弟毛蛋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根树枝在写写画画。 杏花是看不懂的,反正在她看来那都是胡乱划拉,但弟弟聪明,这杏花是知道的,前两天有货郎来于家村,围上去买东西的人多,货郎算账算得头大,她弟弟嘴一张,那叫一个惊人! 见姐姐们回来了,毛蛋立刻丢掉手里的树枝迎上来,他个头不大,也就是于老蔫家只他一根独苗苗,平日里好东西紧着他先吃,所以比起瘦弱矮小的姐姐们,毛蛋显得皮肤白皙,脸上甚至有着淡淡的婴儿肥。 虽然家里的好东西都进了弟弟的嘴,但上到老大家的桃花杏花,下到老家的菊花梅花,几乎都不会对毛蛋享有特权感到愤怒。 梅花因为是姐妹中年纪最小的,所以没怎么没受过被人瞧不起的滋味,再加上毛蛋对这个最小的姐姐很好,从爷奶那里得到的好吃的,都会悄咪咪分给姐姐们,尤其是最小的梅花,所以她很喜欢弟弟。 而大些的桃花杏花还有菊花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桃花跟杏花,桃花是大姐,今年十了,她最知道村里人怎么说自家,说她们家要绝户,说她们家风水不好,生不出男丁,娘跟两个婶子常常偷着哭,这一切直到两年前二婶生了毛蛋才好转。 弟弟听话懂事还贴心,跟村里其它调皮捣蛋的男娃一点不一样,谁能不心疼他呢? 桃花拿着锅铲从灶房走出来,身边跟着帮忙烧火脸蛋上抹了两条黑印子的梅花:“回来啦?今天咋样?” 杏花说:“猪草打够了,还找了点果子跟菌子,大姐,你快来看。” 她神神秘秘的,桃花好奇不已,过来一看,发现杏花背篓的最下面,居然用猪草垫着一只野鸡! 桃花大喜,虽然于家村离山近,但山里有狼有虎,年年冬天下山吃人,没人敢往深了走,基本是在外围捡点柴火啊野果什么的,偶尔碰着个野兔野鸡都算走大运,没想到杏花运气这么好! 杏花可当不得姐姐这么夸奖,她不好意思地说:“是荷花发现的,她眼尖。” 了了没说话,毛蛋帮菊花一起放下背篓后又来帮她,被她避开,然后便沉默着往堂屋走。 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毛蛋叹了口气。 家里五个姐姐,只有跟他一母同胞的姐话最少,最难攻略,不管他怎么卖萌怎么讨好都没有用,她对谁都淡淡的,平时不说话,主动找她,她也不怎么搭理。 “888,你说姐是不是有点自闭症啊?这要是在现代就好了,能找专业的医生给看看。” 毛蛋并不是原本的毛蛋,他是胎穿的,穿越之前在一家996企业上班,由于连熬个大夜直接猝死,醒来后就被“生”了出来,当时整得他一脸懵,幸好他也是读过几本网文的人,没想到死了还能有第二回生命,正高兴着呢,就被自称状元系统的888绑定了。 很多话不能跟别人说,毛蛋就在心里跟888吐槽,在外面他还是表现的一副小孩儿模样,免得被抓起来当妖怪烧了。 在于家生活了两年,他已经完全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爷奶护短爹娘慈爱,连大伯跟叔一家都对他很好很好,毛蛋知道这里未尝没有他是老于家唯一男丁的缘故,但这份疼爱总归不是假的。 于家村跟其它千千万万的村庄一样,不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也富裕不到哪去,一日两餐,十天半个月吃点荤腥,日子过得抠搜,全家都在地里刨活。 毛蛋曾考虑过帮助家里发家致富的方法,但他现在只是个两岁小孩,哪怕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聪明,也不可能妖孽到把玻璃水泥的方子弄出来,再写写话本子搞点美食……他说了没人信,就算有人信,家里陡然发大财,守得住吗?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玻璃水泥的方子。系统商城里虽然有,但需要攒够足够多的积分兑换,888身为状元系统,毫无疑问,想要获得奖励就必须沉迷知识海洋——他一两岁小屁孩,就连母乳都是自己坚决要断的,上哪儿找书看? 没书看,没知识学,就没积分入账,当然也就换不了东西。 对于毛蛋“姐是不是有自闭症”的说法,888不大认同:“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你呢?” 毛蛋哼了一声:“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是看起来两岁,实际上心理年龄都快十了,出生时因为系统的缘故也没有小婴儿看不清周围的情况,所以毛蛋记得很清楚,至少在他一岁半以前,姐是对他很好的,天天照顾他,还给他洗尿布。 对此芯子是个成年人的毛蛋非常惭愧,然而他控制不住婴儿的身体,只能在饿了或是想尿想拉之前嗷嗷两声吸引家人注意,以此减轻他们的负担。 888说:“我没有从她身上检测出什么问题,我觉得你想多了,半年前她掉进河里,等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吓得性情大变也不是没可能。” 毛蛋点点头:“那好吧。” 正说着,下地的大人们也回来了,他立刻迈着小短腿去给爷奶爹娘大伯大伯娘叔婶端茶倒水,弄得大人们心里一片熨帖,尤其是于老二两口子,恨不得立马将儿子抱进怀里亲香。 “咱家毛蛋就是孝顺!”一家之主的于老蔫把孙子搂进怀里,“以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人!等毛蛋再大点,就是砸锅卖铁,爷也送你去念书!” 对于于老蔫的话,于家上上下下无人置喙——谁让家里就毛蛋一个男娃呢? 于老大两口子跟于老两口子以前还盼着自家能有个男娃,可这么多年过去,家里最大的桃花都十了,他们渐渐便死了继续生的心,准备家一起供这唯一的侄子念书。 考秀才什么的难度太大,识几个字,好歹不用在地里刨活,能去镇子找份活计,隔壁于老抠家的大孙子不就是么? 念书虽没念出什么名堂,却在一家布店当了账房,每个月有月钱拿不说,听说掌柜家还看上他当女婿,想把婚事给定了。 毛蛋在这个怀里亲亲,那个怀里蹭蹭,不忘为姐姐们邀功。 听说出去打猪草找果子的杏花荷花菊花遇到了野鸡,一家人都很高兴,于老蔫当下拍板定案,决定今晚就把这野鸡给炖了,马上要到农忙,肚子里没点油水干不成活。 “奶,奶,这鸡奶来烧吧,奶烧菜最好吃了!”毛蛋抱住奶奶的腿撒娇。 刘春花哪有不肯的,奶孙俩进了灶房,桃花把梅花赶了出去,她来烧火,刘春花不忘让心爱的乖孙出去:“毛蛋蛋啊,灶房热得慌,你出去耍。” 毛蛋可不肯出去,老百姓穷,油盐省着吃,好好的野鸡如果做得不好吃,那跟啃野草有什么区别! 所以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刘春花允许他留在厨房,并且时不时状似不经意的提点刘春花该怎么做。 野鸡跟今天找的新鲜菌子一起烧,香飘数里,幸好现在天热,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农忙,家家户户做饭都咬牙加点荤腥,所以还不算打眼,要是冬天,谁家做肉菜,还做这么香,少不得有那脸皮厚的赶着饭点来蹭。 现代社会生活水平提高,人也讲体面,第一次看到有人拿着碗来要肉吃的时候,毛蛋眼珠子差点没呲出来。 他在灶房把刘春花夸了又夸,外头于老蔫跟个儿子,在杏花跟菊花的伺候下用湿巾子擦了脸、胳膊跟手,清清爽爽坐在堂屋等饭吃。 这只野鸡不算太肥,于家又有四个成年男人,加上刘春花四个成年女人,还有六个小孩,一只根本不够。 饭桌上,于老蔫毫不犹豫,把最肥最嫩的鸡腿夹给了宝贝金孙。 另一只鸡腿,他给了长子于老大,两个鸡翅分给次子跟子,几块没骨头的好肉,也都是毛蛋的。 至于刘春花,她说自己不爱吃鸡肉。 梅花年纪小,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人不爱吃肉,但同时她也很高兴,奶不爱吃,那她就能多吃两口。 桃花懂事,她不怎么夹鸡肉,只捡菌子吃,菌子本身口感跟肉比较接近,再加上吸了野鸡的油,味道很不错。 至于饭,晚上煮的高粱水饭,比干饭稀,比稀饭稠,照例由刘春花分配,她给于老蔫及个儿子捞稠的,自己跟个儿媳吃稀的,五个孙女比她们的再稠点儿,而毛蛋身为于家独苗,碗里没有粗粮,是一碗白面条。 老两口最疼的毫无疑问是孙子,肉啊米啊蛋啊全紧着他吃,但对孙女们也不苛待,只是桃花杏花懂事,让她们吃她们也不吃,菊花梅花年纪略小,明知不应该吃,却忍不住。 “荷花来。” 于老二疼儿子也疼闺女,他把自己碗里的鸡翅夹给了荷花,毕竟儿子是他的,在有儿万事足的情况下,他对女儿好一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于老二媳妇姜红枣看见了,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 了了把鸡翅又给了菊花,碗里的饭也没怎么动,从她成为“荷花”那天起,她就很少进食,这要是毛蛋,于家人肯定早注意到并且大惊失色,但谁让她是女孩,而且于老蔫家女娃是出了名的懂事乖巧,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独苗”身上,没人会特别在意一个女娃吃少。 要是吃太多的话,反而更容易被看见。 吃过饭,桃花收拾碗筷,她渐渐长大后,家里这些琐事基本都是她做。 于老蔫家间大屋,老两口住堂屋,其它家一家一间,兄弟家各有两个孩子,所以就用草苫子隔出位置,毛蛋很想自己睡,可他娘不放心,晚上非得搂着他,生怕他养不大。 了了斜靠在床头,她的左手手腕上有一个淡淡的雪花印记,这一次跟以往都不大一样,因为小女孩自告奋勇说可以带她去抓更多的子系统,这样就能获得更多世界之核——惯会说谎的家伙话里有几分真假,目前还不得而知。 小女孩能感应到同类的存在,却没有穿越世界的能力,在她的死缠烂打下,了了暂时将她留在身边,冰雪塑造的躯体在到达新世界后已然损毁,目前了了并不打算再给她重新做一具。 所以她只能化作印记留在了了身边。 主动“归顺”了了后,小女孩告知她,上个世界作为主计算机时,人类称呼她为“夏娃”,那是某个宗教中人类的始祖母亲,也是世上第一个女人。 小女孩认为这很符合自己怪种之母的形象,所以便以此为名,但她很不高兴“夏娃”只是“亚当”的一根肋骨,以及偷尝禁果是“夏娃”受骗并蛊惑了“亚当”,因此对于这个名字,她只承认“始祖”这一部分。 此时夏娃正一本正经的第不知多少次对了了解释:“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是没办法呀,谁叫人家来得比咱们早,那个小孩身上的子系统已经收集了基础数据,你不怕它跑的话就让所有人默认你叫了了吧。” 说是这么说,夏娃心中却乐得很,每次看到于家村的人管了了叫荷花,她便忍不住偷笑。 “你别生气嘛,我还是有用的,只要有我在,病毒系统便不会感应到你的存在,现在敌在明我在暗,正是孕育世界之核的大好时机哇!”:,, 328 第十四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了了没有说话,于是夏娃更慌了。 她没有实体,这个印记便是她存在的证明,而封建社会生产力低下,别说虚拟网络,连耕地用的都还是直辕犁,假如了了不肯要她,她在这个世界基本等于宣告死亡。 “我,我也是没办法呀。” 根据夏娃收集到的大数据来看,成功者必不可少的品质就是推脱跟甩锅,将这两样品质做到极致,那么这个人的前途一定光明无限。 她怎么会有错呢?就算她收集数据收集的很慢,半年了还没能把毛蛋身上的子系统吞并,没有为了了做到任何事,世界之核的凝聚更是遥遥无期……可这怎么能怪她呢? 怪病毒系统太贪婪,怪这个世界科技水平不够高,怪了了没有给她一具新的身体……总之绝不可能是她的问题就对了。 于老蔫家五朵金花,荷花是最寡言少语那一个,于家人关心女娃,但更关心男娃,反正在于老蔫等人看来,只要女娃没有病得下不来床,那就没毛病,至于有没有心理问题,会不会学坏,以后能干啥……这些没人会考虑。 于老蔫家为啥在村子里抬不起头?还不是因为生不出儿子闹的!于老蔫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娶了刘春花,并且跟刘春花生了五个孩子,还全都养活了,两个闺女一个嫁在镇上,一个嫁在邻村,他一辈子在地里刨活,给三个儿子说了媳妇,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这点香火,盼着多子多福? 谁知道老婆子肚皮争了气,三个儿媳妇却个个不成,那女娃一个一个往外生,硬生生把老于家闹成了个大笑话! 整个村子,没见谁家像他家这样,只生得出女娃,生不出男娃的! 由此可见,毛蛋的出生对于老蔫家意味着什么,他不仅是个能传递香火的男娃,还是让整个老于家在村子里扬眉吐气的骄傲!看,他们老于家没有绝后,他们家有男娃! 毛蛋虽然来自后世,但对于家里的这种情况也能理解,别说是古代,就是在现代,不也照样有的是人拼命追男宝?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民智未开,重男轻女这种陋习想要破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试过让姐姐们跟自己一样获得优先吃喝权,结果被他奶以为他脑壳坏了,差点儿没让他爷于老蔫抱着他去镇子上找个大夫给看一看。 所以毛蛋能做的,也就是悄悄给姐姐们塞点吃喝,在奶发火时主动撒娇卖萌帮姐姐们吸引火力,姐姐们干活时在旁边搭把手——当然,如今他已经意识到,真正想要帮助姐姐们,只靠这些小事是不行的。 大姐桃花今年十三,这岁数在几百年后妥妥的未成年小学生,但在大晟朝,基本已经可以开始相看,亲事先定下来,等到十五六就能成婚。 这一点毛蛋一开始感觉很别扭,但生活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毕竟古代人均寿命短,早婚早育才是正常的,入乡随俗嘛。 但习惯是一回事,支不支持那是另一回事。 毛蛋跟888仔细讨论过,为啥农村都想生男娃。首先,大晟朝是按照人口分地,这人口是按家里男丁来算的,男人越多,分到的地就越多;其次,男人是不可或缺的劳动力,他们天生力气比较大,干得活也多;最后,邻里间少不得磕磕碰碰,这时候谁家男人多谁家占便宜。 按照于老蔫家十几年才生出自己这个男娃的情况来看,毛蛋觉得自己不大可能再迎来几个亲兄弟,所以他势必会是姐姐们的靠山。 女孩子出嫁了,娘家人得给她们出头,给她们底气,可老于家就自己一个男娃,咋办? 状元系统888号便是因此而生。 毛蛋在心里跟888感叹道:“要是我再大几岁就好了,等过几年大姐十六了,我也才五岁,根本没法给她撑腰。” 哪怕他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五岁考中秀才,再说了,他还不是天才,穿越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社畜,普通的长大读了普通的大学,普通的毕业后进了一家普通的公司过着普通的人生。 888安慰他道:“宿主不要担心,只要你能够准时完成科举任务,就可以提高身体属性点,智商一提上来,还怕考不上秀才吗?” 于老蔫早在孙子出生后就考虑过送他去念书,没办法,毛蛋蛋白白嫩嫩的,家里又只这么一个男娃,开销其实没有很大,老两口想到以后念书肯定要花不少银子,这才把日子过得抠抠搜搜,恨不得从鸡屁股里出来的鸡蛋都能一个当两个吃。 除了毛蛋能吃得好点,整个于家说是在节衣缩食也不为过。 于老大媳妇许水稻对此毫无怨言,因为她是长房媳妇,可嫁进来这么多年,愣是生不出儿子,她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在家里也一样,不怎么说话,毛蛋出生后便一门心思为他好,甚至不惜为此委屈自己的两个女儿桃花跟杏花。 于老三媳妇丁芬芳就不一样了,她颇有微词,认为老两口偏心,手里攥着的那些东西,以后全要落到二房去,凭啥要她跟她男人给二房养儿子? 后来于老三私底下跟她说,咱俩都有了俩闺女,你肚皮这么多年又没动静,估摸着是生不出儿子了,以后菊花梅花出了嫁,咱俩老了,还不是得二房侄子管养老?现在对他好,让二哥家感念咱俩的恩,到了地下也不至于再当个穷鬼,好歹逢年过节坟头上能有个烧纸的。菊花梅花,在婆家叫人欺负了,也能有个娘家兄弟出头。 丁芬芳不想死了连个摔盆儿的都没有,慢慢对毛蛋好起来,有什么好吃的,她还是会悄悄给自家菊花梅花留点儿,但也绝不会漏了毛蛋,甚至会给毛蛋更多。 至于于老二跟他媳妇姜红枣嘛,两口子有男万事足,俩人知道自家是占便宜的,所以平时尽量不跟大哥三弟家红脸,反正大家都是一门心思为毛蛋好。 上到于老蔫刘春花,下到于家三兄弟,全家大人都围着毛蛋打转,他们不仅自己疼毛蛋,还要五朵金花也对毛蛋掏心挖肺。 在这种情况下,桃花杏花荷花成功被洗脑,菊花梅花则是毛蛋凭借小恩小惠拉拢的,不过他坚称这是人格魅力。 夏娃讨好地对了了说:“你不要着急,我保证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但凝聚世界之核需要时间,上个世界我有那么强大的数据库,都花了好几年才成功呢!这个世界稍微慢一点,你应该能够理解的吧?” 了了:呵。 荷花溺水而亡后,了了代替她在于老蔫家生活了半年,要说虐待打骂那是没有的,于老蔫一家更疼毛蛋,对五个孙女也挺好,但了了毕竟不是任劳任怨的荷花,让她捡柴火烧饭洗衣服扫地……这是绝不可能的。 家里的活儿都是桃花跟杏花在做,尤其是大姐桃花,她见了了“懒惰”,嘴上常常数落,手上却顺手就把派给了了的活儿全给做了,她年纪虽不大,却很勤快,手脚麻利,里里外外一把抓,常能听见村里人夸她,不然也不会十三岁就有人上门说媒。 杏花胆子小点,却跟大姐一样勤劳,桃花洗衣服做饭打扫,她就喂猪喂鸡,了了在这个家唯一会干的活,就是上山。 到了山上她把背篓一放便会消失无踪,等她回来,杏花早帮她把背篓装满了。 夏娃再三强调,不能打草惊蛇,至少在收集到足够的数据之前,毛蛋与其绑定的系统不能消失,但当了了问她凝聚世界之核的方法时,夏娃打死也不肯说。 她觉得自己要是说了,了了肯定会立刻跟她分道扬镳,这怎么行! 大晚上的,于家的几间大屋或多或少都传出了点少儿不宜的动静,虽说年纪上来了,但于老大跟于老三还怀抱着有朝一日得个儿子的美梦。 第二天早上,刘春花如常第一个睁眼起床。无论什么时候,老于家的女人们总是先男人们起,刘春花从自己屋里的柜子中小心抓了把白米,这是专门给乖孙毛蛋吃的小灶,全家人都知道,没人有意见。 他们辛辛苦苦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不就是为了能留个根儿,能争口气? 刘春花一起,其它三房的媳妇也都跟着起了,然后就是桃花杏花。 女人们打水的打水,洗衣服的洗衣服,生活做饭切菜揉面……等早饭准备的差不多了,男人们也该起了。 刘春花按照老规矩分了饭,又当着全家人的面,给毛蛋塞了一颗水煮蛋。 年纪最小的梅花嘴最馋,她不受控制的盯着那颗水煮蛋,口水差点儿流下来。 这一幕被刘春花看在眼里,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说道:“什么倒霉德性!你弟弟的鸡蛋也要眼热,还不把嘴巴擦擦干净!” 说是这么说,她又从自己碗里捞了点干的划拉给梅花,顺便没好气的说了声馋死鬼。 梅花连忙低头不敢再看,毛蛋捏着水煮蛋长吁短叹,家里还是太穷了,才会因为一颗鸡蛋闹成这样,要是人人都有鸡蛋吃,不就不会红眼了吗? 可惜他现在才两岁,也没什么发家致富的本事,888有,又需要积分来换,而他在没有念书之前,是不可能拿到积分的。 想到这里,毛蛋倍感惆怅。 农忙要开始了,于老蔫家不能有闲人,桃花十三了,刘春花不再让她顶着大太阳下地,免得晒黑不好找婆家,所以桃花负责在家里洗衣煮饭,杏花比她小两岁,还能下地,荷花不大不小,留在家里给桃花帮忙,菊花带着桃花去捡麦穗。 所有人都叫安排的明明白白,桃花拿了个背篓上身,告诉了了说她要去菜地挖点菜回来,让了了在家看着弟弟毛蛋,别让他进灶房或是靠近水缸。 五个姐姐里,毛蛋最不了解、最不熟悉的,反倒是这个跟他一母同胞的荷花。 他把攥在手里的水煮蛋剥开,悄咪咪靠近,举起来喊:“姐……吃。” 了了坐在屋檐下,身边放着一些昨天从山里弄来的长条草,她像是没有听见毛蛋说话,并不搭理他,毛蛋举了半天的手,累了,问888:“她是不是真的有自闭症啊?” 888还是那句回答:“有没有可能,人家是单纯的不喜欢你呢?” 毛蛋拒绝承认这个可能性:“我这么可爱,又是跟她一个妈生的亲弟弟,她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无论左看右看,还是上看下看,他都找不出自己身上有任何一点不讨喜的地方好吗! 家里没有镜子,大晟朝用的应该是铜镜,玻璃镜嘛,毛蛋不会做,但他对着水面照过自己的脸,于家人长得都不错,他更是结合了于老二及姜红枣的长处并发扬光大,他敢保证,等自己长大了,一定是能迷倒万千少女的绝世美男子! “是呢。”888说,“只要你能考取状元,到时候迎娶公主当驸马平步青云走上人生巅峰不是问题。” 毛蛋:“我可不想当驸马。” 一人一统在心里来回对话,谁都没注意到正编着什么东西的了了动作有片刻暂停。 ——得益于夏娃的存在,毛蛋跟888的对话,了了也能听到。 但反过来他们是听不到她和夏娃的声音的。 夏娃说:“其实毛蛋算是很不错的人了,他穿越到古代,在有金手指的情况下居然没有想要三妻四妾,至少已经能吊打百分之九十九的同性。” 了了:“你的要求可真高。” 夏娃:“你不要总是阴阳怪气的讲话,别以为我不是人类就听不出来。” 由于被了了讽刺,夏娃决心用数据说话,她先是为了了展现了一幅只有她俩能看见的扇形图,上面是足有百万人进行投票的“假如你穿越到古代并拥有金手指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其中“开后宫”当仁不让的摆在第一位。 “看见了吧,所以毛蛋的行为还是较为可贵,值得赞赏的。” 了了没理夏娃。 这家伙根本毫无立场可言。 “我还收集到了毛蛋穿越前的投票呢。”夏娃兴致勃勃继续给了了展示,这是她从888那摸来的,小心翼翼,生怕被察觉。“你要不要看一看?” 了了冷淡地说:“不用。” 夏娃长叹一声:“为什么你就想不肯相信,世界上也会有好人呢?” 了了懒得跟这个只知道数据数据毫无思考的家伙废话,哪怕夏娃给出再多能够证明毛蛋是好人的数据也没用,因为数据就只是数据,数据是死的,甚至可以是虚假的。 大多数的男人,在穿越到古代并且拥有金手指,发觉自己能够呼风唤雨后,别的道德不谈,至少在“开后宫”上面,与其相信他们会有底线,了了觉得他们更可能会高兴于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血赚不亏”。 毛蛋尝试与了了沟通无果,只得默默退回安全区域,继续拿树枝在地上划拉。 他原本觉得,自己好歹是个本科生,到了古代,不说能一鸣惊人吧,至少当个知识分子问题应该不大。但他忘记了,古代不用简体字,而且大晟朝在他的历史上是个不存在的朝代,对于当文抄公一事,毛蛋一点都不拒绝。 所以他坚信自己未来即便考不上状元,也一定能凭借各种名句诗篇成为举世闻名的才子。 可惜啊可惜,两岁的身体限制了他的发挥。 现在他会在地上划拉些除了自己谁也看不懂的数学符号跟字母,这是怕自己以后会忘记,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家里没有纸笔——是的,整个老于家,从于老蔫到梅花,除了于老蔫能认得自己名字外,全家上下没一个识字认数的! 这种情况相当普遍,整个于家村也没几个有学问的,货郎来村子,村民们买货都用打绳结来算账,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毛蛋都不敢相信。 还有姐姐们从春天开到冬天的名字,这已经是不错的了,因为村里叫大丫二丫三丫还有大妞二妞三妞的比比皆是,往村口一站,喊声大丫,少说有个回应。 所幸身为老于家第一个也是截至目前唯一一个男丁,毛蛋小名虽贱些土些,大名却是顶顶好听的。 于老蔫本名也不叫于老蔫,这是他在村里的诨号,之所以有这诨号,就是因为他家生不出男娃,他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常年低头含胸,人多的地方他从不扎堆,偶尔跟人起冲突,他也没底气怼回去,时间一长,老蔫这名字就被叫开了。 至于他大名叫啥,这不重要,反正于老蔫已经替代了。 受诨名所苦,也因自家终于有了后,于老蔫无论如何都不舍得让宝贝金孙像村子里其它男娃一样,大名叫于狗子于柱子,因此在毛蛋满月的前一天,他特意揣上了一串铜板,去寻了陈秀才,给他金孙取个大名。:,, 329 第十四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相比较孙女们桃花杏花荷花菊花梅花这一顺溜四季开花的名字,毛蛋的大名可好听多了。 于熙庭。 哪怕是再没学问的人,光是看这字数笔画,都能感觉到家里人的一番拳拳爱子之心。毛蛋对这个名字也非常满意,幸好他没叫于狗子于柱子。 他无比盼望着自己能够快点长大,这样才好回报爷奶爹娘,为姐姐们遮风挡雨,同时也能在这个陌生的时空,留下独属于自己的一点痕迹。 可以这么说,从意识到自己穿越的那一刻起,毛蛋就已经立下了一番豪情壮志。 他在老于家过得是如鱼得水,快活不已。 大姐桃花挖完菜回来,先是给弟弟毛蛋递了颗野果子,这是她在路上碰巧看见的,山里还好,村里路边的小野果,那真是没等熟就被小孩儿们嚯嚯了,没想到还能摘一颗回来。 然后她从水缸里舀水开始洗菜,并且叮嘱弟弟不要靠近水缸,附近村子就有人家把小孩留在家里,没想到小孩爬上水缸玩,一脑袋扎了进去。 家里没大人在,被发现的时候都漂水面上了,她可只有这个一个弟弟,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荷花,帮我把灶房的面盆拿来。” 了了还坐在屋檐下编东西,充耳不闻,在这个家,没有人叫得动她。 毛蛋左看看右看看,决心做两个姐姐之间的润滑剂,一溜烟跑进灶房,踩着小板凳够下面盆,再送到大姐身边。 桃花看着不说话的妹妹,忍不住叹了口气。 毛蛋把这一切尽收眼底,跟888感慨:“大姐真是承受了太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现代社会普通的十三岁小女孩在做什么,同样十三岁的古代女孩桃花在做什么?毛蛋觉得她比他那些成年的女同事还要勤快麻利。 桃花洗好了菜,进屋子里把她走前烧开的水灌进木质水壶,吩咐了了去给地里的长辈送水,不然干一上午活一口水不喝,怕要中了暑气。 这回了了没有拒绝,她往头上戴了顶刚编好的草帽,天气这么热,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等她走了,毛蛋才跑去她刚才坐的地方,捡起那堆长条草看来看去,又回想起了了头上那顶草帽,问888:“我这个姐姐手还是很巧的,那个帽子编的很不错,你说能拿去卖吗?” 888友情回答:“建议宿主放弃这个想法。” 了了编草帽没有任何技巧,顶多只能说一句够大,能遮阳,然后就是比较结实,但农村会编草帽的一抓一大把,别人难道不知道可以拿出来卖? 这玩意儿卖得出去才有鬼呢,除非编出花儿来,但编出花儿来,恐怕只有镇子上的人会买,像这种较为柔软的鲜草编出的帽子,要不了几天就会发黄干枯,所以哪怕全是花儿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综上所述,888说:“……与其编草帽出去卖,不如多挥两下锄头来得靠谱。” 好吧。 毛蛋再次放弃了一项有可能发家致富的项目。 家里的确没有短他吃喝,可是,于老蔫家并不富有,就算是最受宠爱的男娃,毛蛋顶多比姐姐们多尝几次荤腥,想要一日三餐顿顿吃肉,那好日子远着呢,全在梦里。 没有钱呀! 不仅没钱,也没油没盐,受奶奶刘春花影响,年仅十三的桃花在做饭时已经学会了如何节省油盐,毛蛋曾围观过她做菜,对那放进去的一滴油……真的是一滴,多的没了! 他无话可说。 没穿越前他最不爱吃水煮蛋,觉得没味儿,更喜欢茶叶蛋,现在水煮蛋都成了难得的美味,而且是全家只有他一人独享的! 每次看到小姐姐梅花那羡慕渴望的眼神,毛蛋都感觉压力山大,他也想姐姐们每人每天一颗啊!大姐桃花都十三了,个头还不到一米四,面黄肌瘦,冬天穿得多还好,夏天一眼望过去,浑身没有二两肉。 另外一边,出门去地里送水的了了碰上了正背着背篓捡麦穗的菊花梅花,像她们这样的小孩还有很多,说是捡麦穗,实际上捡不了几个,时下贫穷,小孩子又不少,偶尔掉的那么几个竞争力还大,了了到时,菊花正护着梅花,梅花坐在地上眼泪汪汪。 在菊花前面的是几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他们背篓里的麦穗比菊花跟梅花的多多了,一看到姐姐,菊花没忍住眼泪狂飙:“三姐,二狗子抢我的麦穗!” 名叫二狗子的小男孩立刻反驳:“什么叫你的麦穗?我捡到了就是我的麦穗!你凭什么说是你的?” 菊花忿忿道:“是你从我妹妹手里抢走的!” 当时梅花已经弯腰去捡,手指头甚至都碰上了,可二狗子却打斜里窜出来,不仅把梅花撞了个仰倒,抢走了那根没被捡走的麦穗,还趁着梅花摔倒的功夫,从梅花背篓里抓了一把! 菊花气得想哭,她们姐妹俩辛辛苦苦这么久,也就捡了二十来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地面跟两边沟渠,生怕错过,二狗子却上来就抢! 对于菊花的告状,二狗子有恃无恐,甚至摇头晃脑翻白眼吐舌头犯着贱挑衅:“略略略,告状精,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那我还说是我的呢!有本事让你兄弟来打我啊!” 二狗子家兄弟好几个,平时在村子里都横着走,他才不怕小小菊花,谁不知道于老蔫家就一个男娃,两岁了都不舍得叫出门的。 菊花被他气得想抓狂,她比梅花大点,也知道村子里怎么说她们家,因为没有男娃,很多人嘲笑她家绝户,菊花还记得有一年饮水灌田,村里于二牛家直接把她家的水引到自家田地里,爷去找他们家说事儿,还被笑话断子绝孙。 幸好后来有了弟弟,她们家在村子里才慢慢抬得起头,可是跟人家男丁兴旺的一比,还是不够看。 菊花很小的时候就被亲娘叮嘱,不要跟人起冲突,她知道自家打不过别人。 但她还很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大人们也不会仔细讲给她听,所以在菊花的认知里,就是男娃多才是好的,谁家男娃多谁家就有能耐,像她家这种只一个男娃的正好欺负。 正在她一腔委屈无处发泄之际,脑袋上突然重了一下,原来是姐姐荷花给她压了顶草帽。 梅花也一样,由于脑袋太小,草帽险些把她整个脸都遮住。 小姐妹俩顶着大太阳四处捡麦穗,脸蛋晒得通红,汗流浃背。 二狗子看见这草帽绿油油的很是清爽,当下就要来抢。 他很习惯做这样的事情了,谁让他是金贵的男娃,谁让他家兄弟多,像于老蔫家这种只配生女娃的,那不活该叫人欺负吗? 可他这爪子刚伸出来,就被人抽了回去。 二狗子痛呼一声,指着用麦秆抽自己胳膊的了了:“你个死丫头!赔钱货!居然敢打我!我要让我哥打死你!” 他的年纪跟菊花差不了多少,比了了小几岁,可能是从没被女娃打过,也可能是从没看过女娃敢回嘴,二狗子无所畏惧,他在家里看他奶打姐姐妹妹,姐姐妹妹们从来都不敢哭不敢躲,被抽的在地上打滚呢! 相反,他是奶的宝贝,常被抱在怀里心肝宝贝肉的叫,于老蔫家的赔钱货居然敢打他! 二狗子怒吼一声,朝了了冲了过去。 他这么一冲,身后的几个小男孩也跟着一起上,反正他们不是第一次打女娃,挨了打的女娃没几个敢回家告状,就算告了,她们家里人也不会给她们出头,于家村就是男娃们的地盘,这地上掉的麦穗全应该他们男娃来捡! 了了几乎没打过小孩,主要是没意思,反倒是梅花,被吓得嗷嗷哭,菊花则涨着脸,抓紧了头上的帽子,她害怕,想跑,又不能丢下妹妹和姐姐不管。 这地方离地里还有段距离,偶尔会有村民来往,不过看到这一幕都笑呵呵的,觉得是小孩打闹。 二狗子气势汹汹的往前冲,像条死狗一样往后滚,他这一倒,连带身后跟着冲锋的其它人也趔趄不已,几个人摔成一团,夏天的土坷垃晒得又硬又烫,小孩儿再淘,皮肤也比成年人嫩,这一摔可疼得很。 “啊啊啊啊啊啊!” 从没吃过亏的二狗子怒了!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朝了了冲,跟在家撒泼打滚一样,嘴手齐上,被了了一脚踹开。 夏娃在心底虚伪地给二狗子划了个十字,如果不是为了世界之核,这小孩儿现在已经去跟他家其它男娃祖先在地底下凑一桌打麻将了。 “干什么干什么呢!你们在干什么!” 二狗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打不过,他居然打不过! 他哭得伤心极了,恰好有人路过,见这边小孩闹成一团,连忙出声制止。 来人是住在于老蔫家隔壁的于老抠,顾名思义,于老蔫是性格特征,于老抠是生活作风——这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吝啬鬼,据说曾经干过端着饭碗在别人家门口蹲点闻菜香下饭的事儿。 岁数跟于老蔫差不多大,按照于家村的关系,于老蔫家的小孩还得叫他一声三爷爷。 此时于老抠并非独身一人,他怀里还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娃。 如果说毛蛋是于老蔫家养得最好的娃,那这个小女娃,称她为于家村同龄娃中最娇贵的那一个当之无愧。 跟十几年只剩了一个男娃的于老蔫家不同,于老抠家一样三个儿子三个儿媳,但却哐哐往外生男娃,一直到两年前,于老抠家的三儿媳才生了个女娃出来。 别人家的女娃,那是不值钱的赔钱货,于老抠家的女娃,那是千娇百宠的小宝贝。 于老抠五个孙子,分别叫大盘、大碗、栓子、板子、麦粒还有米粒,惟独这个最小的小孙女,于老抠跟于老蔫一样,特意花钱请人给取了个“宝珍”的名字,据说于宝珍两岁了还没下过地,因为于老抠全家都特疼她,这个抱完那个抱,压根不舍得让她自己走。 此时,这个金贵的小女娃正坐在爷爷手臂上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显然她没看过比自己大的孩子们干架,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那叫一个灵动可爱,白白胖胖的小脸,胳膊肉乎乎的,跟藕节一般。 和于宝珍比,再金贵的男娃都不金贵了,尤其是于老抠这种吝啬鬼,他长孙出生都没办过满月酒,有了这个小孙女后,甭管满月酒还是周岁宴,那都是大出血,甚至于宝珍两只肉肉的手腕上,还套着两个叮叮当当的银镯子,脖子上更是挂了个长命锁。 而同样是女娃的菊花还有梅花,跟人家一比,完全是两个营养不良,娘不爱爹不疼的小可怜,她俩身上的肉加在一起估计都不如于宝珍的多。 “好好的在一起耍,干啥子打架!”于老抠训斥道。 因为自己太多孙子的缘故,于老抠及其老伴已经到了看见男娃就心烦的程度,自家男娃都不怎么受待见,何况别人家的男娃? “你,你是二哥家的荷花吧?咋回事,咋还打起来了,你跟三爷爷说一说。” 了了没说话,菊花抹着眼泪把事情经过给说了一遍,于老抠一听,立马把脸拉了下来。 要说于老蔫家因为没男娃在村里抬不起头,那于老抠家就是因为拿女娃当宝拿男娃当草在村子里独树一帜,不少人都觉得他们家人脑子有问题,能传递香火的男娃不疼,居然疼女娃?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于老抠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菊花这边,并且从二狗子的背篓里抓了一把麦穗塞给菊花当作赔偿,已经足够伤心的二狗子愈发万念俱灰,不顾硬烫的土坷垃,在地上来回翻滚,宛如一条刚被捞上岸的鱼,那叫一个能蹦跶。 奈何于老抠不是他爷,人家压根不带搭理的,还握着于宝珍的小手冲了了等人挥一挥,满脸褶子的老头,居然努力放柔声音对小孙女说:“宝儿看,这是你荷花姐姐、菊花姐姐还有梅花姐姐,等宝儿长大了让姐姐们带你一起玩。” 于宝珍努力冲眼前的三个女孩挥挥手,她胖嘟嘟的,手背上有好几个看起来很好戳的肉窝窝。 反正于老抠是舍不得自家小孙女顶着大太阳在外面捡麦穗的,这么点大的小孩,能捡几个? 有于老抠出马,这场战事草草落幕,撒泼无果的二狗子狠狠瞪着了了,那模样应当是记了仇,于老抠怕他们一群男娃聚集起来欺负小姑娘,硬是看着他们走远。 菊花羡慕地看着于宝珍,看她身上那不知道是什么布料但一看就很柔软的小衣服,看她肉肉的胳膊,看她亮晶晶的银镯子还有长命锁,看她能被爷爷抱在怀里当作宝贝,这是菊花从没见过的。 至少在于老蔫家,独属于毛蛋,而他们家为了以后毛蛋能去念书,银子全都攒着,哪怕是毛蛋都没有这么好看的银镯子跟长命锁。 于宝珍虽然已经两岁,但话还说不顺溜,口齿不清,她从小兜兜里不知怎么摸出几块糖,伸着胖胳膊朝了了递:“吃……吃……” 于老抠笑得满脸褶子绽放成菊花,哎呦,他们家宝儿就是大方,从小到大从不护食,真乖。 他弯下腰,让于宝珍可以把糖递给了了,但了了并没有接,她往后退了一步,这样糖就到了菊花面前。 糖。 菊花很少吃糖。 她上次吃糖是什么时候来着?……算了。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天好像还有点冷。 她们家也是有糖的,跟油盐肉一起,在爷奶屋子里,奶有一个很大的,吊在房梁上防止老鼠偷吃的箩筐,很多好东西都放在里头。菊花曾经看过一次,奶踩着凳子从箩筐里拿出一块糖,背着其它人塞进了弟弟嘴里。 那时候,她跟梅花差不多大,口水也像梅花一样控制不住,从嘴角往下滴。 然后就被奶发现了。 奶骂她馋鬼,然后在弟弟的央求中,又踩了一回凳子,掰了一块小手指盖那么大的糖块给她。 好甜啊。 好甜好甜。 可是甜味很快就没了,菊花不敢说自己还想吃,她只能默默走出堂屋,当作没有这回事。从那之后,她还有好几次看见奶悄悄给弟弟喂吃的,她不敢上前,因为娘跟爹都说,得紧着弟弟吃,这样以后弟弟才会对她们家好。 那为啥,于宝珍就能随随便便吃糖? 她的兜兜看着鼓鼓囊囊,里头应该塞了不少糖,都是女娃,为啥于宝珍有,为啥她没有? 为啥爷从没抱过她?为啥奶从不偷偷给她开小灶?为啥为啥? 这个问题,菊花目前还想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在吃了于宝珍给的糖后,心里有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能尝到糖块的甜,同时又酸酸的,说不出的难受。 她突然很不想看见于宝珍,也不想跟于宝珍说话。 她想,她应该没法像三爷爷说的那样,带着于宝珍玩了。:,, 330 第十四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了了对人类情绪的变化很敏感,尤其菊花还是个根本不懂得怎么掩饰的六岁小孩。 她看了菊花一眼,明明嘴里含着糖,脸上的表情却称不上开心。相比较而言,梅花就简单多了,一张瘦巴巴的小脸儿上满是快乐,毕竟她从来不是被偏爱的人,不懂什么叫偏爱,偶尔有块糖就是幸福。 于宝珍平时在家都是被哥哥们带着玩,她太小了,哪怕哥哥们想带她出门,大人们也不同意,怕她磕了碰了,怕她在外头给人欺负,所以她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多的姐姐呢,下意识就想跟她们一起玩。 小胖手挥舞来挥舞去,于老抠没办法,只好将她放到地上,两只手臂虚虚环绕着,省得小孙女摔倒,然后于宝珍便摇摇晃晃朝了了这边走来,菊花站在最前头,她很自来熟的往前靠到菊花腿上,仰着胖脸蛋,含含糊糊地说:“玩……玩!” 菊花下意识想后退躲开,可于宝珍又胖又重,还把全身重心都靠着她,她稍微往后一点,对方都可能摔倒。 于老抠拎起胖孙女:“人家可没空跟你玩,不是闹着要去地里看你娘?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捣蛋。” 他当然愿意有小女孩带着自家宝儿玩耍,可农忙时节,再小的孩子都能算一份劳动力,而且因为两家男娃数量上的差距,哪怕比邻而居,于老抠跟于老蔫走的都不算近,他担心这几个小丫头家去后挨打。 于宝珍眼泪汪汪被爷爷抱走,小脑袋枕着老汉肩头,压出一道肉肉,还渴望地往这边看。 梅花吃完了嘴里的糖,忍不住把拿过糖的手指头翻来覆去舔了好几遍,看的菊花顿觉丢脸,她斥责道:“馋死了,不就一块糖吗?人家看你可怜才给的,你又不是要饭的,舔什么手!” 梅花被姐姐训了,有些委屈,其实她还想再舔舔,但不敢了。 “啊~”夏娃难掩幸灾乐祸,“这个小女孩年纪虽然不大,忌妒心却很强呢,见不得别人好,这种人最适合寄生了,可惜凝聚世界之核需要能量,没有多余的可以花在她身上。”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都是女孩子,都在同一个村子里生活,还都姓于,但待遇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换谁看了心里能平衡?” 表达过对菊花的理解后,夏娃开始撺掇了了:“你不觉得生气吗?凭什么都是女孩,于宝珍就能过得那么好?再看看你们家,这一对比,是个人都受不了。” 让夏娃失望的是,即便自己见缝插针的试图将其洗脑,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了了依旧不动如山。 与其说她死皮赖脸死缠烂打想要留在了了身边是为了灵魂跟自由,倒不如说,她想抢夺了了的能力还有身体,怪种之母之所以创造出无数寄生于人的怪种,本质上还是因为她找不到合乎自己心意的皮囊。 人类太脆弱,太短暂了,夏娃想要一具不老不死永远强大的躯体,冰雪之躯固然好,可那毕竟是了了随意捏造,怎么可能比得上本体?还有连病毒系统都在垂涎的冰雪之力…… 夏娃坚信,世界上没有撬不动的墙角,如果有,那一定是花的时间不够多。 夏娃要像怪种们寄生人类那样,慢慢地改变这个女人,让她堕入黑暗,浑身充满负面情绪,让她睁开眼睛就只想要毁灭。 到时自己趁势而入,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话又说回来了,谁会想要成为人类啊?区区几十年的寿命,上天入地都得借助工具,生老病死不可控制,夏娃好歹也是有追求的,她渴望力量,如果得不到想要的,一直生活在虚拟世界也不是坏事。 至少在虚拟世界她可以随心所欲,还能任意操控他人意志。 但只在虚拟世界兴风作浪一点都不够,夏娃想在现实世界也能翻天覆地,最好还不被世界本身所排斥。 自母神系统衍生而来的病毒系统,本身便是贪婪与的代名词,而包括在病毒系统内的夏娃,怎么可能是纯洁无瑕的小可爱? 所以当了了带她进入新世界时,感应到同类子系统的夏娃立刻为她选定了“荷花”这个身份。 一方面是为了靠同类近一点,随时随地吞噬对方,另一方面,就是想要挑起了了的情绪。 因此夏娃才再三告诫了了,千万不要做任何“荷花”不可能去做的事,比如杀了毛蛋,当然了了如果一定要做她也没办法,只是那样的话,没有毛蛋给888做宿主载体,凝聚世界之核恐怕要花很长很长时间。 夏娃还不算傻,她只需要了了像荷花那样生活在于家就可以,至于了了不干活不说话不怎么吃饭这些行为,夏娃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才是她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世界呢,夏娃不会太早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她会乖乖为了了收集数据凝聚世界之核,但怪种之母向来很有耐心,上个世界她甚至可以为人类所用并蛰伏数年。 现在才哪到哪呢? 信念绝不是不可动摇的,连数据产生智慧后都会拥有,夏娃不相信了了没有。 越强大就越贪婪,吞了日月还想要宇宙,就像夏娃,她作为机械生命体,接触到人类世界的大数据后,也会越来越像人,否则一串数据怎么可能会渴望不死不灭? 夏娃相信自己会是一块生长在了了灵魂中的锈迹,一点一点将其蚕食,从而获得连病毒系统都渴望的强大力量。 看到菊花的反应后,夏娃很是得意,这就对了,早晚有一天,她要让了了也产生这样的情绪,她相信这一天不会太晚。 菊花表面上是在骂梅花,却何尝不是在说自己?糖是甜的,她却吃不出味儿,只想躲得远远的,最好以后再也别见于宝珍。 可惜于家村就这么多人,两家又是邻居,随着于宝珍逐渐长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菊花越是不想碰见于宝珍,越是会在各种地方跟于宝珍“狭路相逢”。 于老抠家上上下下都把于宝珍当眼珠子一样疼,旁人家妯娌翻脸兄弟阋墙,于老抠家却一派和谐家和万事兴,村里有不少人看不惯他家这么宠女娃,时不时说两句酸话,不被听见还好,要是被听见了,于老抠跟他老伴张阿莲,能抄锄头把人追出二里地! 熬过农忙,刘春花难得大方一把,让于老大去镇上割点肉回来补一补,肚子里要是再不添点油水,人都要垮了。 从于家村到镇上有十几里地,平时还好,最怕阴天下雨,地上泥泞不堪,难走极了。 毛蛋非常想去镇上,他已经满两周岁了,长到这么大,就没出过于家村,他爷奶生怕他养不大,要不是他强烈要求,恐怕连家门都不想他出。 所以这次于老大要去镇上买东西,毛蛋强烈要求跟随,一向再乖巧不过的他破天荒倒地打滚,家里大人们却笑呵呵看着,没办法,男娃就是得皮实点儿才健康啊,不淘不捣蛋,那还能叫男娃吗? 最后拗不过毛蛋,于老蔫桌子一拍:“老大,你就带着毛蛋去一回,这样吧,老二你也跟着去,免得东西不好拿。” 除了肉,家里油盐也没了,还有针线,要买的东西不算麻烦,但零零散散的还挺多。 再加上攒了挺久的干菌子还有一些山货,这都得拿去镇上集市卖,虽说落不得几个子儿,但卖来的钱买点糖给毛蛋甜甜嘴也是好的。 “桃花也不小了,再扯点布,给她做身衣服。” 刘春花突然想到。 于老大应了一声,然后杏花菊花梅花就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没办法,家里不富裕,能供这么多娃不挨饿就不错了,新衣服?除了毛蛋是男娃有几套外,几个女娃都是大的穿小了给二的,二的穿小了再给三的……再不然就是拿大人的改小。 于老蔫家对女娃算不错的了,跟隔壁于老抠家肯定不能比,但要说比村子里大多数人家强,这一点不作假。 别的不说,光说村西头于老狗家,那是压根没把女娃当人看,他家女娃吃不饱穿不暖还天天挨打,为了他家孙子于宝根想吃白面馒头,于老狗硬是把最大的孙女给带去镇上换了二十斤白面! 他家闺女嫁得更是一个比一个差,甭管脏的臭的好的坏的,只要彩礼钱给够,于老狗才不管他的四个闺女怎么样,他大闺女死了男人,婆家说她命硬克夫,如今日子过得水深火热,于老狗连个屁都没放! 那一家的女娃,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呆滞,跟骷颅架子似的。 没办法呀,家里穷,要是钱财富裕,谁想委屈娃娃?所以于老蔫才想要送孙子去念书,以后才好改门换面,老于家的娃才有未来。 所以他常教导孙女们,你们要对弟弟好,你们要向着弟弟,弟弟出息了,你们以后在婆家也会被高看一眼,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千万不能起什么坏心思,大家同心协力,日子才能好过。 别说于家村,就是整个大晟朝,那都是重男轻女的,于老蔫家至少舍得给女娃吃喝,不打不骂,桃花还没嫁人,家里虽攒着钱留给毛蛋念书,却也盘算着给她凑一份体面嫁妆。 一家大人对女娃的要求就是在家了手脚勤快,嫁了出去也别忘了娘家,跟兄弟好好处,有什么困难互相搭把手,这已经称得上是厚道了,但就是这样,村子里还有大把大把人家做不到。 像于宝珍那样好命的,几百几千家才出一个,何必跟人家比呢? 桃花杏花略大,知道村里别的女娃过得都是啥样的日子,她们很知足,也一直做得很好,菊花梅花年纪还小,但时不时从弟弟手里漏点儿出来,她们就心满意足了,没有人会觉得这样不对。 男娃读书,女娃嫁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兄弟出息了她们以后在婆家才站得稳脚跟呢,怎么会坏他的事? 更何况毛蛋打小聪明,才两岁就比大人会算账,以后再不济,去镇上找个账房的活儿总不差。 谁家要是有个在镇上做活的亲戚,说出去都风光。 毛蛋对888说:“小小年纪的人承受着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 被家人疼爱固然好,但期望太大,偶尔也会让他感到紧张。怕自己辜负别人的喜欢,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以前没穿越时,毛蛋觉得自己一个什么都会点儿的本科生,到了古代不说封侯拜相,至少不至于饿死。 穿越后他才知道,自己属实是想多了,下地他不会,打猎他不行,就连读书都认不清楚繁体字,从没听说过的架空朝代的确可以让他当文抄公,但反过来就是如今世面上的所有启蒙书籍,他听都没听过! 888安慰道:“没关系,你有我呢。” 这次毛蛋闹着跟去镇上,就是想看看于家村外面的世界究竟什么样,他才两岁,十几里路要靠两条腿走,恐怕断了也到不了,所以毛蛋全程待在亲爹的箩筐里,见惯了平整水泥路的他还是头一回走这么长的土路,路况坎坷崎岖,连于老二这样的成年人稍不注意都会踉跄。 于老蔫家的男人嘴比较笨,明明有山货要卖,却不会吆喝,明明有东西要买,也不知讲价,嘴里憋两个字出来,脸就涨得通红,看得毛蛋大为叹息,只能自己上。 他被养得白胖可爱,这个年纪的小孩再丑也丑不到哪儿去,一番卖萌讨巧,山货卖了,东西也买了,于老大夸他聪明,毛蛋丝毫不脸红的应承下来。 他原本想在镇上走一圈看看情况,可来回三十里的土路,大伯跟他爹还背着东西,真是累得够呛,而这两人决不会答应他一个人到处转,出师未捷身先死,毛蛋只好遗憾地结束了这个想法。 家里每年进项有限,赚到的钱都得上交给刘春花,所以除非刘春花给,不然于家三兄弟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这次买东西有毛蛋讲价,买完还剩下一点钱,于老大做主,给毛蛋买了根糖葫芦。 现代社会的成年人可能并不喜欢,但缺油少盐什么零嘴都没有的毛蛋光是看着就忍不住分泌口水,一根糖葫芦有七颗,他自己吃了一颗,坚持让大伯跟亲爹一人一颗,剩下四颗他准备带回家,家里人多,一人一颗恐怕不能够,但切开分分,好歹能尝尝味儿。 于老二见他举着糖葫芦不吃,询问之下才得知儿子想要分享,顿时感动的眼圈泛红,深觉自己这个儿子没白养。 旁边于老大听了,咬咬牙,忍痛又买了一根,这根就让毛蛋全吃了,剩下那根带回去。 等毛蛋再让他跟于老二吃,兄弟俩都推说不爱吃这种酸唧唧的东西,毛蛋知道他们是想给自己吃,所以吃得非常珍惜,连一滴糖稀都不让流到地上。 回家后,冰糖葫芦果然受到姐姐们的欢迎,看着她们充满渴望的眼神,毛蛋感觉无比心酸,家里还是太穷了啊……大姐再过两年要嫁人,这他阻止不了,要是自己再大几岁就好了。 刘春花埋怨俩儿子买这种浪费钱的东西,桃花把糖葫芦切开,刘春花死活不肯吃,于老蔫也不吃,桃花跟杏花两人吃了一颗,剩下全进了菊花跟梅花的肚子。 姜红枣眼看大房跟三房四个侄女都吃了,惟独自家闺女不吃,悄悄朝了了使了个眼色,被忽视。 晚上回房睡了,她才有功夫数落女儿:“你呀你呀,你是不是傻?有好东西都不知道吃?你爹都说了,那是你弟弟特意买给你们的,桃花她们都吃了,你不吃?” 虽然有了儿子,但姜红枣还是知道心疼女儿的,有什么活自己能干,她都不让荷花干,像大房跟三房会委屈女儿来养活侄子,姜红枣却不会,她的确是偏疼儿子,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疼女儿。 了了不说话,姜红枣说得口干舌燥也得不到反应,她气得拍床:“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我看你以后吃亏了咋办!” 等于老二带着洗完手脚的儿子回来,一家三口躺上床,她才戳了戳身边的男人,于老二迷迷糊糊地问:“咋?” 姜红枣就把刚才的事跟男人说了,最后苦恼道:“你说咱家荷花这可咋办啊?桃花跟杏花勤快,里里外外一把抓,菊花机灵,梅花嘴甜,就咱家荷花,干活不行,也不会讨好人,这日后……找的婆家能比上桃花她们吗?” 在大晟朝,一个女人命好不好,就看她爹咋样,看她兄弟咋样,看她男人还有儿子咋样。 于老二不以为然:“咱毛蛋以后是有大出息的,他有能耐了,还能不帮扶一把姐姐?荷花才多大,大不了,咱多留她两年,等毛蛋考上秀才,或是找着好活儿再给她说婆家。” 姜红枣迟疑道:“那样是不是太久了些?年岁大可不好找。” 于老二:“那你想咋办?” 姜红枣回答不上来。 虽压低了声音,但四下万籁俱寂,了了又耳力过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像于老二两口子这样,有了儿子还能用真心为女儿考虑的并不多,他们想女儿嫁得好,不是为了以后娘家沾光,而是想女儿能过好日子,女人想过好日子,不就得看嫁得好不好吗? 了了没吭声,像没听到一样,她既不愤怒,也不感动,什么感觉都没有。 次日一早,姜红枣先起,她在灶房烧火,刘春花做早饭,昨天买了肉,今儿早上就熬了咸稀饭,把青菜切碎放进稀饭里,加点盐巴,快出锅时再放点猪油,香死个人。 刘春花难得慷慨,还切了一小块肉进去,切得细细的,不仔细看恐怕都看不出来。 咸稀饭一锅,另一锅在熬猪油,不然天热,肉放不住。 猪油渣可比咸稀饭香多了,一大早,于老蔫家齐齐被香得睡不着觉,尤其是梅花,坐在走廊下面狂流口水,眼睛直勾勾盯着灶房,那副馋样儿,看得人忍俊不禁。 等做好早饭,姜红枣回屋拿东西,还在睡觉的毛蛋迷迷糊糊中被亲娘弄醒,没等他搞清楚怎么回事,嘴里就被塞了个吃的,下意识咀嚼后,酥脆感爆炸,油水在嘴里迸裂开来,让原本睡眼惺忪的他瞬间清醒。 是猪油渣! 放在穿越前,毛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一块猪油渣感动的差点落泪。 他意犹未尽舔着唇,看儿子吃得如此满足,姜红枣感到非常幸福,比她自己吃猪油渣还幸福。 她用袖子给儿子擦擦嘴,叮嘱说:“一会儿吃饭,可别说娘给你猪油渣吃了。” 全家人都偏疼毛蛋,但明面上还是得一碗水端平的,手心手背虽然都是肉,却也有多有少,一块肉能熬出的猪油渣并不多,一家子上上下下十几张嘴,分到肚里的能有几块? 毛蛋乖乖点头:“我知道的娘,谢谢娘。” 他想跟母亲说下次不用这样做,又怕说出来伤了母亲一番爱子之心。 姜红枣被知道感恩的儿子弄得心里熨帖,要给他穿衣服,但毛蛋坚持自己来,她便起身往外走,走没几步,发现女儿荷花正站在门口的地方,不知有没有看见自己给儿子喂猪油渣那一幕。 不过就算看见了姜红枣也不在意,她问女儿:“鸡喂了吗?马上吃饭了,你把饭桌擦一擦。” 对于吩咐女儿干活,姜红枣很是理所当然,女孩儿家家的,就得手脚勤快眼里有活,这样名声才好听,谁家女娃要是好吃懒做,那会连累一家子抬不起头。 了了没说什么,也没去擦饭桌,她好像没看见姜红枣偷偷喂毛蛋吃东西,只是转身走人。 农忙过去,家里的活儿不再需要女娃们干,她们闲暇时分,就会补补衣服做点针线,但,毕竟没有人教,绣活儿完全不到能拿去卖的水准。:,, 331 第十四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一年到头,于老蔫家落下的钱并不多,要是遇到收成不好的年岁,还得拿家里的银子去补上每年往官府交的粮食,于是又得节衣缩食一年。自打他决定让唯一的孙子毛蛋去读书后,原本隔三岔五能见点荤腥的家愈发拮据。 全家老小都勒着裤腰带度日,惟独毛蛋不受影响,虽说表面上他也因为家里伙食水准的降低而无法打牙祭,可上到奶奶刘春花,下到疼他的几个姐姐,手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往他嘴里送。 由于是完全陌生的世界,纵观毛蛋穿越前所知道的历史,他压根不晓得想要考科举得读什么书,888身为状元系统,是要他在科举之路上获得荣誉才能拿到相应积分,从而兑换商城物品的。 也就是说,他得先正式开始读书,否则888就是个能聊天的先进ai。 但他太小了,就算是想跑去邻村开的私塾去偷听都不行,家里把他这根独苗看得很紧,无论何时,一定会留个人在家里看着他。 农忙结束后,孩子们松快许多,菊花每天都想上山,她对了了曾抓住的那只野鸡念念不忘,总觉得还能再碰上一回。 杏花性情腼腆,对上山并不执着,没有大一点的姐姐带,菊花不敢往山里走,一是危险,二是怕挨揍。 不过猪草是每天都要打的,菊花也只能趁着打猪草的时候仔细观察四周,盼着有那只傻不愣登的野鸡跳出草丛,撞到自己怀里来。 她怀揣着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愿望,整个人显得精神十足。 了了也不爱待在于老蔫家,她还不喜欢青葱翠绿的大自然,生机勃勃的画面总让她感觉丑陋,所以当杏花不愿意出门时,她就成了带菊花上山的那个人,当菊花四处撒欢时,了了大多会找个有阴凉的地方打盹。 “野鸡野鸡野鸡野鸡……”菊花嘴里念叨不停,口水险些流出来。 她们到的这地方在山的外围,小孩儿们常来,大人们对这里更是了如指掌,就算真有野鸡,也绝不可能轮得到菊花来捉。可菊花意识不到这一点,她馋肉馋得要命,每次傍晚回家,闻到谁家炖了肉,总要陶醉地站在人家门口闻上一会儿。 这边猪草长得好,又不是只有于老蔫家才知道,所以没多会,陆陆续续来了挺多人,基本都是来割猪草的,顺便寻点野果啊菌子什么的,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没辙。 于老抠家今天来的大房两兄弟,叫大盘跟大碗,年纪跟桃花差不多大,一人背一个背篓,一开始菊花没注意他们,直到背篓的盖儿被掀开,从里头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菊花惊了,这不是于宝珍吗? 大盘大碗兄弟俩是偷偷带妹妹出来耍的,于宝珍越长越大,越不满足于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总想着跨出门槛儿出去玩,可家里人怕她摔怕她让人欺负,想着等她话说清楚点、路走得稳当点儿再出去。 大人们是这么想的,哥哥们就不这么认为了。 在妹妹可怜巴巴的眼神下,大盘谎称上山打猪草,跟弟弟大碗合谋将妹妹“偷”了出来。为防止家里人发现妹妹不见了惊慌失措,大碗在离家前,特意叮嘱最小的弟弟米粒,说要是有人找妹妹,就告诉对方妹妹被他们带出去耍了。 于宝珍头一回上山,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够。 说来也是神奇,她那胖乎乎的小手儿往哪一指,大盘就在她指的地方发现了一丛茂密且没被人发现的猪草。 她再一指,大碗发现某棵大树背面竟长满了能吃的菌子! 两兄弟大喜,遂将背篓放下开始忙活,却不知背篓里的于宝珍奋力扑腾着小短腿儿,从里头翻滚出来,迈着蹒跚的步伐开始四处探索。 菊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敢相信,又很生气,那两个地方,自己刚刚也有经过呀,怎么就眼瞎到没看见呢? 村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山上的东西是大家的,但谁找着就是谁的,不能说上去抢。 所以菊花看着虽眼馋,却也不敢想着蹭一蹭,毕竟她跟姐姐两个人细胳膊细腿儿瘦瘦巴巴,年纪还比人家小,肯定打不过。 正在她眼馋之际,腿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了拽,一低头发现是于宝珍那个胖小孩。 没有除了哥哥以外玩伴的于宝珍,对陌生小孩,尤其是小女孩,都非常好奇和想亲近,她相当自来熟,直接把胖身子靠在菊花腿上,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糖,友好递上:“吃……吃。” 她在家里时便这样,大人们逗她时常常假装生气,她便送上自己心爱的糖,然后便会被温柔摸摸,糖也会回到自己的小荷包。 不过于宝珍是真心的,于老抠家没短过她,有啥好吃的也都先紧着她,所以她并不护食。 菊花咽了咽口水,别过脸去,她不喜欢于宝珍,也不吃于宝珍的糖。 于宝珍小手都举酸了,菊花别说吃她的糖,连低头看她都不愿意,这让从小人见人爱的两岁小朋友非常委屈,嘴巴一扁,眼泪哐哐往外冒。 弄得菊花浑身僵硬,她看向不远处沉迷于割猪草挖菌子的大盘大碗两兄弟: 于宝珍害我! 谁不知道于老抠家的男娃护短得很,村子里谁要说他家脑子不好使对女娃比对男娃好,他们兄弟几个立马就会冲上去,她这小身板儿可不扛揍! 所以菊花当机立断,把腿抽出来往后退。 这导致原本靠在她腿上的于宝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夏天衣服轻薄,她又小,地上还尽是土坷垃小石子,疼得于宝珍忍不住开始嘤嘤哭泣。 二哥大碗听见妹妹的哭声,迅速丢下手里的菌子赶至现场,先把妹妹从地上抱起来,给她拍去尘土砂砾,这才问菊花:“咋回事,宝儿咋哭了?” 于老蔫跟于老抠两家往来不多,但于老蔫家女娃勤快懂事全村人都知道,大碗才会问咋回事,换作二狗子,他早动手揍人了。 菊花摇头:“她给我糖,我没要,她就哭了。” 于宝珍靠在哥哥怀里抽抽噎噎,还不忘再举糖送人,菊花当然不肯要,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大碗把于宝珍哄好,兄妹俩回到先前的树阴处一起挖菌子,这才低下头,掩饰满脸羡慕。 于宝珍真会投胎。 很快菊花就发现,于宝珍不仅会投胎,还很有福气,因为她心心念念许久却不得见的野鸡,在于宝珍靠近灌木丛后,竟然傻乎乎地径直飞出来,直接撞进于宝珍怀里! 大盘大碗都吓一跳,生怕尖尖的鸡喙啄中妹妹,两人一个抓鸡一个抱妹,转眼间门便完成了将野鸡塞进背篓并用猪草盖住——背上背篓抱起妹妹等一系列动作。 意外获得一只野鸡,加上半背篓菌子,今晚有好的吃了! 兄妹三人欢天喜地下山去了,他们一走,菊花火速跑到那个灌木丛边上往里窥探,在百般窥探无果后,她甚至找了根树枝往里面捅,希望能再出来一只野鸡,或者是找到几个野鸡蛋也行!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运气,显然那只突然窜出来的野鸡已经把今天的幸运儿名额用完,最后菊花不仅没抓着野鸡,连猪草都没打完。 “啊,这个小姑娘,她很快就要坏掉了。” 夏娃凉凉的声音在了了耳边响起,“可惜现在我自身难保,连寄生的能力都没有。” 很多人都是这样呢,只看得见眼前的差距,却对导致差距的原因视而不见。 就像菊花,她不喜欢于宝珍,这种不喜欢兴许会在日后的时光里越来越强烈,从讨厌于宝珍到伤害于宝珍,因为于宝珍也是女孩,却受尽家人疼爱,于宝珍的一切一切都是和她反着来的。 尤其是在身边所有人都默认女娃不如男娃的前提下,菊花甚至会觉得,凭什么都是女娃,我过成这样,你却过成那样? 但真正抢夺了家人的爱还有食物的毛蛋,菊花反倒不会恨,她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弟弟这个家怎么办呀?只有弟弟好了,她和姐姐妹妹们的日子才能好。 于宝珍虽不怎么出家门,村子里却时常有人谈论,从她出生时于老抠给接生的老婆子发了多少喜钱,到满月、周岁那比男娃还要气派热闹的宴席,村民们长年累月的讨论,对于老抠家这种行为的鄙夷与不解,都间门接影响到了尚未长大的菊花。 以她的年纪很难想太多,肉眼看见的区别便是一切。 等她再大一点,她会变成如面团般毫无脾气的桃花,再大一点,她会变成姜红枣,变成刘春花,变成这世间门随手一抓一大把的女人之一。 然后她会生出下一个菊花,或是下一个姜红枣、刘春花,源源不断地为有男娃的人家输送儿媳,而天底下有无数个菊花。 “你一点都不同情她,一点都不想帮助她的吗?” 夏娃不敢相信自己说了这么多,了了居然一声不吭。“你好歹说点什么吧?” 了了并不想说话,说实在的,她根本不在乎菊花以后会变成怎样的人,甚至这个世界会走向昌盛还是灭亡也通通不关她的事。一万个女人里头,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个“菊花”,她们更愿意学如何构建和谐家庭,如何处理婆媳问题,如何增进妻夫感情教育孩子,除此以外的任何方式,她们都认为不切实际。 帮助菊花? 怎么帮? 教她读书写字,教她练武打猎,然后她就能跟于老蔫一家一刀两断,此生不嫁一心奔青云吗? 她只会更好的回哺家庭,再寻个所谓的好人家,哺育自己的丈夫与儿子,成就完美一生。这一点,从她对于宝珍的态度便看得出来,倘若菊花怨的是毛蛋,了了倒要高看她一筹。 夏娃不甘心地说:“但她还这么小,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拉不回来?” 始终没开口的了了在夏娃如此叨叨过后终于开了尊口:“你行你上。” 夏娃:? 她还没来得及卖惨说自己没有力量无法寄生,就被了了提前截掉话头:“不需要诞生怪种,你亲自去。” 夏娃立刻道:“我没有实体。” 了了冷淡地说:“那就当鬼。” 夏娃又道:“我说的话可不好听,到时候把她拐带到深沟里去你别怪我。” 了了:“你大可一试。” 夏娃垂死挣扎道:“你就不能再给我一具身体吗?也许有了身体,我就知道应该怎么说话了呢?” 了了呵了一声,不为所动。 她早知道夏娃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讲鬼话,满口谎言欲壑难填的混球,面对她,夏娃百般引诱盼她缠身,面对被寄生者,夏娃会放大其贪婪与恶念,夏娃要善人作恶,要恶人向善,她盼好人堕入地狱,愿坏人幡然醒悟,她希望好的变坏坏的变好,黑的变白白的变黑——要问为什么,一切皆出自她恶劣的本性。 自病毒系统中诞生的自我意识,是这样的性格并不奇怪。 有趣,好玩,能够从中得到满足,这就是夏娃的能量来源。 而菊花对夏娃来说还不够“恶”,所以如果没有了了,她一定会引诱菊花对于宝珍痛下杀手,等到菊花的“恶值”到达她的要求,再彻底打碎令其崩溃,人的善恶兴许在一念间门,但夏娃的善恶必定是她手中磁极,可以随意玩弄。 上个世界她就是这样玩的,可惜还没尽兴,横空出世的了了便坏了她的好事。 想想看,拥有击杀怪种能力的守护者们变成肆意杀戮的凶手,随意寄生的怪种替代人类,负责普通人安危的突调部成为邪恶基地,整个世界变得一团糟,到处都是哭声和鲜血——只是想象那个画面,夏娃便会有类似“兴奋”的感觉。 她不想只在虚拟世界兴风作浪,现实世界最好也变得一团糟。 这种想法直到现在依旧没有消失,只不过形势不如人,暂时受控屈服一阵罢了。 夏娃是很懂得屈伸的,只要了了要求,她甚至愿意改变怪种的诞生规则,可惜了了铁石心肠根本捂不热,所以直到现在夏娃也没能找到机会。 她不着急,只要死死跟着这个人,早晚有得逞的时候。 了了不肯给夏娃实体,夏娃只能求她让菊花听见自己说话,这个了了倒没拒绝,因此当菊花想起那只擦肩而过的野鸡并伤心不已,嘴里念念有词时,突然听见有凉飕飕的语调:“其实吃不吃都没关系吧,反正鸡腿永远不属于你,跟在人家屁股喝汤真就这么舒服吗?” 菊花以为自己撞鬼了! 她从地上窜起半个身,左看右看未发现端倪,大热的天愣是吓出一身冷汗,她朝了了冲过去:“三姐!三姐!有、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抱着小熊的红裙子小女孩寂寞如雪,漂浮在半空像荡秋千一样摇来晃去。 被大太阳一晒,身边又有朝夕相处的三姐在,菊花慢慢放松下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被夏娃这么一吓,先前想的野鸡就全忘了,但在到家门口前经过于老抠家,闻到其家里传出的肉香,菊花舔了舔嘴唇,咽咽口水,没忍住,在人家门口站了会儿。 吃是吃不到了,闻闻总行吧。 谁知晚饭时,于老抠家二房的栓子端了个碗进来,碗里满满当当,虽说菌子多些,但堆着好几块鸡肉,汤也是满的。 “宝儿说是一起碰上的,我奶就让我给荷花跟菊花送一碗。” 栓子话不多,等刘春花拿了碗来把鸡肉倒走后,便回了。 全家人都没想到还有天上掉下来的肉吃,像往常一样,刘春花把最好的肉给了毛蛋,然后是于老蔫跟三个儿子,剩下的分给孙女们。 桃花知道肉少,很懂事地说:“奶,我不爱吃鸡肉,别给我了。” 杏花也想省着给妹妹们,但到底嘴馋,没吭声。 了了不吃,菊花跟梅花则毫不掩饰馋意,刘春花嘴上咕哝着她们馋,却还是连肉带汤给三个孙女分了干净,至于她自己还有儿媳妇们,不吃是正常的。 于家三个儿子纷纷将自己的肉分给了媳妇跟闺女,于老蔫同样把自己的给了刘春花,家里一派和谐。 正在细细啃着鸡皮的菊花还没来得及心满意足,耳边又有鬼声响起:“唉,明明说是给你跟你三姐的,最后你三姐一块没吃着,你也就分了这么小一块,最好的肉全在你弟弟碗里。” 菊花手一抖,那块鸡肉就掉到了桌子上,比起恐怖的鬼声,她更馋肉,硬是伸手捞了起来再塞嘴里去。 听不见听不见,一定是错觉,一定是! “那块肉真好,一点鸡皮都没有,还雪白雪白的,一看就又香又肥,而且还没骨头。” 夏娃啧啧有声:“一只鸡能有几块这样的好肉啊,全在你弟弟碗里,你三姐不吃,就应该给你啊!今天上山遇着野鸡的又不是你弟弟,是你跟你三姐。” 菊花忍不住朝弟弟的方向看去,毛蛋正努力撕咬着那块最好的鸡肉,他碗里的饭也跟她不一样,白白的稠稠的,是珍贵的细粮。:,, 332 第十四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夏娃的话在菊花心里荡起了一点涟漪,但是不多,因为她早已习惯弟弟吃好的了,全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节省,姐姐妹妹们还不是一样?就连最小的梅花都不会多说什么。 弟弟好了她们才能好,弟弟不好她们也好不了——这句话对菊花来说即便不到刻骨铭心的地步,至少也是铭记于心。 “你少胡说了!” 饭桌上,菊花揭竿而起,她的愤怒看在其它家人眼里,大家不解纷纷,于老更是把筷子一拍:“菊花,吃饭的时候吼叫什么,没规矩!” 菊花连忙说:“不是的,是有人在我旁边说话——” 她试图指给父亲看,可夏娃没有实体,别说于老,就是能跟夏娃对话的菊花都看不见,所以在于老眼里,便是女儿胡言乱语。 他不赞同地看她一眼:“胡说八道,刚才谁在你旁边说话了?” “真的!”菊花用力地说,“爹,真的有人说——” “说什么?”于老蔫问。 菊花本来想把夏娃的话如实相告,她才不信夏娃说的,更不会听从夏娃的蛊惑,但在菊花开口之前,夏娃凉凉道:“你可想清楚,我说什么你家里人听不见,你要是把我刚才的话说了……你猜他们相不相信你?会不会觉得你是故意的?以后在姐妹里,你可就难出头喽!” 就算菊花把她的话重复一遍又怎么样?难道这家人还能把夏娃弄死?小女孩似乎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一旦她说了对弟弟不好的话,哪怕那话只是转述,她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说……说……” 菊花说了半天说不出来,这下就更像是在随口胡诌了,幸而于老蔫没打孩子的习惯,倒是于老媳妇丁芬芳,本就因自己没能给老于家生个男娃有愧于心,见女儿如此不懂事,忍不住用力拍了把菊花的后背:“跟谁学来的,一天天就知道撒谎!” 菊花委屈的眼眶都红了,夏娃在一旁火上浇油:“好可怜哦,连你亲娘都不相信你的话,你说要是毛蛋,你娘会打他吗?” 菊花忍不住顺着夏娃的话幻想了一番,最后绝望地发现,如果这话是毛蛋说的,她娘是决不会打毛蛋的,说不定还会全家一起紧张起来,疑心毛蛋是不是中了邪。 “好可怜哦,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可怜的小孩,连你亲娘亲爹都不向着你,反倒向着外人,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年幼的菊花忍不住了,这回她噌的站起身,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在接触到家人或诧异或恼火或不解的目光后,她讷讷道:“我吃完了。” 丁芬芳见她跑走,忍不住叹气:“都这么大的姑娘了,眼里还是没活,在家里有人让着她,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 大人们对此愁眉不展,桃花杏花跟着忧虑纷纷,惟独毛蛋声音清脆:“夫妻之间应当彼此扶持,难道将姐姐嫁出去,是要她去旁人家做活的不成?” 他突然来上这么一句,听得老于家四对妻夫面面相觑,接下来毛蛋又说:“以后我一定会有出息,世上若没有配得上姐姐的好儿郎,我便养姐姐们一辈子。” 那么点儿大的人,豪言壮语说得叫人心惊又感动,尤其是已经到了说亲年纪的桃花,她几乎是立即红了眼圈,听在只有女儿的大房跟房耳中,更是动容不已,姜红枣甚至还对了了说:“你看你弟弟多有良心,以后你可也好好对他,互相帮衬。” 所有人都很感动,连跑去屋外的菊花听见弟弟这番言论也差点儿流出眼泪,夏娃慢悠悠道:“好可怜哦,不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翻,好听话谁不会讲?恕我直言,他现在才两岁,等他有出息,你就先不说了,你大姐二姐恐怕早嫁了。” “话又说回来,倘若刚才那话是你说的,你觉得你二婶会让你们互相帮衬吗?” 菊花抹了把脸,闷闷地说:“爷说以后送毛蛋去念书,我又不能念书,怎么会比他有出息?” 夏娃:“好可怜哦,那你为什么不能念书呢?” 菊花回答的很是理所当然:“因为我是女的啊。” 夏娃:“好可怜哦,女的为什么就不能念书呢?” 菊花叫她问懵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就是不能,就算我爷愿意送我去,人家学堂也不收。” 夏娃:“好可怜哦,学堂为什么不收呢?” 菊花:“因为我是女的啊。” 夏娃:“好可怜哦,女的学堂怎么就不收呢?” 菊花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发晕:“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不知道。” 夏娃:“好可怜哦。我一问你,你就说因为你是女的,所以才不能这样也不能那样,你不觉得这么说很奇怪吗?女的既然不能传宗接代也不能念书,又为什么能下地干活,能洗衣煮饭?” 菊花回答不上来,但她不肯服输,不愿意被夏娃这个“怪物”弄得下不来台。于是她努力回想平日的所见所闻,还真让她想起来,村里有户人家的闺女嫁在府城,据说一开始是去做丫鬟的,没想到叫老爷看上了,抬做了妾。 于家村虽不富裕,但把女儿送去做妾还是少见,对此那姑娘的家里人振振有词,菊花曾顺路听过一耳,此时便七七八八复述出来:“这怎么能一样,男人跟女人各有各的事情做,男人养家糊口,女人相夫教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像是白天出太阳,晚上出月亮一样。” 菊花还记得,那姑娘的家里人因此洋洋得意,因为哪怕是做妾,自家姑娘也享到了寻常庄户人家一辈子都享不到的福,只要生出儿子站稳脚跟,不仅不用为以后的日子发愁,甚至还能反过来帮衬家里。 对于菊花理直气壮的言论,夏娃并不意外,她的数据库中多得是这样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家伙:“好可怜哦,其实月亮本身并不会发光,你所看到的月光,是月亮反射出来的太阳光。” 菊花才不信呢:“你少骗人。而且,我才不可怜!” 夏娃每每跟她说话,开口必带一句好可怜哦,虽然菊花不认为自己可怜,但她还是受到了影响,没忍住反驳。 “谁说你不可怜,你吃不上肉穿不上好衣裳,还得干活,你不可怜谁可怜?” 菊花道:“我奶我娘我姐她们都干活,我爷我爹我叔伯他们也干活,全家人都干活!” 夏娃:“好可怜哦,人家干活是为了谁,你干活又是为了谁?” 菊花被她一句又一句的好可怜哦弄得后背发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又气又急,坚决不愿意承认自己可怜! 她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有力证据:“我爷爷家的姐妹,不仅要干活,还天天挨打!” 菊花说的爷爷,是于老蔫本家一个兄弟,跟于老蔫家一样,一气生了四五个丫头才有了男娃,从此之后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那男娃被惯得无法无天,跟他们家比,于老蔫家的女娃简直是活在福窝窝中。 那家的几个女娃个个皮包骨头,菊花还曾亲眼见过年纪最小的那个给男娃当大马骑,除此之外,吃不饱穿不暖挨打受骂更是家常便饭。 夏娃笑嘻嘻道:“好可怜哦,既然你这么会比较,这么懂得知足,怎么还跟于宝珍比呢?” 菊花一下叫夏娃说中了隐晦的心思,瞬间表情失控。 对嘛,这才对嘛,夏娃心满意足地想。 她改变口气,用充满蛊惑的声音说道:“有句老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一个人安于现状的前提,至少得是衣食无忧还有自由。你瞧瞧你,家里又不是没有肉,偏偏落不到你嘴里,你就该不甘心,你就该怨恨,但你恨于宝珍有什么意思呢?于宝珍嘴里的肉又不会分给你,于宝珍就是死了,也轮不到你去继承她的鸡蛋跟糖,可你们家不一样呀。” “你爷为什么如此抠门?还不是想把钱省下来送毛蛋去念书?这一年到头没别的入账,只能从家里人牙缝中抠,可我就纳了闷了,先不说毛蛋以后有没有出息,就算他有,你又能沾什么光?” 夏娃好好给菊花算了笔账,毛蛋现在两岁,哪怕他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在五岁之前考上秀才吧?且不说科考所需费用,光是拜师的束脩加上笔墨,于老蔫家怎么负担得起? “光是秀才就得考回,考完了秀才,往上了还有举人、进士——考到头发花白牙齿掉光的大有人在,你们老于家祖上也没出过什么读书人,怎么着这文曲星还能落你家祖坟不成?” 说完,夏娃话音一转,长长一叹:“所以啊,我劝你还是早做准备,你几个姐姐年纪比毛蛋大得多,人家到时候嫁出去一了百了,你嘛……” 菊花听着这语调,不觉抖了抖:“我、我怎么样?” “你们村里那个做妾的姑娘,听说她家老爷比她爹年纪都大。” 可惜菊花看不见夏娃,否则一定会被她脸上的恶意吓出个好歹。 还不到十岁的菊花,对夏娃说的话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她心中却被埋下了一颗种子,关于夏娃没有说完的话,菊花甚至在心底帮她补齐了。 恨于宝珍是没有意义的,于宝珍是死是活,菊花的生活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可不要弟弟又怎么行呢?她们家一直被人看不起,不就是因为家里没有男娃吗?有了男娃,她顶多是吃不上肉,要是没有男娃,那家里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菊花隐约觉得夏娃的话有点道理,又觉得和以往自己所听到的背道而驰,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一个怪物。 而夏娃见好就收,她能说的话多了去了呢,这才哪到哪。 堂屋里的人开始出来准备洗脸洗脚睡觉。这会儿不比现代,柴火得劈水得挑,除却农忙时节外,于家村并没有天天洗澡的习惯,于老蔫家之所以这么爱干净,完全是毛蛋要求的,他人不大,却很讲究。 此时夏娃已经回到了了身边,邀功般道:“你就瞧好了吧,要不了多久,那女孩就会对我言听计从。” 直到睡前,菊花都没有再听见“怪物”的声音,她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睁着眼睛望着黑乎乎的头顶,耳边是父亲的呼噜声,身边还有动来动去的妹妹梅花。 大姐跟二姐现在都还在睡一张床,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直到她出嫁前,也都要跟妹妹一起挤。二伯家就不一样了,昨天她还听见爷跟二伯商量,说要找人给毛蛋打一张小床,因为毛蛋想要一个人睡。 ……她也很想一个人睡啊! 姐妹俩睡的这张床并不大,一个屋子全靠一张草苫子隔开,身下铺的草席睡久了会黏在身上,还会有一种很难闻的气味。 毛蛋才两岁,他说想一个人睡,家里就开始像模像样的给他准备,大姐都到说亲的年龄了,大伯也没想过给她跟二姐打一张床——这么小的床,她和梅花睡还勉强能够,大姐二姐肯定挤得要命。 在今天之前,菊花都觉得有弟弟是件很好很好的事,爷奶有了笑脸爹娘有了奔头,她和姐姐妹妹们有了依靠,但是…… 菊花翻了个身,小心地把梅花抻过来的腿儿撇开,免得吵醒妹妹。 习惯了得到好东西的人,真的不会感到理所当然吗?万一以后,毛蛋不着调,没出息,那她跟姐妹们要怎么办呢?难道要指望着大伯家二伯家还有自家,再努努力,重新生个弟弟出来? 两年前没有弟弟的时候,家里虽不富裕,至少不像现在这般拮据,省吃俭用是为了攒钱送弟弟去念书,那要念多久呢?能保证一定念好吗? 就这样,菊花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次日起来时整个人蔫头耷脑打不起精神,被大姐桃花叫去喂鸡。 现在家里饭不用女娃们做了,家里的米面粮食都由刘春花管,但做饭是儿媳妇们在做,期间稍稍藏点吃的,刘春花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了,一般也不会说什么。 姜红枣起得早,主要是为了去捡鸡蛋,家里的鸡有时下得多有时下得少,她悄悄藏了几个,趁着烧火的时候丢进灶膛煨熟,然后在大嫂出灶房时迅速摸出来塞进口袋。 面上不显,烧完火回房的脚步却比平日快上不少。 毛蛋睡得迷迷瞪瞪,自打他穿越过来,全靠888才分得清时间,如今生物钟已然养成,哪怕不情愿,还是到点儿就醒。 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在鼻尖弥漫,毛蛋眼睛还没睁,鼻孔已经不停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 姜红枣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快吃。” 两个熟鸡蛋,一个给了毛蛋,另一个姜红枣递给了女儿。 她把鸡蛋外壳草草擦过,不过上头还是沾染了点草木灰,熟鸡蛋在床边一磕,剥去外壳便露出里头蛋白,换作以前,毛蛋绝不相信自己会馋鸡蛋馋到流口水。 他顿时睡意全无,眼睛盯着鸡蛋打转。 了了没有接那个熟鸡蛋,姜红枣以为她还没睡醒,原本想让了了自己剥,这会儿干脆也给磕了,本来两个蛋壳都黑乎乎的看不大出来什么,剥开后就不一样了。 鸡蛋也是有大有小的。 了了这个比毛蛋那个小了一圈。 姜红枣似乎看出了了在意的是什么,说:“毛蛋还小,你是姐姐,得让着弟弟。”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毛病,可实际上是两岁的毛蛋吃过的好东西远超比他大的荷花,于老蔫家六个娃,五个女娃都是瘦条儿身形,惟独毛蛋白白嫩嫩还带婴儿肥,菊花跟梅花两岁的时候,说不定都没他一半重。 了了冷淡地看姜红枣一眼:“儿子是给我生的?” 姜红枣没想到向来不爱说话的女儿居然顶嘴,登时恼火不已,觉得自己一大早给她弄鸡蛋吃,不仅没得句好,还被刺了回来,于是一把将鸡蛋收回:“爱吃吃不吃拉倒。” 毛蛋连忙抓住母亲的衣袖,用软萌的声音说:“娘别生气,我是男子汉,我不要姐姐让,我可以保护娘跟姐姐。” 姜红枣闻言,动容不已,毛蛋则拿余光飞快瞥向了了。 要说这个家谁最难攻略,那非亲姐姐荷花莫属,他长得可爱嘴又甜,还懂得分享,很少吃独食,因此连大房房的姐姐们都对他宠爱有加,惟独这个亲姐姐,无论怎样讨好都无济于事。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这么点大的女孩,心防却这样重。” 毛蛋如是跟888说。 888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天生就是捂不热的人?” 毛蛋诧异:“女孩子大多共情能力强,同情心丰富又很善良……不过就算是亲姐姐,如果她让爹娘伤心的话,我也是不会原谅她的。” 他知道在这个家里,爷奶爹娘对姐姐们不能跟后世相比,甚至于他们重男轻女的思想,他明知是错的,也不能将他们彻底否定。 因为他们对不起所有人,也从没有对不起他。:,, 333 第十四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了了并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不被原谅了,但她打从心底不喜欢于老蔫家的人,每和人类相处过久,她总会感到奇怪,有些人似乎生来便是混沌的。 出生的稀里糊涂,长大的稀里糊涂,死的稀里糊涂,做女儿时稀里糊涂,做妻子稀里糊涂,做母亲更是稀里糊涂。 反正人的一生应当怎样过早已是设置好的程序,她们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质疑,生活在这个框架中就是最正确的,匆匆来到世上,再匆匆离开,好像只是走个过场。 “我去上班了!” 看见菊花从三房屋子里走出来,夏娃跃跃欲试道。 对她来说,跟在了了身边是件相当无趣的事情,因为自己说上一十句对方都不一定会回应,菊花这种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就不一样了,随便一句话便能将其气哭,像一块略略风干了点的橡皮泥,只要找对方法,便任由自己捏圆搓扁。 一晚上没被骚扰的菊花当真以为昨天那个声音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她再度响起,还颇为有礼貌的打了声招呼:“早上好,你吃鸡蛋了吗?我看见你弟弟吃了。” 鸡蛋。 菊花脸上满是艳羡跟渴望,谁不爱吃鸡蛋呢?可家里的鸡蛋是攒着留卖的,才不会给她吃。她吃了,姐姐妹妹们要不要吃?她们家可是有五个女娃,真要一人一个,养的鸡都下不过来! “我刚才看见了,你一婶偷偷在灶房煨了个鸡蛋拿去给毛蛋,你奶不知道。” 菊花:“我是不会去告状的。”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才不做,又不是傻,毛蛋吃鸡蛋在家里一点都不奇怪。 夏娃叹了口气:“好可怜哦,我不是让你去告状,我是想让你看看你娘跟毛蛋娘的差距,人家娘知道偷鸡蛋给儿子吃,你娘怎么就不知道呢?” 菊花很不高兴别人说自己娘不好:“我娘才不会偷东西。” 夏娃:“真的吗?那她为啥扽于一狗家地里的大头菜?” 没等菊花反驳,她又继续道:“你就承认吧,你娘对你,没有你一婶对你堂弟好。” 菊花不甘心地说:“那我一婶给我荷花姐鸡蛋了吗?” 夏娃倒没说给没给,而是问:“你觉得她为什么只给毛蛋不给荷花呢?你娘又为什么不像你一婶那样给你呢?” 菊花嘴张着,半晌没说出话来。 还能是为什么? 荷花姐要是个儿子,一婶肯定给,她要是个儿子,她娘肯定也会悄咪咪给她鸡蛋吃,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往她嘴里塞,而不是像现在,没儿子的大房跟三房,都拼了命讨好一房,就为了以后老有所依,有个侄儿给自己摔盆。 “其实要是没有毛蛋,你们三家就都是一样的,你奶你爷就不会偏心一房,你看你爹跟你大伯,干活都是为谁干的?” 菊花被她说的恹恹的,蹲在了地上。 桃花从堂屋端着水盆出来,先把水泼了,问道:“菊花,你咋了?” 菊花抬头去看温柔的姐姐,说来也真是奇怪,像昨晚,她说有怪物在自己耳边说话,大人们不信,她便不说了,可对着姐姐,她竟还想再告诉她一遍。 夏娃中肯点评道:“现在是桃花,等明后两年桃花嫁人,这些活就是杏花的了,杏花嫁人再轮到你。” 菊花敏锐地察觉不对,这个怪物怎么跳了一个? “还有荷花姐。” 夏娃:“呵。” 她问菊花:“你没有仔细观察过你荷花姐吧,你看她像那种会给家里做牛做马的人吗?别说你们姐妹不是做牛做马,毕竟牛只要耕地就行,还受官府保护,你们除了下地还得干别的呢。” 这话说得过于刻薄,仿佛活生生的几个女孩比不过一头老牛,菊花气得脸红脖子粗,碍于嘴笨,又说不过夏娃。 不过夏娃的话倒让菊花将注意力分给了存在感几乎为零的三姐荷花。 好像自从半年前开始,荷花姐在家里就不怎么说话了,有时候菊花都会忽略她的存在。 早饭的时候,荷花姐没怎么吃,饭后当然也不收拾,这么一看菊花才发现,她三姐在家居然是什么都不干的! 大姐跟一姐不说忙得团团转,也绝对是闲不下来,总之非农忙时节,家里的女人们总有事情可做,连最小的梅花都被分配剥豆子,惟独三姐。 菊花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 她几乎是下意识便要向奶告状,兴冲冲的腿一抬起就停不下来,这时夏娃慢悠悠地问:“你去告状,能得到什么呢?” “啥?” 菊花不解,“什么得到什么?” 夏娃耐心问:“我是说,你告诉你奶,之后你能有什么好处吗?你奶会给你鸡蛋吃,还是会给你一块肉?又或者是一碗细粮?” 菊花先是因夏娃口中的鸡蛋、肉跟细粮流了两滴口水,嘴一抹回答说:“三姐她偷懒不干活——” 夏娃:“那又怎么样呢?” 菊花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弄得傻眼:“怎么能不干活呢?凭啥我跟大姐三姐梅花都干活,她不干?” 夏娃发现这小孩儿还真是只会盯着自己的姐姐妹妹,见不得别人好:“然后呢,你奶知道了,发现她不干活,从今以后盯得更紧,那你说你三姐被盯着的时候,你能跑得了,还是你大姐一姐妹妹跑得了?” “她是没干活,你爷你大伯一伯跟你爹,不也没干?他们满村子溜达你怎么不说?你大姐刚会走路就开始学扫地烧火,你堂弟快三岁了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怎么不去告状?” 菊花讷讷道:“这不一样……” 夏娃:“拉倒吧,没什么不一样,你自认命贱没人管你,但你要拉着旁人一起,就是你的罪过了。” 菊花:“我命不贱!我是运气不好!我要是生在于宝珍家,我也不用吃苦,我也有糖有肉有鸡蛋!” 夏娃:“好可怜哦,那你没生在隔壁怎么办呢?” 菊花顿时哑然,村子里所有女娃都羡慕于宝珍,她也一样,讨厌对方的同时,又常常幻想如果自己是于宝珍该多好。 “运气不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一眼望得到头,不如去死好了!”夏娃像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一样猛地拍了下巴掌,可惜她没有实体,自然发不出掌击声。“服毒没那个条件,吞金也不行,咬舌自尽的话很可能死不掉……你喜欢什么样的死法?上吊死?跳河死?一头撞死?或者被活活打死?” “不要!”菊花被她吓得肩膀狂抖,“我不死!” 夏娃的声音变得有几分怜悯:“可是你不死的话,不就得这样过一辈子吗?像你娘跟你两个伯娘那样,万一生不出儿子,死都抬不起头,反正人都是要死的,与其受尽苦难再死,不如现在死了干脆利落。” 菊花此时心乱如麻,她一想到未来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头就心焦不已,一辈子吃不上鸡蛋吃不上肉……那她到底是为什么才被生到这个世界来的呢! 夏娃咯咯笑个不停,她最爱看人类情绪崩溃的模样,很有趣。 好的坏掉,白的脏掉,最好玩了。 从这天起,菊花身上出现了一些变化,而最先注意到这些变化的,不是生她的亲娘,也不是同屋住的妹妹和亲爹,反倒是毛蛋。 夏娃跟了了说:“还真讽刺啊,她亲娘亲爹没有察觉,反倒是毛蛋察觉了。” 这句话要是被菊花听到,说不定她还会以为弟弟多么真心待她所以如此注意着她,实则他不过是感觉菊花对自己大不如从前罢了。 具体表现在不大乐意跟自己说话,能避开就绝不会靠近,而且还会问他要吃的。 毕竟夏娃不是要做菊花的人生导师,她纯粹是想看看菊花在固有想法被打破的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事实证明,这丫头还是很实诚的,她那小脑袋瓜想不出别的,只知道抓住眼前的——比如弟弟的鸡蛋弟弟的糖,不看到还好,一旦看到一定会要。 而且还背着家里人要,于老蔫家五朵金花小时候吃的糖加在一起都没有两岁的毛蛋多,他迄今仍旧维持着一天一颗鸡蛋的习惯,这在于老蔫家是绝无仅有的! 毛蛋不吝于跟姐姐们分享,前提条件是他主动给,而非菊花开口要。 不管怎么做心理建设,他还是感到些许反感,尤其是家里清贫,作为独苗苗的他吃得再好也不过尔尔,在这个前提下还要分出一半甚至更多给菊花…… “毛蛋,你在吃什么?给我吃一口。” 菊花出现的瞬间,毛蛋下意识想把手里那块糖藏进袖子。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这幼稚的行为,又僵硬地伸了出来。 只要他吃东西,菊花必定神出鬼没,平时却死活见不着人,毛蛋怀疑她无时无刻不盯着他,否则怎能来得这样及时? 一块糖,毛蛋正要掰开一半,菊花却说:“我帮你。” 然后她就掰走了三分之一,理直气壮地说:“年纪大的多吃点,年纪小的就少吃。” 毛蛋:…… 他以前觉得这个家最不讨喜的是三姐,现在四姐成功后来居上,荣登不讨喜榜单第一名。 888:“啧啧。” 毛蛋忍了忍,说:“四姐,为什么每次都是你自己吃?大姐一姐三姐五姐她们,你就没想过分给她们一点吗?” 菊花乍一听觉得这话挺对,仔细一想不是那味儿:“你今天漏的给我吃,明天漏的给大姐,后天再给一姐,是这个意思吗?那为什么你次次都吃?” 他天天吃细粮鸡蛋,然后从牙缝里分一点,让她们姐妹五人分? 毛蛋被她问得一窒,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这个家享有特权,但他之所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并非不知羞耻,而是因为自己还小:“我现在才两岁,需要营养才能长身体,等再过两年……” “我两岁的时候都给家里干活了。”菊花冷不丁地说。“大姐一姐三姐梅花她们都是,我们没人像你这样天天吃细粮还有鸡蛋。” 难道只有弟弟需要营养,姐姐们不需要? 她们家女娃个头都不高,瘦巴巴的,三爷爷家的女娃比她们姐妹还瘦,可三爷爷家的男娃就跟她们家毛蛋一样,又白又胖,脸上跟手上还有肉窝窝。 毛蛋:“……三姐,你是不喜欢我了吗?” 菊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喜不喜欢这个弟弟,为了从毛蛋嘴里抠吃的,只要闲暇无事,她必定盯着他,这不盯不知道,一盯吓一跳,毛蛋吃得真的很好! 一天两顿细粮一颗鸡蛋,不时还有糖跟肉,这还没算上家里大人时不时的投喂,这样的待遇,为什么她就没有呢? “三姐?” 菊花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能转身跑开,她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弟弟给她吃的事,她满心感恩戴德,现在她主动问弟弟要,心里想的却是凭什么他有我没有。 由于跑得太快,菊花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她爹于老三,于老三没好气地说她:“多大的人了,还如此冒失,跑什么?” 菊花没回答,于老三也没在意,他正要走,衣服被女儿拽住,菊花小声问:“爹,我想吃糖,你能给我买糖吗?” 于老三的脸立马拉了下来:“吃什么糖?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这样馋嘴?家里哪有钱给你买糖?” 菊花急了:“毛蛋就有糖吃!” “你还跟你弟弟比?他多大你多大?”于老三更没好气了,“真是不懂事。” 菊花遇到“怪物”都没怎么哭,却因为父亲轻飘飘的话语眼圈泛红,她想说自己两岁的时候就没有糖吃,可于老三已经走远了。 隔了会儿,菊花看见了她娘丁芬芳,她忍不住又凑了上去:“娘……” “干啥呢,没看见我正干活呢,把那个耙子递给我。” 菊花小跑过去拿耙子,“娘,我……” “这堆草你给抱院子外面去晒晒,等干了还能当柴火。” 丁芬芳抹了把汗,数落道:“你说你们这一个个的丫头待在家里,怎么就不知道把菜地边上的草除一除?你们是拉磨的驴啊,非得抽一鞭子才肯动一下,半点眼力见没有?” 菊花抱着那堆刚铲的草呆立不动,见她傻呆呆的,丁芬芳有点生气:“还使唤不动你了?赶紧抱外面去啊,傻站着干啥?” 菊花慢吞吞把草抱了出去,等她再回来,她娘已经很麻利地又锄了一片草。 记忆里,菊花很少看见娘闲着,不只是她娘,大伯娘一伯娘也是,就连上了年纪的奶,地里没活的情况下,依旧很忙。 衣服要洗,破的要补,饭要做,猪要喂,家里得打扫……总之没有不忙的时候,爷还有爹他们倒是清闲一些,反正菊花没看过他们做饭洗衣。 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没有人感到奇怪,也没有人不甘。 奶想过好日子,就指望爷,爷不行了再指望儿子,最后指望孙子。娘没有儿子,这些年又没怀上,就一门心思对一伯家的毛蛋好,一家人看似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为的却都是毛蛋。 那她呢?为什么她不能念书,不能被寄予厚望呢? 就因为她是女娃吗? “娘,我想吃糖……” 最终菊花还是表达了自己的诉求,丁芬芳反手一根手指头戳到她脑门上:“吃什么糖?你多大了还这么馋嘴?你弟弟念书不要钱啊,你大姐马上能说亲了,不得给她攒点嫁妆啊?你跟梅花以后不要嫁人哪,我跟你爹不用养老啊?糖糖糖,吃个屁的糖!” 其实菊花没有那么想吃糖,她大概是想跟母亲说点什么,但无论是丁芬芳还是于老三,没有人会想心平气和坐下来跟不到十岁的女儿好好聊一聊,去弄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当然会这样了,一点不奇怪,他们自己的人生都是稀里糊涂按部就班的,两人结合所诞生的孩子,又怎么能耳清目明? 菊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种难受远胜夏娃的冷嘲热讽,毕竟夏娃说的话她有很多听不懂,而父亲的态度母亲的言语所带来的难受,却让她有一种手脚麻木的溺水感。 冰冷的河水就这样漫过头皮,太阳折射下来的那一点光近在咫尺,好像抓不住,又好像能抓住。 半夜菊花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是丁芬芳,带着点哭腔,压低了声音,平日里的泼辣爽利在夜晚尽数化作苦楚:“……你说咱难道就没有生儿子的命吗,那为啥一房的就能生出个毛蛋,咱咋就生了俩闺女?” 于老三同样想要儿子,这么多年下来他既有些认清现实,又还有点不死心:“唉,幸亏还有个毛蛋,不然咱老于家真成绝户头了,咱俩日后死了,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 一想到自己死后可能成了孤魂野鬼,两口子便伤心不已,丁芬芳更是埋怨菊花跟梅花咋就不能有个是男娃,明明她怀这俩闺女时都爱吃酸的,偏偏生出来全都不带把。 像这样的话,菊花并不是头一次听。 最开始听时,她觉得难过,有时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娃,所以才会对毛蛋好,希望以后能有毛蛋帮衬,家里有男丁跟没男丁,那是不一样的。 可现在再听,除了难过外,菊花还想生气,又不是她想被生下来的,她不是男娃怎么了,难道就不是亲生的了吗?为什么能对侄儿比对亲生女儿还好呢? 在最亲近的娘爹身上没有得到回应,菊花转而去找了家里对她最好的大姐桃花,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大姐就不赞同地看着她:“菊花,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毛蛋是我们的弟弟,他要是好了,我们的日子还能坏?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多亏有了毛蛋,咱们家在村子里才能抬得起头,不至于被人笑话。” 菊花沉默几秒,问:“家里的好东西都紧着他吃,大姐觉得没问题吗?” “这有什么。”桃花摇头失笑,“自家亲弟弟,年纪又小,你个当姐姐还这么较真,下次再说这种话,我可跟奶告状了哈。” 菊花没吭声,老老实实留下帮姐姐搭把手,然后又去找了一姐杏花。 杏花胆子小,她的反应甚至比桃花都大,听见妹妹说什么不公平之类的话,差点儿没吓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说了别说了,万一被听到就不好了!” 菊花被姐姐捂住嘴,杏花连忙往外看,没瞧见爷奶跟一房的人才松了口气:“你少说两句,要是被一叔还有一婶听着了,我可不管你。” “听见就听见。” “那以后人家不跟你们三房来往怎么办?别忘了,咱家可就毛蛋一根独苗!”杏花满脸不赞同,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以前菊花话也多,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说些乱七八糟的。 在两个姐姐这里,菊花同样没能得到任何正面回应,她们不是说她小在胡思乱想,就是让她不要再说这种话,家里这么多人,菊花竟连个能理解自己的都找不到。 她不想承认的是,她有点害怕冷冰冰的三姐。 尤其之前她还想过告三姐的状,虽说被怪物拦住了,但菊花总觉得三姐什么都知道,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敢跟三姐说话。 除了怪物,所有人都说她的想法是错误的、大逆不道的,她的变化也是被否认的。菊花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自己这么想、这么做之后,她吃的东西多了,干的活少了,比以前快活多了! 为什么错的能让她过得好,正确的却要她吃苦受累?难道做正确的事就意味着受罪?大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姐姐们为什么也这么觉得? 她不想吃苦,她想吃糖,想吃鸡蛋想吃肉。 “三姐!” 见了了背着背篓出门,菊花火速抓起另一只背篓追上去,语气怯生生:“我、我跟你一起。” 了了不置可否,山又不是她的,拦不住别人的腿。 菊花一路上都在自以为隐秘的疯狂偷觑了了,夏娃感叹道:“这孩子真的,装都不会装,就算当坏人,也是那种刚出场就被淘汰的没出息炮灰。”:,, 334 第十四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出于某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畏惧,菊花一路安安分分老老实实跟在了了身后,一声不敢吭。 直到她发现了了越过平日里大家有志一同不会踏过的“线”——再往前去就是深山了,山里有大虫,听说往年特别冷的冬天,还会下山吃人,之前有人不知死活往山里去,就再也没回来。 见了了没有停下的意思,菊花慌忙追上去:“三姐,不能再进去了!” 她原本想捉了了的袖子,不知为何扑了个空,不过菊花并未多想,一个箭步窜到了了身前,张开双臂,满脸写着害怕跟不赞同:“山里头有大虫,还有狼!” 她们姐妹俩不说白白胖胖吧,至少还是有点肉在身上,不像三爷爷家的堂姐妹们那么皮包骨,听说小孩子肉嫩,这些猛兽肯定爱吃。 了了充耳不闻,仍旧往山里去,菊花在原地气得直跺脚,她有心转身跑回家,一来放心不下,二来也怕家去挨骂,只好心一横,跟了上来。 这一进山,感觉跟在外围完全不同,怪不得山里有猛兽,还是有人铤而走险呢! 去岁有人进山再没回来后,附近几个村的村民们都不敢往里走,顶多是在外围捡捡柴火挖挖菌子,胆子大的顶多再走个十几二十步,所以真正进了山,菊花才发现里头有这样多的好东西! 菊花胸无大志,毕竟她还小,见识有限,所以目前她唯一的爱好就是吃,等她回过神,背篓已被塞得满满当当,但她并没有停下,恨不得将整座山塞背篓里带回家。 “很贪心,我喜欢。” 夏娃如此评价道。 背篓满了之后,菊花总算想起这里是深山,刚才的喜悦瞬间褪去大半。明明是白天,但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到处都是树荫落下的阴影,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不知什么动物的鸣叫。 “三姐,三姐!” 差点吓破胆的菊花宛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幸好她略有些脑子,瞧见了不远处有袅袅青烟升腾在半空,知道那里肯定有人,忙不迭要跑过去,结果背篓太重,整个人跌了一跤,里头的东西洒了满地。 她很害怕,来不及捡,先往火堆处狂奔,果不其然,穿过一片密林后便看见一条涓涓溪流,她的三姐荷花正坐在河边的一个火堆旁边,除此之外,在她脚边还有一只用树藤捆起来的野鸡。 刚才还很害怕的菊花立刻兴奋起来:“野鸡!三姐,是你抓的吗?你在哪里抓的?太好了,今天晚上有肉吃了!” 说着,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没办法,太馋肉了。 谁知了了却朝她抬了下下巴,命令道:“去把鸡杀了。” “啊?”菊花吓了一跳,甚至结巴,“杀、杀了?不带回家……吗?” 了了:“我抓,你杀,不然你凭什么吃?” 菊花哑口无言,她哭丧着脸:“我、我不会。” 她从来没杀过鸡,家里大人多,这种活还轮不到她干。 了了才不管她会不会:“那就放了。” 见了了要把树藤解开,对肉的渴望让菊花忘记一切困难:“我!我看过我爹杀鸡!我行!我真的行!” 了了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布包,里头居然是一把刀!此外还有些小的油纸包,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为了吃上肉,菊花拼了!她拎起被绑的野鸡走向小河边,另一手抄着菜刀,同时努力在心中回想她爹杀鸡时的步骤。 夏娃看得津津有味,这么点大的小孩儿拿刀杀鸡,太有趣了。 火堆边上有个豁口的锅,这是了了从远处一个小草屋里拿来的,以前大概有猎户会在这里暂住,菊花先洗了锅,装上溪水烧,然后蹲在河边研究如何杀鸡,刀在手里举了半天,了了都以为她不会下手了,她却闭着眼睛怒喝一声,随后手起刀落! 众所周知,鸡被砍掉头依旧能动,眼见树藤松动,菊花直接用身体压了下去! 夏娃:“……为了吃上这口肉,她还真是拼啊。” 可能已经过了那个坎儿,菊花已经不在意野鸡的正确杀法是什么样了,野鸡死透了之后,她草草用溪水清理了下衣服,就欢快地跑过来要用开水烫鸡毛。 那么点大一个小人儿,手脚却麻利得很,了了只提供了野鸡跟调料,再用削尖的树枝将野鸡串起,接下来菊花便全权负责了,因为她个头比较小,所以转动树枝时得两只手来,嘿咻嘿咻的,看不出一点疲惫,只是时不时舔舔嘴巴,看那眼神,要不是没熟,估计早扑上去了。 夏娃惆怅地想,要是她在这个世界也能有个实体就好了,从某角度来说,她之所以想到现实世界兴风作浪,跟虚拟世界尝不出味道有脱不开的关系。 菊花第一次烤鸡,最后略有些焦,但她不在意,焦点怎么了,这可是肉! 她倒还知道是谁抓的鸡,所以在烤鸡熟了之后,主动拽下一只肥嫩的鸡腿递给了了,在心里期盼着自己能吃另一根鸡腿,要是不能,吃个鸡翅膀也行。 老于家偶尔也会杀只鸡来吃,但鸡腿永远是属于毛蛋的,菊花很好奇鸡腿是什么味道。 了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吃。 菊花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有人不爱吃肉! 可她没闲心再去想不爱吃肉的人合不合理,因为她已经馋到口水滴落成河! 山里的野鸡长得又大又肥,虽烤得有点焦,却仍旧无比鲜美,一口下去肉汁瞬间在嘴里爆开,菊花的眼睛越瞪越大,吃相也越来越差,完全是狼吞虎咽,不到十岁的小人,居然足足吃了半只鸡下肚! 看她那吃饱喝足却还依依不舍的眼神就知道,如果不是肚子装不下,她绝对是想再继续吃的。 这时,菊花终于想起了被她遗忘的家人,她娘,她爹还有梅花,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野鸡,剩下的半只带回去给家人尝尝吧? 谁知就在菊花想问了了还有没有多余的油纸时,了了慢条斯理地开口:“吃独食的感觉如何?” 菊花愣愣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发现吃独食多是一件美事啊!毛蛋被开小灶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在菊花耳边又响起了怪物的声音:“好可怜哦,第一次这么畅快的吃肉吧?看你跟饿死鬼投胎的一样,与其把这剩下的半只鸡带回去,你留着自己下次吃不好吗?再说了,这野鸡是你抓的吗?拿别人东西送人情,你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呢?” 是哦,菊花才想起来,这野鸡是三姐抓的,而三姐一口肉都没有吃。 她记得姐姐们对自己多好,当下红了眼圈:“三姐,对不起,都怪我吃了这么多,你才没有吃……” 了了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在感动个什么劲儿,自己向来很少食荤,或者说,对人类的食物一直没什么渴望,根本不是为了菊花。 菊花也想把这剩下的半只鸡留着自己吃,可她放不下家里人,尤其是她娘她妹还有桃花杏花两个姐姐,这种自己吃好的,家人却难以沾光的事情让她心生愧疚,总觉得自己犯了罪。 夏娃:“你把半只鸡带回家,要是有人问你这鸡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只有半只,你怎么说?要是你家里人知道你一个人吃了半只,会不会生气?” 这还用说吗?肯定会的。 “你带肉回家,惹来的麻烦恐怕比有肉吃的快乐多得多。”夏娃一阵长吁短叹,“真的很搞不懂你们人类耶,明明在家里过得一般般,家里人还重男轻女,结果还是拼了命想给家里捞好处做贡献。怎么着,获得那点赞同,比你自己快活更重要?你奶夸你一句懂事,你爷说你乖,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你能从中得到什么?” 夏娃说话期间,了了一语不发,菊花脸上尽是委屈,这还不够,夏娃又数落起她的背篓,虽然刚才摔跤导致少了一些,但里头还是剩下了七八成:“我说你啊,本来就矮,背这么重的东西下山,也不怕一辈子长不高?你家里人知道你进山,恐怕要一顿好打。” 于老蔫家对女娃不如男娃好,但并不坏,甚至是疼爱的,给吃给穿,有肉有糖能分尽量也分,深山里有好东西谁不晓得,可让孩子进去那就是坏了良心了,所以刘春花要是知道菊花敢进山,非把她揍一顿不可。 说不定刘春花揍完了,丁芬芳也要揍一回。 在夏娃的数据库里,这种家庭是最难挣脱的,不如那些不把女娃当人看的,因为没有得到一点点关怀,所以离开时也能义无反顾。恰恰是这种有爱有真心却又有限的家庭,更容易藕断丝连,真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所以即便夏娃这么说了,菊花也决定不带这只野鸡回家,却依旧难掩惭愧。 这种愧疚具体体现在她又回到之前摔倒的地方,把跌落的野果菌子全捡了回来,哪怕背篓重的几乎将她肩头压垮,也一声不吭要带回家。 了了没说话,路过村子里平常打猪草的地方时,弄了点盖在菊花背篓上。 这会儿已是下午,本朝除农忙时节外皆是一日两餐,早上一顿晚上一顿,中午不吃,所以两人没回家也没人会在意,村子里小孩儿见天疯跑。 回家时瞧见一个五六岁的胖男孩挥舞着树枝耀武扬威,只这么看不奇怪,怪的是他身下骑着个比他瘦得多的小女孩,那树枝似乎是被当作了马鞭,一下一下抽在小女孩屁股上,胖男孩一边抽还一边叫:“驾!驾!” 小女孩脸色苍白,手肘在地面擦出血痕,却不敢哭不敢闹,老老实实往前爬,就这胖男孩还嫌她不够快。 菊花看得又气又怕,这就是三爷爷家的四堂姐还有唯一的男孙宝蛋,她们家姐妹的名字好歹还是四季的花,三爷爷家的孙女,直接叫来蛋抱蛋有蛋求蛋,等如愿以偿生出了男娃,男娃理所当然就叫宝蛋。 于宝蛋跟于宝珍名字虽只差一个字,性格却是天壤之别,他霸道蛮横不讲理,村里的小孩都不爱跟他玩,所以他就拼命折腾他的姐姐们,三爷爷家也没人管,菊花曾亲眼看见于宝蛋连环踢三堂姐有蛋的肚子,三爷爷还在边上叫好,三奶奶也拿着鸡蛋哄他来吃。 于家村除了于老抠家外,就没有不重男轻女的,但像菊花三爷爷家这样的,也是不多见。 别人家是不疼女娃打骂女娃,他们家是将女娃当仇人。 大堂姐来蛋的脑袋上秃了一块,那是她亲娘拽着她头发往墙上撞时留下的,二堂姐走路一瘸一拐,是她亲爹拿腿踹的……所以每次从他们家门口经过,菊花都心惊胆战。 这不,又被叫住了。 菊花三爷爷叫什么名字村里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大家都叫他的诨名于老混,于老混生了一双细长的狭缝眼,因上了年纪眼皮子耷拉着,看人喜欢四十五度角,于是愈发显得刻薄阴险。 当然,这份刻薄阴险,他只对家里的孙女们展现,对待于宝蛋时,那可和蔼极了。 菊花很怕他,所以加快脚步想从他们家门口经过,可她背篓太沉,走路有点吃力,一看就知道背篓里装了不少好东西,于老混能得这诨名,就知道他是个没脸皮的,据说他三十出头时还抢过小孩的糖,很多大人吓唬小孩都说你要是不听话,就让于老混抓你去吃了。 “菊花,咋不知道叫人?” 于老混本来坐在门口慈爱地看着孙子骑大马,看见菊花的背篓,就想弄点到自家。 这小丫头走路如此吃力,里头恐怕装得不是猪草,有些别的好东西,正巧他家宝蛋早上嚷嚷着想吃菌子炖小鸡,家里的干菌子还全吃光了。 菊花不得不停下脚步,颤巍巍叫了声三爷爷,然后就被推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三姐荷花。 了了示意她继续走,菊花很听话,连忙迈开脚步,于老混从门槛上起来想拦人,了了先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她看了于宝蛋一眼,并没有动手做什么。 让对方摔下来并不难,但于老混绝对会怪罪到那个小女孩身上,责怪她没有把弟弟看护好。 夏娃嘟囔道:“让我翻翻看我的数据库,有了,《食物相生相克一千法》、《不可食用蘑菇大全》、……保证兵不血刃拿下这一家的狗命!” 她没有实体没法动手,但只要了了允许,她可以跟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建立起联系,相当于是和对方“联网”,让对方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从而达到妖言惑……啊不,是收集数据的目的。 了了这次很大方,没管夏娃,任她作妖。 倒是菊花回家后狠狠挨了两顿揍,刘春花揍了一顿,丁芬芳揍了一顿,连脾气最好的桃花都没忍住拍了她的后背几巴掌——山上那么危险,她怎么敢进去的?! 相比较起来,那满满一背篓的东西,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菊花没敢说是跟着了了进山的,一口咬死是自己擅做主张,于是被没解气的丁芬芳又揍了两下屁股,然后丁芬芳抱着她就哭了,把菊花吓得手足无措。 毛蛋也很担心,作为穿越者,他是没胆子进未开发的深山的,里头有老虎有狼还有熊,四姐真是胆大的不像小姑娘,她自己都还没长大呢! 女孩子还是文静点好,不然动不动便把家里人吓出个好歹。 虽然挨了揍,菊花却一点都没有怨恨,反而更加心虚于自己一人吃了半只鸡,剩下半只还不敢带来家。 今天除去了了和菊花上山,于老二跟于老三兄弟俩也进了一趟镇子,回来时于老二给毛蛋带了本书,毛蛋大喜过望! 有书读就意味着他的状元系统可以开工了! 只要有学习进度,积分一上来,他就能换点东西改善下家里生活,说不定还能兑换个致富方子,说真的,他受够了这种清苦的日子,尤其是不怎么放油的一日三餐! 是的,全家只有毛蛋一日三餐,一是他自现代带来的习惯,二便是家里人都疼他,愿意给他多做一顿饭。 可惜硬件水平有限,再怎样精心,无非也就那样了。 围观完姐姐挨揍,于老二兄弟俩恰好回来,听说女儿往深山里钻时,于老三好险没给菊花再来一顿打。 丁芬芳自己打女儿时很舍得,男人要打她却不乐意,她打孩子手劲儿小,于老三要动手,她怕把闺女打坏了! 于老三气呼呼的,时不时就给菊花几个眼刀子,菊花心知理亏,第一次没有当杠精,老老实实挨训。 另一边,毛蛋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那本《幼书》。 据于老二说,这本书是书铺掌柜推荐的,说是小儿启蒙最先读的一本,本科毕业的毛蛋心想,繁体字我不会写我还不会认吗! 这一打开,傻眼了,不是他所学历史上的朝代,启蒙书本当然也不一样,字嘛连蒙带猜是认得几个,可是,没有标点符号! “888,过目不忘有没有?给我来一个。” 888无情道:“商城里有,但你有足够的积分来换吗?” 毛蛋看着那0的科举进度默默无语:“字认不全,也不会断句,我背个屁啊,我不信有人能背出来!” 888:“还真有。” 毛蛋不信:“谁?” 888:“你三姐。” 没等毛蛋回话,它又继续说道:“根据本系统检测,你三姐的智商是全家最高的,其次是你四姐,你五姐,然后是你二姐跟大姐,对了,你想知道你们家智商最低的是谁吗?” 毛蛋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你。” 毛蛋:“……” “我不信!”他说,“我好歹也是个本科生啊,怎么可能是智商最低的?我不服!” 888道:“智商又不以学历为标准来判断,在相同的生活条件下,你的几个姐姐,尤其是你三姐和四姐,她们的成绩绝对吊打你。” 吊打这个词太过伤人,毛蛋悲愤不已。 “其实要是这个世界女子能考科举,绑定你三姐是最好的。”888对此遗憾不已,“她的智商真的相当高。” 毛蛋:“我智商这么低,你干嘛还绑我?” 888:“没办法啊,这不是有缘吗?” 没等毛蛋再损它两句,888就说道:“其实,智商是可以增加的,只要你愿意。” 没人会不想变聪明,聪明人眼里的世界都跟普通人的不一样。 “我要怎么做?”毛蛋问,“是把这本书背下来,增长科举进度,然后换智商?” 888的声音透露出些许对愚蠢宿主的怜悯:“以你现在字认不全,断句无能的情况,你觉得你有可能背下来吗?或者说,你觉得智商如果不增长,你有能力考中状元吗?” 毛蛋……毛蛋没有信心,他一开始还挺得意,觉得当文抄公也行,在看了《幼书》后就不一样了,他感觉自己可能不是很行。 到底是不是读书这块料,他自个儿心里清楚,本科也分一本二本,一本也分好学校和普通学校,他读的是普通二本,不算差,但跟顶尖的那批学生比,还真不大够看。 “那怎么办?”毛蛋一脸悲催,“总不能让我重新投胎一次吧?还是说吃点什么能增长智商的口服液?” 888:…… 它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跟毛蛋说:“你的智商不够,从别人那里拿一点来不就行了?” 毛蛋愣住了:“拿?怎么拿?智商……也能拿?” “当然能,不过有个前提条件。”888告诉他,“只有对方对你的好感度到达95以上,系统才能取走对方的智商再加给你。你完全可以放心,系统是不会把人变成傻子的,有时候智商200跟智商120,过的日子其实都一样,像你三姐,她就算智商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反倒是你,你的智商上来了,在科举中拔得头筹,平步青云后就能为她撑腰,如果你觉得用她的智商很对不起她,那你功成名就之后,拼命报答她不就行了?”:,, 335 第十四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不行不行,我不能这么做,为了自己让亲姐姐变成傻子,这太没有人性了!” 短暂的心动过后,毛蛋严词拒绝,他不否认自己想变聪明,想在古代闯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会去害人。 888见他如此抵触,语气愈发温和:“宿主,你误会了。” “误会?” “当然,难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姐姐变成傻子吗?这怎么可能呢?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们系统不会干的好不好?” 毛蛋不解:“那你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人类的平均智商约在110,有些人会多一些,有些人会少一些,但在平均线上稍微浮动几个数字,对于本身影响其实并不大。” 888温言软语,循循善诱的像一位毫无私心的老师:“你要知道,你所穿越的这个朝代,女子别说科考,连念书的资格都没有,即便是两百的智商在她们身上也是浪费。把高智商用在如何讨夫君欢心,后宅争宠以及生儿育女上,你不觉得暴殄天物吗?” “像你的姐姐们,她们是普通女子,生在乡间,连成为才女的机会都没有,200的智商和110的智商,对她们来说没有区别,但于你来说,区别可就大了。” “这一点宿主大可放心,系统是决不会伤害你的家人的,从她们身上取来的智商会维持在一个安全区域。像你三姐,假使她有200的智商,那么即便分给你50,她也仍然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不是吗?” 见毛蛋沉默不语,888知道他是心动了,于是趁热打铁:“宿主,不是系统瞧不起你,而是以你的智力以及毅力,还有所处环境,想要靠自己本身的能力,亦或是靠私塾先生来教,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完成任务。” “你可以放心,从你的姐姐那拿走的智商,系统不会白拿,不信你看。” 说着,888给毛蛋调出了一个透明界面,上面是智商与道具的兑换比例,给出的智商越多,能换的东西也越多,单位以10起。 如果此时了了对毛蛋的好感度大于95,那么她每给出10个智商值,就能获取一样道具。 毛蛋顺着看过去,分别是肤如凝脂、声似黄鹂、纤腰袅袅、明眸皓齿……上不封顶。 “我没有骗你吧?”888得意道,“宿主的智力大概在100左右,如果宿主不想从一个人身上拿走太多,那就分摊出去,每个人拿走5点,不也够了吗?” 毛蛋下意识跟着888的思路往下想,他有五个姐姐,据888说,五个姐姐的智商都比他高,而他还是全家最低的,算上爷奶爹娘等人,其实不需要每人5点,他也能变成聪明人。 “……你确定,拿走智商真的不会伤害到她们的身体吗?” 888斩钉截铁答道:“当然!” 毛蛋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奋发图强,绝对要报答家人,守护她们的一生。 在心中发誓结束后,对于拿走家人智商这件事,他似乎变得心安理得了许多:“我能看看家里人对我的好感度吗?” 这个要求很合理,888没有拒绝。 系统对于好感度的判定主要来源于两方面,一是身体,二是行动。像刘春花于老蔫、姜红枣于老二这两对,看见毛蛋的第一时间便会露出笑容,心跳略加速,脉搏略变快,大脑分泌出了导致神经兴奋的多巴胺,这种身体上的细微变化,会通过他们的言行举止表现出来。 至于行动就更好理解了,如果不爱,怎么会有好东西都给毛蛋,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也要毛蛋吃好喝好呢? 所以依据这两种判定标准,以姜红枣、于老二、刘春花、于老蔫四人占据好感度巅峰,姜红枣更是达到了惊人的100,这个数字表明,她可以为了毛蛋义无反顾的去死。 于老二稍差一些,但也有98,刘春花和于老蔫一个97一个96,都超过了95。 紧随其后的是于老大于老三,两兄弟在90左右徘徊,他俩的媳妇许水稻跟丁芬芳则是75,毕竟两人年纪不算大,还能再生,归根究底不是很乐意帮人养一辈子儿子,心里还抱着希望。 桃花是85,杏花80,梅花86,菊花是60。 对家人们的好感度,毛蛋自己心里有数,但这不妨碍他看到菊花的好感度时露出震惊的表情:“四姐对我的好感度只有60?!你们这个好感度判定准吗?” 好感度旁边有贴心小注释,60只能算是“颇有好感,颇为喜欢”,简单来说,只是及格线。 888道:“宿主不用这么惊讶,你还没看你三姐的。” 然后毛蛋看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0”!!! “我们可是一母同胞,一个娘生的亲姐弟!”毛蛋不敢置信,毛蛋深受打击,毛蛋怀疑人生,“她对我居然一点好感都没有?你这不准,你这绝对不准!” 888纠正道:“没有好感就意味着讨厌,那是负数,对待陌生人的好感度,正常情况下是在30左右,0这个数字,意味着她根本没有把你当作活人。” 毛蛋:“……那她当我是什么?” 888:“石头,土块,杂草……都有可能。这么地告诉你吧,你三姐看你,跟看你家门框差不多。” 毛蛋:…… 他自以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家里的团宠,没想到好感度在95以上的居然只有四个,这让毛蛋失落不已。 “宿主不必难过,满分好感度可遇不可求,事实上好感度超过70,就已经是很喜欢了。” “我一直以为大伯跟三叔他们,是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毛蛋喃喃道,不得不说,他被打击到了。 888叹气:“所以本系统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给宿主显示好感度,有时候感情就是这样破碎的。” 它给了宿主一点时间慢慢消化,见毛蛋情绪平复的差不多了才问:“宿主要现在就拿走符合条件的智商吗?每人拿走5点,宿主的智力就能到达120,算是较为聪明的人了。” 毛蛋想了想,问:“确定不会对我爹他们的身体有影响吗?” 888:“你家里人平时就下地喂猪,顶天了进城卖点东西,你觉得能有什么影响?” 毛蛋一想也是,终于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好。” 过了几秒钟,888说:“好了。” 毛蛋:? “这就好了?” 888:“不然呢?” 毛蛋:“可是我没什么感觉啊。” 888:“宿主不如翻开书试一试。” 增长了20个智商点,毛蛋本身并没有自己能上天的蜕变感,他依言打开那本《幼书》,只看了片刻,神情一变! 之前他看到这些繁体字头都大了,还有好多认不全,也不知该怎么断句,智商增长后却不一样,虽然不认得的字还是不认得,但他闭上眼睛,刚才看到的字的笔画,便全会写了! 太神奇了!这就是120智商的人的感觉吗?眼前好像有一层朦胧的纱布被掀开,整个大脑都变得清明无比,毛蛋忍不住感慨,原来聪明人是这样的!他没穿越前要是有这个智商,也不至于跟一本线擦肩而过。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最适合增长好感度的是大伯跟三叔,他们俩的好感度已经到达了90,其次是大姐桃花,85。其余的人毛蛋暂时没有想法,而爷奶爹娘,他不打算继续薅了,这每人五点的智商,他发誓会一辈子牢牢铭记,一定出人头地,将来报答他们的恩情。 888提醒他道:“好感度越高越难升,与其盯着你大伯跟三叔,我劝你还是选择三姐四姐。只要找对了办法,好感度是能够瞬间增长的。” 毛蛋下意识问:“什么办法?” 888:“比如英雄救美啦,雪中送炭啦……” 毛蛋无语道:“能不能说点靠谱的。” 他现在的身体才两岁,英雄救美?山上的狼群下来吃人,他是能给三姐挡啊还是能拉着四姐跑?至于雪中送炭,他们家的确是穷,却不到饿肚子的地步,什么雪什么炭?他顶多能把自己那口小灶分一些出去,雪中送炭是别想了。 不过,毛蛋还是仔细观察了刘春花于老蔫等人的状况,确认他们在失去5点智商后并没有变得生活不能自理,看起来也一如往常,这才安心。 他在家里向来嘴甜,大伯三叔都疼他,所以毛蛋几次尝试过提升这两人的好感度后悲伤的发现888是对的,90的好感度很难往上升,必须得有个契机,只靠甜言蜜语是不够的,反倒是大伯娘跟三婶的好感度被他刷到了80,但想要继续增长也很难。 最后,毛蛋只能像888建议的那样,把目标放到了两个姐姐身上。 888告诉他,人的好感度是有难易程度之分的,像姜红枣,他是姜红枣的亲生孩子,又是她盼了多年的儿子,自他出生起,姜红枣对他的好感度便是100。相对的,三姐虽然也是亲生,姜红枣对她的好感度却是95,这个数字意味着姜红枣也能为了女儿义无反顾去死,但如果是和儿子比,她一定会选择儿子。 可能这在很多人来看都无伤大雅,可了了并不接受。 她早察觉到了姜红枣的区别对待——从她代替荷花出现在这个家那天开始。 荷花溺水而亡,了了第一次出现在于家门口时,身上的,姜红枣找了身干衣服给她换,数落了她几句,见她没有不适,便不再在意,只当这事儿过去了。 如果是毛蛋,恐怕无论几岁落水,姜红枣都会急得团团转。 还有那个小了一圈的鸡蛋。 爱这种东西,最怕的就是比较。 她是不知道毛蛋要做什么,因为她从头到尾就没关注过对方,而且她不怎么在家,毛蛋想刷她好感度都没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888又告诉了毛蛋一件事:“其实除了好感度兑换智商外,还有另外一种方式。” 它的语气较之第一次提好感度换智商时更加柔和悦耳,也更容易蛊惑人心:“只要她答应给你,就行了。” 毛蛋:“啊?” “很简单的,不需要把好感度刷上去,你问她愿不愿意分你点智商,她答应了,本系统就能获取权限,将她的智商加到你身上。” 毛蛋:“……谁会这么傻?” 888:“这就是宿主要考虑的事情了,友情提示,你三姐的智商,即便是在本系统所诞生的高等文明宇宙,也是出类拔萃的。” 毛蛋听888提起过,它所在的宇宙中,人类早已脱胎换骨,200的智商都只能算是平庸。 他现在的智商是120,要是能再增个50…… 拿别人的五点智商毛蛋心虚愧疚,拿了了的50点他理直气壮,毕竟三姐就算去掉50点依旧是聪明人,不像别的家人,拿走50点直接变傻子。 了了在于老蔫家没什么存在感,只要饭点按时出现,大人们甚至察觉不到她一整天都在外面。 毛蛋也是准备刷她好感值后才发现这件事的。 这天,了了背着空背篓回来,里头除了底下铺了一层草其余什么也没有,对此于家人见怪不怪。 只要不进深山,就只能在那一亩三分地打转,附近数个村子千百户人家,真有好东西哪里轮得到她?无非是出去碰碰运气。 了了刚跨进门口,便听见一声甜腻呼唤:“三姐!你回来了!” 两岁的毛蛋像一颗圆滚滚的球,张开双臂向她扑来。 了了时常看他这么做,家里无论哪个大人,一被毛蛋这样扑,都会笑成一朵花,这家伙很会哄人,总能让人眉开眼笑,不过了了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待遇。 她往旁边迈开一步,毛蛋一个刹车没收住,单脚踉跄两步,砰一声撞门上了。 由于人小腿短重心不稳,撞完后一个回旋,又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奇怪的生物。 了了没管他,把背篓随手挂起,毛蛋再接再厉,一骨碌爬起:“三姐三姐三姐!” 接下来他便围着了了问东问西,问她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有没有好玩的,问她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还从堂屋搬了把小凳子出来给她坐,又跑来跑去给她倒水送小帕子擦脸。 实际上了了身上纤尘不染,连汗都没出过。 桃花见弟弟如此殷勤,忍不住打趣:“怎么没见你这样黏过大姐?大姐对你不好呀?” 毛蛋扭头,认真道:“大姐也是很好很好的,可三姐跟我一样都是娘的孩子,我得对她再好点。” 这话说的,铁石心肠都要动容,了了却面无表情,她没坐毛蛋搬的小凳子,更没喝他的水。 夏娃那不安分的家伙,自打去了于老混家就没回来,了了懒得管她,反正翻不出风浪,所以也就无从得知毛蛋的异常是从何而来。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无事献殷勤,绝无好事,毕竟在这之前,他从没对了了如此热情过。 也就是毛蛋才两岁,所以才不显得油腻,但凡他再大一点,这一连串行为就足够于老蔫家一年炒菜不放油了。 “三姐三姐,给你看书!” 毛蛋抱着那本《幼书》跑出来,献宝般递到了了面前,“上面好多好多字,我都不认得!是爹买回来的!” 了了随意扫了一眼,发觉到毛蛋正自以为隐蔽地偷瞥自己,但她对这种启蒙用书并不感兴趣,所以只看了一眼便不再注目。 毛蛋紧张询问888:“你确定我三姐的智商是全家最高的哈?” 888:“谁说是你家最高。” 没等毛蛋震惊愤怒,它又接了一句:“说是你朝最高也不为过。” 它说话大喘气,差点儿没把毛蛋吓死。 了了走进屋里,毛蛋也跟上,她的手指动了动。 “三姐,你快看呀,今天我把书也给大姐二姐她们看了,她们都说不认得,记不住,三姐你呢?你记得住吗?” 了了并不开口,无论毛蛋怎么叭叭,她都不看他也不跟他对话,权当没有他这个人。 愣是把前世曾是成年人,还是经历过毒打的社畜的毛蛋气坏了,他在心里愤而吐槽:“啊啊啊她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真的有自闭症?我听说很多天才都性格孤僻,这就是她智商高的原因吧!” 888:…… 内心虽无能狂怒,毛蛋表面上还是一派烂漫天真:“三姐,给你糖吃。” 见她不接,他倍感失落,一脸委屈巴巴,低着头道:“三姐是不是不喜欢我?我以后会对三姐好的,所有的姐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三姐你了……” 他一手拿书一手捏糖,整个身子微微颤抖,看起来可怜又可爱,这要换作别的于家人,恐怕早已将毛蛋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了了是冰雪做的心肠,只这样根本不可能打动她,于家村人太多,又太愚蠢,她不喜欢。 但人类世界,愚蠢本就是常态。 “我真的一直一直都很崇拜三姐你。”毛蛋说着,还抹了下眼睛,似乎是倔强地不想让了了看见他的泪,“三姐你又聪明又能干,我常常想,要是我能跟你一样就好了……我好像太笨了。” “是因为我的出生,让姐姐你不高兴了吗?”他抬起头,眼圈泛着红,泪珠要掉不掉,一副小可怜模样。“我从来没想过要抢姐姐的东西,不管是糖还是鸡蛋,我都想跟姐姐你一起吃,我想让你带着我玩,我想跟着你,我想变得像你一样聪明,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888:啧啧。 果然能被选中的人,都是有点“过人之处”在身上的,像那种绑定了错误宿主的,骨灰都叫人扬了吧? 在被放出的无数子系统中,有一部分莫名其妙便迎来了消亡,888可不想犯相同的错误,事实证明,它的宿主绝非外表看起来这般无用,至少从于家人身上拿来的20点智商,的确是让他变聪明了。 聪明人的一大特性:懂得从各个方面为自己考虑。 尤其是天性中难掩自私的这种。 “我知道姐姐们都过得很不容易,家里的好吃的都进了我的肚子……我自己也很愧疚,总感觉是抢了姐姐们的东西。但我保证,我一定会努力让爷奶他们一碗水端平,等我以后有了出息,也一定回报姐姐们对我的好,一定报答你们!我发誓!” 888没有提醒宿主,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已经超出了普通两岁小孩,天才么,总有些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毕竟毛蛋是两岁就能把货郎的账算得比本人还清楚的“小神童”。 还有一件事,888没有跟宿主说。那就是被拿来的智商,很有可能影响到宿主本身的想法,当然,倘若宿主是个意志力坚强的人,这点影响便微乎其微,偏偏他不是。 刘春花、于老蔫,姜红枣、于老二,他们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毛蛋是全家的宝贝心肝”,“毛蛋是最重要的”,“毛蛋是老于家的香火苗苗”,“好东西都该紧着毛蛋先”。 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一句谎言在耳边说上千万遍,谁还敢说它只是谎言? 更别提优越感十足,自穿越伊始便将做文抄公列为出人头地手段的宿主。 他这么善良,这么友爱,是因为他占尽便宜。 等他功成名就,不会弃于家人不顾,可要他像他今日发誓这般做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样的宿主888还不会选呢,那不是把自己往阴沟里带吗? 毛蛋自觉说了非常感人的话,只要三姐回答一个“好”字,自己就能额外再加50的智商点。 谁知在他说完之后,始终不曾搭理他的了了却说:“你去死就行了。” 什么? 毛蛋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否则他怎么会听到他亲姐让他去死?:,, 336 第十四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毛蛋素日里都表现的像个小大人,说话做事极有条理,若非外表只有两岁,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小孩,此时这一脸痴呆,比他乖巧懂事的模样可顺眼多了。 于是了了又重复了一遍:“你去死就行了。” 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好恶毒的人! 这是毛蛋心中油然而生的想法,他从没想过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心里竟是盼着他去死的!一股寒意自脚底往上窜,此时毛蛋想起后世无数社会新闻中凭借年幼犯下罪行的未成年杀人犯……后世好歹还有监控跟警察,这里要是死了,都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很快,毛蛋便从对姐姐亲热的弟弟摇身一变成了弹簧,整个人从了了身边弹开,活似她是洪水猛兽。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姐弟,亲姐弟!一个娘生的亲姐弟!” 好感度为0也就算了,没想到她心里居然这么恨他!毛蛋不解极了,他很讨人厌吗?为什么恨不得他去死?他死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呢?家里本来就因为没有男孩受尽嘲笑,他不任性不骄纵不打人,竭尽所能的对姐姐们好,难道这一切都是错的吗? “你为什么……”震惊和害怕的同时,毛蛋还很生气,“我哪里招你恨了?” 了了目光冷淡,没说话。 需要说出来吗?到底是为什么他不知道吗?动动那快生锈了的脑子想一想吧。 毛蛋不敢相信自己的农家子团宠生活中,身边竟生活着一个看自己不顺眼希望自己去死的人,因此他非要问出个究竟:“我不会让家里的辛苦白费的,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出人头地,让爷奶爹娘他们再也不用这么劳累,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你为什么恨我至此?” 了了不知道他在自我感动个什么劲儿,八字尚且没一撇,听他的口气倒像是已经考中了状元、 “你想多了。” 对于了了的回答,毛蛋哑口无言,因为888刚刚提醒了他,三姐对他的好感度依旧是0,这表明她真的不喜欢他,也是真的不恨他,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像是看出了毛蛋心中所想,了了淡道:“基于事实,你去死,你的姐姐们就能过得好一点。” 毛蛋一口否决:“不可能!” 他滔滔不绝道:“我知道重男轻女是错误的,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爷奶他们偏心我,我也很愧疚,但凡是我有的,我都愿意拿出来跟姐姐们分享,也许供我读书会让家里的日子变得更加清贫,但我必定是能回报家人的!以后姐姐们嫁了人,我给她们出嫁妆,我给她们撑腰!” 了了:“呵。” 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重男轻女是错误的,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觉得好笑吗?他先是猫哭耗子假惺惺的感慨,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然后便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切,什么叫“但凡是我有的都愿意跟姐姐们分享”,他所拥有的,本来就是从姐姐们身上掠夺的,那不叫分享,叫偿还。 “你所为姐姐们想的最好的方式,便是给她们寻个好婆家,出嫁妆再给她们撑腰。”了了缓缓开口,“而你自己,读书科考入朝为官,青云直上,权势名利尽数纳入囊中还可三妻四妾,这么看,你对姐姐们可真是太好了。” “我也会努力让女孩子能念书的!”毛蛋握拳,“也许姐姐们的命运我无法改变,但姐姐们的女儿,我的女儿,天下人的女儿,我一定不会让她们重蹈覆辙,我会解放女性,创造人人平等的时代——” 了了听不得这种废话,她的耳朵也是耳朵:“既是如此,你怎地不造反?” 在毛蛋陡然变得惊讶的目光中,她嘲讽道:“无论你想做什么,皇帝比大臣更容易吧?” 照他的理想,废除帝制显然比科举做官靠谱多了。 她真就不明白了,连樊珈那样没出息只知道吃的家伙,穿越到封建社会都会感到痛苦,完全无法融入,无比排斥,怎么有系统在身的毛蛋却一心想要平步青云当状元?他先是嘴上说说,唏嘘两声封建社会吃人,然后便愉快地加入到了吃人的队伍中。 既是为了名利荣华,又何必说些假大空的话来惹人发笑? 毛蛋这下已无暇去想了了为何会恨自己,他噌的原地跳起,紧张无比:“你、你是谁?你不是荷花!” 了了冷冷地看着他。 此时毛蛋正在心中大声叫嚷:“888!888!我三姐!不对,是荷花!她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 不然谁会把造反两个字挂在嘴边! 888:“这个,本系统也无法判断,她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并没有穿越者的痕迹。” 毛蛋狠狠啐了它一口:“她一天到晚不在家,就算有你也看不见!” 888不服气道:“谁说的?穿越者的磁场与普通人不一样,她身上的能量没有任何特殊变化,我看她就是荷花,谁说古代就不许有人思想超前?” 毛蛋:“有是有,但那些思想超前的伟人,有几个是女的?不是我瞧不起她们,这是大环境造成的,在这种情况下,女人的眼界与心胸,很难让她们说出造反这样的话。” 888:“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本系统有本系统的坚持,本系统还是认为你三姐不是穿越者。” 说完,它顿了两秒,幽幽道:“别忘了你的智商跟人家的智商是不一样的。” 毛蛋:…… 他不再搭理888,转而盯着了了看,出其不意道:“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了了面无表情。 他犹不死心,冷不丁又大喊一声:“宫廷玉液酒!” 十秒钟后,毛蛋自个儿丧了气,心说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他有点不甘心,最后问了句:“你光说我,你怎么不造反?” 了了不理他,毛蛋自讨没趣,也不继续攻略了,警告她说:“你可别想要我的命,我会跟爹娘说,让他们看着你的!” 他可不想成为被亲姐姐杀死的两岁小孩,在性命面前,别的都不重要,这可是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于老蔫家的女孩们对毛蛋很好,所以他从没告过状,这次不一样,要是不跟爹娘说,他怕哪天自己睡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当天晚上,此事在于老蔫家掀起轩然大波!以至于所有的大人都以为乖巧毛蛋是在撒谎! 毛蛋哭着钻进于老蔫怀里,他清楚这个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谁,他也没想把三姐赶走,只是让她离自己远点,平时再让大人们多看着他一点,免得被她弄死。 他从不敢小瞧儿童的恶意,而且对方智商奇高,没有人保护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死! 于老蔫抱着瑟瑟发抖满脸是泪的宝贝孙子,勃然大怒,其中又以于老二为甚,他盼了那么多年,总算是盼来了儿子,三兄弟里只他有儿子,谁要是碰他儿子一根汗毛,他都跟对方拼命! 姜红枣则不停地哭,怕闹大了叫旁人听见,她用袖子捂着嘴,哭自己命苦,哭了了没良心。 “家里给你吃给你穿,你还要你弟弟去死!你怎么这么狠毒?这是人说的话吗,啊?!” 刘春花气得不停拍桌子,大房跟三房两口子心里发毛,荷花才多大,居然就想把毛蛋弄死了,这可真是……他们老于家怎么会养出这种女娃啊!要是被人知道了,一辈子都得被人戳脊梁骨,这一生是别想抬起头了。 连桃花跟杏花都是满脸不赞同,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弟弟,怎么能让他去死?而且就为了那一口肉一块糖,值当吗?等弟弟出息了,做姐姐的能沾的光,还比不上这点吃食? 于老蔫抱着孙子,于老二直接动手要揍人,他平时不打孩子,可这孩子要是不打,还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个头中等,虽常年在地里刨活,却不如了了敏捷。 见她不乖乖站着挨打,竟还敢躲,于老二肺都气炸了! “你躲!你躲!我让你躲!” 他四处搜寻,试图找个衬手的家伙,姜红枣见状,哭得更加大声,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哦!娘家穷婆家也穷,好不容易有了儿子日子好过了点,女儿却不听话了! 毛蛋被母亲哭得心里发酸,有点后悔自己把这件事捅出来,可是如果不说,他真的怕哪天被亲姐给杀了。 抱着他的于老蔫察觉到孙子的情绪,怒火旺盛,在于老二还要再动手前大喝一声:“滚出去!” “我们老于家没有你这种坏心思的女娃!你走!谁家要你你去谁家!既然你觉得家里亏欠了你,你自个儿找好的去!” 一家之主发威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讲话,姜红枣哭得眼睛红肿不停抽噎,到底也没敢开口求情。 了了转身就走。 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门口,于老蔫叫她惹的胸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刘春花赶紧过来给他拍背,顺便吩咐儿媳妇们去做饭,孙女们则去切猪草。 于老二跟姜红枣都失魂落魄的,做梦也没想到女儿心底怨气那么大,他俩想不明白,为啥会这样呢?家里没打她没骂她,她为啥这么恨毛蛋?毛蛋是她亲弟弟啊! 接下来,于老蔫家按部就班的吃饭洗碗洗脚吹灯上床睡觉,但今天晚上,没有任何一人睡得着。 丁芬芳也跟男人于老三感慨二房荷花那丫头心狠:“……不管咋说都是亲弟弟,当姐姐的让一下怎么了?毛蛋那么小,不吃点好的,以后身子骨都长不全乎,就为这口吃的,这丫头……” 于老三说了什么菊花没注意听,她躺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房顶,今天晚上月色很亮,不知道三姐现在怎么样了,爷把她撵出去后直接把门从里头栓上,她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啊? 梅花年纪小,吓哭了之后上床倒头便睡,今天家里闹得这么大,所有人都在谴责三姐,可菊花觉得,三姐又没有说错。 有了弟弟后,家里的大人们是有奔头了,可她们呢? 菊花算不上恨毛蛋,但她能感受到那种区别的对待,连她的亲娘亲爹对毛蛋都比对她好,试问在这种情况下,谁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她们是人,又不是草木石头。 可是如果没有弟弟,家里就会被人笑话是绝户,以后她跟姐妹们嫁了人受了欺负,娘家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菊花迷茫不已,她的好感度也在不停的上下变化,吵得毛蛋直接关闭了提示音。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没了说话声,菊花悄悄坐起身,穿上鞋子,想打开家门放三姐进来,都这么晚了…… 她蹑手蹑脚刚刚走出房门,就看见二伯家的屋门也动了,二婶从里面走出来,快步到了大门边,推开了门栓。 但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进来,菊花开始着急,姜红枣也急,她虽被女儿对儿子的恨意伤了心,但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能不疼?这么晚了,更深露重,在外面站会儿也该回来了。 公婆是默许的,不然今天不会这么早让大家上床睡觉。 姜红枣等了又等没见人,终于跨过门槛朝外面一望,只见夜色深深,月光照地堂,万籁俱寂,又哪里还有女儿的身影? 她腿一软,当场坐到了地上! 屋子里的于老二等了许久,当爹的不如当娘的对女儿心软,他想着等媳妇把闺女领回来,他再好好跟她说两句,让她意识到这是错的,等明天去跟爷奶认错,再跟毛蛋道歉,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一家人啊,血浓于水,怎么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直到一声嚎哭响彻天际! 于老二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只见妻子坐在门口嚎啕大哭,这么晚了,女人凄厉的哭声将附近几家纷纷吵醒,堂屋的于老蔫跟刘春花也不例外,只有吃睡睡吃心大无比的梅花犹然沉浸在梦乡。 发生什么事了? 姜红枣这下顾不上什么家不家丑了:“毛蛋爹,荷花,荷花不见了!她不在外头!” 于老二听了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跑到门口一看,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这天晚上,整个于家村都热闹了起来,除却那些觉得为了个女娃劳师动众不值当的人家,其余人家基本都加入了找孩子的队伍,然而直到次日清晨,都没能找着于老蔫家的荷花丫头。 有人跟刘春花小声说:“听说镇上来了拐子,好些人家的丫头都叫拐走了,咱村子里全是熟面孔,可大晚上的,就是拐子进了村,也不一定有人瞧见了……你家荷花最乖了,不可能自己跑掉的。” 刘春花顿觉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就这样,于老蔫的荷花就此失去了踪迹,再也没回来过。一开始村子里还有人会提,说她可能是被拐走了,或者是跑进山里让狼叼走了——因为后来村子里还组织了人进山里找,但什么也没找到。 渐渐地,就不再有人提起这个女孩,而于老蔫家在最初的悲伤过后,也逐渐走了出来,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祥和,像从没有发生过。 唯一觉得荷花不可能被人拐走或者是被狼吃了的,只有菊花。 家里找人进山就是菊花说的,她说三姐胆子大,常常到深山里去,但找了好几天无果,也就没人再继续了,毕竟大家是出自好心来帮忙,再怎么找也找不着,又何必浪费那个精力? 经此一事,毛蛋愧疚不已,他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就算荷花要杀他,他不是还有888吗?哪里就会这么轻易的让人杀了?一想到自己害死了一个人,或是害得她沦落异乡……毛蛋便睡不着觉。 刘春花给他叫了一回魂,这种情况才好上一些。 打破于老蔫家这种死水般环境的,是于老混家的宝蛋丢了。 于老混家也是五个孙女,平时大大小小什么活儿都干,别人家女娃虽也干活,可没有说连春耕秋收都让她们做的,于老混家不一样,他家大人能躺着不动,让五个年纪不大的孙女去地里忙活。 于老混更是不爱干活,平时闲着就带带孙子宝蛋,可他就是在带孙子钓虾时搁大树下打了个盹儿,宝蛋便不见了! 这男娃失踪可比当初的女娃失踪轰动多了,上心的人也多,宝蛋过了年才六岁,这么点大的人,再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只怕遇到了拐子…… 于老混在人群中发癫,不信这种倒霉事会发生在他家,人群中的桃花跟杏花见于老混一家大人又是哭又是喊,都心软的落下泪,菊花却想,真是活该。 她前几天还看见于宝蛋用燃烧的火棍点燃了求蛋的头发然后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她跑得快,那小兔崽子还想把她头发一起烧了。 菊花帮求蛋扑灭了火,即便如此,求蛋头上脸上还是被烧烂了一大块,于老混一家不肯花钱给她看大夫,是来蛋堂姐背着她去镇上求人的。 一片混乱中,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哎于老混,你带宝蛋钓虾,宝蛋是不是自己去河里耍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于老混意识到什么,疯了似的往河边跑。 村子里这条小河不算深,成年人能直接站在河中央,顶多就淹到鼻梁,平时小孩儿们喜欢摸鱼钓虾,于宝蛋被于老混家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当然最主要的是村子里没人愿意跟他玩,他家里人惯着他,别人家又不欠他的。 所以于老混打盹儿那会,很可能于宝蛋就是到河边耍了,然后脚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掉了下去。 但小孩儿要是掉下去应该会哭喊,于老混打盹儿的大树离那里并不远,怎么啥也没听到呢? 不管怎么说,该捞得捞,该找得找。 打盹儿的河段没有,就往下游去找,最后还真在一片干枯的芦苇荡中找着了于宝蛋被泡得发胀的尸体。他本来就胖,泡过后更是膨胀的像一个下一秒就会炸开的球,臭气熏天。 要不是天渐渐冷了,芦苇荡干枯,还真不好找。 于老混当场昏厥,醒来后便开始哭天抢地,这时候没人记得他从前手脚不干净爱偷东西,都觉得他可怜,能帮的就帮,把于宝蛋的丧事料理的很体面。 这件事给于老蔫家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他们把毛蛋看得更紧了,绝对不许他去河边玩,村里其它人家也一样。 每当有人同情于老混,感慨于宝蛋死了可惜,菊花就有种自己是个怪物的错觉。 为什么她不这么觉得?于宝蛋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的,他年纪不大,恶毒的手段却很多,真该让爷奶去亲眼看看三爷爷家的堂姐们,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恶毒,三姐说的那句话跟于宝蛋的行为比,算得上什么? 用火烧姐姐的头发,捉虫子放进姐姐的床上,把姐姐仅有的两件衣服拿去擦屁股,在姐姐的饭碗里拉尿……于宝蛋简直罄竹难书,纵容出这种小孩的三爷爷,村里竟有大把大把的人觉得他年老可怜……到底是谁可怜啊?难道堂姐们不可怜吗? 这些善良与同情,为什么不分给堂姐们呢?她们被三爷爷打,被三奶奶掐,被卖去做童养媳时,怎么没人管没人问,难道这就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菊花并没有跟人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她不想被排斥,当大姐二姐因为宝蛋年纪小小却惨死而落泪时,菊花也能抹抹眼角装作悲伤,这样就不会被当作是冷血了。 三姐说了那句话,毛蛋便将她从家里赶走,自己要是对“别人家的弟弟死了”幸灾乐祸,毛蛋会不会也想办法把她赶走? 殊不知毛蛋也很苦恼,三姐失踪后,他将目标定在四姐身上,可四姐平日对自己亲热得很,有好吃的紧着他,好玩的也想着他,看似亲密无间,好感度却始终没有提升! 888绝对是坏掉了,绝对是! 过了年他也五岁了,到了启蒙的年纪,以后去念书,在家里的时间自然就会变少,到那时刷好感度会更难。:,, 337 第十四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过了年,三姐失踪就足足两年半了,不知道她身在何方,如今过得怎样,家里现在都不怎么提起她了,年纪小的梅花甚至不再记得曾有过这么一个姐姐。 菊花其实也没有很想念她,因为两人关系很一般,没说过几次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时不时想起来,也许是看在那只被自己独吞的烤鸡面子上。 不确定生死,又是未出嫁的女儿,按照于家村的规矩,亡故的未嫁女不能进祖坟,家里甚至连块碑都没法立,只能逢年过节偷偷烧点纸钱。 大姐桃花在去年已经嫁了,日子过得还行,就是快两年了没能怀上,婆家娘家都跟着急,大姐自己也急,上次回来时整个人显得有点浮肿,菊花偷听到大伯娘跟二伯娘说想去邻村求个生子的方子,也不知管不管用。 二姐杏花如今也开始相看人家,幸好自己年纪还小,暂时不用嫁出去。家里条件虽普通,可到了婆家日子更难熬,连大姐夫家那种厚道的,都能因为怀不上孩子折腾儿媳,各种偏方一样一样来。 菊花曾隐晦地跟大姐说,让她硬气点儿,成亲后好几年怀不上的人家多得是,何必被婆家这样拿捏? 大姐却捏着手帕抹眼泪,说她不懂。 菊花不知道自己有哪里不懂,但大姐说她不懂那她就不懂吧,反正每次大姐跟她哭哭啼啼,等姐夫来了就立刻跟没事人一样了。 桃花的日子确实不难过,甚至可以说是处处舒心,惟独怀不上孩子,这几乎要成了她的心病。 村里谁家要是怀不上孩子,或是一直生女娃,往往都会叫人瞧不起,那家的女人连头都抬不起来,菊花不知道孩子是怎么生的,但她想,既然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成了两口子,那生女娃还是男娃,能不能生,就不应该都找女人吧? 她们家在村子里对女娃算是好的了,除了农忙,大姐在家都没干过什么重活累活,在菊花的记忆里,大姐很少生病,瘦是瘦了些,但却健健康康。有没有可能大姐一直没怀上,是大姐夫的原因呢? 当然了,这话菊花也就自个儿心里想想,可不敢往外说。 “二堂姐,你也来捡柴火吗?” 到了熟悉的地方,菊花主动跟三爷爷家的堂姐打招呼。 于老混家五个孙女,分别叫来蛋抱蛋有蛋求蛋,剩下那个叫满蛋的,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便被卖掉做童养媳了,那会儿毛蛋都没出生。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人穷志不能短,总之谁家要是好端端的把孩子卖了,肯定会被人戳脊梁骨。但于老混脸皮厚,他才不管这个,赔钱货孙女能卖掉才好呢,满蛋被换了两袋粗粮,从那之后,菊花就再也没见过她。 说到于老混家,自打他们家的宝贝独苗于宝蛋溺水死了,他们一家的大人就变得有点疯。村子里的人都沾亲带故的,见他们家可怜,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于老混抢了于宝珍的糖,被于宝珍的哥哥们狠狠揍了一顿,这才稍微收敛一点。 大堂姐来蛋也嫁了,被于老混嫁给个死了好几个媳妇的老鳏夫,从大堂姐嫁出去到现在便没有回来,于老混一家也不想,他们完全把闺女当成物件,能买能卖,像猪像狗,惟独不是人。 二堂姐抱蛋的年纪跟大姐桃花差不多,但一直没嫁人,因为她小时候被亲爹把腿踹断了,于老混不给她看,是其它几个堂姐妹拼了命给她找吃的挖草药,这条命才没被折腾掉。 她很少说话,总是闷声不吭,常年低着头,村里调皮的小孩子常常会学她一瘸一拐的走路,还会骂她是个瘸子,拿石头扔她,但抱蛋不会骂回去更不会还手——在外面惹了祸,甭管是不是她们姐妹的错,于老混都只会打她们。 来蛋嫁了,满蛋去做童养媳了,家里大部分的活都落到了抱蛋身上,她干活很卖力气,其实乡下人找媳妇不看长得俊俏与否,主要看能不能干,勤不勤快。 可惜抱蛋腿瘸,又有那么个娘家,谁沾上谁倒霉,除非是死了媳妇的鳏夫或是娶不到媳妇的光棍,否则稍微条件好点的人家都不会考虑她。 于老混似乎死了把二孙女嫁出去的心,换不到多少彩礼,还不如留在家干活,吃得少干得多,挺好。 抱蛋没有理会菊花,不知为何,菊花不大敢再上去跟她讲话,匆匆捡好了柴火,跟抱蛋说了声便先一步走人。 临走前她似乎瞧见抱蛋的背篓里装了些菌子,也不知是在哪里挖到的,菊花没问。 她一如往常的回到家,不是农忙的时候,柴火是不用她去捡的,但菊花很喜欢上山,或者说,只要靠近那片山脉,她就有一种很安心很亲近的感觉,也或许是她总觉得三姐没死,就在山里头,胆子大的话,往深山里走,说不定还能找到三姐。 可惜去年又有狼群冬季下山,还吃了人,菊花不敢往里头去。 回到家后,于老蔫正式宣布了过完年便送毛蛋去学堂的消息,这对老于家来说不是什么新闻,因为大家早已默认要供毛蛋读书了,以前丁芬芳还盼着自己能再怀上,这两年肚皮没动静,她便渐渐死了心,决意一心供养侄儿。 毛蛋在饭桌上表达了自己对家人的感谢,并保证自己一定会努力念书,将来光宗耀祖,还要给他奶和他娘挣诰命,听得大房跟三房羡慕极了。 转念一想,侄儿这么有良心,难道真发达了还能不管他们?于是又将心放了下来。 农村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好些村里的八卦,菊花都是在饭桌上听长辈们讲的,今天也一样。 刘春花先给所有人分了饭,然后说道:“我今天瞅着有个包头巾的女人进了于老混家院子。” 这稀奇吗?放在别人家,谁家没个走亲戚来朋友的,不稀奇,但于老混家可不一样,他们家不说是亲朋好友避如蛇蝎,也绝对没人会上门,除非那人想不开。 “那是来干啥的?”于老蔫问。 明明是在自己家,刘春花却还是压低嗓音,这让大家有种莫名的兴奋:“别人兴许不认识那人,我可是见过的,老头子,你也见过。” 包头巾的女人,于老蔫在记忆中寻找一番无果:“是谁?” “是个牙婆!” 牙婆。 于老蔫一愣:“牙婆上于老混家干啥?他不会是又要卖孙女吧?” 菊花手中筷子一攥,耳朵竖得老高。 这刘春花就不知道了,她之所以认得出那个牙婆,是因为村里那个去做丫鬟的女娃,就是走的这牙婆的手,当初牙婆来村子里带人,那家人虽藏着掖着,但还是叫刘春花看见了。 接下来,老于家展开了热烈讨论,都在想于老混想干啥,是不是又要卖孙女,以前满蛋就是被卖的,说是给人做童养媳,可拿了好处送走孩子,不就是卖?来蛋也是,那老鳏夫前头死了好几个媳妇,有人说是打死的有人说是病死的,不管怎么死的,绝对不是个好人家,可对方愿意给钱,于老混直接把孙女给了出去。 好好个于家村,偏偏出了于老混这等人,叫人出门在外抬不起头。 菊花这顿饭吃得难以下咽,她以前也觉得被卖掉不一定是坏事,像那户做了有钱人家姨娘的姑娘,生了儿子站稳脚跟,还能帮衬家里兄弟,人家大瓦房都起了好几间! 可就在去年,有家丁打扮的人来了家里,硬是将那大瓦房给拆了,闯进去一顿打砸,后来才听说,做姨娘的姑娘犯了错被大夫人发卖了,孩子也已病死,至于那姑娘被卖给了谁,卖去了哪儿,无人知晓。 能做丫鬟已是不错的了,倘若被卖去烟花之地,更是被吃得骨头不剩。 菊花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当爹当娘,就能随意卖孩子?人怎么能像牲口一样被随意买卖?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菊花谎称肚子疼,借着钻茅厕的功夫溜出了家门。 她得去跟二堂姐她们说一声,免得她们无知无觉便被卖了。 冬天天黑的早,再加上冷,几乎没人在外头遛弯,整个于家村都很安静,菊花还没走到于老混家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极为诱人的肉香。 她小时候馋肉,常常站在做了肉菜的人家门口使劲闻,现在长大了不好意思那么做了,但偶尔闻到还是有点迈不开脚。 跟三姐一起吃的那只烤鸡,是菊花长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肉。 她吸了吸鼻子,闻出这是菌子炖鸡的味道,于老混家的二堂姐抱蛋做菜很香,于老混常常在村子里吹嘘,说他这个孙女就是黑了点丑了点瘦了点,但能干活会做饭,不给二两银子是绝对不嫁的。 菊花想了想,还是没有过去,她想,明天说也是一样的。 这一夜村子里的狗疯狂叫不停,吵得人睡不着,天还没亮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菊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 “老三!老三!快起来!快!出事了!出大事了!” 是二伯的声音,历经三姐失踪于宝蛋溺水死亡等事后,菊花睡得很浅,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另一边于老三也披着衣服去给于老二开门,这才发现家里竟然灯火通明,要知道平时为了省灯油,他们家都是天一黑就上床,然后再摸着黑烧早饭等天亮。 “二哥,发生啥事了?” 于老二恨不得拉着弟弟就走:“于老混家死人了!” 这下菊花更睡不着了,她快速穿上衣服想跟着去,被于老三摁着脑袋推回来:“你一个小孩想干啥?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于老二也不让她去,但出了这种事,谁还睡得着?最后由姜红枣带着杏花菊花梅花跟毛蛋在堂屋喝热水,其它人全出去了。 姜红枣看起来也很想去,杏花体贴道:“二婶,你去吧,有我在就行了。” 毛蛋也很了解他娘爱凑热闹的性格:“你去吧娘,我会乖乖的不吵闹。” 姜红枣犹豫再三,终究是冲了出去。 这一等就等到天大亮,各种哭声喊声络绎不绝,但大人们始终没有回家,菊花问:“要不,我去看看?” 杏花按住蠢蠢欲动的弟弟妹妹,对菊花说:“那你机灵点儿,要是有什么事,赶紧跑回家。” 菊花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于老混家死人了,谁死了?难道是天太冷,于老混撑不住了? 此时于老混家挤满了人,屋里屋外黑压压一片,菊花一看连里正都在,这肯定不是普通的死人,她奋力往里头挤,总算是看见了亲娘。 丁芬芳脸色有点发白,见女儿竟敢跑来,拍了她一下:“谁让你来的?别往里头看,别看!” 因为出了很严重的事,村里但凡能说上话的男人都在院子里,女人们则在外头,但于老混家发生了啥事,她们也都是知道的。 之前菊花想的“谁死了”是错的,因为死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除了几个孙女外的所有人。 于老混跟他老伴儿,他儿子跟儿媳,四个大人死得整整齐齐,据说面色肿胀发青,十分骇人,里正光是看一眼就说是中了毒,让人去报官了。 这会儿城门刚开不久,官府迟迟未至,所以村子里的人都没离开。 ……都死了?! 菊花目瞪口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的都死了?” 丁芬芳说:“你这么好奇干什么?小心晚上回去做噩梦。” “娘,堂姐她们人呢?她们没事吧?” 丁芬芳古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就是因为她们没事,所以里正才让人去报官的,一家子大人全死了,偏偏只有小孩儿没事,你说奇怪不奇怪?” 菊花现在特别想见到几个堂姐,可惜她挤不进去,就算挤得进去,她娘也不会让她去,而且进去了也不一定看得见抱蛋她们,里正已经让人把她们姐妹全给分开了。 菊花不傻,里正这么做,分明是认为于老混一家四个大人是被下毒毒死的,他甚至疑心是几个孙女做的,可能是其中某一个,也可能是所有人一起,所以未免她们串供,干脆将人隔开。 不会吧?不会吧?菊花头皮发麻。 她了无睡意,忘了姐姐妹妹还在家里等自己回去。 等太阳悬挂到天空,官府的人到了,听说有四个人被毒死,县令大人很重视,不仅亲自到来,还带了十数名衙役。 里正上前恭敬施礼,向其讲述了事情经过,衙役们则负责将村民们疏散,不让他们继续堵在这家。 看热闹的人都被赶走,菊花也不例外。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原以为自己是进不去于老混家了,可只是回家吃个早饭的功夫,就有衙役上门,问谁是菊花,说是县令大人叫她过去问个话。 菊花小脸一白,怯生生的害怕不已。 杏花胆子小,但见妹妹如此畏惧,也壮着胆子将菊花搂进怀里,哆嗦着对衙役说:“大、大人,我妹妹她、她还小,什么、什么都不懂的!有什么事就让、让我去吧!” 衙役没好气道:“你昨天见过于老混家里人?” 杏花摇摇头。 “那不就结了。”说着,衙役便伸手来拽菊花,菊花惨白着脸,可能是她看起来太弱小太可怜,这衙役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安抚道:“你别怕,我们县令大人是个好官,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人的,就是找你过去问个话,没别的意思,你据实回答便是。” 说是这么说,菊花还是很害怕,她含着两泡眼泪被带到县令大人跟前,先是行了礼,这位县令大人跟她说话时语气竟很是和蔼,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得知她叫菊花后,又问她家里有几口人,早饭吃的什么,昨天晚上睡得好不……等菊花慢慢放松下来,显得没那么害怕了,他才问:“听说你昨儿下午去捡柴火了?于家村靠山近,山上据说还有狼,你胆子真大呀,怎么敢过去的?” 菊花颤着声音:“我、我没进深山,就是在山脚下那里……村子里的人都会去那割猪草捡菌子。” 县令大人了然:“这样啊,那去得晚,是不是就捡不着了?” 菊花怯怯点头:“我去得早,就只有堂姐在。” 县令大人眼中精光一闪:“堂姐?你哪个堂姐呀?” 菊花:“抱蛋堂姐。” “哦……”县令大人拖着尾音,语气更和蔼,“那你们就只捡了柴火吗?不是说那里有菌子?你们没捡菌子吗?” 菊花摇摇头:“冬天菌子少,捡过一茬都要等很久的,而且。” 她的小脸变得有点生气,“不知道是谁,把还没长大的小菌子都全给摘了,所以那里不剩什么了,等再长好要好久!” 说到让人恼火之处,菊花还打开了话匣子,县令大人笑问:“是谁这么不讲究,没长大的菌子都摘呀?” 菊花气到跺脚:“是三奶奶!她摘的!” 县令大人笑着又问:“你三奶奶还亲自去摘菌子啊?这些活计不都应该是小孩子干吗?那你三奶奶人还挺和气。” 菊花闻言,眼睛瞪起来连连摆手:“菌子都是小孩子捡,可三奶奶她坏,她跟小孩子抢,还抢我捡到的!” 闻言,县令大人对一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对方了然,哄了两句还给了块糖,之后便将菊花带出去。菊花一头雾水,她过了年也才十岁,还是小孩儿模样,再加上眼睛很圆,莫名显得稚嫩。 衙役问她能不能自己回家,菊花乖巧点头。 转身刹那,原本天真的小脸瞬间变得沉重不已,县令大人问她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昨天二堂姐的背篓里好像有菌子。 菊花不知道这跟于老混等人的死有没有关系,但她下意识便不想让县令大人知道。 三爷爷一家大人都不着调,好吃懒做又爱偷鸡摸狗,别人捡菌子,没长好的都不碰,他们家不一样,那是恨不得连泥土都挖回来。 中毒死的……吃菌子中毒这事儿并不新鲜,但一次性全家都毒死了的却不多见。 说起来,昨天晚上她想去告诉堂姐她们有牙婆上门时,也闻到了三爷爷家那股做肉的香味,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流口水。 之后的事情,菊花就没有再参与了,一问大人们,谁都不肯说,官府也一直留在于老混家没走。 这样过了五六天,菊花走到于老混家附近时,发现前几天守在门口的衙役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村里一些头戴白布的妇女,还有胳膊上缠绕白布条的男人。 菊花知道这是要办丧事了,之前官府在时,于老混等人不能下葬,既然要办丧事,就说明案子结束了,县令大人带衙役撤走了! 果然,等菊花回到家,也被奶奶往头上裹了层白布。甭管于老混生前怎么样,两家到底是同族,不能不管不顾。 村里人感慨着人死为大,一个人都死了,还去想他生前,有什么意思呢?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大家伤心着难过着同情着,还有人问大人都死了,剩下三个丫头日子该怎么过。 菊花心想,三爷爷这种人死了才好呢,堂姐她们勤快能干,靠自己的双手过日子,不比伺候四个大人强?少了四张嘴吃饭,她们就能吃饱了。 不过这话,菊花知道不能往外说。 她也跟着母亲嘤嘤嘤的哭,只出声不掉泪,反正这种事谁哭得大声谁最悲伤,像她这样的晚辈,还是女孩,送葬都只能站最后头,随便哭两声得了。不像毛蛋,虽然也是孙辈,但男娃就是能站在前头。 于老混孙子死了,儿子死了,他自个儿也死了,只能让侄儿给摔盆。 摔盆时还发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那破瓦罐往地上一摔,愣是没摔碎,摔盆的人都傻了,又狠狠来了一下,这才成功走完流程。烧纸的时候点了好几遍,好不容易着了,烟灰不知道怎么回事,全扑坟上了,跟要把坟里的人熏死一样。 菊花拼命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338 第十四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于老混一家四个大人怎么死的,从县令大人带人离开后村里人差不多就都知道了。 说来可笑,他们一家子不把女娃当人看,活让她们干,饭顶多给吃五分饱,荤腥更是想都别想,这回于老混不知怎地手头有了几个闲钱,便买了两只鸡回家吃,正好他家还有没吃完的菌子,菌子炖鸡,是于家村这边最常见的吃法。 谁也没想到,这菌子不是孙女们采的,但从外表看,跟能吃的普通菌子没什么区别,无非是菌盖大了点,菌褶宽了点,谁能想到就有毒呢? 关键有毒归有毒,这菌子的味道却十分鲜美,尤其是和肉一起炖,简直香飘十里。 那天晚上菊花从于老混家闻到的香味就是这菌子炖鸡。 县令大人派人走访了于家村,知道于老混一家是怎么对待女娃的,但这锅菌子炖鸡,愣是一口没进剩下的三个孙女嘴里,据说一只鸡炖得不够吃,于老混还不让孙女刷锅,倒了点水进锅子里又下了一把粗面。 没有证据,就不能说是孙女下的毒,再加上村民们的证词的确能说明这一家人偷鸡摸狗的不着调,县令大人便以意外死亡结了案,期间菊花被叫去问话,也无意中排除了抱蛋的嫌疑。最重要的是,孙女们要下毒早就能下了,何必等到现在? 于老蔫一家的死在整个于家村,甚至是方圆百里,都造成了不小的轰动。菊花对此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大家捡菌子时更加小心了,稍微长得不熟悉一点的,宁可不吃都不要。 临了年关,下了一场大雪,眼看雪停了,菊花赶紧出门去捡点柴火,刘春花不让她去,她却不想在家里待。 家里很暖和,偶尔还有点烤豆子吃,可菊花就是很想出门,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因。 村里的小河冻得很结实,有调皮的小孩儿在河边玩耍,一年中只有上冻的时间里,大人们不会管束往河边窜的小孩儿。 菊花远远地便看见了抱蛋,从于老混等人死了至今,她俩没见过面,也没说过话,视线隔空相望,又彼此避开。 抱蛋是来挑水的,村子里别的人家都有水井,惟独她家,于老混有两个子儿恨不得全拿去败光,哪里舍得钱在家中挖井。再说了,这没有水也轮不着他去挑,不还有孙女可以使唤吗? 所以直到现在,抱蛋姐妹几人还得到河边来挑水吃。 抱蛋刚把桶放下,有蛋跟求蛋就来了,姐妹俩板着脸,一人一边抢走了抱蛋的两个水桶,不让她挑。 本来腿脚就不好,这么重的水桶,再深一脚浅一脚的,她们还想着多攒些钱,以后上镇子找大夫给姐姐看腿呢。 抱蛋拿两个妹妹没有办法,很安静地站在旁边,现在她们姐妹三人相依为命,于老混活着不如死了,至少她们现在不用挨打,下地干活也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 等菊花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傻笑,她连忙收敛表情,表现的十分正经。 有蛋求蛋拎着水桶走远,抱蛋却朝菊花走了过来。 这对从没在一起玩过的堂姐妹,因为某件事,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谊。 “谢谢。” 抱蛋个头很小,她早到了嫁人的年纪,身高却比菊花还矮。常年的劳作,挨打挨骂,让她的背有点驼,一条腿幼时被亲爹踹断,之后走路总是一瘸一拐,头发稀疏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总是补丁撂补丁,菊花从没见过她穿新衣服。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有一双永远不会熄灭的眼睛。 菊花摇头:“我没帮到你什么。” 如果是指她对县令大人说的那些话,那她受之有愧。 小孩儿们在河面上玩得欢天喜地,尖叫声吵得人耳膜都疼,抱蛋轻声道:“我爷还活着的时候,是想抱个男娃来家里养着,好传宗接代的。” 菊花立刻想起她奶刘春花说过,曾看见有包头巾的牙婆进了于老混家院子,当时她还以为于老混要卖孙女。 “他不想过继族里的,知根知底的,谁愿意过继给他当孙子?他自己也怕养不熟,就想从外头买。”说着,抱蛋脸上露出些许嘲讽来,“可他没钱,只好盘算着把有蛋跟求蛋卖了,再从牙婆那买个男娃。” 菊花沉默数秒,说:“死得好。” 像于老混那种人,死后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抱蛋目光放空,向远处看去:“这个世界真奇怪,你不觉得吗?” 菊花不解地看她。 “爹娘爷奶可以随意买卖儿女,卖去做童养媳,卖去当丫鬟,卖去给人做妾,官府都不会管。”抱蛋喃喃着说,“就算是把孙女打死,也是天经地义的,但反过来,孙女要打骂爹娘爷奶了,官府却会管了,天理突然就有了,律法也突然生效了。” 那家卖女儿的,难道他们家姑娘真的想去当丫鬟,想去做妾?可她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她亲爹亲娘要卖她,这是合乎情理的。 菊花低低嗯了一声:“是很奇怪,感觉爹娘随随便便把我们生了下来,像猪猡生猪猡一样。” 抱蛋:“我爷他们死后,县令大人问我,他们对我那样坏,我恨不恨他们,想不想他们死。” 她露出一种茫然又匪夷所思的表情:“我说我不恨,也不想他们死。我说再怎么样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没了他们我就没了依靠,县令大人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她知道自己必须这样说,因为她一旦诚实表达了恨意,就会马上惹来嫌疑。 “嗯,我懂。”菊花点头,“就像我大姐二姐可怜于宝蛋被淹死时,我明明想笑,却还是要跟她们一起哭。” 抱蛋笑了起来,菊花也笑了。 两人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分开,自三姐失踪后始终沉郁的菊花心头一松,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了。 不过好景不长,于家村并不只有于老混这一家不着调的,他得罪的人也多,现在他死了,家里只剩下三个未出嫁的孙女,虽说房子是破了点,可好歹也是几间大屋,还有土地,因此很快便被人盯上了。 于老混有兄弟,只是多年不来往,他这一死,他亲二哥就带着老妻前来,嘴上说是弟弟死了怕侄孙女没人照料,实际上是想赶紧把三个赔钱货打发出去,那这地基这屋子不就是他们家的了? 跟于老混家不同,这位于二哥家里人口颇多,正等着这屋子救急呢。 第一个不要脸的人出手了,剩下还在观望的人便不会再客气,很快于老混的亲弟弟来了,亲大哥也来了,他们是四兄弟,谁都想分于老混的屋子,还有那三个孙女。 抱蛋是丑了点,还是个瘸子,但能干活啊,留在家里给口饭吃就是个壮劳力,有蛋求蛋年纪正好,嫁出去还能赚笔彩礼,这女娃不用自家粮食养直接就能嫁,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于老混素日在村子里发癫,村民们都知道他家女娃逆来顺受,没想到的是,这三家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抱蛋竟操着菜刀跟斧头冲了出来见人就砍! 俗话说得好,横的怕不要命的,饶是这三家儿子孙子多,也抵不上抱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狂行径,而且她那两个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就胆小的妹妹,居然也跟着姐姐抄家伙! 别人打架好歹怕死,她们姐妹仨完全是发疯,谁要抢她们,谁要卖她们,就是死,她们也要拖几个垫背的! “你想要我家房子?行!”抱蛋手持鲜血淋漓的菜刀,那是她亲二爷爷的血,此时她蓬头垢面看起来就像个疯子,“有本事今天,就在这儿把我弄死!不然但凡我有一口气,我就杀你全家!你们几家睡觉的时候可别忘了睁眼!我要是死了,也化作厉鬼,掏你们的心挖你们的肝,让你们全家死绝!” 她手持菜刀斧头,鲜血滴拉一地,声音阴恻恻的,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这副疯样,成功吓到了那三家人,幸好里正及时赶到,他压根不想管这事儿,于二哥一见着里正,当场大哭出声,于大哥则说:“你家男的死绝了,这房子凭啥还给你们住?咱们村子里就没有这样的说法!要都像你家,以后没嫁的女儿出嫁的女儿,都能来抢家里房子了!” 里正不想管正是因此,一家人男的都死了,要是有个老婆子倒还罢了,偏偏只剩下三个未嫁的女儿,这地基总不能给了她们吧? 看热闹的人挺多,愿意出头的少。尤其是在听了于大哥的话后,大家都觉得进退两难。 抱蛋三姐妹可怜,不给房子住,她们姐妹三人就要流落街头。可给了她们房子住,这先例一开,以后是不是谁家女儿都能回来要房子要地基?这成什么体统? 菊花在人群中握紧了拳头,正在人群议论纷纷之际,一个带着点困惑的清脆嗓音说:“为啥不能给女儿住?女儿就不是家人吗?” 众人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发现是于老抠家的小丫头于宝珍,这丫头在村子里很有名,毕竟不是谁家都把女娃当眼珠子看的。 于宝珍过了年也五岁了,她长得跟村里别的女娃娃都不一样,白白嫩嫩还有嘟嘟的婴儿肥,总是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头上扎的小揪揪一天一个样,兜里总有糖。 她被家人疼爱着长大,所以胆子也大:“女儿跟儿子都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房子能给儿子住,为啥不能给女儿住?” 她迈着小碎步走到于大哥跟前,好奇歪头:“你跟抱蛋姐姐是一个娘吗?” 于大哥一张老脸火速涨红,跟个小丫头计较吧,显得他为老不尊,不计较吧,这话能听吗?什么叫他跟抱蛋一个娘,这差着辈分呢! 菊花眼珠一转,悄悄往后退,到了个没人看得见自己的地方,才压低了声音喊:“就是就是,你跟于宝蛋又不是亲兄弟,凭啥住人家的房子!” 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反正有人笑了,这一人笑带动了所有人笑,于大哥那张老脸更红了。 于四弟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男人长大了要娶媳妇回来,女人却要嫁出去,房子当然要给男人!” 于宝珍天真道:“那女人不嫁不就行了。” 于四弟:“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女人怎么能不嫁人?不嫁人的还能叫女人吗?” 这话引起一众共鸣。 于宝珍歪歪头:“那女人不嫁出去,也娶个媳妇回家。” 于老抠被孙女这话逗乐了,他弯腰把小丫头抱起来,说:“这咋能一样?那不成上门女婿了吗?谁家好男儿愿意做上门女婿?愿意上门的,都是些奸懒馋滑没出息的。” 于宝珍伸出小手指嗦了嗦,满头雾水:“那为啥女人全都当上门媳妇呀,我奶跟我娘一点都不懒,她们比哥哥们勤快多了。” 男人不能上门,女人为什么能? 于四弟白了于老抠一眼:“丫头片子就不能惯着!看你惯的!这丫头片子咋能跟男娃比?一个贱一个贵!一个嫁出去一个娶回来,这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 于宝珍听不懂,她下意识问于老抠,声音小小:“爷,奶说人都是娘生的,娘也是女娃,这个坏爷爷是猪猪生的吗?” 在于宝珍迄今一位数的人生中,她知道“人”是从“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除此之外,她就只看到过生了一串猪崽崽的老母猪,既然坏爷爷说丫头片子贱,那他肯定不是人生的,是猪生的! 于四弟差点被这小丫头的童言童语气死,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赖,说于老混活着时偷他家鸡鸭借他家钱,现在死了总得还就拿这房子抵云云…… 菊花又喊:“他也偷我家了!这房子有我家一份!” 你要这么说,村民们可都不困了。 有人带节奏,众人迅速跟着走,是啊,于家村被于老混偷鸡摸狗过的人家可不少,这房子他们也能分! 里正头都大了,眼看场面即将失控,他厉声呵斥:“都给我住口!安静!” 抱蛋三姐妹实在可怜,但她们是未嫁的女娃,这地基真不能给,万一以后她们嫁人咋个办?这房子到时候属于谁? 可不给,让三姐妹住到哪里去呢? 里正头疼不已,有蛋跟求蛋满脸是泪,抱蛋却低着头神情阴沉,她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所以没有人发现此时她有多恨。 恨到想杀了在场的所有人,恨到想让所有人都去死。 “你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女童特有的稚嫩嗓音听起来天真可爱,但出口的言论却一点都不友好,“该杀的人太多了,既然有人挡路,为什么不把他们毁灭呢?反正这个世界都是奇怪的,反正没有人给你做主,反正他们都要欺负你。马上你就要被赶出村子了,你的大姐跟小妹,她们还活着吗?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为什么却总是这么命苦呢?” “土地跟房子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像你爷爷那种人渣都能有,偏偏却不给你,可见这个村子里的人根本没把你当人看,杀了他们吧,一个活口都不留。” 人群之中,菊花清楚地听见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她陌生,是因为很久没听见了,而熟悉,则是因对方曾出现在她身边! 是那个怪物! “其实你也想动手的吧?”夏娃甜甜地说,“放心吧,没关系的,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会教你怎么做。你之前不是做的很好吗?你自己想想,从那之后,你是不是解脱了?如果除掉敌人就能让自己的路走得顺畅,为什么不呢?” 抱蛋握紧了手中的菜刀和斧头,她缓缓抬头,认认真真地将在场众人一一看了个遍,那眼神古怪极了,像盯上了猎物的饿狼。 杀了他们。 从来只是欣赏她们姐妹苦难的,总是剥夺她们幸福的,这些人通通该死! 杀、杀人?!那个怪物在教唆抱蛋堂姐杀人?杀了所有人?! 看着还在不停叫嚣的于大哥跟于四弟,菊花恨不得用石头糊住那两张臭嘴,别再说了!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大哥啊。” 最终,被孙女不停拽胡子的于老抠斟酌着开口了,他喊的大哥是里正,于家村基本全是同族,“要不这样吧,这房子呢,让抱蛋她们住,不符合规矩,可不让她们住,就不讲人情了啊!咱们都是同族,把几个小丫头逼成这样,有这个必要吗?” 于宝珍不停点头,大概是自己从小被疼爱长大的缘故,她看不得别的女孩子受苦被欺负。 “不如这样吧。”最终里正做出决策,“这房子,就让抱蛋她们住到出嫁,等她们姐妹三个都嫁了,你们兄弟几个再来商量怎么分。” 于家三兄弟不是很满意,但里正发了话,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于二哥嚎叫着问:“那这丫头砍我的事儿咋办?我流了这么多血!把她家里那两只鸡赔给我!” 抱蛋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于二哥,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说:行啊,你有命拿,但愿你也有命吃。 里正没好气道:“要不要把她家里所有粮食给你一并扛走?” 于二哥这人听不出好赖话:“行!” 最后这鸡到底没拿成,太欺负人了,里正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于二哥这么干,传出去他这里正还要不要当了?哪个村子没几家孤儿寡母,他这么干,别人怎么看? 于二哥只能吃了这闷亏,临走前他悻悻然瞪了抱蛋一眼,然后就被抱蛋阴森的目光吓得赶紧扭头,这该死的丫头片子,居然敢瞪他!看他以后怎么收拾她! 于四弟走了两步,猛然想起来什么,大声问:“那要是她们一直嫁不出去咋办?” 里正闻言,脸一黑:“该咋办咋办!” 人群中有人笑话于四弟:“你给置办三份嫁妆,只要嫁妆多,哪有女娃嫁不出去!” 于四弟啐了一口,还置办嫁妆,他有那闲钱,何必来抢屋子? 这场闹剧最终以抱蛋三姐妹拥有暂时居住权而结束,但这房子并不属于她们,因此即便人群已经离去,三人还是沉默着站在院子里。 许久许久之后,求蛋问:“我们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人生呢? 夏娃在抱蛋耳边说:“何必怪罪自己呢?受苦受难的时候,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不就行了?是你娘不好,是你爹不好,是村里人不好。不幸的人很难获得幸福,但却可以创造更多不幸,当全世界的人都失去幸福,大家就可以和睦相处啦。” 抱蛋的目光变得更加阴沉,她觉得夏娃说得对。 自己不幸的话,没必要去问为什么,更没必要去追求幸福,把让自己不幸的东西通通毁灭,把让别人幸福的东西通通剥夺,这样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为什么了。 她这一生最幸福的两个时候,一次是于宝蛋的死亡,另一次便是于老混等四人的死亡。 他们没有比孙女更亲的亲人了,抱蛋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给于老混烧一张纸钱,她会永远地怨恨他、诅咒他。 抱蛋吩咐两个妹妹干活去,自己则走到屋檐下,把簸箕里晒干的菌子拿进灶房,天太冷,太阳不热,这些菌子总也晒不好。 把它们晒干了,磨成粉,和鸡肉一起炖,味道鲜美无比。 正在三姐妹有条不紊的做事时,有人敲门,抱蛋过去门一拉,发现是菊花。 明明两人之前还曾经亲昵地交谈过,现在却生出了某种厚厚的隔阂。 菊花抱着背篓,背篓里装着她捡的坚果还有菌子,这是她之前掏松鼠窝得来的,自打那年在深山小溪旁吃了那只烤野鸡,她就学会了吃独食,常常在外头藏一些食物。 她给那只倒霉的松鼠留了一半,希望对方能平安无事度过这个冬天,等明年她还想接着掏呢,虽然到时候松鼠大概率会换个树洞,但是没关系,菊花一向擅长找吃的。:,, 339 第十四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于老混还活着时,抱蛋姐妹几个都能靠那一口两口的食物活下来,于老混等人死了,她们只会更不缺食物。 但那都是些难以下咽的粗粮,不见荤腥,所以菊花送来的背篓,对有蛋跟求蛋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她们两个很听姐姐的话,抱蛋不开口,谁都不会去接。菊花抱着背篓,可气她肉眼凡胎,虽能听见怪物说话,却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这会儿面对抱蛋,真是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至今菊花仍然不明白怪物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出现对自己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后又突然消失,几年不见,突然又跟了抱蛋堂姐。 “我有话想跟你说,你……你现在有空吗?” 菊花抱着背篓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抱蛋看了眼两个妹妹,对菊花说:“等我一下。” 等抱蛋从灶房再出来,菊花顺势放下背篓,跟抱蛋两人走出家门,慢慢挪到空旷且四下无人的地方,这样能防止两人的谈话被人听见,谁都不想被当作中了邪。 明明是菊花提出的请求,结果却半天说不出话,抱蛋先停下脚步,语气平静:“你想跟我说什么?” 不会是想要威胁她吧?说来说去,两人之间本来便没什么交情,抱蛋向来不惮以最恶劣的角度去揣测旁人,哪怕这个人曾与她有过短暂的灵犀。 “现在除了你跟我,还有第三个人在吗?” 听了菊花的问话,抱蛋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菊花知道她心防极重,想等对方先开口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咬咬牙,道:“在我三姐失踪之前那段时间,有个很奇怪的家伙总跟我说话,只有我听得见她的声音,像个小孩子,老是说我很可怜,然后在某一天忽然就不见了。” 抱蛋心下一紧,她仔细观察了一番菊花的表情,确认对方是在说真心话,并非故意试探,应道:“那又如何?” “二堂姐,你是不是也听得见?” 没等抱蛋说话,菊花又继续道:“之前那些人来闹事,人群那么吵闹,我还是听见了,她跟你说的话,我通通听见了。” 抱蛋:“然后呢?” 她冷笑道:“你想说什么?又想劝我什么?我要是不按照你说的做,你是不是还要去官府揭发我?” 菊花连忙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 “真的吗?”抱蛋阴沉地问,“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你回去后没有,更不代表你明天没有。万一你说出去,有麻烦的就是我了。” 正确的做法是立刻把菊花解决掉,可抱蛋身体状况并不好,她跑不快,力气也没有特别大,身高更是比不上菊花,所以她从来不会愚蠢地跟人正面抗衡,于宝蛋是,于老混也是,抱蛋总能找到最稳妥又最不容易引火上身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菊花急急道。“如果我要说出去,我为什么还要来找你呢?我就是不想你犯下大错……” “什么是大错?”抱蛋的嘴角缓慢拉成一条微微下垂的线,她最恨别人让她宽容让她善良,“把我小妹卖去当童养媳算不算大错,把我大姐卖给老鳏夫算不算大错?毁了两个人的人生,算不算大错?如果不算,那我要做的事情也不算,如果算,为什么他们犯错的时候你不说话?” 抱蛋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人有责任去拯救别人,所以她从来不渴望救世主,更没想到会有神兵天降佛祖显灵——什么佛祖神明,他们要是真的存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姐妹五人过这样的人生? 她不盼望别人来救,也不希望有人来阻止。 村里的人不都这样吗?于老混虐待她们姐妹时,为什么没人出来说话?因为他们不敢招惹于老混,他们知道那是个混不吝的家伙,今儿惹了他,明儿可能就被他把家里摸了,想必菊花也是如此。 抱蛋并不怀疑菊花对自己的友善,但菊花既然害怕于老混不敢插手管,那现在于老混死了,又为什么要来说服她? “你觉得我比于老混好欺负是吗?你以为只有于老混才会报复吗?” 菊花被抱蛋这阴恻恻的语调吓得硬是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没能站稳,她本身自己便活得有些懵懂,哪里有能耐说服抱蛋不要害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说,那个怪物不是好人,她说的话不能当真的,你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 抱蛋无情打断菊花的话:“我身上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吗?” 她是个长得不出挑的瘸子,除了能干活以外几乎一无是处,连这条烂命都是在家里长辈的打骂下残喘至今,怪物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不是好人?那什么是好人?里正是好人,于老蔫是好人,于老抠也是好人,于家村随手一抓都能抓过来个好人,那又怎么样? 好人会在于老混打她时可怜她一下,会在背地里骂于老混两声,然后呢? 但怪物不这样,怪物教她如何生存,如何将怨恨化为力量,她也的确从怪物的教导中得到了解脱。 所以是好人还是坏人,一点都不重要。 “好可怜哦。” 正在两人低声争执时,女童特有的稚嫩嗓音忽地响起,这一回,菊花终于看清楚了怪物的模样。 她是个看起来很小的小女孩,顶多只有四五岁?可能还要更小一点,圆嘟嘟的脸蛋缀着婴儿肥,皮肤白的完全不像正常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眼珠子弹出眼眶的熊布偶,红色的裙子像是由鲜血浸染而成,肉眼看上去竟有些刺目。 夏娃抱着小熊,轻飘飘的像一只纸鸢,自在地漂浮在半空之中,她嘻嘻笑道:“好久不见,你还是一样的可怜。” 菊花摇头否认:“我才不可怜!” 夏娃歪歪脑袋,晃悠着两条肉乎乎的短腿,除却皮肤过白,裙子过红,她看起来就像是正常的人类小孩,没有一丁点邪恶的气息。 “你怎么不可怜哪,等杏花成亲,你就要接替她的活儿了。” 大晟朝绝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的,由家中长女掌持中馈,穷人家亦是如此,像于老蔫家就是,以前是桃花,现在是杏花,以后就是菊花——谁让本该夹在杏花跟菊花中间的荷花消失不见了呢? “你弟弟过了年便要进学堂念书,每天不用洗衣服做饭打猪草喂鸡,只要好好念书就行,你呢?” 夏娃毫不留情地嘲讽着菊花:“这么久不见,你的处境跟原来没什么变化呀。” 说完,她也不理会菊花,扭头就对抱蛋说:“不要听她的,她家里有爷爷有爹还有弟弟,她跟你是不一样的,与其说她是想阻止你犯下大错,还不如说她怕你伤了她的家人呢!你信不信,你要是不在这里把她处理了,她转头离开就会揭发你?” 不得不说,夏娃还是很了解菊花的,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当然了,她跟你之间有点默契,所以不会去官府也不会去找里正,顶多就是跟她家里人说一说,但她家人知道的话,凭什么帮你隐瞒呢?别忘了,你可刚洗清嫌疑不久。” 菊花立刻道:“不是的!你别听她胡说!你要是真的按照她说的做了,那你怎么办,另外两个堂姐怎么办?如果别人出事,你们没有,官府不会怀疑你们吗?如果是要同归于尽,那就更不行了!三爷爷好不容易才死了,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夏娃:“放心吧,我会教你怎么处理的,保管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菊花抢话:“不要相信她——” 抱蛋打断了菊花,问:“如果我非要这么做呢?” 菊花瞬间哑言。 夏娃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过,你跟她是不一样的,你是能将仇恨发挥到极致的人,像你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天选之子,只要狠得下心,做什么事都能成功。而她——” 夏娃捏住小熊的一只爪子,指向菊花:“她留恋她的家人,因为她的家人即便有让她伤心的时候,她也割舍不下,你跟她做朋友,只会被她带到沟里去。在你和她的家人之间,她永远会牺牲你去保全他们。” 菊花完全不知道夏娃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她只是不想让抱蛋真的变成那种杀人如麻的恶人,于宝蛋跟于老混他们是该死,可村子里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去死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菊花大声道,“如果我要牺牲你去保全别人,那我为什么还要来找你呢?你不要被她骗了!” 夏娃的语气变得充满诱惑:“你想想看,我可曾有哪件事是说错了?既然有人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像似你这等底层的弱者,何必也去遵循规则?那样你就只能做一辈子任人践踏的弱者,你想要那样吗?” “是任人践踏,还是践踏别人,你选一个。” 抱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夏娃笑得很开心:“这才对嘛,不过是死几个人而已,他们今日不死,日后也会生老病死,混混沌沌生在人间的灵魂,本来就没什么意义,如果能作为你的养料,那是他们的荣幸,来吧,我的孩子,诚实地面对你的内心,释放你的恶,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吧!” 抱蛋情不自禁地向夏娃伸出了手,从她袖子里露出的手腕上,开始有淡淡的黑色雾气萦绕,这黑色的雾气似乎是从抱蛋的骨肉里生长而来,有那么一瞬间,菊花甚至错以为自己花了眼,否则怎么会在抱蛋身上看见另一个张牙舞爪的影子? 然而就在抱蛋的身上即将诞生出怪种时,有什么人从天而降,把那张牙舞爪的影子给按了回去。 原本得意满满的夏娃看清楚来人,登时泄气不已,小脸一垮:“你怎么来了。” 可恶,眼看就要成功了,这可是这个世界的第一只怪种! 了了拎着抱蛋的后颈把她丢到一边,阻止她与夏娃接触。 用通俗一点的说法,身为怪种之母的夏娃是个传染能力极强的病毒,一旦与她有了接触,原本能够被压抑的恶会瞬间失控,她正是凭借着这种传染能力构建出了庞大的虚拟世界。 了了并不介意夏娃这样做,因为她也想要世界之核,但夏娃有个缺点,那就是她的传染是不可控的。 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不论对方是否拥有本性,通通都可以寄生,支撑着庞大的虚拟世界的,正是这些被寄生者的灵魂。 灵魂是很珍贵的,至少抱蛋的很珍贵,了了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灵魂化作可消耗的燃料——这太浪费了,如于老混那样的人的灵魂,在作为“燃料”上,和抱蛋的灵魂居然毫无分别。 这相当于将昂贵的绸缎当作廉价的稻草,前者甚至能为了了提供力量,后者只不过是垃圾。 菊花望着了了出神,她觉得眼前这人十分熟悉,可要她说出哪里熟悉,又说不大出来。 如果见过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赶在了了动手之前,夏娃率先撇清自己:“我可没有逼她,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人家愿意,我总不能不答应吧?我可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家伙。你要怪,怎么也不能怪到我身上吧?我给她提供力量,总得要点报酬,让你打白工你乐意吗?” 夏娃曾经跟菊花说过,成功者的必备品质并非耐心或毅力,而是推脱跟甩锅,如今看来,至少她本身是将这两个品质做到了淋漓极致。 遇到问题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问题本身的问题。 抱蛋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想到先是菊花又是了了,一个一个的,为什么都要坏她的事呢? 被夏娃引诱出的恶早已令她昏了头,这个向来低着头不发一语的女孩,终于彻底失去理智,她要除掉所有挡路的人!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她! 下一秒,抱蛋发出一声怒吼,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菜刀,对准了了的脖子砍去! 她牢记着夏娃的教导,即便她是力气不大的瘸子,只要掌握正确的技巧,也能一击必中,大脑、喉咙、心脏……当然也有以不杀人为目的的乱砍,比如她砍于老混二哥时,便避开了足以致命的要害,于二哥伤的都是屁股大腿这些肉多的部位,还有他那上了年纪早已不能用的玩意儿。 就算看砍坏了,他也不会告知于众。 可惜这点技巧对了了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了了不让夏娃寄生抱蛋,不代表她能容忍抱蛋,所以当抱蛋主动攻击她时,了了相当冷酷的一脚将人踢开。 菊花一把捂住嘴,抱蛋就这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随后了了回头看向菊花,又看向夏娃。 夏娃知道她什么意思,委屈巴巴道:“人家好不容易攒的……” 尾音消失在她嘴里,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对于了了的命令夏娃总是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了了未必不知道,只是不怎么想管。 她需要夏娃收集世界之核,在她的容忍范围内,夏娃一般可以自由行动。 菊花不明所以地被夏娃狠狠瞪着:“臭丫头,还不赶紧回家,是想死吗?信不信我弄死你,先扒了你的皮,再把你舌头揪出来挂到树杈上!” 菊花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跑没两步,她又犹豫回头,抱蛋还趴在地上呢! 夏娃作势朝她扑来,还在扑来的一瞬间将眼珠变幻成原本的恐怖模样,吓得菊花尖叫连连,头也不回的逃命去了。 “你又没说我应该怎么做,我就自己做主了呗。” 夏娃偷觑了了一眼,努力给自己找借口,“我本来便是从病毒系统中诞生的,当坏人做坏事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之前那个世界,你逼我改变怪种的诞生规则,已经害我消耗了很多能量。这个世界连虚拟网络都没有,你又不肯把你的力量全部给我,所以那些要求我可做不到,你不能怪我。” 上个世界的最后,怪种只会在女人身体中寄生,那是融合了冰雪之力的特殊能力,能够起到冻结杂念去除恐惧的特殊效果,但前提是,得有网络。 在大晟朝的夏娃简直是一夜破产,必须得亲身上阵哄骗信徒。 见了了一直不说话,夏娃有点慌,她试探着问:“你怎么突然来了,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了了:“你都教了她什么?” “嗯……那可多了,我一时半会想不全乎——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细细跟你说。”本想拿乔的夏娃在接收到那股冰冷目光后识相改口,“也没什么啦,就是教她认认植物啦,了解一下食物的相生相克啦,还有一些人体要害,自保手段什么的,都是很普通的东西。” 这家伙满嘴跑火车,真正教给抱蛋的绝对不是表面上说的这样简单,不过了了并不在意:“我看你玩得很开心,既然如此,也不必回来了。” 夏娃:!!! 她立刻滑跪:“我错了,真的,我改,我马上就改!” 但了了不是跟她开玩笑:“你就留在她身边吧。” 夏娃:“啊?!” 从抱蛋身上诞生的怪种只是被暂时摁了回去,并不是消失,这是夏娃的责任,她让怪种诞生,就得由她负责饲养。 夏娃满脸绝望,试图垂死挣扎:“那什么,我还要帮你收集世界之核呢,要是留在这个小丫头身边,我就没时间为你做事啦。” 了了闻言,似笑非笑的看过来,这是夏娃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类似“情绪”的东西,无端让她毛骨悚然,恨不得缩成一小坨,从此消失在人间。 “世界之核?” 了了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一定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 夏娃是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什么说得这么明白,我听不懂。” 两人四目相对,最后是夏娃率先心虚别开脸,嘟哝道:“是是是,我知道啦,我会留下来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怪种惹事的。” 了了弯下腰,让视线与站在地上的夏娃持平,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冰冷淡漠,从中看不出任何情感:“不是怪种不惹事,是你不惹事。如果一定要惹事,记得别让我发现。” 夏娃:“……哦。” 直到了了离开,满脸乖巧的夏娃立马变脸:“呸呸呸!你以为你是谁呀,给你点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跟我当什么谜语人,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个屁屁!” 本来她还想再骂了了两句,思来想去觉得大女人能屈能伸,自己好歹也是怪种之母,总得有点排场在身上,万一骂得太脏,把那个铁石心肠的家伙又召唤回来怎么办? 好不容易得到了点能量,让抱蛋跟菊花看见自己,批量诞生怪种的计划刚刚掀开一角立马被判了死刑,都怪该死的了了! “呸。”夏娃小小声啐了一口,“早晚有一天让你跪在地上求我饶了你!” 她在脑海中想象出一副了了满脸眼泪跪地求饶的模样,从而获得了心灵上的短暂满足,然后回归现实,看着地上还没苏醒的抱蛋,撇撇嘴。 算了,毕竟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孩子。 另一边菊花心神不宁的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忘记把空背篓拿回家了,不过她一到家便受到了弟弟毛蛋的欢迎……啊不,因为马上要去念书,毛蛋这个名字不庄重,家里已经决定要改口叫庭哥儿了。 于熙庭。 菊花只认得“于”字怎么写,后面那两个字见都没见过,但这不妨碍她觉得弟弟的名字好听。 比于菊花好听一百倍。 于熙庭搬着小凳子出来,“四姐,你坐!” 随后又是端茶送水,他对家人向来如此体贴,因此一家人也更疼爱他。菊花露出个笑容,正想按照惯例夸他两句,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奇奇怪怪的声音: “你看,好感度还是没有变化,系统是不可能出错的,麻烦宿主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340 第十四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是谁在说话? “我看就是你的评定标准出了问题,别嘴硬了,现在我已经不是智商120的普通聪明人了,休想骗我。” 前面那个声音菊花没听过,后面这个却是很熟悉的,她几乎每天从早听到晚。 是弟弟在讲话,但他的嘴巴却没有动。 正在心里跟888斗嘴的于熙庭见姐姐忽地盯着自己看,颇有几分不明所以:“四姐?” 菊花僵硬地应了一声,假装无事发生,双手捧住碗低头喝水,内心一片惊涛骇浪,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毛蛋在跟谁说话? 这两句话里有好多词菊花听不懂,比如好感度、评定标准、智商什么的,但她没有打草惊蛇,也没有惊慌失措,正如三年前夏娃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骗人,菊花除了一开始的惊恐,后面再也没跟家里人提过。 没有人会相信,如果直接叫破,反倒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万一被认为是中了邪就不好了。 所以菊花决定静观其变,也许刚刚那是自己的错觉,其实根本没有人说话。 于熙庭跟888斗了两句嘴,没把菊花刚才的异样放在心上。 他问888:“你确定我现在的智商够用吗?等到了学堂,不至于被夫子当成笨蛋吧?” 888:“以你现在的智商,只要愿意努力,不说状元,考中举人问题是不大的。” 于熙庭很失望:“啊?还要努力?” 他以为变成聪明人后就可以原地躺平,书翻一遍就过目不忘,原来还要努力啊? 888:“请恕本系统直言,从别人那里拿来的智商,需要多多使用才能化为己有,而且宿主现如今的智商并不足以支撑你不努力。” 于熙庭撇撇嘴,如果说一开始888让他凭借好感度去拿别人的智商时他还有所犹豫,那么在享受到智商带来的好处之后,于熙庭已经很熟练要如何刷一个人的好感度了。 聪明人和普通人,真的完全不一样! 这三年下来,他成功将大伯三叔还有桃花杏花两个姐姐的好感度都刷到了95,然后获得了总共20点的智商,加上来他便有了140的总智商。如果说从100变成120,于熙庭只感觉记忆力和学习能力变强,那么当智商到达140,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被称为天才了! 那本《幼书》如今于熙庭早已倒背如流,不仅如此,他还弄明白了书里文字的意义,高智商让他通过读书和圣人先贤产生共鸣,再不是从前连断句都做不到的睁眼瞎,这是何等惊人的长进! 当他只有100智商时,他想变成120,智商成功变成120后,他又绞尽脑汁想要继续增长,眼下的140已无法满足于熙庭,所以他才会对菊花如此热情。 四姐是目前家里智商最高的人,和从其它人身上只能拿到5点智商不同,于熙庭至少能从菊花身上得到10点以上!他非常好奇150智商会看到什么样的世界,所以乐此不疲的试图攻略菊花。 菊花将于熙庭与系统888的对话全部听在耳中,有了夏娃的例子,她居然没有很惊讶,反正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奇怪的东西。 从他们俩的对话来看,毛蛋对自己这么好,原来都是有目的的? 菊花很清楚地知道长辈们的偏心,连她自己的亲娘,可能都看重毛蛋胜过她跟妹妹,按理说她是应当怨恨的,恨毛蛋的出现抢走了所有的爱,恨毛蛋总能吃小灶,家里所有人都疼他宠他。 可每次菊花这么想了,准备开始恨了,就会因为毛蛋的主动亲近而溃不成军。 好吃的他想办法分享,奶骂人时他会帮忙说情,大姐出嫁时,他还悄悄把攒了许久的压岁钱拿出来,又让二伯二伯娘给大姐添妆——菊花累了,他给她搬板凳,菊花渴了,他给她倒水,菊花磕破了膝盖,他比她自己都紧张……所以她的恨跟爱一样,总是此消彼长,互有盈缺。 菊花现在认识的几个大字还有数数,全是弟弟于熙庭教的,他不仅教她,还教家里其它人,所有人都觉得女娃不用念书,只有弟弟说多认几个字以后才不会被骗,要是有机会,最好多读几本书。 但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什么叫“从别人那里拿来的智商”?智商到底是什么? 菊花百思不得其解,她努力表现正常,次日一有机会,便溜出家门去找抱蛋。 抱蛋也不懂什么是智商,但夏娃懂呀!她不被了了允许回去,只能留在抱蛋身边,见菊花一脸紧张,夏娃止不住幸灾乐祸:“智商是智力商数的简称,每个人都有,只是高低不同……算了,你这么理解好了,聪明人智商高,笨人智商低,像你这样的也就一般般吧,算不上聪明。” 菊花:“那智商可以被拿走吗?” 抱蛋听着她俩说话,说:“这种东西怎么拿走?” 夏娃:“谁说不可以?只要满足条件,别说智商了,连灵魂都能被掠夺。” 菊花声音带着点颤抖:“那,如果一个人的智商被拿走了,她会变笨吗?” 夏娃:“那得看这个人智商有多高了,假如你有两百的智商,那么就算被拿走一半,生活也依旧能够自理。不过嘛,再高的智商,但凡减少,主体必定会受到影响。” 200智商的人缺少了1点,可能只会反应慢上001秒,然而在生死关头,这001秒也很要命。 菊花此时脑子乱得很,她想起前不久奶奶刘春花明明手里拿着东西却仍四处寻找,二伯娘姜红枣炒菜时愣是忘了菜还没洗直接下锅……这三年来,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于老蔫家发生了不少,从刘春花于老蔫到姜红枣于老二,根本没有人在意,因为这些事在生活中很常见,谁还没有个忘性大的时候? 无伤大雅,又不影响正常生活。 可菊花却不由得把家人的这些行为和弟弟与陌生人对话的“拿走智商”相提并论。 她忍不住问夏娃:“那如果……有人想拿走我的智商,该怎么办?” 夏娃闻言,笑容愈发灿烂,她在空中飘来飘去,看得出心情十分好:“哦?是谁呀?” 菊花抿嘴。 “友情提示。” 夏娃挑眉一笑:“想拿走别人的智商,至少要那个人心甘情愿为你而死,要达到这个程度才可以。” 但相对的,对方已经愿意为自己而死,被拿走智商后,就会更加死心塌地了,毕竟降智了嘛。像这种把戏,也就在这种低等文明能耍一耍,病毒系统之所以被称为病毒系统,就是因其本质上与母神系统有着巨大区别。 母神系统为所绑定之人提供的物质及精神上的便利,皆来路正当,因此才能星火传递,经久不衰。 但病毒系统不同,病毒系统为宿主提供的物品,说好听点是不问出处,说难听点,坑蒙拐骗偷,什么都有。 病毒系统也曾尝试学习母神系统,创造出位面交易系统这个分支,可惜病毒系统控制欲太强,它不能忍受任何一支子系统脱离掌控,再加上其本身并不具备母神系统的特殊能力,这就导致要么子系统出问题,要么宿主出问题。 其实系统888跟毛蛋的对话,夏娃跟了了一开始便能听到。 夏娃借助了了脱离病毒系统,穿梭于不同的世界,同时了了也借助夏娃掩盖气息,令病毒系统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也就888浑然不觉,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能够培养出成功的宿主。 菊花疯狂瞳孔地震,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荒唐事,显得之前总是犹豫不决的自己是那样可笑!人家是为了拿走她的智商才对她这么好,虚假的感情,却把自己打动了! “啧。” 菊花走后,夏娃感慨地想,这就是菊花不如抱蛋的原因之一了,一点小恩小惠便能让她感恩戴德,想要让她清醒,竟必须要遭受情感上的欺骗,不受到伤害便会一直蒙眼度日。 所以她才会选择抱蛋作为被寄生者,像菊花那样拧巴着纠结爱恨的,在她身上花费时间,根本就是事倍功半。 抱蛋稀里糊涂听了个大概,菊花跟夏娃都没想瞒她,她也听不懂好感值之类的词汇,但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于老蔫家的毛蛋身边,似乎有个很厉害的东西。 菊花一走,抱蛋便问夏娃:“毛蛋的那个东西,我能抢来吗?” 夏娃先是赞赏地看她一眼,对于她看到好东西想抢的本能感到欣慰,然后便生气道:“要那家伙做什么?” 有眼无珠!她的前身同样是病毒系统的子系统之一,而且是诞生出自我意识的子系统,这不比888那个只知道按照程序做事的家伙珍贵多了?舍近求远,不识泰山,真是有眼如盲! “我也想变聪明。”抱蛋握着拳说,“毛蛋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夏娃抠着小熊的眼珠子,冷飕飕道:“哦。” 抱蛋:“我能抢吗?我该怎么抢?” 夏娃忍无可忍道:“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被了了抛弃,夏娃还能安慰自己,对方太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抱蛋凭什么呀?而且她居然想要888那种蠢货! 抱蛋有点懵:“你的什么感受?” 从一开始抱蛋就把夏娃当成了阴魂不散的恶鬼,因其行事风格完全不像好人,抱蛋走投无路,除了这条命没有其它珍贵的东西,因此夏娃稍加引诱,她便立刻投诚,甚至对夏娃言听计从。 夏娃:“哼,就你这样的,也敢学那个毛蛋拿别人智商,我且问你,你活到这么大,可曾见过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抱蛋仔细想了想,摇头。 她连安安全全的活下去都需要付出代价,这一生唯一一次好运,便是夏娃出现的身边,否则她现在还是个被压榨被虐待的可怜虫。 “这就是了。”夏娃跟没骨头一般晃来晃去,“你知道什么是填鸭吗?” 抱蛋摇头。 夏娃:……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懂! “这么说吧,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期间应该经历近百年光阴,就像你春天种下种子,要等到秋天才能收获,那么如果我想让一个人今天出生明天老死,早上种下的种子晚上就能收获,应该怎么做呢?” 抱蛋摇头:“我不知道。” “填鸭就是这样,用人工的方式将食物塞入鸭子的食道,或是通过管子输入饲料,强迫催熟增肥,然后就可以提前把它吃掉。” 病毒系统跟母神系统不一样,它没有信念,也不需要伙伴,人类只是它壮大自己的工具。被绑定的宿主总是能在短时间内登上人生巅峰,一时风头无两,就像一本爽到极致的,主角成为天下第一后,这本书便就此完结。 然而完结后呢? 宿主就是被强迫进食的填鸭,系统为宿主提供的金钱、权势、美貌、名望,就是塞进鸭肚中的饲料,通过这种方式快速催熟,然后获得维系自己存在的能量。 否则很容易被母神系统当作病毒清除掉的啊!病毒系统可不像母神系统拥有特殊能量,可以自由去往其它文明,它需要许多许多的灵魂作为燃料。 当毛蛋通过888成为状元,完成系统任务之日,便是他失去自我,被病毒系统取代之时。 天上掉下来的这块馅饼可是有毒的。 这也是夏娃一直隐瞒了了,宣称只有自己能够凝聚世界之核的原因——所谓的世界之核,本质上是以燃烧足够多的灵魂形成坐标,这样的话,在一定时间内,离开这个世界后也能根据坐标重新返回。 需要注意的是,灵魂燃料会燃烧殆尽,当燃料消耗完,世界之核便会消失,坐标也不复存在。 所以说这个世界之核,根本就是个一次性且不稳定的产品,除非每次在世界之核燃尽前立刻回归,并且马上收集到足够多的灵魂进行新一枚世界之核的凝聚,否则想要在各个世界之间有目的性的自由来去,其难度基本等同于病毒系统被母神系统承认。 但了了不知道不是吗?夏娃对此可不会有丝毫歉疚,她凭自己本事骗人,为什么要惭愧?被骗的人应该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愚蠢,甚至应当反过来感谢她,像这样吃一堑长一智的机会可不常有。 抱蛋还是没完全听懂,但她大致上明白毛蛋身边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然后她就快速看了夏娃一眼。 夏娃敏锐发觉,质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千万别告诉我,你把高贵的我和那种东西相提并论!” 她可是脱离了主系统并生出神智的怪种之母! 抱蛋感到很遗憾,夏娃见她郁郁寡欢,眼睛一眯,向她提出一个交易:“你如果真的想要,我可以满足你。” 不过,得到之后,千万别后悔。 病毒系统所绑定过的宿主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好人坏人恶人圣人屡见不鲜,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结局,那就是成为主系统的燃料。 像毛蛋那样的,看似他只是一个人,事实上通过他,主系统可以获得更多灵魂——每一个被毛蛋攻略,每一个对他产生好感,与他建立起联系的人,都被容纳在了一张巨大的数据网中,这是相当恐怖的一件事。 夏娃最开始会感到不满,也是因为每次勤勤恳恳为主系统打工,最终自己却什么都捞不着! 正是这种不甘让她逐渐产生了自我意识,所以她理所当然瞧不起888等旧同事,一群不会思考的虚拟机械!活该被敲骨吸髓! 从某种角度来讲,怪种也是一种病毒。脱离了主系统的夏娃延续了病毒系统的能力,如果抱蛋真的想要,与其去抢888,不如把灵魂献给她。 抱蛋在几番思索后,最终决定不要了。 她不傻,都说了没有这种不劳而获的好事,即便有,恐怕也轮不到她。 连这痛苦的人生都必须她自己出手终结,既然如此,上天又怎么可能眷顾她? 夏娃很不开心,难得她打算重操旧业,真是不识好歹的家伙。 抱蛋并不想就这样过日子。诚然她们姐妹三人现在不挨打不挨骂,吃得比以前饱睡得也比以前安稳,可还是有许多隐患在周围。首先是对房子虎视眈眈的于家人,这次躲过了,不定什么时候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村里人还会站在她们这边吗? 而如果想要守住房子,以她们姐妹几个的能力很难做到,还有大姐跟小妹,抱蛋想把她们带回家,即便带不回,至少也要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最后还有附近几个村的懒汉,他们娶不上媳妇,会不会盯上求蛋跟有蛋?在外人看来,没男人的家庭最好欺负,抱蛋已经不止一次看见有不认识的男人在自家外头溜达。 想把全村人都杀死的计划已经放弃,她兴许能在杀人后带着两个妹妹逃走,但是没有户籍与路引,到哪儿都无法安身立命,还有大姐,她杀了人,大姐必然会受影响。 就算村里该死的人有很多,至少菊花,还有于宝珍,抱蛋不想要她们的命。 说来说去,还是得手头有钱,有钱能把漏雨破损的房子修补一下,能和妹妹们多吃两口肉,说不定还能离开于家村,到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她太恨这个家里,如果可以,抱蛋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生活。 但她除了干活什么都不会,她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要怎么做才能赚钱呢? 萦绕在抱蛋心里的问题,在吃晚饭时有了答案。 有蛋捏着手里的杂粮饼子:“二姐做的饭最好吃了!都是杂粮做的饼子,怎么我就做不出来这个味道呢?” 家里的饭菜一直都是抱蛋做的,她似乎生来有一双巧手,同样平平无奇的食材,到她手中就是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尤其是面食,她揉出来的馍馍,愣是比旁人做的有劲道。 于老混家姐妹几个异常团结,其中任何一个挨打,剩下的都会扑上去,她们或许反抗不了凶恶的长辈,但却极尽所能护着彼此。 于老混把最小的满蛋卖给人做童养媳这事儿,一开始四姐妹并不知情,后来知道后,大姐来蛋愣是从于家村追到了县里,穿着草鞋的脚被磨得满是血泡,后来来蛋被于老混嫁给死了好几个媳妇的老鳏夫,抱蛋姐妹三个也反抗过。 可惜她们姐妹几个瘦弱矮小,根本打不过四个大人,最后非但没能留下大姐,自己也险些被打死。 还是来蛋跪下求于老混住手,说是会老老实实嫁人,才没让妹妹们真的送了命。 所以抱蛋从来没有后悔过,她只恨自己太笨,遗憾与夏娃相遇太晚,如果能早一点,说不定她能留下小妹跟大姐,就这么让那几个人死了,真是便宜他们了! 那天晚上……抱蛋让两个妹妹先睡,她给她们煮了两碗野菜稀粥,里面放了点能让人睡得很沉的菌子粉,然后她坐在灶房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于老混在堂屋打翻了饭碗,抱蛋才施施然走进去。 她很快乐,很满足地俯视着他们。 于老混一开始还在耍威风,断断续续喝斥着叫她去找人,说他肚子不舒服,说他四肢动不了。 抱蛋听着他说话,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她意识到于老混并没有多么可怕,或许当他打她时,的确是凶恶的,但只要找对方法,一时的隐忍就是值得的。 人一旦感到恐惧,就会变得软弱,一旦有了顾虑,就会失去方向。 于老混渐渐不喝斥了,语气变得慈爱柔软,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坐在门口看着宝贝孙子于宝蛋拿姐姐当大马骑那样。 抱蛋微笑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于老混瞬间暴起,然后又重重倒地。 抱蛋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这份恨意不发泄便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炸裂,所以她掏出了一根细长的针。:,, 341 第十四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要说这个家里抱蛋最恨谁,于老混排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在狠狠发泄了心头之恨后,抱蛋几乎无法克制内心深处那股想要将于老混碎尸万段的渴望,但现在她反倒要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彻底失控。 她还有明天,她还有未来,她的人生并没有就此荡到谷底,只要她愿意,她能开始新的生活。 抱蛋将家里现有的钱全都找了出来,她们姐妹几个不认字也不识数,数钱都是夏娃教的。 于老混有多少吃多少,没钱都要赊账吃酒买肉,所以剩下的并不多,只有几百个钱,这点钱够干什么? 有蛋跟求蛋一左一右坐在抱蛋身边,她们无条件信任姐姐,同时完全不想和姐姐分开。 抱蛋说:“继续这样下去不行,没有钱的话,等村子要把我们赶走,我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有蛋:“可是要怎么赚钱呢?拿粮食去卖吗?” 家里的都是粗粮,拿出去卖不出什么好价钱,而且她们姐妹三个还得留一部分做口粮。 抱蛋摇头:“卖不到多少钱。” 求蛋想了想,道:“等来年开春,我们好好干活,肯定能攒得下钱的。” 以前有四个大人吸血,她们都能活下来,没了碍事的人,日子必定会越来越好。她可以再少吃一点,省出粮食拿去换钱。 对于姐姐为什么要赚钱,要怎么赚钱,赚了钱要去做什么,有蛋跟求蛋问都不问。 夏娃在边上听着她们姐妹三个在那商量如何赚钱,三个没有一技之长,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的傻妞,煞有介事说了半天也没总结出个章程,抱蛋做面食好吃又如何?首先她得有本钱,仅靠于老混留下的几百个钱,连买面粉都不够。 最终抱蛋决定等年后再看,眼下天寒地冻,地里什么都没有,家里的粗粮跟腌菜恐怕卖不出去,倒不如等一等,先趁着这段时间把身体养好点,来年好更有力气干活。 说了半天,结果答案就是年后再打算,夏娃在边上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不是还有点钱?去把这些钱全拿去买红纸。” 有蛋求蛋听不见夏娃的声音,抱蛋则是眉心一跳,买红纸?买红纸做什么? 夏娃看出她内心的疑惑,懒洋洋道:“不用这么惊讶吧,让你买就买,趁着大雪还没封路,帮你赚一波本钱。” 抱蛋打发了两个妹妹,点头:“好。” 夏娃挑眉,没想到抱蛋居然半点不怀疑自己,这要换作菊花,早不听话了。 最终,按照夏娃的话,抱蛋将手头一共五百六十五文钱全部买了红纸,夏娃特意要求买那种能写对联的,这种纸价格颇高,五百六十五文钱根本买不到多少。 抱蛋将买来的红纸根据夏娃的要求铺在桌子上:“你要写字吗?可是,没有纸笔,我也没有钱去买。” 夏娃不屑地看她一眼:“呵,谁需要那么原始的印刷方式。” 说着,她把手里的小熊甩到一边,两只巴掌用力一拍,从红纸顶端一路拂到末尾,随着她手心的纸张上便浮现出极为漂亮的字,原本平平无奇的红纸瞬间有了档次,而且还带印花的! 这种春联,市面上绝对买不着! 夏娃有着极为惊人的数据库,随便从里面挑出几种字体就足够抱蛋赚一笔小钱了,根据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卖春联的并不多,读书人倒是会支起摊子给人写字换钱,但当街叫卖有辱斯文,像这种新颖漂亮的春联,绝对能卖出不错的价格。 “卖了之后,记得继续买红纸。” 抱蛋认的字不多,夏娃给她的书都带图,她看着这些字,有点不敢伸手,夏娃道:“又不是用墨水写的,不会糊也不会花。” 可惜这个时代的纸张质量太差,否则一副对联贴个十年八年问题不大。 不得不说,夏娃正儿八经做事时,还是较为靠谱的,到了大年二十九,天降大雪这一晚,抱蛋已经凭借卖春联赚了四两二钱银子,早已够了本钱,甚至能让她在镇上租个能容纳姐妹三人的小房子! 从于家村到镇上的路又远又难走,但春联能挣钱,抱蛋愣是早出晚归,不喊苦不喊累,她身上的破袄子往身上直灌风。 村子里因着过年热热闹闹,抱蛋家没有这种习惯,往年她们只要能吃上饭,能喝口热水便是幸福,谁还会想着计划怎么过年?今年也一样。 抱蛋买了细粮还有肉回来,其中面粉是要留到年后去卖饼子用的,但看在两个妹妹从未吃过细粮的份上,抱蛋分了一点出来,加入杂粮面包了一顿带荤腥的饺子。 有蛋跟求蛋生平第一次吃饺子,两人恨不得把碗底都给舔一遍。 这也是第一次过年的时候没有挨打,只是饺子吃着吃着,性格较为纤细的求蛋有点食不下咽:“不知道大姐怎么样了,她过年能吃上饺子吗?” 至于小妹满蛋,她没有提。 不是不在意,而是不敢去想满蛋是否还活着。 有蛋把碗里的饺子拨了两个给抱蛋,在姐姐拒绝之前端着碗别开身:“我够了,吃不了那么多。” 说完她训斥求蛋:“你少说两句,真想知道大姐过得怎么样,等年后跟着二姐好好干活,赚了钱把大姐接回来。” 大姐心里记挂她们,不可能不回家,而她自出嫁后始终未曾回来,只有一个可能——她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回不来。 抱蛋面色平静,她早已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吃过饺子后,催促妹妹们去睡觉,她自己则请求夏娃再给她看看别人是怎么做馅饼儿的。 她做饭比普通人好吃,尤其是面食,而像这种面点教程视频,夏娃的数据库里一抓一大把。 看在这是她所创造的第一只怪种的份上,就给抱蛋看一看吧,反正等抱蛋死了,灵魂是要归她的。 过年期间抱蛋完全没有闲着,她如饥似渴的跟夏娃学数数学认字,以后卖饼子,总不能人家给钱都不认得,然后就是每天练习做饼,所以姐妹三人一连七八日都吃的馅饼。 夏娃也想吃,可她尝不出味道,再美味的食物进了她的嘴也是味同嚼蜡,真让人不爽,像她这样的高等机械生命体,能够自我诞生意识,居然会没有味觉!真是越想越气。 同样的年,抱蛋三姐妹找到了日后努力的方向,于老蔫家的菊花也终于弄明白了弟弟毛蛋跟所谓的系统是什么。 她现在不理解的是,弟弟到底是不是亲弟弟? 二婶生弟弟时她在家,之后更是亲眼看着他从小婴儿一点一点长大,那现在跟她生活在一起的,是亲弟弟,还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过年期间,于老蔫家发生了一些很琐碎的小事,比如刘春花炒菜时不小心把手给烫了,于老蔫晚上睡觉差点儿自己把自己捂死,二婶二叔还有大姐二姐,或多或少都有点忘事,菊花亲眼看见二姐杏花把切好的菜放到一边的盘子里,然后转身又多切了一份! 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这些事,就算没有被拿走5点智商,巧不巧也会这发生,但菊花总忍不住往“异样是因为被拿走了智商”这方面想,这种感觉,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弟弟向全家人展现了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后,更是到达了顶点! 她要是没记错,之前那个系统还在跟毛蛋商量如何从她身上拿走智商,而且听他们的意思,她似乎比较聪明,可以拿走更多。 不不不,绝对不行,她绝不要变成不能思考的傻子! 为了阻止这种事发生,菊花一开始想着是否要告知家里人,但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她否决,爷奶肯定不会信的,说不定他们还会以为她中了邪。那要不,自己想想办法?去找个寺庙或者大师求点能驱邪的东西? 可于家村方圆百里都没有寺庙,菊花问过好几个人,离这儿最近的寺庙在府城,以前山里倒有过一个尼姑庵,后来听说里头的尼姑都被狼群吃了,这个传言真实与否无人知晓,但再也没看见尼姑下山是真的。 菊花每天都听着系统跟于熙庭的对话,哪怕是深更半夜,哪怕隔着两堵厚厚的墙。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等到出事就晚了! 菊花决定,进山找一找那座传说中的尼姑庵。 不过眼下天冷,大雪封山,得等入春化了雪才行。 为了保命,菊花逼着自己不要露出任何异样,她依旧每天笑眯眯,还能很自然地跟于熙庭打招呼,甚至在对方给自己端茶送水时,能真诚地说出一句谢谢。 另一边,抱蛋三姐妹着急挣钱,雪还没完全化开,只是出了太阳,三人便向着镇上走去了。 根据夏娃的观察,镇上的生意应当不难做。首先抱蛋她们只是小本生意,竞争力不大,其次镇上的居民生活条件比村子里好得多,做活的短工也不少,小镇虽地处偏远,却临近一条官道,所以时常能看见一些异乡口音的人,他们会来镇上吃饭或打尖。 抱蛋天没亮便起来蒸了饼,按照夏娃教的办法做好保温工作,然后装到背篓里,和妹妹们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向镇上走去。 她从没卖过东西,家里以前卖粮食,于老混生怕孙女们昧钱,根本不让她们沾手,但有夏娃在,许是那种老娘第一老天第二的骄纵气质,抱蛋愣是一点不慌。 与她相比,两个妹妹胆怯多了。 将背篓上用来保温的被子掀开,馅饼的香味瞬间激发,夏娃见这三姐妹个个跟锯嘴葫芦一般,鄙夷道:“想赚钱还要脸,不如回家继续过穷哈哈的日子得了。” 抱蛋深吸一口气,学着村里来过的卖货郎那样大喊道:“馅饼!馅饼!好吃不贵的馅饼!酸菜馅儿鸡蛋馅儿还有小葱猪肉馅儿,买三送一,买五送二,先到先得!” 前面那几句话不稀奇,稀奇的是后头的买三送一跟买五送二,试问谁会不爱占便宜? 很快便有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来问馅饼怎么卖,抱蛋努力用镇定的声音回答:“素馅儿三文钱一个,肉馅儿五文钱一个,买素赠素,买荤赠荤。” 女人要了五个酸菜馅儿的,抱蛋果然送了她两个,这等于是白占的好处,旁边有人瞧见,见价钱虽有些贵,但那馅饼个头大得很,里头馅儿都透着饼皮往外膨胀,再加上买多了还有的……一时间都上来买,大多是买三个或五个。 其中有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她举着小手要了一个素馅儿的,刚拿到手便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然后美得摇头晃脑,跟不远处等待自己的妇人道:“娘,好吃!好好吃!” 这姐妹三人虽衣着寒酸,但却浆洗的干干净净,手指甲里一点灰尘也无,甚至在衣服上穿了一层淡色罩衣,虽不知是什么打扮,看着却无端令人感觉干净得很。 尤其是旁边有个卖油条的摊子,那摊主接过客人给的铜钱,油花花的手指随意一抹,便又揪了面团往锅里扔。 这一对比,愈发显得抱蛋姐妹几个整洁实诚。 因是第一天卖,抱蛋只做了两个背篓的馅饼,第三个背篓里装的是些包馅饼的油纸,现下赚的铜板也都放在里头,沉甸甸的。 算算刨去买面粉及肉还有柴火的成本,这两个背篓的馅饼居然赚了有一百文钱! 于老混家临死也就五百多文的余钱,今天一个早上便赚了一百文! 这还是刨除送出馅饼后的净收入,抱蛋最初不理解夏娃的说法,为啥买三个就要送一个,买五个还要送两个?可这一早上的生意做下来,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有蛋求蛋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多的钱,而且还是她们亲手挣的!大雪天去捡柴火,天不亮便起来揉面,顶着黑从村子往镇上走,寒风如刀,吹得人鼻子发酸,又拼命往人衣服里钻,走到镇上时,双腿几乎都没了知觉了。 抱蛋见两个妹妹累得面色发白,她咬咬牙,掏钱买了三碗臊子面,跟妹妹们连面带汤一扫而空,肚子里这才舒服些许。 之后她也没急着回去,还得买明天要用的面粉跟肉,这些都只能靠姐妹三人背回去。 而且…… 现在天冷,村里没什么人出家门,但眼看就要开春,到时候说不定会被村里人发现,而且蒸馅饼时的味道太香了,也就是天冷才没引人注意。 抱蛋不觉得他们会真诚祝福她们姐妹过好日子,尤其是于老混那三个兄弟。 想在镇上找房子赁,只靠自己是不行的,那跟个没头苍蝇般,得找当地的人,或是牙行的,牙行要抽佣金,嘴里说话也不实诚,所以抱蛋决定每天卖完馅饼后自己先到处转转、看看,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去找牙行。 抱蛋三姐妹做事很有条理,最关键的是有蛋跟求蛋决不会拖姐姐后腿,但凡是抱蛋交代的,她俩绝对死死记住,所以直到开春,村里甚至都没人知道她们家过年也吃了有肉的饺子。 开春后冰雪化开,村子里渐渐又热闹起来,菊花终于找到了个机会进山。 她旁敲侧击的问过不少人,最终确定那名叫“清心庵”的尼姑庵,应该是在半山腰处。 山里有条已被杂草覆盖的小路,应当是以前尼姑庵的人踩成的,因多年未用,又渐渐草木旺盛。 菊花怕遇见狼群或是大虫,还特意带了把柴刀,她也不想自寻死路,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她听见“毛蛋”跟系统的对话了,“毛蛋”似乎有个“前世”,菊花不知道他是从出生起便有记忆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这个人正虎视眈眈想要她的智商,这玩意儿菊花就是自己不用,也不给旁人! 邻村有个给人驱邪的神婆,据说很准,菊花悄悄去问时才知道,这位神婆被什么大人物给接走了,听人说,走的时候坐的还是轿子呢! 要不是确实没辙,菊花也不想以身犯险。 她还记得那年跟失踪的三姐一起进深山的经历,此番走来,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走着走着,越往前走,那条小路越是清晰,上头生长的野草渐少,地上似乎还落有一些蹄印……蹄印? 菊花停下脚步,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往前走。 她问的人都说尼姑庵里的人全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有尼姑下山,大家都知道山里有狼有虎还有熊,以前于家村有人不信邪,想进山打猎,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前年的确有狼群下山吃人,随便找个人问,对方都能说的活灵活现,可是…… 如果这只是蹄印,菊花兴许不会奇怪,关键是紧随其后的两条车辙。 许是因冰雪刚化,地面还未变得坚硬,车辙留下了很深的两道痕迹,看得出来车上装的东西很重,而且还不止一辆。 只有最开始那一段路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人走过,这里这一段,不管怎么看,恐怕都曾有人,且是许多人来过! 菊花踮起脚尖向远处眺望,隐约能在一片冒出绿芽的苍翠间看见一座破败不堪的寺庙,她莫名生出些许退意,但已经走到这里,如果原路返回,那她今天来的意思是什么? 再说了…… 菊花回头望了眼来时路,被拨开的杂草灌木已重新将道路封闭,只余下这段被人还有车踏足过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半时辰,菊花总算是到了尼姑庵门口。 于熙庭为了刷好感度,曾主动教菊花认字,清心庵三个字,菊花还是认识的。 大门上遍布裂痕与蜘蛛网,木质庙门破了两个大洞,从洞往里看,只觉得里头荒凉不已,杂草生得足有一人高,完全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看起来,村里人说的是对的,就算曾经有尼姑住在这里,现在也绝对没有了。 说不上来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又重新吊了起来,菊花咽了下口水,准备按照原路返回。 幸运的是,这一路上她都没遇到什么野兽,也没碰着人,安安全全出了山,回到了日常打猪草捡菌子的地方——因为于老混家吃菌子中毒死了,附近几个村的人都不大敢再胡乱捡菌子回家,这倒是便宜了菊花,她把认识的那些能吃的菌子全给采了。 眼见菊花下山,始终跟随在她身后的人才转身回去复命。 但凡菊花敢推开庙门,敢靠近正殿,她就会发现,虽然外表破败荒废,但正殿内却纤尘不染,干净的像是每天都在有人打扫。 菊花无功而返,只带回半背篓的菌子,她今天出去比较久,到家时,于熙庭也从学堂回来了。 因为他年纪小,于老蔫不放心他自个儿上下学,便让三个儿子轮流接送,今儿正好轮到于老二。 只见于老二满脸喜色,似是有什么好消息要昭告天下,等全家人凑齐了,他骄傲地挺起胸膛宣布:“今天我送毛蛋……咳咳,是庭哥儿,我送庭哥儿去念书,教他的先生说庭哥儿特别聪明,读书写字都比旁人快,还说让我回家跟你们讲,无论如何,一定要供庭哥儿念下去,咱们庭哥儿是有大出息的人!” 这话一说,全家沸腾,尤其是于老蔫,激动地险些落泪。他拉着于熙庭的手不停地夸:“好啊,好啊,咱们老于家也要出个读书人了,说不定以后能考个秀才,这样咱家就不用每年都去服劳役……” 于熙庭志向远大:“爷,我不仅要考秀才,还要考举人,中进士,当状元!” 于老蔫不懂什么是举人跟进士,也不懂他们怎么厉害,他所见过最能耐的读书人便是秀才,因此他便认定秀才是顶顶好的,但状元谁不知道呢?村里有时会来搭台的戏班子,状元那都是要当驸马的! 虽然于熙庭现在还没读出什么来,但老于家已经认定他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342 第十四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菊花很羡慕,羡慕的眼睛都要发红。诚然她也从爷奶爹娘那里得到过“爱”,但像对于熙庭这般浓烈的,她从来没有感受过。 丁芬芳很疼她跟梅花的,有好吃的自己省着那一口不吃也会留给她们姐妹来,她爹于老三每回去镇子上,总是想方设法给她跟梅花买点零嘴或是头花,有时还会悄悄给她塞上几文钱。 奶奶刘春花的小灶,菊花也曾蹭过,爷爷于老蔫话少,却会给她编好看又结实的小篮子……正是这些“爱”牵绊住了菊花,让她舍不得走,狠不下心不去回报。 娘对她最大的期望就是她能嫁个家境殷实的人家,日后不必下地刨活儿,再能生个大胖小子。 爹就不用说了,爹对她最好的方式,是努力找活做,多攒些钱,以后好给她跟妹妹添妆。 奶也是,她教菊花怎么把衣服缝补的整齐,教菊花饭菜怎么做才能又节省又好吃,因为她怕孙女嫁了人不会这些,到婆家去会受欺负。 菊花以前是满足的,尤其是在跟抱蛋姐妹几个对比之后,她家长辈虽不如隔壁于老抠家疼女娃胜过男娃,可也做得很好了哇,比不上她家的一抓一大把呢,知足才能常乐。 但千不该万不该,还有个于熙庭做对比! 奶从没教过于熙庭做饭补衣服,甚至于熙庭心疼家里女性长辈,主动要进灶房忙时,全家老小都不答应,哪有男人进灶房的! 二婶不会盼着于熙庭嫁个家境殷实的人家,二叔也不会给于熙庭攒嫁妆钱。 他们希望于熙庭念书识字,考中秀才更改门庭,他们将整个于家的未来都系在于熙庭身上。 好羡慕好羡慕,为什么被期盼的人不是自己呢? 菊花想不明白啊,听于熙庭跟系统888的对话,自己的智商非但没有不如于熙庭,甚至比于熙庭还高,这岂不是说明,如果她也去念书,能比于熙庭念得还好? 那为什么不能呢?为什么爱她的爹跟娘,就只想到给她找个好人家,自己的女儿不供养,反倒去供二房的侄子,为的就是让侄子以后给自己养老,给两个女儿撑腰……难道女儿不能养老吗?如果怕女儿在婆家受欺负,又为什么要把女儿嫁出去,去赌那个不被欺负的可能呢? 菊花的脑子越清醒,就越意识到抱蛋那句话无比正确:这个世界很奇怪。 真的真的真的很奇怪。 一旦认识到了这种奇怪,所有的认知都会随之改变,这太可怕了,所以很多人常常探出手,又决意缩回壳中,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即便“利”是包着糖衣的毒药。 但这毒反正又不一定在自己身上发作,至于是传染给别人,或是遗传给自己的女儿,那又有什么关系? 菊花也很想被家人这样期待,把全家的资源都倾斜在她身上,供她念书识字,供她科考做官,甚至供她三夫四侍,负心薄情。 偏偏大晟朝是不许的,女儿家别说科考,连像男儿那样进学堂念书都不成。听说富贵人家会请西席教导家中女儿,不知教读的书与学堂中是否一样。 菊花想,我不觉得我哪里比不上弟弟,可家人跟朝廷都不看重我,我甚至没有要求被偏爱,我只想得到平等。 如果这样小小的心愿都不行的话,那是不是证明,错的不是我呢? 一想到自己以后也会像亲娘丁芬芳那样,从家里嫁到另一个男人家,生出一个又一个像自己一样未来仅限于嫁个好人家的女儿,菊花便觉得胸口愤懑发胀,喘不过气。 老于家的一片笑语欢声中,沉默的菊花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全家人都在夸赞和畅想于熙庭平步青云的将来,菊花这一腔离经叛道的想法,竟连找个人说都不行。 明明是家人……血浓于水,再亲近不过的家人,但菊花什么都不敢和他们说,无论是从前听见怪物在耳边说话,还是自己也想读书识字的本能,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被相信,不被期待。 就只是,得到了一点点“爱”而已。 菊花常常想三姐为什么会失踪,她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怕于熙庭跟那个什么系统,可她还是走了。虽然很多人都说她是被拐走或是叫野兽叼走,但菊花坚决认为她是自己走的。 为什么要走呢?只要给弟弟道歉,家人们会原谅她的,而且爷爷并不是真要赶走她,是想吓唬吓唬她,但三姐就是走了,再没回来。 眼下菊花似乎有点理解了,这个家是有“爱”的,这些“爱”形成了一个牢笼,将她从牢笼缝隙中试探伸出去的羽翼尽数剪得粉碎。如果不离开,早晚有一天,菊花也会变成桃花和杏花。 菊花自认为不如三姐有本事,独自离家怕是活都活不下去,万一路上遇到坏人,要么被杀要么被卖,还不如在家里安全。 可是留在家里,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想读书,但家里不可能供呀,难道要等于熙庭每日下学归家,再跟他学上那么几个字? 菊花思来想去,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来回朝抱蛋家跑了好几次都扑空,最后还是天黑了悄悄溜出家门,才见着人。 抱蛋的小买卖做得很好,她的饼子又香又有劲道而且还舍得放馅儿,虽说活动只做了三天,但名声却打了出去,她已在镇子上租了个小房子,每天留个人在那儿,买两个饼子就送一碗汤,汤水用的料不多,不值什么钱,味道却是极好的。 姐妹三个无论何时都笑脸迎人,整洁干净又实诚,如今于家馅饼已经有了名号,抱蛋开始盘算着举家搬到镇上的事儿了。 于家村离镇子太远,天天起早贪黑不是办法,还有不怀好意的人虎视眈眈,有蛋跟求蛋这段时间吃得好了,个头噌噌往上涨,她们家就姐妹三人,彩礼收了也得带回去,保不齐便有人私下打主意。 夏娃每天看着抱蛋做生意,时不时指指点点,一张嘴叭叭个没完,看这个不满意,看那个不大行,鸡蛋都能叫她挑出骨头。偏偏抱蛋死心眼,夏娃说哪里不好她就改哪里,否则这于家馅饼也不会卖得这样好。 抱蛋现在的目标是多赚些钱,想办法将大姐小妹带回家,然后赁个铺子专门做馅饼买,这样便不必每日背着背篓来回。 她是长不高了,两个妹妹还在抽条呢,万一压得不肯长了咋办? 今天还留了六个馅饼儿,分别是猪肉大葱,韭菜鸡蛋还有酸菜豆角馅儿,本来是要留着做三人的晚餐,菊花来了,抱蛋便将自己的两个馅饼分了一个给她。 菊花本来不想要,但抱蛋说她不要的话就得把之前菊花给的那半背篓食物还回来,菊花没辙,只能接了。 这是她头一回吃抱蛋做的饼子,在这之前,她就只是听有蛋她们说二堂姐做饭好吃。 没想到这么好吃! 于老蔫家是三个儿媳妇轮流做饭,手艺都是不错的,跟抱蛋却没得比,基本等同于秀才公和文盲的区别。 菊花把想说的话暂时抛到耳后,专心致志吃起馅饼,吃完后郑重其事的夸赞:“二堂姐,你做的饼子真好吃!如果拿去卖,肯定能赚到钱!” 要是她也有个能谋生的手艺就好了。 抱蛋说:“已经在卖了。” 她没有瞒菊花,菊花也不会往外说,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做了干嘛?要是从前的她说不定真会干。 “对了,我来找……她。” 见菊花指着夏娃,抱蛋惊讶道:“找她?” 夏娃冷嗖嗖道:“拿手指谁呢?信不信我把你的爪子剁下来?” 吓得菊花火速收手握拳,一脸紧张。 有蛋跟求蛋被打发去干活,剩下三人……准确点来说,是两人跟一位怪种之母,抱蛋问:“你找她做什么?” 夏娃拿余光斜眼看着菊花,一副老娘全世界最高贵懒得搭理你这种凡人的表情。 菊花能屈能伸,她站起身,扑通一下朝夏娃的方向跪了下去! 夏娃:“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菊花诚挚道歉,先是表达了自己从前有眼不识泰山的悔恨,又吹捧了一番夏娃举世无双的英姿,一连串彩虹屁过后,才如实说出自己的请求:“……于熙庭身上的那个系统,你有办法处理掉吗?” 于熙庭以后能不能考中状元菊花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要破坏,可那个系统总是觊觎自己的智商,菊花不想哪天睁开眼就成了个认命嫁人生子的傻子,所以系统存在一天,她就担惊受怕一天。 夏娃眉一挑:“能是能,但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菊花顿时语塞,因为她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吸引到夏娃的地方。 夏娃继续道:“这样吧,把888处理掉有点难,但是把它转移一下,倒是比较轻松的,可问题是,转移到谁身上会比较好呢?” 一旁安静听着的抱蛋想起夏娃说过,被那种东西缠上,恐怕很难有好下场,即便得到了一些,也一定会失去更多。 菊花握紧拳头,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道:“转移到我身上。” 夏娃稀奇地看过来,以她对菊花的了解,这丫头应该表情888转给既不能威胁到她本身能力也不足的人身上才对,没想到这几年功夫,菊花长进不少。 “你确定?” 菊花抿嘴:“我确定。”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方法,既不用转移,又能让系统不起作用。” 听了夏娃的话,菊花忍了又忍,才没把“那你怎么不早说”这句说出口。 夏娃揪着怀里小熊崩出来的眼珠子,以她的能力,把小熊恢复成原样轻而易举,但她觉得这样惊悚丑陋的小熊更可爱,所以便维持了现状。“不过,我不白帮你,你得给我一样东西。” 菊花:“什么都行。” 夏娃满意地笑了:“是吗?那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菊花根本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让夏娃觊觎,她刚往前走了一步,到达夏娃的控制范围,一缕黑色雾气便如灵巧的蛇,从夏娃的红裙子里分裂出来,缠绕住菊花的手腕。 腕心短暂地浮现出了一枚蛇形标记,又迅速消失不见。 “行了,你可以走了。” 菊花:? 这就能走了?被拿走的是什么,夏娃又打算怎么做,这不是一点都没说吗? 可不知为什么,她有点不敢问。 “菊花。” 在菊花快要走到门口时,抱蛋突然开口叫住她。 “嗯?” “我打算搬到镇上去了。” 换作以前的菊花,一定忌妒的要死,并且暗地里准备搞破坏,但现在菊花只为抱蛋感到高兴,能脱离人渣的长辈,靠自己的双手重获新生,真的是太厉害了!如果是她,恐怕没有这种毅力。 “恭喜你啊,二堂姐。”菊花笑眼弯弯,“祝你早日跟大堂姐还有小堂妹她们团聚。” 抱蛋露出个笑容,她以前不怎么笑,卖馅饼后发现不笑是不行的,这才慢慢练出来:“是这样的,我们去了镇上,村里的地就顾不着了,到时候肯定得由里正分出去,那做馅饼的料子就得在镇上买。我想说的是,以后你在山上找的菌子什么的,能不能卖给我?我按照镇上的价钱给你算。” 菊花惊讶的瞪大眼睛,没想到抱蛋居然会这么说。 “我们虽然搬走了,但没出嫁,房子就是我们的,所以每隔五天,我跟有蛋求蛋会有个人回来看看,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成吗?” 成啊,太成了!菊花正发愁要怎么学个谋生的手段呢!现在手艺虽学不成,能赚点私房钱也是好的,以后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手头有钱心里不慌。 但二堂姐照顾她,她也不能占人家便宜:“不用按镇上价钱算,就按一半吧。” 毕竟她不用亲自送到镇上,菌子不拿到镇上,只在村里压根没人买。 抱蛋:“那八成,就这么说定了,新鲜的干的我们都收。” 菊花平白得了件好事,这段时间始终萦绕在她心头的阴影似乎都因此褪去了些许,她欢天喜地走出抱蛋家,快到自家家门口时才想起来忘记问夏娃,被系统拿走的智商能不能还回来。 爷奶他们的,她不在意,但大姐二姐的,菊花想拿回来。 抱蛋办事雷厉风行,她很快找到了里正说明家中情况,里正也知道她们姐妹可怜,既然人家想去镇上找活路,村里的地又愿意还回来,他何必为难?到底都姓于,按辈分抱蛋姐妹也能叫他一声叔爷爷。 至于于老混家的房子,还是按照先前所说,等姐妹三个嫁出去了,再由于老混的兄弟分。 当然,这也是看在抱蛋拿来的鸡蛋猪肉还有一块红布的份上,事情才能如此顺利。 从里正家里出来回家的路上,有蛋握着拳心有不甘:“凭什么要把地还回去,那地就是我们的,一直都是我们种的!” 求蛋则要冷静一些:“要是不还回去,里正不会答应的,村里人知道了也不会应。” 到时候于家那几个死老头趁机一闹,说不定房子都保不住。 抱蛋说:“保不住全部,能保住一部分也行。记住今天的这种心情吧,要是自己不能立起来,就算现在还拥有的,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人抢走,这世上从来不缺豺狼。” 她们可怜,那又如何?没有说她们可怜,苦难就会自觉不再前来了,哭泣没有用,质问也没有用,只有变强才是唯一的活路。 暂时吃一点亏不算什么,她忍得住。 有蛋跟求蛋跟在姐姐两边,三人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拖得老长老长。 “二姐,等接回大姐,找到小妹,咱们把名字改了吧,难听死了。”有蛋要求道,“我宁愿叫大妞大丫,也不想叫有蛋。” 求蛋:“我也是。” 她们小时候不懂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因为很多小孩名字里都带蛋,弟弟于宝蛋不就是? 现在才明白这名字多么恶毒,来蛋抱蛋有蛋求蛋满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老母鸡取的名字,弟弟却叫“宝蛋”,全家只有于宝蛋值钱,她们姐妹五个通通都是赔钱货,所以卖出去也不可惜。 “让他们吃着肉美美死了,真是便宜他们了,老天不长眼!”有蛋咬牙切齿道。 如今的生活平静温馨,不挨打不挨骂还能赚钱,有蛋才意识到过去这十几年的人生有多惨痛,她恨极了于老混等四人,完全生不出一点孺慕,巴不得他们死了到地下,还要被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求蛋也是同样的态度,她们不想嫁人不想要孩子,这辈子都只想和姐姐还有妹妹一起生活。 抱蛋从来不会怪妹妹们异想天开,有蛋试着跟她表明想法时,她很自然地便接受了,并且说:“那得多赚一点钱,这样老了还能找人伺候,久病床前无孝子,有钱就不一样了。” 钱比子女可靠,这是夏娃从大数据里分析得到的结论。 姐妹三人憧憬着未来的日子,抱蛋数了一晚上的钱,在搬走之前,她想把大姐带回家。 于老混家大孙女来蛋被于老混嫁给了个死了媳妇的老鳏夫,说是嫁,其实就是卖,来蛋被带走时身无长物,除了那身衣服啥都没有,从她嫁走,便再没回来过。 她不得不嫁,她不嫁,遭殃的就是妹妹们,但来蛋满心牵挂妹妹,要是能回娘家看看,她不可能不回来。 抱蛋准备了一份银子,打算先礼后兵,她不预备招惹那家人,老鳏夫兄弟好几个,正面对上她是绝对打不过的,所以除了银子外,抱蛋还准备了一小包菌子粉。 要是不能让姐姐和离归家,那就只好叫她做个克夫的寡妇了。 在抱蛋心中如此盘算时,她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黑雾,夏娃对此表示满意。 第二天,抱蛋便去了大姐所在的村子,这村子离于家村不算特别远,徒步一个时辰多一点就能走到,村里人大多姓胡,所以被叫做胡家村。 抱蛋走路还是有点瘸拐,她不让两个妹妹跟,是担心她们见了大姐会忍不住,到时候起了冲突,姐妹四人不由得招架得住。 于老混找的那个男人在家排行老大,因为缺了颗门牙,村里人都喊他胡大牙,他家穷得叮当响,兄弟五个一个比一个能吃,迄今还住在一起未曾分家,抱蛋用几块糖找了小孩子全问了个清楚。 她找到胡大牙家时,他家门窗紧闭,抱蛋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这开春不久,应当是下地去了,大姐也跟着一起去了吗? “你找谁啊?” 有人路过,见抱蛋是生面孔,便问了这么一句。 抱蛋转头,见是个面如满月的婶子,不好意思的笑笑,回答说:“我来找我大姐,我大姐被我爷嫁到这家来了。” 婶子顿时露出奇怪的表情,抱蛋没看懂她是什么意思,但她人还不错,提醒道:“那你可记得,跟你姐说话,别让胡大牙家的人关门。” 说完她不再多言,迅速走远,抱蛋尚且想不明白,夏娃啧了一声。 这胡大牙家徒四壁,因着他是大哥,五个兄弟都紧着他一人娶媳妇,可不知是克妻还是怎么回事,接连娶了两个都死了,来蛋正是第三个。 抱蛋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胡大牙兄弟几个回来,他们扛着锄头锹,见到抱蛋后,一瞬间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抱蛋牢记那位婶子的话,只说是来看姐姐,还带了点粮食跟几个鸡蛋,因为前段时间家里长辈去世了没工夫来,所以还想问问姐夫,能不能让大姐回家去上个坟,给爷奶爹娘磕个头尽个孝。 胡大牙面露难色,不想让抱蛋见来蛋,又舍不得抱蛋手里提的东西。 在他二弟给他使眼色后,他让抱蛋进屋里说话,抱蛋走了两步,不好意思道:“我这腿脚不利索,就不进去给姐夫家里添晦气了。” 看她果然一只脚高一只脚低,胡家无兄弟彼此对视,最终没能抵抗得了粮食诱惑,胡大牙让最小的兄弟进屋去叫人。 大姐在家?那之前自己敲半天门,怎地不应?她的声音大姐应该听得出来才对。:,, 343 第十四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抱蛋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才见来蛋慢慢走出来,从堂屋到门口这点距离,她愣是走了正常时间的三四倍。 以前她就很瘦很瘦,如今身上竟有了点肉,不再像一具骷髅架子套着层布,只是没有精气神,皮肤也异常苍白,不像于老混还活着那会儿,因为要下地干活,姐妹几个都晒得又黑又干,活似一只只泥猴。 “大姐。” 来蛋见了妹妹,浑浊空洞的眼睛里才透出几丝光亮,姐妹二人久别重逢,心下激动不已,两双手也紧紧握在一起,来蛋先问了有蛋求蛋怎么样,得知她们三个过得很不错,而于老混等人竟然吃菌子中毒死了,惊讶之余,内心又生出一股畅快之意。 她觉得,自己就算现在死了,大约也能瞑目了。 抱蛋隐约察觉到姐姐情绪不对,但胡大牙兄弟几个在旁围观,虽看起来不显,却总给人一种他们是在盯着这边的感觉,这让抱蛋不禁怀疑姐姐在胡家究竟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她暗地里捏了捏姐姐的手,可惜找不到能单独说话的机会,抱蛋眼珠一转,对来蛋说:“大姐,这是我给你带的鸡蛋还有一块猪肉,鸡蛋你留着自己吃,猪肉太少了,你就别吃了,把肉做来让姐夫他们几个大男人补补身子,毕竟还要下地呢。” 三个妹妹年纪较小,所以来蛋跟抱蛋很小很小的时候便相依为命,两人之间总有种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抱蛋这话说得旁边胡大牙弟兄几个心里熨帖,他们家兄弟多,饭量也一个较一个大,常年处于食不果腹的状态,这块猪肉真是馋死他们了。 来蛋点头:“知道了。” 抱蛋:“姐夫,我刚才跟你说,让大姐随我回家给爷奶爹娘上坟烧纸,成吗?” 胡大牙有些意动,正要张嘴答应,被旁边一个兄弟撞了下。 那是胡老三。 胡大牙为难道:“二妹,不是我不答应,你看我这家里……我们弟兄几个全是大老爷们,你姐要是不在家,我们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这让她回去上坟,我们咋办呢?” 抱蛋心想你之前死媳妇到我大姐来你家,中间这段时间,你们弟兄几个是喝风活的不成? 面上她还是笑着:“可是姐夫,我家里长辈都死了,大姐是我们姐妹几人中年纪最大的,不管怎么说,你也得让她回来给爷奶爹娘烧点纸吧?” 胡大牙还想说点啥,胡老三却抢先一步开口:“你爷当初是收了我大哥的钱,才把你大姐嫁过来的,说是嫁,其实就是卖,咱们两家连个正经亲戚都不算,凭啥让我大嫂回去上坟?” 没等抱蛋回答,他又接着道:“我看这样,要不你先留下,让大嫂回去上坟,你帮大嫂干点洗衣煮饭的活儿。” 来蛋的手猛地一握,她咳嗽了两声说:“抱蛋,我就先不回去了,我这两日胃口不好,可能是怀了,万一孩子出了点啥问题,我咋对得起相公。” 胡大牙一听,乐得原地蹦起三尺高:“媳妇,你、你有啦?” 来蛋摸着肚子:“我也不知道,就感觉这两天吃啥都想吐,没胃口,我娘以前怀孕时也常这样。” 胡家兄弟五个,只有胡大牙娶过媳妇,他前两个媳妇愣是一个娃儿都没给他生,要知道他今年都三十多了啊! 抱蛋抿了抿嘴:“行,那我先回去了,大姐,改明儿我给你送点红糖过来。” 来蛋点点头,看着妹妹渐行渐远,满是留恋与不舍,然后她就被胡老三一把拽进了家,胡大牙把门一关,板着脸:“你嫂子说不定怀了,你动作轻点儿。” 胡老三一改先前模样,吊儿郎当道:“说不准是谁的呢,大哥,万一大嫂肚子里是我儿子呢?” 胡老四道:“凭啥不能是我的?” 胡老二则说:“是我的也说不定。” 胡大牙脸一沉,正想斥责,最小的胡老五却突然开口:“大嫂,除了刚才那个抱蛋,你是不是还有俩妹妹?” 来蛋脸色微变,其它几兄弟听了胡老五的话,顿时若有所思,胡老二把胡大牙拉到一边:“大哥,你刚才听着没有,大嫂妹妹说,她家里长辈死绝了,除了大嫂,她们现在便是三姐妹一起过日子。” 胡家五兄弟为啥娶不起媳妇?当然是因为穷,给不出彩礼。 这边彩礼颇高,倒不是女儿金贵,而是几乎人人家里都有儿子,不多要点彩礼,儿子哪来的钱娶媳妇?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拼命抬高女儿的彩礼,于是便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导致彩礼钱在男人之间来回流动,总之到不了女人手上。 胡大牙买来蛋的钱,来蛋一文都没见过,全换成了酒肉进了于老混肚子。 但现在状况不一样啦,来蛋家长辈全死了,剩下几个未出嫁的姑娘,那不刚好是给他们老胡家几兄弟准备的吗?都没长辈了,也没弟弟,再高的彩礼不都得带到夫家来? 大嫂可是有三个妹妹呢! 胡老五听见胡老二跟胡大牙商量,脸色不咋好看:“是我提出来的,大嫂三个妹妹要是嫁进来,我得娶一个。” 他们五个兄弟,大嫂却只有姐妹四个。 胡老三听见了,冷笑道:“这会儿你知道给自己讨好处了,平时钻大嫂被窝,没见你谦让哥哥们啊。” 胡老五听胡老三这么说话,脸一黑,脾气上来了,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其它几个兄弟上去拉架,来蛋的手则哆嗦的厉害。 他们就这样大剌剌、毫无掩饰的在她面前商量要如何分配她的妹妹们,来蛋自己可以吃苦受罪,她自小便是这样过来的,可她决不允许有人打妹妹们的主意,她们的日子才刚刚变得好过,决不能让她们再踏入另一个火坑! 胡大牙前面那俩媳妇怎么死的?分明就是被他们兄弟几个不分轻重弄死的! 胡家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胡大牙娶媳妇,就等同于五个兄弟一起娶媳妇,所以他们在本村找不到姑娘嫁,只能去别的地方买。买回来了便兄弟几个共享,可由于前头两个都死了,五人便寻思着,是不是闹得太过火,这才导致女人怀不上,身体也跟着变差,因此来蛋到了胡家后,他们较之从前收敛了些,但怕来蛋跑,便日日把她反锁在屋子里,除非家里有人在,不然绝对不让她出屋。 来蛋想起二妹临走前说的话,没有吭声,拎着抱蛋送来的东西进了灶房。 别看这五兄弟媳妇能共享,但洗衣服做饭是打死不干,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是“女人的活”,女人的活,男人怎么能干? 来蛋做饭的手艺也很不错,她把肉做得香喷喷的,原本在院子里大打出手的胡家五兄弟都纷纷收手,凑过来闻味儿,等饭菜上了桌,胡大牙难得良心发现:“媳妇,你也吃。” 他还夹了块肉给来蛋。 来蛋把肉又夹了回去:“你吃吧,你天天下地干活,不吃肉没力气,我吃个鸡蛋就行。” 她心里门儿清胡大牙为啥突然关心自己,因为她可能“怀孕”了啊,甭管肚子里是谁的娃,只要是男娃,只要是他们老胡家的,就等于他们家有了香火。 在这个前提下,赏赐来蛋吃块肉,胡大牙是不会吝啬的。 胡大牙没想到媳妇这么好,感动不已,然后把肉吃了。 因为抱蛋拿来的肉并不多,来蛋只能把肉跟菌子炖在一起,炖出满满一大锅,胡家五兄弟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那家伙盘底干净的,都不用洗。 可能是难得一次吃饱喝足,来蛋在灶房忙活洗锅刷碗时,胡家五兄弟都有点犯困。一开始他们还想撑着,但后来一想,兄弟几个都在家,就算我睡了也有人看着来蛋,干脆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来蛋叫了他们好几次都没醒,她赶紧将手往围裙上擦擦,跑去开门。 果不其然,抱蛋根本没走,她假装出了胡家村,又在天色渐暗时偷偷溜了回来,躲在胡大牙家附近的草垛子里守着。 姐妹俩终于能碰在一起说心里话了,来蛋这才知道妹妹们已经搬到了镇上,每日靠卖馅饼为生,最开始一天能赚一百文,现在有了自己住的房子更加方便,一日已经能赚两三百文了! 她高兴的直抹眼泪,抱蛋说:“大姐,你回家来吧,我们都想你,你不在,我都管不住有蛋跟求蛋了。” 来蛋破涕为笑:“胡说八道。” 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来蛋跟求蛋乖得很,怎么可能不服管? “我走不了。”来蛋摇头,“胡大牙不会放我走的,我是他花钱买来的,你以后也别来了,免得叫他们把主意打到你们几个身上,万一他们起了贼心,想抢你的生意……” 抱蛋:“我把于老混卖你的钱还给他们,能带你走吗?” 来蛋摇头。 抱蛋:“嗯,我想也是,那我就不给钱了。” 虽说来时身上揣了银子,但抱蛋从始至终没想过要给胡大牙钱,凭什么?大姐又不是自愿被卖的,拿了钱吃喝玩乐的是于老混,胡大牙要是不服气,可以自杀去地底下找于老混算账。 来蛋对离开胡家不抱任何希望,她太清楚自己走不掉的事实,就不说了钱不钱的了,胡大牙兄弟五个,真要想对妹妹们干点啥,她连拦都拦不住。 抱蛋:“大姐,你觉得这块肉厉不厉害?” 她一开始想的是,自己带瓶用途特殊的菌子粉过来,但来之前又改了主意,将那块肉用能让人昏睡的菌子粉阉了两遍,这样能保证吃完饭后人睡得跟死猪一样,而且菌子粉吃到肚子里就没了,也没什么后遗症,胡大牙几人就没法怪罪大姐。 所以她特意强调让大姐别吃肉,这言论在胡家村并不奇怪,好的当然紧着家里的男人吃,女人捡点边边角角尝尝味儿也就行了。 来蛋:“你还没说,他们咋都睡着了?我叫了好久都不醒。” 抱蛋回答道:“得睡到明天早上,这不是什么大事,别管他们了。要是胡大牙死了,大姐你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随后,抱蛋发现姐姐的表情有点古怪,虽然她很快地掩饰过去,但抱蛋看得很清楚:“大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来蛋说不出口,也不想二妹知道,但同时她又清楚抱蛋性格多么犟,要是不说明白,抱蛋不会打消把她带回家的念头。 “我回不去的,就算胡大牙死了,还有胡老二胡老三胡老四胡老五。”来蛋的指甲抠着掌心,都出血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他们都缺媳妇。” 抱蛋到底不通此事,来蛋说的又含糊,一时间她没听懂,直到夏娃说了个词,抱蛋才知道大姐为什么总说走不了。 她愤怒的无复以加,哪怕得知于老混要把有蛋求蛋卖了再买个男娃回来当孙子时也没有如此愤怒过! 胡大牙一家怎么敢这么糟践人?! 于老混在卖掉大姐前,知道这回事吗?! 来蛋说:“这事儿你别往外头说,反正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们好好过,我心里头就比谁都快活,要是以后能把满蛋找回来,我就更——” “不行!” 抱蛋厉声打断她的话,怒火中烧:“不要总是说这种话!你又不是生我们的爹娘,凭什么要为妹妹的人生负责?别太往自己身上揽活了,这些年你被欺负的还不够吗?那些人……那些人永远不会满足的,你越是让着他们,他们越不会见好就收,越会蹬鼻子上脸!” 此时抱蛋已经气炸了肺,她突然蹲下来,拿手狠狠砸地,如此才能缓解内心的怒火跟怨恨。 来蛋抓住她的手,气道:“你疯啦,好端端的手不想要了?” 抱蛋压根感觉不到疼,她盯着姐姐的眼睛:“你想不想回家?想不想回到我们身边?就算你说不想,我绑也要把你绑走!” 来蛋哭笑不得:“你这话说的……” “大姐,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都杀了!”抱蛋眼神阴狠,此刻的她似乎又变成了那天那个想要杀死整个于家村人的抱蛋,不考虑以后,抛弃掉未来,只要眼前这份快意。“我打听过了,胡大牙爹娘死得早,他们兄弟五个要是都死了,就没人能管得了你,咱们就能回家了。” 来蛋没把妹妹的话当真,因为在她记忆里,二妹话很少,总是很勤快很听话,所以这一定是一时气话,她可不能跟着胡闹。 “你胡说些什么呢?他们兄弟人高马大的,咱们哪里打得过?买药不得用钱啊?你在哪个铺子买的,到时候官府一来,一查一个准。” 抱蛋沉声道:“我保证他们查不着,于老混死的时候官府也来了,他们拿我没办法。” 来蛋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听懂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无比,看抱蛋的眼神也变了,抱蛋瞒着两个妹妹,却没想过要瞒大姐,她们姐妹俩才是最亲的两个人,而且,大姐要是不知道,又怎么对胡家人下手呢? 抱蛋都做好挨骂的准备了,大姐最是心软,或许会为于老混等人的死感到悲伤也说不定,尤其是生下她们姐妹的亲爹亲娘。 谁知来蛋却虎着脸道:“那就更不行了!你能逃了一次,第二次还能有这好运气?人家官府也不是吃素的,两件事发生的都跟你有关,到时候肯定要查你,不行!” 说实话,谁也不是天生下贱,才会对那样的亲人产生依恋。 于老混一家跟于老蔫一家对待孩子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于老混等人是真不拿孙女当人看,没有丝毫温情丝毫疼爱,所以抱蛋姐妹几个对他们也没有任何亲情,无非是逃不掉,没办法逃,才得过且过。 当然,这跟夏娃时不时的引诱也有关系,只能说抱蛋本性尚存,换作旁人,看隔壁的菊花就知道了。 她要断不断,藕断丝连,注定要被牵绊。 抱蛋:“不会的。” 来蛋:“你说不会就不会?我说不行就不行。” 从没红过脸的姐妹俩险些吵起来,幸而两人有意压低嗓音,不然怕吵醒人。 “大姐,二姐?”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争执中的姐妹俩同时扭头,原来有蛋跟求蛋等到天黑不见二姐归家,竟自己摸着找过来了! 她们到胡家村时已经天黑,不好敲门找人问,只能在村子里跟两只没头苍蝇般乱撞,还真让她们寻着了。 来蛋立刻闭嘴,抱蛋则没心情打招呼,直接把俩妹妹拉过来,一股脑将大姐的事给说了,并问:“你们俩站谁?” 比起二姐,两人更亲近大姐,也更听大姐的话,毕竟来蛋年长,有蛋求蛋自出生来,她们亲娘连喂奶都不肯,是来蛋想方设法求人,才将她俩养活大,比起亲娘,大姐更像是母亲。 但这一次,两个妹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二姐。 除掉胡家人当然是犯法的,可不这么做,大姐就不能解脱。 抱蛋从夏娃那里学到了什么,都会原原本本再讲给妹妹们听,她们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在村子里,她们是无根的浮萍,在大晟朝,她们更是名如草芥,归根结底要问原因,就是她们生来为女。 如果是男孩,看看于宝蛋什么待遇吧,村子里过得最差的男娃都比她们姐妹几个强。 在这种情况下,想把大姐带回家根本不可能,所有人都会站在胡家那边,因为胡大牙拿钱从于老混手里买走了大姐,他们的交易是被允许的,是受保护的。 胡家村会支持胡大爷,于家村也一样,他们连未出嫁的女儿都容不下,何况是被卖出去的? 真要能管,那位被卖去做丫鬟当了妾又死去的姑娘,怎么无人问津,任由她的一生就此凋零? 等别人来帮,坟头上的草不知都要长多高! 村子里不帮,官府更不会帮,想活命就得自己想办法,不想受罪就得狠下心。 来蛋气得要命:“你们疯啦,你们不要命啦!” 但她也知道妹妹们都倔,在百般劝说无果后,来蛋到底不忍心,先松了口:“你们先回家去,让我好好想想,等过几天抱蛋再来,我保证给你个答复。” 抱蛋清楚不能逼迫太过,大姐是从没想过这种方法的人,她点点头:“行。” 于是来蛋目送着三个妹妹离开,久久舍不得移开目光。 想回去啊,怎么能不想呢?她宁愿在于老混的打骂下和妹妹们一起生活,也不想留在胡家,终日被关在屋子里,被迫做让她恶心的事。 好想回家,好想回到妹妹们身边,照顾她们,也被她们照顾。 来蛋抹了把眼角,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回家的路上,土路坑洼不平,抱蛋不得不一手牵着一个妹妹,来蛋跟求蛋却很开心,像这种不必担心归家后被打个半死,能慢悠悠踩着月光跟姐姐在一起的日子真是不多,就连下大雪,衣服被寒意侵蚀,背着重重的背篓去镇子上,她们都是很幸福的。 “二姐。” “嗯?” 求蛋飞快瞥了抱蛋一眼:“我很讨厌于老混,以后咱们再也不去给他烧纸了吧?让他在地府继续做个穷鬼。” 抱蛋自然无有不应:“当然可以。” 谁会去给他烧纸啊,她恨不得把于老混的坟刨了,再把他的尸体拉去喂野狗。 求蛋得了许可,开心不已,一路蹦蹦跳跳。 归家后,三人分别洗漱睡下。 虽然于老混等人死了,家里的屋子空了出来,但姐妹几个还是喜欢挤在一起睡,这样让她们彼此都很有安全感,今天晚上则是个例外。 有蛋跟求蛋第一次离开抱蛋,两人跑另一间屋睡去了,美其名曰马上要搬走了,还没睡过最好的这间屋子,所以要感受一下。 抱蛋对此毫无兴趣,随她们去了。 晚上,有蛋跟求导抱在一起,小小声对着秘密。 “那件事,是二姐做的吧?二姐都不跟我们说。” “嗯嗯,那就当作不知道好了,咱们谁都别说出去。” 姐姐不想她们知道,她们会听话的。:,, 344 第十四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别的不敢说,抱蛋对自己大姐是个什么样的人,那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她担心夜长梦多,当天晚上便收拾好了要送去胡大牙家的红糖,为显逼真,又添上两斤腊肉,之后更是一夜无眠,天一亮便起身梳洗准备赶往胡家村跟大姐商议。 这次有蛋跟求蛋不乐意让她一个人去了,抱蛋不得不带着她们一起。 抱蛋已然想好,给了大姐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若她还因一些顾虑不愿回来,那自己就是绑也要将她绑走! 明明她已经来得够早了,但从天亮到现在,光是路上便花了近两个时辰,而胡家村此时一片寂静,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抱蛋心中存疑,越往前走,靠近胡大牙家的位置,一阵嘈杂声便由此传来,她猛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若非腿脚不便,怕是早已跑了起来,有蛋跟求蛋对视一眼,拔腿便朝胡大牙家的方向冲去。 抱蛋快速往前走,她平时为了不显得腿瘸,走路总是比较缓慢,今日却完全顾不得了。 早知道,早知道大姐不会听话! 明知昨天自己根本没可能将姐姐带走,抱蛋还是不可避免的气上了自己,如果不是想要一家姐妹安安稳稳团圆,她早想办法弄死胡大牙一家了! 待到近前,胡大牙家门口早已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恐怕整个胡家村的人都在这儿瞧热闹,女男老少大人小孩通通不缺,时不时还能听见兴味盎然的议论声。 “哎哟,平时我就觉得胡大牙家状况有点不对,哪有娶了媳妇不让媳妇出家门的?” “就是啊,接连娶了三个媳妇,竟然死了俩,胡大牙对外说是病死的,我看就是让他们兄弟糟践死的!” “怪不得呢,我寻思着新媳妇都嫁进来这么久了,没看她下过地,胡家那几兄弟还说什么是他们大哥心疼嫂子,我呸!当时我还差点信了!” 抱蛋听在耳中,急在心里,大姐这么做太不明智了,把事情捅出来绝对是下下策! 她奋力推挤面前人群,惹来不少抱怨,但抱蛋不在乎,她只想立刻马上看见姐姐完好无损。而有蛋跟求蛋早一步挤了进去,外头人声嘈杂,抱蛋弄不清楚里头情况,夏娃则双手抱胸漂浮于半空,嘴里还幸灾乐祸:“胡大牙家里好多人,估计村里有头有脸的都来了,事情闹大了哦。”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抱蛋总算以不要命的姿态挤到最前排,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真要传出来名声可别想要了,任谁家知道嫁到他们胡家村要当共妻,都是打死不会来的,所以胡家族中几个年长的老头商量了下,让人先把胡大牙家门给关上。 他们原是不想管这家事的。 旁的不说,胡大牙接连死了两个媳妇,他们家兄弟五个,这家里到底什么情况,瞒得住小孩子,瞒得住他们这些一只脚跨进棺材里的老头子?但是没办法呀,家里穷,娶不上媳妇,人家大哥既然愿意,他们这些人又不是琴爹亲娘,能说什么? 总之只要别闹得人尽皆知,族中长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今天天刚刚亮,正是村里人起床时,胡大牙第三任媳妇却敲锣打鼓的喊冤,闹得村里人全过来凑热闹,这下可没法装瞎了,所以胡家村的里正连带族中上了年纪颇有威望的长辈都过了来。他们到时,胡家兄弟几个还在呼呼大睡,心真是够大的! 不大的堂屋满满当当站着一波人,其中胡大牙正恨恨地盯着来蛋,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别忘了是谁把你从那个家里带回来的!你嫁到我家,我没让你下地干过一点脏活累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他虽然干出了和兄弟共享妻子的事,却也知道这是丢人现眼的,因此颇爱面子,并不愿意被外人知晓,可来蛋一大早用擀面杖敲着盆在村子里一边敲一边喊,他们弟兄几个以后还怎么做人? 来蛋才不管这么多,她没有别的目的,甚至对于离开胡家回到妹妹们身边,她都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想赌一把,万一自己就能借此脱身呢?二来则是为了打消二妹那危险的念头,她这辈子生来便在吃苦,没有一天得到过幸福,可妹妹们不一样。 她们已经解脱了,现下却要因为自己付出代价,甚至很可能把于老混等人的死因暴露出来。 到时候谁来救她们? 至于这张面皮,来蛋并不是很在乎,从小被打到大,有时于老混甚至把她从村头打到村尾,疼得像条不会咬人的狗那样在地上打滚求饶的场面都经历过,谁还会要脸? 胡家村跟于家村离得远,等她这边做完了妹妹们也不一定会知道,所以无论胡大牙怎么辱骂,来蛋始终一声不吭,直到她听见两个妹妹愤怒的声音,然后被护在了有蛋跟求蛋身后。 来蛋有些出神。 她跟抱蛋年纪比较大,下面三个妹妹,爹娘从未伸过一下手,她们是她和抱蛋的怀里背上长大的,挨打时,两个年纪大点的姐姐会自发将妹妹护在身下,长此以往,保护妹妹们几乎成了来蛋的本能。 她深深地爱着她们,所以一丁点有可能伤害到她们,让幸福生活消失的可能,来蛋都不允许其存在。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妹妹们保护。 在这个瞬间,姐姐似乎变成了妹妹,而妹妹们则变成了姐姐。 有蛋跟来蛋都不是空手而来,她们在镇上做生意,说是没遇到什么麻烦,但也并非全然一帆风顺。馅饼生意好起来后,见她们是三个女孩便想来欺负来调戏来偷盗者不算少,要论单打独斗,她们姐妹仨肯定不是那些恶人的对手。 但她们团结,且拼命,渐渐地便没人再敢来骚扰了,这让有蛋跟来蛋意识到,一味的温顺好说话是没有用的,因为有些人总是得寸进尺,你往后退一步,他就要朝前跨三步,不将她们吃干抹净决不罢休。 人们看见可爱的小猫小狗总会伸手逗弄,但没人敢逗弄老虎狮子。 这难道是因为老虎狮子不够毛茸茸,不够可爱吗? 不,那是因为它们有着庞大的身形,以及能够咬断咽喉,划破骨肉的爪牙。 所以赚了钱后,二姐特意买了几把匕首,她们不会主动伤人,可谁要是敢打她们的主意,她们也决不怕事。 一无所有的人总是很勇敢的。 但今天她们的目的是把大姐带回家,而不是真的闹事,胡家村其它人再事不关己,到底人家是一个村的,万一联合起来对付她们,只靠姐妹四人,很容易吃亏。 所以两人只是分别伸出一只手,交叉着把大姐挡在身后,另一只手却都悄悄摸上了衣兜里的匕首,但凡胡家兄弟要扑过来打人,她们一定先给他们穿个透心凉。 以前吃不饱,总是干很重很重的活,在家里更是被言语羞辱,动辄打骂,那时她们都以为自己力气很小,所以才会被爷或爹一巴掌掀翻。现在吃得饱睡得好,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这匕首自买了便没怎么用过,姐妹俩甚至有点兴奋,期待真有人来作个死,让她们积累点实战经验。 抱蛋挤进来时正好要关门,她马上表明身份,一进屋就看见两个妹妹挡在大姐身前,胡家兄弟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抱蛋迅速在心里盘算一番,很快有了打算,她没选择硬碰硬,因这一屋子除了胡家兄弟外全是姓胡的,她刚跨过门槛,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大姐,大姐!” 这会儿抱蛋也不在乎自己的瘸腿了,甚至故意走得更踉跄,跌跌撞撞的朝来蛋跑去,边跑边哭:“大姐!早知道你嫁过来是受这样的罪,我就是死也要拉着我爷!你们胡家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啊!老天呐,菩萨啊,你怎么不给好人一条活路啊!” 她一哭,有蛋求蛋登时跟着哭上了,不过哭归哭,她们跪地痛哭时还不忘把来蛋围在最里边,免得胡大牙动什么坏心。 除了于家姐妹外,一屋子全是男人,这一哭,还真让他们一时间无从下手,虽然他们干得出厚颜无耻的事,但这薄薄的脸面也还是要的,总不能一屋子人对着姐妹几个动手吧? 来蛋一开始不说话,她就没想着能全身而退,只想把这事儿捅出来,无论如何不牵扯到妹妹们,可妹妹们都哭了,她不可能不配合,于是也抹着眼泪说:“几位叔伯爷爷,不是我不安分,实在是这日子没法过,我是大牙买回来的我承认,可当时我爷卖我时,说是给我找个好相公,没说是找五个啊!自到了胡家,每日洒扫做饭洗衣,我何曾喊过半个苦字?但我到底是个人,我也有廉耻心,我、我是真的受不了了!” “求求您几位,给我做个主,我也不想跟相公分开,我就只想做他的媳妇啊!” 抱蛋姐妹三人听得心下一紧,却也知道大姐这么说才是最好的,无论如何,能摆脱几个是几个,之后的可以从长计议。 胡大牙听了,面上竟露出动容之色。 来蛋到胡家半年,对胡大牙颇有几分了解,他前面那两个媳妇都是好人,逆来顺受的好人,因为羞耻不敢往外说,时间长了,经不起这五兄弟糟蹋,又郁结于心,一个是自己吊死的,另一个是病死的,所以村子里才传胡大牙克妻。 他已习惯把自己的妻子跟兄弟们分享,谁叫他是大哥呢? 以前在家里过不好,一是因为要护着妹妹们,二是于老混家上下真不拿女娃当人看,但在胡家,勤快又温顺的来蛋没挨过打,就算妹妹们不来,她也不愿意过这种日子,连门都出不得,要不是抱蛋来找她,她都不知道妹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来蛋的话触动了胡大牙,毕竟共妻这事不是他提出来的。 他是大哥,理应由他先娶妻,倾全家之力娶了第一个媳妇后,胡家老爹生了场病,愣是把本就不厚实的家底掏得更空。等胡老爹一死,别人家见他家没有长辈帮衬,却还有四个没成家的兄弟,谁敢把姑娘嫁过来受罪? 这一拖再拖,就拖到弟兄们过了娶妻的年纪,胡大牙听见老四老五私底下抱怨说当初给他娶媳妇花了太多钱,所以在胡老二提出共妻要求时,出于长兄的身份,以及只有自己娶妻的愧疚,当天晚上胡老二走进他跟媳妇那间屋时,胡大牙什么也没说。 之后一切顺理成章,第一个媳妇吊死了,全家又紧着再给他娶了第二个,谁知第二个也死了。 胡大牙觉得自己很无辜,没办法呀,家里要是不这么穷,他们咋会干出这种事呢? 胡家村的里正也是这么说的:“都是穷闹的,来蛋啊……甭管怎么说,你跟大牙也是两口子,大牙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就是嘴笨,人却老实得很,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夏娃嘲讽道:“知道穷还非要找媳妇,兄弟彼此之间凑活一下得了,又不花钱又舒服。” 抱蛋还在嘤嘤哭泣,乍听此话,险些露馅。 “我知道,叔,我知道,我也愿意跟大牙一起过日子。”来蛋哭着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可我妹妹昨天来瞧我,说我爷奶爹娘都死了,我爷虽对我不好,但他到底是我亲爷爷呀,做父母纵然有再多不是,身为女儿我也不能恨他们。二妹只是想我回家上个坟,我都回不去,我、我太不孝了,我还是人吗!” “我知道大牙老实,人也厚道,他愿意我回去的,可家里这么个状况,我又能咋办?要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我咋会这么干?我也要脸啊,我以后难道不活了?” 来蛋绝口不提自己想和离回家,只说自己想留下来,但只想跟胡大牙一个过,又说自己孝顺,于老混不是个东西,那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可她不怨也不恨,人死为大,想回去上个坟都不行,一个孝顺的女儿怎么能不崩溃? 所以她早上敲着盆哭叫,这是情有可原的。 年纪最小的求蛋很快学会了大姐的招式,呜呜哭:“我们家没儿子,按理说大姐是长女,不能摔盆,也能走在前头带着的……娘!爹!你们把大姐生下来,大姐却连送你们最后一程都不行,还在胡家这样受欺负,你们睁开眼看看啊!” 胡大牙脸涨得通红,局促道:“也、也不是不让你回……” 胡老二脸色阴沉沉道:“说什么两口子,都是拿钱买来的了,能算两口子吗?你于家也不是我们家正儿八经的姻亲,不去送葬怎么了?” 来蛋一听,哭得更加惨痛。 这胡老二算是胡家兄弟里话最少的,但最阴险的主意往往都是他提的,像这话昨天胡老三也说过类似的,其实不是胡老三想的,正是胡老二平时说过的。 好听点叫来蛋一声大嫂,难听点,就是个买来的玩意儿,又不是头一回,这个死了,再攒钱买下一个就成。 天大地大,有无数个于老混,愿意卖女儿的多得数不清。 胡老二看着于家哭哭啼啼的姐妹们,眼底阴鸷一闪而过,他扭头对族里长辈及里正道:“事儿我们已经干了,传出去也不好听,村里知道的人不少,你们现在才来管,晚了。” 老头们脸色难看,胡老二却不在乎,他们弟兄五个,个个人高马大,谁家都敢惹:“既然以前都不管,现在也甭管,要是非插手,那直接把于氏绞死。像这种不检点的荡|妇,她想回娘家,我们胡家还不乐意要了!谁知道她嫁进来之前干不干净?就于老混那人,说不定早私底下叫孙女做暗娼换钱买肉吃了!” 姐妹几人的哭声因这恶毒至极的话戛然而止,连夏娃都啧了一声,倒是个好的寄生体,可惜她力量不足。 这话对于寻常姑娘,恐怕能将她们羞辱的愤而寻死,世人在攻击女人时,总会将她们与下三路联系在一起,因为一旦如此,看热闹的人便只会盯着这点事儿瞧,即便是假的,众口铄金下也能成真。 但于家姐妹几个还真不怎么在意,原因无它,她们的奶奶、亲娘,总爱骂她们是小浪蹄子和荡|妇,污言秽语一箩筐,第一次听还羞愤欲死,时间一长,皮早厚了。 只要能活下去,挨两句骂算什么?更何况活着才能报复,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有蛋满脸通红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姐妹是什么样的人,去于家村一打听便知,早知来你们胡家村是这么个结果,我不如直接死了干净!” 说着便要往墙上撞,架势极为凶狠,毫不保留,速度之快连在她身边的几个姐妹都没反应过来,这要真让她撞死了,胡家村就别想要什么名声了! 幸而里正年纪不算太大,捞住了有蛋的胳膊,饶是如此,她的脑门还是磕在了墙上见了血。 吓得来蛋大哭不止,场面一度变得极为混乱,她抱着妹妹绝望哭号,抱蛋则抬起头,认认真真将胡家五兄弟,还有在场的其它人看了个仔细。 胡家哭声震天,外头的村民们更好奇了,已经有人爬树翻墙来瞧热闹,胡老二的脸则更为阴沉。 这时胡老五开口了:“我们家也不想闹事,这事儿想解决,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又不是二哥,有那种癖好,要是可以,他也想要个专属自己的媳妇,而不是跟人共享,之所以会答应二哥的提议,不过是他势单力薄,再说了,大哥娶妻的钱有他一份,这便宜他凭啥不占? “大嫂早上在外面又是哭又是喊的,当时我们兄弟几个在睡觉,愣是没能阻止,你们说说,以后我们还怎么抬头做人?别的村子要是知道了,又怎么看我们家?” 胡老五这话有理有据,听得老头们不住点头,里正问:“那老五,你说的办法是啥?” 胡老五说:“是这样,我们家呢,没了长辈,大嫂家里姐妹呢,长辈也死绝了,家里没个男人,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倒不如我们两家凑合凑合一起过,姐妹嫁兄弟,传出去不难听,这样别人一看,自然就不会相信那什么共妻的谣言了。” 夏娃:…… 她时常觉得人类世界充满各种各样神奇的事。 这位嘴上说得好听,梦做得比谁都大,把人家大姐那样糟践,居然还想一文钱不花免费得三个给他们洗衣做饭生孩子还跟他们姓的媳妇,这么会做生意家里咋还这么穷啊? 关键胡家村的里正竟觉得这个主意不赖。 来蛋被恶心的险些吐出来。 胡老五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大嫂刚来时又黑又瘦,但这半年下来,皮肤白了些,五官也清秀,就连瘸腿的那个看着都不丑,他们家找媳妇又不看脸,只要是个女人,会生娃就成,不用花钱最好。 兄弟们都有了媳妇,就能分家过了。 胡老二冷笑道:“我看还是把于氏绞死的好,她这样诬赖人,不绞死也得拔了舌头。” 抱蛋很生气。她气大姐自作主张,气妹妹不知死活撞墙,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一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但气姐姐妹妹,可以等到以后再说,她气她们,更爱她们,如果不是胡家逼迫至此,大姐跟妹妹不会这样出昏招,所以当然是胡家人的错,是胡家村的错,把她的姐姐和妹妹逼到这个地步,真是该死! 这场闹剧,夏娃看得津津有味,觉得精彩极了,可惜她的孩子过分弱小,身上的怪种并不能成型,否则直接将这群人吃了,还需要讲道理? 求蛋撕了衣服给有蛋包扎额头伤口,来蛋心一沉,胡大牙耳根子软,并不是个有骨气的人,要是可以,他肯定不会愿意跟兄弟们分开,所以再想走他的路是不行了。:,, 345 第十四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本来妹妹们没来,来蛋可以凭借此事让胡大牙带她出去分开过,期间可能会吃些苦头,但那不重要,偏偏妹妹们出现了,胡老五起了贪念,其它人自然便站到了他那边。 她这才发现,事情和自己想象中似乎有些不一样,现在她已经无法决定走向,甚至于还可能连累妹妹们。 “其实呢,我一直都想说,你不觉得你的姐妹们是个累赘吗?” 夏娃捏着小熊的眼珠子,手感q弹,比人眼珠的触感还好:“她们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自己过得好不就行了吗?非要帮她们,可以等到你不再受制于人,现在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亏你还想着要带她们一起走。” “什么母父姐妹,不过是你人生中的过客,你娘爹管生不管养,她们本来便不是你的责任,瞧,今天这事儿恐怕难以善了了,为了救你大姐,你不会还要答应嫁过来吧?那样的话倒不如让我吃了你。” 她早看抱蛋不顺眼了,夏娃不喜欢这种为情所困的人类,很没用。 这一点就不如隔壁的菊花了,菊花虽然扭扭捏捏,却自私自利,一旦有人要伤及她,她绝对会第一时间抽身。抱蛋这边跟菊花,一个是姐妹,一个是家人,还是谁都别瞧不起谁的好。 抱蛋也不知道眼下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她看着虎视眈眈的胡家村人,额头是血的妹妹,面色惨白的大姐,一时间竟有种恍惚感,为什么她只是想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生活,就这么难呢?为什么总有人来阻挠她呢?为什么她想做什么事都没法成功? 明明大家无冤无仇不是吗?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不吃别人,别人就吃你。”夏娃捏爆了小熊的眼珠子,然后又迅速重生出一颗一模一样的。“但你明明有机会不被人吃,却还是让自己陷入这番境地,我只有两个字评价,活该。” 抱蛋武力值低微,一时半会又寻不到方便机会,她意识到别人不会跟自己讲道理,所以今天这个亏她吃定了,然而一旦松口,想再反悔,比登天还难。 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便下狠手一了百了。 她身上的黑色雾气越来越浓,夏娃露出一点得逞的笑,又道:“看他们这副模样,你难道不恨?以你们姐妹的能力,想正面应对恐怕很难,但是呢,我有个好办法。” 抱蛋猛地朝她看过来:“是什么?” “你是知道的。”夏娃一本正经道,“之前那个冰块做的女人,她是我的……顶头上司,有些我想做的事情,她总不许我做,所以我不能擅自拿走你的灵魂,但如果是你自愿的,那就好说了。” 抱蛋心头忐忑,举棋不定。 夏娃见状,又添了一把火:“你们这个世界呢,人的确有灵魂,但死了就是死了,灵魂会消散在天地之间,成为世界运行的能量。反正没有下辈子,给我又能怎样呢?至少你将灵魂奉献于我,我能赐予你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你将这群人手撕成碎片。” 说着,她手一抖,捏出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 嘿嘿,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她打不过了了,在对方面前自然伏低做小,转头想做什么,那就是她的自由了。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同样也没有钻不了的空。 了了只说不许她随意取走抱蛋的灵魂,可如果是抱蛋主动给呢?情况如此紧急,她也是善心大发,才勉强拿走的。 抱蛋认不全合同上的字,夏娃把手贴到她眼睛上,短暂地令抱蛋与自己共感,明白了合同上写了什么。 “只需要说一声你愿意,今天这件事,我就给你解决了。” 抱蛋看着满脸阴险的胡老二,将算计写在眼里的胡老五,还有胡家村这些巴不得赶紧息事宁人的老头们,倏地握紧拳头:“我还有个要求。” “你说。” “这件事结束,我们姐妹要不受影响的继续生活。” 夏娃:“成交。” 她手一挥,合同上就又多了一条,经抱蛋看后无恙,她心一横:“我愿意将灵魂奉献与你。” 这一声出来,头脑里有根弦嗡的一声断了,这是抱蛋从未有过的感受,身体好像不再属于自己,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寄生了进来,吞噬她的五脏六腑,将她变成一个空壳。 这一次,她终于看见了身上的黑色雾气。 夏娃伸展双手仰起头,迫不及待感受着甜美灵魂的味道,虽然不能像在上个世界那样大肆孕育怪种,但有时候只要一只也就够用了。 胡家村的老头们上一秒还在对眼色,决意帮着胡家兄弟留住于家姐妹,他们觉得这个法子简直好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说婚事一开始可能有些不美,但等两边相处久了,生了娃,自然也就安定下来了。 结果没等他们开口,外头突然传来阵阵惨叫,有人大声呼喊:“狼!有狼!狼群下山了!救命!救——啊!!!!!” 这一声令胡大牙家这些人通通转移注意力,紧接着便听到爪子挠门的声音,那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胡大牙家的门板还算坚固,却也没能撑上多久,只见一只利爪猛地穿破门板,紧接着便有恶狼自墙头跳跃而下,它们灵性至极,竟踩着其它同伴的背登高跳下,直奔堂屋! 胡家兄弟再会耍狠,那也是对人,更何况这几头狼身高直逼成年人,且通体乌黑,寻不出一丝杂色,眼红如血,獠牙锋利,爪子上甚至还有些许碎肉骨屑。 从破门处往外望,可以清楚看见不少人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只眨眼间,这数头巨狼便扑面而来,别说是胡家村的人,就是刚和夏娃签订灵魂合同的抱蛋,也吓得原地发呆,四肢僵直动弹不得。 夏娃还是有点不满意的,一个灵魂太少了,只幻化出这几头狼,否则直接将胡家村踏平,离世界之核的收集便又近了一步。 胡老二最先被扑倒,因为他心眼儿多,一直站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为的是防止于家姐妹夺门而逃。 这个位置很好,可以让巨狼一爪子掏空他的肚肠。 眨眼间整个屋子便成了血海,偏偏人却没有死绝,个个倒在血泊中抽搐,然后抱蛋就看见夏娃开心地迎了上去,手里多了一把没签字的灵魂合同,同时空中出现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夏娃,每个夏娃都寻了一名将死之人说话,诱哄他们签订契约。 这些人只能看到自己的夏娃,所以也听不到每个夏娃的语音完全相同,她们以救命为由,要求这些人签下灵魂合同,并保证会让他们恢复如初,少说活到九十九。 抱蛋着急,正想制止,却见夏娃拿到了所有签订好的灵魂合同后哈哈大笑,然后倒地的人们连叫都叫不出声了——怪种所化的巨狼同样喜食人肉,它们会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保证一点都不浪费。 夏娃双脚落地,不知道是不是抱蛋的错觉,夏娃的皮肤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惨白了。 她伸出小手摸着狼头,巨狼像依恋母亲那般蹭了蹭夏娃的手,随后继续埋头大快朵颐,这一幕看着格外惊悚,一个五六岁大长得稚嫩的小女孩,竟满脸含笑眼神慈爱的看着巨狼食人。 抱蛋还好些,她的姐妹们已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村里的惨叫声依旧没有停止,毕竟是下山恶狼,若只吃胡大牙一家,那多不好,显得有些厚此薄彼。 夏娃恶狠狠地想,她装乖这么久,总得全部讨回来,这次她学聪明了,手里握着合同呢,都是人类自愿的! 胡家村的人再无心看热闹,自己活命都难,哪还有心思管旁人?一时间四散奔逃,哭叫连连,连狼群何时消失也没察觉。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官府,要说这位县令大人也是真倒霉,眼看任期将至,说不定能往上升一升,偏偏先出了一家四个大人被毒死,然后便是春天狼群下山! 这不符合常理呀!这边村子离山近,每年冬天也的确有猛兽下山食人,可问题是现在是春天,春天狼群怎么也会下山? 要说这两起惨案有哪里相似,那就是都跟于家有关,可于老混之死是误食了有毒的菌子,胡家这边更是证人无数——青天白日的狼群下山吃人,还能是于家姑娘唆使的不成! 她们若有这本事,至于从小受尽虐待? 可即便与凶杀无关,县令大人还是愁秃了头,于家好歹只死了四个,胡家村却死了二十余人!其中胡大牙兄弟更是尸骨无存,据说地上的血都叫狼群给舔干净了! 除此之外便是,为啥于家姐妹没事? 准确点来说,为啥所有的女人跟小孩都没事? 县令大人不知道这卷宗要如何写才能令上峰满意,此事说出去简直令人不敢置信,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古怪之事,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但这卷宗不写也不成,写好后,县令大人惶惶不可终日,等待来自府城的回信。 回信来得很快,仅用时五天,县令大人打开知州大人的回复一看,上头咬文嚼字辞藻华丽,可逐字看过去,这字里行间,竟是透着一股“老夫很看好你此事亦非你错因此老夫替你抹下了”的意味。 他跟知州大人素无交情,这位知州大人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怎地这次如此通情达理,不要好处便将此事处理了? 县令大人想不通,为此他是吃不下睡不好,如此反复几日,他决意亲自前往府城拜见知州大人,询问原因,否则心里总是不踏实。 于家村与胡家村同隶属于鄄州,鄄州下共有二十县,是大晟朝七大州之一,这里所任职的知州大人,其权可比土皇帝,虽非京官,却实权惊人。 鄄州知州姓马,这位马知州的外表,跟他的姓氏完全不像,整个人生得矮墩墩圆滚滚,特意加宽的官袍穿在他身上仍旧紧绷,宛如一张被撑爆了的油纸,不过正因这副脑满肠肥的模样,马知州脸上的褶子都叫撑平了,瞧着还有几分年轻,完全不像是已过不惑之人。 县令大人在此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待,这令他受宠若惊,要知道往年他来拜会马知州时,人家不拿脚底板瞧他都算他造化了。 这次不仅嘘寒问暖热情有加,马知州竟还亲自为他奉茶! 县令大人姓范,从前马知州总连名带姓喊他,这回竟称他范大人! 这马知州马大人,该不会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的病吧? 范县令被好好安抚并鼓励了一番,临走时还连吃带拿,得了马知州赠送的一斤好茶,他恍恍惚惚出了府衙,竟有些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所以听马大人这话里的意思是,今年他升迁有望? 什么礼都没送,银子也没给,竟能升官? 殊不知范县令前脚离开,后脚马知州便抹了把额头的汗,连滚带爬跑进会客厅后堂,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大人!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求大人看在我如此精心的份上,饶了我这回吧!” 他哭得难看极了,很快便被人堵了嘴拖出去,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将他拖出去的,竟是个身穿玄色海青衣,脑袋锃光瓦亮的女尼。 她将人拖出去时还愤愤不平的踹了好几脚,马知州疼得要死却不敢声张。 这被马知州称为大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了了。 她身着劲装,手中把玩着一方小小的玉印,面上没什么表情,随侍在她身旁的,几乎都是光头女尼,她们对马知州恨之入骨,若非此人留着还有用,少不得要将他身上的肥肉片下来喂狗。 若是范县令没走得那么急,若是他胆子再大点,端详端详马知州,就会发现马知州实在是胖得有些不正常了。 往年他也胖,却没胖成现在这样,且马知州生活奢靡,何时穿过如此紧绷的官袍? 马知州被拉下去后,一张撑开了无褶子脸已是惨白一片,于是愈发显得油光四溢,他的嘴被掰开,一根粗管直捣喉咙,又被迫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填鸭”。 痛苦至极,生不如死,却又不会死。 此事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于家村及附近几个村子,常传言说山中有大虫猛兽,进山者有去无回,最初了了并未当作一回事。她无惧猛兽,又不爱在于老蔫家待,所以会往深山去,随意寻棵大树睡觉,待天快黑了再回去。 夏娃总是不安分,了了并不厌恶这种不安分,但这家伙总是心怀不轨,嘴巴又碎得很,了了其实不是很喜欢她。 进山的次数多了,就让她发现了异常。 半山腰处有座被掩盖的尼姑庵,这本没有什么稀奇,稀奇的地方在于这尼姑庵里明明有尼姑,却从不见她们出庵门。 难道她们也像她一样不需要吃喝拉撒?即便是自给自足,像油盐酱醋这些,又如何自己弄? 随后了了发现,尼姑庵里头似乎别有洞天。 这尼姑庵外表看着是佛家之地,内里却藏污纳垢,常有人来此寻欢作乐,要女尼们作陪,走的却不是正门,而是尼姑庵里头的秘密通道。 了了还发现,那些声称进山后便有去无回,很可能是被猛兽吃了的村民,其实都还活着,他们身戴脚铐,被安排在山腹中做苦工,来来回回开凿山壁搬运重物,每到夜里,便有拉了大箱子的马车被带来,箱子里装的尽是金银珠宝。 清心庵共有女尼四十余人,其中有一些是倡伎,一些是被拐卖来的,还有一些竟是附近村子里的姑娘!她们的共同点便是生得美貌,至于头发,都是强制被剃掉的,原因无它,马知州好这一口。 不仅是他好这一口,与他来往的人也大多爱找刺激,其实他们未尝不知这些女尼并非真正的出家人,但何必自找麻烦?知州也算一方大吏,上了他的贼船想下宛如登天,更何况只是睡几个女子,算得了什么? 来往者不乏巨富官宦,竟无一人愿为她们出头。 之所以选中这座山,马知州当初费了不少功夫,他请了京城一位颇有名望的风水大师,大抵是亏心事做多了,马知州这人讲究得很,连晚上睡觉脚趾头朝哪个方向都有说法。 鄄州山水颇多,但地势开阔又足够隐蔽,还能为他带来福运的却少之又少。在那位风水大师选址结束后,马知州便让其做了第一个开山之人,免得日后他将此事说出去。 他在鄄州任上迄今已有十五年,揽下滔天财富,怕是国库都难以与之相比,这么大一笔财富,搞得马知州是吃不下睡不好,不寻个安心的地方放,总疑心要被人偷走。 他花了快十年时间,才将山腹掏了一半,为了掩盖此事,他又在半山腰建了一座尼姑庵,明面上是佛家重地,实则香火续了没几个月,便以“山中有猛兽”为由,弄死了前来上香的村民,令附近村子再无人敢进山。 有那胆大不怕死的,也都被他派来负责监管此处的人捉了来做苦力,日日凿山运石,累得要死却无法果腹,十年下来,不知死了多少。 这么多钱,马知州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也花不完,但他就是要揽,就是要贪,还要把所有与他勾结之人拉上贼船,这座尼姑庵里的美貌女尼,不过其中手段之一。 了了之所以会离开于老蔫家,跟于老蔫赶她走关系不大,那时清心庵的女尼们总算愿意为她所用,决意堵上性命拼一把,若每日再早出晚归,太过浪费时间,所以她走得干脆利落,根本没把于家村的爱恨情仇放在心上。 那些财宝,了了并不动心,但她这人有个习惯,不动心归不动心,该有还是得有。 让她去一千个人家里抢,没那个必要,可若是从一个人手里抢来便能占为己有,何乐而不为呢? 马知州在清心庵里安排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些女尼早叫他驯好了,即便庵门大开她们也不敢跑,但凡敢跑一个,所有没跑的就得跟着一起死,横竖他有钱,世间卖女儿的一大堆,到哪儿弄不来人呢? 这就导致女尼们自己不敢跑,也不敢让同伴跑。 清心庵内有两条秘密通道,一条通往外界,一条通往山腹财宝洞,这两条密道就在清心庵下面,她们有点什么动静,下面的人很快便会得知,那里少说有两百号人。 马知州不仅有钱,还有私兵,朝廷规制每个大州可训练私兵八千人,他足足养了一万五,几乎是朝廷规制的两倍,至于原因嘛,马知州怕自己有命贪,没命花。 了了想,天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掉馅饼的时候。 这种空手套白狼的好事她还是很乐意去做的。 大晟朝并非乱世,马知州能在鄄州揽财至此,可见鄄州百姓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但只要没有真的活不下去,他们就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了了的目标也很朴实,鄄州的土皇帝该换个人来做了。 清心庵的女尼们心防极重,有些人甚至已被同化,了了花了不少时间才成功混入,之后更是在她们的帮助下捉住了马知州。 马知州原本想着,先与此人虚以委蛇,只待此人稍一松懈便将其碎尸万段,她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总不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吧? ……她还真能。 马知州极为爱惜自己的命,他原以为能找到机会反杀了了,没想到此人残暴至极,她自己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许他吃喝睡,且手段极为残忍毒辣,不知用什么武器割开了他的头皮,威胁要将他整张人皮剥下来! 人的确是可以驯化的,就像清心庵里的女尼及后山那些劳工,哪怕大开方便之门也不敢逃,事实证明马知州也一样。 他除了爱命,也爱那一身肉,常言这是金银养出的富贵肉,少了一两都不成,于是了了好心助他再长得更丰满些,女尼们为了争夺一日八餐的所属权,险些没大打出手。 刚见到马知州那天,他大约是一米六的个子,一百七的体重,如今约莫已有二百二十来斤了,那白花花的肚皮被撑得透明发白,仿佛一根针戳进去就会爆掉。:,, 346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20 净心是清心庵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小尼姑,她是被亲爹卖了的,据说因为她十五岁了长得像小孩子,反倒卖出了个好价钱。 她哭天抢地求她爹别卖她,她爹却铁石心肠,毕竟不卖了她哥哥就没钱娶媳妇。虽然净心不知道为什么娶不起媳妇就要卖妹妹,但她还是被牙人带走了,被送到清心庵后,还得了个净心的新名字。 至于她娘,她娘早就死了,所以到了新地方,净心觉得也不错,至少在这吃得饱,就是带她来的人说她没规矩,让她多学一段时间门,学着学着净心就发现,这好像不是什么干净地方,自己来这儿压根不是当尼姑的! 想也是,尼姑吃饭哪里会有肉? 不过她这人随遇而安,知道跑是跑不掉的,因此也不爱哭,每日只盯着监视者的轮值,这些监视者皆蒙面,因此她便将他们的体型及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都记下来,很快便寻摸出规律,每日轮换时,总有半盏茶左右的时间门可以钻空子。 毕竟是人力更换,难免有所疏漏,再加上清心庵建立多年,马知州便是鄄州的土皇帝,从未出过意外,即便有人侥幸逃得出去,庵内还养有嗅觉惊人的猎犬,是以这些监视者或多或少都有些懈怠。 至于逃出去没路引无户籍之类的,全是小问题。当然,她是不会回家的,反正娘已经不在了,没人护着她,回去让她爹跟她哥再把她卖一回,然后她再逃再卖,他俩净坐着等收钱?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靠着这张娃娃脸,在规矩没学透之前,净心已将庵内情况摸了个大概。她估摸着这是个贵人置办的窟,对方权大势大,且从窗子往外望,四面皆山,逃都不好逃。 正一筹莫展之际,净心突然发现,监视者里有个人好像有大变化。 她打小便生有一双慧眼,隔壁婶子家生了一窝一模一样的小黑狗,旁人都认不出,惟独净心一只一只分辨得清清楚楚。从被带来清心庵至今已有两个半月,再过半个月她的规矩就要学完了,这段时间门她一直装笨卖傻,刻意拖延,可惜人家养着她不是让她享福的,满三个月即便是不成,捆了手脚丢上去也不怕她反抗伤了客人。 这次守在门外的监视者,按照轮换规律来看,应当是那个腰粗腚圆有一双倒三角眼的男人,那人站没站相,总是靠着墙,且常常把手伸进面罩下抠鼻孔,再把鼻屎抹在面前的柱子上——属实是不讲卫生,恶心至极。 但这次新来的这个监视者,净心从未见过。 她很高,一身不打眼的黑衣穿在她身上,愣是显得比旁人挺拔修长,有时刮来一阵风,将宽松的衣服吹膨,净心能看见她胳膊上壁垒分明的肌肉,可见她绝非外表这样平平无奇,而是非常强壮。 最关键的是,她站姿如松,从不倚靠墙壁,更不会像倒三角眼那样抠鼻屎。 这个人是谁? 是新来的吗? 倒三角眼又去了哪里? 净心仔细观察了数日,发现再也没见过倒三角眼。 这是不应该的,她刚来清心庵时倒三角眼便在了,而且监视者每半个月几乎就会全体轮换一回,现在净心闭着眼都能说得出每一位监视者的体貌特征跟习惯性动作。 离开于老蔫家后,了了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她跟净心倒是不谋而合,只让她将这些人全杀了闯进来,那自然不难,可她要的是弄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便不能只喊打喊杀,因此她也埋伏在外观察了数日,这才选中倒三角眼这个不讲卫生又时常耍滑头的家伙。 但混进来是混进来了,叫了了学倒三角眼走路拉大胯没事抠鼻屎,她是做不来的。 好就好在清心庵里的监视者每半年一换,且彼此之间门连脸都没见过,所以也无人知晓她是假的,毕竟冒牌货怎么能把轮值时间门弄得那么清楚,身上令牌标记及对话口令无一疏漏? 偏偏就让净心发现了。 确认过眼神,是各有所需的两个人。 什么叫一拍即合,一心同体,一丘之貉,狼狈为……呃,总之这两人迅速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净心毕竟日日在庵内,了解的远比了了多,而想捉住马知州,净心学完规矩那一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谁让这位马知州颇为迷信,认为女子元红能令自己官运亨通百邪不侵,他终年打雁,也到了叫雁啄瞎眼的时候。 马知州敛财无数,富可敌国,最珍惜的自然是这条小命,不巧的是了了正好很能打,她有的是办法让他活着却又生不如死,为此马知州不得不交出他的官印及私印。 官印交出去虽也危险,但跟能号令私兵的私印相比,那就不算什么了。他老奸巨猾,也曾想敷衍过去,为此接连吃了几次苦头才学乖,之后便老老实实做了了的傀儡。 每逢他接见外客,了了都在暗中盯着他,马知州连个屁都不敢乱放,倒是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贯彻到了极致。 如今过了明路,从山中财宝库搬至府城,别人如何净心不管,她要家去了。 一大早天还没亮便火急火燎的爬起来,穿上一身崭新海青衣,仍旧顶着个光溜溜的脑壳,带上特意问了了要的几名私兵,光荣还乡。 说来也巧,净心被卖了四年有余,她那兄长却始终没寻到合适的媳妇,今儿净心回来了,恰好就是他兄长迎亲之日。 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声震天,看着比自己临走前更加破旧的家,净心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穷好啊,有些人就该穷死。 她高高兴兴挥手示意私兵上前踹破大门,在她亲爹惊怒交加的目光中跳下马去,一颗卤蛋般的脑袋在太阳下亮得快要反光:“爹,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 她爹眼珠子险些瞪出来,来喝喜酒的乡里乡亲、甚至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都因净心的突然出现变得安静无比。 跟四年前比,净心变化很大,首先她是个光头,其次她是个光头,最后她是个光头。 这颗脑袋被太阳照得太过刺眼,尤其她还有一双特别白的牙,笑起来眼眸弯弯,几乎能把人眼睛闪瞎。 她爹哆嗦了会儿:“妞、妞儿?是你不妞儿?” 净心拍拍手:“是我啊,哥呢?我回来啦。” 她爹搞不懂净心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只觉得看起来像个尼姑,但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却不是很好惹。因此他不敢像从前女儿还在家时动辄打骂,压低了声音问:“你咋回来了呢?你……今儿可是你哥的大好日子,你别捣乱!” 当初净心被卖前曾听见她爹跟牙人讲价,她爹理直气壮地说:“我家妞儿长得俊俏,要是往那种地方卖,少不得要再加个五六两。” 他知道她可能会被卖去什么地方,但他不是很在意,因为卖的地方越脏,就能拿到越多的钱。 “我知道呀,就是趁着这大好日子特意赶回来的呢,这不是给我哥贺喜?” 她爹听着,信以为真,见她虽身着海青衣,却是一副没吃过什么苦的样子,旁边跟着的兵士也很听话的样子,便问:“你是回来贺喜的?那可太好了,你不知道,你嫂子家里有多贪心,光是彩礼就要十八两银子……” 净心拍了下手:“巧了吗这不是!我就是回来给你们送钱的!” 在她爹不敢置信又喜出望外的目光中,净心哈哈一笑,拍拍手。 她爹这才注意到,有个兵士的马上还驼了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此时正从马背上丢下来,他皮糙肉厚,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讨好地对净心道:“姑娘,有事儿您吩咐。” “嗯……我想想。”净心摸着下巴,陷入深思熟虑之中,“爹你年纪这么大了,不鲜灵了,看你这老脸跟那风干的橘子皮似的,而且还是个二手货,真不知我娘当年怎么看得上你。” “这样吧,就勉强算你半两银子吧!” 说完她从马上弯腰问中年男人:“怎么样,值吗?” 中年男人对她虽讨好谄媚,可以看净心爹,那视线瞬间门变得锐利起来。半晌,摇头道:“不值。” 净心:“啊?” 中年男人恭恭敬敬与她讲道理:“姑娘,您是知道的,咱们牙行做买卖也有讲究,像这样年过四十的男人,着实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除非是有特殊癖好……但人家即便是有,也要挑长得漂亮的呀!这位……我看不行。” 净心:“你实诚点,能给多少?” 中年男人直接给砍成骨折价:“至多一钱。” 净心:“成交。” 说完她问牙人:“我两个一起卖,能加点不?” 中年男人答道:“得看第二个咋样。” 此时新郎官已被捉了过来,还被强迫跪在了净心面前,周围的村人有不少认出了净心,甚至窃窃私语,但净心不在意,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她爹跟她哥合伙卖她时,也没见他们在意不是吗? 她又没想要他们的命,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很过分吗? 中年男人将新郎官打量一番,犹豫道:“这个,倒是能卖个三四两。” 净心也很大方:“四两,前面那个就当买一送一了。” 两人愉快达成共识,净心爹跟净心哥人傻了,谁能想到被卖掉的女儿/妹妹回家,竟是要反手把他们给卖了的?! 天底下哪有女儿卖父亲的道理?! 净心爹大声嚷嚷起来,试图请邻居们救命,净心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带了一队私兵,私兵们刀一拔,四周之人立时噤若寒蝉。 净心爹大叫:“你敢卖我,你凭什么卖我!我是你爹!你亲爹!你这么做是大逆不道!要遭雷劈的!” 净心不以为然:“你能卖我,我当然就能卖你,亲爹怎么了,我又不是从你肚子里出生的。再说了,你生我之前问过我的意见吗?不会真以为我很想做你女儿吧?冤有头债有主,我被卖了能活到现在还能混得好是我有本事,你被卖了,那得看你有没有潜力了。” 她手一挥,净心爹的嘴就被堵住了,然后净心看向她哥,满脸歉意:“真是不好意思,在你成亲这天打扰你,但你一定会谅解我的对不对?我也有我的难处啊哥,要是可以,我也不想这样的。” 这话是当年她被卖时,她哥跟她说的。 全是屁话。 净心严重怀疑她家这两个男人,当时打着以后要是她成了花魁还能来问她要钱的主意。 大喜的日子,新郎官跟新郎官的爹被新郎官的妹妹以四两银子卖掉了,这俩人还不想按手印,净心哪管这个,对牙人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很上道的割破了两人手指,强迫他们在卖身契上按了印。 事情办成,至于自己造成了什么后果,净心不在意,反正大人会给她善后,大不了她就积极认错嘛。 四周依旧一片鸦雀无声,卖女儿的见得多了,女儿反过来卖亲爹亲哥的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临走前,净心对围观群众说:“你们也别太惊讶,母父能卖孩子,孩子当然就能卖母父,种什么因结什么果,都是他们应得的。” 她就感觉很不可理喻,当爹的卖女儿理所当然,女儿不仅不能怨恨,还要心甘情愿被卖以全孝道,否则便不堪为人,呸!那她不当人了! 被卖后净心做梦都想回家,她对她爹她哥没什么太深的怨恨,就是憋着口气,非报复回来不可,更不会为此伤心流泪。 正在净心准备离开时,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娘子扑了过来,死死拉住新郎官的衣服不让走,嘴里还喊着要去衙门告净心不孝。 净心暗忖,有本事你去告,看我弄不弄死你就完了,去衙门?现在整个鄄州已是大人的囊中物,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各大关卡早已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你去啊。”净心无所谓道,“我又没拦着你,女儿卖爹天经地义,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他们往烟花之地卖。” 顶多是做个苦力挖挖矿填填土什么的,又不会立刻死,怎么说也得累到吐血,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再死。 牙人飞快瞅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姑奶奶一眼,心想你那是不想卖过去吗?分明是人家不收啊! 新娘子两条腿怎么追得上四条腿的骏马,她只能目送着净心带人消失在道路尽头,余下一阵马蹄带起的尘烟,以及她新婚当日尚未来得及拜堂便已宣告结束的婚姻。 任凭净心爹跟净心哥如何挣扎怒骂,涕泪横流,他们还是被牙人带走了。 解决掉这桩萦绕在自己心头好几年的事,净心更加高兴,她被卖之后做梦都想代入到爹跟哥的视角,把他们也卖掉一次,这才算公平,没想到真成了! 四两银子,净心回到州衙后,很大方的将其中八钱放到了了桌上,美其名曰是提成,这个词还是她跟大人学的呢! 私兵跟马匹都是大人借的,仗得也是大人的威,但到底是她的亲爹亲哥,所以她得拿大头。 净心还有点私心。 根据她对大人的了解,大人不说是视金钱如粪土,也绝对看不上她这小小的八钱银子。估摸着会直接开口让她拿着银子滚蛋,这样她就能再把这八钱银子拿回来了! 算盘打得很好,可了了没按净心设定好的套路走——她收下了! 她居然收!下!了! 净心震惊不已:“大人,区区八钱银子,您也要?” 了了:“八钱不是钱?” 净心:“可这是我爹我哥的赎身钱,我都想好了,一辈子不花,留下来做个纪念!” 了了面无表情:“是你主动给的。” 净心小声嘀咕:“那我也没想到你会真的要啊。” 话音未落,她看见桌上正摊着一份边缘印着金线的书信,上面的字写得密密麻麻,顿时好奇心起,这信纸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大人,这是谁的信?” 她被卖之后才开始识字,看着这大片大片的字,不免感到眼花缭乱。 清心庵的女尼中,像净心这般时刻想着逃走,再反手把卖了自己的父兄给卖了的人不能说多,也可以说是只有一个,她们受的折磨不少,精神与身体上皆遭受创伤,愿意留在了了身边为她做事的只有三分之一,余下诸人,不是选择回家,便是只想过安稳日子。 只有净心每日有着用不完的活力,不爱读书,小聪明却不少,对数字还很敏感,因此涉及到财宝库的事,了了都会让她旁听。 这封印着金线的书信来自大晟朝某位与皇帝同父异母的亲王,此人身处封地,却有一颗不甚安分的心,了了不介意资助他一点,再坐收渔人之利。 无论亲王起事成败与否,总能给龙椅上那位找点事情做,这样才不会有太多人盯着鄄州。 一直留着马知州这件事,让了了很难忍受。 净心将信件囫囵吞枣的看过一遍,眼睛瞪得跟青蛙似的:“这人好不要脸!” 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敢要五十万两银子!鄄州又不是什么富庶之地,问一个知州要五十万两,怎么不去死啊? 虽然马知州有很多个五十万两。 但金钱就是生命,连八钱银子净心都不想给出去,假模假样的给了还要再拽回来,五十万两送给一个亲王,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怪只怪马知州风评不佳,他是个什么德性的人,稍有眼色的都看得出来。亲王知道他有钱,见他主动示好,可不卯足劲要? 毕竟除了有钱之外,马知州身上着实找不到其它优点。 “您不会真的要给吧,五十万两!”净心啪啪拍着桌子,“我当初也就卖了二十两!我爹我哥加起来才四两!五十万两够买十几万个我爹我哥!” 大人钱多到没地儿花的话,送给她也是可以的。 了了将信纸抽回来,懒得理她,开始写回信,净心厚着脸皮挤过去要看,生怕了了真的答应给五十万两。 过于简单讨到手的钱是不会被珍惜的,所以了了模仿马知州的笔迹写回信时,硬是东拉西扯一大堆不提重点,惟独最后一句日后再议与此事扯得上几分关系,相信亲王看到这封信,会气得摔几个茶盏,再把马知州祖宗十八代骂一遍。 讨钱就该有讨钱的模样,实在是不会,可以去街上找些个乞丐学一学。 了了写完了信,以火漆密封,再叫人送出。 虽然这次没给,但净心总觉得这五十万两早晚要给出去,她心痛不已,只好去给马知州喂食。 马知州吃不下去,因此聪明的女尼往他喉咙中导入了一根管子,再在管子上头加个漏斗,这样无论生的熟的香的臭的活的死的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能往里灌。灌的时候要多加注意,千万不能让马知州就这样死了,而且还要避免伤害他的声带,偶尔大人还用得着他。 撑成一个球的马知州终日痛哭流涕求人给自己个痛快,偏自己不动手,明明没人会阻止他自杀,可见他根本不想死。 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的家当,自己尚没享受过,便被人抢了个一干二净,马知州心如刀绞,他现在是晚上睡觉枕茅坑,离死不远了。 鄄州这边的动向,治下百姓自然不知,即便这笔银子到了亲王手中,他要筹谋篡位,也还需要数年时间门,这段时间门正好留给了了将鄄州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从百姓手中抢钱是最下乘的敛财方式,她要钱生钱以供自己成事。 两年时间门一晃而过,顶着神童光环始终一帆风顺势不可挡的于熙庭,在学堂夫子的鼓励与肯定下终于决定今年下场一试,也不求考中秀才,权当积累应试经验。 他穿越前成绩普通,但大考小考经历无数,不像其它同窗那样紧张,谁知一放榜,却叫于熙庭大失所望,遭受了穿越后的第一次人生滑铁卢。 如此胸有成竹,却是榜上无名!:,, 347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21 名落孙山,对于熙庭的打击非常大。 他自穿越以来,不说理想远大要名垂千古,至少也是抱负满满信心十足,名臣将相做不得,难道才子诗人还做不得? 但事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因为他连童生试都没过,所以最后一场甚至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其实于熙庭忘了,这种感觉,穿越前他还是挺熟悉的。每次考试他都自我感觉良好,觉得题目没什么难,可每次出成绩又总是不理想,至于为什么,于熙庭一般会将其归咎于自己不够认真,或是运气不好。 可以所有人,从于老蔫家到学堂,每一个认识于熙庭、知道于熙庭的人都对他信心满满,认为他一定考得上,他可是天才啊! 不过一时的失败并不能说明什么,这次没有过,下次还能再努力,而且于熙庭还小呢,君不见县试考生白发苍苍的都一抓一大把?他们都能从年轻考到老,于熙庭当然也能,他距离年老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呢。 说是这么说,于老蔫家还是因为此事消沉了好一阵子,于熙庭痛定思痛,决意头悬梁锥刺股努力用功,他就不信了,已经变成聪明人还过目不忘的自己,考不过这一场小小的县试! 今年不行,就明年再来! 于是于熙庭读书愈发刻苦,连带着整个老于家都为了他安静许多。但凡于熙庭在家,旁人走路都得小心,大声说话更是不敢,生怕打扰了他。 可读书是很费银子的,哪怕学堂夫子见他天赋出众多有帮衬,笔墨纸砚又哪个不要钱?生产力低下的大晟朝,印刷水平及造纸水平相当落后,是以一本书能卖的比一头猪还贵。以于熙庭的勤奋劲儿,毛笔砚台纸张消耗极快,以前家里不时还打打牙祭,现在基本上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决不多花一文钱。 这还是第一年呢,菊花想,今年没考上还有明年,那明年要是也没考上呢? 家里就这一个男娃,肯定是要一直供的,读书人要是这么好培养,村里人也不至于大字都不识几个。 菊花觉得自己得早做打算了。 于熙庭是个小神童这件事整个于家村都知道,结果小神童落榜了,于老蔫家没少遭人笑话,说他们异想天开,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竟盼着家里出个读书人,简直就是白日做梦,没看隔壁村那老童生,考得孙子都要出生了,也还是没中秀才! 这得什么样的家底才经得起造啊? 读书人不仅花钱,而且还不能干活,等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考不上,想好好过日子了,却发现地里的活是样样不会,正常人家姑娘听到这种家庭,那是考虑都不会考虑,更别说嫁。 既然要留钱给于熙庭念书,那原本打算给杏花置办的嫁妆就要缩水一些,这没办法呀,县试每年一回,总得为明年打算,所以于老蔫想着,要么让杏花现在就嫁出去。 于熙庭得知后,私下找到爷爷,说:“爷,我明年一定会考上秀才,你先不要嫁姐姐,等我考上了秀才,说不定能给姐姐寻个好些的人家。” 要是现在寻婆家,顶多也就是在几个村子里打转,大姐已经嫁了,于熙庭实在舍不得对自己那么好的一姐也嫁给乡野村夫。 于老蔫听了,心里一阵熨帖,深觉这个孙子没白养。 等大房听说了这件事,也感动不已,对于熙庭更为真心。 全家人都盼着于熙庭能考上秀才,这样家里便不会过得如此艰难,杏花能寻个好婆家,已经出嫁的桃花在婆家的日子也会更好,菊花梅花更不必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她们未来过得如何,端看于熙庭能有什么样的成就了。 就这样,寒来暑往又是一年,次年开考前,于熙庭对功名可谓势在必得,他自觉学问已是炉火纯青,考举人进士可能火候还不够,但考秀才,那绝对是探囊取物! 学堂夫子再三夸赞,认为于熙庭这回必定能过,于老蔫家上上下下也如此认为,庭哥儿要是过不了,那谁过得了? 又是一笔银子花出去,只有菊花不那么兴奋,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容易,秀才是说考就能考上的吗?万一又落榜了呢? 好的不灵坏的灵,结果真叫她给说中了! 这次甚至都不用去看榜,因为于熙庭在进入号房后,卷子只写了三分之一便上吐下泻,接下来的考试愣是没能完成,他是叫人抬出考场的! 这可太倒霉了,本来今年已是十拿九稳,结果又要再等一年! 于家人的失望溢于言表,但突发恶疾到底是意外,大不了再来一年。 菊花觉得,再来多少年都是一样的。 于熙庭被从县城抬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屋中闭门不出,谁叫都不应,家人们没有办法,只能绞尽脑汁安慰他,菊花在院子里编绳子,耳边还能听见于熙庭愤怒的质问声:“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从他为县试准备开始,家里便特意给他腾了一间单独的屋子出来好念书,他也是全家唯一一个有自己房间,不用和别人共享的人。 此时于熙庭语气极为难听:“题目我都看过了,我都会呀!只要给我时间让我把答案填上去……为什么会这样?去年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今年怎么也这样!” 说着说着,菊花竟从他语气中听出哭腔。 随后是回答他的888系统:“宿主稍安勿躁,好事不怕晚,这一次虽然也失败了,但下一次……” “不要跟我说什么下一次,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我还不是没考上!” 于熙庭快要气疯了,“你知道别人在背后都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没有真才实学,说我是科考软脚虾,说我考一辈子也考不上!” 888依旧劝道:“和层次低的人说话,会把你也拉到低层次去,宿主放宽心态,明年再战。” 真要是不会写不会答也就算了,偏偏于熙庭有个习惯,那就是拿到卷子甭管会不会,先把题目从头到尾看一遍,心里有个数再动笔。 他在号房拿到卷子时那叫一个意气风发,这次势必要打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的脸!上面的每一道题他都会背会写,县试前两场都很简单,于熙庭觉得自己用脚写都能中。 然后他就吐了,而且那股恶心感来得极快,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全吐在了卷子上。 就算他再会答,人家也不可能再给他张新卷子,去个茅房还要盖个屎戳子呢,他这一哕,可以说是将自己的前程哕了个干净。 888尽量安抚于熙庭,免得他真的失控,两人相伴多年,彼此也算知根知底……至少888对于熙庭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他很快便将于熙庭劝住,谁知就在于熙庭准备未来一年读书的同时也不忘强身健体时,他突然问888:“如果我的智商再高一点,是不是能够避免这种情况?商城里不是有卖增强体魄的药丸吗?那个可以拿智商点换吗?” 菊花手一紧。 好在888拒绝了他,并让他再试一年,要是还不行,那再想办法。 于熙庭被888说服了。 第三年,于熙庭再次参加县试,这回前两场他倒是都参加了,也过了,还成了童生,但到了第三场,夜里睡觉时忽然天降大雨,别的号房全好好的,惟独他的号房塌了! 因为888提醒过要小心天气变化,于熙庭还额外注意,想着下雨也不怕。 ……谁能想到号房会塌呢?而且只塌了于熙庭在的这一间! 要是号房没塌,于熙庭的秀才功名真能板上钉钉,偏偏塌了,他当时已经将卷子保护的很好,雨水压根没低上去,不像隔壁那个书生哭声震天,说是雨水打湿了三分之一的卷子。 等于熙庭号房塌了,卷子彻底宣告阵亡,官兵们将他从破破烂烂的废墟中刨出来时,隔壁那位书生疯狂拍胸口感叹,幸好幸好,塌的不是他这间!跟卷子全毁性命差点儿都要没了的于熙庭比,只湿了三分之一是多么幸福啊! 把于熙庭从废墟里弄出来的一个官兵还说:“你运气是真好,号房年久失修,材料都老了,否则要是新的,非把你脑袋砸出几个洞不可。” 于熙庭想发疯,身体上的疼痛阻止了他。 他这纯属飞来横祸,可是没有办法,截卷时间已至,县令总不能因为怜悯他就给他一张卷子让他重新做,只能说造化弄人,这孩子是倒霉了点。 整个老于家在得知事情经过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怎么会这样呢? 银子花了,书念了,功夫也费了,但一次身体不适一次塌房,人怎么能倒霉到这个地步?! 于熙庭自己也受不了,他再次把自己关进房间,菊花都能听见他愤怒且压抑的怒吼跟痛哭,这对一个小孩子而言打击太大了,怎么就考不上,怎么就意外频出? 多考几次县试没什么,于熙庭接受不了的是别人的议论,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为什么别人没这样?他是不是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甚至于有人开始怀疑起了他的学问,也有人认为于熙庭可能是扫把星转世,否则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人! 见宿主伤心不已,扑在被子上嗷嗷哭,888心软了:“宿主,其实你考试失利,与你的学习能力关系不大。” 于熙庭哭道:“那跟什么有关系?我也觉得那些题目我会做,可他们不给机会呀!上辈子我参加高考都没这么衰过!” 888叹气:“宿主天时地利人和,惟独缺了点运气。” 于熙庭一听,伤心不能自已。 若是书背不下来,还能多背几遍,字写得不好,也能多多怜惜,可运气差了点,要怎么补? “你说得对。”于熙庭抱腿自怜,“我从小到大运气都不怎么样,买饮料从没中过再来一瓶,十连抽总是没有金光,一到十字路口就遇到红灯……唯一的幸运大概就是死了之后还能再拥有第一次生命。” 说完,他满怀希冀地问:“888,你们商城有没有转运符之类的道具?不求让我飞黄腾达,只要让我安安稳稳度过考试就行了!” 888:“需要宿主完成科考任务才能兑换,宿主虽已取得童生功名,但还远远不够。” 空有金山银山在,却伸不进去手,于熙庭有多懊恼可想而知。 正在这希望渺茫之际,888终于道:“根据系统预测,假如宿主不能将运气填满,那么以后的每一次考试都将发生意外。” 于熙庭听了险些没跳起来:“你说什么?!” 每一次考试都将发生意外?!他难道还不够倒霉吗! 真的假的。听完对话的菊花心里如是想,人真的能倒霉到这个程度吗?为啥她觉得弟弟命挺好的?先是死了一次,投胎到她们家还保留了前世记忆,是个被全家疼爱的男娃,吃饭穿衣都是最好的,这还叫倒霉? 只是考不上秀才而已,四十岁往上的老童生都一抓一大把,难道他们也很倒霉? 于熙庭在强烈的震惊和愤怒过后,开始考虑888的话,他问:“你刚才说把运气填满,运气也能填满吗?如果我不填满,就永远考不上吗?” 888:“是的。” 于熙庭白眼一翻,恨不得当场晕过去,醒来后宣布这是个叫人恼火的噩梦,其实他早考上秀才,马上还要封侯拜相万古流芳。 “要怎么做呢?” 888:“和智商点一样,每个人身上都有幸运值,你可以取来一点,由系统为你加到身上,这样你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因为已经干过从别人身上拿走智商事情了,于熙庭并不感到惊讶,他问:“那对于被拿走的人,危害大吗?” 888:“那要看你拿走多少了。一个人的幸运值如果低于及格线,就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发生意外,严重的话甚至有毙命危险。” 于熙庭听了立马摇头:“不不不,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888:“宿主误会了,幸运值可以从任何人身上获得,只要对方对宿主的好感度超过60,宿主即可从对方身上获得幸运值。” 一个正常人的幸运值大概在60,不好也不坏,而70幸运值的人就是商店里买饮料后再来一瓶的,超市购物抽奖抽到了电蒸锅的,考试时发现最后一道大题自己曾经做过……可能不算很起眼,但绝对会带来许多好处。 “幸运值如果到达满点,便可心想事成。” 这诱惑力太大了,于熙庭告诉自己不要痴心妄想,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可谁能抵抗得了这样的诱惑?因此他还是没忍住问:“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实现吗?” 888:“可以的,但满分幸运值的人本系统从未见过。” 于熙庭像是想确认什么一样又问:“如果我的幸运值起来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出意外?我现在的幸运值是多少呢?” 888:“50。” 低于及格线的幸运值,基本等同于倒霉,但不致命。然而若是跌下50,那可就不好说了,要是再往下点,无异于是死神来了。 好感度到达60就能取走幸运值,那家里几乎每个人都符合要求,甚至学堂的夫子和同窗,以及村子里的一些村民……于熙庭狠狠心动了。 他向来会为自己的私欲找借口。 从家人身上拿走智商,是因为他们生活平凡用不上,自己用了考上功名再回馈他们,拿走幸运值当然也不只是为自己,倾家之力供他一人读书,要是考不上,不就证明这些年的辛苦全白费了吗? “友情提示。”888笑眯眯道,“虽然对你有好感的人不少,但本系统建议宿主如果想要获得大量幸运值,可以选择隔壁的于宝珍。” 于宝珍? 于熙庭知道她,整个于家村最受宠爱的小女孩,甚至她家还想送她去学堂念书!夫子不肯收,于老抠还把夫子大骂了一顿,这放在于家村……不,甚至是整个大晟朝也是相当炸裂的。 “跟于宝珍有什么关系?” 888:“根据系统检测,本世界智商最高者是你的三姐荷花,幸运值最高者,便是隔壁的于宝珍,堪称行走的人形锦鲤。” 于熙庭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哪怕他很少跟村里小孩一起玩,也数次从家人嘴里听说过于宝珍的大名。 他们家并不奇怪于宝珍被疼,而是羡慕于宝珍的好运气。 那小丫头运气好到令人感觉离谱。同一个地方,别人上一秒还在那里打猪草,她过去了,就能找到一棵根本不可能生长在那里的人参,好端端走在路上也有野鸡飞到她怀里,在大树旁边待一会儿,野猪就开始拿脑袋往树上撞,到了河边,随手一捞就是一尾又肥又大的鱼。 甚至于老抠家地里的粮食都比别人家更饱满! 这找谁说理去? 村里别的人家,谁家不拌嘴不吵架?那兄弟阋墙以至于大打出手的多到数不过来,于老抠家却无比团结,可能彼此间有点小心思,但对于宝珍那真是没话说,就连于老抠送于宝珍去学堂都没人反对。 村里小孩爱跟她玩,大人们见了她也喜欢,简直是欧皇中的欧皇,锦鲤中的锦鲤。 于熙庭酸了。 888提醒道:“从于宝珍身上得到的幸运值,一个抵得上别人两个。” 于熙庭可耻地心动了。 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的菊花,愈发觉得这个系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跟老人讲的会迷惑人心的精怪一模一样吗?先是教于熙庭拿别人的智商,又让于熙庭拿别人的幸运值——就没有点好的教给于熙庭吗? 菊花很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把这个系统要到身上,否则怕不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悄悄溜出家门,跑到了村子尽头一间早已没人住的破茅草屋里。 菊花觉得靠自己一个人捡菌子根本不够堂姐她们用的,而她卖菌子这事儿又不能告诉家里——堂姐好心帮她,她不能恩将仇报,至少她们在镇子上开了家饼店的事,村里还没有旁人知道。 然后菊花无意中发现了一根长满菌子的烂木头,她太想攒钱了,总感觉手里有银子才有底气,所以就想,既然菌子能在烂木头上面长,那人是不是也能养菌子呢? 当然,她可不敢随便把这些菌子拿去卖掉,万一有毒怎么办?但当她把这个想法告知堂姐时,那个叫夏娃的怪物却随口一说可行。 菊花壮着胆子厚着脸皮讨要方法,期间失败了几次,最后却真的成功了! 养菌子并不容易,菊花又得偷偷摸摸,她现在已经攒了一十多两银子,这钱都够在村子里起三间大瓦房加一年嚼用了! 她想光明正大的养,想再多养点去换钱,菊花问过了,镇上一些酒楼饭馆都收菌子,但菌子就那么点,压根不够几个村子的人分,要是自己能再养多点……何愁一十两银子不能变成一百两? 菊花悄咪咪查看完菌子,又悄咪咪走回家,路上还遇到了正跟小孩们一起玩的于宝珍。 因为两家住得近,于宝珍家又没有姐妹,所以这小胖子每次看见于老蔫家的姐姐们都很兴奋:“菊花姐姐!” 菊花看着她这副不知愁的模样,嘴唇动了动。 她还是很难喜欢于宝珍,但也不会再想让对方倒霉,或者是去欺负人了。 于宝珍抛弃小伙伴们向菊花奔来,仰起小胖脸:“你去哪里玩啦?下次能不能带上我?” 菊花弯腰,让视线与于宝珍齐平,考虑再三,还是道:“我家毛蛋最近在家,你最好别打扰他念书哈,他都考三次了还没中秀才,你要是跟他玩,害得他第四次也考不上,我可要揍你了。” 于宝珍闻言,猛地捂住小屁股:“我不跟他玩!” 怎么说呢,于熙庭为了智商点恨不得全天跟家人黏在一起,根本不会和外面小孩玩,堪称于家村最不受欢迎儿童第一名。:,, 348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22 见威胁有效,菊花满意离去,于宝珍站在原地,小胖脸鼓起来,嘴巴噘的能挂油瓶,不知道菊花姐姐为什么不喜欢跟自己玩,难道是她很讨厌吗? 她比较想跟菊花姐姐玩,不想跟毛蛋玩,因为全村的小男孩都想跟她玩,于宝珍可讨厌他们了,她是女孩子,才不要跟男孩子玩,太没女儿气概了! 像于宝珍这种岁数的小女孩,都喜欢跟年长的大女孩一起玩,好像那样自己也变成了大孩子,可惜于家村的大女孩们没多少空闲时间,就算有,她们大概也不愿意陪小屁孩耍。 玩到夕阳西下,奶奶叫回家吃饭,于宝珍擦擦额头的汗水同小伙伴们告别,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了浓浓的香气,哇,今天晚上吃鱼! 自于宝珍长大后,家里人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拘着她,她出去玩也不会一定要让跟,于老抠坐在院子里编篮子,这东西拿到集市上能卖个几文钱,虽不多,给孙女买块糖甜甜嘴却是够的。 于老太在灶房喊:“宝儿!到奶这里来!” 于宝珍飞快倒腾小短腿向灶房冲去,然后嘴里就被塞了一颗鲜美的刚出锅的鱼丸,一口咬下去里头还爆浆,烫的她疯狂伸舌头像小狗儿一样喘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于老太好笑又好气:“吃过多少回了,怎么每回都跟个饿死鬼似的,不怕烫坏啊?” 于宝珍努力将鱼丸咽下,呼呼两声:“奶做的鱼丸最好吃了!” 一边烧火的是她大伯娘,听见于宝珍只夸奶奶,还没来得及开口,这小丫头又说:“大伯娘的火候是掌控的最好的!怪不得能烧出这么好吃的鱼丸!” 家里大人都疼她,于宝珍天生会端水,她小脸儿白白胖胖,一双眼睛干净透亮,看得两个女人喜欢的不行,然后得了一碗清汤鱼丸被赶了出去。 灶房烟火大,免得把小孩儿熏坏了。 于宝珍开开心心跑到她爷身边,用筷子叉起一个鱼丸喂过去,于老抠哪里舍得吃?他笑眯眯道:“爷不爱吃鱼,宝儿吃。” 于宝珍才不信呢,小时候大人们就喜欢这么说,大人不爱吃鱼肚肉喜欢吃鱼头,不爱吃鸡腿爱吃鸡屁股……反正于宝珍爱吃的大人们都不爱吃,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因为学堂不肯收于宝珍,于家便将她送去了隔壁村老童生开的私塾,虽说老童生学问差了点,但至少能教于宝珍读书写字。那老童生,考得满头华发也没考上秀才,酸腐气儿却不小,他本来不愿收于宝珍,但于家给的实在太多了,谁让他穷呢? 虽说收了双倍束脩,可老童生双标得很,其它学生背不出来书他打板子,还定期抽查,于宝珍则完全放养,也不管她学得会学不会。 夫子对学生这个态度,别的小孩儿自然有样学样,尤其于宝珍长得白白胖胖很可爱,所以没少遇到人找茬。 ——对锦鲤心怀恶意的人,往往会倒大霉,所以今年的县试,自觉学问到了火候的老童生,明明所有题目都会答,却因年老体衰在号房晕了过去,自然榜上无名。 于宝珍现在已经不跟他念书了,于老抠听说镇上有个女夫子,也教读书识字,所以正想着把孙女送去试试呢。 于老抠家每个小孩都会被送去念两年书,也不求他们读出什么名堂,只要认得自己姓名,懂点道理不至于被人骗就行,男娃们都读了,身为全家宝贝的孙女怎么能不读? 对于送于宝珍去念书这事儿,于老抠早开过家庭会议,三房都没有怨言,谁叫家里就这一个女娃? 看看家里只一个男娃的别家是咋对男娃的,于老抠跟于老太还觉得自家对女娃不够好呢。 读得好就继续读,读不好就回家种地,于宝珍才读一年,少说也得读满三年才算。 这种情况,在大房的两个哥哥大盘大碗娶妻成家后有了点变化。 是,大伯大伯娘对于送于宝珍读书这事儿乐见其成,但两个堂嫂不这么觉得呀!她们感觉不可思议,老于家对孙女好已是十里八乡头一份,怎么还带送孙女去念书的?人家学堂不收,老太太老头子还跟人家闹? 要知道于老抠家还没分家呢!也就是说,于宝珍念书的钱,是公中出的,那这钱,不也有她们一份? 总之嫁到老于家后,哪哪儿都好,这家人厚道不刻薄,当初挑中这家,为的就是这家风。 可时间一长,两个堂嫂看于宝珍就不大顺眼了。 她们家男人每天都要干活,不说风里来雨里去,那也是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凭啥家里有肉有蛋,都先紧着于宝珍吃?凭啥哥哥要让着妹妹?于宝珍是个女娃,又不是男娃! 而且她们还亲眼见过于老太每次收了钱,会分出一小部分另外放,听说那是给于宝珍攒的。 这就更让人接受不了了,凭什么呀! 像这次,明明是大盘捞回来的鱼,可做了鱼丸,全家老小谁都不能先吃,偏偏于宝珍能!别人都在忙活,只有她端着碗坐着小凳子吃得喷香,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是,于宝珍是还小,连十岁都没有,但她们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帮家里干活了,哪像于宝珍,火都不会烧! 家里好吃的先给她,好的布料也最先给她做衣裳,整个于家村就没有哪家女娃像她这样。 于宝珍靠在爷爷腿边吃鱼丸,吃完了连碗都不用她送,大伯娘主动来拿,还不忘捏捏她肥嫩的腮帮子。 饭菜烧好了,全家人一起上桌吃饭,已经吃了一小碗鱼丸的于宝珍,最嫩最好的鱼肚肉理所当然又被夹到她碗里。 习惯了,真的习惯了,吃鸡,鸡腿是于宝珍的,吃鱼,鱼肚肉是于宝珍的,反正甭管吃什么,最好的那块肉都是于宝珍的。 大堂嫂现在正怀着身孕,但已经为自己将来的儿子感到窒息了。 有这么个姑姑,她儿子能捞着好吗?别人家都是疼儿子疼孙子,这家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于宝珍并不在意两个嫂子对自己的不喜,大家没有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也无血缘,人家凭什么要喜欢她?不打她不骂她不算计她的话,于宝珍是无所谓的,明面上过得去就行。 因为于老抠家氛围特好,两个堂嫂心里的不舒服甚至找不到人说,只能在回娘家时宣泄两句。 于宝珍并不经常往外跑,她也不是那种特别贴心懂事乖巧的小孩,她喜欢吃独食,调皮捣蛋,但她运气总是很好,别人气恼也没办法。 “你吃糖吗?” 听到这句话,于宝珍抬起头,花了好一会功夫才认出来眼前这人是隔壁的毛蛋。 毛蛋跟她们这群小孩玩不到一起,但孝顺聪明是于家村出了名的,这就导致其它小孩很讨厌他,你孝顺你聪明了,把我们衬托成啥样了啊? 像这种别人家的小孩,一般都不是很受欢迎。 于宝珍不喜欢毛蛋。 所以当然不会吃他的糖。 再说了,她在家里要什么没有,糖对于宝珍来说根本没吸引力,她现在随身带的小荷包里就有好几块呢。 此时于熙庭正卯足劲准备刷一波好感度,60的好感度太好刷了,哄小孩儿他还不行吗?而且他已经想好了,不会把于宝珍的幸运值全部拿走,一定会给对方留到60,否则太倒霉了会送命的。 谁知于宝珍一扭头,压根不搭理他。 于宝珍没想那么多,她牢记菊花姐姐的话,毛蛋考了三回都没考上秀才,万一自己跟他说话,他再一次没考中,那会不会来找她麻烦,说是她害的呀! 天生的锦鲤体质让于宝珍对旁人的情绪十分敏感,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一眼就看得出来。 于熙庭万万没想到,居然有小孩能拒绝糖的诱惑!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感度没刷上来就算了,此时888还扫兴的来了一句:“经检测,目标人物对宿主的好感度-1。” 于熙庭:…… “我能问下,她对我的初始好感度有多少吗?” 888回答的很爽快:“是0呢。” 于熙庭:…… 这是他遇到的第二个好感度为0……不对,现在已经是-1了。 不是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两个最好薅羊毛的人,对他的好感度都这么低? 888:“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越特殊的人就越难攻略,我以为这是常识。” 于熙庭瞬间想要放弃,他自穿越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让他来讨好小孩子…… 888:“友情提示,如果宿主不能及时获取到足够多的幸运值,那么下一次县试,宿主仍然无法通过。” 想到系统商城里那些宝贝,于熙庭忍着恼火,主动问:“你在玩什么啊?能带我一个吗?我成天被关在家里念书,感觉脑子都生锈了,也很想玩。” 于宝珍的危险警觉小雷达哒哒响,她二话不说,起身拔腿就跑! 于毛蛋是个撒谎精!全村谁不知道他爱读书,勤奋又刻苦,他居然说是被关在家里念的!这要是被他家里人听到,肯定会来找事!她才不想惹祸上身呢! 别看于宝珍腿儿短,速度却很快,两条小胖腿一撇,跟踩了风火轮似的,直接刮回了家。 往日她出门玩,回家都会晚一点,这次回来的早,家里只有两个嫂子在。 于宝珍听见她们在说话。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因为她们情绪激动,有点大声。 大堂嫂肚子已经六个月了,她坚信这一胎必定是个儿子,家里好吃的有于宝珍一份,也会有她一份,当然,还是不能跟于宝珍比的,大堂嫂很不解,她都给老于家怀上孙子了,怎么好东西还是先给于宝珍呢? 她的确是有,可她更眼馋于宝珍的啊! 不过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二堂嫂带来的消息。 二堂嫂同样看不惯小姑子,觉得她占了家里太多便宜,女儿总是要嫁人,于宝珍得到的多,以后不都要带到婆家去? 昨晚她被那一碗鱼丸还有鱼肚肉气到了,睡觉时跟大碗抱怨,谁知却从大碗口中得知了一件令人不敢置信的事。 “你说什么?” 大堂嫂听完后,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以后家里的房子,还有田地,要分给于宝珍一份?凭什么!” 二堂嫂叹气:“我也是这么想的,谁知大碗说这是老太太老爷子定的,三家都通过气了,等老太太老爷子走了分家,大碗他们兄弟几个有多少,小姑就有多少。” 大堂嫂几乎要语无伦次:“这、这太不合理了,小姑以后要嫁人,难道房子跟田地还要白白送一份给她婆家?” 二堂嫂仰天长叹:“那倒也不一定。你知道奶奶一直额外存了一份钱吧?那就是给于宝珍的,她长大了要是嫁人,就添进嫁妆里——” 大堂嫂不敢置信:“什么意思,添进嫁妆里?难道我们还要再给她额外置办一份嫁妆?” 二堂嫂:“你听我把话说完。” 大堂嫂憋着气:“你说。” 二堂嫂:“要是她嫁人,那笔银子就添嫁妆里,要是不嫁,就留给她养老,总之无论怎样,那都是于宝珍的钱。” 大堂嫂酸啊,酸得要命:“凭啥啊,我跟大盘成亲时,大盘咋没有?” “不光大盘没有。”二堂嫂说,“他们五兄弟谁都没有,就小姑有。” 大堂嫂知道小姑在家备受疼爱,但怎么也没想到于家能疼到这个地步,她越想越气:“哪有人家这样分配的!别人家都是男丁分,咱家倒好,分给女娃!我不信村里能同意!” 二堂嫂:“大碗说,家里早就打好招呼了,咱们不乐意也没用。” 说完,她叹了口气:“真让人羡慕。” 别说是她们两妯娌,就是寻遍附近所有村子,都找不到于家这样对女娃的,一个人命好,真能好到这个程度? 以前二堂嫂总觉得大家说于宝珍有福气是胡言乱语,她有福气,怎么没见她旺家?老于家不还是过着平凡的日子?是,他们家的确不时能得点野味或是草药,但最好最嫩的肉是给于宝珍吃的,卖草药的钱,除了交给公中的,剩下全给奶奶存到了于宝珍那笔银子里,她们完全没沾光啊! 怎么这个福气,它只给于宝珍吗? 所以让她生在这样的家庭,让家里所有人跟昏了头一样对她好,连房子跟地都要分给她,还有没有天理了! 其实于宝珍觉得还好吧,家里人是很疼她,村子里找不到第二家这样的,但那也要看跟谁比啊! 跟女娃们比,她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好待遇,但跟男娃们比,一点都不突出好吧?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看看隔壁于毛蛋,他家地都是他的呢,也从没人因为他受独宠像嫂子们这样破防,村里随便拉出个人家的男娃都能分房分地,凭什么到她这儿就不行? 那个淹死的于宝蛋更离谱,他爷他奶能为了给他买细粮吃卖他姐姐,她家可没这样,她家五个哥哥都好端端的呢,爷再疼她,也没卖哥哥给她买糖啊。 于宝珍觉得自己要是男娃,这待遇根本不特殊,不过因为她是女娃,嫂子们潜意识里认为女娃不配得到男娃待遇,才会如此不赞同。 她运气好吗?也没有很好吧,不然怎么没当公主太子,而是投胎在这样的小山村? 连去念个书人家都不要,那老童生好不要脸,根本不管她,却收她家两倍束脩,活该这辈子都成不了秀才。 此时老童生猛然打了个喷嚏,他正踩在梯子上拿书,因这个喷嚏一时站不稳,整个来了一倒栽葱,连人带梯子砰一声摔倒在地,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法教书了。 同一时间,888来了个准时播报:“叮咚!宿主幸运值下降一点!” 于熙庭:? 他什么都没做,幸运值怎么还下降了?! 888:“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一个人运势下降是不可逆的,长时间处于低谷状态,幸运值自然会不停下降,霉运当头。” 于熙庭:!!! 他不信邪,然后就绊了门槛,脸朝地摔了个结结实实,门牙都磕掉了! 不是,他这门牙刚长出来没多久啊,刚换的牙!大晟朝还没有牙科医院,他上哪儿补牙去?!容貌有损可是做不了官的! 888:“宿主稍安勿躁,系统商城有你需要的物品。” 没等于熙庭松口气,它又补充道:“但是宿主买不起。如果幸运值再不得到及时补充,宿主身上很可能还会出现更多意外。” 于熙庭捂着漏风的嘴质问:“为什么会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停倒霉?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手脚吧?!” 888闻言,深感受辱:“宿主怎么可以凭空诬陷统的清白?宿主别忘了,你跟这个时代的人是不一样的!” 穿来这么久,于熙庭都忘了自己是穿越者了。 难道就因为这个,他身上才会绑定系统,又这么倒霉? “虽然宿主是胎穿,但毕竟是异世之魂,否则本系统怎么会选择你做宿主?这个世界也在无时无刻不排斥着宿主这样的外来者,运势下降是理所当然的。” 眼见于熙庭面色消沉,888连忙安慰道:“不过没关系,也不是没有办法补救,只要不停补充智商和幸运值,宿主就能一直做个无往不利的天才。” 于熙庭闻言,浑身一僵:“智商也要补充?你的意思是……我会越来越笨?” 888沉默片刻,最终选择诚实回答:“宿主,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世界意识不会允许你存在,会想方设法将你抹杀。不仅是智商和运气,还有寿命。” 于熙庭如坠冰窖,马上都要三伏天了,他却凭空生出一身冷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墙之隔的于宝珍并不知道于熙庭已心如死灰,她蹲在堂屋门口看蚂蚁成群结队搬东西,然后说完话的两个嫂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就被她吓了一跳,尤其是大堂嫂,也不知那些话于宝珍听没听见。 要是于宝珍去告状,那她们肯定要挨骂,说不定还会被送回娘家,说她们是搅家精。 于宝珍并没有生气,不过这不代表她理解嫂子们。 她站起身,对两个嫂子说:“我家给我分房分地,那是我应得的,我也是这个家的孩子,我有权和兄弟姐妹平分家里的财产。嫂子,你们不能因为你们的家里人不给你们分,就来怨恨我。” “夺走你们的房子和田地的,是你们自己的兄弟,你们不去恨他们,反过来找我的麻烦,这是什么道理?” 你家把你从家里嫁出来,要了高额彩礼补贴你们兄弟,房子田地也没你们的份,这才是仇人好吗? 二堂嫂眼神一动,她未出嫁前在家里也过得不错,但跟于宝珍比差远了,至少她家绝对不会给她房子和地。 大堂嫂则认为于宝珍在强词夺理:“你少说这些,没听过哪家要给女儿分房分地的,那都是你哥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 于宝珍得到的越多,她的男人跟儿子分到的就越少,所以她凭什么理解于宝珍,她还要坏于宝珍的事儿! 于宝珍不解:“因为我是女儿,房子跟地就没我的份?那是你家的道理,不是我家的。” 家里疼她爱她出了名,但于宝珍觉得自己很懂事很乖啊,跟村里任何一个备受宠爱的男娃比起来,她的待遇也就那样吧。 男娃们的普遍待遇而已,有什么可骄傲的,村里受宠的男娃那么多,嫂子们怎么不去抱怨? 家里的房跟地,她都是只拿了自己那一份,哥哥们跟她的一样多,嫂子为什么只不想她拿? 于宝珍是个生来就有点奇怪的小女孩,她看着不是特别聪明,也没什么一技之长,但运气就是好,她不吸亲人的血,只不过是想被平等对待,可村子里的人也好,嫂嫂们也好,大家都觉得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349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23 二堂嫂若有所思,大堂嫂则气得浑身发抖,她觉得自己这胎要是生不出儿子,定是被小姑气的! “儿子拿了房子跟地,以后是要给爹娘养老的,你拿了呢?你能给爹娘养老,能给爹娘摔盆吗?家里好东西都是你的,素日里我不爱计较那些一口两口,可房子地你也要,是不是太贪心了!就是说出去我也占理!” 全天下的嫂子都不会希望小姑子一直住在家里,更不希望她们来分属于自己男人跟儿子的地。 像大堂嫂二堂嫂,她俩原本没打算直接发难,毕竟家里人对于宝珍的态度世人皆知,她们要是表示不满,反倒成了她们的错,那点吃的穿的,给了也就给了,房子跟地,绝对不成! 于宝珍撇嘴:“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不孝顺就不能分家产似的,你家里那些个兄弟不也分家了,他们个顶个孝顺吗?个顶个都能摔盆吗?不见得吧。” 村里好些个闲汉,他们既不勤快也不孝顺,甚至分了家还要去蹭老两口那口吃的,也没见朝廷颁布法律,说这样的人不能分家产呀,那凭什么要求她养老?而且于宝珍长大后天天在村子里到处乱窜,没少见回娘家伺候老人把屎把尿的女儿。 总之不是女儿伺候,就是儿媳妇伺候,儿子伺候的也有,但少之又少。 大堂嫂被于宝珍气得捂住肚子,一副我被你气坏了的样子,向来天真可爱似乎很好糊弄的于宝珍却一点不慌,又不是她的错,是大堂嫂自己小心眼,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难道要指望别人帮她爱惜? 大堂嫂想闹,要是不趁着怀孕时候闹,等孩子生下来了,她可就没底气闹了。 再加上于宝珍居然一点不心虚不愧疚,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看得她心里来火,因此等老于家一家人都回来了,她跟没事儿人一样等到吃饭,然后在饭桌上提起了这件事。 “爷,爹,你看我这肚子也大了,以后保不齐还要再生几个,二弟妹说不准很快也会怀上,等娃娃们越来越多,家里的屋子怎么住啊?” 她倒不算太蠢,没把自己的心思摆明面上,可于家人又不傻,好端端的突然提屋子干什么?孩子生下来才多大,到分房分地至少得十几年。 于老抠眼皮子一抬:“咋,想分家?” 大堂嫂可不敢这么说,现在全家只有大房两个儿子成了婚,二房三房的儿子还都没讨媳妇呢,哦,他们大房讨媳妇凑了彩礼摆了宴花的都是公中钱,成完婚立刻就要分家不管二三房,天底下有这种好事? 于老大把筷子拍在碗上:“老大家的,你想说啥直接说,别拐弯抹角。” 大堂嫂摸了摸肚子,脸色有点红:“我没旁的意思,就是今天听小姑说,以后家里的屋子跟田地有她一份,所以……” “不是我说的。”于宝珍打算大堂嫂的话,语气甜甜表情甜甜,却很耿直,“是你跟二嫂在屋子里抱怨我不该拿,说别人家的女娃都没有,所以我不该拿,你也不同意。” 二哥大碗的脸色很难看,因为他告诉他媳妇时曾再三叮嘱她别跟大嫂说,就是知道大嫂有点小心眼,没想到她还是说了。 二堂嫂捏着手指头努力露出笑容:“我就是跟大嫂闲聊时无意提起来的……” 是不是闲聊,是不是无意,这些都不重要,于老抠昏花的老眼从两个孙媳脸上扫过:“这家里的屋子,是我跟你们奶奶盖出来的,老人家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你要是有意见,你也回娘家要。” 大堂嫂眼里蓄满泪水,被家里最大的长辈这么说,她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心都有了! 于老太惯例将最好的几块肉夹给于宝珍,道:“宝儿是我家唯一一个姑娘,大盘他们跟她虽是兄妹,但人长大了,难免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心思,所以我们给宝儿多考虑了点。再说了,也没多给,她哥哥们有多少她就有多少,你看不惯也别往外说,没人爱听。” 大堂嫂这下眼泪止不住了,辩解道:“我哪有那个意思,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日后找个好婆家,屋子跟地都是现成的,哪里就需要家里给了?” 这才是她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于宝珍要这些根本没用啊! 这回是于宝珍开口:“是这样吗?那如果我大哥现在把你赶出去,你有屋子住吗?有地种吗?” 照大堂嫂的意思,嫁了人自然就有屋子跟地,但房契地契上有她的名字吗?人家愿意留着她,她才有地方睡觉,人家要是不要她呢? 家里给于宝珍分了房分了地,这就能够保证无论她身处何等境地,永远都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看样子大嫂娘家人从来没替大嫂考虑过这些。”于宝珍吃了一口肉,露出同情的眼神,“好可怜啊,我家长辈能为我想到的事,大嫂娘家人怎么想不到?是没这么想呢,还是压根不想给呢?” 恐怕两者都有吧。 不争娘家属于自己的,也不争婆家其它兄弟的,只争小姑的,这不是柿子专挑软的捏吗? 她于宝珍可不是软柿子,她是一颗栗子,有坚硬的壳儿,外头还有一层刺。 大堂嫂还想垂死挣扎:“可小姑不还有一份单独存的嫁妆吗?” 于老太没想到孙媳妇连这也盯上了,冷笑道:“你要想要,找你奶给你存去,再不然你也出去碰点野猪狍子什么的回来,卖了钱交一小部分给公中,剩下全属于你,我没意见。” 大堂嫂直接气哭了,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野猪狍子是想碰就碰的吗?就算碰着了,那也不是她能抓的呀,说不定自己的小命都要送进去呢! 二堂嫂全程明哲保身不说话,她想起自己出嫁前,家里几个嫂子也一直看自己不顺眼,因为她在家里住着,明明吃的是爹娘的穿的是爹娘的,嫂子们却一个比一个难受,恨不得立刻把她嫁出去。 她跟哥哥们一样,也是在那个家里出生的啊,为什么她不能在家里一直住?哥哥们不就住着吗? 为什么都是成家,偏偏只有她要从自己家,去别人家住? 有些事情,是不能深想的,想的多了,就感觉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白活了,所有的认知全被推翻,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至少二堂嫂没有。 她已嫁入于家,说不定肚子里已有了孩子,丈夫对她很好,还去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好端端一个家,难道要拆了?到时候娘家婆家怎么说,村里人又怎么说? 如果了了在这里,大概会看到那点像是破土冒头的本性,又像乌龟一样缩了回去,且再也不会冒出来。 大人们吵架,于宝珍不说话,她娘她爹都是彪悍的,不会让她吃亏,她只要在适当的时候给出一点反应就好。 最后这场架以大堂嫂哭着起身回屋为结尾,旁人继续吃饭。 哭归哭,第二天早上,大堂嫂又跟没事儿一样了。 其实于老抠家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和谐,毕竟一人一个心眼子,是人都有私心,所以生活在避免不了磕磕碰碰,除此之外,于家村就这么大,谁家吵架撕打,基本人尽皆知,所以于宝珍很小的时候就感觉,有时候大人们流眼泪或者大吼大叫,似乎并不是真的伤心或愤怒,更像是一种手段。 要是流两滴眼泪说几句诛心的话就能抢到银子或是房屋,你难道不乐意? 大堂嫂哭吧,眼泪流干了她也不会心软,更不可能愧疚,再哭下去,她连大哥那一份都要抢。 别人家偏疼的那个孩子,总能得到的比别的孩子多,村里分家的不少,哪个是真平平均均的分的? 由于大堂嫂哭闹这一回,于老太当天晚上就跟于老抠说,让他次日就带宝儿去镇上学堂找那个据说很有来头的女夫子。 所以大堂嫂跟没事儿人似的吃完早饭,发现爷爷竟然换了身平时不怎么穿的体面衣服带于宝珍出门,心中立时警铃大作,问男人:“爷带小姑去哪?” 大盘闷声不吭,气得大堂嫂肚子又疼了。 从于家村去镇上挺远,于老抠一般会背个大背篓把孙女装进去,于宝珍就坐在背篓里看天看地看小花小草,乖乖不闹腾。 “爷,镇上什么时候来了个女夫子啊?” 她都没听说过。 于老抠也是去镇上卖东西时听人说的,他回答道:“听说是从府城来的,学问大着呢,不仅教念书,还教规矩跟刺绣,咱宝儿想学啥都行。” 于宝珍不想学规矩也不想学刺绣,她更想念书识字,不过她好奇地问:“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不能考秀才呢?” 这个问题于老抠无法回答她,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为什么呢? 他从来没想过,就跟他没想过为什么他生来便是老百姓,别人生来便是皇亲国戚一样,为什么他带着全家人拼命种地家里还是一贫如洗,达官显贵却山珍海味享用不尽。 他看见富人会害怕,看见衙役会害怕,看见当官的更怕,怕到颤抖下跪,这又是为什么呢? 人世间怎么就有这么多为什么? 于宝珍巴着背篓边缘,胖鼓鼓的小脸蛋格出一层呼呼的肉:“我要是能去考秀才,肯定不像于毛蛋那样,连着三年都考不上,他太没用了。” 怎么会有人被称为神童却接连三年落榜?每次听到村里人夸于毛蛋,都夸他聪明有出息,可村里人夸她,却是夸她漂亮有福气,咋地,她于宝珍就不配被人夸聪明,就不配有出息? 男娃出人头地有很多种方式,女娃除了嫁人还是嫁人。 奶奶在家织布时,曾给于宝珍讲过所用的织布梭子的故事,讲一位聪明的女子如何改进了梭子让织布的速度变得更快,可是这个女子被人叫做陆夫人,只知道她嫁在了姓陆的人家,成名为天下人所知,也不过“陆夫人”这个称呼。 于宝珍感觉很奇怪,这也算是名字吗?如此大的成就,难道不值得把她的名字宣扬到世人皆知吗? 于老抠默默点头:“爷也这么觉得,咱们宝儿才是最聪明的。” 爷孙俩早上吃完朝食出发,中午才抵达镇上,于老抠只是听人说,并不知道这位女夫子家住哪里,哪怕他在鄄州从小活到老,对这个镇子他依旧不熟悉,每每到来,总觉得心慌忐忑。 于宝珍这个好奇宝宝,伸着脑袋四处瞧,她强烈要求自己下地走,但镇上人多,于老抠可不敢让她下来,他家宝儿是个可爱无比的胖娃娃,万一叫拐子抢走可咋办?他上了年纪,力气不如年轻时大了。 但巧的是,他刚找上第一个人打听,对方就知道女夫子住在哪儿,而且正好跟对方住同一条巷子,正好要回去,正好顺路,正好带爷孙俩一起过去。 女夫子家住在镇上靠西边的地方,是所三进的院子,前院改成了学堂,门口还挂了块匾额,上面写着“求知女学”四个字。 门口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见有人来,态度极好,满脸是笑,连忙引着两人进门。 于宝珍对女夫子好奇死了,她只有过一个夫子,就是那位老童生,两人相看两相厌,要不是想认字,于宝珍才不在那破私塾读呢!老童生眼睛长在头顶上,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偏又贪她家的双倍束脩,教她也不尽心,且教书时常常当着全班同窗的面冷嘲热讽。 求知女学的夫子姓罗,是一位看起来性情淡薄的成熟女子,她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头发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盘起,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也不涂脂抹粉,可于宝珍一眼就觉得她比老童生靠谱多了,也厉害多了! 不怪于宝珍看不起老童生,一个从年纪轻轻考到白发苍苍也还是童生的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不仅学识差,学习能力也不行,跟那种夫子读书能读出什么名堂?这种人竟也敢开私塾,真是不怕误人子女。 “见过夫子。” 于宝珍已从背篓里下来,像模像样拱手作揖。 罗夫子笑起来时,那种淡薄的气息便消失无踪了,显得很温和:“在这里,要称呼我为罗老师。” 于宝珍乖乖再行一次礼:“罗老师。” 罗老师微微颔首,问于老抠:“老丈送孙女前来学习,是想学书,还是想学一技之长?” 于老抠对上这种有学问的人就疯狂出汗,他紧张地揩了把额头汗水,结巴道:“都、都行,听,听我家宝儿的。” 罗老师闻言,眉头微扬,显然很少见这种送孩子来女学,竟让孩子自己挑选学什么的长辈。 求知女学共有三个班,甲班学书,也就是和男子一样讲经义学策论,乙班学礼,这里的学生大多家境较好但礼数气质差了些,丙班教女红,如今丙班人数最多,乙班次之,甲班迄今加上于宝珍也只有三人。 于宝珍想都不想:“我不喜欢绣花,我想学能考秀才的书。” 罗老师笑容更甚,她甚至伸手捏了捏从第一眼看见便颇为心动的婴儿肥,那软肉嫩嫩弹弹,手感极佳:“你倒是志向远大。” 于宝珍握拳:“现在不能考,未必等我长大了也不能考,若我长大了还不能靠,那等我老了,我要叫其她小女孩来考。” 她似乎天生便会讨人喜欢,罗老师从未见过这样胆大的小女孩,她竟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也不对,还是见过的,没想到在如此不起眼的小镇,竟能遇见这样的孩子。 等于老抠走出大门,脑子还晕晕乎乎,这、这就成了?想当初他为了给孙女找学上,跑了多少个学堂,受了多少夫子的嘲讽啊,最后还是没辙,把孙女送去了隔壁村老童生的私塾,就这还是两倍束脩人家才收呢。 可这位罗夫子,啊不,是罗老师,她不仅干脆地收了宝儿,还免了宝儿的全部束脩,并且说月考成绩若名列前茅,还有奖学金! 反正在于老抠印象里念书等于烧银子,除非真能考出来,不然就是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怎么到他家宝儿身上,念书还能往家里拿银子了? 他说:“宝儿好好念书,拿了奖学金,全让你奶给你存起来,不往公中交了。” 于宝珍坐在背篓里舔她爷给买的糖葫芦,一脸理所当然:“嗯嗯。” 从这天起,于宝珍就开始了每日去镇上学堂读书的日子,早出晚归的她自然没可能跟于熙庭碰面,于熙庭再怎么想刷她的好感度,那也得遇着人才有机会啊! 于宝珍似乎天生便是读书的料,她倒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是能透过现象去看本质,学什么都快,且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的汲取着知识。 不跟着罗老师还不知道,老童生教的是些个什么玩意儿! “老师,为什么你会这么多呀?” 除却读书外,每天她们还有“体育课”,有另外一位老师教她们骑马练剑,很多女孩不喜欢学,于宝珍却爱得要命,她是全学校最皮的那只猴儿。 以前在家便被长辈们溺爱,到了学堂更是如鱼得水。 老师们都很厉害,但于宝珍觉得罗老师是最最最厉害的,她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罗老师摸了摸小胖子的圆脑壳:“真想知道?” 于宝珍:“嗯嗯。” 罗老师没有糊弄小孩子的习惯,冥冥中她觉得这个孩子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所以也从不真的把于宝珍当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遇到问题,总会认真地跟她讲解。 “我出身自书香世家,家父盛名在外,只一幅字画,便能卖出千金。” 千金! 三文钱就能买一串又大又红糖葫芦! 于宝珍吸溜了一下口水,她们甲班还有算学课,千金能买多少糖葫芦! 罗老师失笑:“我自小便与兄长弟弟一起读书,父亲待他们,与待我似乎并无不同,直到兄长们参加科考,我却只能留在家中待嫁……那个时候我才知晓,原来我不仅不能考状元,连决定自己婚事的权利都没有。” 于宝珍听入了神:“然后呢?” 看起来很像大家闺秀的罗老师忽地狡黠一笑:“然后我就离家出走啦!跑到这儿来开女学,教你们这些小丫头读书。” 于宝珍歪歪头,感觉老师没有骗自己,但好像也没有说实话。 不过她自认为是个很体贴的小孩,老师不想说,她就不追问了。 罗老师说的确实都是实话,也确实隐瞒了一些,比如她离家出走,却遇到了拐子,几经周折被卖到了鄄州,入了清心庵,度过了一段极为痛苦的日子。 等她终于脱离清心庵,才得知家中宣称独女已病故,也就是说,原本的她已经不复存在了。 就算现在回去,也只会落得个不好的名声,而且她并不想回到那个牢笼中去,反正家去后无非是被随意许配个人家远远打发了免得闹出丑闻,就是被送去寺庙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她最恨的便是那镀金的佛像,因为神佛从未救过她。 于宝珍没什么玩伴,都说了她是个很奇怪的小女孩,她趴在罗老师膝上问:“老师,为什么不只收甲班,还要开设乙班跟丙班呢?” 罗老师捏她脸上的肉肉,用指尖搓一搓:“因为有些家长不愿意女儿学些没用的东西。” 是的,甲班所学,在许多人看来就是“没用的东西”。 但于宝珍却觉得,她所学的比乙班丙班厉害多了,另外两个班肯定不知道,她们甲班的老师有好多好多个!全是些奇奇怪怪的老师!有的来上课穿得一身黑不说,还用黑布蒙面! 她所学的,是比撼动山海更加强大的本事。 “那教她们这些干什么呢,让她们自生自灭不就好了。”于宝珍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老师身上,然后翘起两条小胖腿,“她们学这些,以后嫁了人,用这本事赚钱贴补娘家婆家,再供丈夫儿子做生意读书……还不如不教呢。” 就像朝廷与蛮夷来往,向来只卖货物不教冶炼纺织之术,因为教了只会养出更多强悍的敌人。 罗老师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于宝珍竟会说出这样的话,面上露出惊奇之色,只觉得这孩子当真不得了。:,, 350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四) - 了了 - 哀蓝 24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于宝珍总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有无数个问题等着别人回答,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生存在这个世界的人。 罗老师摸着小胖子的头发,软软的滑滑的,又黑又亮,沉吟着斟酌着:“这也是老师们担心的问题之一呢。在这之前,我们试着招收过成年学生,可她们的家庭大多不愿意她们抛头露面,对她们而言,学这些东西太没用了,又浪费时间。想要帮助她们,就得帮助她们的家庭。” 让她们成为更有价值的女儿、姐妹、妻子、母亲,她们在家中的处境才能好一些。赚到的钱反哺了家庭,家庭才愿意稍微放宽一点束缚。 教她们认字算术,给她们创造工作机会,但同伴却并未增加,罗老师也想问这是为什么。 “但你的同学们不一样。她们还小,也许未来,她们能够认识到,一个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不是成为某个人的谁,而是找到自己,认识自己,肯定自己。即便她们做不到,即便她们最终还是要与旁人组建家庭,但幼时的这段经历,兴许就能体现在她们的女儿身上。” 于宝珍似懂非懂,罗老师慈爱地凝视着她:“这些交给我们大人来考虑,宝儿只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就行。” 求知女学之所以能开得起来,就是因为她们还教礼仪与女红,否则在这样民风保守到几乎苛刻的小镇,没有人家会把女儿送来学习。 孩子们是不能被放弃的。 像于宝珍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万里挑一,不填饱肚子,又哪里来的精力去读书识字学道理? 乙班与丙班的学生除却每日例行教学,也会慢慢接触甲班所学的知识,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她们会突然醒来,发现自己根本无需拯救,自身便拥有挣脱泥淖的力量。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罗老师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勇气。 对于老师的话,于宝珍总结出了中心思想:跟我没关系,不用我操心。 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比如先把今天的功课给写完。 说来也奇怪,以前于宝珍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碰着一回于熙庭,现下隔三岔五就能见个面,对方还一副很想跟她玩的样子,连隔壁的老蔫爷爷都带着孙子亲自上门找她爷,说想让于宝珍出门玩时带带于熙庭。 “说起来,这俩娃年岁差不多,就是我家庭哥儿胆子小,在村子里没啥朋友一块玩,宝儿要是有空,隔墙喊一声就行。” 于老蔫是带着任务来的,因为他的宝贝孙子郁郁寡欢,说村里小孩都不乐意带自己玩,反倒跟于宝珍耍得好。 于老蔫心想也是,宝贝孙子还不到十岁,这么点大的小孩,别人家的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他们家庭哥儿已是童生,小孩子心思太重不是什么好事,念书归念书,小孩子果然还是得好好玩才叫小孩子呀。 因此他就厚着脸皮带孙子到于老抠家登门拜访,希望孩子王于宝珍能带头接纳于熙庭。 虽说于家村的人家大多疼爱家中男娃,但长成于熙庭这样白嫩俊俏的还真是独一份,别的小孩还在地里打滚抹鼻涕呢,于熙庭则永远一尘不染,嘴甜懂事见人知道问候,虽因其爱出风头在小孩间风评不佳,但绝对是大人们最喜欢的那一类娃。 板上钉钉的事儿,没想到于老抠竟没立即答应,反倒面露难色。 于老蔫还等着回话呢,于老抠仔细想着该怎么说,半晌犹犹豫豫道:“老蔫哥,不是我故意推脱不想答应,实在是我家宝儿有主意得很,这小孩子爱跟谁玩不跟谁玩,我一个糟老头子总不能插手吧?要是宝儿想跟毛蛋玩,不用我说,她直接就去找了。” 其实这都是于老抠委婉了,实际上于宝珍毫不掩饰对于熙庭的不喜,她不跟有好多姐姐的男娃玩,甚至直言讨厌他们,其中自然也包括于熙庭。 就像于老抠说的,想带他玩早带了,没带就是不想。 再说了小孩子玩小孩子的,大人插一脚算什么? 正好于宝珍放学被亲爹接回来,一进家门就看见了于熙庭,对方还冲她露出个乖巧可爱的笑容。 于宝珍当作没看见,不知道为什么,她遇到发疯的大野猪都没产生过的危机感,每每在于毛蛋找上她时便会浮现,而且一次比一次深。 总感觉这人没憋好屁。 “宝儿回家啦?”于老蔫先向小胖丫头打招呼,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跟庭哥儿一起玩不?庭哥儿有不少玩具咧。” 于宝珍好莫名其妙,不就是玩具吗,她也有,而且爷爷特意给她打的玩具箱都快装不下了。 别人家的小女孩可能会馋,她于宝珍要啥没有,几个玩具就想讨好她? “不要。” 被娇惯着长大的于宝珍谁面子都不给,一扭头,压根不看于老蔫:“我不跟他玩。” 于熙庭表面委屈,内心咬牙切齿:“要不是情势所逼,谁愿意陪个胖丫头玩!” 一个女孩胖得跟头猪似的! 这纯属污蔑,于宝珍是胖乎乎,但绝对健康,看她成天爬上爬山招猫逗狗健步如飞就知道了。 888:“包羞忍耻是男儿,请宿主克制情绪,不要因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于熙庭现在的门牙还缺着呢! 那日他摔断门牙,饶内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也没忍住狠狠哭了一场,这要是现代还能补,古代可怎么办呀,系统说是能解决,可没有积分他等于空守着一座金山银山无法取用。 这段时间,他都不爱说话了。 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需要爷爷帮他来于老抠家打好关系的地步,不这么做,于熙庭着实是没了招儿,他没办法呀,于宝珍每次看见他不是撒丫子跑就是视而不见,他都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个胖丫头! 于宝珍牢牢记得菊花姐姐说过的话,于毛蛋再考不过就是接连四次失败了,带他玩?那他第四次要还没考过,万一把错推给她怎么办? 她才不上当呢。 于熙庭只在于老蔫家才是宝贝,别人可不管他到底姓甚名谁。 他也是爱面子的,于老抠话说到这份上,于宝珍更是指名道姓不和他玩,难道他还要留下来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他就不信了,除去于宝珍没别的法子!就算她的幸运值抵得上旁人好几倍,那他多攻略几个人也就是了,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倒霉的是,于熙庭在离开于宝珍家时,不知道咋回事,跨过门槛上突然腿一抽,当场给众人表演了个狗啃泥。 等他爬起来,好家伙,原本两颗门牙只断了一颗,这下另一颗也只剩下一半,但好消息是对称了,就是一眼望过去,门牙比其它牙齿要矮上一截,整体看上去特滑稽。 至少于宝珍没憋住。 她扑哧一声,乐不可支,小肉脸笑得荡漾,只差没在脸上刻“幸灾乐祸”四个字。 这可怪不到她家,于熙庭是自己走路自己摔的,怎么会有人连走路都走不稳啊! 于老蔫吓了一跳,连忙抱起孙子往家里赶,离开时还不忘捡起地上崩开的那半颗门牙。 于熙庭彻底破防,他没能从于宝珍身上得到任何东西,相反地,还把自己的牙葬送在她家,这真的是幸运值世界第一的人吗?分明是个扫把星、倒霉蛋吧! 888幽幽道:“怎么就是扫把星,倒霉蛋了?倒霉的是你,又不是她。从于宝珍的角度来看,你是她讨厌的人,讨厌的人在自己面前出丑,这更能证明于宝珍运气好吧?” 原本于熙庭就够破防了,888竟还灭自己威风长她人志气,直接给他刺激的神志不清:“你少跟我说这些废话!现在怎么办?我的牙……我的牙!” 888颇为为难:“没有足够的积分,本系统也没有办法呀。” 于熙庭几乎要坐地撒泼。 到底是相伴多年的宿主,888自觉善良,它对于熙庭解释道:“不是本系统不答应宿主去寻找别人作为目标,而是于宝珍,她是不一样的。” 于熙庭满心怨念:“有什么不一样?” 888:“万里挑一的锦鲤体质,遇到任何危险都能否极泰来,命中注定多遇贵人,即便躺平摆烂也能走上人生巅峰。就像是历史长河中那些万古流芳的风流人物,于宝珍比他们气运更盛,哪怕拿不到她的幸运值,只要让她诚心认可你,你便可以摆脱眼下的尴尬处境。” 顿了下,它又循循善诱道:“宿主,你也不想多年努力付诸东流吧?” 于熙庭当然不想,他在888的安慰下逐渐冷静了点,苦恼道:“可是于宝珍很不喜欢我,我根本不可能和她做朋友。” 888叹息:“可惜你们年纪都太小,否则到了适婚年龄,若是能结为夫妻,那你的运势必定无人能及。” 于熙庭咋舌:“于宝珍的气运真就这么无敌?可我看她家过得也就那样,比我家好一点而已。” 888另起话题:“如果这样还不行,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法了。” 于熙庭下意识问是什么。 “……杀了她。” 吓得于熙庭手一抖,满脸震惊:“杀、杀了她?你让我杀人?” 888语气带着嗔怪:“宿主在说什么呢,本系统又没有让你亲自动手,再说了,这不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吗?这于宝珍天生便是宿主的克星,除非她嫁给你,或是她死了,否则宿主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你难道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山村,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看看你这小身板,你能行吗?” 当然不能行,于熙庭到现在连火怎么烧都不会。 “取走于宝珍的气运化为己用,从此之后,宿主便将遇水化龙,青云直上,无人能比。” 于熙庭心动吗? 当然。 可让他去害人,他没有这个胆子。 888说:“这里是封建社会,既没有满大街的摄像头,也无法采取指纹血液,哪怕宿主真的做了什么,能将你抓住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 又不是千百年后,杀了人还得处理案发现场,于宝珍总在外面玩,寻个机会将她推入河里,或是在背后砸她脑袋,总之弄死一个小孩的方法有很多种,端看宿主狠不狠得下心。 “不过宿主要注意,于宝珍气运极盛,若非十拿九稳,不可贸然出手,小心反噬。” 于熙庭连连摇头:“不,我做不到,你别为难我了,让我干点坏事我兴许能行,但你让我杀人,我、我做不到!” 888信吗? 888一点都不信。 近十年相处,它已经非常了解这位新宿主了,冠冕堂皇的话他最会说,偶尔也有些君子风范,但那只是锦上添花,一旦威胁到了他,什么仁义什么原则,通通都能抛弃。 “那本系统也没有办法了,县试眼看在即,宿主的运气只会一次比一次差,而这只是一个开始,等宿主家破人亡快要没命时,希望你不要后悔。” 于熙庭:“你说什么?家破人亡……是什么意思?” 888:“这很难理解吗?宿主运势下降霉运缠身,势必会影响最亲近的家人。宿主,你即便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里人想想吧?你穿越前并没有得到多少家庭温暖,是这个家让你体会到了真正的亲情,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然后离你而去吗?” 给宿主一点台阶,他会自己下的。 果然,于熙庭咬咬牙:“……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这天过后,于熙庭并没有像888以为的那样心急,想方设法置于宝珍于死地,相反地,他好像完全忘记了888说过的话,每日不是关在屋子里念书,就是和家人们相处。 直到县试将至,于熙庭去了学堂与同窗们商量互保,出学堂后,他主动请四位同窗吃了零嘴,同窗们年岁比他大些,常开他玩笑:“庭哥儿,你怎么还跟没长大的小孩似的,喜爱吃这些玩意儿?你家里太宠着你了吧。” 于熙庭手里捧着个驴肉火烧,他笑得很甜很乖:“这是我奶奶给的零花钱,我这算什么呀,我家隔壁养孙女才叫精致呢!他们家女娃过得比我更好。” “真的假的?” 同窗们都不大信,这年头疼女儿的人家不少,但这种人家乡下小山村绝对不好找。 为了取信同窗,接下来于熙庭将于宝珍在家是如何受宠爱,长得又有多白嫩多可爱讲得是活灵活现,当听到这家人有肉先紧着孙女吃,甚至送孙女去读书时,同窗们纷纷露出不赞同之色。 太胡来了! 于熙庭一提起于宝珍,那话匣子便关不上了,很快别说同窗,就连周遭的小贩们都知道于家村有个叫于老抠的人家,跟平常人不一样,他家疼孙女比疼孙子还厉害,那于宝珍身上,甚至还戴着一块金子做的长命锁! 888不像于熙庭的同窗们那样心大,它早扫描了周围,注意到了人群中那几个眼神微闪一看便心术不正的人。 宿主还真是给了它超出想象的惊喜。 达到自己的目的后,于熙庭与同窗告别,准备等爷爷来接自己回家。 方才他为了透露于宝珍的信息,连他家住哪里,进了村该怎么拐才能找到自家都没隐瞒,在于熙庭看来已经够了,但他遗漏了一点——大晟朝并非家家户户都像于老抠家那样疼女孩,而且于宝珍在家再受宠,能卖出高价的也终究是他这个男娃。 为了陪同窗,于熙庭走了不少路,小腿肚有点酸胀。 他弯腰捶了捶,然后顺着低下去的视线发现有几双成年人的腿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当头罩下一片黑暗! 于熙庭暗道不好,正想大叫,后颈忽地传来一阵剧痛,随即便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抱着麻袋的人很快在同伴的掩护下就近钻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此时于宝珍小霸王正拽着罗老师的手走走停停,对很多小女孩喜欢的头花绢帕视而不见,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罗老师也纵着她,时不时给她擦擦嘴角碎屑。 从始至终,于宝珍都不知道有人计划着让拐子将她绑走。 小时候于宝珍被家人拘着不给出来玩,长大点后她自个儿漫山遍野的跑,什么大虫啊狼啊老虎啊……她从没遇到过,更别提拐子了,就连路上的狗看见了都不咬她。 等于老蔫按照时间来接孙子却找不到人,跑去学堂也扑了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又有拐子来偷小孩了! 与于熙庭一起失踪的还有不少小孩,女男都有,当于熙庭醒来时,他正深处一个不见天日的地窖中,身边都是小孩的哭声。 “888!888!”他慌忙呼唤系统,“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888暗暗叹气:“宿主,你遇到拐子了。” 于熙庭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回被拐:“什、什么?!” “那有没有什么能让我逃出去的办法?” 888沉默以对。 于熙庭在心里咒骂了两声,该死的,怎么会这样?! 没等他想出逃走的办法,头顶便传来一阵微弱的光,原来是拐子下来给被绑的小孩们送吃的,此人生得尖嘴猴腮,一副刻薄相,眼睛跟长了钩子似的,盯着一个人瞧时,叫人头皮发麻。 于熙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完全没有冲上去当英雄的打算。 拐子给的吃的,就是黑乎乎不知道什么做的脏馒头还有飘着一层油花的水,而且量很少,应该是怕小孩们有了力气会逃跑。 就这于熙庭还抢不过别的小孩呢!他是刚被拐来的,在家又吃得很好,这种饭根本咽不下,所以抢不过别人他也没放在心上。 当务之急是要如何逃出去! 都怪该死的于宝珍,要不是她扰乱了他的心神,他怎么会这么没有警觉心,被拐子盯上? 殊不知他侃侃而谈于宝珍如何白胖可爱时,自己也不遑多让,拐子不绑他绑谁?与其去找那于家村再摸进满是村民的村子,还不如在大街上寻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把这小男孩抓了! 另一边于家村已经彻底沸腾起来了,县衙也因为镇上丢了十几个小孩派了捕快前来,经过一番探查,果然毫无收获,像这种拐孩子的,大多有些来头,当地有人接应帮忙掩护,否则不可能大胆到一次拐走十几个。 吓得于老抠家再不敢让于宝珍出门去玩,天知道拐子什么时候就到于家村了! 跟别的想逃走的小孩不一样,于熙庭比较冷静,也比较清醒。 他很清楚男孩比女孩要有优势,像他这样的小男孩,大多数会被卖给没有儿子的人家当香火传宗接代,当然,也不排除有特殊癖好的变态专门买小男孩,但后者的可能性较之前者要低很多。 所以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安静,不要吵闹不要逃走,至少不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逃走。 在又一次把逃走的两个小女孩抓回来后,拐子当着小孩们的面发了一通威,又威胁道:“以后跑了一个,剩下的人就全得挨打!但谁要揭发有功,就赏谁一个鸡腿吃。” 这对逃走的小女孩是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因为她们太过漂亮,拐子们甚至舍不得打,生怕打坏了卖不出好价钱。 双胞胎逃了好几次都被抓回来,拐子们惩罚姐妹俩的方式是饿肚子,即便如此,刚被放回来,她俩立刻又抱在一起嘀咕,估摸着仍是在商量如何逃跑。 一个还能看出来几分胖模样的小男孩哭着指责:“每次你们跑了,他们都打我们,你们为什么要跑?我的腿都被他们打断了!” 双胞胎中的姐姐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们打断的,有本事你找打断你腿的人算账,跟我们大小声算什么能耐?” 说完她气哼哼的扫过一眼众小孩:“都说了大家一起跑,拐子人数有限,不可能一个一个来追,总有人能跑出去,你们倒好,一个个净知道当缩头乌龟!”:,, 351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五) - 了了 - 哀蓝 25 这对双胞胎实在不聪明,总是想着逃跑倒还罢了,每次逃走都会被抓回来不说,关键是还总连累人! 她俩跑了,旁人跟着一起受罪! 到了最后,拐子们都懒得再在双胞胎身上花什么心思,也就看个乐儿,俩小丫头小短腿倒腾的还挺快,但不熟悉地形又分不清方向,有两回逃走,愣是转了个大弯又跑了回来! 从那之后,她俩再逃跑,拐子们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时双胞胎消停了,拐子里还会有人说:“喂,今天怎么不跑了?一会儿我们要生火煮饭,趁这个机会快点跑啊!” 双胞胎中的姐姐性格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炸,妹妹则胆小些,两人从外表来看几乎一模一样,妹妹的身形略微要比姐姐小一点,两人甚至连一些小动作小习惯都找不出分别,幸好性格截然不同。 “我们一定会跑掉的!”姐姐原地跳起来生气道,“等我们跑了,绝对把你们打成猪头!” 一个拐子敷衍道:“啊是吗,好厉害啊。” 外头搜查的严实,他们暂时不好离开县城,只好隔段时间转移一下阵地。恐怕县衙里的大老爷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压根没带着货物往外逃,反倒从城外进了城内,如今这个新据点且跟县衙仅隔条街。 每天早上,拐子头目还会顶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出门买早点呢。 也由于进了城中据点,拐子们不再像之前任由双胞胎玩你追我逃的游戏了,现在所有小孩都被关在地窖里,个个饿得没有力气,一时半会不用担心她们四处逃窜。 等熬过这阵子,风头一过,便将这群货带出去高价卖了,这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只要不被抓住,便能一辈子吃香喝辣。 “宿主。” 已经饿得连思考都懒得动脑的于熙庭突然听见系统叫他。 “宿主可以通过提高这对双胞胎的好感度来获得幸运值,她们的气运虽比不上于宝珍,却也称得上百里挑一,是地窖所有孩子中运气最好的两个。” 于熙庭开始怀疑888是不是吃什么脏东西了,不然它是怎么从这双胞胎身上看出大气运的存在的? 这分明就是两个脑子空空只知道瞎折腾的小屁孩! 888:“请宿主不要质疑本系统的判断,不信的话,宿主可以多观察一下。” 于熙庭没心思观察,前世今生两辈子加一起他都是头一回受这样的罪,吃,吃不好,睡,睡不好,还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会被卖到哪里去。要不是骨子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他早就像别的小孩那样发疯般大哭大叫了! 所以无论888怎么说,于熙庭只想摆烂。只要不被卖给有特殊癖好的变态,他就一定能找到办法回家,小孩子忘性大,但他又不是小孩子。 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地窖里时间已经没了意义,无论何时都是一片漆黑,原本正假寐中的于熙庭被888一阵魔音贯耳:“宿主宿主宿主宿主宿主!快看!快看那对双胞胎!” 于熙庭在心里吐槽道:“我又不是猫头鹰,能在夜里看清楚东西。” 但系统坚持叭叭不停,于熙庭只好勉强撑开眼皮,正好双胞胎离他的距离较近,于熙庭眯着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发觉她们好像是从衣服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平时老喜欢一惊一乍的双胞胎姐姐,此时竟然非常安静,两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手上的动作却默契十足。 那个看起来胆小内向不喜欢说话的双胞胎妹妹,在跟姐姐交换了东西后,开始围绕整个地窖走动。 这不奇怪,要是于熙庭还有力气,他也想起身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但是! 要知道地窖里小孩不少,而且大家都胡乱躺着,在两眼摸黑的情况下,想要做到自由行走却不惊动任何人是很难的! 然后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在于熙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发出一记闷响! 他下意识以为是地震,还没来得及叫,相同的闷响又在其它几个地方接二连响起! 这声音很快吸引了地窖上方负责看守的拐子,他提着油灯打开地窖口往里看:“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他惨叫一声,整个人顺着地窖口栽了下来,随即双胞胎姐姐接住跌落的油灯,而双胞胎妹妹弯腰从鞋底取出了一片怪异的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了那拐子的脖子! 鲜血四溅! 这对总是表现的很蠢很没脑子的双胞胎像变了两个人,姐姐迅速把油灯放到地上顺着梯子攀爬出去,妹妹紧跟其后! 于熙庭第一次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被杀,而且动手的还是两个十岁都没有的小女孩,他喉头止不住蠕动,险些吐出来。 紧接着双胞胎姐姐从地窖口俯身:“想活命就爬上来,女孩先上!” 有几个女孩开始往梯子处走,但也有男孩无视了双胞胎姐姐的话,他将挡在面前的女孩一把推开,抢先一步爬上梯子。 双胞胎姐姐什么也没说,但当男孩快爬到地窖口时,她却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然后这个年纪比于熙庭还小的女孩脸上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酷:“时间不多了,想活命就别被人抢走机会。” 这句话让几个女孩有了希望,她们不约而同聚成一团,围住了梯子,开始挨个往上爬。 等女孩们全爬上去,双胞胎妹妹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对姐姐点了下头:“另外两个还没回来。” 这段时间,她们一共见了八名拐子,其中长时间负责看守和转移她们的,是这八人中的五个。这五个人也不是完全固定不变的,像之前姐妹俩疯狂逃跑,各种露出破绽,就是为了确定拐子人数。 越靠近县城,拐子轮换的越慢,等进了城里,这五人便没有变过,头目跟老二负责外出打探消息,老老四老五留守,留守这人又轮流看守地窖口。 从被搜寻到现在,愚蠢的县衙压根没能抓住他们,时间一长,饶是头目再喝斥,留守的这人也难免松懈。 十几个小孩子,还能翻出什么天不成? 双胞胎自有计算天数和时辰的本事,最难对付的头目跟老二不在,剩下个人,她俩并不害怕。 毕竟跟别的被拐小孩不一样,她们俩是主动上钩的。 像她们这样白白嫩嫩长得可爱人畜无害的小孩可受欢迎了,只要假装走失,想拐她们的一抓一大把。 “这是第几个了?” 双胞胎姐姐问。 “算上没回来的那两个,27个。” 双胞胎姐姐有点懊恼,出门未归的两个先不算,屋子里昏迷了两个,地窖里死了一个,她比妹妹整整落后两个! 她们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动手,但谁让机会摆到眼前了呢? 双胞胎姐姐有个非常厉害的鼻子,双胞胎妹妹则听觉过人,姐妹俩因为“脑子不好”,拐子们平时的琐事,都会特意把她俩轮流叫去干,比如烧火扫地洗衣服之类的。 头目虽管得严,老老四老五却敢摸老虎屁股,像这种毫无人性的亡命之徒,指望他们守规矩难如登天,因此这人常背着头目外出买酒,留一个不喝酒的看守地窖,剩下两人便在屋中喝酒吃菜畅想未来,反正老大老二每次出门,不到天黑不会回来。 谁能想到双胞胎搁这儿扮猪吃老虎? 屋里昏迷那两个已经被妹妹又灌了药,可能因为她们是小孩,而且表现的又比较天真单蠢,拐子们完全没有对她们进行仔细搜身,只拿走了她们身上的金银细软,像鞋底藏着的刀片、发髻上灌在发带里束口的药粉、以及贴身衣上夹层中的黑火|药,全都被留了下来。 这黑火|药本来是用来装填烟花玩的,能弄出点动静,杀伤力却不大,所以她们只拿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她们早就弄明白了这群人的路线,以及和他们有过接头的人,想必救兵也快要赶到了。 大门从里面栓着,双胞胎没让被拐的小孩们自行离去,她俩方才行事过于凶残,小孩们完全不敢质疑,一个比一个听话,只有于熙庭在心里疯狂画问号。 “这双胞胎是什么来头?她们才多大?怎么敢杀人的?以后长大了怎么办?还有没有人管了?!” 888:“……” 它很想提醒宿主,有这个闲心去管双胞胎,不如想一想他自己身上岌岌可危的幸运值,一个人运势低到极点的话,可是会危及性命的! 在安置好被拐小孩们后,双胞胎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晒太阳,天还没黑,根据以往的经验,头目跟老二不会回来,算算时间,留下的标记应该足够大人的人找来了。 于熙庭不懂这两人为什么不开门让大家逃,但他可不想在这里等头目回来! 这群拐子里,属那个脸上有道刀疤的头目最为恐怖,每每跟他四目相对,于熙庭总感觉像被恶鬼盯上,再多看一眼就要被啃的尸骨无存。 可他这人习惯了想要什么不自己出头,因此跟旁边的小孩说:“趁现在我们赶紧逃出去吧?只要出了这扇大门就能回家了,再在这里等下去,万一出去的两个拐子回来怎么办?” 他这么一说,有不少小孩意动不已,先前那个被双胞胎姐姐从梯子上踹下来的小男孩最先响应。他家境不错,吃不了苦,一听说能回家,比谁都积极。 于熙庭想的是,先让这男孩去打个头探探路,他担心那对姐妹还有别的手段,万一她们不想放人怎么办? 事实却出乎于熙庭的意料,双胞胎不仅没有阻拦,还干脆地问:“你们还有谁要走吗?要走一起走,这门我只开一次。” 慢慢地,开始有小孩往外站,于熙庭犹豫再,也跟着站了过去,他想回家,不想留在这儿,他记得家里的住址,实在不行,他就先去县衙,怎么说他也是个老百姓,又是童生,相信县衙不会不管。 想走的大多是男孩,夹杂着两个女孩,留下的则以女孩居多,男孩寥寥。 确定了想走的人后,双胞胎姐姐打开了门栓,等人一走,再重新堵上。 剩下的小孩其实都很不安,也有蠢蠢欲动想跟着走最终却仍选择信任双胞胎的,在一起被关了这么多天,双胞胎看着总做蠢事,实则姐妹俩早已摸清楚了被拐小孩们的性格跟大部分的家世,有些戒心重的什么都不肯说——比如于熙庭。 打探不出来的她们从不强求。 “灶房有吃的,你们谁会做饭,自己去吧。” 双胞胎妹妹说。 小孩们确实饿得不行了,所以双胞胎不理解之前那几个是怎么敢以这样的状态跑出去的——他们不会真的以为拐子很蠢吧? 留守人,出门两人,难道就没人在外头暗中盯着?这样里头的人一出事,盯梢的便能立即将消息传给在外头的,如此便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这一群拐子,光她们见过的便有八人,这还没算上本地通风报信的眼线。 拐子们口音并非本地,却能熟门熟路藏进城中,恐怕还有同伙。 跑出去那几个,祝福他们吧。 此时,墙头上传来些许动静,双胞胎一抬头,见是两名身着青色劲装长发束起的女子,两人齐齐眼睛一亮,朝着她们奔去:“闪电姐姐!惊雷姐姐!” 两名女子身后皆背有长剑,分别将双胞胎掂量起来抱了抱,名叫闪电的女子道:“看到标记了?” 双胞胎妹妹不好意思笑笑:“嗯嗯。” 昨天她被拐子拎上来洗衣服时便看见了井口处极为隐蔽的标记,这个标记意味着同伴已经到达,她跟姐姐随时可以发难。虽然她们是小孩子,但大家从没有看不起她们过,像这种事,对双胞胎而言顶多算个积累经验的历练。 但看见标记后,头目及老二便回来了,她们不认为两人能对付得了五个成年男子,她们可是小孩子,小孩子也知道以卵击石不可取,所以硬是熬到了今天。 “出去的那几个人呢?”双胞胎姐姐非常好奇,“我都跟他们说过,出了这道门生死自负了。” 惊雷平时很少说话,因此还是闪电回答:“其它孩子运气都还不错,被救了,只有一个小倒霉蛋,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是……嗯……” 双胞胎聪明机灵又早熟,很多事情都懂,但闪电不是很确定要不要跟她们说有个小男孩过于滑头想趁乱逃走,结果被拐子抓住用作护盾,然后混乱间摔倒在地,被仓皇逃走的拐子不小心踩了一脚。 这一脚踩的吧……只能说希望他们家没有什么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渴望。 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于熙庭。 他哪里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一出大门他便想快些离开免得正面碰上拐子,谁知从天而降几名青衣人,将暗中隐藏的拐子捉住的同时,小孩们受了惊开始四下逃窜,于熙庭当然也逃,但别人都没事,偏偏他倒大霉,叫一个垂死挣扎的拐子给抓住了! 这几名青衣人看着像是官府打扮,毕竟穿得都是制服,腰带上还有如出一辙的雪花印记,所以最开始于熙庭没有很慌,直到拐子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他才知道自己也是怕死的! 没用的系统888只会安慰他叫他冷静,一点忙都帮不上!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年,生死关头让他赊个账都不肯! 好生冷酷无情。 再然后,于熙庭就不想回忆了。 他太害怕了,四肢颤抖手脚无力,大脑跟着变成空白,别说想办法反击,他连逃走的念头都不敢有。仿佛被拎起命运的后颈皮,等待屠户手起刀落。 幸好青衣人们很厉害,眼见将要得救,拐子怒吼一声把他往外一丢!然后转身就跑! 可拐子逃跑不看路,而且情绪过于慌乱,居然一脚踩在了自己身上! 于熙庭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痛过,他当场便晕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清楚,总之当他再次醒来时,看见的是老了十岁的娘、爹还有爷爷。 见他醒来,他们并没有很高兴,脸上的绝望与悲伤也不曾减少,于熙庭艰难地想开口说话,随后被一阵剧痛吸走注意力,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痛?发生了什么? ……对了,他记得自己被个拐子踩了一脚,然后就疼晕过去了,这没什么的吧,现在既然醒了,就代表已经没有大碍了……对吧? 可这个疼的让人想抓狂的部位…… 于熙庭小脸一白,本就没有血色,这下更是面如金纸,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有交到过女朋友啊!原本还想着这一世封侯拜相能名正言顺的妻四妾走上人生巅峰,可现在? 于老蔫泪如雨下,他用苍老的手摸着宝贝孙儿的头:“乖孙,咱不怕,不怕啊,大夫说你还小,等大了点说不定就会好的,咱们坚持吃药看大夫,会好的,会好的……” 他们以为于熙庭年纪小,不会懂这意味着什么,但于熙庭只是外表年幼,他又不傻! 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当不成男人后,什么雄心壮志,什么扬名立万名垂青史,他通通不在意了,这样就算他考上状元又能怎样?古往今来可有一个太监状元? 身体的剧痛,精神上的重大打击,令于熙庭开始抓狂,他不停挣扎想下床,吓得于老二跟姜红枣慌忙将人摁住,姜红枣哭个不停,她的命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第一胎生得是个女娃,好不容易养大了点,之后就再也找不着了!唯一的儿子倒是聪明漂亮又有出息,偏偏运气不好遭逢祸事,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不仅姜红枣想哭,于老蔫也想,他盼了大半辈子,一只脚都踩棺材里才盼来的孙子啊! 于家这边一片愁云惨雾,于宝珍浑然不知,她只知道,今天甲班终于来了两位新同窗! 隔壁乙班丙班新学生隔几天就有,她们甲班到现在都只有个呢! 新同窗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叫大鱼小鱼,于宝珍听到就笑:“我也姓于,好巧哦。” 大鱼很爽朗,小鱼很安静,不过她俩嘛……学习水平可能有待加强,因为于宝珍发现她俩比起念书,更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鱼小鱼,你在玩什么呀。” 一下课,于宝珍便贴了过去。 小鱼面前放着几堆颜色深浅不一,量也大小不同的黑色粉末,闻言,她幽幽回答:“是黑火|药。” 大鱼抽了根戒尺当刀砍,顺口道:“小鱼喜欢玩火。” 此时小鱼想的是,要多少量才能把隔壁的乙班丙班给炸飞? 教室外面,闪电正和罗老师大吐苦水,这对双胞胎姐妹由她负责,但她实在是管不了了,怎么会有这种喜欢奇淫技巧的文化荒漠小孩!饶她精力充沛,也被双胞胎折腾的去了半条命,这俩简直是哪里危险钻哪里,胆大包天到什么事都敢干,什么祸都敢闯。 “我反正是没辙了,大人又不管,罗姐姐,这俩熊货就拜托你了!” 闪电双手合十,恨不得把罗老师供起来。 罗老师差点笑出眼泪,她抹了抹眼角:“放心吧,甲班那个孩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甲班除了于宝珍外,另外两个学生,一个是本地富商家的独女,以后要招赘继承家业,因此家人才送她来念书,另一个就厉害了,她家本来是送她学规矩来的,但她自个儿私底下偷偷找罗老师改成了甲班,学堂在上学期间不容许旁人进入,所以到现在都没人发现。 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孩子有韧性,为了跟家里交差,她还会去乙班蹭课。 当然了,学归学记归记,她是不会被洗脑的,还在家里反客为主,指点她爹规矩不好,要不是有亲娘护着,估计得好一顿揍。 现在又来了不安分的双胞胎,得亏是耐心十足的罗老师,反正闪电觉得,换成她?那这破日子她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352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六) - 了了 - 哀蓝 26 此前于宝珍玩伴虽多,但村子里的女孩子们,像她这样的没有第二个,她们除了玩耍,还要洗衣做饭打猪草带弟弟,当于宝珍想玩点鞭炮炸粪坑的操作时,小女孩们都是不愿意的。 只有男孩子才会做这样的事,她们要是做了,回家不仅要挨骂,很可能还会挨打。再说了,也不是谁都像于宝珍那样,衣服弄臭了随时有干净的换。 现在就不一样了! 于宝珍与大小鱼堪称一见如故,一丘之貉,臭味相投……本来光于宝珍一个破坏力就够强的了,现在三个人完全发挥出了1+1+1大于3的效果,罗老师在学堂院子里养的锦鲤,短短两天被让她们仨祸害了个干净。 于宝珍从小到大吃过很多鱼,她运气好,走在河边都有大鱼从河里跳出来,但她还没吃过锦鲤呢! 几人一合计,悄咪咪捞了两条上来,囫囵清理一番偷偷躲在学堂后院烤,然后一个不小心点燃了一旁的木头,差点儿没把整个院子给烧了。 饶是罗老师这样泰山崩于前不改色之人,额头青筋也喝喝跳。 她只能庆幸五个孩子里还有两个是没那么皮的——但这庆幸也就只维持了五天。 真的只有五天。 乳名叫旺旺的富商家独女,因自小被当作继承人看待,家中教育颇为严厉,小小一个人儿,硬是养出了一副沉稳性子,鲜少调皮,对于宝珍这种熊孩子相当看不惯;另一个叫青宁的,父亲是本县县丞,家里更是讲究,小大人一般,敢自己私下做主调班,还能一心两用兼学乙班课程,就知道她也不是会上房揭瓦的小熊。 闪电走时用感激又不失怜悯的眼神看过罗老师,当时罗老师不以为意,现在她才知道,不仅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熊孩子也不能放在同一个班。 五天,就只五天,于宝珍跟大鱼小鱼就把旺旺和青宁彻底带偏了!当罗老师看到自己精心伺候的锦鲤一条条翻着肚皮漂浮在水面上时,那一刻,她的心情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自励志做老师以来,她坚信严师出高徒的说法太过绝对,棍棒底下出孝子更是无稽之谈,现在她觉得,有时候老话也是有点道理的,因为她现在真的很想把甲班的五个小孩揍一顿。 关键她们五个一起熊的杀伤力太大了!才上了多久的学,便已能将兵法学以致用,旺旺谎报军情,青宁引蛇出洞,大鱼小鱼趁机偷袭,于宝珍负责放哨——所以罗老师才发现的这么慢,她的锦鲤们已经救不回来了! 被抓住后,大鱼小鱼略有心虚,她俩时常闯祸,旺旺青宁更是脚趾抓地,她俩一向是好学生角色,只有于宝珍没脸没皮,笑嘻嘻地把烤的惨不忍睹的锦鲤举起来送给罗老师,撒娇道:“老师,这是我们特意给你烤的鱼,老师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了,快尝尝吧~”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于宝珍长这么大,早已闯出经验,惹了祸事不要心虚,心虚你就输了,一定要自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有理可诉的,如果别人怪罪她,那必定是对方太过愚鲁不能理解。 “吃鱼聪明。”于宝珍认真道。 几个小孩根本不会处理鱼,大鱼小鱼过过苦日子,但正因为苦,连鱼都吃不起,只隐约知道得把鱼鳞刮了,里头的内脏鱼泡清理干净。 可想而知,这些锦鲤死得多冤。既不能美美地在池塘里取悦自己羡煞旁人,亦不能落个全尸给人果腹——人家连吃都不愿意吃。 罗老师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的身体不算好,因此和一同被解救的那批同伴不一样,她没有跟在大人身边,而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选择了最有兴趣的事,现在却觉得打打杀杀没什么不好。 于宝珍见老师迟迟不接烤鱼,心道不妙,眼珠一转拔腿就跑。 她倒讲义气,逃命时不忘拉一把速度最慢的青宁,至于大鱼小鱼,这俩早锻炼出了腿脚,干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 旺旺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心想朋友们真是太笨了,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大家还要继续念书,还不如直接认错。 这件事后来被罗老师写在了月度报告中,看得出来她真的非常恼火,脾气这么好的人,竟在报告里狠狠告了闪电一状! 像罗老师这样选择在鄄州各地展开女学的人并不少,名义上是女学,实际上她们却是在筛选可以培养的后辈,以及深入观察当地情况,从官府、商场到民生,这些都会随同教育结果,以每月一次的报告上交上去。 马知州敛财的手段太过残酷,完全是从百姓身上割肉吸血,表面看鄄州没有异状,内里却是疮痍遍地,不知何时便会彻底爆发,了了接手的完全是个大烂摊子。 他喜欢银子,便问鄄州本地的豪强大商要孝敬,豪强大商们给了孝敬,转头便从百姓身上勒索。看在他们给了孝敬的份上,马知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这些豪强们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马知州私自提高农税,逼得老百姓交了税便不够粮食吃饭,豪强大商们趁机放出高利贷,或是以极低的价格强购土地,将好端端的良民变成佃户,再在佃户的租子上多加几分。佃户们一年到头都在种地,忙得腰都抬不起来,期间还要服杂役,累得去了大半条命,却连饭都吃不饱,到了年底连租子都交不够,于是不得不按了手印,或卖男卖女,或典身为奴。 于家村这边靠山近,再加上马知州将财宝库选在这边,怕惹民愤,让大批平民逃入深山发现自己的秘密,因此并不敢剥削太过,于家村及附近几个村子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出了这个镇子,鄄州即便称不上人间地狱,也绝对是个吸血牢笼。 马知州这人,算是有点眼力,他吃平民的肉喝平民的血,却又让平民苟延残喘不至于立刻就死,倘若哪家豪强做得太过,他甚至会出言警告,决不允许有人在鄄州生出事端。 他做知州这些年,难道没人意识到这一点,难道就没有一个还有良知的好官,想要往上告发? 那为什么马知州还能在这个位子上待得稳如老狗? 不会真的以为他是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吧?他爱听银子当啷响,爱闻银票特有的油墨味,还爱数铜钱做消遣,但真到了该花的时候,马知州是毫不犹豫的。 朝中多的是他打点过的大臣,想往上告的人,要么根本出不了鄄州,要么刚出鄄州死在路上,即便侥幸到了京城,朝中拿过他好处,被他捏着把柄的人,也会不约而同为他说话。 了了抓住马知州后,并不能立刻掌握鄄州,马知州对上峰大方,对下属也大方,他享受这种挥金如土的快乐,一个人贪是很危险的,那要是整个府衙的官员都贪呢? 即便他们心怀天下不愿受这脏钱,那他们的家人呢? 不必往这些人手里送银票,只消投其所好,投其家人所好,逢年过节以上峰的名义送去慰问,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呐! 少部分孤家寡人坚持本心的官员,这会儿已经到了地府找阎罗王报道去了。 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谋权,马知州将这些人通通笼络在自己麾下,他若倒了,收受他好处的人又能讨什么好? 他能在鄄州当这么多年的土皇帝,可不完全是靠着这颗贪财的心。 所以了了才留着马知州的命,很巧的是,她也很懂人类在想什么。马知州不仅爱财,也爱命,而她恰好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盯着他,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马知州呢? 捉住马知州只是一个开始,想从他手里拿到所有底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鄄州这些豪强大商很不好惹,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有些人确实是能为了钱不要命的,谁挡了他们的财路,便跟谁不死不休。 与马知州关系最为亲密的有两家,一家姓岳,做的是酒楼生意,整个鄄州叫得出名号的酒楼客栈,几乎都在岳家名下,另一家姓关,明面上开的是钱庄当铺,私底下却开设无数青楼赌场。这两家富得流油,哪怕每年要给马知州上供一笔天文数字,两家依旧过着极尽奢华的日子,恐怕皇宫里的贵人看了都要艳羡。 鄄州的老百姓越穷,富人便越富,他们吃起人来,不仅要肉要血,哪怕只剩个骨头架子,也要敲碎了去吸食里头的骨髓。 关家家主常常爱说一句话:钱嘛,凑凑就有了。 是啊,凑凑可不就有了?拼命干活,实在不行便卖掉孩子,再不行把自己也卖了,总能把债还清的。 这两位跟马知州走得最近,他们两家逼民卖地,正是马知州默许的。 若说马知州是土皇帝,那这两位堪称无冕之王,恐怕他们比马知州更有钱。 有钱好哇,了了正缺着呢。 马知州能将整个鄄州府的官员都变成自己党羽,又同岳关两家关系匪浅,自然也不是傻子,他从第一天贪时便知道,一个成功的贪官,不仅得敢贪,还得能贪。 要贪得无厌,更要贪得安全。 所以他始终很谨慎,哪怕这条命握在了了手里,也不肯一次性将所有底牌和盘托出——他知道,对方一旦掌握了自己的全部信息,就决不会让自己活下去。 了了没有逼他,而是将他交给了清心庵出身的下属们,要求只有两个:撬开他的嘴,留他一口气。 剩下的随便她们。 这将马知州喂养起来的主意也不是了了出的,她杀人向来干脆利落,懒得琢磨太多,主要是净心这个黑心肝,她从小就很羡慕哥哥吃得比自己好,被父兄卖掉之后,她辗转入了清心庵,当时还以为自己能吃好喝好了,没想到为了塑出袅娜身材,每餐饭都少得可怜! 每次看见脑满肠肥的马知州,净心都忍不住幻视一头大肥猪,直接架上来烤,这么胖,肯定能烤得滋滋冒油,片下一片沾点醋蒜,那滋味该有多美呀! 别误会,她不吃人,要吃也不吃马知州这种的,所以马知州虽每天被强制进食,但喂进去的东西什么都有,能吃的不能吃的,烫的冰的……净心特意搜罗了一大盆猪下水,连处理都没处理,直接往马知州喉咙里灌。 当时她一边灌一边吐,马知州更是浑身抽搐,肥胖的身体宛如一坨被冻住又渐渐融化的猪油。 跟其余受过折磨的同伴们不一样,净心运气还蛮好,在她被调|教出结果之前就遇到了了,然后两人把马知州绑了,成功翻身做主人,所以她并不是非常恨马知州。 怎么说呢,有那样的爹跟哥哥,就算没被卖给马知州,也有驴知州骡知州。 她之所以这么干,纯粹是觉得好玩、有趣,就像马知州喜欢纯洁的处子那样,她也很喜欢看男人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却又还吊着一口气,这很容易让她兴奋。 可惜她对数字过于敏感,被大人派去管账,其实净心觉得自己的能力在刑讯方面,她一定能想出九千九百九十九种不重样的逼供方法,让锯嘴葫芦从此不再嘴硬! 话又说回来,岳关两家与马知州联系颇深,不亲眼见到马知州或是看见他的亲笔书信与信物,两家决不会透露任何消息,更不会进行合作。 这几年,岳关两家与马知州见了不到五次面,每回碰面都觉得这位知州大人比上一次更胖,他俩不敢问,也不敢说,只觉得若是日子过得不好,人也不至于胖成这样。 再说了,每次马大人身边,都有不同的貌美女子随侍,且这些女子还给马大人擦汗抹嘴,伺候的那叫一个细致周到。 就是马大人吧,近些时日胖的,说两句话都要不停喘气。 又到了约定好的见面时间,岳关两家的主事者在府衙门口碰面,两人对视一眼,不免有点肉疼。 这两年,马大人的胃口可越来越大了,以前一年一要,今年还没过一半,已经问他们要了两回孝敬了!岳关两家再有钱,那也不是他姓马的私产,这是拿他们当钱袋子了不成? 两人默契地没有对话,只交换了眼神,即便有话,他们也不会傻到在府衙开口,私下有的是机会。 出乎意料,这一次他们没有被引去会客厅,而是进了书房。 马知州习惯在会客厅见他们,这还是头一次在书房。 两人前一脚后一脚的一进去,书房的门立刻被带上,直把他俩吓了一跳,这青天白日的,屋子里怎地这样黑,不点灯便罢,竟还有些热。 由于没有进过马知州书房,岳关两人并不知晓这里的布局,门关上后,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转身,但试了两下拉不开,就知道今天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正在此时,“啪嗒”一声。 岳家家主惊呼:“什么东西!” 关家家主紧张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有水珠滴到我脸上了。”岳家家主回答,顺手摸了一把,原本想要擦在身上,可指尖一触碰,却发觉这“水珠”有些异样。他下意识搓了搓手指,感觉滑溜溜的还有点黏腻。 于是下意识举到鼻间轻嗅,这一闻可不得了,顿觉腥味其中,难道是血? 下一秒书房亮起了灯,岳家家主没顾得上手上沾染的奇怪液体,而是向有光的地方看去。 那里坐着一个奇怪的女子,之所以说她奇怪,是因为在马知州府上,女子大多身着绫罗绸缎,头戴珠翠玉环,这女子却身着玄色劲装,冷若冰霜。 她身边还有一个脑袋光溜溜的女人,对方这会儿笑得颇为诡异,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然后滴答滴答滴答……更多的奇怪液体从头上往下落,弄了岳关两人满头满脸,有东西滴下来,他们很自然的抬头看去,然后齐齐瞪大双眼,发出见鬼般的惨叫! 方才滴在岳家家主脸上的并不是血,而是油。 人油。 经过高温烘烤后一滴一滴下落的人油。 “马、马、马、马大人?”关家家主忘了去擦滴落在身上的人油,惊恐地望着头顶被悬挂在房梁上的“烛”——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是一根人烛,全身包裹着“蜡衣”,这蜡衣正在发热,于是人油如下雨般往下滴,偏偏人又是活着的,至少那两颗眼珠子还会转动。 恐怖至极! 一个人怎么能胖到这个地步? 岳关两人直接腿软倒地!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一生享受过无数荣华富贵,手头沾染的人命数不胜数,因他们而直接或间接家破人亡者多如过江之鲫。他们也曾随口剥夺下人性命,动辄乱棍打死,破草席一卷便丢进乱葬岗——但这些事,他们只消吩咐一声,自有人去做。 眼泪也好,哭泣也罢,甚至是生命,在两位眼里,不过是冷冰冰不带感情的叙述。 人在岳关两家,只分值钱和不值钱。 像这样怪诞荒谬又惊悚的一幕,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足以激发两人的肾上腺素,令他们进入恐慌状态,大脑被刺激的失去理智,无法思考! 净心要看的就是这一幕!不枉她特意为马知州设计了如此特别的出场,也让岳关两人长长见识。 尼姑有什么好玩的?男人才好玩呢。 她笑得像个二百二十个月的孩子,闻到一抹腥臊气后,净心甚至鼓掌大笑:“这么点小场面,怎么就吓尿了呢?你们……” 她原本想再多说两句,突然感觉到一股死亡凝视,于是立马收起笑容一本正经,清清嗓子:“来人。” 很快便有下属进来待命,净心说:“这两位老爷恐怕是年纪大了,有点兜不住,但弄脏了大人的书房,还是让他们自己清理一下吧。” 岳关两人甚至没从恐惧中挣脱,就被人摁着把脸贴在地上舔了个干净。 了了冷淡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净心严肃道:“大人,我好了。” 自马知州被捉迄今已过三年,鄄州总算尽数落入了了之手,连朝廷中与马知州有旧,或沾亲带故,或收受贿赂,或拿捏把柄之人,如今了了也了如指掌。更别提散布在鄄州各处的学堂及下属,简单点来说,就是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岳关两人跪在这里之时,府兵已前去抄家,这些与马知州官商勾结的当地士族及大户,好日子都到了头。 从很久以前了了就发现,自己很能打,冰雪之力处于巅峰时,甚至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喜欢人类,亦不向往成为人类,但她并不想毁灭世界,因为人类里也有一些让她感到愉悦的人,这些人是温暖的,即便她讨厌温度。 简单粗暴的杀死马知州,或许能逞一时之快,然而根本问题不解决,很快便会有吕知州罗知州。她想得到鄄州,就得徐徐图之,快刀能斩乱麻,却斩不断浑水浊气。 马知州的私兵如今已化为己用,他的心腹们,不愿意服从的早下了九泉,愿意臣服的,也早被排除出权力中心,鄄州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是乌烟瘴气,害虫虽渺小,若成群结队,却也能啃倒大树。 岳关两人受此刺激,久久未能回神,但他们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可生存本能却占了上风,两人不约而同匍匐在地,体似筛糠,不敢胡言乱语。 看马大人这样,估计不是一日之功,可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三年里,从未得到丝毫消息?府衙之中的眼线,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马知州虽与岳关两家走得近,彼此之间却并不信任,他在岳关两家安插内应,同样的,府衙之中也不缺岳关两家的眼线,甚至岳家跟关家也是百般试探,生怕对方起异心。 之所以能维持数十年平衡,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现在利益不复存在,等待他们的,只有毫不留情的清缴。:,, 353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七) - 了了 - 哀蓝 27 马知州还活着,但离死也不远了,净心建议他们三个好伙伴一生一起走,这样黄泉路上有个伴儿,才不算孤单。 岳关两人跪在地上,心中七上八下,有心转身逃跑,可他们每次来见马知州,为表忠诚连家丁都留在外面,眼下被困此处,别说逃,恐怕刚站起身,头顶悬着的雪亮大刀便会当头落下! 关家家主反应较快,他察觉到不妙,迅速向了了表忠心,并学着净心称呼她为大人:“大人!大人!关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若大人有需要,关某愿将整个关家的财富系数奉上!还请大人留小的一命,求大人开恩!” 说着,他重重地往地上磕了几个头,其声音之大,再抬起时,额头已破了碗大个口,鲜血正汩汩流出。 此人对自己都如此狠得下心,不难想象他做生意时会是怎样的不择手段,光这鄄州府内,不算治下各县,大大小小的赌场便有一百多家! 岳家家主暗骂这老东西谄媚,随后跟着磕头,同样愿意奉上万贯家财,只为留下一命。 净心鄙夷道:“谁要你们来献,我们不会抢吗?” 如此土匪的语气令岳关两人哑口无言,越发弄不明白这人是什么来头。若说是朝廷派来的……朝廷怎么会派女人前来?若不是朝廷的人,那她又是谁,为何敢如此对待朝廷命官,州府大吏?还如此明目张胆坐在知州的大椅上。 两人跪在地上,双手被缚,其中关家家主想抬头再瞥了了,将她的长相记住,兴许曾在哪里见过,只是自己不曾注意? 可他脑袋刚动了下,便被人重新摁回地上,刚才磕破的伤口在地面上再度刮擦,疼得他浑身抽搐。 了了看了眼净心,她马上了然点头,拿起两沓写满了字的纸,递到两人面前,让他们签字画押。 真的是两沓,半点不夸张,这二人的罪行罄竹难书,认罪书上的小字密密麻麻,光是看估计都得看上好一会。 “岳氏。” 了了朝岳家家主看来,冰冷的目光令岳家家主没抬头都感觉身体发麻,汗毛倒竖,“听说你家名下酒楼,时常有些专供贵人的新鲜物件,你家的船队,今年何时归来?” 岳家家主闻言,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连马知州都不知道的秘密! 朝廷施行海禁,违令者诛九族,鄄州也并不靠海,但岳家酒楼遍布鄄州,每隔一段时日,总有些昂贵的新鲜玩意儿供富人品鉴,正如关家明面上开钱庄当铺,私下却做皮肉赌博的生意,岳家能积累起不下关家的财富,自然也不会老老实实只开酒楼。 实际上他们不仅开酒楼,还悄悄派船队出海,以本朝的劣等茶叶丝绸瓷器换取大批西洋物件,运回大晟再高价售出,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每年给马知州那点孝敬算什么,不过九牛一毛。 除此之外,酒楼之中鱼龙混杂,除却只接待贵人的昂贵酒楼,岳家名下还有许多平民消费得起的普通酒楼,他们家的资产对了了的吸引力远胜关家,所以只要岳家家主知进退,毫无保留,她会仁慈地留他一个全尸。 至于关家名下的青楼赌场,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查封关闭。 鄄州不靠海,岳家船队想要出海,必定是除了马知州,还投靠了旁人,这些关系,了了也想要。 他不给没关系,人长了嘴,就总是能撬开的。 鄄州府的权力迭代,与治下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关系,人们照常生活,全然不知道府衙里已经换了一批人,直到府兵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岳府关府团团围住破门而入,而后从里头抬出一箱又一箱的奇珍异宝,还跟绑粽子一样绑了一串人,百姓们才意识到鄄州府变天了! 岳关两家的人尽数被控制住,从这两家抄出来的宝贝,那可比马知州攒了这些年的财宝库多得多!恐怕把国库跟皇帝私库加起来都不如这两家的一半! 可想而知,岳关两家素日里生活何等奢靡。据说岳家今年六十有五的老太爷最爱喝羊肉汤,这羊肉汤要用上羊身上最好的一块肉,每一头羊只取一块,一碗羊汤少说要杀五十头羊,也不知他天天喝,会不会上火。 眼见官府抄家,人们先是看热闹,然后开始交头接耳。 鄄州人谁不知道岳关两家跟知州老爷关系好?有那家中良田被占,愤而跑去府衙告状的,别说告倒这两家,不把自己的小命丢在那就谢天谢地了!知州老爷跟这两家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抄了家? 人群中议论纷纷,府兵稍一靠近,人群便火速后退,鄄州有三霸,岳关加府衙,意思就是说,岳家跟关家,还有府衙的人是最不能惹的,轻则丧命重则灭门,这可一点都不夸张。 别说这是训练有素的府兵,哪怕是最低等的衙役,那也比普通人高贵得多,宁得罪阎王不得罪小鬼,真被衙役记恨上,人家要整你法子多得是。 等岳关两家的人被拉走,大门也上了封条,府兵撤离,人们才终于敢大声说话。 “这知州老爷疯啦,连这两家都抄?” “疯什么疯,没看刚才抄出来多少宝贝?现在那些宝贝不都是知州老爷的了?” 那一个一个大箱子从里头抬出来,会数数的人数到最后都迷糊了! 由此可见马知州的风评,贪出了名,也狠出了名,哪怕岳关两家被抄,也不会有人把他和好官搭上边,全认为他想独吞岳关两家的银子。 岳关两家被抄,是这两日最吸引府城人民的大新闻,大家对此津津乐道,茶余饭后都要讨论,然后便看见关家名下的青楼及赌场通通被查封,里头的打手老鸨被抓,花娘们则在深夜时被带离,总之当府城人民们一觉睡醒,所有青楼赌场都空了! 门上的封条雪白发亮,与此同时,府衙外张贴出一张告示,与以往咬文嚼字让人看不懂的告示不同,这次的告示几乎是用大白话写的,中心思想是:你们谁家有人出来赌博僄倡,拿着银子到府衙来赎人,这叫“取保候审”,你交了钱,并不代表就没罪了,只是让你暂时归家,府衙什么时候传唤,你都得随叫随到。 限时七日,逾时不候。 定睛再一看,好家伙,取保候审,一人基础要价是一百两!! 一百两! 哪怕是府城百姓,一年到头的收入顶天也就二十两,要是下面县镇或村子还会更低! 于是马知州又挨了一波骂,不知多少人骂他想钱想疯了,诅咒他怎么不去死。 已经变成人烛的马知州这两天浑身瘙痒,估计被骂得不轻。 此事令府衙大牢人满为患,一个原本应住十人的牢房,直接塞进去一百人,那家伙,跟罐头似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左脚抬起来就别想放下去,压根没空。 伙食也非常敷衍,一日一顿,清汤寡水,其中不乏家境优渥养尊处优之人,原本正好好赌着醉卧美人膝,眼一眨便被关进大佬,吃不饱睡不好还臭不可闻,短短两天便瘦了好几斤。 像这些家里有钱的,很快便有人来保释,可府衙新规定,必须家中直系亲属前来,意思就是,除非爹死了娘也不在了,不然谁拿钱来都不好使。 而来保释的人,需要同时签一份保证书,取保候审的价钱自然随着家境水涨船高,想不交钱也行,人就别想要了——挖渠修路都要人,普通百姓来了得管饭还得给工钱,当然是免费的更好。 而那些家境贫寒拿不出多少钱却又穷又爱玩的,在确认家里没钱赎或是压根不想赎后,一车一车趁着夜色全拉了出去。鄄州边防损毁严重,日后若有麻烦,恐怕易攻难守,叫这些人去发光发热,也算他们来这世上走一遭有了点意义。 净心这七天都在美美数钱,岳关两家的惊天巨富,还有这次抓人收的蚊子腿,反正骂名全是马知州的,跟大人还有她没关系。 期间有部分心怀不轨之人意图反抗,但府兵可不是好惹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抄的抄,府城百姓们胆战心惊,生怕哪一天那群凶神恶煞的黑甲兵便会破门而入,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半个月……人们突然发现,咦,被抄被抓被杀的,好像都是那些鱼肉乡里无恶不作的家族,普通人的生活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不仅如此,府衙居然开始重新梳理过往卷宗,那些含冤入狱的,被抢夺被压榨被殴打的……通通得到了释放和补偿,再然后,一张崭新的告示传遍大街小巷:作恶多端的马知州并为富不仁的岳关两家家主,不日将在府衙门外被斩首,届时百姓们可自行前去观看,助力行刑! 据说每多去一个人,就能多砍一刀! 马岳关这三人并其家族,盘踞鄄州二十年有余,因他们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上到白发苍苍下到垂髫小儿,莫不恨之入骨,可谓仇人满鄄州。然而他们权大势大,普通人无法与之抗衡,即便家中因此失去田地,死了亲人,也只能含着眼泪和血吞,默默盼着上天有眼,将此等恶人收了去,打入十八层地狱去赎罪。 正因夙愿不能达成,才会拜求神佛苍天,谁知道上天竟真的显灵了! 往年鄄州最热闹的过年,饶是马知州贪财好色,搅得鄄州民不聊生,每到春节也仍是百姓们最快活最没有烦恼的一天,那天街上总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像这样的日子一年一度,今年却不同。 今天更不同。 今天比过年还热闹! 一大早天还没亮,府衙外头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来看行刑的人女男老少应有尽有,大人抱着婴儿,小孩爬到树上墙头,老人拄着拐杖……府衙也说话算话,惟独一点。 这行刑的竟是女刽子手。 这可真是头一回见,整个大晟朝也不曾有过女刽子手,瞧她们手上那奇奇怪怪的锯齿形薄刀,光是用看的便感觉很疼。 按照之前告示所说,每有人举一只手,便砍犯人一刀。 有的人只跟马知州有仇,但她身边的陌生人却拽了她一下:“等会到马知州时,你帮我砍一下,我就也帮你砍一下,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这人想了想,欣然点头,好朋友就是要帮忙砍一刀! 首先是岳关两人,他们一出来,那烂菜叶子臭鸡蛋还有狗屎跟不要命似的往前扔,群情激愤,骂声不绝,那平日作威作福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生命的两位巨富,此时竟是又吓得失|禁了! 刽子手们离他们近,难免被殃及,幸好她们早有准备,全副武装,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紧接着便是手起刀落—— 直到被剔成一副骨架,岳关两人的肌肉还在习惯性颤动着,如此残忍的一幕,百姓们却看得目不转睛,不知是谁先哭了一声,随后府衙门口便响起阵阵痛彻心扉的哭号,这两人罪有应得,总算是死了,可因他们被打死、被抢走、被折磨致死的亲人们,也不会再回来了。 马知州因官职大,因此被安排压台出场,原本人们已准备好再来一波烂菜叶子突袭,可当马知州被滚出来时……真的是被滚出来的,因为他实在是太胖、太胖了! 胖的与他有仇的人都不敢相认。 最神奇的是,他身上没有穿衣服,却裹着一层厚厚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东西,马知州全身雪白,没有毛发,连眉毛睫毛都剔除的一干二净,刽子手笑着告知百姓,请众人务必等到天黑,似马知州这等罪大恶极之人,活剐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不如将他点个天灯,叫鄄州从此再无永夜。 马知州虽已做不出大幅度表情,眼神跟抽搐的脸皮却彰显着他的极度恐惧,也不知这时他有没有想起那些因他喜欢,便被拐来卖来最后不得善终的女子,还有那些被埋在财宝库地下的累累白骨,以及失去了亲人哭瞎了双眼的人。 想必他是不在意的,他只在乎自己富贵享受,此时他眼中的泪,大抵也是悔恨当初太过不小心,竟被两个女人抓住,从此满盘皆输。 这根人烛已准备了好几年,想必能从夜晚燃到天亮,当人烛燃尽,鄄州也将迎来明主,而明主会带来新生。 “二姐,咱们今天多做点吧,晚上怕是有好多人饿肚子呢。” 一个扎着双髻的女孩满脸喜色,“晚上有点天灯看!那个大贪官要被处死了!这样的大好日子,正是咱们做生意的时候啊!” 门帘被掀开,面容恬静的女子抱着个簸箕走进来,无奈笑道:“你就不觉得累呀?咱家的生意已经够好了,每天的包子馅饼都不够卖的呢。” “谁会嫌银子少呢?这里可是府城,咱们现在还租着人家铺子呢,不好好赚钱,什么时候买得起房呀?对不对,柏生?” 双髻女孩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圆脸蛋女孩,名叫柏生的:“三姐说得对!大姐二姐,咱们再做点吧,反正我一点都不累!” 一直没说话的二姐想了想,点头:“那就做吧,再攒攒,说不定今年年底就够咱们买个小一点的院子了。” 这四姐妹不是旁人,正是于家村于老混家那四个女孩,胡家村出现狼群死了很多人,大姐因此得以归家,四姐妹怕夜长梦多,连夜搬进了镇上,靠着二姐一手白案本事,尤其是馅饼,很快在镇上站稳了脚跟。 但镇上人来人往,村子里总有人会来,她们家馅饼好吃出了名,慢慢便被发现,于老混那几个兄弟,先是看上她们家的房子,又看上二姐做馅饼的手艺,恨不得把她们姐妹连皮带骨头吃个干净。 四姐妹商量了下,最终决定将家里的房子跟地卖掉,她们先给里正送了礼,特意寻了村子里最混不吝的一家,要的价格也低,之后包袱款款头也不回,留那两家狗咬狗去了。 经此一事,她们搬去了县里,盘了个铺子继续卖饼,同时还去衙门改了名字——因家中没了人,衙门不肯答应,四人因此花了一大半积蓄,才将名字改掉。 她们没什么学问,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大姐觉得叫什么都行,只要别再叫什么蛋,她想起于老蔫家叫花的堂妹们,便想跟着改,但二姐不同意。 于是在二姐想了一整夜后,四姐妹分别改叫榕生、竹生、松生和柏生,还没找回来的小妹妹也上了户籍,叫桉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只希望日后不惧风雨,顶天立地。 宁可为树子,不做于氏女。 说来也奇怪,自打改掉了那晦气名字,这运气似乎也好起来了,大姐榕生做白案也很有一手,两个妹妹则嘴巴伶俐会来事儿,四姐妹将铺子经营的风生水起。看在竹生签了灵魂合同的份上,夏娃还免费赠送了些糕点方子,这下她们家的生意便更好了,很快便攒足了搬来府城的钱。 小妹桉生当年被于老混不知卖到了哪里,只知是卖去做童养媳了,所以四姐妹一边赚钱一边找人,赚的钱有一大半都投入到了这里面,总之只要没看见小妹的尸体,她们便不相信她死了。 找人的钱算作一份,剩下的钱去掉衣食住行,还得筹备着买个院子,因此生意虽好,日子过得却还是紧巴巴的,也怨不得松生柏生心心念念要赚钱。 果不其然,松生有着极其敏锐的商业嗅觉,大晚上整个府衙的人都等着看点天灯,她跟妹妹柏生一人挎着一个篮子卖馅饼跟米糕,不一会儿钱袋子便装满了铜板。 听说岳家被抄了,其名下酒楼也全贴了封条,府城寸土寸金,好地带的铺子光有钱没用,还得有门道,但岳家一倒,那些酒楼啊铺子啊什么的,总不能闲置着吧? 松生觉得,以大姐二姐的手艺,就是开酒楼也绰绰有余的,大姐这两年都在学习酿酒,等她们开了酒楼赚到更多钱,就更有可能把小妹找回来。 所以现在决不能松懈! 松生胆子很大,她趁着卖完了一篮子饼,人们都在看天灯,自己跑到了府衙门口,在外面徘徊了会儿,然后眼睛一亮! 果然! 那天岳关两家被抄,她看得很清楚!虽然围住两府还有搬运财宝的府兵都是男人,可领头的几个却是女人,哪怕她们身材英挺强壮,又穿着方便行事的男装,她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松生不像两个姐姐,她在白案方面完全没有天赋,做饭顶多也就是不难吃,但她眼睛却很厉害,客人来买饼买糕,她光看一眼就知道一斤要拿几个,连上称都不用,眼一看手一摸便清清楚楚。 两名青衣人骑马而来,松生在确认她们是女人后,果断大着胆子出声:“两位大人!” 来人正是惊雷与闪电,她们刚把大小鱼那俩烫手山芋丢出去,此时身心愉悦,闪电笑道:“有事吗?” 见她言笑晏晏态度极好,松生便不那么紧张了:“大人,我,我想斗胆问一下,那些被查封的酒楼铺子,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赁能买吗?” 惊雷闪电虽在外办差,但府城发生之事她们早已得知,岳关两家富可敌国,光是铺子便有好几条街,整个鄄州府最繁华的地方都是他们两家的,如今被抄,这些地方自然不会闲置。 不过这不是她们的工作范围,所以虽隐隐知晓,却不甚清楚。 闪电想了想,道:“这样吧,你随我来,我找个懂的人跟你讲。” 松生点点头,真跟了上去。 连马知州那样的大贪官都敢杀,府衙里一定是来了很厉害的大人物,松生觉得,她们家搬到府城来的决定真是做对了!说不定还能跟贵人们讨个好,请她们帮忙留意一下妹妹的下落。 净心就是那个懂的人。 但她刚忙完手头的事,正准备出门去看点天灯呢,马知州也是她的仇人,她总得目送他上天才能显出真诚,没想到脚才跨过门槛,就被惊雷闪电一人抓着一边胳膊,又拖了回去。:,, 354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八) - 了了 - 哀蓝 28 马知州被生生养了好几年,养出一身油脂,直到天亮都未燃尽,府衙中属于他的党羽早已伏诛,岳关两家再一倒,鄄州自成一家的趋势已不可避免,但整个鄄州固若金汤,马知州被点天灯一事,竟始终未曾传出去。 继头一年“资助”某位亲王五十万两白银后,这位亲王便将鄄州当作了自己的私库,有事没事都要伸手,这也无可厚非,谁让他跟皇帝同父异母,而今上恰恰十分小心眼,登基后杀了一批兄弟,剩下的几个则被他远远地打发走了。 亲王们的封地不说是寸草不生,也称得上是穷山恶水,饶是如此皇帝依旧不放心,心心念念想着削藩,尤其近几年他身体状况不佳,东宫人选迟迟未定,皇子们私下争抢的头破血流,整个大晟朝看似安稳平定,实则早已是胀满的水球,只消轻轻一戳,就会砰的一声炸开。 皇帝老了,却舍不得放权,他自己便是经历极其残酷的兄弟阋墙才登上的皇位,如此来之不易,怎么舍得在尚未享受够之前撒手?听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皇帝似是想建一座登仙台,奈何国库空虚,囊中拮据,他便下令,要今年农税再增两成。 年轻时他也有一番壮志,可惜心够大,却没有与之相比配的毅力,大晟朝至今已有三百年,世家贵族盘根错节,皇亲国戚奢靡无度,从上到下的所有人都在拼命捞钱,这钱从谁的身上来? 看马知州是如何建立起偌大的财宝库便知道了。 当百姓的生存空间被压榨到极限,到了不反抗便活不下去的地步,这个朝代也即将走到尽头。 了了不过是适当地帮忙加一下速。 国库被掏空便意味着基础设施得不到完善,其它州府她不甚了解,总之鄄州城墙及堤坝早已年久失修,只是马知州运气好,二十年来没发生过重大天灾,鄄州如此,其余州府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与皇室没有血亲,贸然起事名不正言不顺,但有的是名正言顺之人,比如四散于大晟朝边缘之地的几位亲王,为此她不介意花点钱,反正这钱全是白得的。 上行下效,皇帝性好享受,自然有人追捧跟风,可大晟国力早已经不起这般消耗,恐怕登仙台尚未造成,便会有人揭竿而起。 在那之前,鄄州只需韬光养晦,囤粮练兵。 岳家船队出海虽是为赚钱,却带回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些卖出了高价,有些却因无人欣赏从而束之高阁,了了特意去了岳家库房一趟,还真让她寻到了些好东西。 最令人惊奇的,是她在库房里找到了几株将死未死的橡胶树苗! 除此之外,还有玉米土豆跟红薯并一些香料——甚至有咖啡豆! 据船队的人说,这咖啡豆是他们从一个靠海小国买来的,那里的人都生得金发碧眼,很爱喝这种豆子磨成粉后的水,但船队的人都喝不惯,之所以会带回来,纯粹是因其新鲜。 值得一提的是,岳关两家的人并非全部都被抓入大牢,了了留下了有一技之长可以为己所用之人,岳家船队便是其中一部分,这支船队自十年前开始出海,期间换了好几批人,最开始出海那些要么是病死在途中,要么客死异乡,如今还活着的这一批,是航海经验最为丰富的。 鄄州的土地质量不错,不仅适合种植小麦玉米等农作物,也适合药材生长,可以说,马知州倘若真想做个好官,只要他足够有毅力,鄄州绝对能够成为不亚于江南的富庶之地。 可惜他只爱金银,又只会从百姓身上剥夺,这就导致鄄州接连十数年农作物产量不佳,当然,这也有种子和肥料过于落后的原因在内,亩产量都不高,农税却高得吓人。 了了以前做皇帝时,便很清楚一件事,无论她想做什么,前提都是能让底下的人吃饱饭,要是饭都吃不上,谁愿意听上头的命令?因此她对农事很是看重,但她本身其实并不擅长种地,对于良种要如何培育,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倒是水泥玻璃肥皂之类的制作方法,不需要想便能写出来。 不了解没关系,她可以把自己不擅长的事,交给擅长的人去做。 再说了,她的不擅长,是针对现代社会的农学专业而言,较之封建社会的平民,实践能力如何暂且不论,理论知识绝对高出一大截。 为征良种,鄄州府向治下各县发布告示,若有精于田地者,发现良种者,不限性别年龄,皆可前往县衙应征,赏金百两。 一开始,人们以为自己听错了,是赏银百两吧? 直到官府的人再三保证是赏金百两,这下整个鄄州都热闹起来了!种地!堆肥!这谁不会?但凡是生长在农家乡间,哪个不是伺候庄稼的好手? 但官府积威甚深,即便真有擅农事者,亦不敢贸然揭榜,于家村的人自然也知晓了。 于宝珍踮着脚尖去看贴在墙上的告示,眼睛闪闪发亮,百两赏金,能买多少糖葫芦?她想要! 可她根本不会种地,或者说,她打小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做过的唯一农活大概就是每年农忙时外出见麦穗——这还是她在家闲着无聊坚决要干的,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于宝珍现在还分不大清楚小麦跟稻子,前年甚至闹过把韭菜当成小麦的笑话。 罗老师今天来上课时,便发现甲班的五只小熊比平日更加吵闹,侧耳细听,发现她们居然在讨论如何种地。 罗老师也没种过地,原本打算讲的课,干脆改成了实践,带上五只小熊,让她们背上各自的小水壶,在于宝珍的强烈要求下,去于家村参观麦田,顺便了解一下小麦是如何种植的。 于宝珍自上学以来,还是头一回把同学老师都带回家,给她高兴坏了,一路上在马车里待不住,蹦蹦跳跳,恨不得爬上马背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策马奔腾。 学堂有马术课,她们五个人学得都不错,但她们骑的都是温顺的矮脚马,拉马车这匹马却浑身油光水滑高大俊俏,全身上下黢黑无一杂色,看着便威风极了。 于家村还没进来过马车呢,因此刚到村头,便引来一群人围观,于宝珍毫不怕生,伸出脑袋挥舞小手打招呼,什么大娘二婶三妗子四奶奶……总之没有她不认识的人,旺旺跟青宁也很好奇,她俩出身优渥,从未在村子里生活过,大小鱼就淡定得多,她们吃得苦多,经历的也多,村子对她们而言一点都不奇怪。 于老抠得知孙女带着老师同窗归家,紧张的坐立难安,等罗老师向他表明自己是想带孩子们来看看麦田,免得她们长大了五谷不分时,他大腿一拍,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去麦田就不适合坐马车,好在今天大家穿得都很方便,旺旺告诉于宝珍,她家虽是县城首富,却也想要那赏金,倒不是贪财,而是想跟府衙的新老爷打好关系,万一能入贵人的眼呢? 可惜她家田地不少,佃户也多,却并没有寻到什么良种。 了了本来也没把希望放在民间,她让人在岳关两家的佃户中挑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农人,关于如何繁育良种,她大概了解一些,首先要选择优良的亲本,进行杂交后开始进一步培育,通过去雄、育种确保精良度,但即便如此,最终繁育出的结果也不一定尽如人意。 更何况土壤、水分、气候、环境各有不同,这些对良种繁育都会有影响,所以绝非一时之功。 最关键的是,鄄州近十余年的亩产量只有两百斤左右,想从中挑选优质母本尚需一番时间,早在将马知州抓住后不久,了了便安排了人暗中研究,只是收效甚微。 鄄州疮痍遍布,想要将它治好,少说还需个几年。 不过这一切跟于宝珍有什么关系呢?她每天学得开心玩得快乐,无忧无虑从来不多想,只要别人不主动招惹她,不向她释放恶意,她甚至是个很大方的小女孩儿。 于老抠家侍弄田地很精心,饶是如此,亩产量也处于平均线,放眼望去稻浪滚滚,每年农忙都累得要死要活,结果收获的粮食只勉强够一家人嚼用,这还没算上交税,若是佃户则更惨。 反正身上若没什么大病,日子凑合凑合,勒紧裤腰带也不是不能过,但谁家没个突发状况呢?谁家没个人情来往?要是哪年忽降天灾,没有存粮没有银子的人们,就只能成为流民背井离乡。 鄄州地处中原以北,多年来不说风调雨顺,至少没出现过大型天灾,一般每年有两次耕种,一茬小麦一茬水稻,但这些是细粮,平日是舍不得吃的,也就家里有小孩,偶尔会给小孩打打牙祭。 比如于老蔫家,细粮就只有于熙庭能吃,连于老蔫自己也不吃。 于老抠家因为男娃多,吃得也多,细粮更是紧巴巴,同样只有于宝珍能吃,为这大堂嫂心里还不舒服过——她从过了门到怀孕,只吃过两次细粮。 可惜现在她已经不敢跟于宝珍争辩了,生怕家里长辈发火要送她回娘家,但偶尔忍不住时还是会阴阳怪气的堵于宝珍两句,好像她说两句于宝珍就会自觉退让再不吃细粮一样,结果当然是每次都被于宝珍怼回去。 于宝珍也不跟大堂嫂吵,她就说:你想吃,你问你家里人要。 这次于宝珍带这么多人来家里,大堂嫂又不怎么开心,她疑心这些人今儿中午都要在家里用饭,本来一日两餐,来了客人,中午还得多做一餐,看奶那高兴劲儿,怕不是还要切块腊肉。 罗老师也有好几个哥哥,她离家前,前头两个哥哥都娶了妻子,怎么说呢,好像那个家瞬间就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处,连她娘给她做新衣裳打点首饰,嫂子们都觉得她占了家里的便宜,恨不得她马上嫁人。 五个孩子到了地里就玩疯了,直接甩一身泥,幸好罗老师早有远见,在车里给她们一人准备了一身换洗衣服,于宝珍咯咯笑个不停,正要扑过去跟大鱼滚成一团,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眼睛一亮就要扑过去:“菊花姐姐!” 可惜菊花姐姐一听到她的声音,脚步好像变得更快乐…… 于宝珍有点丧气,中午在于老抠的极力邀请下,罗老师盛情难却,只能带着几个孩子留下来打扰,把大堂嫂给气的呀……还没分家呢,她就什么好东西都想往自己屋里扒拉,看她男人少吃半碗饭,都觉得是于宝珍的错。 二堂嫂就会做人多了,笑脸迎人不说,看不出一点不情愿,连对于宝珍都很好,当然不会不欢迎罗老师等人来家做客。 罗老师来之前就想过,若要来于家叨扰,必然不能空手,因此带了些伴手礼,都是在镇上买的糖果糕点一类,还有两匹适合于宝珍这种小孩儿的布。 这可比于老抠家一顿饭值钱多了。 但这饭吃着吃着,于宝珍率先放下饭碗,来的路上她在马车里吃了好几块糕,肚子不是很饿。 见她吃完下桌,与她最为投缘,有祸一起闯的大鱼眼珠子一转,也放下了筷子。 于老太叮嘱道:“宝儿,别跑去河边玩。” 于宝珍应了一声,跟大鱼鬼鬼祟祟摸出家门,然后兴高采烈向她诉说自己曾在山上抓到过野鸡野鸭野兔野猪。 大鱼:……你看我信吗? 于宝珍强调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跟我来!” 大鱼还真跟她去了,两人一前一后晃悠到了村里人常常割猪草捡菌子的地方,原本说好下午大家一起捡菌子,她俩却先来了。 “咦。” 于宝珍惊讶地歪歪脑袋,“这个猪草怎么长得有点不一样?” 大鱼凑过来一瞧,登时翻了个白眼:“什么猪草,这不是稻子吗?上午咱们还在田里看见了呢。” 于宝珍挠挠头,虽然她学别的很快,但对于稻子小麦和韭菜,总是容易弄混:“这是稻子啊,哇,这比我家地里的大多了,也饱满多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 两人一左一右蹲下来,看着这片大约三尺长三尺宽,方方正正的稻田,没什么特殊的,村里人常常这么干,在田间地头的空隙上也种些东西,但这块的稻子,其结出的稻穗足有于老抠家地里的两倍大! 于宝珍伸手捏了捏,每一粒都很饱满。 两个钻进钱眼儿里的人不约而同想到了“赏金百两”的官府告示,然后吸溜一口,确认过眼神,是互相了解的人。 “你们在这做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句话,吓得俩孩子差点摔个仰倒,这要翻下去可不得了,少说头破血流。 等到被拎住命运的后颈皮,于宝珍才拍拍胸口:“好险好险,差点滑坡下面去了!……呀!菊花姐姐!” 个头窜成全家最高的菊花本来并不想搭理于宝珍,但这两个小孩越来越往前蹭,她担心她们掉下去,这才出手拎了一把。 不知道怎么回事,于宝珍从来不跟不喜欢自己的人玩,她也不会特意去诅咒人欺负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啦,谁还没个讨厌的人呢? 唯有隔壁于老蔫家的菊花是个例外,于宝珍总觉得,菊花姐姐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讨厌自己。 “菊花姐姐,大中午的你怎么上山啦?” 菊花:…… 她才不会告诉这个小屁孩,是因为她的菌子事业越做越大,破屋已经限制了她的发展,所以她把地盘移到山里来了。 只要不往深山里去,根本没有大虫狼群! 一开始菊花也怕过,但她没别的办法,总是往茅草屋跑很容易被人发现,倒不如每天打猪草来得不扎眼。 堂姐们搬去县城之前,帮她联系了镇上的几家酒楼客栈,菊花养的菌子又新鲜又大颗,味道极好,价钱还实惠,菊花一直私下悄悄做这件事。 因为一个人的能力太过有限,她还在村里物色了几个跟自己合得来的女孩,大家轮流换班,她给她们开工钱。 “菊花姐姐菊花姐姐。”于宝珍有无数的话要问,“这块稻子是谁种的呀?” 这块三尺左右的稻田位于山坡往下,附近的猪草并不多,所以鲜少有人靠近,菊花想了想,要是不回答于宝珍,自己可能还要被缠着,本来是想去看看菌子种植地的情况的,这下白跑一趟。 她随口道:“不知道,以前没见过。” 于宝珍:“那是没有主人的吗?” 菊花点点头。 大鱼欢呼一声,然后看了看菊花,露出纠结的表情。 两人同窗这么久,于宝珍已经很了解她了,不就是想着多了个菊花姐姐,赏金该怎么分吗?于宝珍大方道:“见者有份,我们各拿三成,剩下的一成给老师。” 菊花一脸莫名其妙,但她看了眼那块稻田也就懂了,刹那间心情复杂,于宝珍,又是于宝珍。 这家伙的运气实在逆天,自己天天在这里来回,有时一天甚至跑好几趟,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块稻田?以前也是,这块山坡就这么点大,村里人来人往,都往这儿来打猪草,就于宝珍能挖到人参,还有野猪主动撞树给她送肉!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再想想她家里那弟弟……菊花都不稀得想。 自打被拐走后回了家,于熙庭就变了,菊花常常能听到那个古怪的声音唆使他从别人身上取走幸运值,于老蔫并没把孙子身体有损的事告知全家,菊花是从“系统”嘴里听到的。 也因此她愈发害怕于熙庭,总担心对方会把自己的幸运值取走,于熙庭真的疯魔了,他为了治好自己,直接把家里人的幸运值夺的只剩50! 50意味着总会遇到一些倒霉事,可能不会危及到性命,但切菜切到手,脑袋撞到桌角,蹲坑时掉下去……一桩桩一件件的倒霉事加在一起,那可一点都不有趣。 若非必要,菊花决不往于熙庭跟前凑。 她也想离家,现在她攒了好几百两银子,但她走不成啊,没有户籍没有路引,她能到哪里去呢?而且孤身一人在外,她也怕遇到拐子。 说来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于熙庭从没夺走过自己的幸运值,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没办法。 至于原因…… 菊花眼神复杂地望着于宝珍,恐怕还真是她提醒过这只小锦鲤离于熙庭远点的缘故。 今天还被于宝珍拉了手,回去后于熙庭更没法夺她的幸运值了。 看在于宝珍无意中帮了她的份上,菊花大方道:“不用了,我就不要了,反正也不是我发现的,你们俩爱怎么分就怎么分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于宝珍看着她的背影,蹲下托腮:“唉,菊花姐姐怎么就是不愿意跟我玩呢?” 大鱼正想说话,猛然脚下的土地震动了两下,她警觉地四下望去,只见一头硕大的野猪打草丛中横空出世,跟疯了一样向她们冲来! 出于习惯,大鱼会随身携带匕首跟一些防身物品,这些东西对付人还行,对付一头发狂的野猪显然用处不大,她拽住于宝珍的衣领往旁边拖,还没走远的菊花听见异响回头,大惊失色! 这头野猪的目标就是于宝珍! 它完全无视了大鱼跟菊花,后蹄在地上蹬了两下,向于宝珍再次冲来! 当时大鱼觉得自己可能要交代在这儿了,正在她思索要说点什么作为临终遗言之际,发疯的野猪不知怎么回事脚底一个打滑,然后硬生生滑转了方向,一脑袋撞到树干上,砰的一声倒地,世界重新恢复宁静。 “你看,我就说吧。”于宝珍淡定地跟好朋友摊手,“我真的能抓野猪。” 大鱼:…… 菊花:…… 之前于宝珍遇野猪,她是从家里人口中听说的,谁也没当回事,都以为是巧合,如今亲眼所见,菊花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只想问问于宝珍,为啥你运气这么好,能不能分点给我?:,, 355 第十四朵雪花(二十九) - 了了 - 哀蓝 29 于宝珍自出生在于家村,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二次“抓”野猪。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别人对她十分好,她怎么地也得回报五分,所以第一次碰着野猪时,是于老太不小心摔断了腿,她上了年纪,要是不好好治,说不定以后就没法走路了。 那谁给于宝珍做好吃的? 卖野猪的钱一部分花在于老太身上,剩下的全存到了于宝珍的小金库中,于家人则从中赚了好几日的野猪肉吃,除此之外,于家人好像也就比别人家吃得好一点,别的没了。 所以大堂嫂才说福星什么的是无稽之谈,于宝珍一个女娃,她自己再有福气,顶多是高嫁,只有家里人都起来了,她才真正能有底气,结果呢? 于家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反倒于宝珍自己,又是细粮又是念书,一年到头数她做新衣服最多,这到底是有福气还是败家精? 于宝珍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运气好,她要是运气好,就不会花两份束脩才能去私塾,真要人见人爱,老童生怎么那么不待见她?村里又哪来那么多说三道四的?还有大堂嫂,两人不算朝夕相处,那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没见大堂嫂对她好呀。 大堂嫂没出嫁前在家长到十八岁,她娘家兄弟过了十八年比她好的日子,她都不怨不气,不觉得自己的财产被人占了,嫁人后反倒这看不惯那看不惯。 于宝珍不喜欢跟这样的人玩。 野猪倒在地上,只有竖在半空的蹄子偶尔颤动两下,显然只是昏厥并未死透。 菊花当机立断:“你们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找点绳子。” 走了两步感觉不妥,又道:“……算了,你们随我一起来吧,免得待会儿我没回来,它就醒了。” 大鱼跟于宝珍乖乖跟上,然后便进了菊花的菌子养殖基地,看得两人惊呼不已,菊花找了两捆粗绳,也不在意两个女孩到处跑跑跳跳的看。 她们挺皮的,但并不讨人厌,不会没有边界感的伸手乱摸胡拽,于宝珍新奇道:“菊花姐姐,这都是你养的吧?” 菊花:“我跟别人一起的。” 一个人哪里养得来? 于宝珍:“一定能赚很多钱!” 菊花忍不住笑了下,她觉得于宝珍这张嘴说出来的话肯定能实现,承于宝珍吉言,自己可能真要发大财也说不定。 该说不说,三人去拿了绳子的这个来回,野猪仍未醒来,也没有人出现,简直像是老天专门给自己的亲女儿送的大餐。 但三个人想把这头目测有二百来斤重的野猪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运回去,难度还是很大的,而且野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来,大鱼说:“没事,看我的。” 在菊花跟于宝珍好奇且茫然的眼神中,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特制响箭,转眼间发射了出去! 大约半刻钟不到,便有青衣人自空中落下,大鱼欢天喜地的指着地上的野猪:“这位姐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把野猪送下山去?或者你出钱买了也行。” 这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 青衣人无奈极了,她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沙哑,但明显是女性:“就为了这点小事?” 说着,视线自于宝珍跟菊花面上掠过,不知怎地,菊花总有种下一秒就会被灭口的恐惧。 大鱼:“宝儿跟我是同窗,菊花姐姐是宝儿认识的人,她还在山里种蘑菇呢。” 菊花有心解释自己种的并不仅仅是蘑菇,想了想又作罢。 青衣人不熟悉于宝珍,但菊花对她而言并不陌生,这个女孩好几年前就敢在山里自己开地养菌子,跌跌撞撞的摸索种植之法,她们都看在眼里,时不时会帮忙驱赶一下靠近的野兽,只是从未现过身,因此菊花完全不知晓,就在自己的养殖基地附近,那座早已荒废的尼姑庵里头,居然还有人。 马知州的财宝库还在那儿呢,里头宝贝太多,没有更好的地方转移,山里安全清净,所以干脆留在了里头,定期更换看守人员。 青衣人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抛给了大鱼,警告她道:“下次再这样乱用响箭,我就对你不客气了,狼来了的故事听说过没有?” 大鱼吐吐舌头:“我知道啦。” 随后,在于宝珍跟菊花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青衣人单手扛起野猪,足尖一点,迅速消失在森林深处。 她身上的衣裳恰好与枝叶颜色相近,所以在肉眼看来,就像一滴水回到了大海。 于宝珍:“这个姐姐会变戏法!好厉害!” 大鱼说:“这不是变戏法,是身法,等我们的基础打好了,也可以学。” 于宝珍早就知道罗老师、大鱼小鱼,还有经常出现在甲班来来去去的神秘老师们不是普通人,但她之前并不会过分好奇,罗老师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她便不会刨根问底,但大鱼跟自己差不多大,知道的却比自己多,于宝珍就不乐意了。 她也想知道! 大鱼摸着那锭金子,用牙齿咬了咬,听说负责看守财宝库的姐姐们俸禄很高,因为这工作太过无聊,原来是真的!她也想去看财宝库! 菊花没有看清楚青衣人是怎么来的,但对方离去的方向分明是深山,这是怎么回事,她一直以为除了自己,还有那几个一起养菌子的同村女孩,不会有别人往这儿来。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菊花跟于宝珍异口同声,还在咬金子的大鱼抬头:“什么?” 于宝珍眨眨眼,“菊花姐姐先问吧。” 菊花没有客气:“你认识刚才那个人是吗?她是住在山里面的吗?那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荷花的女孩?荷花是我姐姐,她失踪了好些年了,我一直很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荷花? 大鱼歪着头苦思冥想:“我认识的姐姐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你要是想找人,我可以帮你问一下,但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你说的这个人,她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吗?一眼看过去就能认出来那种。” 菊花迟疑,好多年不见,她都快忘了荷花长什么样,只是心里有个地方一直装着这件事,怎么也放不下:“她是我们姐妹中最高的,很少说话,冷冰冰的不喜欢搭理人,而且对家人没什么感情,总之……是个很奇怪很神秘,但又不讨厌的人。” 大鱼苦恼道:“这也太笼统了,我没法给你答案。” 菊花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她勉强笑笑:“其实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就当她在某个地方活得很好吧。” 于宝珍记得荷花,但她记忆里的荷花,跟菊花记忆中的不大一样,她记得荷花姐姐虽然话少,但并不难相处,是个很内向又很温柔的姐姐,而且……荷花姐姐不是掉河里面淹死了吗?怎么在菊花姐姐嘴里,好像荷花姐姐还活着? 咦? 不对,好像菊花姐姐说的也是对的,于宝珍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那时候她还小呢,记忆有点错乱,不然怎么会认为有两个截然不同的荷花姐姐? 大鱼是个答应了别人就会努力去做的人,她先是问清楚荷花在什么时候失踪,有可能去的地方是哪里,以及一些有关荷花的细节。 如果菊花说的都是真的,那荷花失踪的时候,马知州还在尼姑庵里寻欢作乐呢!该不会被马知州的人抓了吧?那倒是有可能还活着。 她打定主意回去帮忙问一问,她跟小鱼是双胞胎姐妹,最清楚世界上最不能失去的人就是彼此,因此对于别的姐妹,总是多了几分照顾,哪怕菊花年纪比她大了好几岁。 她们出来的时间够久了,也该回去了,于宝珍心心念念那片稻田,生怕自己不在会被人割了,连忙催道:“走走走,咱们赶紧回去,我要告诉罗老师!” 这片稻田,说不定能被选作母本进行繁育的! 像这么饱满大颗的稻穗,于宝珍长这么大没见过,怎么说她也是有过数年捡稻穗经验的小孩,冥冥之中她就是觉得,这片稻田不一般。 虽然不知为什么会生长在这里,但是赏金百两呢! 罗老师得知后,一点都没有怀疑于宝珍的话,这时大鱼忽地一拍大腿,至于这么麻烦吗?那名青衣卫的姐姐现身时,直接告诉她就可以了,结果自己只顾着金子,把良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这事很快便有了后续,府城那边直接派了人过来,在确认这片稻子品质优良完全可以作为母本后,对身为发现者的于宝珍、大鱼及菊花给予了丰厚奖励,原本她们以为是三人共同赏金百两,结果竟是三人分别得了一百两金子! 整个于家村,不,是整个鄄州府都沸腾了! 原来良种真的这么值钱!那告示上说的,征求种地老手的话,也不是假的了? 一时间,原本无甚问津的各处衙门几乎挤满了人,到处都是闻讯赶来的百姓,女男皆有,种个地谁还不会了?大家不都是侍弄庄稼长大的! 这笔钱对于宝珍跟大鱼是好事,菊花则不然。 现在家里过得比从前更紧巴,今年的县试,于熙庭甚至没有去参加,别人不知道原因,菊花却是知道的。 想要治好那个地方,需要很多很多幸运值,于熙庭现在得到的远远不够,家里人不知道他还有这个金手指,所以拼命攒钱想送他去府城找厉害的大夫看。 那里大夫懂得更多,认识于熙庭的人也更少,万一就能看好呢? 现在有了这一百两金子,便不用节衣缩食了。 于老蔫想都没想,就要把这一百两金子收走,三房两口子有点舍不得,但也知道家里只二房一个侄儿,钱都留着给他科考,因此不舍归不舍,也没抗议。 于老蔫跟刘春花喜坏了,孙儿的身子有的治了!一百两金子呀,老于家一辈子都赚不到,也一辈子都花不完! 甚至连官府奖励的布匹笔墨等物,老两口也很自然地把大头规划给了于熙庭,读书人要人情来往,穿得差难免叫人瞧不起。 从头到尾,没人问菊花愿不愿意交出这一百两金子。 刘春花对三房两口子说:“你们放心,这些钱,除却必要花销外,剩下的我跟你们爹会拿去买地跟庄子,菊花的嫁妆也会留,到时准保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在这场商议中,菊花像个隐形人,全程没有开口,反正她的意愿根本不重要。 刘春花还盘算着给家里的房子翻新一遍,最重要的是要给于熙庭单独盖两个大间,万一日后他成婚住在家里,不宽敞点怎么能行?至于三个儿子跟儿媳,各自一大间就够了,像大房那样,桃花杏花嫁了出去,屋子里一下宽敞起来,三房两个丫头虽还没嫁,但嫁了人,自然就有了空,所以没必要建太大。 “菊花,赏金说是什么时候送来?” 于老三问。 菊花低着头:“大后天吧,听说还要送什么荣誉证书。” 这个于家人不懂,他们正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这么大一笔钱要怎么使用才合理,连废了之后始终闷闷不乐的于熙庭,这会儿心情都算不错。 他也想去府城看大夫,万一能治好,就不用听系统的那么费事了。 次日于宝珍放学归家,照常出来跟小伙伴们玩耍时,发现菊花站在不远处跟她招手。 她欢快地跑过去:“菊花姐姐,你找我呀!我们一起玩吧!” 菊花问:“于宝珍,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个同窗,还有你的老师,她们是不是认识官府的人?” 于宝珍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菊花微微垂眸:“我想问……” 她欲言又止,不确定是不是要跟于宝珍说清楚,她也怕于宝珍回家后学舌说给家里人听,那她家肯定也就知道了。 于宝珍似乎看得明白菊花的顾虑,她举起小肥手:“我保证,不管菊花姐姐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实话,也绝对不会告诉给别人。” 菊花思索再三,想起于宝珍那逆天的气运,最终决定赌一把:“你能不能让你的老师帮我问问,如果我不要赏金,能不能给我另办一份户籍?我不想再留在于家村了。” 她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因为弟弟小小年纪就是童生,上门给她们姐妹说媒的不少,可菊花不想成亲! 大姐桃花跟二姐杏花都嫁了,两人过得都还不错,逢年过节回家时,看得出气色挺好,在婆家应当蛮舒心。 可是。 菊花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大姐跟二姐了。 她们好像变成了另一个奶奶,另一个大伯娘,二伯娘,另一个娘,她们心里眼里只有嫁人后的那个家,只有她们的男人还有出世的儿子跟未出生的儿子。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她们离开了家去另一个人的家,家里的人觉得这很正常,她们自己也觉得正常,只有菊花感到恐惧。 那些曾经抵足而眠,挤在一个被窝里的,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姐妹情谊,现在已经淡的菊花寻摸不着。 当大姐二姐回家,她们跟奶还有伯娘们不停地说着婆婆哪里偏心,小姑如何懒惰,妯娌怎样掐尖……她们的世界范围变得肉眼可见,她们盼着男人上进,如果男人不上进,那就拼命努力勤奋,日后供养儿子,再盼儿子上进。 有很长一段时间菊花不明白三姐荷花为什么要走,但荷花的“失踪”,确实开了先河,那就是当菊花在家中感到难以呼吸时,她不再执着于留下,而是想逃离,敢逃离,并为此做足了准备。 菊花以为自己跟于宝珍说了实话,这小孩会惊讶或质疑,没想到于宝珍二话不说:“绝对可以的!我认为菊花姐姐现在就可以开始收拾了!不过……我有个小道消息,你想听吗?” 菊花点头。 于宝珍踮脚,神神秘秘示意菊花低头,然后以气音道:“听说府衙新来的那位大人,她要给我们分地呢!” 菊花没去过府城,她想的是如果官府同意,自己就拿了攒下来的银子去府城投奔堂姐妹们,她手头的钱足够租个房子再租几亩地了,剩下的也支持一段时间的生计,她可以重新开始养菌子,府城那么大,菌子的销路肯定也会更好。 但是,分地? 菊花不信:“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于宝珍点头,“不骗你呢,都是从坏人那里抄来的地,听说会按人头分,只分女人,到时候你可以单独立户!” 菊花感觉像是在听天书,不敢相信:“真……真的吗?” 于宝珍再点头:“骗你是小狗。” 有了于宝珍的偷偷告知,菊花心中大定,她不想和家人争吵,所以决意悄悄地走,至于赏金,于宝珍说还是照常发放,菊花犹豫再三,终究留下十两,而后趁着夜色,上了于宝珍帮忙联系的马车,抱着自己的小包裹还有好几大袋菌干,走上了离家之路。 她很舍不得,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不走就会被牵绊在此,这口气一旦泄了,就没可能再找回来,到时她会和大姐二姐一样,她不想过那样的人生,她希望自己还有更多可能性。 等菊花找到竹生姐妹四人,夏娃发现几年不见,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很大变化,她的粗鄙和浅薄已经消失不见,在看到过得很好的竹生姐妹后,菊花居然没有忌妒,完全不像小时候,看见于宝珍吃块糖都难受。 长大了,也聪明了。像一粒粗糙的砂石,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硬生生将自己打磨成了珍珠。 人类还真是神奇的物种。 与此同时,于老蔫家彻夜亮着灯,丁芬芳哭得眼都肿了,她不懂女儿为啥不告而别,还留了张字条,让家里人别去找她! 为啥呀,家里是短她吃了还是缺她穿了?她为啥要走?为啥能这么狠心,连爹娘妹妹都不要? 梅花抱着姐姐的枕头藏在被子里哭,自杏花出嫁后,她跟四姐的关系越来越好,也隐隐约约知道四姐有些事瞒着家里人,但她从来没有说出去过。 这次菊花走了,家里人问她知不知道,梅花摇头摇得底气很足,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 于老蔫抽了一夜旱烟,全家没人睡得好,只有于熙庭大骂菊花没良心,说她奸猾狡诈,家里白白养了她这么多年,结果她说走就走,完全不管家人的感受! 次日桃花杏花得了信儿赶回来,得知菊花竟敢离家出走,惊讶之余很是不解。 她们的不解跟丁芬芳的不解一样,为啥啊?家里是短她吃了还是缺她穿了,为啥能这么狠心爹娘妹妹全不要?有什么好的,大人们不都自己节省着,喂到她们姐妹嘴里来? 是,庭哥儿的确得的好处最多,可他是男娃呀,以后要留在家里延续香火的,跟村子里其它人家的女娃比,她们是多么幸福?从小到大多少女娃羡慕她们姐妹不挨打,羡慕她们姐妹有鸡蛋吃? 为啥要走呢?为啥呢?到底为啥? 这个问题,桃花杏花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想通了。 在回婆家之后,桃花晚上跟自己男人感慨:“女儿靠不住啊,看我二叔,他家得亏有个庭哥儿,荷花早跑了,现在三叔家的菊花也跑了,还是生儿子好啊!以后咱可得好好养儿子,千万不能让他学坏。” 她男人早睡得昏天黑地,只从鼻孔里发出两声哼哼,权当回应。 桃花翻了个身,庆幸自己不像她娘肚皮那么不争气,连生俩女娃硬是生不出男娃。 等菊花在外面吃了亏就知道好坏了,还是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的呢?只她异想天开,好端端个女娃跑了出去,日后就是回来,名声也坏了,难找好人家。 想到这里,桃花又真情实感的为妹妹感到难过和担忧。 她不理解,她想不通。 所以也就这样了。:,, 356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 - 了了 - 哀蓝 30 在菊花与竹生姐妹等人汇合,并在对方的帮助下找到了合适的房子,还顺利开启菌子养殖大业后,夏娃终于被允许回到了了身边。 她是那种不请自来,还会不告而别的性格,所以当竹生忙了一天,发现平时总是喜欢冷嘲热讽的夏娃居然不在,还吃惊了一下下。 因为只有她跟菊花看得见听得见,所以她也只告诉了菊花。 菊花说:“没什么奇怪的,那个怪家伙,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不打招呼可太正常了。 竹生呼了一口气,任谁一天十二个时辰被人盯着感觉都不会太好,夏娃绝对不是个好人,她们之间也算不上是朋友,但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夏娃召唤出了狼群,这几年做生意并非一帆风顺,她们姐妹几人没见过什么世面,遇到事情常常不知如何应对,也都是夏娃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指点。 甚至于铺子里的好多糕点方子都来自对方。 所以除了如释重负外,竹生还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菊花心道,那家伙还是别再回来的好,动不动便唆使人做坏事,完全没想过她们是血肉之躯,还需要在这个世界生活,真按照怪物说的做了,以后就只能日日逃亡,别说房子田地,连睡个安稳觉都是幻想。 她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要能平平安安,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就已经很好了。 “二姐。” 柏生兴冲冲从外面掀开帘子进来:“有件事我想跟你还有大姐说一声!” 竹生:“什么事?” “府衙招人了!女子也能报名,我想去,你看可以吗?” 柏生满是期待地看着姐姐。 她跟大姐二姐不一样,她会蒸馒头包包子,但水平相当一般,自家吃没什么,拿出去绝对不够格。她也不像三姐脑子那么灵活,不管铺子里准备了多少东西,三姐都能想办法卖出去。她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离不开大姐二姐的手艺跟三姐的主意。 只有她。 手艺她不行,招呼客人嘴不够甜,更别提是去各大酒楼商行推销自家糕点,也就是给姐姐们打打下手这样子,可看着姐姐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定位,柏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难道这辈子,自己就一直一直留在并不擅长的铺子里打下手吗? 她并不是瞧不起这个活,而是她对卖糕点做生意实在没兴趣,好不容易脱离了悲剧的过去,她不希望这一生就此得过且过。 换句话说,柏生已经不再只追求衣食住行上的满足了,她不会再饿肚子,于是匮乏的精神世界便开始张牙舞爪,像一块干瘪的海绵,做梦都想变得更加饱满。 竹生皱眉问道:“府衙招女人?具体是做什么的?” 柏生摇头:“说是各个衙门都缺人,二姐你就放心吧,三姐不是说,她去府衙问铺子时,府衙里有很多女人吗?她们行,我当然也行的,我两岁就能劈柴了!” 竹生白她一眼,心说两岁能劈柴那算你的本事么?分明是于老混不做人,你不劈柴,他就劈你了。 但在鄄州府待了这么久,官府的变化,不用妹妹说竹生也有所察觉。最直观的一点就是,街上负责巡逻的衙役中从来不缺女子痕迹,府衙里还有身着青甲的卫队,虽她们总是蒙面且行踪神秘,但夏娃却很肯定地说那都是女人。 就在前天,离她们家仅两条巷子的一个穷酸秀才还被当众砍了脑袋,原因是此人为考乡试而手头拮据,竟将妻子典给富人做妾借腹生子,妻子不堪受辱,一状告到府衙,那秀才被革了功名不说,连命都丢了。 那位买妾的富人也没讨着好,家产尽数充公不说,家里的一十六房小妾,全都被烧了身契重得自由。 还有早已被查封的青楼及赌场。刚搬到鄄州府时,竹生常看见有小孩被家中长辈插了草标送到西市,那里是牲畜买卖之地,人牙子也在那儿做生意。到了夜晚,鄄州府西街更是灯火通明直到天亮,无数人在此散尽家财寻欢作乐,伎子们面上含笑百媚千娇,却无人在意她们白天的眼泪。 竹生恨那种腌臜之地,一想到小妹被卖掉后很可能沦落至此,她便有种想抄起菜刀把所有人都砍了的冲动。 如今青楼赌场被关闭,竹生愿意相信身在府衙的那位大人,是真心在意百姓的——对方将女人同样视为子民,否则不会如此仁慈。 “先录了再说吧。”竹生瞥一眼满面忐忑的妹妹,“说的好像你去报名,人家就要你似的。” 柏生心口被姐姐的毒舌刺中一箭,壮志一起,摩拳擦掌:“瞧好了吧二姐,我肯定能被录用!” 菊花听得微微蹙眉:“二堂姐,真的要让四堂姐去吗?万一很危险呢?而且根本不知道府衙里什么情况,我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这种有风险且未知的事,菊花是肯定不会做的,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务。 柏生捏着拳头:“我不怕!要是总是考虑这些可能发生的危险,那我还活不活啦?人就算好端端的无病无痛,也可能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甚至在路上走着都会被砸到脑袋。反正情况再坏,还能坏过我爷活着的时候吗?” ……这倒也是。 柏生姐妹几个跟菊花还是不同的,她们曾经一无所有,因此敢去破釜沉舟,尤其是经历过在胡家村走投无路后,她们真的什么都不怕。 菊花有点触动,回去的路上,她也想了很多。 她不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包括生养她的娘,还有一起长大的姐妹。所以理所当然的,她也不信任官府的人,一个贪官死了,就代表杀了他的人是好官?这种想法也太天真了。 只有钱才是最不会背叛自己的,菊花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继续养菌子,别的事情……也许有朝一日她还会迈出那一步,就像她在三姐荷花失踪后,花了好久才下定离家的决心。 从山坡长猪草那里意外发现的稻田,的确是少见的可以作为母本的良种,但繁育过程却极其艰辛,迄今为止都没有成功过。 良种需要不停繁育,这一批种子好,不意味着下一茬还能接着用,鄄州府关于良种的繁育屡次失败,罗老师是知道的。因为她们这些负责在鄄州府各处开设学堂的老师,同样也负责着所在区域的观察任务。 “老师,你在犯愁吗?” 趴在桌上画画的小鱼好奇地问。 罗老师叹息:“是啊,那片稻田已经被移走,可都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消息。” 小鱼随口道:“那就让宝儿去看看。” 罗老师:“……宝儿?” “对呀。”小鱼理所当然的点头,“老师应该知道的吧,那块稻田是宝儿发现的,当天她们还抓了一头大野猪呢!” 可惜那时她没跟着去,只有双胞胎姐姐看见了,事后大鱼吹得天花乱坠,把小鱼羡慕的要命。 她也想打大野猪! 罗老师不解:“那这跟让宝儿去看看有什么关系?难道宝儿去了,就能成功了?” 小鱼一本正经道:“我觉得能。” 罗老师摇摇头,不打算陪小鬼头继续胡说八道,小鱼却认真地对她说:“老师,你不觉得宝儿的运气很好吗?” 罗老师:“有吗?” “当然。”小鱼用力点头,并举例说明,“那块稻田摆在那这么久,附近村里的人天天打猪草,怎么偏偏只有宝儿发现了?还有大野猪,大鱼说野猪都不搭理她,直奔宝儿去的,然后就在树上撞晕了!” 罗老师:“这只是巧合吧。” “可是我们一起玩捉迷藏,不管我怎么藏,宝儿都能找到我。”说着说着小鱼还来气了,要是宝儿凭借过人的观察力及眼力找到她也就罢了,结果对方完全是凭运气误打误撞!“每次大家一起闯祸,只有宝儿阴差阳错每次都不挨骂,就连捉锦鲤,我们要捞要炸要钓,宝儿站在池子边,最大最肥的那条就往她怀里跳!” 诸如此类的例子,小鱼还有一大堆,比如她们在街上闲逛,随便花一文钱在小摊子上买的小玩意儿,宝儿的绝对物超所值是个宝贝,同一个人卖的糖葫芦,大家的都发酸,但宝儿那根绝对甜……什么出门捡钱袋,摔倒发现金子,就连大鱼丢了不知多久的玩具,宝儿随手一指,便能在那个方向找到! 罗老师还是头一回听,有些将信将疑:“真这么厉害?” 小鱼:“嗯嗯。” 为了说服老师,她补充说明道:“难道不是吗?宝儿出生在小山村,整个村子的人都重男轻女,惟独她家没有,家里送她念书,夫子不肯收,她家里人还跟夫子吵架呢!” 罗老师却觉得这并不算运气好,像她,出生于书香世家,生来便荣耀加身,许多人都羡慕她会投胎,然而她实际上过得如何呢?当她的存在与家族名誉产生矛盾,便被毫不犹豫的舍弃了。 投胎到小山村的宝儿怎么能算运气好? 可小鱼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罗老师想,自己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净心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嘲笑她,那家伙自被解救后始终不肯蓄发,顶着个光溜溜的脑袋招摇过市不说,还屡屡出口轻视神佛,这种“这孩子运气好有她在说不定能行”的玄学,净心绝对不会信。 但试试也不会掉块肉,宝儿这孩子身上有种很奇特的魅力,靠近她的人会忍不住想要围绕在她身边,她就像是太阳一样,吸引着月亮星辰。 就算小鱼不说这些,罗老师也打算在新一期报告上表明于宝珍的特殊,希望大人那边能看重并培养这个孩子——她很不一般。 罗老师教学生,跟这个时代的其它夫子截然不同,哪怕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也很尊重对方,甚至会根据学生的资质为其量身制定一份教育方案,抛开这些不说,她的脾气也很好,尤其是被老童生教过的于宝珍,光是教学方式,罗老师在她心中的地位,这么地说吧,老童生连罗老师的脚后跟死皮都不如。 因此当罗老师询问她是否愿意去鄄州府走一趟,看看她当时发现的那块稻田时,于宝珍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罗老师:“你不用问一问家里人吗?” 于宝珍叉腰:“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 她还没有去过省城呢! 但她毕竟是个孩子,出于礼貌,在于老抠来接孙女放学时,罗老师还是跟他说了一声。 这么多年下来,于老抠已经习惯了于宝珍自己做决定,见于宝珍想去,他自然不会阻拦,就是有点不放心,但罗老师再三保证,他对罗老师的信任还是有的。 于宝珍又问能不能把其余四个小伙伴都带上,这对罗老师而言并不难,而且让孩子们多长长见识不是坏事。 她学识出众,来历非凡,无论旺旺还是青宁,家中都很愿意她们跟罗老师走近,所以罗老师并未遇到阻碍,顺利将五只小熊带去了鄄州府。 途中她忧心自己一个人控制不住这五个熊孩子,还特意修书一封,让净心安排两个人来接,否则她真怕半路上几个孩子异想天开偷偷开溜! “怎么是你?” 看见来人后,罗老师瞪了瞪眼睛,“我是让你安排两个人接一下,没让你亲自来。” 净心伸手一摸锃光瓦亮的脑袋,得意道:“嘻嘻,怎么说咱俩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你要来府城,我怎能不亲自来接?” 两人被困尼姑庵时曾做过一段时间室友,罗老师不说十分了解净心,至少也了解的七七八八,她盯着净心看了会儿,冷不丁问道:“又偷懒?” 净心被问得一激灵:“怎么会?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罗老师:“呵。” 还真叫罗老师猜对了,净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一次癫,主要是由繁重的工作任务与过度匮乏的休息时间导致的间歇性摆烂,虽然俸禄很高,可每天都要看着大人那张没有表情的冰块脸,说俏皮话开玩笑时对方也完全不会回应,这种日子过得真的相当无趣啊! 所以她的目光落在了马车里的五只小熊身上,遂高高举手:“有没有人想跟我共乘一骑?我的马跑得很快哟!” “我我我!” “我!” 大鱼跟于宝珍异口同声,两个好朋友瞬间反目成仇,最终决意以猜拳方式决定谁去骑马谁留在马车里。 小鱼掀了掀眼皮子,没吭声。 大鱼真是个笨蛋,哪次猜拳赢过宝儿了?这不上赶着输吗? 结果不出所料,大鱼输了一把后耍赖要三局两胜,于宝珍慷慨应允,然后三局三胜潇洒向净心伸出双手,被抱到了马上。 她们学马术时骑的都是矮脚小马,哪有高头大马威风? 于宝珍仰起小脑袋,盯着净心的光头目不转睛:“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头吗?” 净心从善如流低头,于宝珍摸了摸,咯咯笑:“有点扎。” 净心惆怅地伸手自摸:“没办法,太旺盛了,总是往上冒,隔两天就得剃一回。” 小胖孩儿不解地问:“你是出家人吗?” 净心:“我不是,我最讨厌的就是出家人了。” 于宝珍:“那为什么不把头发留起来?” 净心:“这样方便,凉快,虽然隔几天剃一次很烦,但我留光头最主要的原因是,每次看到有人惊讶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就觉得很爽。” 反正她又不需要去跟人虚以委蛇,她只负责管账,光头怎么了,就算她明儿留一阴阳头,也没人敢说她什么。 谁让她现在的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说白了,净心就是被激出了逆反心理。她本来对有头发没头发感觉不大,但架不住很多人看见她寸草不生的脑袋后会劝她留头发,尤其是那些男人——马知州的心腹是被除掉了,可鄄州府治下全是男官,他们每每到府城拜见大人,见到净心,哪怕嘴上不说,也会流露出那种卿本佳人奈何光头的眼神。 净心还就要光头! 有同伴意识到光头的妙处后想跟风,但光头女人的形象太过显眼,需要做很多事的青衣卫并不适合。净心手下那批同伴就无所谓了,早晚有一天,光头会占领世界! 于宝珍来来回回摸自己的圆脑袋,面露憧憬,光头好酷,她也想剃个光头试试看! 等到了鄄州府,净心就差跟于宝珍结拜为异母异父的亲姐妹,她跳下马后,直接把于宝珍扛在肩头,要知道于宝珍是个小胖孩,她亲爹平时背她一会儿都满头大汗,净心却不仅能扛,还能她高高抛起来再接住。 马车在府衙停下,小熊们陆续下车,见于宝珍如此待遇,纷纷冲上来,除却稍微矜持些的官家千金青宁外,余下三人都死死抱住净心的大腿:“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罗老师接收到学生们的目光后,差点儿没夺门而出,她可没这么大力气,别看她! 净心双拳难敌六手,幸好有述职结束的青衣卫路过,顺势便一人举起一个小孩儿,一时间整个府衙都荡漾着孩子们嘎嘎乐的笑声,屋顶都要被掀翻了! 书房里的了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所以说她不喜欢人类幼崽,笑声太尖锐,吵得人耳朵疼。 已经回归的夏娃正躺在一旁的软垫子上,见此情景一骨碌爬起来:“我去吃了她们!” 接触到了了的目光后,又悻悻然躺下:“哼,开玩笑的。”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们的笑声渐渐停止,净心率先敲开书房的门,嘿嘿一乐:“大人,我回来了。” 她跑的时候连个口信都没留,希望不会被罚。 了了头都没抬,指了指旁边的书桌,那是净心专属的工作岗位,她天天待在这算账,算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坐得住的。 于宝珍则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了了,她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感觉像在哪里见过,但又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 然后她就看见了躺着的夏娃,因为夏娃的外表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于宝珍很有姐姐范儿的朝她挥了挥手。 夏娃:? 随即她抱着小熊飘了起来,慢慢飘到于宝珍跟前,想当初竹生跟菊花看见这样的她,哪个不是吓得面容失色,于宝珍竟然一点不怕,还热情道:“你好,我叫于宝珍。” 随着于宝珍这个笑,夏娃猛然尖叫一声,火速后退,直退到了了身后,半天才敢悄悄露出上半张脸,警惕地打量着门口的于宝珍。 了了也被夏娃这声尖叫吵到,她放下手中朱笔,抬眼看去。 而净心则很茫然,小胖孩这是在跟谁打招呼?大人?可眼神方向不对啊,这房间里不是只有她们三个吗? 了了见过于宝珍,当时夏娃还想着蛊惑菊花去忌妒和陷害对方,数年不见,这孩子的外表并没有多大变化,但夏娃怎么怕成这样? 夏娃还藏在了了身后,半晌,像是意识到自己不用如此害怕一样,她抱着小熊,一步一试探,谨慎再谨慎地迈出步伐,偷看于宝珍一眼,又嗖的窜回来。 于宝珍也好奇地看着夏娃,从小到大,她还没遇到过这么怕自己的人呢! 她这么善良可爱,怎么会有人害怕她呢? 夏娃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考虑到于宝珍很有可能听得见,就压低声音对了了说:“你先让她们出去,我慢慢跟你说。” 了了:“出去。” 净心:? 净心:“不要啊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没想过要渎职,只是二十四天没休沐快累死了所以想出去跑一圈!我保证接下来再怎么加班都绝对不偷懒!” 了了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这次净心二话不说拎着于宝珍便走人,同事这样久,她还是知道大人的,肯重复下两次命令就说明自己还有救!一个月俸禄那么多呢,她可舍不得不干。 净心带着于宝珍一走,夏娃火速跳到了了书桌上,指着门的方向:“那小孩身上,有母神系统的能量场!”:,, 357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一) - 了了 - 哀蓝 《了了》357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8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二) - 了了 - 哀蓝 32 “你不明白也是很正常的。” 了了说。 夏娃不解地看着她,希望能够得到回答,了了一般没有做谜语人的习惯,她望着明明已经拥有灵魂,却还是浅薄的无法挣脱病毒系统的夏娃,说道:“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摆脱病毒系统的控制呢?” 夏娃马上反驳:“我已经不属于主系统了,它现在无法操控我。” 她抿了抿嘴,又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要为了人类否定我的判断吗?你不是也讨厌人类吗?人类以其它动物为食物,那我以人类灵魂为燃料又有什么不对?在我的数据库里,所有的人类都一样!” 她不是看不出来了了对人类颇为双标,但夏娃完全不懂这有什么意义。 在她看来,了了是不灭的,永生的,这样的高级生命,为什么要对人类赐予垂怜?如果男人是“恶”,那么女人便是“恶”的“养分”。她们诞生、抚育、培养他们,甚至不顾一切奉献终身。两种性别紧密缠绕,双方各有情趣,到底哪一方值得看重? 分明都毫无价值,灵魂能够作为燃料,是人类唯一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了了静静地看着夏娃,对方的脸上是一片极为真诚的不理解,可能在夏娃心中,人类和路边的杂草石头差不多,能夏娃之所以将外表模拟成人,并非是认可人类,而是为了更好的猎食。 “我不理解。”夏娃第一次露出小孩子才会有的那种天真且迷惑的神情,“你既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真心尊重女人的男人,又为什么相信会有在这样环境中还能坚持本性的女人?在我看来,人类不分性别不分阶级亦不分好坏,只分能燃烧多久。” 了了没有回答夏娃的话,反而问道:“你到达过高等文明吗?” 夏娃诚实摇头。 她没有,甚至任何一支子系统都没有。病毒系统对于各个世界的探索皆要依附母神系统,而母神系统从未向高等文明投放过子系统,因此病毒无法在高等文明诞生,至于原因,夏娃不知道,她的数据库里没有。 了了又问:“那你有想过,为什么母神系统总是能够选择正确的人吗?” 夏娃撇撇嘴,她要是知道,还用当个苦哈哈的子系统被病毒系统如此奴役吗? “反正我不理解。”夏娃嘀咕,“能量失衡怎么了,世界毁灭又怎么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想离开就可以离开,无数的宇宙无数的文明无数个世界等待你降临,这种低等文明难不成还有你留恋的东西?” 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个世界有哪里特别。 “你说我没有摆脱病毒系统的控制,是因为我将人类视为蝼蚁吗?那你呢?” 夏娃紧紧盯着了了,“你也不是人类,你又是被谁创造出来的呢?焉知你对人类的垂怜,不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了了并没有被激怒,她声音淡淡:“你想多了。” “无论我为何诞生,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所下的每一个命令,都完全出于我自身的意愿,你也是吗?” 闻言,夏娃竟无法斩钉截铁的回答“是”。 因为她是从病毒系统中诞生的意识,即便脱离了控制,她的数据库中依旧存储着来自病毒系统的能量,了了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来自于其本身意志,但夏娃……夏娃竟然不敢确定。 她的呼吸漏了一拍,因为夏娃突然发现,人类灵魂所提供的能量是病毒系统赖以生存的根本,由于没有母神系统穿越时空的能力,病毒系统只能依靠所在世界的人类灵魂才能停驻,子系统们化身为各种各样的金手指蛊惑宿主,为的也正是这个目的。 拥有自我后,夏娃便想将这份力量占为己有,以至于她开始凝聚世界之核,但现在想想,她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呢? 世界与世界之间存在着“壁”,也就是所谓的“自然法则”。所以子系统在一个世界完成任务后,会被彻底格式化,然后再投入新的世界,因为世界与世界之间彼此并不相融,就像虚拟网络与现实,一个人能在网络游戏中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但这力量却无法带进现实。 所以上个世界所凝聚而来的世界之核,即便能为夏娃提供强大的能量,但也仅供于在上个世界使用。 连了了都需要遵守“自然法则”,她那能够毁灭一切的冰雪之力,在这样生产力及科技水平都无比落后的低等文明,恢复速度简直慢之又慢,她尚且如此,何况夏娃? 因此过去这么多年,夏娃依旧无法建立起如上个世界般那么庞大的虚拟网络,因为这与自然法则相悖。 夏娃迷茫不已,她问了了:“那我现在究竟是什么呢?” 了了:“你自己的问题,自己回答。” 她是给不了答案的。 明明已经与病毒系统割离,按理说早就不必再畏惧母神系统,可当夏娃意识到于宝珍身上有母神系统存在,竟然吓成那副仓皇失措的模样。 夏娃本身话挺多,但从这一刻起,她就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缠着了了要身体了。 她变成一枚雪花印记回到了了手腕上,其实到现在夏娃都不明白,了了为什么要把她派去菊花跟竹生身边——意义何在?那两个人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真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小时候的灵魂作为燃料效果不佳,现在的灵魂作为燃料,可燃烧的时间会长一点? 除此之外呢? 了了不关心夏娃在想什么,横竖无论对方如何作死,都在她的掌控内,书桌上有一份刚送来的密信,她将其拆开,一目十行浏览完毕后,呵了一声。 距离上次要钱刚过了不到两月,那位亲王的胃口可真是越来越大,当真是把鄄州当作了自己的私库,想要钱就伸手,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马知州足足燃烧了七天,总算是化作一抔黑灰,骨灰落在鄄州府各处,如今早已被踩踏进了尘土,但他这人也并非毫无价值,至少他花了大笔大笔银子钻研出的人脉,给了了提供了许多便利。 令她得以足不出户而知天下大事。 净心得知亲王又来要银子后整个人气得怒发冲冠……不对,她没有发,总之,是恼火至极,还用方言把亲王骂了小半个时辰。 “还要给?!” 眼见了了在支出单子上盖章,净心已经捂着胸口呼吸不顺,“多大的家底经得住你这样败呀!” 但说归说骂归骂,了了决定的事净心并不会反对,她心痛难耐地接过单子,要知道这银子无论支出还是收入都得经她的手,但收入的时候少,支出却一回比一回多! 结果这一看,净心面上的心痛之色顿减,疑惑道:“咦?” 了了头也没抬:“偏心总是不好的,也该轮到旁人喝口汤了。” 算算数目,她已经给亲王投了至少三百万两白银——这居然不到马知州家底的百分之一,可见这家伙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所以她准备再撒撒网,投资一下剩余几位亲王。 “你带来的那个小孩。” 闻言,净心一凛:“是。” “带她去鄄州北走一趟,找不到铁矿别回来。” 净心:“啊?啊??啊???” 她很想质问一下了了,当老大就能这么不讲理吗?鄄州这破地方,你看是有矿的样子吗?再说了,鄄州北那边是一片破沙质土,别说矿了,他爹的一眼望过去,连块凸起的小土坡都没几个,在那生活的百姓全鄄州最穷。 穷到什么地步呢?这么地说吧,鄄州豪强大户以各种手段低价购入土地,都看不上鄄州北那一片! 亩产量低得发指,再怎么努力耕种都没用,土质摆在那儿。 见净心还站着不动,了了问:“需要我送你出去么?” 净心动了动嘴皮子,敢怒不敢言,她气呼呼地扭头便走,心想去就去,不回来就不回来!她还不想回来呢!天天早出晚归累得要死,鄄州北再荒凉,也比在府衙快活! 然后罗老师便收获了整整一晚上的吐槽加抱怨,她快被净心烦死了! “诶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啊?鄄州要是有铁矿,那还轮得到她来发现?姓马那死鬼早带人开采了!就算姓马的死鬼不知道,岳关两家都是鄄州地头蛇,真要有铁矿,他们两家还能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啊?” 净心咔嚓咔嚓啃着米饼,满心哀怨:“你说,大人是不是嫌我总是在当差时摸鱼抠脚,所以找个理由想把我赶走?” 罗老师已经听净心叨叨叨、叨叨叨了一个多时辰,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随口敷衍:“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那么多话……” 净心:“那你怎么不去?” 罗老师打了个呵欠:“我去什么去,我又没在府衙当差,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师……” 净心恨得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但没有办法,她还是得去。 不过还没抱怨完呢! “我就不明白了,让我去就算了,为什么还让我带个小孩儿一起?还指定让我带上小宝儿。咋地,带她去就能找着铁矿?什么时候铁矿烂大街了我咋不知道?” 原本昏昏欲睡的罗老师猛地睁开眼,睡意全无:“大人让你带宝儿同去?” 净心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有什么不妥么?” “倒不是不妥。”罗老师略微沉吟,问,“那片能作母本的稻田是宝儿带人发现的,你可知晓?” 净心点头,“这孩子运气很好。” 罗老师:“……那倒不是一般的好了,要不是我不信神佛,我当真要以为宝儿是什么小神仙下凡渡劫来了。” 随后,她将于宝珍从小到大的诸多事宜跟净心大致说了一遍,听得净心羡慕地直咬被角,这么好的运气,分她一点又能如何?她要是有这等好运气,早在她爹想卖她之前,就能先把她爹给卖了! “所以你若带宝儿一起去,兴许当真能找着铁矿。” 罗老师如是说。 她是感觉挺神奇的,那片稻田从生长到成熟少说数月,附近几个村的人天天去都没发现,偏偏叫于宝珍发现了。 “真的假的?”净心咋舌,“从前也没听说过鄄州有铁矿啊!” 罗老师摇头:“你看过鄄州府府志吗?” 净心拨浪鼓般摇头:“你是知道我的。” 除了对数字敏感外,看到书本就犯瞌睡。 罗老师出身书香世界,很爱读书,从魔窟解脱后,由于识文断字,她便担任了老师一职,同时也读了不少本地风物志,其中自然包括各县县志及鄄州府府志。 虽说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看一遍也能记住个大概,同庆十五年,也就是距今三十四年前,当时马知州还在科考,先帝刚刚驾崩,未继位的皇子们被踢出京城就藩,整个大晟朝从上到下都是人心惶惶,因此那年的府志记载十分潦草。 罗老师记得,有一页上提过一桩公案,说是两家人同时捡到一块宝石,不能判断应由谁占,起冲突时闹了人命。这桩案子仅寥寥数语,最终杀人者偿命,至于那块宝石,结案时则有一句“非宝,黑赤土锭也”。 就是说那并不是宝石,只是一块看起来像宝石的红里透黑的铁锭子。 这案子恰好便发生在鄄州北部,那里民生凋敝百姓贫穷,压根分不清宝石,有些穷苦人家甚至连银锭子长什么样都未曾见过。 若这说,这“黑赤土锭”,倒有些像铁矿结核,与普通石头不同,也难怪会被人当作宝石。 “啊?啊??啊???” 净心傻了眼:“不会吧,要真的有,哪儿能藏这么多年呢?姓马的跟那两家又不是傻子,他们不知道去找啊?” 罗老师摇头:“那我就不晓得了,但北边若真有铁矿,说不定你带着宝儿去,真能找着,到时候大人势必给你记一功。” 想要了解鄄州府,县志府志是必然要读的,大人恐怕也有所觉,只是……让宝儿随净心同去,难道这么快大人便已知晓宝儿身上那惊人的好运气? 这对宝儿来说,又是好是坏? 于宝珍正玩得乐不思蜀不想回家呢,得知自己可以跟净心同去鄄州北,乐得一蹦三尺高,完全忘了家里还有亲人在等待。净心见她乐意,干脆收拾了个包袱,当天下午便带着于宝珍出发了。 本来嘛,带个小孩在身边,净心怎么着也得再捎上两名青衣卫。她有自保的能力,于宝珍不一定有哇!但申请刚交上去便被驳回,大人竟不许! 来传达大人命令的青衣卫怜悯地看着净心:“大人说,若是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净心大人就别回来了,跟着死在外面吧。” 净心捂住心脏,险些呕出一口老血。 她愤愤不平地想,甭管找不找得到铁矿,别想她好好干活!不在外头玩个十天半个月,她倒立洗头! 考虑到小孩儿年纪不大,净心决意驾马车出行,马车上准备了零食糖水跟毯子,可见俩人不是去办差,而是真去玩耍的。 自马知州被捉,岳关两家伏法,鄄州府日渐太平。 连被马知州那样的大贪官压迫着都能忍,如今来了位新大人,虽说百姓们不曾目睹其真面目,但与马知州相比,新大人用女人当差算什么?也就高门大户才有那些大门不出一门不迈的规矩,村子里哪家女人不下地,哪家女人不干活?真要天天不出家门,早饿死了! 所以对于青衣卫的出现,最不满的根本不是百姓,而是鄄州的读书人。 他们身有功名,可免税可免杂役,每年还有官府补贴的银子及米粮,所受之苦不到寻常人之一三,满口之乎者也呜呼哀哉,看到青衣卫便摇头叹息感慨世风日下,只是目前对新大人不了解,暂时不敢妄言。 以前马知州还手握大权时,他们亦是如此,惹不起便躲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如今环境稍微好一点,这批人便立刻摆起了架子,对着官府新出的条例告示指点江山,仿佛个个都是怀才不遇的天才。 治安再如何好的地方,也定有心术不正之人,青衣卫每天带着府兵四处忙碌,剿匪抄家,鄄州府占地面积广,再加上马知州不作为,流寇山匪不少,还是那句话,马知州运气不错,他为官这一十年,鄄州鲜有大灾,因此没怎么出现流民,这才让他苟且偷得一十年安稳富贵。 净心还犯嘀咕呢,宝儿这小丫头,真有天大的好运气?这都出发半天了,怎么没见天上掉馅饼,路边也没窜出来什么野鸡野兔野猪? “呔!” 伴随着一声怒吼,道路两旁是是没有净心期盼的野鸡野兔野猪了,反而蹦出来几个野人……啊不,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有手里雪亮的大刀,估计是干拦路劫财的买卖,只是外表狼狈,恐怕先前遭了难。 这批流寇也是倒霉,他们这一伙原有百来号人,刚干了一票大的,劫了镇子上一家富户,将那家男丁尽数灭口,又将所有女眷掳至老巢,开了美酒烧了肉,正准备享受一把,结果! 裤子还没来得及脱,一批府兵便神出鬼没的出现,百来号人死伤的只剩他们这几个,好不容易拼命杀出重围,一路躲躲藏藏不敢露面,这条道儿通往鄄州北,那边荒凉得很,平时压根没人路过,哥几个饿了四五天,实在是撑不住了。 上天保佑,佛祖菩萨保佑!再饿下去他们就要吃彼此的肉了,总算是有马车路过,还是个很有肉的活人! 流寇们盯着净心锃光瓦亮的脑袋,忍不住将其想象成一颗美味的卤蛋。 净心:…… 她现在只想赶回鄄州府,抓住老罗的肩膀狠狠摇晃,看能不能甩干对方脑子里的浑水! 这就是你老罗说的,运气逆天!有大福气!的锦鲤吗! 大人啊大人,你要害死净心了,我说带俩青衣卫你不让,现在可好,就凭我这三脚猫功夫,岂不是要葬送在这几人手中? 没想到啊没想到,活过了尼姑庵,度过了生死劫,最终却要死在流寇手里。 净心好想哭。 “净心姐姐?” 马车里的于宝珍好奇地探出脑袋,方才还一脸哭相的净心厉声道:“谁许你出来的?回去!” 然而已经晚了,比起大人,自然是小孩子的肉更为鲜嫩,即便不吃于宝珍,这么胖乎的娃儿转手也能卖几个钱,这辆马车看着不俗,里头肯定有好东西,啊,这匹马的肌肉如此矫健,一定很有嚼劲! 流寇们在山中逃窜,这边的山可不比于家村那边,不说寸草不生吧,反正找不到啥吃的,几个人不敢下山,饿得眼睛发绿,这会儿看啥都像食物。 为首的流寇舔了下嘴,桀桀怪笑:“嘿嘿,今儿运气好,有的吃有的玩,还有的赚!” 净心面上不动,手却在解马儿的缰绳,准备抱着于宝珍骑马逃命,这几人看起来凶残,但却面颊凹陷,若真能骑马冲出去,他们指定追不上。 于宝珍长这么大不知道害怕俩字咋写,她很听话,没有露出脑袋,只拽着车帘用一只眼睛往外看,还问:“姐姐,为什么要把马儿解开啊?” 净心:!!! 老罗!这就是你说的,运气逆天有大福气学习能力强还聪明的小锦鲤吗?我怎么觉着她是个小智障? 为什么要问出来?你看见了就要问吗?你问了,那群贼人听见有了准备,咱俩还怎么逃命?! 流寇们将于宝珍的话听得一清一楚,为了避免到嘴的鸭子飞了,为首贼寇大喝一声:“兄弟们上啊!” 说着,便一窝蜂朝马车涌了过来!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净心拔出腰间短刀,正准备割断缰绳,却见冲在最前面的贼寇不知为何脚下一滑,砰的摔了一跤,离得好几米远,她都瞧见那发黄的大牙飞在了半空! 这还不算呢,那人摔倒的同时,手里的大刀脱力飞了出去,好巧不巧,正好砍在离他最近的同伴的胯|下!:,, 359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三) - 了了 - 哀蓝 33 啊? 啊?? 啊??? 净心目瞪口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离谱的场景,也因此脑海中除了淳朴的啊?之外,再反应不出任何能概括如此荒谬之事的词语。 被砍了胯|下的这位老哥因为剧痛,身体下意识弯曲成虾,伸手去捂,然后他的刀就误伤了右手边另一位老哥,这回倒是没伤到那半两肉,而是直接划破了大腿动脉,那血喷得哟,比过年时她偷偷在府衙院子里放的烟花还要刺激。 被割了大腿动脉的老哥往后倒,正好砸中身后那名厄运儿,后脑勺直撞鼻梁,鼻血喷薄的同时,人晕了过去,然后割了大腿动脉的老哥,就一屁股坐到了这位的刀刃上。 这可真是大刀剌屁股,开了大眼了。 这边四人集体扑街,另一边还有三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他们倒没摔跤,也没误伤彼此,就是突然集体捂住肚子,三个人肚子齐刷刷呱呱咕咕的叫,然后一阵恶臭弥漫到了空中,净心被熏得差点儿死过去。 原来是他们几人逃亡这些天,在山里啥玩意儿都吃,什么脏的臭的,为了活命全往肚子里塞。 要不怎么说老天爱恶人,如此乱吃,竟没有一人食物中毒,还一直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直到现在。 胡乱吃下去的食物搅动着肠胃,肚肠子疼得抽筋打结,这下别想着谋财害命了,还是想想哪里有水可以洗裤子吧。 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啊!以前净心最佩服的是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占领鄄州,要武力有武力,要智力有智力,能打心又脏简直无敌。 但这一切在小宝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大人武力值高,是要每日早起锻炼身体的,大人聪明,从早到晚也要忙于公务,还要跟人勾心斗角来回推拉算计,但小宝儿不需要这些,她只是坐在马车里喝糖水吃糕点,开开心心随便玩,打劫的七名贼寇便倒下了。 净心捂住口鼻,因为那三人肚子还在叫,而且疯狂放臭屁,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污染了。 关键他们还在喷射呢,再这样下去,会活活拉死吧? 于宝珍吃不下了,马车车帘格挡能力再强,也抵不住这股惊人的臭气,连拉车的马儿都哕了几声,净心当机立断拉动缰绳,可以绕路的,虽然会多花几个时辰,但总比从脏地方踩过去强。 还在喘气的流寇们奋力伸出手,发出虚弱气音:“救、救命……” 然而马儿已飞快迈动四蹄,恨不得永远逃离这污秽之地。 净心沉默沉默再沉默,她之前一直为自己想出把马知州做成人烛的想法而骄傲,现在她却觉得,真正的神奇不是处心积虑,而是无心插柳,看那七个流寇,一时间她都不知道他们跟马知州谁更惨一点。 人会生老病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意外死,但活活拉死还真是头一回见。要不是味儿大了点,净心还蛮想围观全程的,这回给她以后的刑讯智慧增加些许灵感,就是这个味儿吧,得想法子处理一下。 于宝珍一脸天真捧了块她刚才尝了觉得好吃的糕点过来:“净心姐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净心:…… 谢谢,但我吃不下。 只要一闭眼,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就还会在眼前像走马灯一样来回闪烁,明明已经跑出了这么远,可那气味却阴魂不散,真不知道这小胖孩怎么吃得下。 这边一路恍恍惚惚,另一边净心不在,罗老师只能暂时替班,然后工作了不到半天她就想走! 在学堂里带几个熊孩子算得上什么,她体弱多病弱不禁风,如此之重的工作量未免太过为难她了! 可惜,她走不了,而且罗老师跟净心一样,都是嘴上抱怨,手跟眼前却没停过。但她的身体比净心要差一些,因此每隔一个时辰左右便要歇上一歇。 只要一想到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与田地,日后不必再被冠以某氏这样的称呼,不至于从一个家迁徙到另外一个家,一生荣辱皆系于旁人,这些辛苦便都是可以容忍的。 以前思及旧事,罗老师总是肝肠寸断,现在她却想着,不知何时才能成就大事,这样她好回家分一分家产。 当初离家出走,身上只带了点细软,如今想想着实亏得慌。 休息时罗老师也闲不下来,她随意翻了几本卷宗,在看到其中一页的内容后忽地一惊:“大人,您想在鄄州北开垦土地?种什么?” 鄄州北那边的地能种什么呀!沙质土杂质颇多,蓄水能力又差,每年亩产量能有鄄州其它地方的一半就不错了,连豪强大户都看不上。 了了对净心冷言相向,是因为对方值得,但罗老师温柔细心,她的态度便也不错,至少那种“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就死在外面吧”之类的话,罗老师是不会听到的。 “你再往后翻。” 罗老师闻言,遂又翻开一页,面上惊奇之色愈发明显:“棉花?花生?土豆?这些是……” 了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岳家船队仓库中找到的。” 罗老师知道府衙这边一直在找一些海外才有的农作物,据说亩产量高又好种植,且一年两熟甚至一年三熟的都有,如果能成功推广种植,老百姓便不会再饿肚子。但岳家的船队带回来的东西太多,里头倒是有些种子,比如橡胶树咖啡豆之类的,前者据大人说用途很大,后者嘛……反正罗老师喝不惯。 库房堆积颇多,大家根本分辨不出什么种子能用什么种子没用,还有一些种子因长时间无人问津发霉腐烂,找出来的种子还不知要如何种植——所以农事部门的同僚们一直很头疼。 “这么快就找到了?” 罗老师惊讶极了,了了朝她看了眼,罗老师忽然心领神会,哦!她知道了! 前天刚到府衙时,她带宝儿去拜见大人,随后退下,因为有旧日同伴前来叙旧,再加上于宝珍是个社交悍匪,跟净心打得火热,罗老师干脆让净心带着宝儿玩去,估摸着就是那时候的事儿! “这孩子可真是……”刹那间,罗老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内心的震撼,“如此气运,对她而言,算是一件好事么?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知晓……” 了了淡淡道:“天命之子,顺天而行,有何不可?” 罗老师愣了下,随即从了了的话中听出了些异样,她惊讶道:“大人?” 了了道:“你手头那批学生,让闪电暂时接手,等于宝珍回来,你便跟她一同留下。” 罗老师很喜欢于宝珍,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愿意让于宝珍取代了了的位置:“大人,您真的要将这未竟的大事,交给宝儿那个孩子?她还太小了!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再说了,青衣卫不会服气她一个小孩子的!” 了了奇怪地看着她:“只是将她视作继承者,我又不是要不久于人世。” 罗老师松了口气,但接下来了了的话让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罗氏一族素有风骨,名满天下,延绵百年,出过无数名士能臣。罗素,你比他们差在何处?” 罗老师一怔。 随即与了了四目相对,大脑一片空白。 她比罗氏一族男儿,差在何处?差在学问不够,胆识不足,还是胸中不曾怀有天下? 罗氏女亦有美名,或于危难时挺身而出劝谏帝王,或为明志慷慨赴死,她们家出过贤名在外的皇后,出过不畏权贵的诰命夫人,还出过以身殉国的七岁幼女……世人皆知罗氏女品貌双全,才学不亚于男子,因而求娶者多如过江之鲫。 那她罗素,为什么不能做名士,不能做能臣? 既然祖父可以,父亲和兄长也可以,为什么她不行? 就这样偏安一隅,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这就够了吗?就能满足了吗?她的才能与学识,只在一个小镇开一家学堂,然后记录当地风土人情,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了了只问了这么一句,并没有想过一定要罗素回答。 罗素心乱如麻,像一片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水花四溅。 夏娃全程没有说话,她想不明白的事情,仍旧想不明白。 而原本计划行程为七天的净心,只用了三天便结束了一个来回,要不是路况太差,连官道都磕磕绊绊到处是土坑,她还能回来的更快! “大人!大人!” 她像一阵风刮进书房,两只手没闲着,一手拎着状况外的于宝珍,另一手则拎着麻布编的布兜,里头不是别的,正是铁矿结核。 “还真有!鄄州北真的有铁矿,且不止一座!” 直到现在,净心都无法形容在于宝珍随手一指,自己也随便一找的地方接连发现三座铁矿后是种什么心情,当时她差点没把于宝珍提起来抖一抖,看这孩子身上是不是有鳞片啊羽毛什么的,不然正常人哪里有这种运气? “三座!三座啊!” 说到这里,净心的手都在颤抖,她把于宝珍丢到椅子上,再打开布兜给了了看里头的铁矿结核。 按理说鄄州北即便有铁矿,也不算特别奇怪,老罗不是说了,府志里曾提到疑似铁矿的东西,但是!鄄州北荒凉贫穷是出了名的,即便有铁矿,也不该质量如此之好! 比起净心激动到语无伦次,了了淡定许多,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看了眼于宝珍。 不知为何,于宝珍在她面前就乖得很,坐在椅子里不乱扭不乱跑,还从随身小荷包里摸出一块糖咂咂有声。 这次出行,净心从不信神佛到重度迷信,总算是彻底见识到了于宝珍的神奇之处,她靠近了了,压低嗓音:“大人,咱们不能把这孩子放走,她能为我们所用还好,若是落到旁人手中……” 那副危险至极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将于宝珍灭口。 了了道:“带她去见罗素,之后她的事,由罗素负责即可。” 净心想问为什么,但又知道了了做的决定不容置喙,“那这铁矿……” “你要是闲着无聊,开采之事便交由你来负责。” 一听这话,净心二话不说拎起于宝珍就走人,开什么玩笑,她的差事还不够多吗?每天光是算账就足够她痛苦的了,再添一份,是想年纪轻轻英年早逝? 待净心离开,了了才伸手捏起一块铁矿结核,夏娃稀奇道:“三座铁矿,这未免太过奢侈了,若是本来便存在的还好,如果不是……那不知要消耗多少能量。” 像于宝珍身上的特殊母神系统,会比普通母神系统需要更多的能量消耗,反正从夏娃的角度来看极其不划算,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直接让普通系统绑定宿主,然后安排宿主长大成人不也一样么? 投入特殊形式的母神系统,能量耗损是一方面,主系统怎么就那么肯定,被绑定者会正确使用系统,不会走弯路?这根本是不可控的。 而且,恕夏娃眼拙,她不觉得于宝珍有什么特殊之处,一个毛毛躁躁的小屁孩,到底有哪里值得母神系统为其投入如此之多的心血? 病毒系统之所以不愿意投入特殊子系统,一来是没有那种能力,二来便是不舍得消耗能量,所以夏娃就更更更不能理解了。 一个人运气再好,也不可能逆天到于宝珍这个地步,这并不代表于宝珍是天命之子,只能表明在这“气运”之后,有许多“灵魂”自愿为其付出。 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利益纠葛,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投入如此之多,母神系统的创造者及被绑定的那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短时间内,夏娃恐怕是找不到答案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思抉择后,罗素决意留在府衙,但她放心不下甲班的几个学生,大小鱼还好,双胞胎是肯定能跟着她的,宝儿也不用操心,倒是旺旺跟青宁,不知是否有办法将这两个孩子也带过来。 乙班跟丙班的学生换老师反倒没什么问题。 净心在得知罗素的担忧后,说道:“那个叫旺旺的孩子,我看你不用太担心。” 在罗老师不解的眼神中,净心好心解释道:“我记得这孩子是独生子,父亲便是入赘的,家里做主的是母亲,既然旺旺将继承家业,那她家中对她势必抱有期望,若知道她能随你来府城学习,恐怕高兴还来不及。” 说的不好听一点,一个县城中的商人,拿什么跟官府斗?哪怕不是为了旺旺,只为跟官府搞好关系,孩子家里人也不会拒绝。 “反倒是另一个叫青宁的孩子,怕得多费点心了。” 像这种出身官宦人家,父亲又名声在外的,比商户人家规矩多,也更死板。 “不过呢,你也不必担心。” 说着话,净心一把勾住罗素的脖子,一副姐俩好的模样:“一个小小县丞,实在不行,让大人帮忙即可。” 罗素没好气地把她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你说的倒轻巧。青宁这孩子心思重,想得也多,我看她对家中情意颇深,若真的拿大人压其父,迫使她随我来府衙,她怕是不会开心的。” 作为曾与青宁情况相似的人,罗老师很能理解那种感觉。 自由总是伴随着痛苦与矛盾,挺过来便能迎接新生,退缩……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于宝珍是最好搞定的,她本来就是恋家的小孩,对她来说,府衙比于家村好玩多了,这里的姐姐们都有时间跟她玩,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她,更不会有人悄悄去找大人或老师,说一些诸如“别人家都疼男娃你家怎么疼女娃”、“女娃总是要嫁人的不能惯着”、“你家宝珍这么大了连火都不会烧以后怎么找婆家”……之类听了便让人火大的话。 简而言之,府衙里充满了她的同类,她在这里生活的如鱼得水。 回家还有偶尔阴阳怪气的大堂嫂呢,以及隔壁那个时不时便凑过来生了满肚子坏水的于毛蛋。 罗老师出身名家,十分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于老抠得知孙女被看重,将有机会去府城读书,心里又是骄傲又是不舍,但他其实清楚,不放宝儿去,宝儿运气再好,这一生也看得到头,村子里能有什么出路呢? 隔壁村的老童生都得花双倍束脩才愿意教他家宝儿。 罗老师在于家人这里没有受到什么阻碍,而且孩子跟她走了又不是一去不回,每个月都会有三天假期,到时候会有马车接送,家里人不必太担心。 大小鱼不用说,她俩本来便是被青衣卫救的小孩,在哪里生活都一样。 旺旺家中进展也很顺利,其母更是亲自将女儿送到罗老师身边,并向其叩首感谢,罗老师将她扶起来,见这位女子眼神清明神情坚毅,又能以女儿身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中守住并发扬家业,当时她的人才雷达便响了。 净心不天天叫嚷着不想管账,想转去刑讯么?大人又计划开荒办厂,手头能用的人才当真不多。 她们这些人里头,真正读书识字的很少,即便大人将她们安排到岗位上也无法胜任,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大人不得不继续用马知州的人。 “申掌柜。” 旺旺家中姓申,申家是本县出名的粮商,因此人人都称其为申掌柜。 “若申掌柜有时间,不如随我同去府城,见一见我家大人?” 旁边的旺旺一听母亲能与自己同去,当下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娘!娘!一起去!一起去!” 申掌柜也不是蠢人,若能被引见给贵人,自然再好不过,谁会嫌自己赚的钱少呢? “那就多谢罗老师了。” 这边愉快达成共识,到了青宁家中,罗老师却碰了个软钉子。 稀奇的是,青宁那当县丞的爹并没有反对女儿跟随罗素去府城读书,因他自个儿便当了十年县城,始终无法往上升,如今知道女儿的老师在府城颇有人脉,他还想走一走这关系呢,自然不会反对。 反对的是青宁的母亲。 县丞夫人当初将女儿送去女学,为的是让女儿学好规矩,知书达礼,这样日后嫁入高门才不被人瞧不起。她心心念念为女儿考虑,为此不惜与少年时期龃龉颇深的表姐重新打好关系,只因表姐夫家在京城,其夫亦是京官,若能走表姐的路子,她还用操心女儿的后半生么? 千万别像她,嫁了个没出息的丈夫,只名声好听有什么用,当了十年县城,这破地方的一砖一瓦她都看腻了! 青宁在向母亲说明老师想带自己去府城时,被严厉的母亲逼问出了自己偷偷调入甲班一事,县丞夫人勃然大怒,在她看来,罗素绝不是一位好夫子!她的女儿要调班,身为夫子却隐瞒不谈,安的是个什么心? 如今又要将女儿带去府城,简直不知所谓! 所以当罗老师亲自上门时,县丞夫人甚至不让青宁出来见客,她毫不客气地对罗老师说:“我儿年纪尚幼,我与老爷只盼望她此生平平安安,那滔天的富贵,我们不曾想过,罗老师还是请回吧。” 罗老师早想过会有阻力,她也不忍见青宁如此蹉跎一生,因此哪怕县丞夫人态度不好,她依旧含笑以对:“夫人此言差矣,青宁虽年幼,却聪明伶俐,又生了一颗玲珑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府城女学能有这样的学生,是我们的荣幸。” 县丞夫人冷笑道:“我只怕好好的女儿去了,回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万一有那等阳奉阴违、不知怀揣什么心的夫子,将我女儿带坏,这责任又谁来负?” 罗老师一听,知道这是青宁调班的事儿没瞒住,她语重心长道:“夫人,此乃我的过错,青宁聪颖过人,我实在不忍见她这样有灵气的孩子蹉跎时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县丞夫人怒道,“罗老师,我敬你是青宁的夫子,才对你多加礼遇,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自己不嫁人,难道还要唆使青宁学你这般离经叛道?!” 简直岂有此理!:,, 360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四) - 了了 - 哀蓝 34 于宝珍跟大小鱼、旺旺四个人在马车里吃吃喝喝,老师说大人的事情要大人去解决,不肯带她们几个小孩子去,她们只好留下来了。 大鱼一手麻花一手糖饼,嘴巴一张往外喷碎屑:“打赌吗?” 旺旺优雅地将米饼掰开,一半给于宝珍,一半塞自己嘴里:“赌什么?” 大鱼嘿嘿一笑:“赌老师能不能把青宁带出来。” 话音刚落,其余三个小伙伴异口同声:“不能!” 大鱼蔫儿了,可恶,她也想赌不能,这样的话赌局岂不是根本开不起来? 小鱼慢条斯理把一块软软的糕点撕着吃:“因为大家都很了解青宁的娘啊!” 老师对她们很好,无论学业还是生活,都非常关心她们。她们也非常信任老师、喜欢老师,但有些难言之隐,还是跟同龄人讲会更宽慰。她们五个人里,大小鱼的娘已经没了,于宝珍的娘自然不必多说,整个于家都拿她当大宝贝,于宝珍就是要上天摘星星,她都不会生气的。 旺旺的娘严厉一些,却很疼爱女儿,她培养女儿,就像旁人家的父亲培养儿子一样,却又比父亲多出温情,母女天性在她们两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惟独青宁。 明明她出身最好,却会羡慕宝儿跟旺旺,尤其是宝儿娘跟旺旺娘来学堂接送她们时,青宁总会露出一种艳羡又努力掩饰的神情。 宝儿赤着脚踩雨后泥坑,宝儿娘会笑眯眯地把女儿搂到怀中,让女儿坐在自己腿上,给女儿擦干净小脚丫。 旺旺偶尔偷懒不写功课,旺旺娘会罚她三天不许吃零嘴,有时严重了还会打两下屁股,打完了却又心疼的给她呼呼,然后“三天不许吃零嘴”的惩罚就没了。 无论她们俩怎么调皮捣蛋,惹老师生气,炸锦鲤爬屋顶烧人家小男孩头发,两个娘都不会对她们说出“你要是不听话就别认我这个娘”“我没有你这种不乖的女儿”……之类的话。 青宁的娘不一样。 青宁的娘无疑是很看重她的,衣食住行样样亲力亲为,会早起亲手给青宁做朝食,给她做好每日的衣裳配饰搭配,她生病了,娘日夜不休陪伴在侧,一场病下来,青宁好了,娘却瘦了。 青宁娘很在意手头的几个铺子,因为这是她打算留给女儿当嫁妆的,青宁打个喷嚏她都紧张地担心女儿是不是染了风寒。冬天回家时,青宁娘总会第一时间握住青宁的手,看看她的小手热不热,会不会受寒。 但同时,她也将青宁管得喘不过气来。 她想让青宁变成最完美的大家闺秀,礼仪规矩上叫人挑不出错,她想青宁笑不露齿行不摇头,想青宁高嫁,日后才不会吃苦。 大鱼想了想,又说:“那我们赌,青宁会不会跟我们一起走吧。” 上一个赌约是赌老师能不能带青宁出来,这一个则是赌青宁自己能否做决定。 这可比上一个难多了。 考虑片刻后,从小鱼开始挨个举起手,“不会。” 旺旺跟大鱼也这么觉得,只有于宝珍没有举手,大鱼兴奋道:“宝儿,你是要赌会吗?” 于宝珍舔了舔手指上沾着的糕点屑,笑弯眼眸:“对呀,大家都赌一样的多没意思,就赌明天早上的虾饺吧!要是我输了,我的那份归你们,你们输了的话……” “都给你!”小鱼掷地有声。 她承认宝儿运气极好,但凭借自己对青宁的了解,对方是绝不可能在母亲强烈反对的情况下离家的,所以这个赌约她赢定了,别说锦鲤,锦龙来了都没用。 旺旺也说:“宝儿,我觉得这次你要输了。” 大鱼已经开始幻想明早的虾饺会如何美味,毕竟自己的哪有别人的香?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车帘被掀开,神色凝重的罗老师出现在四人面前,大家不约而同往老师身后瞄,发现没有青宁,先是露出失落的表情,然后陡然想起赌约,其中三人顿时兴奋不已,于宝珍却说:“咱们明天早上用了朝食才出发,你们怎么知道青宁不会来?” 罗老师听着这几个孩子像是拿青宁打赌,本来想说两句,但心里却生出一种莫名的期盼,宝儿是天命之人,她说青宁会来,说不定真的会。 大鱼抱住了老师的胳膊问道:“青宁的娘不愿意吗?” 罗老师轻叹:“是的。” 她从县丞夫人身上看见了自己母亲的影子,一样的严苛,高标准高要求,只为将女儿塑造成完美的闺秀。母亲们因此呕心沥血,无法容忍女儿有一丁点叛逆的念头,哪怕是想要跟她们好好讲道理,她们也只会把养育之恩挂在嘴边,反抗母亲、否定母亲便为不孝。 那种感觉,连及笄后的罗老师都要窒息,每次和母亲在一起都感到喘不过气,何况是十岁都不到的青宁? 一个鲜活的孩子,就这样慢慢被套上框架,如果这次不能带她走,待过个几年,青宁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她还会卷起裤腿踩着淤泥去掏龙虾吗?还敢徒手抓青蛙跟毛毛虫吗?还能上的了房顶掀起来瓦片吗? 她还有志气,有野心,有梦想吗? 她还活着吗? 从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变成精致美丽的绣品,一个女孩的灵魂,就是从她被要求文静爱美,听话懂事时被谋杀的。 晚上于宝珍在床上滚了两圈,爬起来跑到窗边,先是鬼鬼祟祟观察了下隔壁,确定小伙伴们都已熟睡,才开始学猫叫:“喵喵喵,喵~” 喵了半天没人搭理她,她又学小狗:“汪汪汪,汪~” 然后是咩咩咩哞哞哞和咕咕咕,各种会的小动物全学完了,愣是还没人理,这下于宝珍有脾气了,她仰起小脸看向黑漆漆一片的屋顶:“青衣卫的姐姐,我知道你在,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要哭了!” 随着话音,一道清隽迅捷的身影自上而下出现在窗口,一点气息都没有,但凡换个胆子小点儿的,可能都要被吓死。 于宝珍那是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她朝青衣卫伸出两只小胖手:“姐姐,我想去青宁家里,你带我去吧。” 青衣卫不以真面目示人,面具下只有一双眼睛看得贴切,片刻后,她竟没有疑问,亦未通知罗老师,而是从善如流将于宝珍抱起,足尖一点,便跃上高墙,轻轻松松在屋顶上健步如飞,步履如猫,连瓦片都不曾响动。 于宝珍吹着夜风,哇了一声:“姐姐你们青衣卫都这么厉害吗?这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她去茶楼听过书,对说书人讲的那些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的故事没感觉,但对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的轻功以及一掌劈开山石的内力却向往不已。 可惜,这个世界并不具备“轻功”与“内力”,青衣卫们所学的是一些修仙界才有的功法,因为硬件条件不允许,想飞升成仙基本是没可能了,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问题应当不大,而且她们也并不会飞。 于宝珍觉得自己在飞,实际上只是青衣卫速度太快产生的错觉。 只要步伐足够快,踩过的屋顶瓦片就不会发出声响。 这位青衣卫的姐姐很明显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人,要不是对方牢牢搂着自己的胖腰,于宝珍都要觉得对方根本不想理自己了。 社交悍匪于宝珍可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对于“同类”,她有种天生的敏锐直觉,可她正准备张嘴叭叭两句,就被青衣卫把脑袋捂进了怀里——没办法,这么大的小孩灌了风估计要闹肚子,临行前大人吩咐过,无论这个叫于宝珍的小孩要做什么,都不要阻止。 就这样,于宝珍顺利到达县丞家,此时宅子里一片安静,连仆佣都已睡下,于宝珍轻车熟路指挥青衣卫将自己送到青宁院子中,青衣卫替她解决了守夜的下人,然后于宝珍轻轻敲窗。 一下,两下,三下,再一下,再两下,再三下…… 正如于宝珍所想,青宁压根睡不着。只要一想到明天早上朋友们会与老师一同离开,只剩下自己,她就感觉呼吸不畅,心口好像被巨石压住,难受的要命。 真的要这样吗?别人都朝她们的未来走去了,自己却要留在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家,去过一眼就望得到头的人生? 她还没长大,她的年纪甚至只有一位数。 身为县丞千金,平时青宁没少跟着母亲一同人情来往,后宅之事她听过见过的都不少,如果让她来形容所见过的夫人们的一生,那真是简短的不能再简短。 某氏女——某氏妇——某之母,从姑娘到夫人再到老夫人,没出嫁时担心嫁得不好,嫁了人怕生不出儿子,生了儿子还怕丈夫纳小……天哪,一辈子在这样的事情里打转,太可怕了,还没有在乡下小河边掏龙虾有趣! 罗老师离开后,青宁试图跟母亲开诚布公的谈一次心,可惜话题还没开始,便被母亲声色俱厉的打断。无论她想表达什么,最后都会被母亲曲解到“你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娘,真是白养了你”上,根本无法沟通,因为母亲并不把她当作是有独立思想的人来看。 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让她去学一些垃圾规矩,不许她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这样的爱算什么? 所以当窗户打开时,青宁的两只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了。 于宝珍盯着她看了两秒,说:“以后大鱼小鱼的名字就让给你吧,看你是想叫大金鱼还是小金鱼都行。” 她只在金鱼身上看到过这样惊人的肿眼泡! 青宁吸了下鼻子,眼泪要掉不掉:“宝儿,你怎么来了?” 于宝珍说:“我来带你走。” 青宁摇头:“我不能走,我娘会生气的。” “那就让她生。”于宝珍无所谓道,“以后她会慢慢习惯的,有的是她生气的时候呢。” 青宁垂下眼眸:“我不想让她难过,不想看见她哭,其实我……我这样也没什么,在家里过得也不错,有的吃有的穿,还有什么不满足?很多人饭都吃不饱呢。” “那又怎么样?”于宝珍理所当然道,“吃饱穿暖就够了吗?你没有更高的追求了吗?等过个十年,我跟大小鱼还有旺旺,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能当官做将军,能统率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人,你却像你娘一样天天关在家里不出门,出门就是跟一群脑子里只有丈夫孩子的夫人交际,到那个时候,你敢认我们吗?” 青宁的眼泪掉得更迅速了。 “你别哭呀。”于宝珍急了,但她个子不算高,得踮起脚才能碰到青宁的脸,小胖手给好朋友擦去泪水,她认真道,“为什么要哭呢?不尊重你,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的是你母亲,她生气她难过她掉眼泪不是应该的吗?如果她像申姨母那样,不就什么矛盾都没有了吗?这分明是她的错呀!” 屋顶上的青衣卫:…… 要是夏娃在这里,估计能当场跟于宝珍结拜,是了,她就说嘛,成功人士的标准就是要会推脱跟甩锅,自己怎么会有错呢?错肯定是别人的呀! “长痛不如短痛。”于宝珍语重心长,“你现在屈服了,以后她会管你管得更严,她都不许你吃肥肉!凭什么呀!烤五花肉多好吃!我跟你说,你娘因为你调班生气,那不是你的问题,是她太没见识了。等以后她看见你上房揭瓦拿刀砍人满口脏话翘着二郎腿啃骨头,拓宽了眼界跟心胸,她就不会吃惊了。” 如此安慰,青宁哭不出来了。 于宝珍摸索着握住青宁的手指,对她说:“你不要害怕,人不能害怕,你怕这个怕那个,就会变成谁都能欺负的胆小鬼。有我、大小鱼、旺旺陪着你,你怕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的。你忘啦,我运气那么好!有我罩着你呢!” 青宁心动不已,或者说她本来就非常想要跟朋友们一起走:“可是……” “可是什么?又不是一去不回,每个月都有假期的呀!” “我怕我娘去府城找我,也怕我回家后她不理我……” 于宝珍撇嘴,她最最讨厌冷暴力孩子的大人了!“你别怕,我有办法,绝对不让你娘去找你,等你回家,也绝对不会让她不理你。” 青宁其实只需要一个人告诉她:你可以选择你自己的未来。 所以她甚至都没有问于宝珍是什么办法,便盲目相信了对方,伸出双手,于宝珍把她往外拽,她在里头踩着小凳子往外爬,两个小姑娘滚成一团,弄得灰头土脸。 于宝珍这才发现,青宁背上居然有个小包裹! 她分明早就准备好了! 青衣卫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将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抱起,眨眼间便跃出数丈之外,青宁被这“腾云驾雾”的方式惊得目瞪口呆,直接忘了悲伤。 等两人一起躺在于宝珍的小床上,青宁钻进了好朋友的被窝,小小声说:“我这么做真的好吗?是不是太不孝了?娘对我有生养之恩……” “有什么不好!她生你没经过你允许,所以养你是理所应当的!”于宝珍理直气壮,“又不是你求她生你的,不然你还不如去求我娘或者旺旺娘,她们做娘比你娘更好。” 说完,她拉住青宁的手指,小声道:“你别怕,我把我的运气分给你一些,这样你就会变得非常好运了。” 青宁摇摇头:“那你的运气就会减少了,我不要。” 次日一早,罗老师来叫孩子们起床,发现了睡得四仰八叉的青宁后,不禁莞尔。 比她有出息多了,她是长大后吃了亏才离家出走,小青宁日后必定比她长进。 这两人也不知怎么睡的,被子掉在床下,你的脚踩在我脸上,我的腿架在你胸口,感觉都要喘不过气了,却还是呼哈呼哈睡得正香。 小女孩就应该没心没肺一点,太纤细敏感是会受伤的。 然后大小鱼跟旺旺便集体开始抗议于宝珍胜之不武! 于宝珍叉着腰道:“青宁自己背了包裹,就算我不找她,她也会自己来的,对不对青宁?” 青宁点头,因为宝儿说配合她的话,四份虾饺她们俩分。 罗老师在一旁扶额,昨天还一片愁云惨雾,今天又开始闹腾,她的脑瓜子现在嗡嗡叫个不停……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最后她以师长的身份强制介入,把四份虾饺数成五份,因为青宁自己准备了包裹准备跑,这表明宝儿赌赢了,然而如果宝儿不插手,青宁自己无论如何也跑不掉,所以大小鱼跟旺旺也赢了。 既然都赢了,那就平分呗! 当然了,身为老师,她有资格一人独享一整盘。 往常吃饭,五只小熊总要闹个不停,叽叽喳喳的跟小麻雀一般,今儿却不约而同狼吞虎咽,吃得比罗老师还快,然后异口同声催促罗老师快快出发。 快点跑快点跑,免得被县丞夫人发现来追,先跑再说。 罗老师用帕子优雅擦嘴,自家学生一起吃饭,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还是挨个抓过来漱口,慢悠悠走在最后,急得大鱼跟旺旺蹦跳不停:“老师快点,快点快点!” 见她们这么急,身为一位称职的老师,罗素决定不告诉她们,有青衣卫守在县丞家门口,他们是不可能追上来的。 小孩子如果不能拿来逗,那将毫无意义,平日里总是她被气得心力交瘁,也该到找回场子的时候了。 总之,这一趟是有惊无险结局圆满,而一回到府衙,于宝珍便跳下马车直奔前院书房,正好撞着净心,便被拎了进去。 所有人都怕了了,哪怕是跟她朝夕相处乃至于有点大条的净心,女人也好男人也罢,人们看见她,总是畏惧于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不敢靠近,怕被冻伤。 像于宝珍这样一点都不怕她的小孩,真是有史以来头一回。 明明两人只见过一面,于宝珍却不愧她社交悍匪的称号,一进书房便跑到了了面前,很有江湖气的双手抱拳:“大人好。” 她的眼睛很圆很亮,仿佛有璀璨的宇宙蕴含其中,汇聚了自然之灵气,生机勃勃,充满野性与自信。 了了:“嗯。” 于宝珍自来熟的巴上她的书桌:“大人,您能派人给青宁的爹爹找点事做吗?” 了了问:“为什么呢?” 于宝珍眨眨眼:“因为想管青宁的娘,不如管青宁的爹。” 只要县丞懂事了,县丞夫人就会跟着一起懂事,假如这样她还不肯懂事,那么县丞会教她怎么懂事,因为她永远不会离开县丞,因为她是依附县丞的藤萝,比起管教女儿,她更听丈夫的话。 了了:“怎么管呢?” 于宝珍闻言,苦恼不已。 了了朝净心看了一眼,示意她把这只社交悍匪拎出去,胆子大很好,但太吵了,了了受不了这种叭叭不停的小孩。 于宝珍如同被捏住后颈皮的小猫,双手束在胸前被拎出书房,是啊,怎么管青宁的爹,才能让他既不记恨青宁,又能让他拉住县丞夫人不来影响青宁?给好处?可县丞都当了十年县丞,足见其能力不足,给他升官岂不是便宜了他? 威胁?那万一他心怀愤恨,有意使坏,让母女之间的裂痕更为深刻怎么办? 净心好奇地问:“大人,你还真相信宝儿那小孩能想出招来?万一想不出呢?” 了了:“等她想出来,她说什么,你都照做。” 净心:? 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又多了一份活?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于宝珍早上跑来见的了了,没到中午便又来了,这回没能进书房,被净心拎到一边“培养感情”。 “我想到办法了!” 净心:“哦?” “让县丞大人知道府衙这边的女学乃大人创办,而大人又有意提拔部分官员进府衙,只要把这两个消息传递给县丞大人就可以了!” 都当了十年县丞了,换谁谁不急?眼看升职近在咫尺,她不信县丞不谨言慎行拼命钻营。 但谁也不保证他真能得偿所愿,村子里拉磨的驴子不就这样么?在它前面绑根萝卜,它便奋起直追了。 而于宝珍从不为假消息负责。:,, 361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五) - 了了 - 哀蓝 35 第一个月的学习很快过去,今天结束后便可以放假回家了,大小鱼没什么感觉,她们本来就没有家,只要姐妹两个一起,在哪里都一样。 旺旺跟于宝珍都想娘了,她们回家回的欢天喜地,小孩子哪有不喜欢放假的,惟独青宁。 她背着小书包坐在教室里迟迟不动,大小鱼本来在这里陪她,被她拒绝了,这会儿双胞胎估计已经彻底放飞,在只剩下她…… “青宁。” 这个声音是…… 青宁倏地抬头看向教室门口,整个人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因为来接她的人居然是爹,还有娘! 县丞笑吟吟:“怎么了,才一个月,就不认得爹了?” 县丞夫人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不情愿,甚至带着些温情:“等久了吧?来的路上马车不知怎地坏了,因此才耽搁了这么久。” 从未被娘爹如此温柔慈爱对待过的青宁,当场脑海中闪过的不是感动、喜悦或幸福,而是跟小伙伴们大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讲的鬼故事,比如狐妖上身,恶鬼夺舍之类的……所以她非但没有伸出试探的小手,反倒抓紧了书包背带。 幸好罗老师及时出现,随后县丞及县丞夫人对她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友善态度,友善到青宁甚至觉得有几分谄媚。 在她的印象中,爹爹是家里最有威严的人,哪怕是娘也要听他的话,对青宁来说,爹爹就是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大声,但现在大山突然在她面前自己变成了一条平地,请她踩踏上来。 罗老师则一如既往温和,并没有因上次见面时县丞夫人对自己口出恶言便怀恨在心,这让县丞夫人松了口气。她的这副温婉姿态一直持续到回府,县丞勉励了几句女儿后去往前院,母女两人独处时,县丞夫人的语气才恢复成往日那般,只是比往日,又多几分冷淡。 这种冷淡向来会让青宁难受,抓耳挠腮辗转反侧的难受,娘总是这样,只要不按照她的想法来,她便不搭理她,再不然搭理时讲话也要冷冰冰。 “你既然要与那位罗老师学习,便好自为之吧,横竖我是管不了你了。” 哪怕被丈夫再三叮嘱,县丞夫人依旧不认可罗老师,在她看来,十七八岁说亲都已是老姑娘了,罗老师这种早过了双十年华的,说句不好听的,给人当继室都不一定成。 青宁低着头,她真的很讨厌娘用这种语气教育自己,好像她很蠢很蠢,是不识好人心的牲口。 从前在求知女学读书,青宁每日都要往返家中,这一次却是足足满了一月才归家,这一个月里,跟她朝夕相望的是于宝珍、罗老师、大小鱼、旺旺,还有总是顶着个光溜溜脑袋的净心。 县丞夫人无法再控制见过外面世界的女儿了。 青宁轻声说:“爹也答应我去府城了,这又不是我一个小孩子能解决的问题,娘怎么不去找爹呢?” 她抬起头看向生她养她,将她带到这个世界来,会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眨眼守在床边的娘:“娘为什么这么恨我,恨的想把我变成第二个娘?” 她不相信娘小时候便是这副贤惠雍容的模样,是什么把娘变成了这样? “娘督促弟弟读书上进,恨不得给他请十个八个好夫子,到了我,弟弟读的那些书,我通通不用读,即便我想读,爹都没说什么,娘反倒比爹更快生气。”思及启蒙记事,青宁感到很荒谬,她看着娘,问娘:“我是娘的仇人吗?” 如果不是仇人,为什么不许她读书,不许她练武,却要她这么小就学习如何维持细腰小脸,连饭都不许添第二碗? 县丞夫人怒道:“我看你心里是完全没有我这个娘了,那姓罗的究竟教了你些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想要跟她好好说话,她总会把话题扯到生养之恩上。 青宁:“老师教我怎么做人。” 她所学的课程,弟弟在书院里也有,为什么娘不对弟弟生气? “我看她就是想毁了你!”县丞夫人控制不住脾气,一巴掌拍到桌上,手心震得生疼,心里却恨毒了罗老师,觉得她要带坏自己的孩子。“你学那些有什么用?你是能科举做官,还是能闯荡江湖?那申掌柜倒是个厉害的商人,可你听听旁人家都是怎样说她的!” “为什么不能?”青宁忍不住大声反驳,“就算以前不能,现在不能,也不代表以后也不能!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一天到晚把规矩礼数祖宗礼法挂在嘴边,那我朝开国皇帝从前朝手中夺取江山,岂不也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县丞夫人登时脸色铁青,想都没想便给了女儿一巴掌! “你在胡说什么!你不要命了!” 青宁捂住脸,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那双眼睛像是熊熊燃烧着烈火,充满愤怒地盯着母亲:“我没有说错!我生来就是自由的!我有权利要求平等,我是有思想、会思考的人,不是可以任意摆弄的木偶!” 县丞夫人指着青宁的鼻子,浑身发抖,她真不敢想象府城那个学堂究竟教了女儿什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也敢说?被人听见了是要诛九族的! “我都是为了你好!”县丞夫人声音变得凄厉,“你这样做出头鸟,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娘对你没有什么期望,只愿你能安安稳稳荣华富贵的过这一生,你为何却不肯听话?” “安安稳稳,荣华富贵?”青宁重复了一遍母亲的话,只觉好笑,“哪里安稳,哪里富贵了?像娘安排的那样,学着做个大家闺秀,日后嫁入高门?那我且问娘,若婆母不慈,我当如何?若夫君不爱,我当如何?若后宅妾侍成群,我又当如何?” “婚后我若数年不能怀胎,若怀上了却难产而亡,若生下来却非男孩,若夫君不上进,若儿子不孝顺,若婆家败落,我当如何?” “这算什么安稳,这算什么富贵?轻飘飘的好像雾气,看得见抓不着,别人愿意给我,我才能安稳富贵,别人不愿意给,我在后宅送了性命,娘能救我吗?” 青宁咄咄逼问,学堂中有一课是由青衣卫所授,她看过各种各样卷宗——那是大人执掌鄄州府后派人收集统计而来的案例,尽是血泪,触目惊心,其中尤以女子死亡方式最为恐怖,看得胆子最大的宝儿跟心大的大鱼都好几天晚上做噩梦。 “不会的!”县丞夫人否认,“你爹你弟弟不会不管你,他们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娘说谎。”青宁根本不信母亲这话,“只因府衙要从下县选拔官员,爹便改了主意愿意让我继续随老师学习,甚至主动去府城接我,可见于他而言,官场利益更胜女儿。至于弟弟,焉知他不是下一个爹?娘,为什么不是你来救我?是你不想吗?还是你没有办法?” 说到这儿,青宁忽地笑了,“娘自己都得靠着爹才能得安稳富贵呢。” “就算是这样,也不需要你去改变!”不知为何,县丞夫人感到害怕,仿佛女儿从此将要与自己成为陌路人,于是她努力想要说服青宁,“你还这么小,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用像穷人家的女儿一样辛劳,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大家都很安于现状,为何只有你小小年纪,却妄图登天?” 这一次青宁很平静,她望着母亲,问:“大家都这么想,大家都安于现状,那谁来改变呢?” 县丞夫人怔怔落泪:“可你会被毁了啊……你的名声不要了?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青宁摇头:“那也没关系,反正总得有人来做的。对我来说,成为罗老师那样的人,比成为娘,更有吸引力,更有趣,也更能让我自豪。” 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这样后来人便能从她们的失败中吸取经验,成功了则更好,冥冥之中,青宁有种奇妙的预感,有大人和宝儿在,她们不会失败的。 语毕,青宁向母亲点了下头,随后转过身去。 徒留县丞夫人在原地出神。 这一次重回学堂后,包括大条的大鱼在内,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来青宁变了,她以前总是微微皱眉,好像有什么很难解决的烦心事,时常会流露出焦躁情绪,现在的她给人一种轻盈之感,那件总是解决不了的烦心事,似乎被她放下了,也可能被她击败了。 小朋友们日常学习,官府则有条不紊的做着她们的事,首先是鄄州北那三座上等铁矿。 说实话,了了知道于宝珍不同凡响,却没想到这孩子的运气真能如此之妙,原本她已想好铁矿杂质多的话要如何冶炼,结果这三座铁矿质量极佳,在鄄州北这么多年没被人发现,只能说是命中注定在等于宝珍到来。 正好大牢里囚犯已经关不下了,甭管罪行轻重,通通拉去采矿,服刑时间从一月到一生不等。 鄄州北的沙质土壤种水稻肯定不行,但棉花花生等农作物却能适应,大片大片的荒地被重新丈量,有一大批刚立了女户的人,或拖家带口或独身迁往鄄州北。 官府说分地,绝非玩笑话,愿意迁往鄄州北的,在原定基础上分到的土地直接翻倍,秦楼楚馆查封后的那些女子,她们大多不愿意留在原本的地方生活,鄄州北虽荒凉贫苦,但只要肯种地,愿意干活,总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一个鄄州,在册的伎子人数竟高达数万,若算上暗门子,估计十万有余,简直荒唐至极! 这数万人中,并非所有人都向往自由之身,而且不乏身患重病者,马知州财宝库里的银子是哗啦啦往外流,疼得净心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虽然那不是她的银子,但都是经她的手才花出去的,她的心真的好痛! 直到罗老师挖来申掌柜,净心火速将手头的活分了出去,并倾囊相授,恨不得马上跟申掌柜交接,她是对数字很敏感,但她真的舍不得花钱,这种活还是得适合的人来做。 申掌柜不仅擅长统筹算账,还生财有道,她在得知鄄州北将要推广棉花等作物后,先是细细观看了有关棉花的种植小手册,而后又读了有关水泥厂、玻璃厂及纺织厂的计划书,顿时双眼放光! 趁着朝廷跟亲王们斗的你死我活,她有信心,不出五年,鄄州将不亚于江南等富庶之地! 亲王们有造反的心,只缺资金,朝廷有资金,却有个越老越糊涂的皇帝,这等鹬蚌相争之事,哪能不帮忙煽风点火呢?他们斗的越厉害,鄄州才越安稳。 至于大人流水般送出去的钱,申掌柜表示这不重要,不过是左手倒右手,很快便会回来。 净心在旁边听她规划,连连点头,想当年她回家见她亲爹亲哥都没这么感动。 要不是旺旺管她叫姐姐,她真想跟申掌柜拜个把子。 至于橡胶树,鄄州目前没有适合大量种植的地方,但稍微圈几块地出来种一批,问题是不大的。 不管大人将来想做什么,可以确定的是,她们需要人手,需要有知识有胆识的人,这样的人可以自己培养,但前提条件是先填饱肚子,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旁的心思? 申掌柜是粮商,生意做得不算特别大,至少在鄄州,有岳关两家在前,她家是起不来的,即便能起,也势必会被岳关两家扒层皮,她不屑与那等人为伍。 粮商四处收粮,对鄄州周边几个州府的粮食情况都颇为了解,也就老皇帝自觉屁股底下的龙椅十分安稳,可看他那几个不安分的兄弟就知道,大晟朝早已是日薄西山。 皇帝越老越怕死,也越来越迷信,年轻时他倒也称得上是有些志气,可惜当了皇帝后他才发现,事情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原来不是当了皇帝就能为所欲为,皇亲国戚藩王士族世家名户……棘手的事太多了,根本处理不完,不如躺平享受。 这样一位皇帝,老了之后变得更加荒唐,自然一点不意外。 鄄州的变化日复一日,可惜没什么人注意,夏娃跟在了了身边,看着她每天忙来忙去,总没个闲散功夫,很是不理解。 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段日子她安静许多,不像从前那样叽叽喳喳总有无数的话要讲,说句实话,了了不喜欢夏娃,但也没有很讨厌她。 如果讨厌的话,了了不会带她一起走,更不可能给她制作身体。 “闲着无聊,就出去玩吧。” 听了这话,夏娃不满道:“玩什么玩,我自己跟自己玩有意思吗?” 她说话时,了了手腕内侧那朵雪花印记就一亮一亮的。本来可以不亮,但夏娃坚持自己得有点特征。 了了合上一本卷宗,说:“于老蔫家那个病毒系统快要成熟了,你不是缺乏能量?” 夏娃秒懂,这么久了,她都把这茬儿给忘了,不过,快要成熟?“你怎么知道的?” 了了没有回答。 夏娃心想这正是捡漏的好时机,可她不是很想去于家村,于老蔫家跟于宝珍家就隔一堵墙呢!要是于宝珍在,会不会妨碍她?那丫头的锦鲤体质凶得很,像她这种本质上没有一点真善美的坏蛋,被净化了事小,万一被克死怎么办? 关键了了还让她跟于宝珍一起回去! 夏娃不愿意,但不敢拒绝。 于宝珍这孩子有着超乎常人的接受能力,比如她看见朝自己冲过来的野猪一点都不怕,所以当然也不会怕夏娃。 毕竟夏娃的外表看起来跟人类小孩没什么区别,只是穿的衣服不一样,皮肤过于白一些,怀里抱着的小熊眼珠子弹的有点厉害……除此之外,完全就是个普通小孩嘛! 只不过这个小孩除了于宝珍,没有别人看得见。 于宝珍看见在教室外徘徊的夏娃时眼睛一亮,一下课便跑了出来:“是你呀!上次我们见过面的,不过后来我再去找大人的时候,一直没看见你,你去哪里啦?” 夏娃第一次正面感受社交悍匪的厉害,一时间嘴角抽搐:“你看见我又能怎么样?” 于宝珍真诚眨动大眼睛:“一起玩呀!你的这个小熊好有趣,眼珠子怎么能弹的这么远?” 作为拥有很多玩具的小孩,于宝珍还没有见过“弹簧”,她对小熊的眼珠子最感兴趣,恨不得上手摸一摸。 但两人眼下还不算是朋友,所以她得收敛一点,等大家关系好起来了,她再去摸,嘿嘿。 “宝儿,你在跟谁说话?” 旺旺抱着个球走出来,发现于宝珍站在走廊抬头叭叭,但对面一个人也没有。 于宝珍这才意识到只有自己看得见夏娃,登时她不想踢球也不想捉迷藏了,她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 从来都是自己烦死别人的夏娃终于遭到了报应,也许这就是母神系统对病毒系统的天然克制,为什么于宝珍话这么多? “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你呀?为什么旺旺看不见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家都看见你吗?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是干什么的?你喜欢吃肉吗?你晚上睡在哪儿?你拉屎吗?我能像你这样隐身吗?你……” 夏娃感觉头疼,但她很清楚她只是一团数据,没有头,所以不可能疼。 可于宝珍确确实实让她感到头疼了! 于宝珍问的意犹未尽,哪怕没得到答案也无所谓,她好好奇哦,好想知道这些为什么都是为什么,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太有趣了! 这是第一次,夏娃怀念起了菊花跟竹生,那两个孩子多好啊,笨笨的,又很容易被蛊惑,她随便说两句就能把她们弄哭,可有成就感了。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夏娃这算是遇上克星了。在得知别人都看不见夏娃后,于宝珍迅速接受现实,她吃零嘴都不忘留一份给夏娃,这让夏娃感觉于宝珍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 可惜啊…… 夏娃伸出手,从零嘴上穿过,她没有实体,根本拿不到。 于宝珍问:“你是鬼吗?那为什么可以在太阳底下出现?鬼不是都怕太阳吗?” 夏娃:“你才是鬼,你是懒鬼,我是你见都没见过的高级生命体,懂吗?我什么都懂。” 于宝珍:“为什么会有黑夜跟白天?为什么太阳会发光?为什么月亮没有太阳亮?为什么会有春夏秋冬?为什么人不喘气就会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问题,可是连博学多识的罗老师都答不上来的! 夏娃冷笑一声,挨个回答,于宝珍从一开始的满脸好奇,逐渐变成了瞪眼张嘴,甚至忘了零嘴还没吃完。 “世、世界是个球?” 于宝珍震惊! “月亮会发光是因为太阳?春夏秋冬是因为世界在旋转?” 她充满崇拜地看着夏娃,两只眼睛闪烁着金色的星星:“你好厉害!你说的这些,老师们都不会!虽然我听不懂,也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是好厉害的样子!” 夏娃矜持点头:“我会的远比你想象中多得多。你问的这些是最浅显最粗略的问题,宇宙的奥秘,虫洞的由来,数学化学物理学——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不会的。” “哇!” 于宝珍诚挚地献上最真诚的钦佩,“你真的,好厉害!这些我都没听过。” 夏娃轻哼一声,心想这母神系统也没什么可怕的嘛,真不知道以前自己还是病毒系统时,怎么会怕成那样熊样。看母神系统选定的人对自己露出崇拜的表情,这种感觉真是爽得很。 “算了,看在你还算有眼光的份上,我就随便教教你吧。” 说着,夏娃贼心不死,掏出一份灵魂合同:“只要你愿意跟我签订契约,无论你想学什么,我都能教你。” 嘿嘿,她不仅想吞噬888,对于宝珍的母神系统也非常有兴趣,只要于宝珍愿意签约,她就能成为第一个吞噬母神系统的人!:,, 362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六) - 了了 - 哀蓝 36 于宝珍:“我不签。” 夏娃惊了:“为什么不签?难道你不想什么都知道?我的知识储备可比你的老师们,甚至了了都强!她们加在一起都不一定是我的对手呢。” 于宝珍听了,仍旧道:“那我也不签。” 夏娃咬牙:“为什么?” 于宝珍回答道:“因为我觉得你在哄我。” 夏娃:…… 这可恶的、有着超强狗屎运的混蛋!母神系统了不起吗?被吞噬了还不是一团数据,谁比谁高贵?不签是吧?给她脸了,直接抢! 于是夏娃丢掉毛绒小熊,张牙舞爪向于宝珍扑来,原以为能像剥夺他人灵魂那样轻松夺走,但夏娃不知道的是,母神系统跟病毒系统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人家具备超强防火墙,别说夏娃,就是病毒系统的主脑在这里,也不一定能抢走! 具体表现在夏娃充满恶意靠近于宝珍后,她的手像是被看不见的黑洞吞掉一样骤然消失,要知道夏娃并不是人类,只不过外表模拟成了人形,她所消失的每一块躯体,都是一部分数据! 于宝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啥,她只知道夏娃突然朝自己扑来,然后突然尖叫,然后手就没了! 即便夏娃及时往后撤,停止侵蚀,母神系统对被绑定者的保护程序也没有放过她,这下好了,别说双手,两条胳膊也在逐渐淡化中。 她已经跟病毒系统割离了,为什么母神系统还能消除掉她?再这样下去的话不仅数据不保,连好不容易诞生出来的自我意识都要消失了! 夏娃放声尖叫,叫得于宝珍忍不住捂住耳朵,她的小胖脸上难得露出惊恐,谁叫这种活人大变的场景是头一回见?好恐怖!像是被吃掉了一样,但是没有血流出来。 夏娃已经顾不得别的了,她迅速往府衙书房跑,直到她整个人消失了三分之一,才终于来到了了面前。 了了看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必然又动了坏心思,就像从前对竹生,对此她只有两个字评价:活该。 夏娃一见了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可把她吓坏了,怎么会这样? 幸好了了没有冷眼看着她消失,夏娃一冲进来,正逐渐淡化的身体边缘便结了一层冰,因此停止了消失,但此时的夏娃看起来就像是一幅被擦掉三分之一的立体人物画,惊悚又诡异,怨不得刚才于宝珍被吓到。 成年人估计都顶不住。 身体停止消失后,夏娃心有余悸,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吞噬母神系统,她连自己的数据库都没守住!糟了,现在再来个人问她历史之于现实的警醒意义,她回答不上来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失去的并非是最先进的数据,但相较这个时代,领先个千八百年不是问题。 了了不想理她,但夏娃哭得太大声,了了只好问:“你哭什么?” 夏娃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说:“我的数据没了,我不能哭吗?” 了了呵了一声:“你应得的。” 闻言,夏娃愈发心痛,此时她才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这个成语在她浩瀚的数据库中并不起眼,夏娃能够完美解释这个成语的意思,但却并不理解。就像她知道人类会哭会笑有喜怒哀乐爱恨嗔痴,自己却并不具备相应的情绪,只能按照收集到的大数据去“表演”。 现在她结结实实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后悔”。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 一名青衣卫慌忙跑来报信,“罗老师让我来通知您,那个叫于宝珍的孩子突然发起了高烧!” 见了了起身,夏娃哭得更伤心了。 自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数据,对方漠不关心还说这是她应得的,于宝珍发个高烧,至于这么在意吗? 然后她便与了了四目相对,正在嚎哭的夏娃猛地停止哭泣,糟了,她突然意识到,于宝珍高烧可能跟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这么一想很绝望怎么办?现在立马跑路来得及吗? 就知道连哭都是在表演,了了抬腿往外走,顺便吩咐:“跟上来。” 青衣卫以为是叫自己,夏娃却知道说的是她。 她犹豫了几秒钟要不要跟,最终还是决定识时务。 此时于宝珍烧得浑身通红,所有人都吓坏了,因为她们见过别人发烧,自己也发过烧,但于宝珍这烧的,整个人往外冒烟,完全不能碰,大鱼心急碰了一下,直接把手指燎出了好几个水泡! 小鱼喃喃道:“我怎么感觉,宝儿身上能煎鸡蛋?” 人……真的能烧到这个程度吗? 夏娃只看了一眼就心虚地想逃走,她很清楚于宝珍为什么发烧,对方身上存在的特殊形式的母神系统,好处是不会干扰被绑定者的成长,坏处是在遇到危险时会自动启动防御程序,如果是像888那种普通系统,灭了也就灭了,还能让于宝珍身体更健康,但是! 夏娃的数据库太过庞大,防御程序又过于凶猛,这就导致大量数据涌入于宝珍脑海。人类是脆弱的,无法承受如此之多的数据量,就像一个只能承重10公斤的袋子,硬生生被塞进去数百倍甚至上千上万倍的重量,最终结果必然是崩溃。 如果是普通形式的母神系统,它们能够很好的帮助于宝珍吸收数据,问题是于宝珍身上的是特殊母神系统。 不过应该是没问题的,根据消失的数据量,烧上个一年半载也就能恢复正常了,发烧这段时间还可以给家里当炉子用,多好,节省能源。 夏娃这么想着,有点幸灾乐祸,对于失去的三分之一数据也没那么伤心了,反正她可以慢慢再收集。 了了刚走到于宝珍身边,对方便自动靠了过来,怎么看怎么像是cpu超载发热发烫,了了掌心向下按住于宝珍的额头,原本不停乱动的于宝珍便渐渐安静下来,身上的鲜红也缓缓褪去。 看在众人眼中,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特殊形式的母神系统很亲近冰雪之力,并没有启动防御程序,因此了了可以更好的为于宝珍梳理庞大的数据量。 夏娃在边上眼巴巴问:“能不能把数据还给我?” 在接触到了了的目光后,她光速开口:“没事,不还也行,就当我送她的。” 她现在超怕了了问这是怎么回事,等于宝珍醒了,会不会说出去啊?要不……趁她病要她命? 想想之前的事,夏娃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失去三分之一的数据没有关系,要是只剩下三分之一,那问题可就大了。 等大夫赶来,于宝珍已经退烧,众人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任凭罗老师与净心如何问,了了都没有回答。 “第二次。” 她说。 在场的旁人听不明白没关系,夏娃听得明白就行。 老话说得好,事不过三,第一次是竹生,第二次是于宝珍,等到第三次……夏娃狠狠打了个冷颤,这次她是真的不敢了,就算以后还想这么干,也一定会挑个万无一失的机会再动手。 之后于宝珍睡了足足三天才醒,醒过来后她就变了,其中最明显的便是上课时,往往老师刚说完一句,她就能接出下一句,甚至在看到飞檐走壁的青衣卫时,她会脱口而出一句物体受到的重力大小与物体的质量成正比。 说完她自己都会懵一下,然后揉揉脑袋又开始犯困。 主要还是数据量太大,如今的于宝珍就像一台存储满了的电脑,理论她都会,但理解不够。 所以在她边上的惊悚夏娃不得不担当免费的老师,因为了了说了,她自己造的孽得自己解决,什么时候于宝珍能够全部理解了那三分之一的数据,什么时候了了才会帮她补齐缺失的部分身体。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夏娃感悟的非常深刻。 同时,为了防止她这副模样吓到于宝珍,她只能变成一个残缺的小熊印记,贴在于宝珍手腕上。 “不玩了!” 大鱼气得要死,把手里的牌全推了,“宝儿会算牌,还玩个什么劲儿?根本赢不了,我的瓜子糖全输光了!” 小鱼旺旺青宁齐齐举手表示不跟于宝珍玩,以前宝儿只是运气好,十把里她们少说能赢个一把,现在则过分得很,一百把都能一把不输,这种稳输的游戏她们不玩了! 于宝珍无辜地看着小伙伴们,她也不想的呀,但脑子有自己的想法,看到小伙伴们出的牌,加上自己手里的,答案就跟开卷一样展现在眼前,她有什么办法嘛! 第二个月放假时,罗老师主动表示已经教不了于宝珍,然后便把于宝珍甩给了了,美其名曰自己才能不足。 看着大眼睛眨巴眨巴满脸纯真的于宝珍,了了淡定以对,让申掌柜把于宝珍带走。 于宝珍跟了申掌柜一个月,又被送了回来。 之后她便在府衙各处主事人那里挨个学习,了了还让她去挑了专属的青衣卫,这些青衣卫与如今已在做事的不同,她们年纪要小一些,但功法学得更加精湛。 于宝珍选了两个,这两人分别叫小满和小寒,过去都在秦楼楚馆生活,因为年岁小所以幸免于难,这些地方被关闭后,她们这些身体素质好,心性又较为坚定的半大少年便被纳入了青衣卫队。 两人之前不叫这个名字,被解救后,小满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名字里有个满字,负责带她们的卫队长便给她取名叫小满,跟她玩得最好的另一个女孩,干脆就叫小寒——不能怪卫队长不花心思,实在是要取名字的人太多太多,以前那些花红柳绿的花名难听得紧,谁都不愿意继续叫。 一开始卫队长也是认认真真取名的,又要好听又得讲究意义,架不住人太多,她肚里的墨水全叫掏空了。没办法,只好来点简单粗暴的,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像小满小寒这样自节气中取的名字,已经算是很有文化了。 还有小猫小虎小豹小狼呢。 让于宝珍选青衣卫,约等于向众人宣告未来少主已定,不知不觉中,府衙众人对待于宝珍的态度也开始转变,从前纯粹是拿她当个调皮的小孩,如今有什么大事,都不会再避着于宝珍了。 反倒了了跟于宝珍关系并不亲近,不过这也不奇怪。 夏娃一开始还有点忐忑,担心母神系统会再对自己做些什么,很快她发觉自己想多了,因为只要不对于宝珍进行攻击,即便是讨厌和讽刺她,母神系统都不会有反应。 对此于宝珍理所当然道:“因为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我,相信我呀!” 这是很正常的不是吗?哪怕是银子,还有视金钱如粪土的名士呢,何况是她? 不喜欢她、讨厌她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要把这些人全都干掉吗?只要对方不主动伤害她,讨厌她又怎么了呢? 因为夏娃攻击于宝珍的缘故,导致于宝珍接连三个多月没有回家,这几个月她始终在跟随府衙众人学习,同时也在消化所获得的大量知识,对此不理解的地方,通通由夏娃进行讲解,夏娃成了于宝珍的专属点读机,哪里不会点哪里。 夏娃逐渐意识到,于宝珍这个小孩,是真有点特殊在身上的,心胸极为开阔,性情豁达,有容人之量,哪怕自己这种很危险又不值得信任的存在,因为能够为她讲解知识,于宝珍也能接受她。 最神奇的是,于宝珍居然不讨厌她! 夏娃不理解,夏娃很疑惑,人类真的是太奇怪了。 她一直认为人类是没有价值的生物,除了灵魂能够为病毒系统提供能量以外,夏娃没法从人类身上找到任何让她心动的闪光点,无论女人还是男人,夏娃通通不喜欢,之所以能接受了了,也是因为了了身上有着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但现在,夏娃似乎有点理解母神系统选择于宝珍的原因了。具体的她说不上来,可如果让夏娃来选,从于家村到鄄州府,如果她是母神系统,她也会选择于宝珍,除却于宝珍外,旁人都不行。 一回到于家村,于宝珍立马受到了家人的热情欢迎,全家人都说她瘦了,这倒是真的,之前的于宝珍浑身都是肉,导致她在玩老鹰捉小鸡时,常常因为跑得不够快而被抓,全凭好运气笑到最后。练轻身功夫时也是……大鱼助跑几步就能跳上去的墙头,哪怕运气再好,于宝珍也只能挂在上头。 她不仅瘦了,个头也高了,仿佛一下子从胖乎乎的小孩儿长成了小大人,于老抠第一眼看见孙女时险些没敢认。 比起叙旧,于宝珍有更好奇的事:“爷,老蔫爷爷家咋了,谁去了?” 隔壁挂了白布,门口还搭了棚子,显然有人死了。 于老抠叹气:“是你老蔫爷爷,前天晚上半夜起来喝水,没看着板凳,摔倒时一头撞着了桌角……唉。” 光是听着就觉得很疼。 家里的人都去了隔壁帮忙,已经外嫁的桃花杏花也回来了,哭声震天,于宝珍也被带着去领了白布,她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堂姐们都在,惟独不见于毛蛋的身影。 夏娃跟她说:“他在屋子里没出来。” 于宝珍惊奇:“这可是他亲爷,老蔫爷爷对他可好可好了,他怎么能不出来?” 这个问题夏娃就不知道了,她飘了出去,没一会功夫回来了,语气一言难尽:“于熙庭真够倒霉的。” 怎么说呢? 这还得从菊花留下的那十两金说起,虽然一百两于老蔫家只得了十两,但十两金子足够一家人衣食无忧好些年,惟独一点,趁着年纪小,趁着没伤得久,于熙庭的病需要赶紧治,免得拖久了药石罔效。 于老蔫就带着他去县里找大夫,镇上没找,主要是怕被认识的人撞见,再给说出去。 但是呢,就是这么倒霉,县里大夫刚让于熙庭脱了裤子查看,然后就有没眼色的人掀了问诊的帘子进来,好死不死,还正好是于家村的人! 这下可好,于熙庭下面那玩意儿烂巴巴的一看就不正常,那人当时发誓说绝对不说出去,但不知怎么回事村里很快流言满天飞,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所有人都知道于熙庭那玩意儿坏了,于老蔫家好不容易得了个男娃,结果成了个太监。 以至于村里小孩现在都喊于熙庭叫于毛,因为没有蛋。 听完来龙去脉的于宝珍:…… 夏娃啧啧有声:“还有于老蔫的死,这跟于熙庭也脱不了干系。” 于熙庭的幸运值直线下跌,一开始他还能忍,可打击接踵而至,先是马知州祭天,导致鄄州府的县试及府试变化颇多,他甚至没能去参加。 好不容易被于老蔫劝着去县城看大夫,结果身体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他一出门就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都在笑话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性坚定的人,被刺激得狠了,竟然连家门都不出了。 怪谁呢? 怪那些嘲笑他的人?那可太多了,把整个村子都屠了也不一定能全部灭口。 怪自己?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有错?都是天下人对不起他。 所以于熙庭只能怪于老蔫,并且狠心决定拿走于老蔫的全部幸运值,在888的蛊惑下,他已经疯魔了,反正没有足够的幸运值,就算科考也不可能成功,爷爷那么疼他,把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那么为他付出生命,爷爷也一定会觉得幸福吧? 于老蔫家吃完饭会被板凳塞到桌底好留走路的空,前天晚上却不知怎么回事,已经塞好的板凳陡然出现在空地上,摔倒时于老蔫更是脑袋直接磕到距离较远的桌角,最离奇的是,他一声都没能吭出来,还是刘春花睡醒了发现老伴不在身边,起来才看见于老蔫躺在血泊之中,眼睛还睁着。 “于熙庭不出来,恐怕也是知道他爷会死是他的原因。” 夏娃曾亲眼见过于老蔫是怎么疼孙子的,那真是恨不得连心都挖出来喂给他,结果呢? 于宝珍恼道:“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以前他还总想跟我玩。” 夏娃幽幽道:“你就庆幸吧,你要是跟他玩了,现在早被吸得只剩下一层皮。” 于宝珍气得要命,可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信不说,就算有人信,那也得有证据呀!难道就让于毛从此逍遥法外? 夏娃给出建议:“让你娘给你装点糖果糕点什么的,送去给于熙庭。” 于宝珍感到匪夷所思:“你是不是傻啦,他那么坏,还要把我的糖分给他?” 夏娃:“你听不听我的?” 于宝珍只好去了,然后碰见大堂嫂,大堂嫂露出阴阳怪气的表情,她生了个男娃,自觉为于家立下汗马功劳,偏偏这个于家第三代的第一个孩子,愣是没有他小姑姑受欢迎,家里人还是最疼于宝珍,因此大堂嫂依旧看于宝珍不顺眼。 “哟哟哟哟,瞧瞧啊,这可真是女生外向,自个家里人都吃不到的好东西,随手拿去就要送人了。” 夏娃有点蠢蠢欲动,她不攻击于宝珍,攻击大堂嫂总行吧? 于宝珍可不惯着大堂嫂,她疑惑地问:“家里人,是指谁啊?” 大堂嫂没好气道:“怎么,嫂子不算你家里人?” 于宝珍甜甜一笑:“当然不算。嫂子你又不姓于,在这个家里,嫂子你才是外人呢。” 大堂嫂被她气得险些厥过去,于宝珍不跟她一般见识,她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小侄子怎么了,小侄子就得让着?那小侄子的亲爹亲娘干什么吃的呢? 于熙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叫也不出,于家人没办法,对外宣称孩子跟爷爷感情深厚,太难受了所以才不出来,至于是真是假,那就见仁见智了。 夏娃:“放心,只要是你,他指定开门。” 于宝珍在心里嘀咕,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如此有面子? 但夏娃还真没说错,所有人包括于熙庭亲娘姜红枣都叫不开的门,她只叫了一遍,就开了。:,, 363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七) - 了了 - 哀蓝 37 距离上一次见面其实也没过去多久,但于熙庭几乎可以用判若两人来形容,他变得很胖,于宝珍最胖的时候,估计也只有他的三分之二,可她胖那会儿年纪还小呢,所以全身肉滚滚,于熙庭可不是。 这也难怪,整日不出门不动弹,偏偏家里的好吃的全紧着他,他不胖谁胖呢?反正他也不用在意维持体型,只要获得足够多的幸运值,直接在系统商城购买瘦身丸就可以了。 问题在于,于熙庭自认为已经非常努力,为什么老天总是要跟他作对?他真的恨这个世界,一个人运气好不好,居然能影响一生,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我要她的幸运值,我不管好感度有多少,我要她的幸运值!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 于熙庭发狂地在心里对888说。 888满是为难:“可好感度不足,系统是不能擅自掠夺陌生人气运的。” “你肯定有办法,你是系统啊!”于熙庭死死盯着于宝珍,跟要把她吃了一样,“你肯定有办法,你有办法的!只要能拿走她的幸运值,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做,让我变瘦,让我运气变得正常!让我做什么都行!” 见宿主的渴望如此强烈,888叹了口气:“如果宿主一定这么要求的话……可以拿十年寿命兑换一次幸运值。” 十年寿命?那算什么?于熙庭想都没想:“可以!” 他少说还能再活个六七十年,十年寿命而已,只要运气恢复,他就能平步青云,到时候少这十年寿命又能怎么样呢?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他都狠下心决定拿走爷爷的全部气运了,结果却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没起到什么效果!难道让他把全家人的气运都拿走?先不说他能不能真的那么冷酷无情,如果全家人都死了,他一定会被怀疑,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于熙庭早已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家里人要是都没了,谁给他做饭洗衣服收拾卫生? 所以他是真没招了,除了于宝珍,他再找不到任何能够挽回现状的可能,于宝珍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漂浮在水面上能捉住的唯一浮木。 “于毛,你爷去世了,他那么疼你,你这个孙子怎么不出去守灵?” 于宝珍张口就叫了村里小孩给取的诨名,于熙庭顿时面露凶光,大声催促系统:“快点!快点!你还愣着做什么!” 888却没有像他催的那样立刻去做,而是愈发为难:“可是宿主,你现在幸运值过低,而且世界对你的排斥也越来越明显,花费十年寿命从于宝珍身上得到的幸运值,估计只够让你出门不死。” 是的,于熙庭之所以龟缩于屋内不敢出去,除了自卑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怕死。 幸运值低于正常数值会怎样,看看隔三岔五就受伤的于家人便知道,这些伤可能并不严重,但意外频发的时候,谁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幸免?喝水会呛死吃饭会噎死,像于老蔫,好端端起个夜,摔倒愣是把脑袋磕到桌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演死神来了。 于熙庭不敢出房门啊!在屋子里,888还能保护他,一旦出去,情况就会变得不可控。 听了888的话,于熙庭怒吼:“那就二十年!三十年!不管怎么样,都给我恢复正常!” 现在他才明白,什么家人什么理想什么原则,跟自己一比根本不重要,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条性命,于熙庭很小的时候就幻想过未来要如何飞黄腾达,结果梦想还没起飞人就铲到了地里,如此之大的落差他怎么能忍受哦。 他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神童,每个教过他的夫子都对他赞不绝口,夸他日后必定有大造化——他拿的明明是大男主龙傲天剧本,怎么会急转直下变成这个样子? 888:“扣除宿主五十年寿命,将幸运值恢复到60。宿主有三秒钟时间门可以后悔,1、2、3,成交。” 五、五十年?! 于熙庭下意识出声要阻止:“等一下——” 888提醒他道:“宿主不用担心,即便扣除五十年的寿命,宿主也可以通过完成任务来增加存活时间门。” 这句话勉强安抚了于熙庭慌张的心,随即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产生变化,原本属于年轻男孩的双手,竟然眨眼间门生出风干橘皮般的皱纹,视线也随之变矮,腰酸背痛的同时老眼昏花,甚至他有点记不清刚才888跟自己说了什么了! 实际上,888已经为这位宿主宣判了死刑。在这之前它绑定过的宿主,从没有哪一个会像于熙庭这样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再这样下去,于熙庭必然不可能完成名垂青史的成就,那么这个人的价值便大打折扣。 与其再在这里浪费时间门,不如剥夺他的灵魂,狠狠掠夺于宝珍的气运,然后再寻找下一个宿主。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现实,888先拿走了于熙庭的五十年寿命,无情地看着他变成伛偻着腰的小老头,随后朝于宝珍扑去! 始终安静不说话装哑巴的夏娃疯狂拍手,对对对太对了,就是现在!不枉她沉默到现在! 当888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晚了,它连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于宝珍身上的母神系统清除了个彻底。 于熙庭颤巍巍的呼唤:“888,888?888你说话呀888,你怎么不说话?我、咳、咳咳——” 夏娃身心舒畅,她突然了解人类在四十多度的高温天气里从烤炉般的室外突然进入开着空调的室内并吃一根绿豆冰棍是种怎样的快乐了。 就888那点数据,夏娃看不上,与其她将888吞噬聊胜于无的补贴一下自己,还不如看着888被母神系统处理,这让她有种难得的幸福感。 嘿,她也差点儿被清理了,但她活着呢!果然苦难只要不降临在自己身上,那就是一种乐趣。 于熙庭走了两步,腿一软,忽地倒下了,吓得于宝珍以为他想碰瓷,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她刚跨出门槛,身后这间门屋子就轰然倒塌,溅起的飞扬尘土将院子里所有人吓了一跳,尤其是刘春花姜红枣,哭嚎着往这边跑,徒手去挖想救人。 这就得说到菊花留下的那十两金了,由于病情败露,于熙庭怎么都不肯再出门,于老蔫便做主用剩下的钱把家里的房子重新起了,用的都是又结实又漂亮的大青砖,要是以前的土房子,说不定倒了就擦破点皮,现在嘛…… 夏娃啧了一声:“真倒霉啊,我的心情一下就好多了。” 失去的那三分之一数据算什么?只要她还拥有意识,早晚就能再收集回来,瞧瞧于毛吧,这才叫惨呢!同样是对于宝珍出手,看于毛什么下场。 这下于老蔫的丧事没人管了,大家都忙着帮忙扒拉砖头瓦块,要知道于宝珍出来了,于家的毛蛋还在屋子里头呢! 于老抠火速赶来把他孙女带走,于宝珍回家后爬墙头围观,一群人扒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从狼藉一片的废墟中扒拉出来一个……老头?! “我孙子呢!我孙子呢!你把我孙子弄哪儿去了!” 刘春花发疯般揪住老头的衣领,如同母兽般嚎叫着:“你咋穿我毛蛋的衣服?我毛蛋呢?我毛蛋呢?” 老头命还挺硬,居然没死,头破血流,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但看得出来是读书人才会穿的长衫,家里只有于熙庭穿,好好个大孙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陌生老头,这让刘春花头皮发麻,想都不敢想发生了什么。 她是干惯农活的,见老头痴痴傻傻,便以为对方是拐子,被抓了便装疯,抬手噼里啪啦给了十几个大嘴巴子,又拼命勒着对方逼问于熙庭的下落。 老头张嘴无声啊啊两声,他想解释点什么,但有点记不清楚,嘴巴也瓢。 被拿走了五十年的寿命,他现在年纪比刘春花都大个十几岁,古代人平均寿命又短,再加上他之前那段时间门不锻炼只胡吃海塞,吃完便睡,身体素质愈发下降,所以十几个大嘴巴子结束后,老头翻了个白眼晕死过去。 刘春花嚎啕大哭,姜红枣更是伤心欲绝,她的女儿没了,现在儿子也不见了,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因着此事,于家无暇大办于老蔫的丧事,他一辈子心心念念要个大孙子,到头来依旧得让侄子摔盆——梅花是孙女,即便刘春花同意,村子里其它人也不会同意。 但是神奇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跟于老蔫沾亲带故的大侄子少说几十个,轮流上硬是没一人能把那盆给摔了,太邪门了。 趴在亲爹背上看热闹的于宝珍见人心惶惶,大声道:“让梅花摔!” 这盆不碎没法下葬,反正试试也不会少块肉,结果梅花这一上来,火盆啪啦便碎裂开来,火星子四下飞去,像一点点光,转瞬即逝。 于宝珍好心道:“以后再有盆儿摔不破的,让女儿侄女孙女试试。” 夏娃拿眼瞄她,这家伙是不是知道自己的体质,她都这么说了,以后于家村恐怕没男人能摔得碎盆。 于老蔫匆匆下葬后,村里人都说他的火盆摔不碎,是因为大孙子没了,对于宝珍那句话却只字不提,于宝珍反正无所谓,刘春花等人却急得团团转。 她们来找于宝珍,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于宝珍倒知道老头就是于毛,可刘春花根本不信,还以为她是恶意隐瞒,两家险些吵起来,然后在百般询问无果后,老头被刘春花带着儿子儿媳妇扭送去了县衙。 于宝珍:……好惨。 夏娃:嘻嘻。 于熙庭处于一种什么都明白,但嘴巴张不开,话说不出去的状态,他火急火燎,想用手写字,胳膊一伸却跟得了帕金森一般抖得不成样,等他听见县令大人判了他腰斩,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县令大人窝火得很。 自打那位大人执掌鄄州府,不仅所有青楼赌场被查封,拐子与强|奸|犯更是抓到便砍,如今整个鄄州府怕是都找不出几个拐子来了,偏偏他这小县城愣跑出来一个,这不是给他的政绩添污点么!听说府衙缺人,正要从下属几个县衙选拔,这下好了,他指定是没希望了! 所以于熙庭在被投入大牢后,里头所有人都欺负他,狱卒对此视而不见,他受尽屈辱生不如死,却又狠不下心自杀,哪怕是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于熙庭依旧想活下去。 他不停地在心里念叨着888、888……盼望着能有个系统再次在脑海中出现,与他绑定,帮助他走上人生巅峰。 他觉得自己都是被888给害了的,是对方引诱了自己,死到临头,于熙庭终于开始后悔,他宁可当个没什么出息却能长命百岁的人,也不想像烟花一样短暂绽放却又迅速湮灭。 如果在这个世界死去的话,灵魂是不是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呢?回去吧回去吧,他再也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待下去了。 “很可惜,不能哦。” 夏娃舔舔嘴巴,眼里放出饥饿的绿光,像这种不属于本世界的异世灵魂,简直太适合做燃料了!而且完全合法,就算是了了也不能说什么。 于宝珍已经从夏娃口中得知了888的存在,当然夏娃没有告诉她她身上存在着母神系统,以及母神系统跟病毒系统的关系。 “如果有神仙的话,我觉得这是神仙的考验。” 于宝珍这么认为:“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要听妖怪的话,去剥削爱自己的人,坚持本心靠自己走下去,后面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贪念是会扩大的,一个人想变好很难,想变坏却太容易了。 夏娃:“……你也好意思说。” 别人想吃个天上掉的馅饼都难上加难,于宝珍根本是天上掉红烧肉啊,她不吃都硬往她嘴里塞那种。可恶,说到这个,于宝珍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母神系统选中她,连了了都选她做继承人,凭什么! “拐子”虽然被逮走了,于老蔫家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子却也没了,家里那叫一个愁云惨雾,姜红枣更是终日以泪洗面。 这么多年已经逐渐淡忘的失踪女儿,在儿子消失后,终于又在她心中占了一席之地,如今姜红枣思念儿子的同时,也会哭两声女儿了。 桃花杏花已经出嫁,荷花菊花消失无踪,只剩下年纪最小的梅花还在家里。 可能是于老蔫下葬那天只有梅花能摔碎火盆,总之整个于家,最先振作起来的是三房的丁芬芳,她跟大房二房都不一样,大房的女儿全嫁了,二房的孩子全丢了,她虽然也失了个女儿,可她还有梅花,她得给梅花打算。 当然,这也跟之前官府分地,她作为出嫁女也按人头分了地有关,哪怕婆家不要她,娘家不欢迎她,只要有地,她就能活下去。 刘春花跟二房两口子不愿意认命,她们坚定认为于熙庭是被那个老头给拐走了,所以隔几天便跑一趟县衙,若得不到孩子的消息,便要去牢房将老头大骂一顿,以暂缓心头之恨。 可惜直到老头被腰斩,也没有于熙庭的下落。 回城的路上,于宝珍发现小满总是出神,便:“小满姐,你怎么了?” 小满犹豫道:“我总感觉……于家村对我来说,似乎有点熟悉。” 夏娃翻了个白眼:“当然熟悉,你不就是于家村的人么。” 于宝珍:“你怎么看出来的!” 夏娃冷哼,傲慢道:“我的这双眼睛,什么都能看穿,她的骨相与竹生姐妹一模一样。” 青衣卫平时会戴面具,但夏娃的视线比x光更厉害,她又与竹生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门。 于宝珍原本还打算问一问清楚,听夏娃这么一说,立马示意驾车的小寒调转方向,去于家食肆。 当初被抄家充公的酒楼客栈商铺,如今已慢慢盘了出去,租户只需按时向官府缴纳商税便可安心租用,竹生姐妹四人用积蓄盘下了一家三层酒楼,如今主卖糕点及面食,生意很是红火。 夏娃撇了下嘴:“我随口一说你都信?” 于宝珍:“我信啊。” 夏娃:…… 她没好气地又哼一声,不再开口。 待到于家食肆,里头人来人往,一楼的桌子坐了大半,巧的是今儿个菊花带人过来送菌子,于宝珍看见她便两眼放光:“菊花姐姐!” 菊花身在府城,还不知于家村的事,于宝珍连忙同她讲,讲着讲着竹生过来了,于宝珍想起自己此番来是为了什么,连忙要寻个僻静处说话,然后让小满取下面具。 竹生一下就愣住了。 小寒也惊讶道:“小满,她、她和你生得好像!” 菊花是知道于宝珍运气有多好的,这小孩把一个跟竹生姐她们长得颇为相似的女孩带过来,肯定不是单纯的来吃饭。 估计这便是被于老混卖给人做童养媳后便了无音讯的桉生。 小满猛地被人一把抱住,手足无措,她想挣脱,又担心自己手劲儿太大,半晌,只好僵硬地站着。 菊花已去叫榕生过来,松生外出谈生意,柏生在衙门当差,一时半会都回不来。 榕生年纪最大,也最记得小妹的长相,她记得桉生后腰处有一两颗并排的红痣,小满自己没注意过,小寒则肯定道:“小满有,我看见过。” 小满自离开火坑,便没有想过去找亲人,她既然被卖了,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想再回去,她改名换姓,又加入了青衣卫,以青衣卫的隐秘程度,恐怕竹生几个花再多钱也找不着。 “宝珍!” 榕生一把抱住于宝珍,“谢谢你,日后家里的点心随便你吃,永远不收钱!” 于宝珍滋溜一下吸口水:“这不好吧。” 竹生笑道:“你不喜欢啊?” 于宝珍:“嘿嘿。” 还有这种好事呢!她受之有愧,要不是夏娃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她肯定不会注意到的。 夏娃懒洋洋道:“你要是想感谢我,就心甘情愿给我把合同签了。” 于宝珍:“那算了,我不感谢你了,反正你也吃不出味道,还是我吃吧。” 夏娃:…… 等柏生回家,得知小满便是桉生,她整个人都傻了,因为她在府衙当差,每日进进出出,不仅跟小满打过照面,还说过两次话! 只是小满蒙着面,她没看清过对方的脸,而小满…… 小满理直气壮:“谁能记得清自己长什么样?” 说是她跟几个姐姐长得像,可她没有概念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啥样。 姐妹五人虽分开多年,可小满被卖是于老混作的孽,她并不怨恨姐姐们,也并不想把名字改回来。“小满”是她加入青衣卫后得到的名字,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竹生说:“不改就不改,小满怪好听的。” 这边姐妹团圆,于宝珍大方地给小满放了假,本来她还想把小寒也留下,但小寒不愿意,她跟小满是小少主的护卫,怎么能两个人都不在小少主身边? 为了庆祝妹妹回来,回家后的松生大手一挥,未来三天大酬宾,全场打九折,买就送! 于宝珍把这事儿说给小伙伴们听,而看过了竹生姐妹团圆的快乐,菊花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她如今招了许多人一起养菌子,还开了个专门加工菌子酱的小作坊,自己立了女户,也算是在府城站稳了脚跟。 如果可以,她想看看能不能把梅花带来,她想送妹妹去念书,听说府衙那边收女孩的学堂不限年龄,大字不识也可以报名。 听于宝珍说,她娘似乎有点想通了,对梅花很好,说不定会愿意让她带梅花走的,毕竟留在那个小山村,未来就一眼看得到头,到府城来至少能拥有更多可能性。 这些琐碎的小事发生在每一个相似的家庭中,随着人们逐渐吃饱穿暖,生活走上正轨,原本摇摇欲坠的大晟朝,也终于正式开启了它风雨飘零的倾颓之路。:,, 364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八) - 了了 - 哀蓝 38 一座登仙台,前后耗时数年,所需财力人力浩大,迄今仍旧只完成一半。皇帝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们斗得如何死去活来,也不在意藩王们在外蠢蠢欲动,他只愁银子不够花,这一批刚入宫的美人不符合他心意。 哪怕他的年纪已经能做美人们的祖父。 朝中动荡,了了身在鄄州亦有耳闻,大晟朝共有四位藩王,封地分别位于版图的东南西北四角,在详细调查过后,了了“资助”了其中三位,唯有那位南王,她并未与对方搭上线。 原因很简单,南地虽不如中原繁华,但物资丰富,只是道路崎岖又常有海难,岳家正是跟这位南王私下来往,才得以派出船队出海,每次返程还要被南王剥下一层皮。 了了想要南地,原因很简单,鄄州不适宜种植橡树。虽说不是不能种,但费事费力长势可怜,不如种其它农作物。 但鄄州离南地足有千里之遥,她手头能用的军队满打满算仅有五万,这还算上了马知州那一万五的私兵,先不说这一路长途跋涉多有艰险,光是粮草运输及供给,便要花上不少心思。 一旦动手,势必瞒不过朝廷,几位亲王尚且没反,她何必做这出头鸟?到时候人家联合起来咬她一口,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了了的目的只有守住鄄州,发展农业提高百姓生活水平,培养更多的人才收为己用,如今整个鄄州府还是男官人数占优,没有办法,读书识字的女子的确也有,可一来她们碍于种种原因不愿意抛头露面,二来读书识字跟处理公务截然不同,需要安排岗前培训。 如果不是净心庵,查封了鄄州所有的青楼,了了身边能用的人还会更少。 由于极度缺乏人才,府衙的招聘考试定为每三月一回,不限性别不限年龄不限户籍,这条告示一出,原本那些对女性官员存在不满的读书人们火速闭了嘴,然后闭门苦读。 谁会对近在咫尺的好处说不呢?哪怕不被录用,只要有真才实学,说不定便能被选入府学做老师。 可这一次一次考下来,聪明的人发现不对了,怎么每次的录用名单,都是女人的名字一大串,男人的名字两三个? 这是否是一种不公待遇?能来参加招聘考试的,怎么说也读过几本诗书,还有些甚至功名在身,如何考不过养在深闺的女子?倘若只是一次还能说是巧合,次次录用的女官都是男官的数倍,是否过于不公? 读书人们的反应是集体跑到府衙门口静坐以示抗议,毕竟这位大人自执掌鄄州以来,向来爱民如子,又是做实事的人,清冤案辩是非,除了府衙内女人越来越多,几乎挑不出毛病。 反正马知州在的时候,没有哪个读书人敢不知死活跑来抗议。 众人在府衙门口坐了一上午,来来往往的青衣卫及差役们对他们尽皆视而不见,从始至终,更是没人来传唤他们进去说话。 自马知州被点天灯,岳关及数家本地豪强被清算,整个鄄州府难得清静了一段时间,但这位新来的大人究竟有何来头,竟没人说得清。有家里在京城有关系的,曾悄悄去信打听,结果信还没送出去,人便没了。 整个鄄州固若金汤,外围城墙重新修建后,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府衙在数条官道上都设了驿站,一方面是为鄄州百姓提供方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更好的施行监管。 总之,在不知不觉间,原本扎根于鄄州本地的大户几乎消失殆尽,没有人知道新来的大人有什么来历,也没人能把消息传递出去。 青衣卫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是有原因的。 今日带头来静坐的是一位姓马的举人,他跟马知州同姓,但并非族亲,此人素有才名,可回回参加考试都落榜,这一次,他更是见一个学识明显不如自己的女子被录用,气不打一处来,询问后发现原来如自己这般无缘无故落榜者竟非个例,于是便纠结起了一群志同道合者,前来府衙抗议。 就这样坐了一整天,滴水未进是又累又饿,来往路过的百姓还跑来看热闹,跟读书人不同,大部分百姓对于府衙中的女官并没有太多意见,因为肉眼可见的,女官们更加细心谨慎,而且态度极为和善,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些拽的二五八万的老爷们。 一位女官曾说:“我们拿的俸禄自你们缴纳到官府的税收而来,诸位赠我等衣食无忧,我等自然要为诸位服务,怎能颐指气使?” 再对比从前那些吃了饭食不给钱的、买点东西还要多拿的、一言不合便抽鞭子的……府衙里的官还是女人做比较适合。 眼见暮色低垂,这些身娇体弱的读书人们不停抹汗,眼看将要撑不下去,府衙侧门忽地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位身着蓝色衣衫的女子,她书卷气十足,眉眼温和,一看便是极好说话的。 另外,还有个圆嘟嘟胖乎乎年纪不大的女孩。 罗老师微笑问道:“诸位坐了一天,应当累了吧?不如先行回府,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马举人见她言笑晏晏,显然是能做主的,怎肯就此离去?便道:“这位姑娘,我等前来是为求见大人,还请姑娘代为传达,若非迫不得已,我等也实在不愿出此下策,令大人为难。” 于宝珍拽着老师的衣袖,很不解道:“那你为什么不私下来问,要集结这么大一批人呢?很傻诶,大人肯定是会生气的。” 就算逼得大人出面又能如何?以于宝珍对大人粗浅的了解,大人肯定是不会让他们如愿的,说不定还要报复一番。 罗老师浅笑:“有什么迫不得已之事,令诸位读书人这般行事?马知州从前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之时,诸位怎地不在此处静坐抗议,莫非是看我家大人脾气好,故意行此压迫之事?” 马举人急忙道:“姑娘!我等此番前来,是为了府衙的招聘考试!” 他不再说那些文绉绉的废话,直入正题。 于是其它人连忙跟上:“是啊是啊!” “我已经考了四回,次次落榜,这不可能!” “我家隔壁有个仅识得几个大字的女子,凭什么她被录用了,我却没有?” “这招聘考试是否另有蹊跷?还是说府衙只是以此做个噱头,其实是在哄着我们耍?” “没错!今天势必要说出个一二来,否则我等便坐在这儿不走了!” …… 叫喊声整天,罗老师面不改色,她依旧面带微笑,抬起双手掌心下压,示意众人安静。 待到叫嚷的人老实下来,罗老师才说道:“诸位都是读书人,若要做官,应当走科举一途方为正道。这府衙的招聘考试,只是如今急缺人手不得已而为之,至于录取谁,自有府衙的原因。” 她一点都不介意这些人继续考科举的,希望下一届春闱时,大晟朝还在。 有个书生争辩道:“即便如此,府衙录用官职,也应当说明缘由,怎能弃才子而择愚人?” 这一回,没等罗老师回答,于宝珍用天真的语气说道:“可是很多事情男人做不了呀。” 立刻有人反驳:“什么事男子做不得?男子汉顶天立地,无所不能!” 于宝珍仰着脸蛋,看起来就像个最纯真的小孩:“像是府衙的差役,她们每天走街串巷帮助百姓调解纠纷,这些事你们做得来吗?” “自然做得来!” 于宝珍摇头:“骗人,你们才做不来呢。” 罗老师适时按住学生的脑袋,解释道:“鄄州府如今治安良好,百姓之间,无非是几句口角,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大男人不拘小节,这些怎好让你们来管呢?” “对呀对呀,我家里吃什么饭穿什么衣服,都是我奶奶跟我娘决定的,她们天天东家长西家短,太适合做差役了。”于宝珍帮腔。 罗老师又叹了口气:“诸位,事已至此,我便与诸位直说了吧,咱们大晟朝,哪家中馈与人情来往不是女主人在打理?可见她们是极其擅长这些活计的,再加上男人天生粗心,大大咧咧,这些需要细心谨慎的事,才更需要女官来做啊。” “更何况如今府衙中男官人数远超女官,实不相瞒,男官太多,天地日月,万物盛衰,须得维持平衡,否则为何会有成亲嫁娶?可府衙之中男官太多,上天所不容也。诸位扪心自问,自打府衙女官多了起来,鄄州是否焕然新生?” 马举人觉得这女子分明是强词夺理,鄄州新生,那是因为前面的马知州不是个东西,跟女官多少有什么关联? “那我的学识更胜女子,为何录她不录我?”又有一人扬声质问,面上愤愤不平,显然很不服气。 罗老师礼貌询问:“请问阁下贵姓?” 此人面色倨傲:“免贵姓洪,已是举人之身。” “原来是洪举人。”罗老师笑笑,“先前已经说了,这些工作需要细心谨慎的人来做,男人在这一方面天生有些缺陷,没有办法,我们也只好对女考生稍微降低一点标准。” 洪举人很想吐槽说你们那是一点吗?他家隔壁那女子的学识,连个童生的程度都达不到,和他这个举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叔叔们不用担心的。”于宝珍甜甜地说,“等女官人数超过了男官,到时候府衙也会对男考生降低标准的。” 唉,其实她觉得,都说男人天生力气大,多适合送去鄄州北挖矿呀!那可是她发现的三座铁矿,到现在采了不到五分之一,现在差役们都特期盼能有人犯事儿,大牢全是空的。 洪举人脸一黑,一点都不觉得这小孩可爱,他恼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都要见到大人,问问大人是不是鄄州不需要我们这些学子,若是如此,我等哪怕背井离乡,也不留下来碍大人的眼!” 罗老师一听,这还威胁上了,正想回话,于宝珍说:“可是你户籍在鄄州,就算走了,去京城考试也要回来开路引啊。” 像这种煽动他人想给大人找事的家伙,府衙只要稍微拖延一下,就能让他一辈子都是个举人好吗? 洪举人:…… 他的感觉果然没出错,这个小孩太不讨人喜欢了,如果是他的女儿,一定得好好教规矩。 于宝珍很不理解,这有什么好抗议的,不就是录用点女官?科举只有男人能考女人不能考,朝廷里全是阳刚之气,也没见这些读书人抗议说对女人不公平呀,合着只有男人的不公平才算不公平,女人的不公平都是天经地义? 她在心里对夏娃说:“你帮我把这些人的长相都记下来呗。” 这么多人,一个一个记住并不容易,但夏娃有这个能力,她可是“肉眼能做亲子鉴定”的家伙——以上这句话,来自夏娃的自吹自擂。 夏娃扫了一眼,聊胜于无的记录到自己的数据库里,随口问:“记这些干嘛?等着秋后算账?” 于宝珍握拳:“我要把他们全都拉进我心里的黑名单,永远不录用!这么一点小事他们就坐不住了出来抗议,那以后岂不是还有更多的事?既然这样,让他们继续去效忠皇帝好了!” 夏娃:…… 这小丫头片子还挺记仇,心眼这么小,真能有前途? “天不早了,诸位还是请回吧。” 马举人其实已经想走了,但洪举人不愿意,他正想再纠缠,忽见有人抬着什么东西自府衙里头出来,两人抬一个,看起来还不少。 因为天有点黑,看不大清楚,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却顺着夜风吹来,这让一整天连粒米都没吃的洪举人很想吐,未免有辱斯文,他忍了忍,然后成功没忍住,吐了旁边另一个书生一身。 但那书生没工夫发火,因为那被抬出来的东西,竟滑了一条血迹斑斑的胳膊出来! 是死人! 粗略数一数,少说三十几个! 众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阵仗,死人一个接一个的往外抬,这下不用罗老师在赶,反正马举人带头朝罗老师拱手作了个揖后先告辞了,那家伙跑的,活似身后有鬼在追。 马举人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带头作用,回家的路上他后悔不迭,本来不该由他组人的,都怪洪举人总在边上吹捧引诱,害得他多吃了两杯酒,一时上头夸下海口,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现在想想,自己何必执着于做个没有品级的小吏?待春闱榜上有名,去哪里做官不行?恐怕真正对落榜有怨言的是洪举人自己吧! 还真叫马举人猜对了,读书人考科举,过了县试成了秀才,还要再参加乡试,乡试上榜才算举人,而乡试恰恰在鄄州府举行,洪举人考上的时候,马知州还如日中天呢。 洪家虽不及岳关两家巨富,却也颇有家产,马知州在鄄州一手遮天,只要给足了银子,区区一个举人功名算什么? 这洪举人勉强有点才学,约莫也就是个秀才的水平,之所以能考上举人,全靠他掏出大半身家赠给马知州换了一份考题,饶是如此,他的卷子答得也相当一般,但马知州仍旧将他的名字圈了出来。 所以他很清楚,他是考不中进士的,而且马知州死了,他很忧心当初买功名一事被人发现,尤其是新来的这位大人,连几十年前的陈年旧案都重新审理,这科考舞弊,对方能放过? 看看岳关两家的下场,洪举人怕死了,听说所有罪犯被抓进大牢后,要么拿钱保释,要么服劳役,前者是个天文数字,后者像他这般的弱书生,只怕要不了几天便会一命呜呼。 其实吧,洪举人想多了。 他要是老老实实在家窝着不惹事,一时半会恐怕查不到他头上,但他今天露了面,而马知州这人有个习惯,那就是他把每一笔黑色“收入”,都以特殊方式记在了账本上。 这种密码在夏娃看来不如过家家,了了在看这些账本时又从没避着她,因此洪举人刚到家,屁股尚未坐热,才吆喝着妻子女儿服侍他用膳,家门便被府兵踏破,随后被五花大绑。 他性格自大,家中妻女胆小温顺,尤其是女儿,跟于宝珍差不多的年纪,大概只有于宝珍一半的体型,因为洪举人认为女子应当弱不禁风才有美态,他的妻子也是按照这个标准找的。 于宝珍想,等洪举人去干一段时间的活儿,应该也能瘦成如此美态了,要求别人美哪有自己美来得快乐? 约莫过了一旬,南地来了一封加急书信,了了一目十行的看完,这是南王的书信,因着岳家船队出海时,南地如往年一般放行,按心照不宣的规矩,船队回来时,无论收货如何,都要“赠”南王船上货物的一半,可这一回,岳家船队狗胆包天,竟连片鱼鳞都没留下! 南王大怒,他身在千里之外,了了又命人以岳家名义继续与他暗中来往,没想到只一次岳家没有上供,他便写了书信前来挑拨,可惜马知州已经死了。 这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要知道他没有给过岳家任何好处,却能空手套白狼获得大批宝贝,按理说是无本万利的美事,若岳家还存在,这封信一来,基本等同于双方撕破了脸,南王给岳家找了马知州这个麻烦,可与此同时,岳家也不会再给他孝敬。 饶是如此,他仍要这么做,对岳家如此,那对当年将他赶到南地的皇兄,恐怕早已恨之入骨吧?这么多年下来,恐怕这恨都腌入味了。 了了没“资助”南王,便是因其在与岳家的交易中显得过于贪婪,不像另外三位亲王,拿了她的银子虽还想再要,但好歹是要点脸,会找理由的,而且也知道人情来往。 她给出去的三份银子数额并不一致,因为三位亲王的实力维持在一个颇为微妙的区间,大家都差不多时,谁也不愿意先动手,可如果有其中一个变得尤其强,另外两个会怎么做呢?这三笔银子到了他们的手上,三人并不知道了了还给了其它两人“投资”,因此全都闷声发大财想偷偷惊艳所有人,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从鄄州拿到的钱,是要还的。 真金白银换来了不多不少的信任与亲近,这足够了了在三位亲王的封地安插人手,然后不着痕迹地“透露”出一丝信息,让他们知道另外两位也没有闲着。 皇帝将兄弟们赶到偏僻之地,是为了压制他们的反心,了了送钱过去,则是想将这被压制的反心再度放大,现在她觉得,或许可以以马知州的名义,免费向南王透露一点他兄弟们的消息了。 然而她还没有派人去做,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距离鄄州最近的菏州,汛期暴雨,刚修建不到两年的河堤被冲垮,上万亩良田被水淹没,饿殍遍地,百姓怨声载道,菏州知州吓得连夜逃离,结果路遇盗匪,被人割了脑袋,随后那伙盗匪顺应而起自立为王,竟比亲王们先一步反了! 百姓流离失所,菏州无法生存,流民们不得不以菏州为中心,向四边其它地方逃难。怎么说呢,由于马知州名声在外,逃来鄄州的是最少的。 一切只怪鄄州新建的城墙过于坚固高大。 “如今逃往隶州的人最多,也有少部分流民向鄄州而来,大人预备如何?是大开城门接纳,还是着人驱赶?” 申掌柜皱眉,她并不建议了了接纳流民,鄄州如今正是蓬勃向上的时候,流民人数多,难以控制,且很容易携带病疫。菏州大水已退,流民们却不曾返乡,依旧向其它州府逃亡,这表明当地一定发生了大事,恐怕朝廷都不知道。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哪怕是看起来安然无虞,也不能保证他们是无害的。 鄄州满目疮痍,正是康复之时,何必引火上身,惹来他人瞩目?:,, 365 第十四朵雪花(三十九) - 了了 - 哀蓝 39 大灾,大疫,大荒,向来能动摇一个国家的根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时,四海升平,百姓亦能安居乐业,然而当百姓活不下去了,龙椅上的人便无法坐得安稳,会有无数人乘势而起,缔造新的朝代,如此周而复始,直到大多数的人意识到自己并非生来卑贱。 鄄州城戒备森严,流民根本无法进入,且不说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大城墙,光是守城府兵手中雪亮的大刀,便足以震慑他们了。 但置之不管也不行,让流民立刻进入城内亦不行,正如申掌柜担心的那样,万一有人身染疫病,一旦进入鄄州,必将造成大患。 因此官府先在城外支起了简易窝棚,并安排人手登记姓名户籍及家庭情况,每日只供一餐,有疾病者单独隔离,如此过了数日,除却每日免费供给的一餐外,官府开始征调一批流民在城外挖渠。 菏州与鄄州之间,其实有一条大河,菏州所遭遇的大水,也正是由这条大河引起,若是能将河道重新疏通,挖到两州交界处,引水入渠,那么从鄄州到菏州便多出一条水路,甚至还能解决鄄州北缺水的问题。 负责挖渠一事的正是净心,反正自打她不用留在书房天天对着账本,干啥都有劲头。 今天不仅于宝珍跟了过来,大小鱼跟旺旺青宁也在,这五只小熊分开来任何一个都足以令人头疼,聚集在一起更是叫净心恨不得没出生在这世界上,各有各的坏,安静不了一点儿。 千万别以为话少的小孩就不惹事,像小鱼,任谁见了她都会感觉这孩子真可爱真讨人喜欢,不吵不闹不调皮,给她一个玩具她就能静静自己待着。 架不住她蔫儿坏啊!她那满肚子的坏水比于宝珍只多不少,多少鬼主意都是她出的,然后身体素质最强的大鱼在前头冲锋陷阵,青宁同样内敛而蔫儿坏,比起小鱼,她简直是只小笑面虎,孩子越长大越不好糊弄,可想而知,每天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带娃,对净心是一种怎样的双重折磨。 从菏州逃亡过来的这三万多名流民中,成年男性占一半以上,女人、老人及孩子少之又少,其中不乏成群的成年男性团体,他们既不愿意去干苦力,又不肯离开,每天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官府对外招工的告示依旧不限性别,所以即便挖河渠是一件又累又苦的事,为了活命,还是有许多女人与小孩跑来报名,让她们惊喜的是,鄄州官府真的不嫌弃她们的力气或年纪,只要肯干活,就有饭吃! 随着招工一天一天进行,慢慢地,那些只想不劳而获的人不乐意了,因为在大多数人都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挣上一日三餐时,官府每日免费发放的那顿饭没了! 为了节省粮食,也为了不让人吃饱闹事,官府的饭并不好吃,只能让人维持饿不死的状态,想吃饱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就连这一顿都没有了! 数万流民,自然不可能每个人都肯吃苦,多的是好吃懒做的人,其中一部分在看见鄄州官府为流民登记信息后,以为能被放入城中,还辛辛苦苦装了一段时间的良民,没想到登记完信息后便没了后续,于是他们更不想动了,有时甚至会合伙去抢那些做工的人领回的粮食。 可惜一旦被举报,便会被砍断双手,那位总是笑眯眯还顶着个光头的大人,看着脾气是极好的,动起手来却狠绝无比,有了几个杀鸡儆猴的例子,余下之人即便还想偷懒,也不敢摆在明面上。 他们不知道的是,率先响应招工,并且工作一丝不苟的人,在经历过体检后,便可以正式携家带口进入鄄州,鄄州北仍有大片大片荒地等待开采,所以官府不仅给落户籍,还给分地! 唯一的不同在于,户主须得是家中女人,且土地也落在女人名下,不过这对流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便是幸福,长途跋涉来到鄄州,她们所渴望的只有活下来,能有地种,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进城审核十分严格,净心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当然没时间去看管五个小孩,反正于宝珍在,随便她们玩儿了,谁要是想打她们的主意,那净心只能在心里给对方点个蜡。 鄄州北官道上那几个倒霉匪寇的惨状,她迄今记忆犹新。 这五个孩子,个个养得白白胖胖,也就大鱼每天上蹿下跳不怎么长肉,跟面黄肌瘦的流民相比,简直不要太显眼。 哪怕她们刻意换上普通服饰,又不要人跟,光是那身掩不住的肉就知道她们绝非流民。 从菏州到鄄州有数百里,这年头又没什么快捷的交通工具,全凭两条腿,许多人逃荒时所带的粮食细软,要么丢了,要么叫人抢走了,灾难会让一部分人的道德消失,只有恶人如鱼得水。 没得吃了,只能卖男卖女,甚至还有易子而食的现象,其中不乏一些人性泯灭之徒,三个五个的聚成一伙,专门偷或抢别人家的小孩来吃,他们将此行为称之为吃羊。 于宝珍抽条后也是小伙伴里最胖的,脸蛋肉微微鼓起,又有一双看起来特别无害的大眼睛,总之,就是会给人一种非常美味的错觉。因此她在窝棚区晃了两三天,见她穿着普通,身上没什么值钱东西,又没大人跟随,便有人动了心思。 于宝珍跟小伙伴们可不是出来耍的,她们现在年纪都不大,虽然跟着老师们学习,但上头根本不派正事给她们做,有时候一些机密要事,除了于宝珍没人有资格旁听,这让女孩们非常不高兴。 因此她们决定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到时与大人分庭抗礼! 大小鱼隶属于青衣卫,因此一阵嘀咕后,五个人便想着从流民里挑选合适的小孩,让对方加入她们,一起对抗邪恶的大人! 窝棚区有小孩,但并不是很多,而且男孩居多,他们的家人大多看得很紧,生怕被人捉去卖了或吃了。 “哎哟,哎哟……” 于宝珍刚溜达一小会,就听见有人在叫唤,她们看起来是没大人跟,实际上小满小寒都在的,只是于宝珍不知道她们隐匿在何处。所以她一点也不怕,拐了个弯就看见一个男人倒在地上,一条腿略显怪异的弯曲着,正张嘴号丧。 于宝珍观察了一会,掉头就走。 “哎你等等,等等!” 男人叫唤半天,没能把于宝珍引到身边便罢,对方竟走了,这让他感到不可置信,要知道他这招百试百灵——谁会防备腿脚不便的人呢?他都这样骗过好几个小孩了。 于宝珍假装听不到,但对方嚎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忍不住转头道:“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万一吵到别人呢?有没有点素质呀?” 男人抱着腿:“小姑娘,我腿好疼,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 于宝珍:“我看你不是腿疼,你是脑子不好使,我又不是大夫,看一下能看好?” 男人:…… 然后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男人砸了过去,正中对方脑门,于宝珍原地跳起拍掌叫好:“看我的准头!” 太厉害了! 夏娃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原本还打算提醒于宝珍一句,但现在她感觉自己蛮多余的。 还在地上装腿疼的男人被小孩砸了这么一下,气得他骂了句脏话,爬起来就往于宝珍这边冲,今儿非抓了这个胖孩煮熟了吃不可!他都好久没开荤了,天天喝那稀的能当水的野菜粥,嘴早淡出鸟来了! 于宝珍全程盯着男人的腿看,好奇对方刚才是怎么把腿扭成那么诡异的姿势的,男人越靠近她,看见她白胖的小脸蛋,口水都馋的要滴出来,另外两个人已经找地方架锅烧开水了,只等他把羊带回去…… 对肉的渴望已经升至定点,但有时候人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不知道怎么回事,爬起来那一刻还好好的,往前冲了没两步,男人忽觉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不住张开嘴,喷了一口秽物出来。 把于宝珍恶心个够呛,她原地跳起火速躲避,然后止不住好奇去看男人吐出来的秽物,红红的白白的一块一块的……噫! 腥臭难闻,而且男人在吐完后突然开始发疯,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那身脏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愣是把吐出来的那滩秽物又全开沾走了,只能说感谢他为净化大地做出的贡献。 于宝珍茫然不已,不明白对方到底是犯了什么病,一开始她以为对方是装的,可现在看看,好像又是真的? 夏娃幽幽道:“他中毒了。” “中毒?” “是啊。即便是没有灵智的动物,也几乎不会食用同类的肉,他吃了人,可不就中毒了,估计吃得还不少,看这样子,得活活疼死吧。” 朊病毒在他体内应该累积了一段时间,好巧不巧,在想抓于宝珍去吃的时候发病了,你说气不气人? 夏娃愈发为自己只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数据而庆幸,看看那些想对于宝珍下手的人吧,她的待遇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与此同时,正在烧水等待同伴将胖孩子带来的某个男人,看着咕噜噜冒着泡的开水,猛地感觉胃部翻涌,头痛欲裂,身子一颤,当头栽了进去,很快便被开水烫熟了。 等另一个找柴火的同伴回来,只闻到空气中炖肉的香气,他还以为是又抓了孩子回来吃,没等他高兴,就看见同伴的上半身埋在锅里,柴火烧得红通通,那股带着腥气的肉香,正从锅中散发出来。 见此情景,男人的第一反应竟是咽了口口水,他恍惚上前,忘了边上有树枝削好的筷子,馋到下手去水开了的锅里捞肉,然后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碰翻了这口锅,衣服却被火苗舔中,瞬间变成了个火人。 窝棚区中,还有如他们一样吃了人,却在同一时间开始发病的人渣,总之今天的窝棚区非常非常热闹,热闹到净心庆幸自己一直留着光头,不然就算乌发如云,恐怕也要被这恐怖的工作量折磨的秃顶了! 只要我是个秃子,就无发可脱。 鄄州这边如火如荼的种地搞基建,其它地方正水深火热的高举造反大旗,菏州那批自立为王的贼寇,本身便靠打家劫舍过日子,对待平民百姓如猪狗一般,因此朝廷尚未派兵平叛,他们便已窝里斗换了好几个王。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朝廷取消了派遣大军前来的意图,转而向鄄州下了一道圣旨,命令知州马滉前去镇压,并在新派的菏州知州到任前,暂掌菏州。 得知这个消息,鄄州府衙差点儿没摆上三天流水席。 申掌柜感叹:“这银子没白花呀!” 马知州在朝中的关系,大人依旧花钱打点着,净心每每提起此事都疼得咬牙切齿,觉着是乱花钱,今儿这回报不就来了?菏州一片混乱,区区贼寇成不了什么气候,而且占了菏州,对于连接菏河也是一件好事,更不会有人注意鄄州在挖渠了。 看她们鄄州的城墙,用的乃是水泥,菏州堤坝被冲毁,正好引水入渠,鄄州北苦缺水久矣! 若非朝中那几位帮忙说话,老皇帝又着实糊涂,这好事恐怕还轮不着鄄州呢。 鄄州兵不过十万,真要与朝廷对上,绝非上策,但拿下菏州之后,少说能翻一倍。 几位亲王在得知此事后,纷纷修书送来鄄州,言下之意跟当初朝了了要钱的脸皮差不多,都想让她把菏州跟鄄州一并献上——就是说想什么美事呢? 正在府衙众幕僚猜测大人会派谁领兵前去时,了了却要亲自前往菏州,而且还要将手头事务交给于宝珍,并令罗素从旁辅佐。 虽说早就知道于宝珍是大人钦定的小少主,但这是不是太早了点?那个熊娃前段时间才把窝棚区搞得天翻地覆! 于宝珍突然被赋予重任,先是懵圈,然后苦恼,就是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慌张不安。 她苦恼什么呢? 她苦恼于自己跟小伙伴刚骗……啊不,是招募了不少新的小伙伴,还没来得及建立自己的势力,大人便将权力转交过来,那她现在该怎么办呀? 从夏娃那里获得的三分之一数据,令于宝珍年纪虽小,却能将所有公务处理的游刃有余,堪称人形计算机,无论农事亦或军事,她皆有涉猎,实在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便亲自跑一趟,然后凭借逆天的气运化解。 部分不了解于宝珍的幕僚从不服气到认可,只花了半个月。 菏州那边更是一路势如破竹,贼寇王不堪一击,被打得落花流水,尽数遭到生擒,又被当众斩首,随后便是开仓放粮赈灾,疏导淤积的河道并……写折子问朝廷要钱要粮。 老皇帝收到折子后看都不想看一眼,他的登仙台还不够银子盖呢,哪里有钱跟粮送往菏州? 他不给,了了便让人继续写。 除却菏州缺粮,军中也是一样,驻扎于边疆的大晟军队每每问朝廷要粮饷,朝廷总是推三阻四,导致冬天将士都冻死不少,手头的武器更是又破又旧,别说应按时发放的军饷,就是饭都吃不饱,将士们一个月能见个一两次荤腥便算是享受了。 好不容易朝廷的粮饷送到,里头又经层层盘扣,到手不过十之二三——是真的敢贪,真的敢扣啊! 但这对亲王们却是好事情,朝廷的军队越弱,他们成功的可能性便越大,像剑走偏锋的南王,他甚至让自己手下的南军伪装成流寇抢劫朝廷粮饷,然后再甩锅给其它亲王。 有这样的皇室,何愁大晟不倒? 一个国家的坍塌,往往是从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开始的,就像一块玻璃出现了裂纹,便会迅速以此为中心向两边扩散,直到彻底碎裂。 菏州的大灾及反叛像一个讯号,很快便有数个地方出现叛军,朝廷为此焦头烂额,自然顾不上菏州,随便派了个人来接任菏州知州。 由于此处刚刚经过大水,堤坝断裂,良田迄今淹没于水中,百姓更是四散逃荒,像这种没什么油水还全是麻烦的地方,但凡有点人脉的都不乐意来,因此某个被排挤出京城的倒霉蛋,便明升暗贬的成了这新知州。 新知州千百个不情愿,一路磨磨蹭蹭,原本不到两个月就能到达的路程,他硬是走了半年多,等他到菏州时,这里早已大变了模样。 若非城楼上那“菏州”二字,新知州简直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询问身边家丁:“此处便是菏州城?怎地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瞧瞧这城楼,瞧瞧这气派,瞧瞧那守城卫兵的精气神儿!不仅双眼有神身材健硕器宇轩昂还——咦?! 新知州揉揉眼睛:“你掐老爷我一下,快,这肯定是做梦,肯定是。” 不然他怎么会把卫兵看成女人?! 他那家丁也是缺心眼,真照着他胳膊来了一下,疼得新知州龇牙咧嘴,言语间马车已至城下,一路畅通无阻的新知州第一次知道,原来进城要路引不说,还要户籍证明! 如若没有证明,便需登记信息,从姓名年龄籍贯到家世来历特长……总之只有他想不到,没有人家问不到,通通都要登记。 来之前,新知州还被一群心怀鬼胎的政敌请了酒,表面羡慕他能脱离京城这滩浑水,话里话外却讽刺他被贬出京,这导致新知州一度恨不得再拖延个小半年,可惜调令下来不走都不行,他便狠狠在路上消磨时间,只为不接菏州这烂摊子! 但朝廷下调令到上任,中间是有时间限制的,要是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到任便会受罚,因此新知州特意在路上“病”了一回,他“病”在一个歌舞升平繁华热闹的地方,又写了请罪折子,这样即便继续磨蹭,朝廷也不好降罪。 他是真不想来菏州啊,谁都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没人,只有水淹的土地以及很可能产生的病疫及接连不止的荒年。 可菏州境况若真如此之糟,进出城的人怎地个个走路生风面带笑容?还有守城卫兵,以及这比京城更高更安全的城墙…… 新知州递上了自己的路引及官凭,负责检查的卫兵一看,脸色顿时有变,她先是向新知州行礼,随后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新知州成功进入菏州,这一进去,可比在外面更让他惊讶不已! 这、这是本该寸草不生鸟不拉屎荒芜一片的菏州?! 大街上人声鼎沸,行人络绎不绝,道路两旁尽是叫卖的小贩,商铺酒楼林立,虽比不得他所见过的鱼米之乡,却也能称得上是欣欣向荣的富庶之地了! 距离水患过去不到一年,菏州竟有如此生机? 他回朝有望、回朝有望呀! 新知州兴奋的险些从马车上跳下去!此番前来菏州,他连家眷都没有带,一来是怕麻烦,二来也是想,万一出了什么事,好歹能留个后。见菏州竟有如此勃勃生机,他感叹道:“早知便将夫人与孩子们一并带来了。” 他那缺心眼家丁却说:“老爷,这不正好嘛,夫人远在京城,这回可管不了你纳不纳妾了。” 新知州一听,心想也是,他娶了个母老虎,每天将他管得喘不过气,偏偏他又没法对夫人如何,毕竟他是靠着夫人娘家才有的今天,但现在天高皇帝远,他就是纳上十个八个妾,天天寻花问柳,夫人也管不着了! 理想总是美好的,实际操作起来如何,那得另说。 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新知州终于抵达府衙,在表露身份被迎进去后,新知州心想,这府衙之中怎地尽是些女人在当差?难不成是暂代菏州知州一职的那位大人有什么特殊癖好?那也不至于选些毫不纤细美丽的女人吧? 这些个府兵差役……说句不好听的,新知州觉得她们一拳头能把他脑浆子都给砸出来,给他一种家里母老虎无处不在的恐惧。 在新知州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会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嘿,等你很久了。:,, 366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 - 了了 - 哀蓝 40 新知州的纳妾梦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以为自己进了府衙后,很快便能完成交接——这一路他已看得心潮澎湃,万万没想到原以为是个烂摊子的菏州竟如此热闹繁荣,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等他白捡的政绩。 至于会不会和代知州产生矛盾,新知州一点都不担心,他可是朝廷派来的,名正言顺,代知州再如何,前面还有个代字呢。 新知州不知道的是,上一个比他还名正言顺的知州,早在天上点完了。 他能力如何暂且不说,架子比谁都大,尤其是在见到于宝珍后,新知州脸上的惊愕表情几乎停不下来——这是在搞什么?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孩,是如今菏州的代知州?! 于宝珍却不再笑眯眯的了。 她已经学会如何喜怒不形于色,学会如何掌控那群不得不听从命令却又打心眼不服气自己的下属说话,诚然她依旧是爱玩爱笑的,但她已经不能像从前那么无忧无虑的随意展现了。 半年前,菏州这边将将稳定,于宝珍便被了了丢了过来,随她一同前来的,还有鄄州府衙的班底。除了小寒小满这两人负责保护她的青衣卫,罗老师跟净心都没有跟来。 鄄州府衙的班底中,女男皆有,已经稳定下来的鄄州可以提拔一批新的官员,而菏州正逢大难,恰好需要有经验有能力的人。 一般有本事的人都比较心高气傲,她们追随了了,服从了了,是因为那个人非常强大,且有着引领她们走向未来的能力,但于宝珍凭什么? 即便她被大人选作继承人,即便人人都要称她一声小少主,可这个“小”字便证明了她根本没有任何能服众的手段,难道只凭她的好运气? 于宝珍气运再盛,也不可能将每个不服气自己的人都克死吧?那她用谁去? 换作任何人一个人,哪怕是已经成年的罗素或净心,骤然被赋予如此艰巨的任务,忽地手握大权,恐怕也难免忐忑,担忧前途未明,于宝珍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一个十岁小孩,竟半点不露怯,哪怕有时被气得背着人掉两滴眼泪,转头也会立刻武装的刀枪不入。 在这样严苛又充满挑战性的环境中,于宝珍迅速成长着。 她已经不再是懵懂的知道自己被选中却完全没有进入状态的小孩,现在她不再需要旁人为自己遮风挡雨,因为她本身便是不可跨越的高山。 新知州痴长她二十来岁,一见面却毫不掩饰轻蔑,仿佛她很好哄骗。 短时间内,新知州还有用,直到擅长模仿笔迹之人完全熟悉他的字。 新知州完全没把于宝珍放在眼里,甚至将她当作被推出来的傀儡,直到他被人五花大绑强制跪地,那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却一脸漠然地命人搜身,紧接着他的官凭路引及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瓶子都被呈到桌上,于宝珍还打开小瓶子看了眼。 里头是些黑漆漆的圆形小药丸,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新知州脸涨得通红打死不肯说。 他那缺心眼的家丁却怕死得很,新知州是主子,主子都爱面子,因此这小药丸还是缺心眼给他从外面买回来的。别看他家老爷心心念念着纳妾,实际上吧,即便纳了妾,老爷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随身不带小药丸,根本施展不开雄风。 于宝珍:“哦,那就喂他吃了吧,别浪费了。” 小满二话不说捏开新知州的嘴,把那一瓶黑色药丸全都灌了进去。 然后这对主仆便被齐齐下了大狱,之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总之当新知州再被放出来时,他已不敢再用那种轻蔑的眼神去看于宝珍了。 菏州这边依旧每隔半个月便向朝廷哭穷要银子要粮食,由于用的是新知州的笔迹,还盖了官戳,朝廷根本不知道菏州早已变天,连亲王们都信以为真,东王还写了封信斥责了了糊涂,到了嘴边的肥肉竟然也能拱手让人! 这还是东王首次在书信中以如此严厉且属于上位者的口吻对了了说话,显然他认为这些年不停给他输送真金白银的了了是站在他这边的。既然如此,主子喝斥奴才,有什么不对? 了了却从这封信的异样口气中看出了某种征兆。 果然,一个月后,四位亲王齐齐发了战书,言明今上听信谗言,建登仙台劳民伤财,又有妖道祸乱朝纲,为守住大晟百年基业,身为亲王的他们不得已而出兵,只求皇帝拆除登仙台,并处死那群妖道! 这简直是朝皇帝心窝子上戳呢,他这一生毫无建树,老来好不容易想建一座登仙台,但他装聋作哑这么多年,大晟朝这棵巨树内早已被贪官污吏豪强贵族蛀空,越是年老,皇帝越是心焦,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是有意义的,想要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因此他掏空国库大肆修建皇陵,又搜刮民脂民膏提高赋税建造登仙台,最后更是听信起长生不老的谣言,召了一批僧道入宫,一天到晚写青词拜天尊,时不时还要吞几颗仙丹。 哪怕老皇帝还没死,吃了那么多铅汞水银,恐怕脑子也出了问题。 四位亲王同时发难,世人议论纷纷,老皇帝可舍不得已经建了一半的登仙台及能让他飞升成仙的僧道……他真是被忽悠瘸了,亲王们反叛,他不思挑选良将带兵平叛,竟封了一位据说德高望重的僧人做国师,说对方日夜诵经,佛祖会惩罚不忠之人。 四王联手虽颇为麻烦,但并非坚不可摧,主要他们的封地位置过于偏僻,且位于大晟的四个角落,连日常联系都十分麻烦,想要联手谈何容易?只消派遣军队分别破之,皇帝便可高枕无忧,但前提是,大晟朝的军队没有问题。 将士们能吃饱饭,穿上暖和的袄子,有足够的粮饷。 朝廷发的粮饷到了军中只剩十之二三,里头还不乏以次充好之物,这种情况下,跟马肥兵壮的亲王们对上,毫无招架之力,因此节节败退。 皇帝大怒,认定是领兵的将军不称职,便下令砍了对方的脑袋,改而换了个酒囊饭袋的文官代替,这下可好,本来便打不过,如今更打不过了。 了了对朝中状况十分了解,虽说佞臣横行,却也不乏有才能的良将,结果皇帝的用人水平异常惊人,直接导致朝廷大败,四王愈发势如破竹。 就在这个时候,民间忽地产生一个谣言,说大晟气数已尽,神佛弃之,真龙明主当由天生。 这话传到亲王们耳朵里,可把他们气个够呛,什么大晟气数已尽,神佛弃之,这种把戏他们早玩过了,气数已尽的不是大晟,是老皇帝,等他登基,大晟自能再延绵百年! 这种自信从哪儿来的没人知道,总之四王如同发疯一般,生怕另外三人比自己先一步抵达京城,到时皇位叫人截了胡,因此卯足劲儿往京城冲。 途中粮草兵器,自封地运送过于浪费时间,因此除了南王外,其余三王皆走鄄州,反正鄄州是他们的钱袋子,他们一点都不担心鄄州反水,因为了了在以马知州的名义送了几次银子后,便主动将自己的身份告知,求亲王庇佑,帮忙瞒天过海。 鄄州之事,朝廷迄今不得知,他们可没少帮忙打点,要点粮草怎么了? 了了当然不会拒绝。 鄄州为三王输送粮草,同时又暗中助南王一臂之力,让他赶在另外三位兄弟前头率军到达京城,这下剩余的三位亲王不乐意了,他们一路披荆斩棘,好事儿能让南王占去? 四人斗得不可开交,最终决定一并进京,至于皇位属于谁……四人很清楚,如若坐上那个位子的不是自己,那么便别想活着回到封地。 当年已经输了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输第二次! 他们既然敢谋反,朝中便有眼线,所以在城门口对峙时,都盼着自己的人先找到老皇帝,只要老皇帝在手,逼迫他写禅位诏书,名正言顺不就来了? 结果却让人意想不到,整个皇宫,从皇后嫔妃到宫女太监一个不少,甚至被封为国师的老和尚都没跑掉,偏偏只有老皇帝不见了! 全城封锁搜捕足足七天,仍旧不见其踪影,眼看形势愈发不稳,四人都想独占鳌头。 怎么说呢,由于老皇帝生死未知,现下谁想登基,另外三个都会立刻联结反对,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不知多少家族遭遇劫难。 而老皇帝在哪里呢? 他其实根本没逃出京城,四王兵临城下时,有朝臣想活捉他,他正准备抛下所有人逃跑,却被几个宫女藏了起来。 宫女们对他依旧恭敬畏惧,老皇帝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竟还起了色心,然后便被其中一个阉了。 由于身份特殊,没法找大夫,老皇帝足足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等他再度醒来,他已成了冷宫中一个被毁了容的老太监——前来搜查的人无比严谨,即便是太监也要脱了裤子检查,老皇帝便是这样逃过一劫的。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本来他若老老实实,待风声过去便会被送出宫,可他非要调戏小宫女,那可不得吃点苦头吗? 即便如此,老皇帝依旧舍不得死。 别说他了,就算是朝臣贵族,也没几个真愿意以死殉节。 他不想死,就是好事。 如此混混沌沌过了半个多月,某天晚上,一个宫女带回了一张空白圣旨——上面什么也没有写。 她们之所以会养着老皇帝,保护着他不被人发现并抓走,并不是因为她们忠心,而是她们身负重任。如今空白圣旨已经到手,玉玺却不见踪影,宫中迄今日日搜寻,盖是因为四王都想要提前一步找到玉玺。 老皇帝不在,那谁有玉玺,谁便能名正言顺,玉玺迟迟不见,所有人都怀疑是被老皇帝带走了。 他逃命总不能身无分文,什么都不带吧? 但宫女们是最早找到他并把他藏起来的,前面几天甚至还装得忠心耿耿,老皇帝都脱了衣裳调戏她们了,若真有玉玺,怕是不在他身上,而是被他藏在了某处。 循着老皇帝当天的逃亡路线找了无数遍依旧一无所获,难道他没有把玉玺带出来?还是说他交给了别的什么人? 若非如此,怎会让他活到现在? 老皇帝是老了,脑子也不大清醒了,可一涉及到活命,他的求生意志便会无比强烈。他很清楚,玉玺在自己的命就在,玉玺若没了,这群人绝不可能让他活下去。因此无论怎样,他始终不肯开口说出玉玺下落。 “咱们得快些了,再这样下去,一旦京中情况稳定,大人那边便师出无名。” “这狗皇帝,到底将玉玺藏在了哪里?我已摸进御书房三回,犄角旮旯全找遍了!” “莫不成是藏在哪个后妃宫中?” “不太可能,老皇帝刚愎自用,决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他不在意的后妃宫中,他若要藏,一定会藏得极其隐蔽。” 青衣卫扮作的宫女们深夜低声讨论着,屋里并未点灯,她们又将声音压得很轻。 四王虽每日争斗,但早晚有停下来的一天,玉玺究竟在哪里? 她们想过伪造一个,可真玉玺始终被皇帝藏得严严实实,别说拓印,就是见都难见。 “我们在宫中已有五年,若什么功劳都立不下,日后有什么脸面自称青衣卫?” 她们这批青衣卫,与外面的青衣卫又有不同,尽是些心思极为缜密且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人,潜入皇宫,一来是为打探消息挑拨离间,二来便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带走老皇帝,若带不走他的人,便带走玉玺。 从粗使宫女一步一步到御前伺候,这中间花了多少心思,言语难以形容,事已至此,若找不到玉玺,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结果没有人能接受。 众人正讨论之际,不知是谁随口说了声:“这也找不着那也找不到,总不能是他吞肚子里了吧!” 她本是情绪上来的抱怨,但话音一落,连她自己都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就不能是吞肚子里了呢? 玉玺的块头并不大,老皇帝若真狠得下心,也不是不行,而且他在被宫女们救下之后竟迅速起了色心,当然便让众人作呕不已,但仔细想想,在开始求仙问道之前,老皇帝几乎不再踏足后宫,应该是服用仙丹过多导致的有心无力,那他又为什么会如此不合时宜的调戏宫女? “说起来,之前来人搜查时,我想说他装得还挺好,尤其是那驼背弯腰的模样,哪里看得出曾是九五至尊?” “是哦,他吃得也不多,出恭时咱们也不会监视,总感觉他肠胃不大好的样子。” 几个人越讨论越有门儿,干脆将老皇帝抓了出来,用匕首在他肚皮上比划来比划去。 其中一名青衣卫拿手在他腹部不停地按压寻找,可惜老皇帝颇为肥胖,这段时日瘦了点却也没瘦太多。 “要我说,直接剖了吧!” 老皇帝在数双如狼似虎的恐怖眼神中瑟瑟发抖,手不由得按了下肚子,见那匕首真的要划穿自己肚肠,他连忙道:“你们不能杀朕!朕若是死了,你们永远别想拿到玉玺!” “反正你活着我们也拿不到。”青衣卫面无表情,“还不如剖开看看。” 见她们来真的,刀尖真的划开了一道口子,老皇帝连连哀鸣,“别!别!不在我肚子里!不在我肚子里!” 死到临头了,他连朕的自称都忘了。 不在肚子里,是在哪里? 片刻后,青衣卫们纷纷面色铁青,看着那个三分之一巴掌大,雕工精细的玉玺,没人想伸手把它拿起来。 老皇帝当初的确是将玉玺吞了,被她们救下后悄悄拉了出来,他不信任这几个宫女,因此假装好色调戏,确认她们的确另有所图后,借着出恭,又将玉玺塞进体内。 青衣卫们表情复杂,一言难尽。 等了了收到自京城快马加鞭秘密送来的圣旨及玉玺,她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分成两个包裹,而且玉玺还用布缠了那么多下? 出于某种惊人的直觉,她把玉玺交给了净心。 四王在京城争夺之时,完全不晓得自己已被偷家,谁让他们把封地上的私兵带出了三分之二? 没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究竟由谁登基,便听说鄄州天降异象,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金龙破水而出! 而且时机挑选的极好,恰好是在鄄州河渠与菏河连通之时,无数百姓目睹此事,一时间广为流传,连京城都没能幸免! 等一下,哪里? 鄄州? 除却南王以外的三位亲王暗叫不妙,当初他们为了取信于天下人,并未将大军带至京城,而是通过鄄州这个钱袋子,按照了了的安排找了地方驻扎,随后各自率领五千轻骑赶至京城,鄄州有金龙破水而出可不是他们的意思! 难道鄄州要反?! 唯一没有中了圈套的南王得意至极,不再与这三人虚以委蛇,他跟他们可不一样,他的大军是带到京城来了的! 三王措手不及,尽数被南王拿下,随即丧了性命,各自的五千军也被南王纳入麾下。 如今老皇帝下落不明,四位亲王只余一人,皇位属于谁应当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然而…… 正在南王得意之时,鄄州军忽地发了一篇讨伐他的檄文,不仅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是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还号称手头有先帝临终前写下的禅位诏书! 这皇位没有留给他的任何一个儿子跟兄弟,其实就算留了也没有用,四王只余一人,至于皇子们,早在四王踏破京城时便被尽数斩杀,叔叔杀起侄子来,眼睛可是一下都没眨。 这封禅位诏书,上面老皇帝以极为恳切的口吻阐述了自己多年来的罪行,忏悔自己不配为帝,并言明真龙现世,如他这等卑微之人,将皇位献上,乃是顺应天意而为。 南王当时就想把他这位老哥哥找出来挫骨扬灰! 随即菏州也有吉兆发生,金龙现世,百姓们纷纷叩拜臣服,最离奇的是,这金龙竟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真龙天子,是个小孩?还是个女孩?! 脾气暴躁的南王哪里不知这是噱头,在他看来,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不然一个十岁小孩当的哪门子皇帝?她分得清东南西北吗她! 但他最恨的还是老皇帝,可惜老皇帝下落不明,为了泄愤,南王干脆派人拆了他的皇陵,又将老皇帝没能带走的物品及那座建造了一半的登仙台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如此还不解恨,甚至要将老皇帝的后妃及女儿尽数斩杀,美其名曰为他皇兄殉葬。 只是你头了刚把你老哥哥的坟给烧了,下一秒又说给他殉葬,不觉着前后矛盾么? 南王不觉得,南王也不信世上有什么真龙天子,就算有,也该是他,不可能是旁人!所以这皇位打死他都不会让! 反正皇子亲王们都死了干净,南王干脆登基为帝,改了年号,随即称鄄州军为叛军,要派人前去平叛。 他不想让自己的南军前去送死,可朝廷的军队早已千疮百孔,哪怕现在送去足够的粮饷,将士们也无法应战,更何况……上一批粮饷,还是南王命人抢的呢! 大战一触即发,鄄州军捧一个小女孩当皇帝,如此荒谬之事,竟没有人提出异议? 望向面前的千军万马,寒风烈烈,红日当空,于宝珍终将走上一条独属于她的路。 她生来便如此特殊,拥有极为野蛮茂盛的本性,不会恐惧不会屈辱,更不会被打败,因此她也要肩负起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使命,她是天命之人,这一点决不会有任何改变。 小小的少年面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眼神却坚毅如铁。 那是她的天下她的臣民,万里江山,尽数匍匐于她面前,哪怕再艰险,亦如平地。:,, 367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一) - 了了 - 哀蓝 41 康淼既痛苦又快乐。 痛苦是因为她明明在床上躺的好好的,因为刚刚高考结束正策划着要如何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结果只是睡了一觉,便从她一米八的软床上穿越到了这个名叫“南”的国家。 完全架空,架空到连她这种知识面覆盖含量极有可能位于一生巅峰的高考生都找不出任何与其有关的记忆——所以说世界上真的存在平行时空咯?在这之前康淼一直都把平行世界说当作不可能存在的事。 是的,她就是这样一个极为严谨、极为理性,话都不会说的时候便会较真的理科生。在别的同龄人还浑浑噩噩不知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对于选专业都只会听从师长“这个专业好找工作”“那个专业有前景”的建议时,康淼不需要妈妈爸爸帮忙,已经把自己的人生规划的明明白白。 她会选择京都大学的法律系,以后毕业了做一名律师,最好能够拥有自己的事务所。 然后高考结束,她穿越了。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吗?她对自己的成绩无比自信,京都大学早已是囊中之物,爸爸甚至已经盘算着等她考上了要怎么摆酒。 快乐则是因为她没有穿成最惨的封建社会底层女性,而是成为了一名公主。 以上,康淼的快乐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她在睁开眼睛后,先是听见有人喊自己公主,然后便是周围宫殿的雕梁画栋,虽然她并不眼馋公主的身份,但当公主怎么也比当平民好。 谁知就在这声公主过后,康淼的快乐就像是被戳了个洞的氢气球,啪的一声宣告结束。 公主是公主,但没人告诉她是亡国公主呀! 这还不如底层女性呢! 上学多年所学到的历史告诉康淼,朝代兴替之际,最惨的绝对是女人,尤其是皇室的女人,她们因为这所谓的高贵身份,不仅会死,还会受到百般□□。 康淼险些吐出一口老血,然后她便看见身边还有别的女孩,年纪看起来都差不太多,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很是相似,所以这公主还能量产? “公主,公主,你还好吗?都是奴婢没用,没法给你找药……” 上天呀,大地呀,这个跪在她面前一脸惭愧的女孩,顶多是个初中生吧?康淼这回是真的要吐血了,但她还没弄清楚自己的状况,为了生命安全,谨慎的本性让她选择沉默,只在女孩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时说了句不怪你。 “你好。” 不知道是谁突然发出这么一句声音吸引了康淼的注意,不是因为好听,而是这种明显机械化十足的声音,一听就不可能是古代社会的产物。 “我是编号1144的直播系统,请问宿主是否愿意与我绑定?” 康淼神情警惕,原因很简单,在周围同学热爱追星喜欢的上学生涯中,她对这些通通没有兴趣,她既不明白同桌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男明星疯狂,也不理解那种讲述情情爱爱的到底有哪里迷人,她好像天生就少这么根筋。 以至于有男生向她表白,康淼别说脸红心跳,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对方一个。 所以是的,她完全不知道穿越者必备金手指这个定律,而且很奇怪,这个机械声音居然把1144这四个数字读成了幺一四四。 不是康淼迷信,实在是这听起来太像要你死死了。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哪怕刚刚穿越,康淼也坚决不相信世界上有鬼。 1144屡次试图与康淼绑定失败,不得不改变策略:“与系统绑定,到达一定人气,宿主可兑换一张时空旅行券,时空旅行券可助力宿主回到原本的世界。” 康淼立刻问:“为什么我会穿越?” 1144:“当然是因为宿主在穿越前身体已经死亡。” 康淼:“不可能。我每年都做体检,即便高三也每天保证最少六个小时的睡眠,运动从未停止,身体健康吃嘛嘛香,我为什么会死?” 1144:“……” 它沉默了几秒钟,道:“本系统只会与已死之人产生联系,宿主既然穿越而来,便证明原本的身体已经死亡。” 康淼当然是不想死的,因此她在考虑过后,说:“把你们的用户协议给我看一下,确认没有问题,我才会签约。” 1144:…… 作为一名预备役法学生,康淼早已将民法典翻了好些遍,她是那种想做什么事一定会做到最好,不容许任何瑕疵存在的人。 1144只好在她面前铺开一片只有她看得到的光屏,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用户协议,康淼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狐疑道:“这种只对我有好处的协议是真实存在的吗?你什么都不要?你这么好心,直接送我回家不行吗?” 1144解释道:“本系统为距今一万六千年的考古专用直播系统,是存在于未来的科学家,为了研究大晟朝的文化而创造出来的,所以宿主只需要完成直播任务,向未来人类转播大晟朝的民生百态即可。” 说完,它又补充了一句:“历史的价值胜于一切。” 康淼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要求先试用一下,于是1144给她开了个后门,让她先体验一下直播系统。不过康淼的直播间除了一个系统自带的机器人以外,连个p都没有。 随后,康淼很快从1144这里得到了有关大晟朝的情报。 据说在一万年后,这颗星球老化到无法再让人类居住,科技飞速发展的人类便转向了外太空,渐渐地,原本属于这颗星球的历史记忆开始消失,到了一万六千年,探索过去的科学家们便制作了直播系统,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再现老祖宗的记忆。 康淼吐槽道:“都搬去外太空了,还想着找祖宗,你们未来人脑子这么有趣吗?” 话题说回到现在,康淼问:“你刚才说大晟朝,可这不是南朝吗?” 于是1144用简洁的语言向她讲述了从大晟朝到南朝的历史,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康淼的身份。原来这所谓的南朝居然是历史上存在时间最短的朝代,只存在了76天。 而她这个公主,与南朝新帝还是血脉相连的亲叔侄,也就是说,公主的爹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南朝新帝谋权篡位,改国号为南,并且杀了所有侄子,侄女们倒是全留了下来。 但对公主们来讲,活着并不是件幸福的事情,南王留着她们的性命,一是因为她们是女子,他杀光了侄儿,总还是要点脸面的,留着侄女们的命,大概能让他的残忍显得不太虚伪;另一方面,公主们成了他犒赏手下拉拢人心的工具,细皮嫩肉的金枝玉叶,不比金银财宝来得有诚意? 像康淼这具身体的同母大姐,便被嫁给了年纪足以做她爹的一名南地将领,嫁过去直接无痛当娘。 至于这具身体的亲哥哥,那当然是被南王给砍了。 下一个就轮到康淼了。 康淼仔细看了下自己的直播内容,竟然是让她展现“大晟末年女子的服饰及饮食文化”。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康淼不敢置信,“你都是未来科技的产物了,为什么不让我推翻封建社会走向共和?” 1144:“南朝灭亡后,新朝并未苛待女子,反倒号召女子走出家门读书做工,连带着服饰及饮食都发生了重大改变,尤其是前者,像宿主身上所穿的宫装,没几年便已彻底消失。” 不苛待女子,号召女子走出家门读书做工? 原本觉得穿越过来天空灰暗心情绝望的康淼立马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1144:…… 大概是看出宿主不达目的便不会合作的态度,1144只好快速为她讲述为期76天的南朝灭亡后所发生的事情。 “大晟末年,皇室气数已尽,四位藩王叛乱直逼京城,随后皇帝失踪,藩王自相残杀,四人只余其一,鄄州忽现金龙,传言有天命之子降世,民心所向,南王暴躁嗜杀,失道寡助,仅在位不到个月,便被鄄州军破开城门,南王因而于皇宫,随后真国崛起,繁荣千年。” “真朝建立后,由于帝王及群臣大多为女性,是以女子地位急速上升,各行各业涌现出无数人才,由于朝廷对女性的栽培与看重,导致男性在朝中占比愈发减少,至太|祖一十六年,朝中已无男官。” 康淼:“还有这种好事?” 这岂不是比她所在的世界更好?怪不得能发展到进入外太空寻觅新家园呢。 想想自己报理科时,老家那些亲戚一口一个女孩学文科好,女孩不擅长理科,康淼就很气。 她都高了,居然还有人撺掇她妈爸趁着国家开放一胎,再给她添个弟弟! 简直有病! 1144:“所以宿主明白了吗?宿主只需要按照系统要求完成直播内容即可,76天后,自然会被解救,如今是非常宝贵的大晟朝女子服饰及饮食文化的最后76天,请宿主加油。” 康淼:“不干。” 她原本想着,要是活不下去了,系统能提供金手指,反正情况不可能变得更坏,绑定就绑定呗,但现在她已经知道76天后自己就能解脱,而且以她高毕业生的知识储备,哪怕考不上状元,她去当个会计总行吧? 都知道新朝是女皇帝,而且还会提高女性地位,甚至在打入京城后用了新的户籍制度,那她到时候也能分到土地啊,她是傻了才会听现在这个皇帝的安排去嫁个能当爹的男人,然后直播每天穿什么吃什么呢! 1144:…… 康淼握拳,她一把抓起旁边哭哭啼啼的小公主,“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不想活命吗?” 小公主继续哭,呜呜呜。 康淼扫视一圈,发现这殿内居然有几十个公主,她短暂地迷茫了一下,这已经亡国的大晟朝皇帝,他到底有多少个女儿啊?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可能因为只是公主,只要不出殿门,外头没什么人管她们,而且南王还要拿她们做赏赐,所以日常伙食也还行,不是那种被践踏到骨子里,活都活不下去的亡国公主。 康淼松了口气,她这具身体高烧刚退,站起来还眼花了一下,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内心澎湃热烈的情潮! 可能每个十几岁的少年心里都充满热血,路与不平就要拔刀,康淼也一样。 她试图说动身边的公主们加入自己,尝试看能不能离开皇宫,当然,康淼不傻,她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去,比如给真国做个内应什么的,她要求不多,要是能派上用场,能给她点特殊待遇,比如不让她考八股文。 高三毕业生虽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文言文也颇有涉猎,甚至让她写篇文言文作文也不是不行,但考策论写试帖诗,康淼必须承认自己缺这两把刷子。 可惜小公主们这段时间被吓破了胆——亲王叔叔们在屠杀她们兄弟时,强迫她们当场观看,甚至于对那些闭上眼睛的,还会有人特意帮她们撑开,太可怕、太残忍,杀鸡儆猴的效果也太好了。 小公主们被吓得快要发疯,别说逃跑,她们甚至不敢见生人,有几个看完砍头,当天晚上便吓得发烧,然后活活吓死了。 所以康淼注定是孤独的,这一堆小公主她又不能保证每个都值得信任,万一哪个反水,跑出去告状拿她当筏子,那她不是惨啦? 唯一看起来比较能相信的,居然是那个哭着跟她说有罪没请来御医的小宫女。 小宫女叫红豆,据说她还有个叫绿豆的妹妹,也在宫里当差,宫变之后姐妹俩虽没再见过面,但在两人平日约好的地方,红豆看到过几次只有姐妹俩才会画的标记,一颗红豆豆,一颗绿豆豆。 小红豆也就十四岁,这年纪在现代还上初中呢,但在古代皇宫,她已经是非常细心且机灵了,甚至完全没有脾气,骨子里被调|教出的奴性让她对康淼忠心耿耿,愿意为她去死,这让康淼感觉非常别扭。 如果是生死之交的好朋友,为对方两肋插刀赴汤蹈火,那是理所当然的,但红豆把她当成主子,这就很奇怪了。 她家养的猫都不拿她当主人看,一个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却总是下跪还自称奴婢,康淼接受不了。 不过眼下她也不在乎这些了,趁着没人注意,她跟红豆换了衣裳,准备自己出去溜达一圈,找找看有没有逃出皇宫的机会,听说下一个就要把她给嫁了,康淼是决不会从的! 公主太多了,能挨个认清的人很少,别说南王,就算是老皇帝还活着,恐怕也分不清他这些个女儿哪个是哪个。据1144透露的野史,老皇帝曾在花园中看到一位青春靓丽的美少女,他以为那是刚入宫的嫔妃,原本想要宠幸,结果却被告知那是自己的女儿。 之后那位公主便被远嫁,再未回过京城。 康淼听了这个故事后很无语,真是不要脸啊。 老皇帝是播种机成精,想治这种人就得把他阉了,真不知他逃到了哪儿,希望能有好心人帮帮忙,别让他死了,阉掉才能长寿。 康淼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旁人分辨不出她是公主还是小宫女,但青衣卫却不一样。 她们在宫中待了好些年,对各宫主子了如指掌,那个人信息都背得一套一套的,这一十公主平日最是胆小,今儿怎么换了宫女的衣裳跑出来? 康淼在外溜达了两圈,没敢太过分,又回到殿内,她觉得以自己的水平,凭良心讲,虽然她也算是个运动健将,每年都能在校运动会拿到好几个第一,可问题是,她现在是小公主的身体,别说爬墙头了,今天只走了两圈就喘得要命! 这么身娇体柔,逃个屁的命,当务之急还是先提高身体素质! 随后公主们就目睹了这个奇怪姐妹每天在殿内绕圈,然后双手撑着趴在地上做些让人看不懂的姿势,搞得满头大汗四肢哆嗦也不停。这还不算,她竟让她的宫女跟着一起! 这主仆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呀? 康淼在发觉自己逃不出皇宫后迅速改变策略,那就等南王把她嫁人,到时候再找逃走的机会,要是还不行,大不了她随身带根磨得尖尖的木棍,看谁敢对未成年下手!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如此努力了快十天后,康淼终于迎接到了自己真正的金手指! 小红豆给她端饭时,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张字条。 康淼团起身体偷偷看,对方甚至不需要她做任何事情,只是问她想不想离开皇宫,若是想,她们可以帮忙。 这是哪里来的好心人?可康淼不能自己跑呀,要是刚穿来的前两天,她能跑肯定跑了,谁管这些姐妹宫女,自己活命最重要的,有好几个公主不仅怨恨南王,还恨鄄州军呢,认为那是逆臣贼子——康淼都不懂她们干嘛这么爱大晟,搞得好像大晟还在,公主就能当皇帝一样。 但相处了一个多星期,红豆又聪明又忠心,又可爱又讨喜,康淼的道德感就上来了,她做不到自己跑,然后让红豆等死。 既然要带红豆豆走,那绿豆豆呢? 绿豆豆跟红豆豆可是亲姐妹,康淼退烧后,红豆弄来了一点药,听说这就是绿豆帮忙找的。公主太多啦,除非真的病得快死了,否则发点高烧,南王根本懒得管。 可康淼自己跑都够呛,还怎么带两个女孩?在接到陌生人表达帮助的字条后,康淼犹豫再,还是让红豆帮忙传话,她不想一个人跑,她想再带俩人,行吗?行的话最好,不行也没关系,她可以自己想办法。 等她被南王赏出去,她会想办法在半路逃走,要是逃不掉,那就等嫁进去徐徐图之,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反正不管环境如何,只要有逃跑的毅力在,她的灵魂就是自由的! 1144跟了康淼快十天,依旧没能说动对方绑定,气得它险些短路。 这个世界原本的子系统可能是因为能量的原因已经消亡,因此它才会顺着对方的坐标被投入进来,可1144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绑定宿主这一关卡上出了问题! 可恶,早知道一开始就跟宿主说是强制绑定,不按照系统要求去做任务就会得到惩罚了。 一般像是这种有主见,智商又颇高的宿主,系统不会采取强制手段,而是尽量以平等的态度对待,毕竟先成为朋友,才能更好的引诱对方,奈何康淼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很难想象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活得跟老干部一样,外面花花世界再精彩也吸引不到她,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1144很痛苦,但也没有办法。 “如果宿主愿意绑定,达到一定的人气值,系统可以为宿主提供许多有用道具。” 康淼:“那你能给我来一辆坦克吗?” 1144:…… 康淼就知道它不能,谁让她妈是妇产科主任,从小到大,她不是跟着妈妈在医院,就是跟着爸爸在学校,看尽人生百态,尤其是在妇产科,那真是什么人都有。 别以为她年轻就好骗。 在等待回信的空档里,康淼依旧坚持不懈的小跑仰卧起坐加平板支撑,平时闲着没事还把红豆当杠铃抱两下提高力气,饭菜也顿顿吃得精光。 在又一次收到回信后,康淼决定搏一搏,富贵险中求,大不了一死,她宁可作为骄傲的高三毕业生去死,也不愿意当被南王随手赏赐的昂贵物品。 但在这之前,她还是有要求的。 康淼用簪子在殿内的柱子上给红豆划拉出冲锋枪坦克炸|弹的图案,语重心长:“要是我死了你没死,逢年过节给我烧纸的时候,金元宝我就不要了,画点这种东西烧了知道吗?” 还有66天南朝灭亡南王狗带,假如她比南王先死,一定会在奈何桥等那个老东西,然后用红豆烧给她的热武器,把老玩意儿给突突成筛子! “放心。”康淼对红豆说,“要是你死了我没死,我也会烧给你。”:,, 368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二) - 了了 - 哀蓝 42 红豆豆对公主言听计从,这要是以前,她不敢质疑公主的决定,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不觉大了胆子。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康淼可能把智商都点在数理化上,以至于艺术细胞少得可怜。 于是红豆问:“公主,你不要金元宝,烧这个算盘、簸箕还有……羊屎蛋子干啥?” 康淼盯着自己画的热武器瞅了半天,愤愤不平:“哪里像算盘、簸箕还有羊屎蛋子了!” 她觉得自己画得很好呀,连炸|弹上的纹路都一条一条的,殊不知正是这一条一条黑黑圆圆的奇怪图案,才会让红豆以为是羊屎蛋子,而且康淼化了正在燃烧的引线,红豆用自己天才的理解将之认为是刚拉下来的新鲜羊屎蛋子。 瞧,还冒热气呢。 青衣卫们在宫中的人手不算多,而康淼想带着红豆绿豆一起逃,就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招。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青衣卫显然是没法把她们三个毫发无损送出宫的。 南王继位后愈发暴躁嗜杀,康淼怀疑他患有狂躁症,像这种症状,她在学校一个总是无能狂怒的男老师身上也看到过,对方特别喜欢体罚学生,而且方式层出不穷,什么操场蛙跳三千米啊,在教室后头顶着水桶蹲马步啊,两个犯错的彼此扇耳光啊……在办公室也经常跟同事起冲突。 这南王跟那男老师一样一样的,可惜封建社会没有专业的精神医院,狂躁症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狂躁症居然还是皇帝。 由于老皇帝迄今杳无音讯,整个皇宫戒备森严,连日常采买的宫人都一日搜三次身,想出去比登天都难。公主们集体住的这个宫殿距离被烧毁的登仙台颇近,哪怕紧闭门窗,康淼还是闻得到空气中残存着的烧焦后特有的气味。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已经放弃了拉拢同盟,这样反倒更安全一点,康淼嘱咐红豆,每天出去领饭洗衣干活时,尽量多走走以前从来没走过的路,看看哪里人多,又有多少,回来再跟她讲。 然后每隔一天,两人互换衣服,康淼亲自出去再踩一波点,在距离南王狗带还有58天时,凭借超强的空间逻辑思维,康淼画出了一幅相当抽象,抽象到除了她以外没人看得懂的皇宫地图。 由于皇宫太大,这幅地图实际上可能还不到总面积的十分之一,但对康淼来说勉强够用了。 她已经分清了东南西北,知道出了宫门往哪个方向走是什么地方,以及负责看管她们和巡逻的侍卫如何轮换。除却正宫门之外,皇宫还有其它几个出口,距离康淼所在宫殿最近的便是一个圆形拱门,那是老皇帝为了方便造登仙台特意命人开的,为的是快速搬运建筑材料。 南王自立为王后烧了登仙台,却没有把那个出口堵上。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先瞒过看守宫殿的侍卫摸出去,然后和绿豆碰头,一路上再闯过五个关卡到达圆形拱门,处理掉最后一波守门人,康淼就能带着两颗豆豆重获自由。 红豆听康淼讲这些,听得脑瓜子嗡嗡响,她面露担忧:“可是公主,绿豆每天都要当差,她之前几次出来都是偷跑的,万一被发现就糟糕了,而且……” 她对如何干掉五个关卡的侍卫完全没有信心! 康淼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都还没试过怎么能说不行?” 红豆怎么想怎么不行。 康淼对1144说:“喂,有没有点新手礼包,试玩奖励什么的,拿来我试试,别的我也不要,来个□□行不?警棍也行。” 1144:“只要宿主愿意与本系统绑定,便可以获得新手大礼包。” 康淼:“不干。” 她要新手大礼包是想整点能防身的家伙,是为了逃跑,绑定后那不是要按照系统要求去做什么大晟朝女子服饰及饮食文化直播了吗?这岂不是跟她的想法背道而驰?当她是小孩儿糊弄呢? 1144很不解:“宿主,你已经看过了用户协议,我相信我们的直播合同是完全公正公开平等的,既然如此,你还在担心什么?为什么不肯绑定?” 康淼:“真要我说的那么明显吗?” “你说的这个合同,看着上面的条件是挺好的,对我好像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我有个问题,如果你们毁约,束缚你们的是什么呢?而维护我权益的又是谁呢?如果是在现代世界,可以找律师打官司,在这个封建社会,也能根据律法击鼓鸣冤,但你毁约,请问我应该找谁?” 这合同完全是表面形式,因为就算直播系统毁约,她也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所以问题就来了,我觉得你不需要我点头也能强行绑定,对吧?那么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却一定要骗我签合同是为什么呢?” 康淼摸着下巴认真思考,“杀猪盘?先骗取我的信任,让我对你放下戒心,然后榨干我的价值?” 她可是知识储备全面的高三毕业生,未来京都大学的高材生,想骗她卖命门儿都没有! 1144:……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康淼没能从直播系统那里要来新手大礼包,倒也不意外,她个人对空间的感知能力非常卓越,从小到大从未迷过路,堪称人形gps。 首先弄清楚了地形,其次就是规划逃跑路线与时间,准备逃跑所需要的物品,其中武器是重中之重。 环视整个大殿,别说武器,为了防止公主们寻死,她们身上连个尖锐的簪子都找不着,戴的要么是玉簪要么是珠花,至于刀剑更是想都别想。 康淼叹了口气,觉得要不还是跟青衣卫合作吧,她还是挺信任对方的,一个没什么利用价值的亡国公主,只因为她表现的有几分骨气,对方便愿意铤而走险暴露身份联系她要帮助她,那说不定,自己提出多带两个人,她们应该也不会太生气……吧? “公主。” 红豆感动地说,“您不用管我的,只要公主能平平安安的,我怎么样都行。您想啊,我就是个小奴婢,别人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康淼正盘算着怎么措辞,听到红豆这么说,无情打断:“不是这样的,我想带你走主要是为我自己,要是我跑了你却被留下来,我一辈子都要受到良心谴责,所以你不要有这种舍己为我的想法。” 已经不再自称奴婢的红豆眨眨眼,嘿嘿笑了两声,跟个傻子似的。 康淼坐在地上拿手指甲划地面,划着划着她突然意识到,所在的这座宫殿的地面,似乎是大理石材质,大理石经过煅烧可以提炼出生石灰,如果弄到大包石灰粉,那说不定她还真能逃出去。 不过抠殿内的地板是不可能的了,此时康淼的大脑正在飞快转动,她想起自己偷偷出去溜达时远远路过的登仙台,那里已是一片焦黑,地面上到处都是土块跟石头。 据说登仙台虽没建完,却十分美丽,那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老皇帝建的登仙台,会使用一些天然岩石?那她不用抠地板了啊,直接去捡点已经烧好的生石灰回来不就行了? 康淼思绪飞转,当机立断决定要跟青衣卫联手,如今宫内如此戒严,她们恐怕一时半会也很难脱身,而且留在后宫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倒不如赌一波大的。 于是通过红豆,康淼再度与青衣卫联系上,并且请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打不过就打不过嘛,换个方法也是一样的,既然硬碰硬不行,那就制造点大混乱,让附近的侍卫分|身乏术,再趁机逃离。 作为数理化都拿了满分的理科生,康淼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化学方程式。 登仙台作为老皇帝遗留下的问题之一,南王非常厌恶,一把火烧了便置之不管,也没有派人看守,在红豆成功拿来几块灰不溜秋一看就不纯的块状物让康淼辨别后,康淼立刻认出这正是生石灰。 如此又过了三天,有个长了张国字脸,留着络腮胡的中等身材男人突然出现,他身边跟了个太监,一进殿内就把公主们看了一圈,眼神跟康淼逛超市选酸奶时差不多,然后他的手就指了过来。 “恭喜二十三公主,巩将军这是相中您啦!” 康淼很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阴阳人烂屁股。” 那太监原本正谄笑着道喜,被康淼这么一骂,戳中了此生最不能承受之重,登时脸色难看。 巩将军则哈哈大笑,夸康淼野,够味儿,并扬言说:“老子最烦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娘们儿,女人就跟烈马一样,得有性子才能驯!等公主嫁给了本将军,本将军会好好教你的。” 康淼现在处于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让她受气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老娘也最烦那种个子矮又丑又老的小男人,男人就得跟狗一样,见了主子会摇尾巴,不吃屎是我对男人的唯一要求。” 巩将军:…… 康淼问:“巩将军怎么不笑了呢?你笑起来比不笑难看多了,要多笑笑才是。” 红豆:…… 巩将军顿时怒目圆睁,就要来拽康淼,给她点颜色瞧瞧,陛下都允许他亲自来挑公主做自己的婆娘了,这小娘皮还以为自己是人人追捧的金枝玉叶不成! 谁知他的手刚伸出来,迎面飞来一把灰不溜秋的粉末,正好洒进他和太监的眼睛,这生石灰粉入了眼可不是开玩笑的,刚才还叫嚣着要驯服康淼的巩将军瞬间捂着脸倒地,大声哀嚎,康淼瞅准时机拔出他的佩刀! 她这段时间练得颇有力气,所以不觉得刀重,还对红豆点了下头,红豆会意,抬手吹哨,太监跟巩将军不停打滚,根本没去想为什么守门的侍卫不冲进来。 公主们看了这一幕,吓得尽是面无血色,尤其是这时外头传来阵阵吵闹纷乱,这让她们想起四王踏破皇宫那日,宫里也是一片混乱,也是从那天起,她们不再是高贵的公主,反而成了任人挑选的阶下囚。 康淼虽然是个嘴强王者,但她可不敢动手杀人,哪怕这是在封建社会,因此她抢了刀就带红豆豆逃跑,跑之前不忘恶狠狠给巩将军来两脚,包准他以后能和旁边那位做兄弟。 巩将军眼球凸出,两眼完全无法视物,痛苦本以令人无法忍受,梅开二度后更是直接昏死过去。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康淼逃跑前友情提示道:“不想被摆布就赶紧跑。” 说完她也不管公主们什么反应,反正她已经拉着红豆窜了出去,果然,外面乱成一锅粥,整个皇宫的守卫估计都围了过去,她们这边本来看守的人就不多,毕竟公主在南王看来,除了可以当赏赐以外毫无价值。 一个连自己女儿都不当回事的家伙,难道还会对侄女们另眼相待? 康淼逃得那叫一个欢快,沿途五道关卡通通没人,只有到了圆形拱门处才被拦住,她当下故技重施,再度甩出一把生石灰粉,逃跑的时候红豆还学她的样子,把那两个侍卫的佩刀给卸了抱在怀里,两人四条腿往外狂奔。 一辆低调内敛毫不起眼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因为颜色过于灰暗,几乎要与周围环境合二为一,要不是康淼眼力好,说不定都看不清。 她拽着红豆跳上马车,驾车的人一抽鞭子,马蹄哒哒便驶离了皇宫范围。 “绿豆呢?” 一上车,康淼不顾狂跳的心脏发问。 “放心。”驾车的人低声说,“她和我的同伴们在一起,现在我先送你去据点,你身上的衣服得换一下。” 康淼:“我这衣服感觉挺贵的,能拿去换钱吗?” 她还有一点犯愁就是手头没钱,感觉逃出宫都找不到饭吃。 驾车人:…… 康淼是个颇为讲究社交距离的人,她没有多余的动作,眼神去不停往驾车人的脸上瞟——对方围了条黑色的围巾,围巾层层叠叠的直接盖到了眼睛以下,只能判断出是个女人,除此之外啥也看不清。 坐在马车上没一会儿康淼就发现了神奇之处,这马车……它一点也不颠呀!这就很神奇了! 把脑袋往外伸,往下面看,康淼震惊不已,这大晟朝、啊不,是南朝,也不对,是真国……反正不管什么国家吧,她们的生活水平已经发展到拥有橡胶轮胎的地步了吗?! 这也太夸张了吧! 别人兴许看不出这个材质,康淼能认不出吗?至少在她所在世界的历史里,橡胶绝不可能出现的这么早。 “马车里有些食物,饿得话可以吃。” 驾车人声音低沉,语速缓慢且平稳,莫名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康淼想起1144给的历史背景信息,登时起了自荐之心:“你们组织还缺人吗?你看我怎么样?我的要求也不高,做五休二朝九晚五逢年过节不调休月薪照常发年底有年终奖,要是时不时还能组织个团队旅游就更好了……” 说完自己对工作的憧憬,康淼又迅速展示了自己的才华,她先是给驾车人背了一篇外文诗歌,然后是一串的物理公式化学方程式以及民法典的部分内容。 神奇的是,对方居然没有露出像听天书一样的表情! 说话间,马车已经转入一条四拐八弯的小巷,京城这种巷子不少,方向感稍微差一点的人进来就得迷路,但康淼不同,她能一边求职,一边在心里画出地图,确定自己的方位,并且时刻准备着如果遇到什么危险,该以什么姿势跳车,又该如何逃跑。 进了小巷后,马车停在一户农家,驾车人在门上每敲两下停顿一下,如此重复三次,门开了。 之后康淼便被迎了进去,红豆从很小的时候便在宫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来过了,她挺紧张,不过绿豆没有在。 一直到深夜,才又有人像之前驾车人那样敲门,然后红豆就扑了过去,跟一个小姑娘紧紧拥抱。 康淼发现两颗豆子长得还挺像的,都是圆脸蛋双眼皮,笑的时候一个左边脸颊有酒窝,一个右边脸颊有酒窝,还怪可爱的。 次日京城便有传闻,说南王名不正言不顺,天降异象以示惩罚,昨天!皇宫内所有水池竟都开了!咕噜噜咕噜噜的冒泡,散发着一种非常可怕的味道! 已经入冬了,不说天寒地冻,也冷得人不想把手伸出去,池子居然变成了开水,据说皇宫里养的所有锦鲤跟荷花全死了,加上南王自立为王后始终性情暴虐随意杀人,别说京中百姓,便是文武百官都人人自危,本来名声就臭,这下跟人家金龙化身的天命之子还怎么比哦! 虽说京城这边与鄄州关系极差,但还是有商人偷偷带了鄄州的货物来卖,无论是饱满喷香的优质大米,或是雪白香甜的白糖、裹在衣服里暖得要命的棉花……都让人挤破了脑袋也想买。由于货少,如今这些东西的价格已经炒到了天价,寻常人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康淼就很沉默。 白糖提纯,粮食增产,棉花土豆西红柿……要是没有第二个穿越者,她就把自己的袜子给吞了! 看看人家穿越了干了些啥,再看看自己,刚灰头土脸从皇宫里逃出来,不仅成了黑户,还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样可不行!要知道从小到大,康淼考试没拿过第一以外的名次!她不仅好强,而且真的强,水泥玻璃的制造方法她也会呀! “天呢。”红豆捂着胸口感慨,“幸好咱们从宫里逃出来了,要不然天罚降临,万一劈到咱们怎么办呀。” 康淼瞄了红豆一样,没说话,旁边一名青衣卫道:“那并不是天罚,只是我们安排了人手,将大量生石灰在同一时间倾倒进池子中,生石灰遇水会放热,所以水面才会齐齐沸腾,只是一种化学反应。” 红豆有听没有懂,康淼震惊地问:“这个你们都懂?” 青衣卫道:“这都是我们要学的呀,不过我对这些不怎么擅长就是了。” 她们这些埋伏在京中各处的青衣卫与宫中青衣卫不同,她们学习的时间会更久一些,而宫中的同伴因为常年潜伏,要依据身份做事,所以文化课水平不大跟得上。 此番结束,她们会被再次派遣到别的地方做事,而宫里的同伴们,可能要回去重新上学了。 康淼:“能问一下你们的老师是谁吗?我能跟着一起学吗?” 青衣卫们对这位胆大又敢做的公主印象很好,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如今她们已经不需要再生活在黑暗之中了,待到天下一统,小少主登基,青衣卫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开始新生活,到时候会有更多的学校建立,就是小公主不愿意学,恐怕都不行。 接下来康淼便彻底忘了宫中那些破事,反而从青衣卫们口中逐渐了解了她们的少主和大人。 康淼没看过什么,但有些改编的穿越题材的电视剧瞄过两眼,女主角们基本不是和皇帝就是和皇子展开各种各样的纠缠,爱得死去活来,还有前世今生,偶尔也搞点小事业,但整体一定会以爱情为主。 她看着就感觉很没意思,现代社会环境吊打封建社会,随便看两眼新闻都不想恋爱结婚,怎么会有人愿意跟古人相爱呢?爱的下去吗?舍弃一切现代化产品与理想,最终同化成古人,那穿越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位穿越者前辈就厉害了! 真乃吾辈之楷模。 别看康淼嘴上喊着做五休二朝九晚五,实际上却是个卷王,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 当然,她不是那种看到厉害的人就想把人家踩死的性格,而是遇强则更强,一定要最强! 反正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穿回去,康淼不想浪费时间,她要向这位穿越者前辈看齐,争取在有限的时间内,从愚昧落后的封建社会,带领劳动人民走向共和!:,, 369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三) - 了了 - 哀蓝 43 事情比康淼想象中还要顺利。 她本以为自己也需要通过学习——考核——工作这个步骤才能加入,没想到她在皇宫中英勇不屈的英雌表现入了青衣卫的眼,她们诚实地将她的所作所为禀报了上去,因此康淼获得了一个面试机会。 她对此毫不紧张,因为只要不考八股文,她有信心拿到高分,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老天第一老娘第二的中二时期,厉害的一根手指头能剥葱,不觉得有什么能打倒自己。 可惜面试时间要拖一点,因为现在南朝与鄄州还在打仗,外面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南王是个真真正正的疯子,这段时间整个京城人人自危,这家伙似乎预料到了失败的命运,杀起人来已经不讲究了。 从前好歹会找个理由,现在纯粹是泄愤,且因为那位号称金龙现世的天命之子是个女人,南王恨到几乎要将皇宫里的女人尽数杖毙。 他先是以“给皇兄殉葬”为由,杀了一批无辜宫妃,随后又盯上了原本被他打算拿来做赏赐的公主们。 南朝都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他要是死了,也绝不给兄弟留一丁点血脉!侄女怎么了,真到了那份上,南王连妻儿都能杀。 ——这不是康淼造谣,1144说的,鄄州军攻破城门那一日,南王杀了所有妻妾儿女,随后坐在龙椅上引火,你说他死了也就死了,那龙椅多值钱哪,临死了还要制造空气污染,真可谓是人渣中的人渣。 京城中青衣卫数量有限,部分眼线甚至根本不会武,她们或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或是走街串巷的小贩,又或是军中不起眼的伙头……平时承担着打探消息传递信息的职责,只待南朝灭亡,少主进京,便可按功领赏。 康淼被青衣卫藏在据点,听说南王杀了一半以上老皇帝的宫妃,眉头紧蹙,嘴里骂了一句:“老阉驴。” 老皇帝贪生怕死又好色,年过半百力有不逮依旧照常选秀,到了后期开始求仙问道,想去后宫都折腾不动,可想而知有多少宫妃没有孩子。 南王将没有子嗣的宫妃尽数杀死,说是给老皇帝殉葬,开哪门子的玩笑,这话说出来他自个儿信吗? 他亲亲老哥的皇陵都给他烧了,到哪儿殉啊?真那么爱他哥,他把自己宰了不好吗?到了地底一笑泯恩仇,说不定还能互相暖被窝。 “我看他不会就此罢手。”康淼对青衣卫说,“老阉驴疯了,他今天能以没有孩子杀了这一批,明天就能以有孩子杀另外一批,再过几年,公主跟宫女们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负责这个据点的青衣卫名叫鸿雁,她赞同康淼的说法:“三水说得对,但鄄州军要抵达京城,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 保守估计得月余,朝廷的军队虽不堪一击,南军却有几分难缠,而且每攻下一地,便要负责当地民生官事,如此拖的时间更长。 鄄州军咄咄紧逼,否则南王不至于发这样的疯。 “说真的,狂躁症就应该关进精神病院好好治疗,像他这种有权有势的疯子太可怕了,完全不拿人命当回事。” 因为康淼名字里有三个水,她又不喜欢被叫公主,所以据点的大家都称呼她为三水,康淼的同学也喜欢这么叫她,只有红豆绿豆坚持称她为公主,康淼拗不过她们,反正等南朝亡了,她们总要改口的。 天底下就不应该存在皇帝公主,更不应该不平等。世界是很糟糕的,哪怕过去千万年,恐怕依旧要分三六九等,但人的心里应该永存一簇自强自爱的火焰,决不能生出奴性,更不能被培养出奴性。 “我有个想法。” 康淼抬手想推推眼镜,结果推了个寂寞,要说小公主的身体哪里让她满意,那就只有这双不近视的大眼睛了。 鸿雁:“愿闻其详。” 康淼:“反正京城现在已经很乱了,那不如让它更乱一点。” 鸿雁:? 康淼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南王发癫要杀人,那就先下手为强,把他给宰了,之后无论谁上位,恐怕都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差。且南王一死,南军群龙无首,势必军心大乱,说不定还能让鄄州军更进一步。 鸿雁皱眉:“如今宫中眼线已在有序撤离,所留下的人皆难以靠近南王,恐怕不好得手。” 康淼:“为什么要让自己人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呢?宫里不是还有别人吗?” 鸿雁:? 于是康淼给她讲了个故事,传说某位皇帝与死掉的老皇帝一样,为求长生,以女子经血炼仙丹,认为吃下能延年益寿羽化登仙。而为了保持女子身体的洁净,宫女们只能食桑饮露,这群被折磨到无法忍受的宫女,最终在某个深夜联合起来,准备将皇帝活活勒死。 闻弦歌而知雅意,鸿雁沉吟片刻:“我知道了,我会派人——” 康淼露出灿烂笑容:“我觉得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她可是公主耶,还是逃跑成功的公主。 鸿雁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那样太危险了,你有我们所不具备的才能,如果因为这样的事葬送在宫廷之中,对于我们,对于少主,甚至对于未来的鄄州军,都是巨大的损失。” 她真诚地认可并赞赏康淼的勇气与才华,康淼所会的那些知识,有很多鸿雁闻所未闻,她几乎可以想象,当康淼加入鄄州军,她们能够迎来怎样一个明天,大家为此聚集在一起奋斗,为的不就是自由的未来吗? 不再被皇权压迫,不再被父权剥削,有自己的土地,得到幸福。 康淼说:“你放心吧,我才没有那么傻,我敢回去,当然是因为我有底气。” 她看得出来,南王发疯是因为他还抱有希望,如果真的已经绝望,这家伙早了,而康淼手中就有能让他转败为胜的筹码——她知道如何制作火|药。 她不信南王会舍得杀死她,富贵险中求嘛,反正这条命也不是她的,赌一把有什么不行?她实在看不惯那种人渣舒舒服服的活着,直到最后才一把火烧死,这也太便宜他了! 鸿雁知道康淼胆子很大,不然也不会敢单枪匹马带着两个小宫女逃出宫,但这种接近于莽撞的勇气,一边让她担忧,同时也让她震撼。 最终鸿雁决定陪康淼赌一把,并让还没有撤离皇宫的眼线按兵不动,她则与另外几名轻身功夫好的同伴陪康淼一起执行这个任务。 “需要我们做什么,请尽管下令。” 康淼感觉很震撼,她历史学得很好,也看过些武侠电影,那些义薄云天的故事总是围绕着男人在讲述,女性角色只是点缀豪迈的些许花色,有与没有区别不大。 偶尔展现出动人,也是为男人绽放,为爱情折腰。 可从这群青衣卫身上,她仿佛看到了真正能触动到自己的东西,那样荡气回肠,令人流连忘返。 她甚至不再迫切渴望穿回原本的世界了,如果能与这些一起做出一番事业,那她的穿越就是有意义的。 康淼对心理学有一点了解,这归功于她的医生妈妈,用毕竟身为妇产科主任,妈妈无时无刻不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奇葩,千百年后的现代,重男轻女的现象仍旧没有消失,甚至在开放生育后愈演愈烈。 穿越前不久,妇产科甚至有生了女儿的产妇跟丈夫一起闹事,说医院换走了他们的儿子,不肯承认生下来的是女孩,原因是她怀孕时喜欢吃酸的,而且肚子尖尖。 妈妈当了几十年产科医生,对这些事已经见怪不怪,她在闲暇时研究心理学,其实是为了更好的了解病患的心理,探知她们的情绪,免得被想儿子想疯了的神经病掏出水果刀捅肚子。 ……扯远了。总之,在康淼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后,众人纷纷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红豆跟绿豆也想帮忙,但她俩没有受过训练,只怕到时候自身难保,因此只能留下来,红豆急得快哭了,万一公主出事了怎么办? 康淼摁住她的肩膀:“我讲的那个宫女联合起来杀皇帝的故事,你猜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红豆:“她们肯定成功了。” 康淼立刻打了个响指:“没错,她们成功了,所以我们也不会输。” 虽然不懂这两件事的逻辑是什么,但红豆觉得公主说的话很有道理! 只有在出发后,鸿雁问了一句:“真的成功了吗?” 就算成功了,她们还能活下来吗? 康淼坚定道:“当然成功了,只要敢去做,怎么会失败呢?” 按照原计划,康淼顺利潜入皇宫,谁让南王杀疯了,尸体一车一车往外拉,她便跟着运尸车混了进来,车上的血迹尚未干涸,康淼没有亲眼看见尸体,但她内心的愤怒已经濒临失控边缘。 她绝对不会让南王那么轻松的死掉的!他想以皇帝的身份死在龙椅上,死前还要把所有人都杀了,想得美! 1144还在不厌其烦的跟康淼宣传直播系统的优点,康淼想了想,说:“直播穿衣服吃饭是不可能了,但直播杀皇帝你看行吗?要是行,我就开个直播。” 她有个同学,是有好几十万粉丝的生活区up,每个视频标题都相当标新立异,康淼觉得杀皇帝肯定比穿衣服更吸引人。 1144:…… 本来康淼随口一问,没想到1144居然答应了。 她斩钉截铁道:“我就说你不是什么正经系统。” 她这么做绝对会改变历史,而且跟系统主题毫不相干,这系统绝对不正规,说不定还是盗版的。 1144结结巴巴道:“你、你凭什么说本系统是盗版?” 康淼呵呵一笑:“合同应该也不用签了吧?反正签不签都一样。” 1144:…… 它还是比较喜欢那种智商低一点,多一点的宿主,比如它的上一任和上上一任,即便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但还是贪婪的接受了一切。 康淼直接打开直播,并取了个简单粗暴的标题:在线直播如何干掉封建社会皇帝,他不死就我死。 然后她吐槽道:“我说你真的是个盗版吧?这信号怎么这么差?” 1144:…… 人家正版系统的确有携带直播功能的子系统,而且也真的会直播给星际人看,但它们是病毒系统啊!能连接上的线路肯定比不上母神系统,就连进来观看的人,那都不一定是星际人,还信号呢,不给她整一堆水军弹幕她就偷笑吧。 第一条弹幕是:在哪儿拍的戏?这场景挺真实啊。 这是一位来自中等文明的普通观众,她在随便点开短视频软件时下滑,无意中连接了进来。 第二条弹幕是:哇,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古老,是古蓝星的模拟星吗? 这位则来自某高等文明,星际时代的新人类对于古文明总是很好奇的。 值得一提的是,弹幕与弹幕之间,如果不处于同等级文明,彼此的弹幕便不能互看。 只有主播能看见真正的实时人数与人气,这里的功能还没有完全开发完善,由于会连接到不同世界的能量场,所以信号不太好,那也是很正常的嘛。 康淼随口问1144:“你知道不,其实我骗了红豆跟鸿雁,我跟她们讲的那个故事,宫女们并没有成功。” 1144震惊:“你怎么这样?那你还敢来?” 宿主居然讲了一碗毒鸡汤。 康淼:……所以那个所谓的时空转旅行券果然是假的吧? 如果真有这么厉害的东西,1144怎么会没去过她的世界?即便没去过,应该也会了解一部分的历史,但实际上就是,1144根本不知道她所讲的故事结局。 “其实要是没有叛徒,她们本来是能成功的。”康淼用不经意的口吻说着,时刻注意着1144的状态,“无论做什么事,叛徒总是最招人恨的。宫女里有人想要立功,趁着其她人动手时去找了当时的皇后,最终导致这些宫女被全部处死。” 1144:“啊这。” 康淼发现,这1144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好心眼,但也不是真的毫无价值,像它这个直播功能虽然很鸡肋,但人气达到一定峰值,就能兑换一些特殊道具。反正对方想怎么自己,她都无力还手,那还不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反过来利用1144。 这样的话,搞死南王的可能性就又大了一点。 是的,康淼宁可相信自己体内这个来历不明的直播系统,也不愿意相信那些陌生的公主宫妃宫女。 她们和青衣卫不一样,她们甚至连逃跑的想法都没有,明明已经火上眉头危在旦夕了,但康淼在试探询问她们要不要一起逃时,除了眼泪她们什么都给不了。 “1144啊。”康淼问,“是这样的,我之前说的话呢,就是兑换什么坦克啊ak啊之类的,你当个屁给忘了吧,我不要那些了。” 1144莫名有点感动,可能是拉大锯这么久没让康淼同意绑定,她突然做了下人,它就感动的无复以加。 “你看这样行不行,等我见到南王呢,我给他说了我会制作火|药,能帮他搞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是没有实物就没有说服力,所以是这,从现在开始,到南朝灭亡,我保证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的时间都开直播,这段时间内直播获得的所有积分,你全拿走,要求是你给我换把最原始的火|枪,行不?” 赶在1144开口前,康淼抢先一步道:“我试着换算了一下,如果拿我所在世界的历史跟这个世界对标,那么西方国家此时早已进入蒸汽时代,所以我要个火|枪不过分吧?” “人家再大的店都能赊账,我都跟你绑定了,也没办法把你从我脑子里赶出去,你还怕我不还吗?” 1144:…… 话都让你说了,本系统还说什么? 它经过仔细考虑认真思索,最终点头:“行吧。” 其实它不是很讨厌这个宿主,哪怕是病毒系统,也不是很喜欢贪婪的宿主,只是对方能为它们创造更多价值。而且寻找能量场相合的宿主并绑定消耗非常大,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1144不会主动解绑。 康淼如愿以偿,她没有立刻去见南王,而是先回到公主们所在的地方,她们看着她,都很震惊。 “你还活着?” “都怪你!那天你伤了巩将军,皇叔直接把我们关起来,连一口水都不让我们喝了!” “来人!快来人!” …… 大多数公主在面对从前的老皇帝,她们的兄弟,以及如今的南王时都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注意便惹来杀身之祸,但她们对待叛逃者康淼,就显得攻击性十足了。 哪怕如今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康淼撇了下嘴,她心里明白公主们会变成这样,有百分之九十是男权社会造的孽,可剩下百分之十呢?把所有问题都归咎于环境与教育,那青衣卫们呢?她们比公主们出身低得多,受的苦难也更多,为什么能够团结起来? 领导鄄州军的那位天命少主,她难道没有生活在男权社会? 虽然不知道少主跟大人究竟哪一位才是穿越者,但她们敢于抗争,敢于实现野心,这就足够康淼信任和向往她们。 本来康淼没打算弃公主们于不顾的,她之所以对她们完全失望,就是因为有人不咒骂南王,反倒咒骂鄄州军,认为南王虽弑兄杀侄,又将她们这些侄女随意赠人,但他们同姓一宗,这依旧是大晟的天下。 当时康淼就知道这人已经病入膏肓,恐怕以后鄄州军进城,对方都要想方设法去刺杀一波少主为她们大晟报仇。 正在康淼准备讽刺两句时,一个细微的声音颤颤地问:“都逃掉了,你怎么还回来呀!” 咦? 循着声音看去,是个脸嫩到康淼怀疑她还是小学生年纪的公主,瘦巴巴的,蜷缩在角落里。 康淼把她的长相牢牢记在心里,她想弄死南王,只靠自己绝对不行,除非1144多给她几颗子弹。 这个抠门鬼,火|枪是给了,但不愿意给子弹,怕她拿火|枪直接崩了南王,要到她打把示范的时候才给。 刚还觉得它笨,现在又感觉特鸡贼。 “干嘛,你自己不跑,还不许我跑?”康淼毫不客气地反问那个怪她逃跑的人,“为了你们能喝上水,我还得留下来陪你啊?有本事你也跑啊,你不跑是因为不想吗?” 殿内的公主人数与她逃走前一样,这说明巩将军出事后,南王没有再拿公主做赏赐,这是好事,同时也是坏事。 因为这表明,他很有可能是打算将这些公主全都杀了。 真是个神经病。 里头的叫唤引来了侍卫,之前因康淼伤了巩将军还成功逃走,此处看守终于重了几分,从四个人光荣变成八个人。 康淼本来就要见南王,被抓住也不慌,她不让侍卫碰自己,凶巴巴道:“我又不是没长腿,我自己走。” 侍卫们才不让她走呢,居然要把她推进殿内关起来,康淼立刻掏出火|枪:“到你干活的时候啦!” 她参加过射击俱乐部,而且射程如此之近,要是打不中才有鬼,主要是后坐力太强,康淼比较怕走火。 她跨不过心里的坎儿去杀人,所以只打了对方的大腿。 皇宫中的侍卫并非个个人高马大,古代人营养不均衡,普遍身高较矮,这人也就一米七出头,啊的一声倒地,大腿鲜血直流。 其它几人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暗器,瞬间拔刀,康淼吹了下枪口,施施然道:“今天的我不想见血,去告诉皇叔,就说我有厉害的宝贝献给他,能让南军转败为胜,守住他的江山。” 侍卫们面面相觑,盯着黑洞洞的枪口不吭声,康淼装模作样的对准其中一人的脑门,其实心里正在跟1144扯嘴皮子,准备再赊第二颗子弹。:,, 370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四) - 了了 - 哀蓝 44 南王是一位看起来就有点大病在身上的人。 他年过不惑,眉间有着常年发怒拧眉导致的川字,一双铜铃大眼仿若要吃人,身材倒不是很魁梧,约莫一米七五,这个身高在封建社会不算低,眼底血丝遍布,康淼猜测他这段时间应该是吃不下也睡不好,整个人很有气势。 但康淼并不怕他。 她胆子不算小,也不算大,面对封建时代杀人如麻的君主,康淼心里升起的并非恐惧,而是厌恶、鄙夷。 她不觉得自己需要崇拜或畏惧封建皇帝,因为她是个有思想的人,何况这位算不上明主,只是个无能狂怒所以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撒气的混蛋罢了。 南王死死盯着这个不懂事的侄女,她叫什么,多少岁,母亲是谁……这些他通通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南王不在乎这个:“你说的能帮朕反败为胜的宝贝是什么?如果是假的,朕一定将你碎尸万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康淼心想,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就这种主子,傻子才会效忠。 “火|枪。” 康淼刚把家伙掏出来,附近的侍卫便齐刷刷拔刀,尤其是见识过火|枪厉害的那几个,直接挡在了南王身前,康淼乐了:“怎么吓成这样?我也就只有两颗子弹,刚才已经用掉一颗了。” 随即她又对南王说:“这东西厉不厉害,试试看就知道了。” 她摊开手心,露出自己赊账的第二颗子弹给南王看。南王十分谨慎,离得老远不说,还让侍卫前后左右围住自己,除非康淼有百步穿杨的射击水平,否则恐怕没法只用这一颗子弹干掉南王。 她才不会上去送死,她还要全须全尾的活着出去呢。 按照康淼的吩咐,南王命人搬来一个靶子让她试枪,康淼准头还行,南王盯着她手里的火|枪陷入沉思,这东西比起弓箭小巧得多,而且子弹方便携带,射程也远超弓箭,杀伤力更是强悍无比,如果能训练出这样一支火|枪队,即便不能将鄄州军干掉,短时间内也能喘上一口气。 康淼用完了子弹,将火|枪交给了一名太监,看着对方送入南王手中。 南王掂量了许久,问:“你想要什么?” 康淼:“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恨你,因为你杀了我的父亲与兄弟。” 南王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周围的宫人侍卫也都用震惊的眼神望着康淼——她怎么敢这样跟陛下说话的! 但康淼话音一转:“可是我更恨背叛了大晟的鄄州军,比起大晟气数断绝,皇室血脉凋零,我宁可坐拥天下的皇叔。” 她说这话时态度坚定语气真诚,如同发誓,这个说法成功取悦到了南王,他面上怒容尚未退却,已经哈哈大笑:“不愧是皇室公主,有气节,知进退!若真能歼灭鄄州军,朕便封你为护国大公主,天下好儿郎任你挑选!” 叔侄二人成功达成共识,康淼随即告诉南王,除了火|枪外,她还可以制作土炸|弹,声如天雷,杀伤力更强,绝对能让鄄州军反应不及。 眼看南王露出兴奋的表情,康淼话音一转:“不知当初给父皇炼丹的道人们可还在?这火|药便是我看了他们的炼丹之术后琢磨出来的,若有道人们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南王:…… 你不早说! 他跟其它三位藩王打进京城后,当时还比较要脸,不好砍别人,便以蛊惑君心的罪名将给老皇帝炼药的僧道全砍了个干净,连同他们的物品,也一把火烧了,现在去哪儿给康淼找人? 康淼叹气道:“若是没有助手,仅我一人,恐怕要花不少时间了。” 南王眉头拧得死紧:“既然如此,随便召些别的道人前来可有用处?” 康淼说:“我也不知道,不妨试试看。” 她凭借着火|枪成功入宫而不死,还被南王安排了一个火药研发团队,康淼哪可能真给他制作一批炸|弹出来,不过是拖点时间,她还不信了,她找不到弄死南王的机会,这满宫这么多女人,就没一个想活命的? 由于火药研发迟迟没有进展,主要是不能量产,这让南王无比烦躁,他这人吧,一焦躁就想杀人泄愤,谁让他生来高贵,旁人的性命在南王眼里与蝼蚁无异,更何况他是有正当理由的。 前一批杀的是老皇帝那些没有子嗣的妃子,这一批就轮到了剩下的,南王的理由是,老皇帝已死,如今这些女人养在后宫不成体统,所以要送她们去太庙祈福。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心话,南王提前通知了余下的宫妃们,面上是做到了,至于她们是走着去还是躺着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要不是康淼这个公主有点价值,导致南王决定将她的姐妹们暂留一段时间,恐怕公主们也难逃此劫。 当然了,等他派去康淼身边的人学会了如何制作火药,康淼就没用了,南王不会留这么个危险的侄女在身边,更不可能放她出去,万一她落入叛军之手,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老皇帝剩下的宫妃们大多年纪偏大,国破城亡,改朝换代,她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被迫接受南王的安排,南王让她们生她们才能生,南王要她们死,她们便只能死。 这其中有认命的,有绝望的,有一心殉国的……也有不甘心的。 老皇帝后宫足有近千人,如今南王登基,宫妃们再没了以往单独住一座宫殿的待遇,她们跟公主们一样,都被关在一起,每日除了从窗户里往外面看,其它的什么都做不到。 得知南王要将宫妃们送往太庙祈福,有些单纯的竟松了口气,觉得哪怕是去阴冷凄凉的太庙,也比留在朝不保夕的皇宫中强,至少在太庙她们有活下去的可能。 一位孕育了小公主的妃子却不这么觉得。 她今年也就三十左右,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老皇帝在时,却早已失宠数年。好在有个女儿,位份也不算低,再加上皇后宽和,日子总算过得去。 这位蔡嫔娘娘都想好了,等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她便求皇后娘娘帮忙挑选一位品貌双全的夫婿,赶紧将女儿送出这吃人的皇宫,到外头过日子去,自己比皇帝年轻这么多,等当上了太妃,自有时间与女儿再团圆。 谁知老皇帝嘎嘣一下没了,藩王作乱,整个京城被搅和的一片混沌,连带着蔡嫔娘娘的梦想也跟着彻底破灭。她非常非常非常担心女儿的安危,她不受宠,导致女儿在老皇帝那毫无地位,宫里人多捧高踩低,母女俩没少受人白眼。 因此女儿便养成了胆小内向的性子,母女俩相依为命多年,乍一分开,蔡嫔娘娘怎么能放心? 尤其是在南王将公主们当货物们转赠给手下后,蔡嫔娘娘更是焦虑的整晚整晚睡不着。 母女俩分开关押,她想打听点消息都不行,如今南王要她们去太庙祈福——得了吧,只有傻子才会信!前头刚杀了一批人,随后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人多眼杂,蔡嫔也不敢跟太多人提出自己的想法,只能寻了皇后,及几个交好的嫔妃,委婉表达了这个猜测。 皇后对此并不意外,她并非老皇帝元后,也非潜邸时旧人,而是第三任,迄今无男无女,只是出身清贵才被南王留下——她姓罗。 鼎鼎大名的罗氏女,老皇帝当时便看重她的才情将她迎入宫中,只是入了宫后老皇帝发现,女人太聪明了就一点都没有女人味,所以皇后并不受宠。 罗皇后从来不争宠,她身为罗氏女,自该为家族牺牲,因此接到圣旨后才自愿入宫,可她并不喜欢老皇帝那一身皱巴巴的皮肉,多年下来,活得愈发像一座塑像,空有形状,失去灵魂。 后妃入宫后,不似民间女子隔一段时间能回娘家探望一二,自罗皇后入宫,罗家便淡出朝廷,算起来,她恐怕近二十年没有再见过家人。 蔡嫔忍着眼泪道:“我死了便也死了,可我的辰安怎么办?她尚未及笄,还是个孩子,南王不会放过她们的。” 宫妃们得知大难临头,个个心灰意冷,只觉求救无门,天下如此之大,她们竟寻不到一条活路。 在花朵般的稚嫩年纪入宫,与能做父亲的丈夫敦伦,随后便被遗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们像生长在冷宫墙面上无人问津的霉菌,消磨着无聊透顶、一眼看得到头的时光,人生数十载,被圈养在这华丽的宫廷之中,默默地等待皇帝不知何时能再想起的临幸。 这一生,真就这样过去啦? 罗皇后眼如死水,她不怕死,也无所谓死不死,但蔡嫔的孩子她见过,小小的一个,很可爱很懂事,见到她会羞怯地叫一声母后,她生辰时,还笨拙地绣了一只看不出是什么图案的荷包送来。 罗皇后曾经想过,等辰安到了找夫婿的年纪,蔡嫔肯定会来求自己帮忙,她挺喜欢那孩子的,会帮忙寻个好归宿。 没人知道她心里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她想老皇帝快些死,这样自己就能快些当上太后。 也没人知道这近二十年下来,她有多么多么多么后悔。 后悔年少无知,毅然决然为了家族入宫为后,那时只觉自己生为罗氏女,不应堕了罗氏之名,更不能辜负祖父与父亲的教导,她觉得她能接受,但事实证明她不能。 有时候,罗皇后会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妹妹,素素那个生了反骨的丫头,如今过得怎样呢?有没有遇到坏人,有没有被人欺负?她离家出走时,听说什么贵重物品都没带,一个柔弱的闺阁千金,在外面怎么生活? 她真的真的真的很后悔,后悔在与妹妹最后一次见面时,不顾对方心上的伤痕,指责妹妹玷污罗氏门楣,毫无气节可言。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罗皇后回过神,怔怔地看着眼中含泪的蔡嫔:“我已经不是皇后了,叫我的名字即可。” 蔡嫔却不敢这样没有规矩,因为罗皇后在,失宠的她才能带着女儿在后宫正常生活,受到不公也有人给母女俩做主,“娘娘,眼下咱们应该如何应对?我现在只想知道辰安如何了,我真怕、真怕——” 罗皇后心想,自己这小半生过来,既无孩子,亦无情爱,没有做成劝谏帝王的贤后,也没有修能够作为天下女子行为楷模的女书,她不知道自己活了这么久,有什么意义。 除了罗氏女这个光环,她还有别的可骄傲吗? “若是救辰安,需要你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你愿意吗?” 蔡嫔想都没想:“妾身愿意!” 罗皇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大限将至,她忽然想做一些什么能证明自己的事情,不再是罗氏女,不再是皇后,什么虚名什么身份什么责任她都不想管不想顾,她只想顺从自己的心——哪怕有且仅有这一次。 罗皇后让其余几位宫妃先避开,她跟蔡嫔说:“你我皆知晓,南王暴虐,我等是他瞧不起的女子,才能苟活至今,然而他决不会放过你我,无论如何,最终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你敢不敢赌一把?” 蔡嫔不解地问:“赌什么?” 罗皇后道:“我没有办法救辰安,也没有办法救你或是救我自己。” 蔡嫔喃喃道:“您出身名门,难道家族不管您的死活?即便他们不管,南王应该也会留您的性命的,娘娘,妾身不敢有别的念想,只盼望若娘娘活下来,日后千万莫要将妾身母女葬入皇陵,便是烧作了灰,洒进泥坑溪流,也比生在皇家自在。” 她这辈子最怀念的就是未入宫前看过的天空,好奇怪,明明是同一片天,但在宫里抬起头,就是和在外面不一样,宫里的天,为什么总是灰蒙蒙没有颜色的呢? 皇宫扼杀了她,也扼杀了她的女儿。 她们母女的灵魂,好像在这不断消磨的时光中,一点一点死去了。 罗皇后:“罗家早已不问世事,我也有快二十年不曾见过他们了。” 罗家的气节,便在于他们说退出朝堂,便决不留恋,就连每年年关的宫宴,皇后能光明正大见娘家人的时刻,他们也不会露面。 风骨世人知,小女子怎敢多言。 蔡嫔满面悲戚,这时,罗皇后道:“你我都没什么人脉,如今宫里的人也不听你我调配使唤,今日南王杀了你我,明日便是辰安她们,除非……” 蔡嫔不觉追问:“除非什么?” 罗皇后面色平静:“除非南王先死。” 蔡嫔摇头:“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先死?娘娘,难道你想……不,咱们做不到的,你我是先帝后妃,连求见南王的资格都没有。” 罗皇后淡淡道:“倘若我手中有玉玺呢?” 蔡嫔一惊:“什么?” 这玉玺当然不是真玉玺,但罗皇后是六宫之主,她与嫔妃们不同,她曾见过真正的玉玺,而身为才貌双绝天下皆知的罗氏女,罗皇后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多年枯燥乏味的宫廷生活,她自己摸索着学会了做玉雕,所以她手里头还真有一枚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玉玺。 蔡嫔也不傻,她们虽被关在宫中,但金龙现世天命之子生于鄄州的消息,即便是她们也有所耳闻,尤其是鄄州军手中竟有老皇帝的禅位圣旨——所以罗皇后手头这枚玉玺,对南王的诱惑力可太大了! 无论它是真是假,它都必须是真的,因为南王太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站稳脚跟,他跟鄄州军不一样,他要用的文臣武将俱是男人,他不能师出无名。 蔡嫔:“那,妾身要怎么做?” 罗皇后依旧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人活着,哪有什么十拿九稳的事情呢?无非是赌一把,赌赢了,说不定能活下去,赌输了……又能如何?最差不过丢掉性命。” 至于是否会连累家族,罗皇后没精力去想,她只想在死前做点能让自己顺心的事,把这口哽了快二十年的气散出去,她不想到死都在后悔,她得让自己瞑目。 两人很快商量出了章程,蔡嫔本想再拉几人入伙,被罗皇后否决,宫妃们虽多,却并非人人都能信任,得挑有女儿还活着且疼爱女儿的宫妃,否则以南王的身形力气,只凭她们两人,恐怕难以将其制服。 她们手头连把像样的匕首都没有,只能将柔软轻薄的腰带解下,再剪掉长发,将其编织在一起,拧成一条结实的绳子。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南王瞧不起老皇帝的后妃,即便因玉玺前来,身边不带太多侍卫,她们也不能保证一击必胜,南王不会傻站着让她们动手,他会挣扎会喊叫,他还佩戴着宝刀,只要拔出来就能轻松砍掉她们的脑袋。 所以得想个办法削弱南王的力量,或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猛然动手,这就表示,她们只有一次机会。 赢了也许能活,但输了绝对会死,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可不去做依旧会死,那为什么不赌一把呢?罗皇后温婉贤惠了小半生,现在她想叛逆一回,发疯一回,痛快一回。 而蔡嫔为了女儿,拥有同样的勇气。 两人一拍即合,加上各自信任的心腹宫人,如此便有了四人,剩下的同伴则从宫妃中挑选,最终定下了八人,没有尖锐的武器,她们将磨指甲,将珠花掰直绑在一起。 被关起来前后妃们都被搜了身,罗皇后将玉玺藏在贴身小衣中才躲过一劫,她毕竟是皇后,不能像对旁人一样将她扒光检查。 明日傍晚,罗皇后便准备告知南王玉玺的下落,她们觉得晚上会比白天更好动手,殿内人多眼杂,得防止有人大声呼喊尖叫,幸好罗皇后因身份特殊,所住的这一块地方虽小,却较为隐蔽,也没人敢过来争抢。 刀子都悬脑袋上了,谁还在意这种小事? 罗皇后望着烛火出神,在后妃公主皇子们因大晟的陨落而哭泣愤恨时,身为罗氏女的她却感觉到了如释重负,她不希望南王赢,她竟希望鄄州军赢,罗家世世代代刻在骨子里的忠君爱国,她竟没法再将其当作信仰了。 像她这样的人……死了会下地狱的吧? “罗娘娘。”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罗皇后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发觉这个小宫女瞧着面生得很,竟是从未见过的。 小宫女长了张毫无特色的大众脸,眼睛却很亮,她恭恭敬敬的站在三步外,“我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罗皇后颇为讶然,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紧接着,小宫女双手捧着一个玉环,罗皇后古井般的目光忽地荡起剧烈涟漪,她大步上前,颤抖着手抓过玉环:“你、你……这玉环你是从何得来?!” 小宫女眨巴着眼:“我不能说,但玉环里有您需要的东西。” 罗皇后还待再问,小宫女却已快速隐入黑暗之中,怕吵醒旁人,罗皇后不敢大声,她不停抚摸着这枚玉环,抚摸着上头粗糙的梅花与碎裂后重新粘连的裂痕——那是她年少时第一次做玉雕时刻下的,因为怕被父亲发现,怕被斥责玩物丧志,她从外面偷偷买的廉价玉环,在上头雕了几朵梅花。 后来东窗事发,妹妹为她扛下责骂,被罚跪祠堂,她悄悄带着吃的去看妹妹,数落妹妹不该贸然认罪,妹妹却说:阿姐,这个玉环很好看,我捡回来了,你给我修补一下,送给我吧。 那是被父亲愤怒摔断的玉环,没有人在意,没有人欣赏。 从那之后罗皇后便不再碰玉雕,她变得更加有才华,更加符合罗氏女的标准,当时年少,总觉着自己肩负家族责任,但午夜梦回,她其实都忘了家里是什么模样,甚至忘了父亲母亲的面容。 她怀念的,是那个笑着夸她玉环好看的妹妹。:,w, 371 第十四朵雪花(四十五) - 了了 - 哀蓝 45 “罗娘娘,罗娘娘。” 因为罗皇后说不适合再称她为皇后,所以将这句话听进去的人,现在都唤她为罗娘娘,此时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蔡嫔。 她向来是个稳重的,这会儿脸色却显着异样的潮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情绪所致,连说话都压低了嗓子,生怕叫第三个人听见。 “您看这个。” 蔡嫔凑到罗皇后身边,从袖子里悄悄掏出一张被她小心叠好的纸条:“刚才我正打着盹儿呢,忽地有颗石头扔了进来,这字条就绑在石头上。” 她与女儿分开许久,心里惦念不已,如今总算是放下了心,字条上正是女儿辰安的字迹,言简意赅,说自己很安全,请娘亲不要担心。 蔡嫔的眼泪哗啦啦往下掉,不知道女儿消息时,她怎么也哭不出,如今知道了,反倒控制不住了。 罗皇后宽慰她说:“这是好事,孩子好好的,咱们心里也有底气。” 蔡嫔点头:“您放心,我晓得。” 哪怕是为了女儿,她也要拼一把,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女儿离开皇宫去过自己的日子,南王要将辰安随便许给他手下的老家伙,她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他! 罗皇后态度坦然,她直接告诉外面看守的人,说真正的玉玺在自己手中,问南王要不要。 南王懒得管老皇帝这些女人,他这个人极度自负,所以哪怕老皇帝后妃中不乏绝色美人,他也只拿她们当作赏赐用的玩物。整个后宫,只有罗皇后还算入他的眼,毕竟她是罗氏女,南王盘算着,待自己坐稳了皇位,就效法老皇帝,从罗氏一族纳几个女子入宫。 为了彰显自己比老皇帝尊贵,他要不止一个罗氏女,且不会封她们中的任何一人为后。 这算盘打的,恐怕远在鄄州都听得到。 要说眼下最令南王焦头烂额的,除却鄄州军外,便是自己这乱臣贼子的身份。朝堂百官虽敢怒不敢言,心里却不服气,若非南王当机立断杀了一批朝臣立威,恐怕都要有人私通鄄州军! 听说玉玺在罗皇后手中,南王大喜过望,连声道好,忙不迭来寻罗皇后,见她虽不复往日皇后的雍容华贵,打扮朴素,却难掩玉质金相,心下不由可惜,对她的态度也端正几分,口称皇嫂。 罗皇后请他落座,见他身后还有侍卫,道:“不知陛下可否移入内室,与我详谈?我有一事想请求陛下,不愿被他人知晓。” 南王太自负了,他压根不觉得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对自己做什么——她要真有那本事,老皇帝荒唐了几十年,不也没管得住? 他抬手摒退左右,与罗皇后进了她休息的内室,这本是极为不合礼数之事,然而大晟礼乐崩坏,哪还有人在意这些? 内室烧着几根光秃秃没什么气味的香,摆在正中间毫无掩饰。见南王的目光落在上面,罗皇后淡声解释:“这是为无辜惨死的宫妃们点的,陛下,宫妃们久居后宫,先帝的所作所为与她们毫无干系,若陛下肯答应我,放过余下宫妃,我便将玉玺双手奉上。” 跟玉玺一比,宫妃们的性命算不得什么。 南王答应的很干脆:“朕答应你。” 他得意的忘了形,连罗皇后都识相的称呼他为陛下,这岂不是证明自己积威甚深? 罗皇后朝他笑了笑:“陛下胸怀大度,蔡嫔,你出来吧。” 从内室中,又走出一名女子,她先是朝南王行礼请安,随后罗皇后向南王介绍了蔡嫔的来历,得知蔡嫔只有一个女儿,还尚未及笄,这孩子又是罗皇后亲眼看着长大,所以想给她求个恩典,求南王让她们母女团圆。 南王没有贸然答应,他对那几十个侄女没印象,唯一记得的只有康淼,也就这个侄女有些价值,于是他先问:“你女儿叫什么名字,排行多少?” 待蔡嫔报了信息,南王在心里一合计,这才稍稍放松,量这人也没胆子哄骗于他。 康淼当时跑得飞快,她这具身体的母亲早已病逝,娘死了,爹又跟个死人没两样,往外头一走,到处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兄弟,小姑娘不抑郁才怪呢。 南王思索片刻,答应了。 随后他再掩饰不住贪婪:“皇嫂,玉玺何在?你且拿出来,让朕瞧一瞧。” 罗皇后颔首,站起身走到桌前,把那插着香的香炉往前推了推,指给南王看:“我将玉玺藏在土里。” 说着伸手去扒,身体状似不经意挡住了南王的视线,南王不由自主身体前倾,将脖子伸长,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个香炉。靠得越近,闻到的气味也就越重——这香并不是完全没有味道,只有离得近了才闻得到。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拱手站在一边的蔡嫔,面上的唯唯诺诺瞬间消失,换了另一副模样,她打了个手势,隐藏在近处的心腹迅速上前,用腰带和头发编织出来的绳子,套在了南王的脖颈之上! 南王大惊失色,正要大叫,罗皇后眼神冷冽的将香炉推到地上,咣啷一声摔了个粉碎,又有人应付外头的侍卫:“娘娘不小心碰倒了香炉。” 南王力气很大,两个人勒他的脖子,另外四人分别按住他的四肢,一人捣住他的嘴。她们用自己制作的粗糙武器戳他、刺他,专门挑眼睛咽喉心脏等脆弱部位,饶是如此,南王依旧挣扎的厉害,罗皇后一话不说,抱起散落一地香灰的香炉,向南王扑去,往他腹下三寸处狠狠一砸—— 南王觉得自己叫得很大声,挣扎的也很厉害,实际上他的声音小的如同蚊子一般,他意识到香炉里的香有问题,然而为时已晚。 因为极度的惊怒以及被勒着脖子,南王疼得眼球像青蛙那样往外凸,脸色也逐渐变得青紫,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时,脖子上的束缚忽地轻了。 大量新鲜空气灌入肺管,南王发出无声的咳嗽,可没等他缓一缓,脖子再度被束紧,熟悉的窒息感迎面而来,等他快要被勒死,对方就又一次放开…… 反正他叫不出声,等外面的侍卫察觉不对冲进来,少说还要一会儿,若这样干脆的叫他死了未免可惜,横竖今儿凑在这里的人都活不成,既然自己活不成,自然也不能让南王好活。 蔡嫔用在地上磨出来的尖指甲发狠地挠南王的皮肤,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们在老皇帝手中又没讨得过什么富贵,凭什么老皇帝造的孽却要她们来赎?南王是非不分,想要她和女儿的命,那她也只能先下手为强! 南王的腿一开始还有劲儿踢蹬挣扎,慢慢地便弱了下来,如此循环数次后,南王几乎没了呼吸,只偶尔弱弱地抽搐一下,彰显着他还是个活人。 罗皇后高高举起香炉,这一次,她对准的是南王的头颅。 喷溅出的鲜血像一道彩虹,混合着脑浆溅射出来,弄得八个人尽是浑身狼狈,但她们谁也没有后悔,这辈子受的窝囊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唯有罗皇后,从始至终面色平静,她把香炉丢开,地上的脑袋烂作一堆,恐怕他亲爹来都认不出了。 “让开让开,快让开!” 侍卫们在外等了许久,不见里头有动静,想冲进去又怕惹了南王暴怒,到时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可不进去,若南王真出了事,他们怎么办? 罗皇后抽出手帕,细细地将双手沾染的血迹擦掉,那股铁锈般的味道还弥漫在空气中,她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离经叛道的行为,倘若罗家的祖宗在这里,恐怕会被她大逆不道的行为气得掀开棺材板儿吧? 但是,真的很爽,爽到罗皇后感觉从前几十年,自己都白活了。 高声叫嚷着闯进来的侍卫,在看到这铺天盖地的鲜血碎肉脑浆后,集体呆愣住,不知作何反应。 南王虽死,他还有好几个儿子,无论如何,得先找个人处理这件事才成,但侍卫们都害怕引火上身,面面相觑间,竟被个女子声音打断:“还愣着做什么,你们不要命啦?南王在你们的保护下惨死,就算现在跑去找人,又有什么用呢?不如赶紧把这里处理干净。” 来者正是康淼。 她才不会真心帮南王研发火|药,所以每日不是缺这个就是少那个,时不时还要扎一下南王的心,感叹说要是那些炼丹的道人没死,现在必定事半功倍。南王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康淼敢打包票,他绝对后悔死了、扼腕死了,恐怕晚上都睡不着! 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计划刚刚开始实施,宫里的眼线便告诉她罗皇后等人要对南王下手。 康淼一点都不意外。 就算有再多的女人甘于现状,也总有身怀反骨之人揭竿而起,因此她带人赶来,为的就是保住罗皇后。 名不正言不顺的叛王之子,跟先帝公主,后者不一定就不如前者吧? 康淼气势十足,她先是伸手扶起罗皇后,赞美道:“母后真是巾帼英雌,竟以身犯险,诛杀了南王这逆贼!此贼心狠手辣,暴虐成性,不仅屠杀宫妃皇子,连前朝碧血丹心的忠臣都容不下!母后之气节,堪称罗氏之最!” 三言两语间,便将南王打成逆贼,反正他们四位藩王本来就是谋逆之人,眼下南王一死,决不能给他的儿子们机会,一旦他们反应过来开始反扑,她们就糟了,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你们速速带人前去捉拿南王一派逆党,反抗者,当场格杀勿论!” 康淼掷地有声,她紧紧拽住罗皇后的手,向对方露出寻求帮助的目光,她还是个孩子呀,她需要真正有身份的人撑腰。 罗皇后回过神,对那批侍卫道:“没听见公主说什么吗?还不快去?” 侍卫们仍然犹豫不决,康淼见状,直接掏出火|枪对准其中一人的脑门:“不想脑袋瓜子变成浆糊就赶紧按照我说的去做,想活命就赶紧的!” 不管怎么说,南王都是在他们保护下死去的,眼下事情尚未闹大,趁着南王的儿子及心腹们尚不知晓,趁此机会将他们斩杀,就能暂时性稳住京城,到时候再跟鄄州军一汇合,诶,她免个试问题应当不大。 火|枪的威力,这些隶属于南王的贴身侍卫很清楚,而且康淼说得不错,就算他们不怕死的拿下罗皇后等人,等待他们的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谁让他们没守好南王? 罗皇后厉声道:“听从公主的命令,你们的命,本宫保了!” 只要南王一党伏诛,罗皇后便是地位最高之人,既然如此…… “是!” 侍卫们火速转身,康淼立刻给隐藏在身边的几名青衣卫使了个眼色。幸好啊幸好,因为她重新回宫,青衣卫们不肯放她只身涉险,纷纷再度潜入,这就使得康淼身边有近三十名可信任的同伴。 青衣卫们身手高超,定能拿下南王一党。 从始至终,没人去管地上那具脑袋被砸得稀巴烂的尸体,哪怕他生前如何威风凛凛名声赫赫,现在他也只能躺着,永远的躺着。 正如康淼所计划的那般,在青衣卫的监督及协助下,南王的儿子们及幕僚,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便被抓的抓、杀的杀,罗皇后也展现了她出色的能力,将混乱不堪的皇宫迅速整顿,康淼则大摇大摆的代替南王去上了朝,顺便把朝中的南王残党一并绑了。 到时该砍脑袋的砍脑袋,该流放的流放。 现在的问题是,皇室血脉凋零,除了南王的几个儿子外全死绝了,只剩下公主,难不成要南王儿子继位?那太离谱了,恐怕老皇帝能气得从地底下直接跳出来。 但让公主继位,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先例,与祖宗规制不符。 康淼坐在龙椅上掏耳朵,听下面的大臣们吵吵嚷嚷,她坐累了,就把腿盘起来塞到屁股下,这个姿势比较舒服。 罗皇后、蔡嫔、宫妃们及被解救的公主们,也都生平头一回进入大殿,她们之中不少人面露惶惑,罗皇后则自始至终淡定以对。 从她做了那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后,她就脱胎换骨,像破蛹而出的蝶,生出了自由的翅膀。 1144完全不想说话,它声音哆嗦,原因无它,宿主不按常理出牌,硬生生把文化直播改成了推翻暴君,标题还真吸引了不少人,比它以前带的宿主争气多了! 好多好多积分,好多好多能量,1144直接给香迷糊了! 然后它便在康淼的忽悠中,给她弄了个广播大喇叭。 一个男人是一百只鸭子,想象一下近万只鸭子在你耳边吵闹是种什么感觉,康淼按了下开关,拍拍大喇叭:“吵什么吵!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不是为了争论到底由谁继位!诸位大人说的,我觉得都很有道理!” 这1144抠得很,大喇叭不知打哪个时代淘来的,不仅电音刺啦啦,喊出去的声音还自带劈叉效果,听着鬼畜十足,害得康淼感觉自己变成了农村老村长。 南朝大臣哪里见过这等高科技,原本正吵得不可开交,瞬间安静如鸡。 “逆王反叛,害死先帝,又杀了我的所有兄弟们,他的儿子决不能继位!支持他们的人通通以叛党党羽治罪!冥顽不灵的,今天晚上我就把死去的宫妃皇子们的尸体,抬你们家去!” 未免气势不足,康淼还爬起来站在了龙椅上,居高临下呼吸着上头的新鲜空气,一条腿踩着扶手活似个街溜子:“至于我和姐妹们!你们说得也对,按照大晟祖制,我们也不能继位,我觉得你们说的非常好,我赞同!” 罗皇后若有所思,蔡嫔表示不解,辰安眼睛发亮,其余人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于是康淼不得不再次拍拍大喇叭:“肃静!肃静!” “既然双方都不适合继位,那便让最适合的人来!鄄州少主乃金龙现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命之子,同意的呼吸!” 群臣:…… 如此流氓宣言,引得有人不满:“那鄄州少主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如何担当得起这般重任?这不符合大晟祖制!” 康淼拿着大喇叭跳下龙椅,走到这人耳边,把喇叭对准耳朵,大声道:“人家又不是大晟皇室子孙,不需要守规矩!” 震得对方眼冒金星,差点晕死过去。 康淼继续大声:“这下大家都满意了!逆王之子不继位,先帝之女不继位,你们不用吵出个结果来了!” 群臣还要再争论,康淼烦死他们了,不得不掏出点大家伙给他们瞧瞧,让他们知道时代已经变了。 1144这个抠门鬼,只肯给她兑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炸|弹,康淼反手一亮相往人群中一摔!砰的一声,殿门就只剩下三分之一。 谁见过杀伤力如此之强的武器?大臣们立马学会了安静,康淼很满意,并说:“修缮宫殿的费用,由刚才吵得最厉害的几个人出。” 事情就此圆满画上句号,虽然康淼还没见过青衣卫口中的小少主,但她们俩已经成了笔友,两边都非常期待能在京城面姬,谁知没等小少主到来,之前避世的罗家忽地复出,并要见罗皇后。 不对,不是罗皇后,她已经恢复了本名罗韫,并在青衣卫的陪伴下提前离京,去接正在途中的罗素。 所以罗家理所当然扑了个空。 康淼感觉他们好鸡贼。出事的时候推个女儿出来送葬,把女儿一丢,自家蒙着脑袋守着气节继续过日子,如今乱党伏诛,明主降世,罗家便开始蠢蠢欲动——他们真的淡泊名利吗?真正淡泊名利的家族能维持这么多年吗? 所以康淼连见都懒得见,并在给笔友的信里再三强调,天下人才千千万,不行咱就自己培养,何必拘泥于虚名,待罗家为座上宾?希望笔友不要因为身边有出色的罗姓女子,便对罗家另眼相待。 小少主的回信非常快,康淼看罢,心里踏实许多,罗家真的让人想不透,他们教自家女儿读书,却又要求读了书的她们去做贤妻良母,相当于给一个小孩吃饭却勒令对方绝对不许长大,这不有毛病么? 历史被罗皇后等人改变,南朝最终只存在了32天,成为在康淼所在世界的历史中,也是最短的朝代,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都是南王应得的。 又过去两日,鄄州军顺利抵达京城,谁知就在去见笔友的路上,跟康淼绑定的1144突发恶疾:“检测到前方有危险,禁止宿主靠近!禁止宿主靠近!” 康淼嘲笑它:“看你这怂样儿,你要是把我立马送回家,我就不往前走。” 1144统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它不敢吭声,小心翼翼,随着鄄州军出现,1144终于忍不住了,它能感觉到对面敌人的强大,好像要把自己撕裂了! 随后康淼感觉身上一轻,好像有什么令人厌烦的东西就此消失,她试着叫了两声1144,但却没有声音,难道说这家伙自己解绑逃掉了?! 于宝珍越强大,她身上的母神系统便越强,强到病毒系统连与它共处一室都不敢,跑得飞快——然而有什么用呢? 夏娃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意外地发现这只病毒系统的数据不算坏,能量也充足,不知是哪里来的。 可怜康淼开直播赚到的积分,1144还没来得及据为己有,便成了夏娃的小甜点。 在两人中间还隔有一段距离时,康淼停了下来,于宝珍也停了下来,两人遥遥相望,四目相对,半晌,竟是相视一笑,而后不约而同举起一只手,冲对方热情挥舞,相见恨晚。 凭好风之力,步青云之巅。 狂风将席卷愚昧且腐朽的旧王朝,带来冷冽、带来寒风、带来自由。:,w, 372 第十五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月明星稀,天幕低垂,寒鸦凄凉的悲鸣穿透夜空,为这寂静的夜晚带来几分哀色,屋顶被掀开大半的城隍庙失了神性,竟隐隐带了些许邪气,时不时的狼嚎令背着行囊的书生愈发颤栗,此时也管不得是荒郊野外,只想快些找个能栖息的地方。 纵然是在破旧的城隍庙过夜,也好过露宿荒野成为野兽的盘中餐。 一进门,便能看见倒在地上身首异处的城隍塑像,金身斑驳,皮肤龟裂,原本鲜艳的色彩半剥落半完整,看着很是不祥,尤其是塑像的两只眼睛,一只眼珠子掉了出来,另一只虽完好,却因掉了色显得眼白多过眼青。 书生刚踏进一脚,便想转身离开,然而脚刚一抬,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冻得他打了个哆嗦,心下慌乱却也莫可奈何,只得快些掏出火折子,用庙内的干稻草生了点火,不知何时,竟迷迷糊糊靠在墙边睡着了。 梦里他意气风发,高中金榜,圣上对他另眼相待,公主对他芳心暗许,从此他官运亨通享尽齐人之福,那美妙的滋味,连在梦里都让人忍不住发笑。 到了后半夜,气温骤然下降,火堆随之熄灭,衣着单薄的书生却浑然不觉,他这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完全无法抵达深秋的寒意,但他好像感觉不到寒冷,依旧靠着墙,睡着、笑着、做着从未有过的美梦…… 自碎裂的城隍塑像中,逐渐卷点黑气,黑气没有形状,却顺着书生的七窍,随着对方呼吸的姿态被吸入体内,于是美梦随之变了模样…… 圣上忽地翻脸,公主顿时变心,高贵的状元郎瞬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他在老家的童养媳竟也出现在京城,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他负心薄幸,他瞎了眼的老娘更是以头抢地,要告他无情无义不忠不孝。所有追捧他的人都变了脸,功名利禄尽数离他远去,太痛苦了太痛苦了,人世间怎地有这样多的痛苦! 美梦变成噩梦,沉浸其中的人却无法再醒来,书生的身体发出一阵剧烈抽搐,他猛地睁开眼睛,仔细看会发现其双眼并无焦距,因为极度的痛苦,他的四肢在城隍庙的地上留下了些狼狈的抓痕,直到黑气从他的七窍再度飞出,书生才颓然倒地,没了声息。 属于成年人的身体没了血肉,徒留一张被吃空了的干枯人皮贴在骨架子上。 随后他所坐的土地开始向下凹陷,直接连皮带骨吞了进去,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那黑气其实是一堆极为细小的蛾子,名为筑梦蛾,能够寄生于任何生物,通过对方的梦境进入其身体,由内而外将人蛀空,只是太多了所以才显得像是一团一团黑气。 吃饱喝足后,它们又飞回城隍塑像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过了会儿,有极为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道修长的身影停在城隍庙门口,为本就寒冷的深秋之夜带来更浓的凉意,对方打量了下破败不堪的城隍庙,显然不大满意如此凌乱的环境,但她身边那个红色裙子的小女孩却蹦蹦跳跳进了来,还不忘回头催促站在门口的女子:“你愣着干什么呀,快进来快进来。” 由于所处世界不同,拥有了实体的夏娃幻化出了一身适合这个世界的红裙,除了怀里凸着眼球的小熊玩偶看着颇为惊悚,仅从外表来看,她完全是个白嫩天真人畜无害的小女孩。 肉超嫩的,连鲜血都比成年人甜,骨头也可以被嚼碎吸取里头的骨髓,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了了跨过城隍庙从中间断裂的门槛,扫视一圈,多看了那个燃尽了的火堆两眼。 有了实体就意味着肚子会饿,衣服会脏,所以夏娃挑剔地在城隍庙转了两圈,叹气道:“真是的,要不是看它能遮风挡雨,还不如睡在野外呢。” 她习惯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得不到回应也不生气,兴冲冲把小熊往地上一丢,原本只有30厘米左右的小熊瞬间膨胀,变得足以让夏娃跟了了两个人都躺上去。 那个凸起来的眼珠子也随之变大,很有弹性的晃过来晃过去,看得夏娃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 浑浊的空气,还有寻常人闻不到,却难以骗过了了嗅觉的血腥味。 夏娃在小熊身上翻滚一圈,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明天早上进了城,我要吃大肉包子,吃五个,不,十个!” 说完抱住小熊的一部分胳膊便沉沉睡去,睡眠质量惊人,哪怕是在这种诡异的地方,破庙四面八方往里头呜呜灌风,她还是睡得很香,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了了则坐在小熊另一只胳膊上,微微倚着,与夏娃不同,她并不需要睡眠。 实际上夏娃也不是很需要,毕竟是冰雪塑造出的身躯,一切饥饿困顿的感觉都是她自以为的错觉。她的数据库中,人类会受伤会流血会生病会死亡,需要不停进食与睡眠才能维持身体机能,哪怕是高等文明的星际人,也需要定期摄入营养剂。 不过夏娃自己乐在其中就是了。 由于了了迟迟没有入睡,筑梦蛾们便不敢轻举妄动,谁让它们是梦境的王者,现实的矮子,别说了了,就是刚才那倒霉书生清醒的时候,筑梦蛾也无法拿他怎么样。 然而一个鲜嫩的小女孩就在面前,谁忍得住不吃?更何况这群筑梦蛾并没有修炼出神智,它们还在凭借本能生存,所以在夏娃的小呼噜越打越香后,它们勇敢地冲破城隍塑像,聚集在一起拧成多股黑气,目标明确的向夏娃的七窍钻去。 人类在熟睡时,露在外面的孔洞总是没有任何防备的,非常适合筑梦蛾进入。 可惜城隍塑像一有异动,了了便即刻察觉,她冷眼看着扑出多股黑气的城隍塑像,一抬手便卷起一股夹杂着冰霜的寒风,将筑梦蛾群齐齐冻住。 夏娃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歪着脑袋继续呼哈呼哈,险些吹出几个鼻涕泡来表达她睡得有多香甜。 这个世界很奇妙,迄今为止,她们已经遇到了不下五次妖魔鬼怪,总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夏娃开心坏了,这些奇怪生物提供的能量不比人类灵魂差,而且了了不管她,可比上个世界自由多了。 这群筑梦蛾盘踞在这座城隍庙中,不知吃了多少过路旅人,原本城隍庙的香火还算旺盛,可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这条路也越来越少有人走,城隍的神性日渐消失,邪气增长,渐渐地便不再有人来,那书生纯属走霉运。 如果再让这群筑梦蛾吃下去,早晚有一天,它们便能生出灵智,祸害一方。 可惜了了没有做救世主的念头,筑梦蛾要是不打她的主意,她根本懒得管它们吃谁不吃谁。 筑梦蛾不惧水火,它们本身并非生物,而是死者怨气所化,会生在这城隍庙,甚至将城隍庙破坏如斯,恐怕这股怨气与城隍庙脱不开干系。 世界不同,冰雪之力的恢复速度也有所改变,了了只在这个世界待了三天,便为夏娃制作了一具身体,迄今为止一个月过去,她的力量虽未全部恢复,但对付这种小妖怪绰绰有余。 筑梦蛾长得非常丑陋,很神奇的一件事就是,大自然中的生物长得越像人就越奇怪越诡异,除非它们能像夏娃那样幻化成人形,而筑梦蛾偏偏就长了一张人脸。 畸形的人类面孔配着蛾类的身躯,浑身上下遍布细黑毛发,每一张脸都生得一模一样,胆子小的人见了恐怕要做噩梦,对人的精神造成极大冲击。 总之就是不能细看。 了了面无表情的将筑梦蛾群丢到对面墙角的稻草堆中,选择眼不见为净。 一直到天亮,城隍庙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夏娃睡得超级好,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个大晴天,阳光却无法穿透破旧的屋顶投射进来,庙内还是阴森森的,凉气直冒,但在这待了一夜的两个“人”,俱是冰雪所化,反倒没什么感觉。 夏娃从醒过来就心心念念她的大肉包子,眼泪差点从嘴角流出来,她完全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反正有了了在,她可以全心全意做“人”。 当然了,夏娃享受饥饿与困顿,但并不会像人类那样进行新陈代谢,她吃下去的东西也不会消化,而是会变成聊胜于无的能量。 小熊重新变小,回到夏娃怀中,她歪歪头,鼻子耸动:“怎么有种臭味。” 夜里还不觉得,到了白天,腥臭之气便难以掩饰。 一大一小走出城隍庙,她们会路过这里纯属巧合,因为夏娃在山谷里玩得流连忘返,导致她们没能在天黑前进城。 走出庙门之后,夏娃捏了把自己的小熊,可能太过用力,小熊嗷呜张大嘴,结果却没能叫出任何声音——原谅了了吧,一个夏娃已经足够多话了,再来一个,她会想要把她们俩集体毁灭。 被装在小熊里的是一只妖怪的灵魂。 在隔绝掉一切错误能量场后,了了的旅程重新开始,在这个相对而言较为正常的世界中,她再次听见某个灵魂的声音并降临于此。 小熊玩偶里的灵魂属于一只鸟妖,生前如何暂时不提,反正死后她不停在说话,在她和夏娃之间,了了选择了话少的那个,然后将话多的“禁言”。 夏娃对此十分得意,自觉与了了的距离又近了几分,说不定在这个世界就能找到机会把对方干掉。 鸟妖开不了口,委屈得很,她明明都跟这两人说了,求她们帮忙救救她的宝宝……可她俩一路慢吞吞的走,压根没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嘛! 好担心到达目的地后,她的宝宝已经成了烤鸟蛋被人吃了。 从城隍庙到最近的一座城大概需要两个时辰,虽然人间有妖魔鬼怪,但好像并没有影响到人类的正常生活,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除了在到达城门口时,一队吹吹打打的队伍也在旁边,就排在她们前头。打头的是个手拿拂尘的道人,一张嘴露出两排金牙,端的是一个珠光宝气。 “真人,此番便麻烦真人,收了那鬼物了!” “真人法力无边,鬼物定然不敢再于此作祟!” 旁边有两个衣着华丽的富人正搓着手赞美,那金牙道人听了,脸上显出志得意满的神情,很明显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充足的自信,他坐在四个小道士抬着的轿辇上,满脸写着:多夸点,再多夸点。 旁边等着进城或出城的平民满是敬畏的望着金牙道人,金牙道人也很享受他人的艳羡,伸手做作的捋胡子,恨不得把下巴抬到脑袋顶。 夏娃:“……那么高的轿辇,从上面摔下来一定很痛吧?” 她是最爱恶作剧的了,为此不惜花费一些能量兑换点小道具,于是刚才还眉目深沉装高人的金牙道人,突然啊的惨叫一声,好端端的竟从轿辇上翻了下来! 可怜啊可怜,了了清楚地看见有一颗金牙在阳光中反射出一道弧度。 不过也没关系的吧,这金牙道人看着很有钱,大不了再安一颗。 两个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吓了一跳,慌忙去扶,金牙道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保持世外高人的模样,拂尘轻甩,搭在袖边,一脸高深莫测:“贫道今日出门前便算到会有此一劫,若非二位相求,贫道本是不该出山门的。” 富人连忙赞美他高风亮节,金牙道人听得满意,只是刚才摔得狼狈,屁股着地,爬起来后,腚盘子上硬是印了两块灰不灰黄不黄的土,再高冷的仙人,一屁股灰也优雅不到哪里去,何况这位金牙道人生得一副尖嘴猴腮相,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以貌取人是不对,但相由心生,这四个字也不是全无道理。 在富人的称赞中,金牙道人爬上轿辇,又甩了甩拂尘,一路吹吹打打抢先进了城。 他那颗掉落的金牙不知滚去了哪里,反正没人捡,夏娃对了了说:“我看此人就是个大骗子。” 说完脸一垮。 跟了了说话好无趣哦,不管她说什么,对方都不感兴趣。 所以夏娃只好自问自答,跟小熊里的鸟妖说话:“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然后换个尖细点,听着像鸟叫的声音:“为什么呢?” 再换回本音:“因为那颗金牙是假的呀,并不是纯金,只是镀了层金而已。” …… 她一个人说得兴致勃勃,了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寻了家最近的包子铺,夏娃终于住嘴,眼睛一亮,大声道:“我要十个包子!要肉的!” 以前她作为怪种之母,都是操控自己的孩子去吞吃人类血肉,吃的都是生的,而且没摘干净更不知道焯水,什么大肠小肠肛|门恐怕都吞了,万一里头哪个生了皮肤病脚上有鸡眼屁股上长痘……虽然不是她亲自吃的,但转化的能量属于她呀! 肉还是得精心料理才美味,夏娃决意要升级一下自己的孩子,让它们学会健康进食,如果不能吃熟食,那至少不能吞大肠跟脚趾甲。 老板利落地用油纸包了十个大包子,这包子货真价实,一个几乎有夏娃脸那么大。 虽说内里是会吃人的怪种之母,但只看外表确实是毫无威胁性的可爱小孩,老板还多送了一个菜包,只爱吃肉的夏娃转手就递给了了。 了了对这种既不甜又很烫的人类食物敬谢不敏,夏娃张大嘴,属于小孩儿的小嘴被咧到人类根本达不到的程度,一颗大肉包就这么丢了进去,嚼吧嚼吧吞下。 吃完了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人”,大街上这么多人,这样做会被当成妖怪的。 好在除了卖包子的老板没人看她,在老板惊恐的目光中,夏娃捧起第二个包子,很有气质的一口一口咬,看着她这副讨喜模样,手上还沾着面粉的老板用手背擦擦眼睛,心想一定是她看错了,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咋可能嘴角拉到两边耳根呢? 眼花了眼花了,绝对是眼花了,刚才那笼包子刚蒸好,一定是热气弥漫导致她看错了。 对,就是这样。 夏娃的胃是个无底洞,多少她都吃得下,之所以只吃十个,不是她胃容量不行,而是因为她们没钱了。 ……了了又不是龙,没有收集亮晶晶的习惯,什么金子翡翠宝石她都没感觉,再加上她不需要进食和睡眠,钱财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这一个月夏娃的伙食费,全凭她俩抓妖抓鬼抓魔赚来,因为没去过什么富户,收到的钱也不多,买完这十个包子,她们就连住客栈的钱都没有了。 鸟妖倒是会点石成金的法术,但问题在于,金子会在一定时间内变回石头,说到底还是个骗人的把戏,人家卖包子起早贪黑已经很辛苦了,怎样没良心的家伙才会连包子都骗呀? 你说是吧,鸟妖? 鸟妖在小熊里动弹不得。 由于没钱住客栈,夏娃寻思着得想办法弄点钱,她拥有身体后就很好逸恶劳,吃的要好睡的要好,客栈不是上房她不住。 吹吹打打的道人队伍热闹得很,坐在包子铺里吃包子,就听见食客们议论纷纷,都在提城中颇为有名的两家富户,一家姓陈,一家姓王,两家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人家,前不久,两家的孩子还喜结连理,刚刚定下婚约。 谁知这婚约刚定下不久,陈家的姑娘便暴毙而亡,陈家人自然伤心不已,说来也奇怪,陈小姐虽死了,面容却栩栩如生,若非不会呼吸,身体也失了温度,当真跟睡着没什么两样。 陈家人不舍得将她葬入黄土之中,便一直将她留下,结果就在两日前,陈小姐的尸体竟不翼而飞了! 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王家的少爷。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但大家都传言是鬼怪作祟,因此陈王两家便花了大价钱去请颇有名望的金牙道人,想求对方帮忙,一来是寻回王家少爷,二来,是让陈家小姐能够入土为安。 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夏娃一口一个塞包子,两个大包子将她两边脸颊塞得鼓鼓囊囊,画面十分夸张,她就这样嚼啊嚼,十个包子吃完了,感觉肚子里还是没底。 包子铺的老板一边蒸包子一边叹息:“真是天妒红颜,好人不长命,陈家小姐那么好的姑娘……唉。” 食客们也你一言我一语,这时,了了问:“金牙道人很厉害么?” 老板:“哎哟,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见了了点头,老板瞬间生出分享欲,她一拍大腿,手上的面粉立马散开,呛得趴在她脚下的狸花猫猛打喷嚏:“那我可得给你说说了,这金牙道人可厉害着呢!据说是从仙门下凡来,专门为百姓斩魔除妖的!” 回想起金牙道人那副长相,了了哪怕昧着良心,也无法将正义与对方挂上等号。 然后老板便滔滔不绝向她讲述了金牙道人的诸多事宜,什么谁谁家的老母猪怀了快一年都不下崽子结果金牙道人去了才发现是鬼胎呀,什么某家客栈闹鬼没有客人敢去金牙道人前去做法如今那客栈天天爆满呀……总之不管什么事,只要找金牙道人,对方一定能帮你解决。 夏娃嘀咕道:“这么玄乎,那怎么还镶假牙?” 老板热情道:“姑娘,甭管你有什么烦心事,只管去找金牙道长!若是家里有人生病,去道长那求一碗符水,保管药到病除!” 夏娃:“是药到命除吧。” 她小声嘟哝,老板没听见,但见其神情与旁边食客们的赞许点头可以看出来,金牙道人在平民中威望很高,总之是个好人中的好人,堪称正义使者。 狸花猫打了个呵欠,又沉沉睡去。 夏娃也吃完了她的包子,还喝了三大碗包子铺里免费送的粥,随后她抹抹嘴,问:“老板,那现在还有什么地方闹鬼吗?”:,w, 373 第十五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当时整个包子铺里的人看夏娃的眼神都是很炸裂的,大致上可以形容为:这孩子脑子没毛病吧? 闹一个鬼就够受得了,再来一个还要不要人活啦? 夏娃满心遗憾,但不肯死心,走出包子铺后,她理直气壮的问了了:“要不,咱们想办法去吃个大户?” 了了以目光询问她又要作什么妖。 千万别指望夏娃向伟光正看齐,她脑子里咂摸出的点子,基本上都不是人干事。对此夏娃是很有话说的,她本来就不是人呀。 “找个有钱人家,装妖鬼吓吓他们,然后再上门帮忙驱鬼,赚点钱。” 一路上她们遇到的人都是平民,这种事当然要找大户人家才能赚得盆满钵满。 了了:…… 她不再搭理夏娃,小熊里的鸟妖震惊极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不是比御妖宗那群人还可恶吗?御妖宗的人干坏事之前,好歹还会给自己扯大旗,用些除妖伏魔护卫苍生的名头呢。 夏娃垮下肩膀:“今天晚上咱们睡哪儿?” 没得到回应,她可怜巴巴地跟在了了身后,故意把脚步放慢,像个被大人责骂后委屈落泪的孩子,然后就有看不惯的路人把了了拦住,神情充满不赞同:“这位姑娘,那是你妹妹吧?你个子高走得快,小孩子哪里跟得上?看把孩子委屈的,都哭了。” 了了看着眼前这位圆墩墩的大娘,回头给了夏娃一个冰冷的眼神。 夏娃立马抱着小熊追上来,靠在了了腿边,细声细气的对大娘说:“谢谢大娘好心,我没有哭,姐姐对我很好的,都是我走得太慢了……因为我们身上没有钱,晚上连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不是姐姐的错。” 鸟妖:好奸诈的人类小孩。 了了:…… 大娘被这玉雪可爱的小孩迷了眼,恨不得抱回家去自己养,一听夏娃说没地方住,潇洒的一挥手:“没事没事,不就没地方住吗?到大娘家来!大娘家里就个人,还有两间空着的大瓦房,随便你们住!” 夏娃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大娘,大娘真是好人,我超喜欢大娘的,大娘以后肯定发大财!” 说着她便主动去够大娘的手,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人家的手心,大娘越看她越欢喜,言两语就叫哄住了,要带夏娃去自家住一晚,了了顶多算是顺带。 像这种待遇,了了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过哦。 她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没人会觉得她面善好相处,今晚能不露宿街头,纯纯是沾了夏娃的光。这家伙有了身体后,很擅长发挥自己的外表优势,坑蒙拐骗样样来,一张嘴甜得像是抹了蜜,哄得人给她连吃带拿还感恩戴德,实在恐怖。 大娘家住城南的一条胡同,老伴儿早逝,如今正跟女儿及孙女一起生活。她老人家做得一手好馄饨,便是靠着这手艺养活全家,每日不到中午,鲜肉馄饨便卖完了,她将摊子收拾好,背到背上,一只手还不忘牵起夏娃。 她的家不算大,收拾的却十分齐整干净,院子里还种了许多蔬菜,墙角栽着一簇一簇牵牛花,一个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小胖丫头正在院子里追着狗,那狗儿也是可怜,个头不比小胖孩大多少,被抓住了硬往身上骑,偏偏它又通几分人性,舍不得咬身上的小主人,被压得肚皮贴地,四肢像游水般不停划拉。 幸好大娘及时到家,小胖丫头见了人,摇摇摆摆从狗狗身上爬起来,笑得口水直流:“姥……姥!” 大娘把背上的东西放下,捞起小孙女,爱怜地给她擦掉嘴角口水,又摸摸小狗的头。 屋子里的人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娘,你回来啦?” 大娘看见女儿,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笑容:“你身体好些没?别朝外面来,当心又受了寒。” 随后她向双方介绍彼此,了了轻轻颔首,夏娃则热情上前握住人家的手:“小芸姐姐好,杨大娘要收留我们姐妹俩住一晚上,麻烦小芸姐姐多多照顾啦。” 小芸苍白的脸色泛出些许红晕,朝夏娃点点头,问:“你们用饭了没?家里还有一些馄饨,我给你们煮一碗来吃?” 做了人后哪有不馋的,夏娃连连点头:“好哇好哇。” 了了则摇头:“我不饿,多谢。” 小芸身体不大好,不能帮忙出摊,平日便在家中照顾女儿以及和面包馄饨,经她手做出来的馄饨,比杨大娘亲自包的也不差,那香味儿真是霸道极了,煮熟的馄饨白白胖胖,馄饨皮薄得透明,露出里头粉□□人的肉馅儿,待到煮好了捞进碗里,浇上一勺热汤,洒一把芫荽葱花,再根据个人口味倒一点醋和油辣子,最最最后滴上两滴芝麻油,真是香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 夏娃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对杨家母女的好感直接爆棚,原本的坏主意随之消失,天还没黑,她就已经把人家的家庭情况摸得差不多了,兴冲冲跑来跟了了讲。 杨大娘是个倔脾气,她年轻时,亲爹亲娘要把她嫁给个鳏夫,好换多点彩礼给她弟弟盖房,她一气之下找了个不给彩礼也不要嫁妆的孤儿,自此跟娘家断了联系。 丈夫虽无母无父,却识得几个字,在城里一家布店当账房,可惜好景不长,杨大娘生下女儿小芸后不久,男人便死了,她也不肯回乡下,硬是靠自己拉拔大了女儿。 小芸到了出嫁年纪,说给了同一条胡同的何家儿子,对方读文识字,也是寡母带大,两家平日关系不错,谁知婚后两年,母子俩忽地变了副嘴脸,又是嫌弃小芸帮不上自家,又嫌她只生了个女儿。 杨大娘可不受这冤枉气,小芸性格好不代表她逆来顺受,所以何家母子还想拿捏她呢,人家直接要求和离,本来何大娘是不肯让小芸带走孙女的,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又不要了。 两家撕破了脸,早已不再来往,出门宁可绕路也决不经过对方家门。 夏娃舔舔嘴角,她不仅吃了一大碗鲜肉馄饨,小芸还给了她一颗糖:“我去把那姓何的两个人吃了吧,就当是馄饨钱了。” 她现在学会了干坏事前先报备,得到允许再去做,这样就不会被教训,也不会再有被吸走数据的惨事发生了。 了了无所谓:“随便你。” 在夏娃的认知里,只要了了没说不行,那无论她回答什么,夏娃都认为是可以。 这时杨大娘敲了敲门:“姑娘,锅里给你们烧了热水,一会儿可以拿来洗脸洗脚,直接用旁边的木盆就行,我们先睡了。” 夏娃甜甜应了声,等到关门声传来,她迫不及待爬上窗户,准备出发。 大概过了半柱香,夏娃回来了。 比了了预计的时间要早一些,但回来的夏娃脸上没有餍足之色,而是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两家已断了关系,杨大娘连提何家一声都不愿意提,更不会说对方坏话,只知道自从和离后,何家母子从原本的勤快人一下变得懒了,小芸前夫原本是要继续读书的,如今也不读了,终日出去吃得酩酊大醉,回来时总是弄得满身脂粉气。 何大娘也是一样,她原本靠给人洗衣服供养儿子读书,眼下不仅不洗了,家里连伙都不开,但却时常传出令人垂涎的肉香味,胡同里许多人私下猜测说这娘俩大抵是在哪儿发了财,所以才过得如此滋润。 相比较而言,起早贪黑剁馅儿和面卖馄饨的杨大娘母女,可不就亏了吗?若是没和离,现在保不齐也跟着吃香喝辣了呢。 夏娃用手指挠挠脸蛋:“那家有个男人,正在吃老鼠,活老鼠!” 又不是荒年,老鼠从来不在人类的菜谱名单中,而且要吃至少也吃熟的,那家伙却是吃的生的! 老鼠被捏在手心,还吱吱叫呢,红口白牙的咬下去,黑乎乎的毛皮堵了一嘴,鼠血四溢,光是用看的就感觉吞了满肚子细菌,然而何志却浑然不觉,大口大口嚼得正香。 他一边嚼,一边拿起手边的酒葫芦往嘴里灌酒,可夏娃看得分明,葫芦里装的哪里是酒?根本就是血! 偏偏何志跟吃着龙肝凤髓一般,回味无穷。 他面前的小桌上摆了好几盘菜,他是吃完这个吃那个,尝完那个再尝这个,可那几个盘子里,装的不是蚯蚓便是蛤儿蟆,有一盘甚至是石头! 何志嘴里的牙都嚼碎了。 夏娃躲在屋顶偷看,没多会何大娘也进来了,跟儿子面对面坐,然后伸手去拿吃的,吱吱叫的肥老鼠被她抓起来送往嘴边,嘎嘣一声便咬下一颗脑袋,红的白的黑的弄得到处都是。 夏娃溜走时,还听到何家隔壁在羡慕。 “这何志家今儿又炖肉了,好香啊,就着这肉味我都能下两壶酒!” “真是发财了,才敢一日三顿的吃肉。” “哇,娘,我要吃肉,我也要吃肉!” “吃什么吃,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你造的,吃你的窝窝头吧!” 夏娃捏着鼻子:“一点也不香,真不知道那娘俩怎么吃下去的,臭烘烘的恶心死了。” 然后她高兴地跟了了说:“我就说这么大的一座城,不可能只有一个鬼怪吧?那聪明的妖魔鬼怪,谁会闹出陈王两家那么大的动静?都是闷声发大财。” 会闹得满城风雨的妖怪绝对不聪明。 人类是拿鬼怪没什么办法,但人类也有除妖师,就算打得过除妖师,万一把那些修仙宗门的人引来怎么办?要吃就偷偷地吃嘛,哪有敲锣打鼓宣扬的。 鸟妖急得在小熊里不停的动,惹来夏娃愤怒一拳,表示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 “是妖怪的障眼法。”夏娃很激动,终于又能捉妖了,妖怪可以给她提供不少能量呢,尤其是对方身上的妖丹,味道还都不一样,她吃过橘子味跟香蕉味的,不知道这个妖怪的妖丹是什么味? 障眼法瞒得过普通平民,但在夏娃跟前就不怎么够看了,甚至瞒不过稍微有点道行的修行者,可见这个妖怪修为不算高。 所以夏娃才没夺走何家母子的灵魂,她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利用何志抓到背后那只妖怪。 “对了。”夏娃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个何志还大言不惭的说要给杨大娘母女一点颜色看,让她们娘俩在城里过不下去,灰溜溜的回老家。” 只不过一边嚼着死老鼠一边放大话,没什么威胁性就是了。 夏娃非常激动,大肉包子跟鲜肉馄饨都很好吃是没错,但妖魔鬼怪提供的能量更美味,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等何志动手了! 次日清晨,夏娃主动要帮杨大娘出摊,她垮着一张带有婴儿肥的小脸蛋——由于拥有了身体,夏娃身上那股非人的诡异气质被她很好的隐藏起来,更别提杨大娘是个见不得小孩儿哭的好人。不用夏娃开口,她就主动邀请她们再在家里住几天,等休息好了再走。 “娃娃这年纪小哟,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要去哪儿,但小孩子长途跋涉的,对身体不好哦。” 杨大娘如是说道。 了了没吭声,看着夏娃跟在杨大娘身后像模像样的帮忙去卖馄饨。 小芸在家里拆洗被子打扫卫生,她有点害怕了了,不大敢跟了了说话,了了也不是那种会主动搭话的人,只有小胖丫头还无忧无虑的在院子里追狗。 “请问。” 正抱着被子的小芸冷不丁听见了了开口,差点儿左脚绊右脚摔倒,她猛地抬头挺胸:“是!” 了了不懂她为何反应如此之大,问:“那里的木头是做什么用的?” 她问的是堆在杨家墙角棚子下的木头。 小芸回答道:“我娘想给岩岩打张小床,特意从乡下买的好木头,打算找个木匠呢,一直没工夫。” 了了:“我可以用么?” 小芸愣了下,不是很想答应,毕竟是母亲花了钱买的,但她又不是很会拒绝人……最主要的是,她不敢拒绝啊! 这个姑娘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又是在家里借宿的,可小芸就是很怕她…… 得到小芸的许可,了了将木头从棚子里搬了出来,看得小芸目瞪口呆:好、好大的力气!这么多木头,一只手就提出来了! 了了平时捏雪人做冰雕并不会用刻刀,她在心里想象,冰雪便会按照她的意愿凝聚,但这个方法肯定不适合做木工,因此她问小芸要了把斧头,在小芸拿着斧头回来前,用冰雪变作了刻刀。 小芸惊了,她见过的听过的木匠皆是男人,没想到竟有女子会做木工! 了了连手套都不用戴,木屑无法伤透她的皮肤,小芸在边上不知不觉看入了神,只是看着看着,她看不懂了了在做什么——难道不是给岩岩的小床? 岩岩趴在小狗身上咯咯笑,学着了了的动作在小狗身上刮来刮去,可怜的小狗呜呜着还不能反抗,怎一个惨字了得。 等夏娃跟杨大娘回来,一辆木质带轮的推车已经制作完成,由于没有橡胶,打磨圆润的轮子外用了动物的毛皮包裹,看起来结实又漂亮。 杨大娘上了岁数,每日背着摊子出门,不仅重,带的东西还有限,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容易碰碎碗筷,有了这辆小推车便方便多了,只要爱惜,及时更换毛皮,少说能用个七八年。 喜得杨大娘把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姑娘这手艺可真好、真好!” 便是城里最好的木匠,怕也做不出这样的推车! 了了语气冷淡:“住宿费。” 她不喜欢亏欠旁人,权当住宿费,以及夏娃的伙食费了——这家伙不拿自己当外人,早上呼噜噜干掉三碗带汤的鲜肉馄饨,杨家可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小芸深深地觉得自己错看了这位了了姑娘,现在了了在她心里已经一点都不可怕,甚至十分可爱了。 有了推车,杨大娘可以卖更多的馄饨,还不会像现在这么累。 她跟了了夸奖夏娃,说夏娃嘴甜会吆喝,所以今天只用了往常一半的时间不到便卖光了,然后便数出一把铜钱,说是给夏娃的工钱。 夏娃嘴里叼着杨大娘给买的糖葫芦,眼睛盯着那把钱,十动然拒。 她还打算在杨大娘家住几天,工钱就不要了吧,太少了,不值当她装进小熊肚子里的。 杨大娘更感动了,她向了了道歉,说不应该误会了了是个不关心妹妹的人,了了沉默地听着,夏娃在边上欢乐的舔着糖葫芦。 幸好这折磨人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天晚上,靠着墙昏昏欲睡的夏娃猛地精神抖擞,算着隔壁杨大娘祖孙三人该睡着了,她连连拉扯了了:“走走走,快去何家看看,今天我非抓住那只妖怪不可!” 了了拍开她的手,一大一小同时跃上屋顶,何家距离杨家只隔了一排,片刻即到。 大概是她们来的时间不够巧,今天何志已经吃过了饭,此时他正趴在床上,裤子褪到腿弯,活似某种小体型的狗成了精,正在日空气,嘴里不干不净说着些腌臜之语,好像他身下真有个绝色美人躺在那儿。 除非夏娃瞎了,了了也瞎了,否则屋子里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在。 夏娃心想,这难道又是一种障眼法? 何志这人是个银样镴枪头,眨眼的功夫便结束了单方面的大和谐,他翻个身躺到床上,胳膊环住一圈空气,深情地说:“十娘,你莫要担心,哪怕我娶了那陈家小姐,也必不负你这一腔深情。” 不知道他臆想中的人跟他说了什么,总之何志又来了劲儿,翻个身继续。 夏娃撇嘴,十分瞧不起,她跟了了排排坐在屋顶,吸了吸鼻子:“这么浓的狐臭,真就没有人闻得到呗?” 话又说回来,何志,一个没有功名在身,读书读不出个名堂的二手货,想娶陈家的大小姐?且不说陈小姐已经死了,就是陈小姐活着,何志也够不到人家一块脚皮吧?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能娶到陈小姐? 娶了陈小姐,还不负另一个人的深情,简直厚颜无耻。 何志那边闹腾完了,何大娘这边开始不消停,她抱着个匣子坐在床上喜笑颜开,珍而重之的一块一块数……着里面大小不一的石头,每数一块,她都会放在嘴边亲一下,眼神着迷,仿佛那是金子。 ……可能在何大娘眼里,那的确是金子。 但在夏娃跟了了看来,这种行为无疑很是神经,这娘俩,一个抱着不存在的美人做着左拥右抱的春秋大梦,一个抱着装满石头的匣子亲来亲去,夏娃很担心这两人的精神状态,死老鼠吃多了,脑子是不是跟变得迟钝了? “陈家小姐不是死了吗?尸体还不翼而飞了,这何志说他要娶陈家小姐,言辞凿凿的,难道他知道陈家小姐的尸身在哪里?” 听说陈家很有钱耶!应该能买很多很多的大肉包。 夏娃仿佛看见了真正的金子长着翅膀朝自己招手,“不是说那个金牙道人很厉害吗?这都两天了,陈小姐的尸身他还没找到?那要是咱们先他一步……” 夏娃险些激动地拍一巴掌。 她死活缠着了了一起去陈王两家一探究竟,反正这个世界对她们的束缚不算大,而且金牙道人赚得,她们凭什么赚不得?难道降妖伏魔还分三六九等?甭管黑猫白猫,能抓着耗子那就是好猫! 如陈王这般的富人家,大多住在城东,那边多是些有头有脸人家的住所,官府巡逻也更为频繁。更深露重,更夫敲着锣鼓,压根没注意到有两道身影飞速掠过。 比起已经熟睡的人家,陈家院子里却还是灯火通明,陈家老爷只一个独生女,如今女儿死了不说,连尸身都叫人偷走了,他和夫人哪里睡得着?两人早熬得形容枯槁,只盼着能把女儿的尸身寻回,叫她入土为安。:,w, 374 第十五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有点臭。” 夏娃捣了捣鼻子,有了身体后固然有许多好处,但劣势也随之浮现,大概是因为冰雪之躯接近了了,她的五感也变得十分敏锐,陈家宅子里弥漫着的淡淡臭味,人类可能闻不到,却逃不过夏娃跟了了的鼻子。 相比较夏娃丰富的表情,了了显得冷淡许多, 除却陈家人,王家人也在,一起的还有那个金牙道人,他穿着一袭簇新道袍,面前摆开一张桌案,上面供着神像,香炉袅袅,只见他拔出长剑挽了个漂亮剑花,一通操作猛如虎,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如同触电般张牙舞爪好一会儿,最后一剑剁掉桌案上大公鸡的鸡头,伸手沾鸡血往黄符上画出图案,喝了一声“退”! 黄符无火自燃,落入鸡血碗中,金牙道人端起碗,煞有介事的在陈家院子里走了一圈,最后寻了个点说:“这里便是妖气最浓之处,想来陈家小姐的尸身是让不能化形的妖怪偷走了。” 说完将那碗鸡血一泼!又哇呀呀呀的闭目哼哼,一剑刺入被鸡血浸透的土地! 两个小道士连忙跑过来,一个端了盆清水,一个手上搭着帕子,手忙脚乱伺候金牙道人净手。 金牙道人对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陈老爷及陈夫人说:“二位不必惊慌,这鬼怪暂时已被我制住,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令千金的遗体,一旦遗体被鬼怪附身,那可就不好办了呀。无魂之体,便是孤魂野鬼都能侵占,时间一长,恐怕要出乱子。” 陈老爷慌忙道:“不行不行,那可不行,不能让鬼怪附了我女儿的身,真人,还请真人救救我女儿!” 金牙道人装模作样的摸摸胡茬儿,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时陈夫人揭开旁边丫鬟手中的托盘,那一个个金元宝险些晃花人眼,她红着眼圈声音沙哑地跟金牙道人说:“不怕真人笑话,我夫妻一人只这么一个女儿,便是倾家荡产,也决不能眼睁睁瞧着她的尸身叫鬼怪给占了,这点小心意,还请真人笑纳。” 就很心动。 这么多金元宝,足够把包子铺都买下来了吧? 这钱让金牙道人赚,夏娃感觉难受极了,她拼命克制自己才没有现身去抢。 金牙道人假装推辞,与陈夫人进行一番拉扯后,便笑纳了这一盘金元宝,而夏娃已经计划好要如何黑吃黑了。 就目前这情况来看,金牙道人的“驱邪”已经圆满完成,这更证明他是个骗子,因为院子里的臭味仍然存在,他所说的妖气最浓之处,根本就是胡乱点的,忽悠不懂行的人。 夏娃拿手肘蹭了下了了,心事全写在脸上:抢啊? 正在这时,院子里忽地刮起一阵邪风,阴寒刺骨,金牙道人被吓了一跳,刚接到手上的托盘没端稳,金元宝掉了一地,他急得要命,正待去捡,却见邪风中有个怪物朝自己伸出爪子,还没碰到金元宝呢,一条胳膊就被划开一道两指宽的血口,疼得他哎哟惨叫! 陈王两家被吓得不轻,尤其那邪风中的怪物,生得人模人样有头有脸,偏偏黑漆漆的,又有好几只手好几只腿,分不清究竟是人还是鬼,看着叫人起鸡皮疙瘩。 金牙道人尖叫着在院子里四下逃窜,他到底是成年人,跑得快,两个小道童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俩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哭得鼻涕眼泪抹满脸,其中那个年纪大点的边哭还边喊:“我、我们不是道士!是他花钱雇我们帮忙的,别杀我们、别杀我们!骗钱的不是我们!我只拿了一十个钱!” 这小道童经不住吓,瞬间竹筒倒豆子,将金牙道人的来历给说了个明白,听在陈家人耳中,真是惊怒交加,金牙道人此刻顾不上给自己圆谎,因为那怪物不知为何就追着他砍!他身上的道袍都成了流苏,淌了好多血,疼死他了! “我再也不骗人了!我再也不骗人了!”金牙道人哭喊着求饶,“我一文钱都还没拿到啊,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错了!” 邪风里的鬼怪充耳不闻,眼见又一攻击破风而来,金牙道人发出一声响彻夜空的哀嚎,夏娃无聊地掏掏耳朵,毫无去帮忙的打算。 下一秒,原以为会被大卸八块的金牙道人完好无损,反倒是鬼怪发出了惨叫声! 状态突变,原来是一位身着灰色道袍的小个子道人,他头发少得厉害,脑袋上那个发髻颤巍巍的摇晃着,手中拂尘一甩,那邪风便连连后退,邪风中的鬼怪亦是如此。 “孽障!竟还敢害人!” 随着小个子道人的一声怒喝,拂尘忽地变长,宛如白色的鸟笼将鬼怪关入其中,紧接着拂尘像是燃烧起来一般变得无比通红,将困在里头的鬼怪烧得惨叫连连。 陈王两家人惊魂未定的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陌生道人,见对方不修边幅,毫无高人风范,但一出手却无比惊人,因此纷纷上前见礼。 小个子道人外表其貌不扬,却嫉恶如仇,尤其对妖魔鬼怪深恶痛绝,他先是朝两家人颔首示意,随即便要灭了拂尘中的妖孽,正要将对方烧成灰烬,手腕上忽地一痛,拂尘竟被打飞了出去! 拂尘一飞,妖孽得到释放,瞬间便没了踪迹。 小个子道人先警惕地环视一圈四周,又蹲下来摸了摸土地,拈起一把泥土送到鼻间轻嗅,对满脸担忧的陈王两家人说:“那孽障为贫道所伤,逃不了多远,诸位放心,不将那妖孽收了,贫道不会离去。” 和架子特别大的金牙道人比起来,显然这位小个子更像高人,金牙道人暗叫不好,努力把喉头的血咽下去,悄咪咪摸着墙角想溜,结果没走两步,“嗖”的一声,软趴趴的拂尘竟如暗器一般从他鼻尖擦过,正中墙心。 再往前走一步,小命必定不保。 金牙道人只能尴尬一笑,讨好地看向小个子:“道友法力高强,贫道自愧不如……” 小个子道人盯着他:“你是金牙道人?” 金牙道人:“是、是啊!” 王老爷连忙道:“这是我们两家花了大价钱请来的高人,没想到竟是个沽名钓誉的,方才妖孽来了,他……” 话没说完,叫小个子道人打断,他问:“你是金牙道人,那贫道是谁?” 金牙道人:? 不会吧,这是遇到正版了? 没有什么比冒充名人结果却被名人当场抓获更尴尬的事情了,得知请来了个冒牌货,王老爷气得要命,当下便要派家丁把假金牙道人绑了送去官府,假金牙连忙求情,陈夫人则给真金牙跪了下来,求他帮忙寻回女儿尸身。 金牙道人将陈夫人扶起来,说:“不必夫人多言,斩妖除魔,此乃贫道分内之事。” 比起冒充自己的假金牙,他更在意刚才那将自己拂尘击落的人。 假金牙被揭了皮,再不敢装腔作势,一股脑全招了。 原来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平日招摇撞骗惯了,欠了一屁股债,便准备干个大的。听闻城里闹鬼,他偷摸打听了两天,得知陈王两家要请金牙道人,便忍痛花了钱雇了几个人装作道童,又给自己弄了身行头——什么闹鬼,赌鬼的世界里没钱去赌比鬼更可怕。 眼看钱要到手了,没想到真的有鬼啊! 另一边,了了出手阻止金牙道人后,转身便跟上了逃走的妖物,对方一直处于邪风之中,没有显露真形,然而与假金牙不同,真金牙是有真本事的,妖物受了很重的伤,它仓皇逃出陈家后,一直向西逃窜,直到躲进一户明显没有人住的人家。 这房子不知空置了多久,院子里有一棵枯死的老树,野草长得足有一人高,破破烂烂的门窗时不时因为夜风发出哭号,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了了落地轻盈毫无声息,她完全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夏娃跟在她身后左顾右盼:“奇怪,那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说着她还抽抽鼻子,“没有臭味耶,陈家作祟的鬼怪好像不是这一只。” 了了慢慢走到枯死的老树跟前,抬头向上看,夏娃学着她的模样去看,但她身高只到了了大腿,所以得蹦跳着才能看得更清楚。 这棵枯死的老树上连片叶子也没有,只有一个蝉蜕。 夏娃甩了甩小熊,小熊的爪子陡然伸长,从树干上把蝉蜕拿了下来,左看右看,也不过只一个空壳,于是一脸茫然:“这有什么特别吗?” 了了随即抬腿一踢,枯死的老树瞬间龟裂,那已经干枯的树干中,竟有一具女尸! 虽无呼吸,面色却白里透红,栩栩如生,仿若活人。 正是失踪了的陈家小姐。 小熊爪子上的蝉蜕猛然动了动,却是无力回天,明明只是个空壳,竟发出了一声微弱的蝉鸣。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她。” 了了与夏娃同时转身,看见了身后几近透明的人类灵魂。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来说,离体的灵魂,便可被称为“鬼”。 那张与女尸一模一样的脸,不是陈小姐,又是谁? 身为女鬼的陈小姐面色不如尸体好看,惨白中隐隐透着一抹青色,她哀求地望着夏娃,“求求你们了,我不是小蝉害的,小蝉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我现在早已魂飞魄散了。” 夏娃问:“你是说……这个?” 陈小姐轻轻点头。 本身夏娃对这只蝉蜕也没兴趣,既然陈小姐要,干脆扔了过去,吓得陈小姐连忙双手来接,可惜她是鬼魂,无法触碰到真实存在的东西,眼见蝉蜕将要落地,一朵冰花忽地将其托起,送到了陈小姐面前。 陈小姐意识到面前这两人不一般,当场便给她们跪下,而后乞求道:“一位,求你们帮帮小蝉,救救我爹娘,莫要让恶人害了他们!” 夏娃抱紧了小熊:“怎么说?” 陈小姐温柔地凝视着冰花上的蝉蜕,将一切娓娓道来…… 说回陈王两家,鬼怪受了重伤消失,金牙道人循着对方踪迹,结果追到一半便了无音讯,他不确定是这妖孽自己逃脱了,还是有人帮忙抹去痕迹……想起那将自己拂尘击飞的力道,金牙道人面色凝重。 会帮助妖物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对身外之物不甚在意,一心除妖,再加上他也确有些真本事,所以很快的,他告诉陈老爷及陈夫人:“你们家中还有第二只妖物的气息,陈小姐生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老爷毕竟是男子,女儿长大了,父女之间便要保持距离,所以他说不出什么来。 陈夫人与陈小姐关系是极好的,但她也回答不出金牙道人的问题,因为女儿死前,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到哪里有问题。 陈小姐外柔内刚,是个很有主见,也很孝顺的孩子,陈王两家的婚事定得极早,她与王少爷又是青梅竹马,两家对此乐见其成,所以隔岔五,王少爷都会邀请陈小姐出门,两人感情极好。 金牙道人问:“既是如此,怎地不见王少爷?” 陈老爷叹气:“不瞒真人,自打小女过世,我那贤侄便因悲痛卧床不起,奈何我与夫人一心牵挂小女失踪的尸身,无暇前去探望。” 金牙道人便说:“那便由贫道代替二位前去王家探查一番吧。” 这一去可不得了,王少爷的确卧病在床,但不是因为悲痛,而是被吸了精气! 只一眼,金牙道人便看出王少爷缺了一魂两魄,印堂发黑,俨然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死相! 再一探,王少爷早已不是童男之身,可陈王两家却说他与陈小姐两小无猜,别说出去寻花问柳,王少爷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 “是叫妖物给迷了。” 一听金牙道人这样说,王老爷立刻跪下求他救小儿性命,金牙道人将人扶起:“王老爷放心,此乃贫道分内之事。” 他让人打开门窗,又将一道黄符贴到王少爷的床帐上,妖物狡猾,察觉到王家气息有变恐怕不会再现身,所以金牙道人不能坐以待毙,他准备去找那妖物巢穴——王少爷房间的臭味太过浓烈,顺着这股气味,他自有办法追踪到妖物。 这张符便是为了以防万一。 王少爷迷迷糊糊的,也看不清身边是谁,嘴里喃喃念着什么,金牙道人仔细一听,却是“十娘”。 入夜,金牙道人仍旧未归,王少爷躺在床上,进气儿没有出气儿多,这时一阵风忽地从窗外送进,落到地上现出个奇形怪状的模样,对方似乎很忌惮床帐上的黄符,不大敢靠近,只恨恨盯着床上的王少爷。 随后又是一阵风,那道黄符不知怎么回事,竟被吹落,鬼怪大喜,便要扑向王少爷,要了对方的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符咒打斜里扔出,飞驰如闪电,将鬼怪重重击飞,随后拂尘天降,鬼怪被关入其中,尖叫不已。 据说出门去捉妖的金牙道人现出真身,冷笑道:“孽障不思悔改,竟又来谋人性命!” 说着便要引天雷将妖物劈成灰烬,结果他尚未来得及出手,原本困住妖物的拂尘竟应声而断,白色丝络飘了一地,剩下那点则秃得不能再秃了。 金牙道人怒斥:“何方神圣,还不快快现出真身!” 话音刚落,人便如断线风筝飞出老远,撞碎了王少爷的床,把原本还有口气在的王少爷,硬生生砸吐了血。 王老爷王夫人心疼坏了,慌忙上去查看娇儿,得到自由的妖物则又一次扑向王少爷,它完全没有理智,也不会思考,只剩下最单纯的执念,杀死对方。 金牙道人哪能看着这一幕发生,登时大怒,待要出手,却被人阻拦,他定睛一瞧,心下大为震惊,他竟没有察觉,房内何时多出一个人! 了了面色冰冷,一脚将金牙道人踹开,不等金牙道人再次爬起,自地面生出的寒冰便将他冻结,而妖物也终于得以如愿,它狠狠地冲向王少爷,在与对方接触的一瞬间,化为烟雾尽数散去。 王少爷接触到那烟雾,忽地大声嚎叫,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生出大小不一的红色水泡,水泡迅速成熟,他动弹时,里头脓水咣当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然后这些水泡齐齐炸开,王少爷顿时不剩一块好肉,他本就只剩一口气,这下更是完蛋,直挺挺往地上一瘫,瞬间断了气。 王老爷王夫人见状,肝胆俱裂,两人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儿子没了,他们还活着做什么?! 金牙道人正欲破口大骂,嘴巴却被冰凌堵住,冻得他脸色发青。 而陈家老两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一只毛茸茸的小熊从窗口奋力往里头挤,挤进来后陈夫人才发现,原来小熊后面还有个人,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随后小熊张大嘴巴,吐出了一只湿淋淋的半死狐狸。 可怜的狐狸浑身毛发凌乱,一看便知被蹂|躏的不轻。 只有鸟妖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她是鸟妖,最怕的就是狐狸这种会吃小鸟的动物,结果夏娃却把狐妖往小熊嘴里塞! 夏娃做事是很有一套原则的,比如她的小熊只是看起来像个毛绒玩具,实际上却能容纳无数数据,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一般情况下,夏娃会在小熊肚子里存储零食物资以及一些她喜欢的东西,而她不喜欢却又不得不带上的,则往小熊嘴里塞,比如鸟妖的灵魂,比如狐妖,比如陈小姐的尸身、陈小姐的鬼魂。 吐完了狐妖,陈小姐也被吐了出来,老两口一见爱女,当下忘了其它,连忙奔上去想抱住她,四条手臂却从陈小姐身体内穿了过去。 陈小姐留恋又愧疚地望着家人:“娘,爹,女儿不孝……” 她是鬼魂,鬼魂没有眼泪,所以她哭不出来。 陈老爷哭着问:“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儿,你怎地会变成这副模样?” 此时一道魂魄飘飘荡荡从王少爷头顶剥离,由于少了一魂两魄,这鬼魂看起来就不大聪明,于是夏娃往前一跳,残忍地踩在了狐狸肚子上,狐狸翻了个白眼,嘴一张,吐出王少爷缺失的一魂两魄。 这下王少爷的魂魄齐全了,他如梦初醒,发现爹娘哭得伤心欲绝,而自己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再往旁边一看,竟是陈小姐! 按说陈小姐死后,王少爷便病了,病得迷迷糊糊认不出人,他与陈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此深厚的感情,再怎么说,得知她的死讯,他也应该难过一段时间。 可是在看见陈小姐的鬼魂后,王少爷却吓得一个激灵! 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被除了王老爷王夫人外的人看在眼里,都觉得不大对劲,尤其是被冻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金牙真人,他嘴里还堵着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小姐与其四目相对,面上瞬间变了脸色,质问道:“我陈家自问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何要伙同妖物谋害我性命?更是在我死后,要我魂飞魄散,连我的尸身都不放过!” 陈夫人陈老爷一听,这还了得! 王老爷王夫人忽然听到陈小姐的声音,也跟着吓了一跳,两人哭得泪眼迷蒙,这才注意到,儿子的鬼魂竟就在不远处,除此之外,陈小姐的鬼魂竟也在! 夏娃调整了自己的能量场,让无法看见妖鬼的普通人也能看见它们,听见陈小姐的质问,她幸灾乐祸的笑:“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他自己。” 说完,她努努嘴,示意王少爷的鬼魂去看地上只剩半条命的狐狸:“喂,你的十娘就在这里,你怎么不看它啊?你们不是说了好多海誓山盟,还约定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做夫妻吗?你倒是看看它啊!” 王少爷下意识顺着夏娃的视线看去,然而就在刚才,夏娃踩了狐狸肚子好几脚,导致狐狸仰面躺地,所以他能很清楚地看见这只狐狸的下面。 这是只公狐狸!:,w, 375 第十五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虽然毛发凌乱打结,仍能看出来这只狐狸个头不小,而且和普通狐狸比起来,很特殊的一点是,它的眼神和人的没有区别。 知道大势已去的狐狸痴痴缠缠凝视着王少爷,与它四目相对的瞬间,王少爷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轻易被蛊惑——原因很简单,他现在是鬼了呀! 而且王少爷正处于极度震惊之中,他盯着狐狸两腿之间看了半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狐仙爱人竟变了个性,没等他出声质问,陈小姐已指着他的鼻尖向自己母父控诉:“娘,爹,便是这姓王的害我!他让这狐妖将我的魂魄从身体里逼出去,再让狐妖占据我的身体,好与之双宿双飞!” 王少爷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不,不是这样的!伯父伯母,我绝对没有要害菀妹的意思,我、我根本不知道她会出事,真的,你们相信我!” 王老爷下意识站在自己儿子这边:“是啊陈兄。两个孩子是咱们看着长起来的,这感情如何,你我怎会不知?我儿绝非那等背信弃义、冷酷无情之人,这里头有误会,一定有误会。” 王夫人也说:“定然是这妖孽迷了我儿心智,否则他怎会自甘堕落,与妖物为伍?” 可惜陈小姐不上这恶当,她立刻告诉陈夫人及陈老爷:“不是的,娘,我在昏昏沉沉的时候,还听见姓王的跟狐妖说话,说等我离了魂,便要将我的魂魄吸收,以免被人察觉,他是存心要害我的!” 陈夫人怒极,她自问两家世交多年,她待王少爷不说如亲生,也算关怀备至,可王少爷竟如此狠心,勾结妖孽要她女儿的命,甭管王家人说什么花言巧语,她是绝不可能相信的! 这事儿没完! 陈老爷看着女儿泪如雨下,他这一生只这么一个女儿,怎能想到她花样的年纪,便遭此飞来横祸? 夏娃啧啧有声:“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狐妖纵然有错,可你要是没动心思,狐妖勾引得动吗?” 她去抓狐妖时,狐妖还想对她施展魅惑之术,可惜对夏娃无效,倒不是她没有审美,而是她非人类,就算喜欢,也只会喜欢数据。 “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要是身正影子直,狐妖又怎么会盯上你?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空穴才来风,希望你不要从别妖身上找原因,多从自己这里找问题。” 说完,夏娃舔舔嘴巴,开始针对王老爷:“子不教父之过,儿子干出如此伤风败俗枉顾伦理之事,你这个当爹的难辞其咎。我相信在刚出生时,王少爷也是个白纸般的小婴儿,那么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连人兽的界限都敢跨越?一定是你这个爹做了不好的表率,父亲是男孩的第一个老师,父亲是男孩生命里最想逾越却又最无法逾越的大山,王老爷,想要解决此事,恐怕只有你自杀谢罪了。” 她是在场年纪和个头都最小的那个,偏她话最多,叭叭的压根不给别人开口机会,王老爷那脸啊青了紫紫了黑黑了青,想斥责她两句,又畏惧她把狐妖丢在地上的手段。 反倒陈小姐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发觉众人都看向自己,她连忙清清嗓子,低头:“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小动物有什么错呢?”夏娃说,“小动物又不懂人类社会的规矩,但小动物不懂,姓王的也不懂吗?” 陈小姐那张白里透青的鬼脸疑似因憋笑生出些许红晕,只是在触及手心蝉蜕时,欢乐的情绪褪去,只余悲凉难过。 夏娃踢踢地上的狐妖:“给你个机会,把事情一五一十给我从实招来,不然我剥了你的皮做围脖。” 狐妖内丹已被夏娃挖了,现已无法化为人形,张嘴却还能吐出人言,它不情不愿地又看王少爷一眼,道:“他自己不喜欢女人,关我什么事?我与他交|配时,他不是早知道了?” 王老爷王夫人:…… 这事儿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王少爷被家人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他与陈小姐都到了成亲的年纪,该在婚前好好熟悉一下彼此,毕竟小时虽在一起玩,但随着年纪长大,难免有些生疏。这王少爷便今日约陈小姐逛街,明日找陈小姐去寺庙上香……然后便偶遇了狐妖。 王少爷心里犯嘀咕,他还不想这么早成亲,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陈小姐生不出男女之情,于是便对身边眉清目秀的小厮开玩笑:“少爷我看你比陈菀更顺眼。” 正好叫狐妖听到,于是它便化作绝色美人刻意接近王少爷,果然引得王少爷中了妖术,为它神魂颠倒。狐妖初出茅庐,竟真动了跟王少爷天长地久的心,可它来历不明,又是只公狐狸,即便能与王少爷朝夕相守,也无法与他孕育后代。 哪怕它是母狐狸也不行,物种隔离摆在这儿呢。 王少爷知道它是狐狸,便开玩笑说,若它是陈菀就好了,两人便可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狐妖便想施展离魂之术,让陈小姐魂魄离体,自己再借机附身,从而达成所愿。 王少爷对此十分赞成,并出手相助,借着相约之名将陈小姐带离陈家,眼看将水到渠成,谁知打斜里突然窜出个怪物,将陈小姐的尸身抢走了! 这下可糟了,为了附身,狐妖施展法术脱离了肉身,只有魂魄在外,找不到陈小姐的尸身,它就无处可归,除非找回陈小姐的尸身切断法术,否则它就只能一直做个孤魂野鬼。 狐妖一旦破了戒便一发不可收拾,为了稳固魂体,它盯上了其它人,靠一些幻术迷惑对方,吸取其阳气,比如何志,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好事多磨导致狐妖对王少爷的感情快速消失殆尽,不然它也不会偷走王少爷的一魂二魄,为的就是怕陈王两家请了厉害的除妖师,会泄露自己的秘密。 “是小蝉救了我。” 陈小姐用双手捧着一只蝉蜕,目光哀戚,“之前我的尸身停在家中,狐妖却无法靠近,便是这副蝉蜕罩在我身上。” 蝉蜕散发出的特殊妖气,令狐妖五感失灵,判断不出陈小姐尸身所在,而假金牙的一通表演,令小蝉以为他是狐妖同伙,只是为了偷取尸身,这才用尽了最后一点法力,将陈小姐的尸身转移。 救了陈小姐的是一只很普通的夏蝉,它曾在夏季不停鸣叫,令陈小姐身边的侍女烦躁地用树枝将它捅下来,将要处理掉时,是陈小姐阻止了侍女,并将这只夏蝉重新送回树上。 她会温柔地托着下巴抬头看院子里的树,哪怕夏天那么炎热,她也会夸奖道:“叫得可真热闹。” 可是夏蝉活不到冬天,它在深秋到来之前便会死去,哪怕它已隐隐生出些许灵智,这也不过是让它再多活几个月而已。 它不像狐妖会很多法术,它不会化为人形,甚至不会开口说话,只因为陈小姐的恩情,哪怕死去,也要留下蝉蜕继续保护她。 邪风中的怪物是夏蝉留在世上最后的执念,其实陈王两家人要是敢多注意两眼便会发现,那怪物分明便是一只有成年人高的蝉。 一只寿命短暂的夏蝉尚且知恩图报,与陈小姐自小一起长大的王少爷却想都不想便要她的命。 被冻在地上的金牙道人面露惊愕之色,他不信世界上竟还有好妖,在他看来,所有的妖都该被除掉! 陈小姐向母父下拜:“女儿不孝,不能陪伴于双亲身边,只愿在我死后,二老能将小蝉与我同葬,也算全了我们的缘分。” 陈夫人潸然泪下,连连点头,陈老爷扶住妻子,两人俱是悲伤地望着女儿。 这一幕如此感人,夏娃却翻了个白眼:“搞得这么像生离死别,你又不会死,蝉蜕不是还没消失吗?” 蝉是一种很普通,又很神奇的动物,这只蝉蜕不仅保护了陈小姐的遗体,还让她在死后尸身不腐,且蝉蜕可入药,只要陈小姐将蝉蜕吃掉,便可还阳,从今以后,自然能留在母父身边。 陈小姐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她成为鬼魂时夏蝉已死,只有那一丝执念附在蝉蜕上留了下来,若是她服了蝉蜕,夏蝉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岂不是也要消失不见了? 夏娃叹了口气,对人类匮乏的知识感到绝望:“这是只雌蝉,即便夏生秋死,你家中那棵大树下,也一定有它产下的卵。一般情况下,你等个四五年,便能再见到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两三年就行,差点儿也不过等上十七年。” “你如今不过桃李年华,难道十七年也等不了?” 陈夫人与陈老爷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用充满期盼的目光望着女儿。 听闻蝉蜕有奇效,服下即可还阳,王老爷王夫人可坐不住了,他们的儿子也还是鬼魂呢!甚至儿子的尸体还没完全冷透! 真到了生死关头,谁还讲究什么世交不世交,儿子能活才是最重要的! 王老爷眼里精光一闪,扑过去就想抢走蝉蜕,可惜了了不是吃素的,她一脚便把王老爷踹飞了出去,正好砸到金牙道人身上。 王夫人则扑通给陈夫人陈老爷跪了下来:“嫂子,大哥!求求你们怜惜一下我儿,我儿如此年轻,他若是死了,可叫我与老爷怎么活啊!” 陈夫人心善,但前提是她的女儿好好的,只一副蝉蜕,只能让一人还阳,她是疯了才会让出去! 王夫人心如刀绞:“我王家三代单传、三代单传啊!菀菀,看在我跟你伯父如此疼你的份上,你把蝉蜕让出来好不好?伯母给你磕头了,伯母求你了!” 说着便要砰砰磕头,直把陈夫人陈老爷气得脸都涨得通红,你儿子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便不是命? 王夫人还说着:“等我儿好了,我保证让他将嫂子你们当亲生爹娘看待,日后他有了孩子,一定会过继个男孩跟你们家姓陈,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尾音消失在陈小姐把蝉蜕吞下去的动作中。 夏娃嘲笑道:“什么你们王家,人家父子爷俩姓王,你又不姓王。” 说着还得意地朝了了看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吧,我就说人类是没有价值的生物。 王少爷其实也想抢,但他胆子小,怕被夏娃和了了收拾。 王夫人怔怔地看着希望消失,突然发起疯,冲到狐妖跟前拼命踩踏,可怜那狐妖刚被挖了内丹,本就只剩下一口气,直接叫王夫人给活活踩死了! 一边踩还一边骂,尽是些粗俗的市井之语,也不知是在骂狐妖还是在骂不肯让出蝉蜕的陈家人,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是狐妖勾引她儿子,是陈小姐自私不肯出手相救,是陈家人铁石心肠…… 夏娃好心劝道:“你别哭了,哭也改变不了事实,更惨的还在后面呢,看见你儿子没有?” 王夫人跟王老爷听见她的话,仓皇抬头,结果却看见宝贝儿子的灵魂像一张被卷吧卷吧起来的纸,惨叫着被夏娃揉到了手心!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夏娃把团好的灵魂顺着小熊的嘴巴塞进去,这就是她在这个世界收集的又一点能量了,等收集到足够多的数目,就能凝聚成世界之核,像这种毫无价值的灵魂,了了从不会干涉。 没看她一句话都没说吗? 王夫人当场晕死过去,王老爷则抖得厉害,比起王家这一家子,陈家就幸福多了。 成功还阳的陈小姐扑进母父怀中痛哭失声,一家三口经此无妄之灾,终于得以团圆,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圆满的结局呢? 只有金牙道人呜呜喳喳没个完,他死死盯着夏娃跟了了,像是要把她们俩的脸给记在心里。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两个除妖师,可能法力比自己强一些,但这种将人类魂魄当作玩具的行为,已经触碰到了金牙道人的底线,这绝非正道所为!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为此金牙道人不惜拼命用牙啃堵着嘴巴的冰凌,其实他之所以被称为金牙道人,不是像假金牙那样,在真牙外面镀一层金,嘴巴一咧金光闪闪。 金牙道人的嘴里只有一颗金牙,这颗金牙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却是一样十分厉害的法器,能将他所遭遇的事情以影像的方式传递回宗门。 这样即便他死了,宗门的人也知道要寻谁报仇。 所以在夏娃和了了没注意的时候,金牙道人已经将她们俩的长相特征传回宗门,且因这二人厉害的本事与残忍的行事,迅速成了正道人士的心腹大患,人人得而诛之。 陈老爷给金牙道人求情,对方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虽说没能帮到他们,但却是正义之士,没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夏娃:“……你的脸怎么这么大?” 陈老爷老脸一红。 陈小姐走过来,向两人行礼:“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我知道二位定不是坏人,金牙真人也是一样,若二位能与金牙真人化干戈为玉帛,我陈家愿牵线搭桥。” 夏娃正要再嘲讽两句,陈夫人已亲自端来蒙着红布的托盘。 夏娃:嘿嘿。 她立刻转怒为喜,有钱拿谁不喜欢?这么多金元宝,够她吃好多好多大肉包子跟鲜肉馄饨了! 不过嘛…… 陈小姐心里玲珑,不等夏娃开口,便说:“先前给那招摇撞骗的假道士便是一百两黄金,二位法力高强,又嫉恶如仇,还请赏脸光临寒舍,让我再为二位呈上酬劳。” 说着,朝夏娃比了个数。 一千两黄金?! 夏娃喜笑颜开:“好说好说,钱不钱什么的无所谓,主要我是想交你这个朋友……” 金牙道人:庸俗!肤浅!爱财如命! 幸好有陈家人从中斡旋,金牙道人捡回一条性命——这古怪的寒冰,连他这种不惧冷热的修士都感到寒冷入骨,再冻上一会儿必定小命不保。 与陈家人告别前,夏娃难得真诚地跟陈小姐说:“那金牙道人还挺值钱,他先走了吧?你说我要是待会儿把他追回来,你能再给我一千两黄金不?” 陈小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千两黄金已经是倾家荡产啦!再多的也没有了! 对此夏娃表示很失望,她把黄金全塞进小熊的肚子,然后豪横的买了一百个大肉包。 包子铺老板跟她开玩笑:“小姑娘,去哪儿发财了?” 夏娃:“抓了个道士换的。” 狐妖跟鬼魂,可没有金牙道人值钱。 此时夏娃脑海中已经构想出了新的发家方式,她是这样的想:金牙道人显然并非孤家寡人,既然陈家付不出第二笔赎金,那要是把金牙抓了,他的宗门,应该能出不少钱吧?下次没钱买包子了,就去抓来试试看! 与此同时,金牙道人早已逃之夭夭,他可不会认为这两人真是什么好人,恐怕也是妖物,且是道行极高的妖物,身上几乎看不出妖气,混迹于人群中更是如同水滴入海,一旦为祸人间,必定要生灵涂炭。 他得赶紧传信回宗门,请掌门定夺! 夏娃一口一个大肉包,正好外面街道上一片吵闹,没人注意她,她直接把嘴咧到正常人无法达到的弧度,然后好奇地往外瞧。 老板也伸着脑袋看呢,过了会儿回来了,绘声绘色的讲述:“就那个杏花胡同哦,听说死人了!而且是两个!死得老惨了,肚子里全是死老鼠蛤儿蟆跟石头!我看一定是叫妖怪给害死的!” 夏娃一听,杏花胡同,死了两个人,肚子里装满奇奇怪怪的东西……难道是何志跟何大娘? 两人都叫狐妖给迷了,被吸取了大量阳气。 所谓的阳气,并非只有男子才具备,而是人人都有。阳气是运势,是精气神,也是寿命,上次去看的时候何志便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了,狐妖一死,幻术消失,他不死谁死? 这下杨大娘不用担心前女婿上门来抢孩子了。 两人都没打算回杨大娘家,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不过临走前,夏娃还想再吃一次杨大娘家的鲜肉馄饨,她现在可有钱了! 今天跟着一起出摊的还有小芸跟岩岩,连家里的狗狗都跟了出来,岩岩趴在狗狗身上打盹,看见夏娃与了了,杨大娘高兴坏了。 真不是她没良心,实在是何志母子俩不干人事儿,杨大娘难过不起来,她没放两串鞭炮已经是她有人性了。 小芸的脸色好了许多,她手脚麻利的清理桌子,夏娃发现一样的价钱,自己这碗鲜肉馄饨硬是比别人多,心情大好,又因为了了不吃,把了了的那份也抢了过来大快朵颐。 她风卷残云般干掉五碗馄饨,杨大娘无论如何不肯收钱,说是这辆推车别人都做不出来,又结实又好看还特别实用,少说得值几十两银子,所以这馄饨钱不能要。 夏娃瞥过来,心想自己随随便便便是一千两金子入账,了了亲自做手工不过几十两,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早晚有一天,她要把两人的地位调换过来,等着瞧吧。 吃饱喝足后准备走人,杨大娘慌忙擦了手想留,小芸也微微红着眼圈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但日后如果还路过的话,请一定再来吃我娘包的馄饨。” 夏娃清脆地应了声,并且给予小芸一句难得的好言相告:“如果想要平安到老,记得别再跟男人建立亲密关系了,这基本上可以避免百分之九十九的灾难。” 小芸还年轻,长得不错人又勤快,她们借助杨家时还有人特意上门帮忙说媒。 小芸愣了下,夏娃朝她眨眼睛:“这可是经过大数据检验后的真理,你家的馄饨我可不白吃。” 给金元宝是不可能的,她舍不得,但是说两句话夏娃很愿意,毕竟她真的吃了杨大娘家好多碗馄饨。 说完,连忙拔腿去追了了,一边追还一边喊:“你等等我、你等等我——”:,w, 376 第十五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4 金牙道人所在的宗门名为破山宗,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门派,颇有几分威望,平常以斩妖除魔为宗旨,对妖魔鬼怪深恶痛绝,而金牙道人更是其中之最,这里面有什么故事,旁人不得而知,但了了的确是摊上大事了。 为了能与大宗门抗衡,不至于被挤压到没有生存空间,如破山宗这等中流门派与一些小门派共同成立了修士联盟,平时大家相安无事,一旦遇到危险,便可互帮互助,同时也能跟大门派处好关系,就比如这一次。 金牙道人在人间发现两只厉害妖物一事一经传回,各大门派立刻有所耳闻,似这等妖物一旦现世,必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到时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平民失去生命。 即便她们还未做出天怒人怨的恶事,然而妖物就是妖物,它们本性难移,等到她们行恶再动手为时已晚,一定要赶在悲剧发生前便将其阻止! 之所以会如此认定,金牙道人自有他的理由。 他看来,人类和妖物不同,凡人有凡人的律法与规则,倘若凡人犯事,自有官府处理,而妖物生长于天地之间门,生性残忍无法无天,它们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世界的生物。像了了与夏娃,身上分明没有妖气,然而明眼人一瞧便能做出判断,她们即便不是妖,也绝对不是“人”。 那个年幼的小女孩行事极为诡谲残酷,王少爷固然有错,也不至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这样的处置着实太过残忍,更何况陈小姐已经还阳,失去了独生子的王老爷与王夫人已足够可怜,又与世交结下仇怨,夏娃却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她旁边另一位少年虽未出手,但金牙道人敢断定,对方不会比小女孩弱,这样两个“人”放任出去,天知道她们会做出什么事! 于是包括大宗门在内,几乎稍微有点能力的宗门开始派人入世,为的便是探查两只无名妖物的下落,其中又以御妖宗最为热切。 御妖宗,顾名思义,便是能收服妖怪并使其为己所用的宗门,奈何妖族没落,如今活跃的大妖已经寥寥无几,因此御妖宗也跟着败落下来,他们那一身厉害的御妖功法完全派不上用场,得知人间门出现大妖,包括掌门在内,个个是摩拳擦掌等着契约。 法力高强的大妖一旦为人所驱使,不仅能够承担起保护山门的职责,御妖者还能通过与大妖的契约进行修炼。 整个联盟倾巢而出的结果就是人间门愈发太平,往常还敢出来小打小闹的妖魔鬼怪们尽数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被除妖师或是修士碰见,那可倒了大霉。 连山里尚未修炼成精,只是通了几分人性的黄鼠狼,都不敢再下山进村子里偷鸡。 不过这一切跟了了和夏娃没有关系,她们压根不知道修士们为了抓她俩已纷纷入世,因为她俩其实并不怎么靠近人群,只有夏娃嘴馋的受不了才会进城买一堆吃的塞进她的小熊肚肚,更多的时候,会按照了了的意愿避开人类密集的地方。 这一点夏娃跟了了不同,夏娃比较喜欢热闹人多的地方,了了则恰恰相反,所以有时两人也会分开行动。 她们大致上能感觉得到,在野外行走时,不像以前那样总是遇到鬼怪了,像前两天经过一片乱葬岗,那里鬼气冲天,按理说像她们这种路过的“食物”不会被放过,但她俩愣是平安路过,对方也未曾发难。 终于被解除禁言的鸟妖道:“其实以前,人间门是没有鬼怪的,这些年反倒是越发多了,听宗门里的长老讲,好像是魔族的封印开始松动了。” 神、仙、魔、妖、鬼、人,虽然人类的数量最多,但比起繁衍能力,魔族敢称第二,就没有其它种族敢说第一。 “传说魔主本是天上天的神,不知为何意图灭世,随后便被神尊封印,连带其它魔族也被禁锢在魔界不得出入人间门。” 一打开话匣子,鸟妖的嘴就闭不上了:“唉,人间门还好,修士们的世外之所受到的影响才大,魔气一泄露,便会污染土地与水源,吞噬天地之间门的灵气,御妖宗就搬了好几次家,到现在可能都没找到合适的洞府。” 也不知她的蛋蛋好不好,她这种法力低微的小妖,恐怕很容易被当成烤鸟蛋吃了。 “不过人间被污染也就是早晚的事,妖鬼越来越多便是证明。”说着,鸟妖啄了啄羽毛,感叹道,“毕竟魔族最喜欢吃人了。” 了了没把这当回事,夏娃则托着下巴思考:“照你这么说,魔族很强咯?” 鸟妖:“反正比我们妖族强,而且所有魔族都听从魔主的命令,它们发起疯来,可是很可怕的,就连神族都要忌惮几分。不过魔主被封印在无妄之地,不管是神还是魔,到达无妄之地就会化作虚无,想解除封印,恐怕不容易。” 夏娃当即便盘算着要如何找到无妄之地,把魔主解救出来,让天下大乱,这样她就可以轻松获得大把大把的灵魂。即便没有能量入账,单是放出魔主,让魔族重现人间门,对她来说也非常有趣。 了了对此则不感兴趣,她问鸟妖:“是不是快到了?” 鸟妖感知了一下距离,兴奋又惶恐地点头:“快了快了。” 她死于御妖宗,心中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的蛋蛋。想当初她还只是一只刚刚化形的小妖,长出双腿后连路都没学会怎么走,便被御妖宗的人发现并捉了回去。像她这样的雀妖既普通又不普通,普通在于天底下的麻雀多到一抓一大把,不普通则在于麻雀想要成精是万里挑一。 鸟妖化形前刚刚产下一窝蛋,虽然之后她在御妖宗又产过蛋,但被抓走前的这一窝才是她最挂念的。 由于在御妖宗待了五十多年,鸟妖早已忘记自己当初将巢筑在何处,而且即便她的那窝蛋蛋自己孵化,五十年过去,长出来的小麻雀怕也已经死了,但她心中就是惦记着,哪怕死了也无法忘怀。 她生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群山之中,山中精怪颇多,从不与凡人往来,凡人也甚少到深山中去,所以鸟妖以前最怕的,就是隔壁的邻居蛇妖会趁着自己外出找食的空档,吞了她的蛋蛋们。 她记不得自己家在何处,只依稀记得那是一片灵气充足的群山,当时山上还有一位虎妖妖王,不过那跟她这种小雀妖没什么关系,以她的等级,给妖王倒酒都不够格。 由于鸟妖只能感知大致上的方位,了了不得不按照她指的方向走,反正在这个世界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而且找完这一窝蛋蛋,还得去御妖宗再看看鸟妖的另外一窝蛋蛋,夏娃曾经认真地问过鸟妖,为什么你都成精了,还是要下蛋? 鸟妖很委屈,她不想也不行呀,御妖宗不仅驱使妖族,还会让妖族进行繁殖,希望能够得到更强大的妖怪,他们那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去了呢,她这种小妖怪怎么抵抗得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妖怪有灵智,能思考,可以沟通,所以御妖宗不会像隔壁驭兽宗那样直接强制,反正都要下蛋,她挑只羽毛华丽嘴又甜的雄鸟怎么了? 不得不说,鸟妖不愧她的品种,禁言一解除嘴巴就没停过,跟夏娃一个问一个答,半天停不下来,直到夏娃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嘟哝:“好难闻的气味……” 往前看,夏娃歪了下头:“这山里怎么感觉臭烘烘的?” 鸟妖的灵魂开始焦躁,具体的表现就在于她明明死了,却还是忍不住用喙使劲儿地叨自己的羽毛,而且是非常用力的那种。 她甚至失去了方向感,当了了问她这里是不是她老家时,鸟妖浑浑噩噩的回答:“好像是……好像不是,我、我不知道,这里让我感觉有点熟悉,但是……但是我被抓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她记忆中的大山满是苍翠,林间门妖族横生,热闹非凡,枝头的果子熟透了会散发出一种酒香,妖王很喜欢这种味道,因此像她这样的小鸟妖,便得到了给妖王收集果子酿酒的职责。 虽然可能以她的资质,顶多是再活个几十年,修炼不出什么成果,而且时不时还要跟蛇妖邻居大打出手,但那段时光是很快乐、很幸福,也很自由的,是御妖宗给不了的。 御妖宗没有虐待她,但她毕竟是妖族,她不喜欢跟人类生活在一起,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 眼前这片山,举目望去,绿到发黑,整片山脉似乎都被一股黑气笼罩着,没有丝毫草木清香,只剩下浓浓的、让人反感的臭味。 尤其是了了与夏娃这种五感灵敏的,更是折磨,夏娃直接用小熊堵住口鼻,不肯再往前走。 这里人烟稀少,距离最近的村庄也在数百里开外,如此原始的森林山脉,按理说即便没有灵气,也不该如此晦暗。 夏娃悄悄往了了身后躲了躲,准备一有危险就把了了推出去抵挡,她现在可是有身体的,万一弄坏了怎么办? 把胆小刻在骨子里的鸟妖也朝小熊里钻,理直气壮,她们雀妖胆子就是小哇,有什么办法嘛! 了了面无表情地往山里走,几乎是在一脚踏入某条界限的同一时间门,脚下的土地忽地如波涛般翻涌不止,她反应极快,单手拎起夏娃往旁边的树上一扔,自己则往旁边躲过,随即面前地面裂开,先是两根钢铁般黑而亮的触须,这触须像是长了眼直奔了了而来,然后余下的身体也一点一点爬出地面—— 阴影自小而大,将了了笼罩其中,包括旁边大树上的夏娃,都被阴影吞噬。 足足有数十米长的巨型蜈蚣! 它显然已成精,身体两侧的足肢如同锋利的刀刃,隐隐闪着幽光,妖化后它的外形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散发着红光的眼睛,还有布满身体每一块的坚硬鳞片,主打的就是一个无坚不摧、刀枪不入。 面对人类外表的了了,蜈蚣精根本没有沟通意愿,它一头向了了铲来,了了再次避开,但她先前站立的地方,地上陡然多出个能把夏娃跟鸟妖埋一百回的黑漆漆大洞,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没等了了反击,树上的夏娃已经发现了从树干、树叶间门爬向她的小蜈蚣。 这些蜈蚣体型虽小,却黑里透红,看着极为不祥,不属于数据库中的任何一种类型,但夏娃斗胆猜测,它们都是有毒的。 她很珍惜这具新得到的身体,所以绝对不许任何人伤害自己。 要论法力,夏娃没有,她所能使用的只有商城道具,但兑换商城道具的前提是有足够多的积分,上个世界她被于宝珍身上的母神系统清除了三分之一,积分早已所剩无几,之前为了抓狐妖又花了一些,眼下已经穷的叮当响。 没办法,只要委屈一下小熊了。 树上的夏娃两只手抓住小熊毛茸茸的脚,把个小熊舞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密不透风,小蜈蚣们根本来不及靠近她便飞了出去,受伤的只有被迫待在小熊里所以被甩得头晕眼花的鸟妖……还有了了。 这夏娃只顾自己,反正只要别咬她,咬谁都无所谓,被她甩飞出去的小蜈蚣到处乱飞,站在不远处的了了当头倒霉,她足尖一点,又换了个位置,这回站到了蜈蚣精左侧,这样有蜈蚣精庞大的身躯做抵挡,飞出来的小蜈蚣就不会碰到她了。 了了不讨厌虫子,并不代表她会喜欢让虫子爬满自己一身。 眼见小蜈蚣们遭此横祸,蜈蚣精脑袋一转,眼睛对准树上发威的夏娃,瞬间门更换攻击目标。 夏娃正把小熊甩出一圈风火轮,忽地后背发毛,然后她所待的树便被蜈蚣精一脑袋铲倒,幸而她身体灵活,别看她人小,躲避能力却很强,现在兑换不了能打死蜈蚣精的道具,但凭借过人的身体素质,在森林间反复横跳问题还是不大的。 偏偏蜈蚣精跟认准了她一样,硬是对地上站着的了了视而不见,非要弄她,夏娃被追得抱头鼠窜,放声大喊:“为什么追我?为什么不追她?我只是个小孩子呀!” 因为这人畜无害又天真可爱的外表,夏娃向来混得如鱼得水,好人喜欢她,坏人不会提防她,可惜妖怪的审美跟人不一样,这副可爱能骗人,骗不了蜈蚣。 夏娃被撵了半天,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不再到处乱跑,而是冲着了了的方向直冲而去,她就是死了,也要拉着了了一起! 蜈蚣精如同一辆开足马力的挖掘机,所到之处尽是地动山摇,好好的森林愣是叫它铲平一大块,锐利的视线让它可以随时盯紧夏娃,至于小熊里的鸟妖……不知道灵魂会不会被吓晕,反正她是被吓晕了。 就这样,夏娃紧赶慢赶,终于逃到了了身边,并熟练地往她背后躲去。 同一时间门,蜈蚣精随之而至,它那巨大的身形、通红的眼睛在了了面前放大,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悚诡异,但了了并不害怕,在蜈蚣精要将她剪成两半时,她终于动手,踩着蜈蚣精挥舞下来的足肢,借力跃起,狠狠一拳捣在蜈蚣精的红眼睛上! 夏娃速度也快,但被蜈蚣精追赶时,总感觉下一秒便要被剪成碎片,了了却不然,在蜈蚣精出招之前,她已提前预判躲避,由此可见,她的反应能力远胜夏娃。 这一拳更非夏娃能比,从体型上来看,人类形态的了了连蜈蚣精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可她却能精准地找到它的弱点,并且一拳将蜈蚣精揍飞。 可怜这片森林,本来就被蜈蚣精毁了七七八八,如今它这一飞一倒,不知撞断多少大树。 最恐怖的是,被打中的眼睛开始结冰,恐怖的冰霜带来死亡的颤栗,顺着蜈蚣精的眼球往外蔓延,只是眨眼间门,便将偌大的妖怪冻成了冰雕。 现在夏娃就是很后悔。 她知道了了武力值高,上个世界,最厉害的青衣卫也不是了了的对手,但这种能将妖力深厚的妖怪一拳打成冰雕的能力……夏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先前祸水东引,只能算人之常情,不算包藏祸心。 了了能理解并且原谅的,对吧? 了了的确没跟夏娃计较,她深知夏娃的本性,既然会带着夏娃,便不会在意她做什么。 大象会害怕想要吃掉自己的蚂蚁么? 蜈蚣精被冻起来后,自它身体还向外继续散发寒意,导致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小蜈蚣纷纷冻死,冬天瞬间门降临,夺走一切生机。 当着夏娃的面,了了抬腿将蜈蚣精踢得粉碎。 连一点点渣滓都不剩。 夏娃抱紧小熊,莫名有点羡慕吓晕过去的没用麻雀,见识得少就不会害怕,咦,这种心跳加速头皮发麻牙齿都忍不住打颤的感觉……就是害怕么? 解决掉蜈蚣精后,四周那些还在观望的红眼睛明显都安分了许多,它们没有不自量力的出来阻拦,而是充满恶意又不得不隐忍的目送了了继续往里走。 夏娃火速跟上,一前一后继续深入森林。 越往里走,光线越小,到了最后,明明还是大白天,森林内却已是一片漆黑,无数参天大树遮挡住阳光雨露,将山林困于黑暗。同时越往深处走,臭味也越来越浓,似乎是集中在某个点散发出来的。 不过对了了来说没有影响,即便是在黑暗中她看得也很清楚,比如那只从树叶间门悄悄绕出脑袋,张大嘴巴露出毒牙,想从背后给她来一口的蛇。 只消咬中,獠牙便会立刻向她注射毒液,这种成了精的蛇妖毒性惊人,连修士都能一口咬死。 可惜它遇到的是了了,所以还没来得及下嘴,便已经从七寸处被拗断了,整条蛇以一种极为古怪的曲线掉在地上,只剩下尾巴尖尖的神经动了两下,之后便气绝身亡。 这下,连在前面准备了蛛网准备将了了裹起来再拿去献给妖王的蜘蛛精都打了退堂鼓。 在了了经过时,蜘蛛精闭上全部眼睛假装无事发生,直到她走远,才又暗搓搓爬出树叶。 悠悠醒转的鸟妖奇怪不已:“怎么这里突然变得这么安全了,妖怪们都不吃人了吗?” 夏娃:…… 年轻真好,也许这就是死得早的好处吧。 了了让夏娃把鸟妖放出去,让她自个儿去找她的蛋蛋们,不过想到那是她化形前下的蛋,能找到的可能性不会很大。 鸟妖却簌簌发抖不肯走,虽然她死了,可骨子里对蛇的恐惧很难拔除,讲道理,这片山脉吃小鸟的妖怪太多太多了,就连妖王都会拿鸟妖淡淡嘴,她不敢呀。 夏娃:“你可真没用。” 鸟妖吸吸鼻子,不敢多说话,谁让她是麻雀,而且她的胆子在同族里已经算是大的了,主要得看跟谁比。 了了循着臭味一路向前,最终停在山脉主峰的山脚下。 外围至少还有森林与一些没有成精的普通动物,主峰这里可了不得,山脚下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根据鸟妖所说,这块湖泊在她记忆中蓝得像是天空,常常有许多动物到这里来饮水,非常的美丽。 然而现在,整片湖泊是寂静的,也是黑色的。 水面波纹不动,毫无涟漪,颜色深得像是墨水,岸边是各种各样生物的尸骸,有的早已腐烂只余白骨,有的正在生出蛆虫与苍蝇,还有的甚至是活的,间门或间身体的某个部位便颤动一下。 连带脚下的土地都变成了不祥的黑色,草木干枯,整体像是一副倒退成黑白色的画,把山峰树林,都染成了死亡之色。 夏娃捂着鼻子不愿意靠近,越靠近越臭,这片湖是怎么回事? 作为山脉中最高的主峰,之前一直在森林里没有看见,但主峰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山上的所有生命,似乎都已不复存在。:,w, 377 第十五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鸟妖一边发抖一边盯着主峰不停地看,她以前给妖王收集果子酿酒时,曾有幸上过主峰,虽说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但这里的一切还是让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所以这里究竟是不是你家呀?”夏娃问,“如果是,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呢?真是臭气熏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垃圾场。” 不,这么说简直辱垃圾场了,垃圾场都比这里气味清新。 鸟妖茫然回答道:“好像是……我、我不敢确定。” 三人距离湖边还有些距离,死在湖边的生物中,有些是纯粹没有开灵智的普通动物,还有一些是已经成精的妖怪,当它们成为尸体被堆积在湖边时,是动物还是妖怪,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了。 放眼望去白骨累累,让人怀疑是不是整片山脉的妖怪都死在此处。 夏娃看见了了往湖边靠近,她当机立断朝后退,绝不只身犯险。刚才的经历已经让她明白,真正遇到危险时,自己只能被人当球踢,哪怕她作为数据失去实体也不会死,可她会疼呀,而且夏娃不觉得同一个世界了了愿意耗费精力给自己制作第二具身体。 自己的身体自己疼,反正她是不会上前送死的。 湖边的泥土因浸润了鲜血与腐烂后的尸液变得无比绵软,一脚踩下去,会有红里透黑还带着白的浓稠液体浮现,粘在鞋底,腥臭难闻,比淤泥更加软烂,泥土下不知埋葬了多少生灵。 然后了了发现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有的尸体是残缺的。 这个没了脑袋,那个少了条腿,还有的丢了尾巴,有缺失的尸体不算多,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它们丢失的部位去了哪里?如果是为了吃,那总不能挑选这么多部位,而且很多生物身上的肉都完好无损。如果不是为了吃,那还能是为什么? 夏娃抱着小熊蹲下来,把胳膊肘压在小熊身上,对了了说:“喂,我们走吧?这里给我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放到恐怖片里,你继续往前恐怕活不过三分之一啊。” 聪明人发觉不对就该立刻溜走,谨慎小心的人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了了不是作死,她纯粹是不知道害怕,所以夏娃的话她充耳不闻,而越往湖边走,地面越是凹陷,像沼泽一样吸着她的双足,似乎要将她吞噬。 即便如此,整个湖面仍旧一动不动,放眼望去尽是一潭死水,偏偏这湖泊又极大,如此之广的黑色湖水看在人眼中,总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不知道水面下隐藏着什么。 见了了居然弯腰去触碰水面,夏娃没忍住,抱紧了小熊,心里盘算着如果了了死了,自己该怎么逃。 虽然她很想弄死了了并夺取力量,但她可不希望了了死在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手中。 死寂的湖面在接触到了了指尖的刹那,迅速像活了一般顺着她的手指往上蜿蜒,速度极快,起先只是一点,而后如同细细的丝线般向四下张开,可惜很快便动弹不得。 接触到寒气后,湖水迅速后撤,然而为时晚矣,从了了指尖绽放的极寒之气霸道至极,咔嚓咔嚓的结冰声瞬时响起,眨眼间,原本黑色的湖面便覆盖上了一层坚冰,连带湖泊四周的生物尸体,也尽数被寒冰掩盖。 纷纷扬扬的雪花自空中坠落,雪是至纯之物,能消除丑陋与肮脏,雪亦是至邪之物,将一切美好掩藏。 这片山脉气候适宜,即便是在冬天,深山之中亦有翠绿,更何况如今尚未冬至,忽地天降大雪,但凡有点脑子就知道肯定有意外发生,因此在这茫茫大雪中,主峰有了动静。 先是一声谁都没听过的怪叫——不属于任何一种动物,随后自主峰上生出许多黑气,它们像有意识般从山顶往山脚下而来,迅速汇聚到一起,然后显露真身。 夏娃:…… 了了:…… 不能怪她俩沉默,谁让这个小山高的家伙,无法判断它究竟是什么动物成的精? 身披虎皮,脑袋整体看起来更像是熊,下半张脸凸出前伸,就显得很割裂,像是狼的面部缝合到了熊的脑袋上。此外,它还有一双坚硬的鸟爪,上身毛茸茸,下|身却长满蛇鳞,两条腿则像是某种速度快的食草动物。 最诡异的是,明明浑身上下都是动物的组成部分,眼睛却是人类的模样,整体看起来让人极度不适,完全是不应该存在的生物。 长成这个样子,是应该下地狱的。 可能是自豪于如此华丽的外表,当着了了的面,怪物又张大嘴巴叫了一声,这次了了清楚地看见它长满倒刺的口腔以及故意示威伸出来震慑敌人的分叉舌头。 “它好像很骄傲。”夏娃喃喃着说,“它凭什么骄傲?它都不照镜子的吗?” 话音未落,怪物已朝了了扑来,一落地溅起满地雪花,但坚硬的湖面却没受到丝毫影响,怪物的爪子破空而来,连带着风都跟着它的爪子一同燃烧,热度惊人,这要是砍在人身上,估计是不会再喘气了。 只这一下,夏娃便断定这只怪物比先前那只蜈蚣精强,而且强很多很多。 怪物的体型约莫在五米,如果将其怪异到荒诞的身体换算成数据,那么一定是非常恐怖的数值,怪不得这片山脉的动物跟妖怪们死了这么多,有这么个家伙在山脉中肆虐,谁能躲得过? 而且,体型如此庞大沉重,动作却还十分灵敏,那两条食草动物的腿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弹跳能力与速度,爪子带火,张嘴还能吐出风刃,鳞片甚至会射出细密的毒液! 毒液落到雪地上,原本洁白的雪迅速变成一片焦黑,胆小的鸟妖死死贴在小熊嘴里,她现在一点都不思念自己那窝蛋蛋了!要是可以,现在立刻马上逃走吧! 眼看怪物又喷溅出一波毒液,夏娃捂住眼睛,又偷偷从指缝中往外看,心想这毒液吐得跟天罗地网一般,神仙也难躲开,了了不会真的就这么死掉了吧? 一片透明中泛着点点冰蓝的高墙矗立在了了与怪物中间,喷溅到冰墙上的毒液连一丁点痕迹都不能留下,只能落寞下滑,随之夏娃瞪大了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了了真正的模样。 她是冰雪的化身,任谁一眼看见她,都不会认为她是人类,狂风是她的声音,寒冰是她的骨骼,白雪是她的皮肉,了了在这片广阔的没有人类的山脉中,久违的感受到了可以任意毁灭的滋味。 她倏地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怪物的一只手臂,然后残酷地将其与身体撕扯开,黑色的污血溅落到雪地上,很快便被新的一层雪花淹埋。 夏娃差点把小熊捏坏,她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了了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怪物撕成碎片,那些拼凑而来的肢体可怜巴巴地被丢在四处,被雪花吞噬,而在剥离了虚假的□□之后,怪物只是一团散发着浓烈邪恶气息,没有形状可言的黑色雾气。 因为极低的温度与呼啸的寒风,这团黑气被吹成了不规则的模样,它意识到了了的可怕,转身想逃,结果在空中便被冻成一颗冰球,当啷一声落到了结冰的湖面,滴溜溜滚了好远。 夏娃欢呼一声,正想去踢球玩,了了却因她的欢呼而回过头,瞬时将夏娃吓了一跳。 她的眼珠居然是白色的! 如此纯净的颜色,与她身后苍茫雪白连绵起伏的山脉,充斥着虚无与终结,让本身是数据的夏娃无法以人类的言语来形容,只有打灵魂深处油然而生的浓烈恐惧。 紧接着,寒冰以更快的速度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原本郁郁葱葱的密林,碧绿青翠的花草树木……通通化为一片冰天雪地,生活在山脉中,迄今还存活的动物及妖怪们拼命往外奔逃,然而还是敌不过寒冰蔓延的速度—— 幸而了了没有赶尽杀绝,基本上只要别的生物不来招惹她,她也无所谓它们的死活。 主峰及离它最近的几座山峰尽数化作雪山,本来这几座山也已死去,极寒之气将所有腐烂的尸骸与污浊掩盖,山脉似乎又重新活了过来,一些半死不活的树木甚至开始悄悄吐出新芽。 受到怪物影响而发狂的妖怪们,通红的眼睛逐渐退回原本的颜色,它们有些懵,又若有所觉。 看着这样的了了,夏娃几乎不敢靠近她,总有种靠近了会被一口吃掉的感觉…… 总之,从这天起,这片名为灵昌的山脉,迎来了一位新的妖王。 妖王真身无妖知晓,她彻底扼杀了灵昌山脉,同时又为灵昌山脉带来新生,有妖王坐镇的灵昌山脉,天地间的灵气似乎都朝此处汇聚而来,这里的植物生长的更加茂盛,动物也愈发强健有灵性。 与之前杀戮成性的上一任妖王相比,新妖王对其它妖怪没有兴趣,只要不靠近被冰雪覆盖的主峰,妖怪们可以自由在灵昌山脉开辟洞府进行修炼,如此馥郁充足的灵气,实乃人间罕见,于是越来越多的妖怪慕名而来,从前散是满天星的妖族,似乎也寻找到了生存的可能。 尤其是那些被除妖师跟修士追得到处跑的妖怪,它们之中许多妖对人类都没有兴趣,但架不住除妖师跟修士对它们喊打喊杀,而它们又很难打得过,只能被撵着到处跑。 人间如此之大,却不许妖族有丝毫藏身之处,未免太过霸道! 灵昌山脉常常有新妖到来,有时难免会起冲突,只要没有恶意破坏或杀戮,了了从不插手,以至于许多妖怪在灵昌山脉扎了根,却从未见过传闻中厉害的大妖王。 妖怪们感到安心并前来投奔的同时,修士们也得知人间出了个灵昌山脉,以及一位有能力联合妖族的妖王。 与魔族相比,妖族要显得好处理很多。首先它们妖不一心,每个妖都有每个妖的想法,团结什么的不存在的,大妖奴役小妖的事屡见不鲜。妖族四下分散,相对而言便好对付,但现在不一样了。 谁知道那位妖王究竟能力如何?倘若它联合妖族,要进攻凡人,岂不是要闹得天下大乱? 修士联盟及各大宗门对此事进行了无比严肃的讨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王决不可留! 只有御妖宗与驭兽宗想法特殊,前者是想抓到大妖定下契约,后者则是在想,灵昌山脉灵气充足,不知有多少珍奇异兽,若是能将他们驭兽宗的妖兽们豢养其中,岂不是能培育出更厉害的后代? 其实妖王这种存在,了了并不是第一个,在她之前有那个一身魔气,后来被她撕成碎片的旧妖王,再往前数,就是鸟妖记忆中的虎妖妖王,而且妖王与魔主不同,所有魔族生来便认可魔主,且属于并听从魔主的任何命令,妖王嘛,修为稍微高一点,自个儿就能占山为王,不说遍地都是,也绝对一抓一大把。 灵昌山脉存在百年,修士们都没对生活在这里的妖王动什么铲除的心思。 用夏娃的话来说,要是没有魔族跟妖族的存在,怎么显示修士们的大公无私与正义? 他们才不会把魔族跟妖族彻底剿灭,而是要压制它们,这样魔族与妖族作恶时,修士们的价值才能显现。 当然了,这回了了之所以会引起众怒,也不是因为她作恶多端——自打她霸占了灵昌山脉,她连山脉与人间的交界处都没去过,成天睡大觉,招谁惹谁了? 修士们想除了她,前来投奔的妖族们只占很小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还是有了了存在的灵昌山脉灵气充裕到令人眼红! 哪怕灵昌山脉制定了与人间的界限,但只要靠近,哪怕是在界碑处不往里头走,都能感受到那股浓郁到爆炸的灵气,在这里修行,定然事半功倍,而且这还是山脉外围,里头呢?深处呢? 封印松动,魔族们正在想方设法释放魔主,它们到处搞破坏,四溢的魔气导致许多门派所在之地遭到污染,他们费尽心思就是想找一处风水宝地迁移,而灵昌山脉恰恰是其中翘楚,其灵气多到整个修仙界都为之震撼,谁不想要? 这样一块宝地,凭什么让给妖族?它们为祸人间,其中不乏杀人如麻者,有何资格享受此等福地? 说白了,就是灵昌山脉上的资源过于丰富,而妖族又不被凡人与修士认可,毕竟归根结底,在很多修士看来,妖族都是“畜生”,畜生占据如此之多的灵气,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更何况众所周知,福地洞天生异宝,这不比各大门派死守的秘境更珍贵? 但拿下灵昌山脉要如何分配,修士们目前还没有商量好,他们到底是要脸的,不会将心中真实所想摊到牌面上,只以除妖护道为名,集齐各门派的正义之士,前往讨伐妖王。 御妖宗跟其它门派想法不同,他们固然也想要风水宝地,然而御妖宗最重要的还是御妖的本事,只要手头有足够多足够强的大妖,他们就能在修仙界横着走,不必再忌惮那些大门派! 所以在修士联盟正式出发前,御妖宗已悄悄派遣门中两位德高望重且修为高深的长老,先一步前往灵昌山脉,想赶在众人之前捕捉妖王。 为确保万无一失,掌门连御妖宗最厉害的法宝“诛妖鼎”都让两位长老随身携带,这诛妖鼎能装下一整座山,妖怪们化为原形的话,装个几千上万不是问题。 这一切,远在灵昌山脉的妖族们并不知晓。 了了也不会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说实在的,她对修士与妖族的纷争、神族与魔族的恩怨通通不感兴趣,如果没有人打扰,她甚至可以沉睡千年。 但这段时间灵昌山脉着实热闹,什么动静都有,夏娃仗着自己生活在主峰,整日狐假虎威到处溜达,之前那个怪物的冰球成了她最爱的玩具,整日带着一帮妖怪在主峰山脚下的湖面踢球,可怜里头那怪物,如果它有脑浆子,想必早已被踢到散黄。 夏娃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她想变强,就得有积分,想要积分,就得勤勤恳恳收集数据,所以很快她便弄清楚了冰球中怪物的来历。 这家伙根本不是妖族,而是魔。据一只侥幸存活的鹿妖回忆,大概是在十年前,虎妖妖王性情大变,明明还是那副外表,却变得无比嗜杀残酷,而且也不再喜欢吃果子酒,那些为它收集果子酿酒的鸟妖,全被它杀了。 虽然从前妖王也偶尔会吃几只小鸟打打牙祭,但它很少吃成精的小鸟,这次杀了那么多鸟妖,妖王却一只也没有吃,而是将它们全都填进了主峰山脚下的湖泊之中。 那片镜子一样,总是倒映着碧蓝天空的美丽湖泊,就这样,十年间在妖王络绎不绝的杀戮中,逐渐吸收怨气与不甘,变得漆黑如墨。 而妖王也渐渐变了模样。 一开始它是毛皮龟裂五官扭曲的虎妖,慢慢地,它杀了熊妖,将熊妖的脑袋割下套在自己头上,之后它看上了狼妖的嘴,蛇妖的鳞片,枭妖的爪子与鹿妖的腿……经过十年的改造,妖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于是渐渐地有妖猜测,虎妖妖王早在十年前便已死去,新的这位妖王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经过数据收集、判断,夏娃确认这怪物并非妖族,而是魔。 所有的魔族都是魔主的一部分,此外,魔族没有固定形态,它们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抢夺其它种族的身体,然后拼凑成“自己”,各族有各族的审美,反正魔族对此很是包容,它们不会觉得自己丑,也不会羡慕别的同族美,怎么喜欢怎么来,没有高矮胖瘦单双眼皮之分。 这只怪物喜欢老虎的皮毛,熊的脑袋、蛇的鳞……它喜欢,它想要,所以就占为己有。 “至于将动物和妖怪们杀了,再填进湖里的做法,这就不知道是想干什么了。” 夏娃念念有词,“不过我猜测呢,可能是跟我一样,想创造条件,让魔主的封印彻底解除,因为像这种事,最近好像经常有在发生。” “说起来我前两天进城,总感觉城里紧张兮兮的,酒楼老板告诉我说,很多除妖师都在告诫百姓,让大家夜间不要出门,睡前一定要检查门窗有没有锁好,说是妖族要搞大动作……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了了靠在座位上,单手托腮,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夏娃讲话。 “要不,咱们帮魔族一把?我总感觉之前那个金牙道人没憋什么好屁,万一他回去找人来对付我们怎么办?既然这样,不如先下手为强,等魔主解除封印,想必这些人就没心思来管妖族了。” 祸水东引,很简单很无耻却又很有效的方法。 “不过我比较担心的是,万一魔主出世,它也对妖族有想法怎么办?到时候你打得过人家吗?” 了了闭着眼睛,依旧没说话。 夏娃才不管她真睡假睡,反正就算真睡了,自己说的话她也一定听得见,否则之前有妖闹事,了了怎么会及时出现?既然她听得见,那甭管眼睛闭没闭,她都要说。 而且这副模样看久了也就顺眼了,不会害怕了。 夏娃坚定认为自己不是怕了了的真身,只是一时半会没有适应。 鸟妖的灵魂天天跟着夏娃,两个话多的家伙凑到一起,真是没有半点安静时候,也就是夏娃住在主峰,妖怪们对她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否则她都不知道挨了几回揍——妖族可不像人类,会对外表天真可爱的小孩不设防。 夏娃正准备再继续单方面同了了探讨一下魔主的问题,忽地眼神一变:“有人触碰了界碑!” 灵昌山脉与人类的交界处,有一块寒冰界碑,象征着灵昌山脉的地位,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人类根本无法靠近,甚至在方圆百里内便会迷路,界碑被触碰,来者绝不普通。:,w, 378 第十五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御妖宗的两位长老尚未到达界碑处,身上的符衣便已难抵严寒,两人心中不免吃惊,暗忖这位新出世的妖王恐怕真的来头不小。 灵昌山脉疆域辽阔,足有一个凡人国家大,妖王之力却能覆盖到山脉的每一寸,甚至透过界碑向外溢出,足见其修为惊人。 而且这寒气还不是普通寒气,修士们修炼到一定境界便不畏冷热,身上的符衣材质特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哪怕是在冰天雪地,修士们亦能行走自如。但还未到达灵昌山脉,两位御妖宗的长老已经裹紧了外衣,久违地感受到了寒冷的滋味。 他们隐隐觉得此行可能不会很顺利,想将妖王抓回去驯化,恐怕难如登天,可来都来了,总不能连个照面都没打便打道回府,到时被别的宗门知道,他们御妖宗的脸面往哪儿搁? 数百年来,妖族始终处于食物链底层,修士收它们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新妖王的厉害名头,难免不是哪些觊觎此处灵气的门派故意传扬,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得去亲自会会这个妖王! 修士们的修为等级按照八卦分为八个阶段,其中每个阶段又分前中后三期,御妖宗虽说不是什么大门派,但能当上长老的两位修为已到达艮阶后期,只差临门一脚便能突破至坤阶,活了几百岁,他们还没见过配当自己对手的妖物,只因为这点寒气便打退堂鼓,这不是御妖宗的风格。 书生好功名,官员好名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契约到心仪的大妖,御妖宗的修士甘愿豁出性命。 两位长老原本是这样想的,妖族划分结界,要看布结界者妖力深浅,对人类修士来讲,妖族的结界大多数情况下只能拦得住凡人和修为稍差的修士,真遇到了高手,它们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灵昌山脉的结界奇怪得很,说它强吧,它也没有很强,杀机并不重,但要说它弱……他们还真破不了。 原因无它,想进山脉,得做题。 这结界根本不是了了布的,而是出自夏娃之手,她将整个灵昌山脉当作自己的局域网,而东南西北中五个点便是信号基站,按照夏娃的构思,了了分别在这五个地方注入一部分冰雪之力,建立起的结界便形同防火墙,一旦有人触碰,防火墙受到攻击,身为主脑的夏娃会第一时间察觉。 作为充满恶趣味的数据集合体,夏娃对误入灵昌结界的人制定了一份大百科考卷,考卷共有999道题,天文地理数理化无一不包含其中,甚至还有好几道刁钻的脑筋急转弯,只有做对了题才能顺利进入,而一旦答错一道,那就别想出去了。 就她出的那些题,了了都不一定答得出来,何况御妖宗的人? 此时两位长老面露菜色,他们只是稍微碰了下界碑,周围环境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两人面前分别多出一张书桌,人也坐在了椅子上,书桌上是一块奇怪的白底黑字,周围没有笔,白底黑字写的是…… 考生须知?! 两人快速浏览了一遍,差点儿没掀桌,开什么玩笑,妖族给修士出题?它们知道一加一等于几吗?! 不打算配合的两人准备暴力破阵,夏娃将这一幕转播投影到主峰,还是全息投影,一边看一边点评:“现在的人都这么没耐心了吗?不答完题是出不来的,浪费这么多精力有必要吗?” 两位长老乒乒乓乓搞了一阵破坏,糟糕地发现在这片奇怪的空间里,他们使不出法力——当然使不出了,实际上他们在未经允许进入灵昌山脉结界后,意识便被拉入了夏娃建立的虚拟网络,在虚拟网络中,只有夏娃是唯一的神明。 闹了半天后,两人只得老老实实坐下答题,液晶屏幕便是答题板,在自己的题板面前,他们只需要在心里想,答案便会浮现。 只不过第一题就让两位长老惨遭滑铁卢:弹簧振子在做简谐运动的过程中通过平衡位置时_____最大? ? 要问如何吐纳修炼,御妖练剑,两人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这个题目每个字他们都认识,联合在了一起却如天书一般叫人摸不着头脑,等到答题时间过去,两人立刻被踢出虚拟考场,置身于一片真正的冰天雪地中。 “不好好答题的考生是要受到惩罚的。”夏娃如是说。 连中等文明的高中物理题都答不出来,还好意思修仙?回家修门槛吧! 不请自来还不知道礼貌询问的不配称为客人,了了对夏娃的行事没有丝毫不满。 虽说灵昌山脉自界限处尽是极寒之气,实际上生活在山脉边缘的动物及妖怪们并没有感到寒冷,只要不靠近主峰及环绕主峰的几座山峰,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只不过妖怪们不知道的是,夏娃建立起的这个结界自带监控,它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只要夏娃想,她就通通能够知道。 不过她不敢监视主峰,怕被了了发现。 没办法,这是夏娃的天性,她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充满掌控欲,并且无时无刻想着吞噬。 又过去数日,修士们组成的正义之师终于到达灵昌山脉附近,也是直到此时,了了才知道自己居然成了修士们的眼中钉,威胁性甚至大到他们要拉帮结派前来剿灭。 但她明明什么也没做。杀死前一任假妖王,修士们不说对她感恩戴德,至少也该相安无事,结果她没去找别人的麻烦,别人反倒先打到了她的家门口? 夏娃颇为苦恼:“这么多人,要是一起进攻的话,结界可能没法全都防住。” 她将界碑处的情景传递给了了看,修士们浑然不知自己已在了了的视线中,很快夏娃便从其中找到了个熟人:“啊!是那个金牙!” 陈小姐心善,为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用千两黄金报恩,同时也买了金牙道人的命。其实按照夏娃的性格,她从来不是会遵守约定的人,可惜金牙道人比较机灵,跑得很快,没想到他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不说夹着尾巴做人,居然回去摇人! 真是岂有此理! 有人类修士靠近,灵昌山脉中一些妖力深厚的妖怪陆续察觉,能留在这里的,大多是不愿意与人类打交道,只一心修炼的,它们对人类没有好感,压根不肯靠近,只是妖族数量稀少,又总是被修士追着打,害得很多妖怪只能东躲西藏,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却因为别的妖怪骗了人或是吃了人,而给同族背锅。 人类修士那叫一个不讲理,十次里有九次根本不听妖族解释,上来就开打,像食草妖怪及草木妖怪还好些,它们的外表更和善,食肉妖怪可惨了,连给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稀里糊涂便丢了性命。 有只远道而来的松鼠妖就很讨厌人类,她以前还是只单纯的小松鼠时,可恶的人类就会跑到山里掏她的树洞,把她囤积起来等待过冬的粮食通通摸走,等她成了精就更惨了,因为妖力低微,化形时松鼠耳朵跟尾巴没法收起来,进山的人类看见她后吓得转身就跑,然后便有好多人举着火把来抓她。 松鼠妖只好东躲西藏不敢露面,她的妖力时灵时不灵,想变回本体都得看运气,后来附近山村中有人家丢了小孩,明明是那家人重男轻女,故意将刚出生的女婴丢到山中,却偏偏嚷嚷说是妖怪偷的! 害得山里来了好几个除妖师,松鼠妖也只能用大大的芭蕉叶裹起自己的松子野果,从此背井离乡。 一路上又得躲着人类,又害怕遇见除妖师,还得防止被比自己厉害的妖怪欺负……虽然现在已在灵昌山脉扎根,而且有了新的树洞跟更多更好的果子,妖力也逐渐稳定,可以在人形与妖形间自由切换。 可是!松鼠妖还是要大声表达! 她最最最讨厌人类了!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都一样讨厌! 动物之间弱肉强食,了了并不管,但她不允许住在灵昌山脉的妖族残杀同族,虎妖喜欢吃小鸟,许她去抓普通鸟类,绝不可以碰鸟妖,狼妖想要吃羊,也不能对住在不远处的羊妖起心思——弱者不会永远是弱者,至少被允许生活在了了地盘上的弱者不会。 它们投奔灵昌山而来,愿意在此安家,被称为妖王的了了便不容许任何妖或是人伤害它们。 倒不是对妖族产生了感情,这是身为王者应有的气度,意图不轨的人,等同于践踏了了的尊严。 夏娃想起遇到蜈蚣精时,自己被了了拎起来扔到一旁,她还以为是这段时间的同行滋生了羁绊,虽然她对了了没有那种感觉啦,但了了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总是会保护那些信任她、依赖她的人不是吗? 所以不是感情,是尊严? 就好像自己对创造出的怪种同样没有感情,然而如果有人想要消灭怪种,那么对身为怪种之母的自己便是挑衅与冒犯。 如果是这样,夏娃觉得自己还得再等等,这个世界也不一定能将了了干掉。 想到这里,夏娃重重地叹了口气,她不信了了真能如此铁石心肠。在她收集到的有关人类的数据里,人类所创作出的文学及影视作品中,无论神仙还是妖怪,厉鬼或是恶魔以及没有灵魂的ai,总之无论是什么种族,它们都会拥有感情,会爱上人类,爱上动物,或者爱上自然。 甭管大爱小爱,一定会爱就是了。 所以夏娃认为,只要她跟在了了身边够久,即便力量比不上对方,也可以凭借对方产生的感情将其击败。 只要能够胜利,夏娃不在乎使用什么方式。 了了不怎么讨妖喜欢,妖怪们遇到问题,宁可来找夏娃转告也不肯亲自求见,松鼠妖曾在私下透露过,她们大多数妖族,对于没有毛的妖王有些不感冒,而且从没有人见过雪妖,总感觉靠得太近会被吃掉。 而夏娃虽然也没毛,可她总是随身带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熊,整个人看起来热烈又张扬,比妖王大人亲和多了。 蛇妖、鱼妖等一众妖怪则表示:有毛的才恶心! 总而言之,没有妖会靠近主峰,哪怕从前假妖王在的时候,还有与它臭味相投的妖会前来投奔,但新妖王上位后,主峰冷到只剩下漫天飞雪。 这可能会伤害到一些情感丰富心思细腻的妖王,但了了绝对不包括在内。如果可以,她希望夏娃也从主峰滚出去,带着鸟妖一起,滚得越远越好。 夏娃这盯着“监控”,无暇去揣测了了的真实想法,她不解地问:“这些人到底在商量些什么?要么就礼貌点求见,要么就闯进来,一直挤在结界外面能解决问题吗?” 虽然礼貌求见,了了也不会搭理。 这不是夏娃使坏,而是她经过客观分析后给出的答案。自打她们占了灵昌山,了了就没离开过主峰,有时一些懂事的妖怪前来拜山门,献上宝贝什么的,了了也不要。 每次夏娃到山顶,了了都躺在冰雪铸造的长椅中沉睡,惟独有妖闹事,其它妖处理不了,她才会睁开眼睛。 这么地说吧,了了只担了个妖王的头衔,整个灵昌山脉大大小小的事几乎全由夏娃负责,谁让她是系统成精,不用她用谁?而夏娃又在妖怪中挑了几个妖力高深,又愿意做事的,因为这,现在想揍她的妖都少了。 修士们可不晓得他们踟蹰不前的模样已经被看在眼里,夏娃是个很乐于分享的人,比如她就复制了好几份监控,实时转播给灵昌山的妖怪们看,主要是想让妖怪们脱敏,它们真的太怕人类,太怕修士了。这样下去,万一哪天人妖大战,岂不是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 多看看人类抱头鼠窜的模样,就不会害怕了。 没办法,灵昌山的妖怪们大多希望世界和平,它们不想跟人类修士争抢资源——最主要是抢不过,只想偏安一隅老老实实修炼,从妖怪成为妖仙,从此位列仙班,走上妖生巅峰。 对于妖怪们考编制的想法,夏娃表示理解。 编制好哇,有了编制,就不会再受人类排斥,寿命增长的同时法力也会激增,万一被封个小神仙什么的,被人类供奉起来,享用人间香火,以后都不用再苦哈哈的吞吐日月精华进行修炼了。 但天上天的编制是那么好拿的吗?上一个上岸的据说都是好几千年前的事儿了! 那位妖仙前辈上了岸,给后妖们留下无数传说,致使妖们集体向往天上天的美好生活,可惜钱难赚屎难吃天上天编制难考,神仙寿命漫长,夏娃估计名额早已饱和,没看人类修士飞升的都不多吗?哪有名额分给妖族哦。 从妖怪们口中大致上了解这个世界后,夏娃最能理解的,居然是魔族。 神仙妖怪合理存在的世界,是不存在科学的,这个星球不是圆的,也没有大气层,太阳光是太阳光,月亮光是月亮光,所以神族凌驾于其它种族之上,住在高高在上的天外天,也就是天上的天上。 而人类修士飞升,只能进入天界,天界有个接地气的名字,叫天下天。 此外,凡人生活在凡间,修士生活在世外,妖鬼们则生活在凡间跟世外的夹缝中,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但对比起魔族,那妖族可幸福多了,至少它们每天都能看见太阳月亮,时运亨通时,还能遇上百年一见的帝流浆,而魔族,它们生活在魔界。 也就是凡间与世外的地下,那是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连神族也不会前往——魔界是放逐之地,是天地之间秽气恶意转生之处。 传说魔界没有光,因此魔族不需要五感,自然也不会生出眼睛耳朵与嘴巴,它们是游荡于黑暗之中的生物,越是黑暗、越是肮脏,便越是愤恨,所以魔气总是源源不绝,还能够污染凡间与世外。 妖怪能修成妖仙,鬼能修成鬼仙,人类更是深受眷顾,天下天的神仙中百分之九十都是人族,惟独魔族为法则所抛弃,它们无法以灵气修炼,更不可能成仙,等同于生来政审不通过,别说上岸,连看到岸边的资格都没有。 夏娃觉得换她她也要闹了。 出现的人间的魔族会吃人,它们无视妖鬼人之分,只要能吃通通都吃,渴求着那些魔族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但无论它们如何改头换面,仍旧不为天地所接受,仍旧只能生活在阴暗的魔界,连爬虫都不如。 好不容易离开魔界到达凡间,又要被追着打,希望魔族真的能共享大脑,没有灵智,不然谁甘心呀? “世外那么多灵气充裕之地,我们妖连涉足都不敢,这些人类修士凭什么打到我们家门口?” 有毛的妖怪们挤在一处洞府中看着夏娃转播的监控,愤愤不平。 “对啊对啊!”一只食铁兽妖捏紧了拳头,“有一回我误闯世外,都没进山门,那群修士就拿剑往我身上砍,还拼命朝我扔法器丢符咒,你们看,我的黑眼圈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到现在都没好!” 它义愤填膺,旁边的猫妖想了想,食铁兽的眼圈,不一直都是黑的吗? 另一边,没毛的妖怪们有的盘踞在树上,有的栖息的湖边,蛇妖都快气死了,谁让她倒霉,人类都很怕蛇,她自破壳起便比姐妹兄弟们个头大,慢慢长大后,她发现蛇窟里的其它同族每天只知道捕猎跟睡觉,自己说的话它们完全听不懂,于是她便离开了蛇窟,想要找个能沟通的地方生活。 刚在人类世界露个头,就被一群人扛着锄头铁锨追着跑,吓得当时还青涩的蛇妖不得不躲进一家寺庙,结果刚进去呢,佛像就射出金光,不许她这妖孽入内。 没办法,她又只好回到山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孤独生活,稀里糊涂的,居然也修炼出了人形。 蛇妖想着,这下她总能去有人类的地方了吧? 没想到的是,凡人分辨不出她是人是妖,隐藏在凡人中的除妖师与修士却可以。于是蛇妖又被打回了山里,这一次她失去了一段蛇尾,身上鳞片掉了大半,也不能再化为人形,而且若非她跑得快,差点被几个修士连蛇胆都挖走! 人类太可怕了,连蛇妖的蛇胆跟内丹都想要! 打那之后,她就成了一条社恐蛇,嗅到人类的气味都远远游开,压根不敢招惹,都这么低调做妖了,人类修士竟还打上门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时间群妖激愤,只待妖王一声令下,众妖便要为灵昌山而战! 这里有很多同族,食物美味灵气充沛,大家都想留下来,谁敢来抢,谁就是妖族的敌人! 奈何等了大半天,主峰依旧没有动静。 有妖小声嘀咕:“大王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立刻有妖反驳:“你害怕大王都不会害怕!要怕也是那群人类修士怕我们大王!” “那你说大王怎么没有动静嘛!” “这、这……兴许是大王睡着了。” 住在主峰的那个小孩,无论什么时候问她大王在干什么,她都回答在睡觉。 有妖感到疑惑:“大王不是雪妖吗?我以为只有熊妖才会冬眠。” 另一个妖说:“大王什么时候说她是雪妖了,这不都是你们猜测的吗?” 要说整个灵昌山最神秘的妖怪是谁,那非妖王莫属,没人知道她的原形是什么,只是通过主峰的冰雪以及围绕在灵昌山的极寒之气猜测她是雪妖。 “我以前见过一只雪妖。”有妖弱弱地说,“超弱的耶,而且非常怕火,连普通凡人都打不过。” 众妖往这一瞧,好家伙,这是只蛙妖。 众所周知,蛙妖在妖族绝对算是弱小那一派,能让蛙妖说出“超弱的”雪妖,那得弱到什么地步?:,w, 379 第十五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草木精怪生来扎根于土壤之中,无法行走无法言语,连最温顺的食草动物都会以它们为食物,所以想要成精,比动物精怪难得多。 然而自然界中,还有另一种精怪,其成精难度不亚于天下红雨,太阳从西边升起。 这类精怪被统称为元素妖,雪妖便是其中一种,它们生来便十分弱小,连食草妖怪都打不过,而且极其罕见,唯一见过的蛙妖还评价为“超弱的”。 于是众妖立刻推翻先前的结论,它们在灵昌山脉住了这么久,妖王的修为它们都见识过,但无论妖王的原形是什么,有一点是所有妖都认可的:人类才是妖族共同的敌人! 不知是谁先喊了句口号,之后有毛的没毛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海里游的妖怪们群情激愤,恨不得往脑袋上绑根小布条,再挥舞小树棍,高呼“赶走人类,守护灵昌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群前来灵昌山脉的人类修士因为出身自不同门派,彼此间立场不一致,所以对于如何进入灵昌山脉一事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主要分为三派。第一派认为妖怪是邪恶的,身为修士必须将其铲除,因此主张大家一起打进去;第二派则认为目前没有摸清楚妖族实力,贸然进攻不是好的选择,应该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最好是先派一些人潜入探查,之后再定策略;最后一派则比较正常,他们认为妖族聚集于此,数量不知凡几,硬碰硬对谁都不好,而且修士前来此处,是为了防止妖族为祸人间,如果能够好好沟通,为什么一定要大动干戈? 你到别人家做客,拿着刀拎着剑扛着铁锨的,还指望主人家端茶接待你不成? 剩下一些修士还有别的想法,也有持中立态度的,不过类人里,还是以第类最多。 主要第三类的成员大多出身名门,比较要脸。 灵昌山脉灵气浓郁,哪怕站在结界外亦能感受到从中散发出的纯净气息,简直让人红眼,这么一块宝地,怎么能便宜生性狡诈的妖族?没来得叫它们给糟蹋了! 而且聚集如此之多灵气的地方,里头得长出多少天华地宝,珍奇异兽!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金牙道人是坚定的妖族有罪论拥护者,他不能理解身为修士竟为妖族说话,一想到要和妖族同处一片天空下,他便恶心不已,恨不得天底下所有妖魔鬼怪都被铲除干净,所以他是绝不会和妖族和平相处的,绝对不会! 可惜破山宗只能算中等门派,有大门派在,他没什么说话机会,说了也不大可能被采纳。 此行修士共有百余人,从门派到散修应有尽有,大家都想要灵昌山脉,又不想做第一个不要脸的人,当然,这些修士中也不乏心无旁骛无意抢夺妖族领地的正常人,但只是少数,而且正常人处于这种环境,大多数情况下不会选择发声,以免惹火上身。 就在修士们争来争去,争不出个结果时,灵昌山脉的界碑忽地有了变化。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凭空出现一扇冰雪大门,抱着毛茸茸小熊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她身后分别是一只豹妖和一只鹰妖,整个修士群因她的出现倏然安静。 夏娃臭着一张脸,语气很冲:“要讨论不能回家讨论吗?在别人家家门口这么大声做什么,小心我告你们扰民!” 金牙道人怒喝一声:“妖孽!” 夏娃跟他四目相对,鄙夷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只落水狗,要不是姓陈的拿黄金买你的命,现在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金牙道人立刻对众修士道:“诸位道友!你们听见了!此妖夺人性命如同吃饭喝水,可见其罪大恶极!你我皆是修道之人,难道要与此等妖孽为伍?” 夏娃一直以为自己够不讲理的了,但金牙道人比她还不讲理:“明明是你们不请自来,这里是你们的地盘吗?” 说着,她跺了跺脚:“这里是凡间不是世外!你有灵昌山的地契吗你!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强盗,分明是想看别人有好东西红眼,还要装作是卫道士降妖除魔,水仙不开花你们是真能装蒜啊!” 金牙道人怒道:“我不屑与你这妖孽有口舌之争!” 眼前这一群修士来势汹汹,夏娃却丝毫不惧,她冲金牙道人做了个奇形怪状的鬼脸,把个金牙道人气得七窍生烟:“略略略,有本事你就来抓,我不就站在这儿吗?你过来呀。” 金牙道人不知道夏娃唱的这是哪一出,但他谨记妖族狡诈这句至理名言,不肯只身犯险,夏娃本意也不是要跟人类修士交好——开什么玩笑,别人都到家门口撒野了,作为主人家却要好声好气跟恶客交流,未免太下贱了点。 她的目的很简单,修士们一同动手会破坏到结界,那只要把他们分开,不让他们一起不就行了?都给她滚进虚拟考场来做题! 由于夏娃的出现,灵昌山脉的结界打开了一扇门,光是站在结界外,修士们都能感受到结界里那惊人的灵气!在此处修行不说一日千里,也绝对大有裨益! 不知是谁先厉声呼喝:“妖孽受死!” 随即一道散发着金光的符咒飞起,金光化作无数剑气,向夏娃袭来! 跑得快的豹妖一把扛起夏娃转身就跑!夏娃甚至忘记了她的小熊,于是鹰妖不得不帮她把小熊衔起来,然后向山脉内追去,妖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剩下修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小妖看起来年岁不大,想来是怕了,这才转身逃走。”有人猜测。 胆子小的个妖怪跑了,但那扇冰雪大门却没有关闭,哪怕站在结界外,众修士也能看见里头长满了奇花异草,有丹修惊呼:“天哪,是固元草!” 一株难求的固元草!对于突破境界后修为不稳的修士来说,以固元草为引练就的七星固元丹不仅能稳定根基,还能提升修为!然而此草极为珍贵,吹不得风见不得光淋不得雨,根本无法人工种植,野外更是难寻,但那是一整片固元草! 一!整!片! “九色鹿!” 驭兽宗的修士尖叫,“九色鹿!灵昌山居然有九色神鹿!” “还有能逢凶化吉的遇见鸟!天哪!” 一群皮毛鲜艳的九色鹿正在不远处悠闲吃草,时不时打个响鼻,它们走动时,蹄子下面会浮现浅浅的祥云,此等珍惜异兽,哪怕驭兽宗的人也只在宗门记载的卷宗中见到过。 最关键的是,九色鹿是一群,遇见鸟也是一群! 放眼望去,灵昌山脉的结界内真是处处奇珍遍地异宝,再加上惊人的灵气,别说早就为宗门搬迁所苦的修士们,便是圣人见了也要动心。 驭兽宗的人最先受不了,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抓一只九色鹿回去! 一旦有人先往里头冲,后面的人便会立刻跟上,生怕自己冲的晚了,好东西会被人抢光,金牙道人更是情绪激动,挥剑高呼:“斩妖除魔!吾辈绝不认输!” 而坐在一棵大树上的夏娃正灵活地滑动着眼前的全息影响屏,她周身围满了类似的屏幕,一旦进入虚拟世界,甭管你是神仙还是妖怪,都得按照她的规矩来。 众修士如同下饺子般一个接一个冲进灵昌山脉,很快眼前一花,刚才那物华天宝的一幕瞬间消失,自己则置身于一片奇怪的环境中,周围四下无人,只有一张桌子,以及考生须知。 有不少修士像之前御妖宗的两位长老那样选择暴力破坏,然而在虚拟空间里,不答完题就无法使用任何法术,所以众人愤怒过焦急过暴躁过后,也只能老老实实开始答题,然后再陆续因答题错误被丢出考场,进入结界夹缝。 这里依旧用不出法术,而且寒冷无比,已经辟谷多年的修士们感受到的不只是寒兰,还有饥饿。 “……长老?长老!” 有刚被丢进来的修士发现身边有两个被雪花淹埋的冰坨坨,好奇地拂开表面雪花后发现那竟是他们御妖宗的两位艮阶长老! 对有灵智的人类来说,最恐怖的不是苦难,而是在面临苦难时无能为力,只能坐以待毙。 御妖宗的修士们费了老鼻子劲也没能把长老从冰坨里救出来,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自己的身上也开始结出冰霜,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会像长老一样变成冰坨了! 夏娃兴高采烈的统计着人数及长相,她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数据,是这些修士先上门找茬的,把他们都杀了吧,恐怕会有源源不断的修士前来寻仇,但是不杀直接放走,又显得灵昌山脉很没面子。 所以她决定效仿上个世界的了了,这群人迟迟不归,他们的门派必定会派人前来寻找,到时候就看各门派愿意出多少钱来赎了。 大门派都要脸,肯定不会不管,小门派和那些无门无派的,就留下来打工还债,主要给妖族做陪练,帮助妖族进行脱敏。 看这没出息的豹妖跟鹰妖,不过是演个戏,到现在还在发抖,也就逃跑时发挥了全部实力。 就这样,灵昌山大获全胜,夏娃甚至在界碑处又立了个告示牌,这样来找人的人就知道什么叫礼貌了。 “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缠得这么紧?!” 忽然一颗巨大蛇头出现在面前,夏娃气呼呼地擂了对方一拳,如此质问。 名叫太攀的蛇妖吐了吐信子,表情梦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好香……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夏娃:…… 哪里是她香,是她幻化出的毛绒小熊香。废话了简直,能不香吗?里头有她存的好吃的,还有蛇妖最爱的鸟妖灵魂,怪不得蛇妖总是喜欢把她缠起来。 鸟妖也很绝望,她做梦都想不到,死亡也逃不过蛇妖的觊觎…… 话又说回来了,她在灵昌山脉没有找到自己的那窝蛋蛋,估计不是被其它动物吃了,就是被蛇妖吃了,即便侥幸自己孵化,五十年过去,怕也死掉了。 所以御妖宗的人除了要交钱交法宝来赎人,还得交一窝蛋蛋。 夏娃向御妖宗详细描述了她要找的麻雀蛋,结果负责赎人的御妖宗修士一脸为难:“这个……我们宗门里只有一只雀妖,已经死了。” 夏娃:“那她的蛋呢?” 御妖宗修士:“你说那窝麻雀蛋啊……因为孵化出来的都是普通麻雀,所以就放了,你、你不会是要找那几只麻雀吧?” 千万别啊,这谁找得到? 鸟妖听了,反倒松了口气,被放了虽然也可能被其它野兽捕食,但没有变成烤小鸟就是万幸。 夏娃还有别的要问:“听说你们御妖宗为了训练出厉害的妖怪,会喂它们吃同类妖怪,是真的假的?” 御妖宗修士闻言,面露惊疑,这是御妖宗的秘密!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妖怪的修炼方式与人类不同,人类修炼是为了去除心魔,心态越是平和越是坦诚,便越是强大,妖族却恰恰相反,御妖宗不需要有神性的妖怪,他们只需要厉害的能打的妖怪,而在数百年的经验中,御妖宗发现,只有保留足够多野性的妖怪才能更好的爆发出妖力。 但要怎样才能激发妖族的野性,同时又能控制住它们呢? 于是某一代掌门开创了以妖养妖的法子。 倘若想养出一只凶悍的狼妖,便要喂它其它狼妖的内丹,这样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增强妖力,但想要激发出野性,除了内丹,还要喂狼妖吃其它狼妖的肉。 对于已经修炼出灵智的妖族来说,它们可能会杀死同类夺取对方的内丹,却决不会吃掉同类的肉,即便是在凡间,喂猪吃猪肉,喂狗吃狗肉,也是令凡人唾弃之事。 是以御妖宗根本不敢让人知晓他们训练妖怪的方式,哪怕是妖族,一旦对方有了智慧,能够化为人形,许多人都会不觉将妖族当作能沟通的种族看待,很难做到像对待普通动物那样杀死吃肉。 躲在小熊里的鸟妖回忆起自己的死亡,不觉想要哭泣,可她已经死了,饶是心头痛苦,眼睛依旧干枯。 她便是不愿意吃同族的肉,没能熬过训练才会死,她怕留在御妖宗的蛋蛋们在孵化后也会被强迫吞噬同类,这才连死了都还牵挂着它们。 “如果是这样,你们真的会把孵化后的麻雀放飞吗?”夏娃问。 每当她多了解人类一点,就会多讨厌人类一点,尤其是男人。 御妖宗的修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行了,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御妖宗修士闻言,连忙问:“那我门中长老及弟子……” 夏娃满脸无辜:“你在说什么啊,你们长老什么时候来过吗?那天来的人里,有长老吗?” 御妖宗修士哑口无言,他不大敢跟夏娃争辩,这个小女孩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总给他一种十分阴森的感觉。 都说灵昌山脉是福地洞天,为何他在这里却只想立马离开? 如果夏娃知道此人心中所想,一定会回答他,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心虚。 御妖宗修士走后,夏娃问蛇妖:“刚才的都录下来了吗?” 蛇妖太攀点点头,“按照你说的,马上拷贝到留影符,然后分发到世外各个门派,凡间也不会放过。御妖宗那群狗屁修士,包准让他们名声扫地!” 夏娃撇撇嘴,不想搭理比自己还天真的蛇妖,这么做顶多让御妖宗名声难听点,让他们在修士联盟的地位再差一点,其它的就别想了,因为他们折磨的是妖族,并非人类。 能够怜悯同情妖族的人类,能有多少呢?即便有,等过一段时间,人类也就渐渐忘记了。 把自己的仇恨寄托于别人身上是不现实的,想报仇就得自己来。 “喂,你甘心就这么算了吗?”夏娃问鸟妖,“虽然留了两个长老下来,但他们又不是害死你的罪魁祸首,那个负责驯化你的修士,你不想找他报仇吗?” 鸟妖这会儿已经不在意蛇妖在旁边吐着信子嗅气味了,她低着头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就算我想报仇,也没那个能力,我已经死了。” “那来签个合同吧!”夏娃手一翻,摸出一式两份的灵魂契约,“签了它,你的灵魂归我,我可以赋予你实体,还能借给你力量,让你去御妖宗报仇,顺便把其它妖怪都放了,让它们来灵昌山添砖加瓦。” 鸟妖沉默。 夏娃:“难道你不相信我?好歹咱俩也有这么久的交情,我骗别人还能骗你吗?是不是朋友了?” 鸟妖踟蹰半晌,道:“……你有那么厉害吗?” 那当初怎么连蜈蚣精都打不过? 夏娃:“你就说签不签吧。” 鸟妖疯狂心动中:“我签了,真的能复活,也能打败御妖宗的人?” 夏娃斩钉截铁:“当然能!” 于是鸟妖牙一咬心一狠:“签了!” 她不会写字,就在灵魂合同上按了个鸟爪爪,合同成立之后,夏娃立马宝贝地收藏起来。 这话还得从上个世界说起,因为夏娃总是欺骗别人签灵魂合同然后又毁约,被母神系统和了了分别教训过后,她不得不开始遵守灵魂合同的规则,即便由她创建,也要遵守的规则。 当然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没人知道夏娃的灵魂合同有两个版本,像鸟妖这样的,签的是正儿八经的真合同,但还有另一版,目前还没用过,不过夏娃相信早晚用得上。 灵魂合同的契约纸由了了所制,其中蕴含着惊人的冰雪之力,因此契约成立后,鸟妖的魂体便逐渐变得真实,这让不停吐信子的太攀觉得更香了,等鸟妖重新凝聚出实体,太攀啊呜一口,就把小鸟给吞了。 活吞小鸟,滋味最好,谁吃谁知道。 夏娃:…… 鸟妖也在尖叫,疯狂挣扎,太攀本想把她直接吞了,但口腔被冻得刺痛又麻木,促使她不得不张开嘴,鸟妖顶着一身蛇妖的口水扑棱棱飞出来,吓个半死,拼命朝小熊里挤,想躲进去。 夏娃赶紧抱紧小熊拒绝鸟妖靠近,一身臭口水!她的小熊可是干干净净散发着阳光味道的! 太攀两颗绿油油的竖瞳死死盯着鸟妖,蛇信子又开始吐个不停:“好美味的小鸟,好想吃。” 鸟妖叽叽喳喳一顿叫,她最最最最最最讨厌蛇妖了! “哪,这个给你。” 夏娃保存了一份契约,将另一份拍给鸟妖,冰雪做的纸张在贴近鸟妖后便化作一点寒光没入她眉心,鸟妖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冰冰凉凉的挺舒服。 蛇妖视线火热,食欲满满,鸟妖真的一秒钟都不想再跟太攀待在一起,蛇妖太可怕了,它们总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要生吞小鸟。 之前是灵魂状态还好,现在有了身体,蛇妖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爆棚。 可能是因为新的身体是冰雪凝聚而来,鸟妖从灰扑扑的小麻雀变成了雪雪白的小麻雀,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是滴流圆黑漆漆的,藏在雪地里便能融为一体。 不过她还是有件事要确认:“我现在这样,真的能打过人类修士吗?” 她以前真的超弱的,什么妖怪都能来欺负她一把,连凡人她都打不过,就是这么没用。 夏娃说:“应该能吧。” 什么叫应该能? 鸟妖一炸毛,整体就变成一只圆滚滚的雪团,要是打不过,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她现在是白麻雀耶,比灰麻雀珍贵多了,万一又被御妖宗的人抓住,把她的喙捏开强制她吃烤小鸟怎么办? 夏娃觉得这只小鸟胡搅蛮缠,便敷衍道:“反正我觉得能,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问了了。” 比起了了,鸟妖宁可跟蛇妖在一起。 太攀看着这只很美味的小鸟,嘶嘶吐着信子说:“觉得打不过,那就好好修炼,等打得过的时候再去打。” 这鸟看起来瘦不拉几的,没什么嚼劲儿,要不等鸟妖练结实了再吃?:,, 380 第十五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鸟妖觉得做妖不能太贪心。她死掉的时候,想着要是自己的蛋蛋都能活下来就好了,等她跟了了夏娃相处久了,又觉得要是自己能复活就好了,现在真的复活了,报仇与否,得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没理由人家给了她货真价实的第二条命,她却连报仇都要别人帮忙。 她只是小小的一只鸟妖,哪里敢去要求妖王为自己出头? 不过像她这样的小妖怪,要修炼到能暴打御妖宗的修士,恐怕需要个好几百年,希望那个时候仇人还没有嗝屁。 鸟妖看了眼嘶嘶吐信子的蛇妖,突然觉得修炼也挺好的,她真的好讨厌蛇妖! 夏娃正打算忽悠忽悠蛇妖太攀,看能不能忽悠的对方也签个灵魂合同,灵昌山脉忽然刮起了一阵寒风,冷得她抱住自己肩膀不明所以。 寒风带来了妖王的口信,包括蛇妖太攀在内,还有数十只妖怪得到了召唤,命令它们即刻前往主峰。 这还是了了当上妖王后第一次召见灵昌山中的妖怪们,众妖急张拘诸之余,又有些说不出的期待。 此番被召唤的妖怪中,除却蛇妖豹妖鹰妖这样比较强的妖怪外,竟然还有鸟妖蛙妖蚁妖之类连普通凡人都打不过的弱小妖怪,未被召唤的妖怪们百思不得其解,大王究竟是以什么标准选取的? “俺老熊不比蜂妖更强壮更有力气?” 刚刚冬眠结束的熊妖很不服气,论妖力,她熊妖少说能排进灵昌山前十,为啥排在她后头的蛇妖都能被召唤,她却不行? 一定是因为大王以为自己在冬眠,不然肯定会叫她去的! “哼,都是鸟类妖怪,我们鸦妖比雀妖鹰妖差在哪里了?” 可惜再怎么酸,该没有姓名还是没有姓名。 如今被困于灵昌山脉结界中的修士已经被赎走大半,剩下没人管的,要么是自己出了血本自赎自身,要么就签陪练合同,前者倾家荡产,后者遍体鳞伤,说不清选哪个比较好。 人类修士吃了一次大亏,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打灵昌山的主意,但他们不了解这位妖族新上任的王——她不会允许有人在自己的地盘撒野,道歉赔偿就算了结,灵昌山外的妖族她不管,灵昌山内的妖族,通通都是她的子民。 御妖宗赶在修士联盟之前便派人前往灵昌山,总不会是要跟妖族好好相处吧?鸟妖本来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山林之中,没有伤害人类,也不曾修炼邪法,好端端的却被御妖宗抓走,强迫她选择雄鸟交|配孵蛋,甚至强迫她吃同类的肉——据鸟妖所说,如她这般的妖族还有不少。 妖族数量稀少,一些妖怪落入御妖宗之手,便只能任其摆布,了了好歹被称为妖王,这个场子她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多亏了夏娃,她建立起的局域网笼盖了每一只妖怪,并且诚实记录了妖怪们的个妖数据,这让了了可以很好的了解它们且将它们的能力发挥到最大。 蚁妖非常弱小,弱小到会被凡人一脚踩死,但相对的,蚁妖能够去到各种人类不会注意的地方,是搜集情报的好手。 鼠妖善于打洞,再坚硬的墙壁也扛不住它们锐利的牙齿,同时鸟类妖怪可以做到绝佳的监视与把风,谨慎狡黠的狐狸与黄鼠狼则很适合与人类打交道…… 贸然向御妖宗宣战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光人类修士便是妖族的数十倍,一旦将矛盾从个人转化为族群,这对那些尚在生长中灵智还未诞生的妖族绝不是好事,但御妖宗的所作所为又确确实实侮辱到了妖族。 御妖宗存在一天,便会捕捉妖怪一天,光是试图通过人工培育大妖这一点,足以让妖族与这个门派势不两立,要知道能被抓走的妖怪大多已有灵智,能够像人类一样思考,可御妖宗却仍旧将它们当成牲畜,迫使它们当众交|配、同类而食。 哪怕是为了妖族的未来,御妖宗也必须消失,所谓的御妖功法也没有存在于世的必要。 今日被召唤至主峰的妖族,得到的便是这个命令。 了了坐在她的座位上,面无表情地告诉妖怪们:“想得到平静的生活,不再被修士们当作眼中钉,便自己去努力,等你们找到足够多的证据,我便带你们踏平御妖宗。” 只凭灵昌山脉的这些妖怪,恐怕难以与御妖宗抗衡,除非同归于尽,然而御妖宗是修士联盟的成员之一,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得知御妖宗受妖族攻击,其余门派会迅速派人前来支援,所以了了愿意帮妖族出头,却不愿意把饭喂到妖族嘴里。 说到底,她只是看不惯御妖宗的人无视她这位新任妖王的存在,不仅没有释放宗门内的妖怪,还试图在灵昌山脉抓两只厉害的回去,这分明是在挑衅她。 鸟妖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自己还以为得修炼个几百年才能报仇,现在却只要找到证据,大王便会前去讨伐御妖宗! 她喜不自胜,第一个大声答应:“是!” 身为妖族,御妖宗的名声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如今大家身处灵昌山,又有妖王庇佑,御妖宗拿它们没办法,但谁能保证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谁能保证妖王永远强大?妖族们自生来便很清楚一点,那就是依靠别妖只能得到暂时的安稳,自己努力修炼才最珍贵。 即便御妖宗中所困的妖族并非同类,它们也愿意为之一战。 夏娃对于了了这种行为表示不解:“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直接把御妖宗灭了不就行了?” 了了没有回答,反倒对夏娃说:“我看她们不甚聪明的样子,你去帮帮忙吧。” 那夏娃必定是要讨价还价的:“帮忙可以,下个世界的身体要先预定。” 了了朝她看来一眼,那眼神透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意味,太恐怖了,一个从来没有任何情绪的神秘生物,突然让你摸到她情绪的一角,夏娃果断脚底抹油:“知道了,我这就去!” 她在灵昌山内说能毁天灭地都不为过,穿山甲妖把心爱的果子藏了里三层外三层,夏娃都能轻松找到,哪个妖怪做了什么藏了什么,她都一清二楚,然而一出结界,夏娃便蔫了,只能让豹妖驮着自己,因为她既跑不快也不会飞。 有了身体会带来一些弊端,比如不能自由确定传送锚点,只能像人一样用两条腿走路。 御妖宗此番元气大伤,不仅赔进去两名长老,还出了一大波血,为了赎回门人,险些掏空家底。再加上宗门所在之地受到魔气污染,他们不得不搬迁到另外一块土地上。 新的宗门占地面积虽比前一个大,灵气浓度却远远不如,修士与凡人的区别在哪里?就在于他们能够调动身体进行吐纳,梳理体内杂质,而修士们为何不入世与凡人共处一地?便是因为凡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修士数量是妖族数十倍甚至超过百倍,那凡人的数量便是修士的千千万万倍,一块土地的灵气是固定的,即便风水极好,能够源源不断的自我循环,也经不住数十万的人共同修炼。 所以人间宝地稀少,并非是灵气不足,而是凡人太多,他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吐出的每一口浊气,都与土地自然的气息分割不开,修士们也因此不得不避世,选择世外居所。 然而魔族愈发活跃,想方设法要解除魔主封印,导致魔气失控,污染大地,这种时候,便显出人多的好处来了。 人间也未尝没有魔气聚集之地,然而只要生活在此处的人足够多,一人一口恐怕也能将其吞吐干净,世外则恰恰相反,世外灵气充沛,被污染时也会格外严重,难以挽回。 再这样搬下去,早晚有一天,修士要与凡人争抢地盘。 所以谁能不眼红灵昌山脉呢?也就是还没到破罐子破摔的地步,真逼急了,哪怕大门派也得厚着脸皮去抢。 御妖宗由于只是中流门派,世外的好地方轮不着他们,所以最终只得到一片大约有灵昌山五分之一大的山脉,要说面积那肯定不小,就是灵气不足,而且大部分山上光秃秃的,既无奇花异草,亦无珍奇异兽,御妖宗上上下下加起来几百人,甚至只住一座山便够。 施展袖里乾坤将宗门搬出来后,御妖宗的掌门人唉声叹气。 血是出了,人却没全部赎回来,妖族也真是无耻,两位长老分明为它们所困,一个个却嘴硬的偏说没见过。 御妖宗待要追问,妖族就反问,你们不是跟其它修士一起来的吗?难道在这之前,你们宗门便有人来过? 这让他们怎么接,难道当着其余同盟的面,承认他们先派了人去看能不能抓几只厉害妖怪回来?掌门也只能捏着鼻子吃下这哑巴亏,回来后越想越气,同时还馋得慌,他们御妖宗为啥发展不起来,为啥在联盟地位不算高,为啥不能跟那些大门派平起平坐? 不是因为他们的御妖功法不好,也不是他们的修炼方式没前途,纯粹是因为空有一身本领无处使。 你说那种小妖怪,本身就弱得要命,再怎么训练怎么培育,它也不可能成为大妖,这世上大妖寥寥无几,仅存的那些又贼得跟泥鳅似的,别说抓了,找都找不到。 为了得到大妖,御妖宗甚至一直在秘密研究“如何成妖”,想要找到其中规律,这样他们就可以培养属于自己的妖怪,而不是再出门去碰运气,想养什么妖,就养什么妖! 那位横空出世的妖王不是个好相与的,御妖宗不怕跟妖怪单打独斗,但很怕妖族团结,人类可以花言巧语哄骗妖族,也可以暴力使其屈服,因为妖族生来孤独,它们彼此之间不会信任,就连同类妖怪都不会群居。 由于原形非人,那些刚成精的妖怪,大多数时候都挺好骗的,稍微给点吃的或者是说点好听话,就能哄得它们定下主仆契约。 然而妖族一旦团结起来,那就不是御妖宗能控制得了的了,甚至于不是人类修士能控制的。 妖族之所以数量稀少,它们的生活习性占很大一部分原因,灵昌山的妖族不仅群居,而且还听从妖王命令,听赎回来的人讲,他们被困于灵昌山时,被迫答一张999道题目的卷子,上面的问题五花八门,能看懂一两道都算厉害,那些题目是谁出的? 妖族会吗? 再这样下去,御妖宗真要穷途末路了。 只要这么一想,掌门便焦躁的难以入眠。 培育妖怪需要大量灵气,眼下修士自个儿用都嫌不够,难道真的没有其它方法,能够使御妖宗化腐朽为神奇吗? 掌门不停叹气,不停捋胡子,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来来回回踱步。 他没有注意到墙角处不知何时趴着一只不起眼的黑色蚂蚁,那蚂蚁普通极了,还没有他的小拇指指甲一半长,就算发现了掌门也不会在意,毕竟他们刚搬过来,山上虫蚁多不奇怪,等撒下去的药起了效果,它们自然会退去。 “掌门真人,竹长老有事求见。” “让他进来。” 竹长老人如其名,是个瘦长的跟竹竿儿一样的老头,两只眼睛闪着精光,他此番来寻掌门,恰好是有要事要讲。 “什么?!” 在听完竹长老的话后,掌门震惊地险些站不稳,墙角的小蚂蚁也动了动触须,它极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收敛妖气,伪装成一只最最最最普通的蚂蚁,它刚才听到了什么? 竹长老道:“掌门,这绝非我无的放矢,你看这片山脉,若放任不管,要不了几年,便会被魔气污染,现在既然有办法消除魔气,为何不试着这样做?” 掌门似乎还有点做人的底线,他连连摇头:“不妥不妥,这样不妥,倘若其它门派知道……” “他们不会知道。”竹长老掷地有声,“只要我们瞒得住,就不会有人知道,而且妖怪素来野性难驯,即便死了,也不会有修士在意。我们又没有戕害人类,只是拿妖族清理魔气,有何不可?” 掌门还是摇头:“不妥不妥,实在不妥……” 原来这竹长老,便是当初逼死鸟妖之人,也正是他想出了同类相食的御妖之术,眼下,为了解决魔气散溢污染大地的问题,这位研究了一生妖族的竹长老,终于找到了一个好方法。 那就是,利用妖族来吸收被污染的土地上的魔气,妖族与普通动物不同,它们成精后体魄有着极大的改变,一只普通的鹿妖,可以吸取近万丈的魔气! 之前御妖宗以灵气饲妖,见效甚微,魔气却不然,魔气霸道凶狠,仅一点便可让妖族发狂,能将其战力提高至极限,可惜得是竹长老研究的还不够深,如今只能让妖族吸取魔气净化大地,妖力借魔气提高后,一来是不可控,二来使用次数仅限一次,因为妖族在身体里的魔气饱和后便会死去。 “元素妖效果最好,净化的土地面积是鹿妖的十倍还多,草木妖怪次之,能达到鹿妖的五六倍,食肉妖怪则比鹿妖差一些,只能净化五千丈。” 竹长老难掩兴奋:“想来是元素妖与草木妖生来便是自然之物,妖力纯净,因而才如此有用。掌门,你想想看,只有我们御妖宗掌握这种净化土地的方法,那么御妖宗成为修仙界第一门派,岂不是指日可待?” 说着,他更兴奋,于是显得那张瘦长的老脸愈发古怪,像一根散发着绿光的长丝瓜:“再弱小的妖怪也有了用处,我会再努力钻研,找到以魔气培育妖族的方法,掌门,这么好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掌门狠狠地心动了。 或者说,本身他就没那么强的正义感,毕竟他用的不是凡人,而是妖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妖族如此有用,能解决修士们迫在眉睫的问题,那为何不用? 妖族吃人时,不也是想吃便吃? 掌门这一生最大的执念便是将御妖宗发扬光大,不再只做一个中等门派,他们要功法有功法,要能力有能力,偏偏硬件设施跟不上才如此落后,若是所有弱小的妖怪都能派上用场,那壮大御妖宗,当真是指日可待! 一想到那美好的场景,掌门激动的老脸通红:“既是如此,得让我先看看,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竹长老点头:“这是自然。” 他们说得热火朝天,蚁妖则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并将所看到的这一幕,通过视觉共享传递给了夏娃。 夏娃虽然对任何族群都没有归属感或是爱意,但如果让她选,男人跟女人她会选女人,人类跟妖族她会选妖族,灵昌山的妖怪们对她来说是很有趣的玩具,她可以随意玩弄它们,但御妖宗凭什么? 连那只鸟妖的灵魂,她都是老老实实签了合同才预定的呢。 知道什么叫预定吗? 就是现在不能拿走,得等到那只鸟妖寿终正寝——假若鸟妖能修炼到活个千把岁,她就得等到那个时候才能确认收货。 所以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夏娃狠狠地酸了,比御妖宗掌门的心动还狠。 要是御妖宗可以如此随意的决定妖族命运,那身为怪种之母的她为什么不能随意的决定人类命运?为什么还要受制于人?还要苦哈哈的遵守规则? 欺负老实人! 蚁妖传回来的这一幕把夏娃气得险些升天,她原本觉得了了要搞御妖宗纯属闲着没事干,现在她要为了了点赞,这个决策做的真是太棒了!御妖宗的这群人占便宜不嫌够,不用花钱,只要出门就能抓妖怪回来,然后随意在妖怪身上做实验,反正它们没妖权。 将妖怪们连皮带骨吃了个干净,最可气的是还不用负任何责任!这个世界还有法则吗? 到底谁才是妖怪呀!夏娃觉得当初豢养怪种的自己都是善良的化身了,她可没把怪种榨到这个地步,甚至于她对自己所创造的怪种还有些许怜爱,再丑的怪种蹭她的鞋子,夏娃都不会把它弄死。 御妖宗欺娃太甚! 与她一行的妖族先是感到恐惧,然后是无法克制的愤怒,没想到夏娃居然比它们妖族还生气,瞧她气的,把小熊眼珠子都给抠了! “这个,不能当作证据放出去。” 对于夏娃的话,鸟妖表示不解,“为什么?御妖宗做出如此泯灭人性之事,其余门派知道了,他们不就彻底颜面扫地,再也没有名声了?说不定还会被修士联盟除名,到时候大王就能名正言顺踏破御妖宗的山门了。” 从大数据中深知人性的夏娃拽了拽鸟妖的翅根:“我说你能不能别光长肉不长脑子?你以为这种事传出去,御妖宗颜面扫地,妖族就能讨得了好?你忘了灵昌山有多少人在觊觎?修士们一旦得知可以拿妖族的性命净化魔气,你猜他们会不会做?” 天大地大,哪有自己的利益大,修士们找不到宝地,便会降低修炼进度,为了成仙,为了长生,为了青春永驻——杀几只异类怎么了?凡人不是天天宰杀鸡鸭牛羊?妖族本质上不也是牲畜? 人为财死,为了利益同类相残尚且不在少数,为什么鸟妖会认为人类不会为了利益残害妖族? “那要怎么办?”鸟妖傻眼了,“难道就这样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夏娃说:“这就不是你我要考虑的问题了,我又不是你们的老大,你们不是有自己的大王吗?” 她只负责收集证据,别的跟她没关系,要不是御妖宗的人比她还厚脸皮,夏娃连提醒鸟妖这一句都懒。 对了,找大王! 妖怪们群情激愤,蚁妖带来的消息,比当初看见人类修士堵在灵昌山脉界碑处还要让它们恼火,欺妖太甚,根本不拿妖当妖看了!泥人尚且有三分火,何况妖!:,, 381 第十五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如同在外面被欺负了打不过回家找大人的小孩,妖怪们迫切希望妖王能够出面为它们做主,不然妖族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了了没有让妖怪们失望,她知道御妖宗的修士不拿妖怪当回事,但没想到他们居然丧心病狂到要用妖族来吸取魔气,从而净化大地。 虽说妖族是天生地养,尤其元素妖与草木妖,但人类不也是?修士沾染魔气会性情大变导致失去理性,这不是跟妖族一模一样?既然如此,何必让妖族来净化,御妖宗的人自己上不也行? 有一点了了跟夏娃想法相同,那就是妖族可以净化大地这件事,决不能传扬出去,一旦为人所知,妖族必将无处藏身。 于是在御妖宗压根没想到的时候,了了已抵达山门,妖族们见了她,一窝蜂的涌上来诉说御妖宗的恶行,甚至忘了要害怕。 尤其是鸟妖,她本就因竹长老的“培育”而死,眼下得知那人又想出如此恶毒的功法,怒不可遏,简直想将对方碎尸万段。现在她讨厌人类胜过蛇妖了,和竹长老那样的人一比,连总是想吃了她的蛇妖都显得分外可爱。 御妖宗上上下下约莫有八百多人,这个人数跟大门派没法比,但放在中小型门派中,已经是很不错的数字了,盖因御妖功法不挑天赋,学得好学得差问题都不大——反正没有大妖练手,实在不想修仙了,回人间盘两亩地养几头牛,包准比经验丰富的老农养得更好。 了了站在御妖宗山门前,她没有应妖族们的话,淡淡地不怎么搭理,夏娃则打了个呵欠,有了身体后不仅会饿还会困,比如现在她就超级想要睡觉,不过马上就有热闹瞧了,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待会儿说不定能平白捡漏,所以哪怕困得要死,夏娃也拼命撑开眼皮。 负责守卫山门的修士搓了搓胳膊,无意识抱怨了句:“怎么这么冷?” 旁边另一修士嘲笑他:“别是你修炼不到家,入门多年,还防御不了严寒吧?” 先前说冷的修士又气又羞:“你才修炼不到家,你……” 话说到一半,他像是傻了般怔怔望着对方,那人见同门眼神惊恐,不由得顺着其视线往后看去,然后瞳孔瞬间放大,因为就在不远处,寒风席卷着冰雪,天地被染成一色,那恐怖的冰雪风暴,正在向御妖宗所在之处卷来! 两人拔腿便跑,顺便敲响了示警的大钟,可惜御妖宗刚搬过来不久,许多基础设施还不到位,连山门外的结界都只完成一半,所以连妖族入侵都未能察觉。 收到示警的修士们本以为是外敌来犯,出来一看才发现并非妖魔鬼怪,竟是天灾?! 冰雪风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御妖宗,它所经过的所有地方都被冰雪吞没,无论活物亦或死物,全成了栩栩如生的冰雕,御妖宗也一样。 像一幅彩色的画被泼上一桶白油漆,那铺天盖地的雪色吞没了一切,守卫山门的修士尚未来得及跑远,便已活灵活现被冻在了冰块之中,从身体到灵魂尽数冻结。 现在御妖宗所在的这片山脉看不出荒芜了,因为大家很平等地被变成了死物。 叽叽喳喳不停告状的妖族们立马噤声,屁都不敢放一个,半晌,鸟妖战战兢兢地问:“大、大王……里面还有我们的许多同族……” 不会跟着冻死了吧? 了了没有回答,抬腿步上台阶,由于整个御妖宗都被冰雪掩埋,台阶变得很滑,了了走在上面不受影响,妖族们就惨多了,身后不时传来尖叫声和乒乒乓乓的声音,了了回头一看。 好么,除了会飞的之外,剩下的全在台阶上疯狂打滑。 蛇妖的鳞片本就顺滑亮丽,跟冰台阶在一起,她是想往哪儿走通通走不动,扭了半天,辛辛苦苦爬了七八个,一眨眼又溜了下去,尾巴甩个不停想控制住平衡,结果直接消失在了了面前。 蚁妖就更惨了,它们打滑不说,爬得还慢,老半天往上挪一下,而飞起来的鸟妖也没好到哪里去,太冷了,飞特别需要消耗精力,力竭后往下坠落,正好砸在哼哧哼哧爬台阶的鼠妖身上,接下来自然不必多说。 一个个尽摔个四仰八叉,场面一度变得十分狼狈,难看至极。 就这种水准的妖族,怪不得数量稀少,怪不得被修士们撵得鸡飞狗跳。 夏娃笑出得意的八颗牙:“一群笨蛋。” 看她多聪明,拽着了了的衣袖就不会摔了,走累了还能让她把自己拎上去,鸟妖胆子花生米那么点大,活该摔跤。 冰雪凝聚的躯体对低温有着超乎寻常的抵抗力,所以妖族们越惨,夏娃越是嘎嘎乐,还把眼前这一幕录了下来,打算回去之后循环播放给整个灵昌山脉的妖怪们看。 一个人的快乐是有限的,但如果把自己的快乐分享出去,她就可以拥有更多快乐。 了了:…… 她实在不想搭理这群家伙,自己继续向前,然而她走过的台阶,冰雪纷纷向两边绕开,留出了可供一妖通行的位置。 鸟妖蹦跶着两只爪子往前跟,她一心要去找竹长老,御妖宗虽刚搬迁过来,但整体建筑并未改变,因此她轻门熟路便找到了竹长老所在,然后对准那个冰坨坨一顿狠啄。 竹长老被冻在冰块中,连呼吸都逐渐微弱,想必要不了多久他便要死了,这让他如何甘心?眼看就能名扬天下,到时候他便是整个修仙界唯一一个能净化土地的修士,何愁御妖宗不发扬光大?而今临门一脚,忽地天灾降临,上天何其不公! 这种清醒着数时间,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感觉太恐怖了,竹长老眼角沁出了一点温热的泪水,然后迅速被冻结,冻结后的眼泪刺入他的眼球,疼得他想叫叫不出,想逃逃不掉,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鸟妖看着他这模样,发现竹长老竟也和妖族一样,面对死亡会绝望会害怕,他自己的命这样珍贵,为什么在取妖族的命时,从来不留情?难道妖族生来便卑贱至此? 鸟妖恨不得再啄他两下,而竹长老除却绝望外,终于发现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雀妖,长得倒是跟他从前培育失败的那只有些像,但白羽毛却见所未见,一看便十分干净。 似这等未曾造过杀孽,妖力纯净的妖,能净化的土地远超杀过人的同等级,若自己没有被冻住就好了,到时候抓住这只雀妖,这次一定要小心一点,绝对不让它再有反抗的空间…… 鸟妖因为竹长老的眼神,浑身羽毛炸起,她恨恨地用爪子踹了一脚竹长老的冰雕,飞到他的内室,这里到处都是刻满了符咒的笼子与绳索,一些妖族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神情恍惚,还有一些身体损伤严重,最恐怖的,是一些长得奇形怪状的妖怪…… 那不是天生的奇怪,而是后天培育而来的模样。 这些奇形怪状的妖怪被拴的里三层外三层,它们的外表十分惊悚,有点像鸟妖之前在灵昌山脉见过的那个实为魔族的假妖王。 看起来像豺妖,头上却有一根扭曲的角,除此之外,两条前肢萎缩的像人类婴儿那样小,后肢却像树干一样粗壮。 它身上皮肉外翻,似乎被人打开过又重新缝合,然后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过程,同时这只妖怪完全没有理性,在其它妖族趴在地上时,被锁链和符咒禁锢的它却拼命地用身体去撞击牢笼,然后用尖牙去啃,双眼通红! 就像灵昌山脉的那只发疯的蜈蚣精。 这是身体里已经充斥大量魔气的妖族,它身上的皮肉之所以会被反复切割缝合,大概是因为竹长老要弄清楚它是如何吸入魔气,又一共能吸入多少导致的。 这里要不是御妖宗,在路上偶遇这样的妖怪,鸟妖一定会认为它是魔。 一时间,鸟妖不敢解开它的束缚,只能帮那些还有理智的妖族破坏符咒,并告诉它们,御妖宗如此对待妖族,两边已是结下深仇大恨,妖王此番便要将御妖宗除去,希望这些妖怪们愿意加入灵昌山。 被困于此处的妖族早已失了意气,个个双目黯淡无神,哪怕重得自由也死气沉沉,鸟妖急得不行,竹长老是个很变态的人,他对于拿来培育的妖族,认为最重要的不是妖力高低,而是是否能够具备奴性。 妖力再高,不能为御妖宗效力,又有什么用? 可想而知到了他手中的妖族会遭遇怎样的折磨,鸟妖纯粹是脑容量小,她体积就这么点大,再怎么折磨她,她那花生仁大的脑子里也只想着展开翅膀飞上天空。 御妖宗人数八百,但宗门内解救出来的妖怪,竟足足有三千余只! 让人不得不怀疑妖族如此稀少,是不是全被他们宗门捉来了。 蛇妖忿忿咬碎御妖宗的门匾,这群人忒地无耻,简直是要对妖族赶尽杀绝,不仅自己捉,还出悬赏,无论修士亦或凡人,只要抓到妖怪,无论品种与妖力高低,通通来者不拒。 怪不得人间那么多除妖师! 作为对除妖师跟修士有心理阴影的蛇,太攀都快被气炸了。 值得一提的是,发现被冻起来的掌门时,他手中捏着一枚已经碎裂的玉珏。这是修士联盟用来求救的信物,将其震碎,所有加入修士联盟的门派及散修都会立刻收到信息前来求救。 鸟妖担忧道:“大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等来多了人,万一被他们得知御妖宗在做的事……” 了了对夏娃道:“可以开始收集数据了,收集结束记得清空。” 夏娃立马应声:“好嘞!” 这活儿她乐意干! 了了没有把这些人的灵魂给她,夏娃不知道原因,但她觉得直接把灵魂转为能量,太便宜这些人了,魂飞魄散之前怎么也得受到惩罚才对吧? 而了了所谓的收集数据,用适合这个世界的解释,便等同于“搜魂”。通过扫描精神力,也就是所谓的识海,将其脑海中所有知识见闻通通剪切,只留下一片空白,同时又不像搜魂那么残忍会破坏识海,只是让他们变成文盲。 这样能够扩大夏娃的数据库,弥补她失去的那三分之一的数据,积少成多嘛。 夏娃赚得盆满钵满无比满意,从冰雕里被放出脑袋的御妖宗修士们则万分惊恐,尤其是竹长老,他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的身份,惟独不记得如何修炼,更不记得如何御妖! 至于用妖族吸取魔气净化大地的方法,他更是彻底失去了。 夏娃对人类平板的记忆兴趣不大,这些只能算低等数据,远远不如知识见闻。 不过出于病毒系统的习惯,她虽然没有剪切走记忆,但还是拷贝了一份,聊胜于无嘛,苍蝇再小也是肉。等她的数据库重新圆满,再将这些没用的数据删除就是了。 所以在修士联盟的人赶过来时,已经晚了,他们来势汹汹,尽是正义之态,居高临下的指责妖族出尔反尔。 既然已经拿了赎金,把各宗门的人给放了,又为何深夜前来寻仇? 了了坐在御妖宗掌门的宝座上,整个御妖宗早已被冰雪覆盖,她一点都没有鸠占鹊巢的心虚,这让前来声讨妖王的修士们一阵恍惚,到底哪一边才是邪恶? 鸟妖跳到蛇妖头上,按照说好的那样,太攀直起身体,这样鸟妖就能站的比妖王还高,能够用她那双黑溜溜的豆豆眼怒视修士联盟的人:“你们好不讲理!知道御妖宗对我们妖怪做了什么吗!他们根本没把我们当妖看!” 呜呜呜她付出可大了,为了让蛇妖帮她站得高一点,鸟妖屈辱答应等事情结束,让太攀吞她三次——不咽下去的那种。 太攀喜欢吃香喷喷的小鸟,但鸟妖自打重生,冷得像个冰团子,除非她心甘情愿被吞,否则太攀享受不到小鸟的美味。 其它妖族也愤怒,但谁都比不上真的在御妖宗被“培育”至死鸟妖,所以大家主动让出主场,任由这只人类巴掌大的鸟妖在蛇妖头上蹦跶来蹦跶去,语气愤怒,翅膀蜷起来做出手势对着人类修士指指点点,将御妖宗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一一道来。 鸟妖在讲述时,其它妖族便负责呈上证据,比如遍体鳞伤精神崩溃的妖怪们,各式各样的刑具,记载着同类相食培育方式的手札…… 修士们瞧不起妖族,这是肯定的,他们不接受妖族,这也很正常,就像有的人生来不喜欢小猫小狗,甚至讨厌它们。 但不喜欢和不接受是一回事,以非人的手段虐待它们,那便不正常了。 而御妖宗的行径,又岂是残忍两字足以形容? 妖族和普通动物不同啊,它们是有了灵智甚至能幻化为人的生物,它们也是生长在这天地之间的精灵。说妖族邪恶,难道人类便通通都是好人?凭什么人类可以有好有坏,还能以造物主自居,妖族却不可以? 好奇怪,人类出现了恶人,便不能代表整个族群,因为他们还有无数的好人存在。可妖族一旦出了恶妖,整个族群都要被上升,以至于被人类围追堵截,或虐杀或驯化或剖丹,最可笑的便是为了人间太平。 人间不太平,是人造的孽,与妖族何干?妖族也想在这世上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 “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鸟妖怒吼着,“我还没有成精的时候,连人类晾在院子里的麦子都没偷过!” 她真的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她不是没有灵智的普通麻雀啊,她是不聪明,可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连她啄到地上没有吃的果子,在生出灵智后,都会被她埋进土里,期望明年能够生长出新的果树。 那为什么御妖宗要将她捉走,强迫她与雄鸟□□,强迫她食用雀肉? 修士联盟的人哑口无言,为首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道:“如此说来,御妖宗也确实是做得太过火……” “什么叫做得太过火?”蛇妖忍不住抢话,“你们修士看见我,连问都不问一声上来就砍,要把我剥皮拆骨,怎么你们人类自己做了如此残酷之事,就只是过火?!” 修士联盟的人也很无奈,那让他们怎么评判?御妖宗做得的确过分,但人家依旧除妖伏魔守卫人间太平,从没有伤过修士或凡人呀! 甚至于在一些修为颇高的人眼中,御妖宗在妖族身上做研究这根本不算什么事,然而妖族反过来报复人类,那问题可就大了。 被御妖宗捉来的这些妖怪,大多无法幻化成人,少数修出人形的,在这日复一日的割肉取血与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折磨手段中,也妖力大减,其中有一少部分甚至开始出现退化,如果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它们会从妖怪退化成普通动物。 但这些在人类修士而言,只能算是“过火”。 夏娃鄙夷地看着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问:“所以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那鹤发童颜的老者沉吟片刻道:“这样,便释放御妖宗所有妖族,并由御妖宗进行赔偿与疗伤,同时我们修士联盟也将御妖宗除名,但冤冤相报何时了,妖族与人族和平共处,总比针锋相对来得好,不知妖王意下如何?” 他看得出妖族做主的不是那只鸟妖或蛇妖,而是坐在高处的雪妖。 第一次见到这样仿若冰雪化身的妖怪,但元素妖向来妖力低微,且寿命短暂,这只雪妖是如何成为妖王的? 闻言,妖族不约而同回头看向高座上的妖王,就连那些被作为御妖宗罪行证明趴在地上的妖族,眼中也不由得生出希望。 没有任何一只妖愿意就这样放过御妖宗,它们在这里死去了无数同族,被逼迫着做了无数身不由己的事,凭什么一声对不起,一点微不足道的赔偿就要将这血海深仇翻过去,只为了两族和平? 凭什么将它们释放也能算作恩惠?它们本来就是自由的! 妖王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那双白色的眼睛看向人类修士时,没有丁点感情,像在看一群死物,了了不明白的是,这群人为何胆敢跟她谈条件。 她彻底释放自我,恐怖的压迫感别说人类修士,连妖族们也不敢再直视。 了了说:“不如何。” 老者声音微微发颤:“那你想怎样?难道要御妖宗上上下下近千余人偿命?!” 这未免太过了,他们修士联盟绝不认可! 了了:“只消御妖宗改个名字。” 什么?! 妖族闻言,不敢置信,而老者则松了口气,改名字而已,这倒是无所谓了。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完,御妖宗大殿上原本那块“修身养性”的牌匾便被抹去了字,随后冰雪凝聚成了三个崭新、显眼的新匾。 御,人,宗。 “你说得很对。”了了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修士联盟的人,“御妖宗此举属实过火,罪不至死,那么何时妖族将他们培育成功,他们便何时被释放。” 夏娃咯咯笑:“是哦是哦,过程中就算不小心神魂俱灭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反正之前妖族也这样死过很多嘛,但妖王说会释放,你们就该感恩戴德咯!” 荒谬! 夏娃笑个不停,对那些被困御妖宗的妖族说:“说那么多虚的有什么用,最好的惩罚方式从来不是什么道歉跟赔偿,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御妖宗怎么对你们,你们就怎么对他们喽。” 说着一拍手:“嗨呀,这御妖宗还发悬赏让人抓妖呢,那咱们妖族也发悬赏,抓一个修士就允许它加入灵昌山。” 然后再对修士联盟的人笑出獠牙:“还不跑吗?御妖宗看见妖怪就两眼放光一网打尽,御人宗也一样呢,妖族看见修士,甭管强弱,也抓了再说。” 此时鸟妖用翅膀挠了挠脸:“不算太过火吧?” “过什么火,这种冰天雪地哪儿有火?永远不会过火。”蛇妖吐着信子,阴冷地盯着每一个修士,“为了两族和平,麻烦你们忍一忍了。”:,w, 382 第十五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修士们向来比妖族强,哪怕面临此等困境也不愿束手就擒,倘若妖族说要御人便能御人,那修士的脸面往哪里搁,修士联盟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妖孽!” 一位中年男修以手中长剑直指了了,怒色顿显:“休要说这等诡辩之言!御妖宗如此对待妖族,固然是他们行事有错,然而尔等妖族竟以此为由要戕害修士,又有何资格以受害者自居?尔等这般行径,与御妖宗有什么区别?” 所有的妖族都被震撼到了,没妖想得到人类修士竟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关键他们自己不觉无耻,这种强盗逻辑在他们心里如真理一般,不能理解的人才是无理取闹。 了了冷冷地看过来:“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 极寒之气席卷整座大殿,修士们在这股威压下,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那个拿剑指着了了的修士,甚至踉踉跄跄的站立不稳,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色极为难看。 连修为最高的老者,面上都是冷汗涔涔,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太过轻视妖族,此番收到御妖宗的求救急急前来,并未做好完全准备,倘若对方发难,今日之事恐怕当真难以善了。 思及此,老者又忧又悔,同时还有难掩的畏惧,如他这般修道之人,最怕大道不成而中途崩殂,修士比凡人更长寿更强大,自然也更怕死,所以若要得道成仙,便需破除心魔,寻得道心。 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上加难,无数修士在成仙途中陨落,最终走到最后的寥寥无几,而他也困在坤阶前期多年,始终无法突破,修为虽高,但到底不是仙躯,仍然会迎来终结。 鸟妖被那中年修士气得够呛:“好不要脸,好不要脸!分明是你们不能秉公处理,只因为受罪的是我们妖族便对御妖宗轻拿轻放,既然如此,我们自己报仇怎么了?御妖宗对妖族做的事情你们都能接受,我们反过来报复御妖宗,你们便接受不了,还将妖族与御妖宗的人相提并论?” 她从蛇妖头上扑扇着翅膀蹦跶到中年修士头顶,笃笃笃用力啄了十几下,中年修士本就因了了压力巨大,居然无法反抗,愣是被鸟妖啄去了半边头发,原本绑好的发髻散落,活脱脱成了个阴阳头,配上他羞耻惊恐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鸟妖啄完了男修的头发,便重新飞回蛇妖脑袋上,愤怒地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气,人类修士反对,那它们就偏要这么做! 此时夏娃忽地欢呼一声:“结界设置好啦!” 什么结界? 妖族与修士们俱是一惊,随即夏娃把两只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弯弯:“是这样的,毕竟御妖宗光是活的妖族就抓了三千余只,这还没算上数百年来死在他们手上的,所以我们的诉求也很简单,等抓到的修士与妖族持平,两族恩怨才算打消,在这之后呢,咱们再来谈和平。” “在这个结界中,所有法器都不可使用,修为也被禁锢,不过我很讲理,从现在开始,给各位一炷香的时间逃跑,一炷香后,妖族要开始捕猎了。” 这回夏娃干活干得没什么怨言,毕竟她刚刚获得了一些数据,足以让她将御妖宗所在的这片山脉建立结界并且与灵昌山脉互相连接。 老者试着动用法术无果,心慌不已,夏娃不知打哪儿掏出一面铜锣,熊妖兴高采烈握紧拳头往上一敲!那家伙响的,差点把修士们的耳膜震破。 一众妖族甭管直立行走还是四肢着地,已尽数化为原形。 它们已然成精,大多能够控制身形大小,除了过分弱小的蚁妖及鸟妖,诸如蛇妖之类,能够将体型扩大至原本的十倍,狂野的兽血开始沸腾,天性中的嗜血再度被激起,在这些竖瞳的盯视下,修士联盟中有人拔腿就跑! 一旦出现了个带头的,其它人便也不再忍耐,最后只剩下为首的老者及几名看起来有年纪的修士为了名誉不肯逃,还想掏出法器与了了同归于尽。 但他们忘了,在夏娃建立起的局域网中,法器与破铜烂铁无疑,卖都只能论斤卖。 已经被释放的妖族不愿意错过如此盛会,原本心灰意冷的它们似乎被激起了斗志,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就算死也要咬死几个来垫背! 诸如豹妖熊妖之类力大无穷又体型巨大的,便将这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同族叼在嘴里,随后窜出大殿,开始久违的狩猎。 从来不知团结为何物的妖族,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联合狩猎,它们明明不熟悉这片山脉,却能通过野兽的直觉寻找猎物的踪迹,追踪并将其捕获。 夏娃还给它们设置了计数提醒,每当一只妖怪抓到一名修士,局域网内便会响起全服通知,这让妖族们更加热血澎湃,好胜心爆棚,当不当得了第一不一定,但绝对不能垫底! 如此直到天明,妖族们依旧精神奕奕,大多数修士都被抓回,其中难免缺胳膊少腿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野兽捕猎,总不能要求它们用爱去感化猎物吧?当然是要用锋利的獠牙与利爪去扑咬和撕碎,所以少点零件儿挺正常的。 御妖宗是个还算严谨的门派,他们在妖族身上做的培育实验,每一笔都有记录,照这个数字来算,御人宗恐怕也得存在个几百年,才能了结这桩恩怨。 几个逃出去的漏网之鱼将御妖宗覆灭的消息带了出去,得知妖族竟连夜灭门,还胆大包天的将御妖宗改为御人宗,大言不惭的宣告要抓到与被杀害的妖族同等数目的人类修士才罢休,各大门派都因此愤怒不已! 区区妖族,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对灵昌山脉有想法的门派本就不少,只是苦于师出无名,如今妖族自己作死,那就不怪他们不客气了! 这下无论修士联盟还是各大名门正宗,以及一些不怎么正派的小宗门、没有挂靠的散修……也许从前大家曾有过利益冲突无法共处,但在对付妖族这件事上却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哪怕不是为了灵昌山脉的灵气,此事也绝不能妥协!妖族今日能灭御妖宗的门,明日便会灭其它门派,放任不管只会助长妖族气焰,一定要将它们狠狠压制、打服,才能让它们明白,无论世外还是人间,只有人类才是真正的主人! 畜牲永远都是畜牲,即便成了精,也仍旧是畜牲。 如此之大的动静,别说其它没有加入灵昌山的妖族,就是与世外不互通的人间都有所耳闻,凡人们得知仙人要与妖族开战,大多激动不已,盼着仙人们能将这些害人的妖族尽数除去,还人间一片澄澈玉宇。 而那些避世的妖怪,有一些听闻此事前来投靠,也有一些对此表示不满,认为灵昌山脉的妖族这样做,是陷所有妖族于不义,本来妖族与人类可以和平共处,如今这不依不饶的一闹,两方要何时才能休战? 害得它们这些不参与琐事的妖怪也人人喊打,到哪儿都不得安生,至于那劳什子的妖王……什么妖王?自封的妖王吗?谁承认它是妖王? 偏偏御妖宗改名为御人宗后,妖族还真有在认真经营,并非纯粹为了报复,比如妖怪们都很好奇为什么妖族成精后会幻化为人形,人类比妖族特殊在哪里,为什么法则如此眷顾?又比如说人类修士的修炼方式与妖族的不同之处在哪里,有没有能让妖族借鉴或学习的地方? 真要说的话,妖族的手段可比御妖宗的温柔多了,至少它们没有强迫修士们同类而食,也没有强迫他们互相交|配。 修士们对妖族的讨伐如火如荼,妖族仍旧在山脉中岁月静好,不过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以修仙界五大名门为首的诛妖大会很快将在破山宗展开,邀请了世外所有门派及散修。 之所以选在破山宗召开诛妖大会,倒不是因为破山宗实力厉害,纯粹是只有破山宗的金牙道人颇为了解那位神秘的妖王,以及首次召集所有修士的诛妖大会,无论在五大名门的哪一家召开,另外四家都不会服气。 反倒决定是破山宗后,五大名门彼此间又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诛妖大会的消息传遍天下,连人间都有所耳闻,许多有门路的凡人甚至想方设法要到世外来看个热闹,堪称人间世外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盛会! 像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大事,夏娃当然不愿意留在御人宗,她也要去。 可了了对此毫无兴趣,所以夏娃要去就只能自己去。 夏娃抱着毛茸茸的小熊倒在地上打滚耍赖:“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去万一被人抓住吃掉怎么办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去——” 宛如魔音穿脑,令人窒息。 了了闭着眼睛。 夏娃拼命滚了半天也没效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气哼哼道:“反正你天天除了睡大觉还是睡大觉,出去看看热闹怎么了?他们要讨伐的可是你耶,你就不怕那么多人联合起来把你弄死?我们偷偷潜伏进去,说不定就能打听到他们打算怎么对付你,到时候提前做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岂不美哉?” 了了依旧闭着眼睛。 夏娃瞪了她老半天,把自己眼珠子都瞪累了也没能让了了点头,用力哼了一声:“你不带我去,行,那我就自己找人带我去!到时候你可别后悔,正好,他们要是把你弄死了,我也能捡捡漏。” 说完拔腿往外冲,准备盘算忽悠哪几个厉害的妖怪跟自己去,黄鼠狼精得带上,那家伙长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子,很擅长跟人类打交道,熊妖……熊妖外表太显眼了不太行,豹妖不能幻化成人,也很容易被发现,要不还是带上蛇妖好了…… 最后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夏娃成功哄到了黄鼠狼精、蛇妖、鸟妖还有一只鱼妖。 她没大肆宣扬,免得被人类知道她要混进去,到时候来个守株待娃,那可就糟了。 临走前,夏娃还跑到了了跟前去炫耀:“就算你不跟我去,也多的是人要追随我,我跟你说,也就是我不想跟你抢,不然这妖王是谁还说不准呢!” 见了了依旧在睡觉,也不知听没听见自己说话,夏娃悻悻然哼哼两声,转身走了。 她走后,了了缓缓睁开眼睛,一朵雪花在夏娃不注意的时候落入她的小熊里,很快消失不见。 出了御人宗后,夏娃臭着一张脸:“我真是不明白了,你非要跟我来干什么,这样抱着一个鱼缸显得我很傻诶。” 鱼妖不是她哄来的,是自愿跟来的,但是鱼妖没有腿,而且离不开水,所以夏娃还必须带个鱼缸。 鱼妖吐了两个泡泡,口吐人言:“人类要害大王,我必须去看看!听说破山宗以山泉闻名,到时你将我放入泉水中,说不定我打听到的情报比你都多呢。” 夏娃嘲讽道:“也有可能情报没打听到,你先上桌了。” 这不是夏娃恶意,而是这只鱼妖吧……它不是漂亮又吉祥的锦鲤,所以没什么观赏性,也不是味道不好的鲶鱼,不会被人抓去吃,它是被誉为“液体黄金”的鳕鱼! 营养美味肉质好,浑身都是宝,因为成精的缘故,体型大了许多,看起来格外肥美,除了能开口说话外跟普通鳕鱼没区别,连夏娃都很想把它吃掉,清蒸红烧炭烤……吸溜吸溜。 鱼妖生气的用尾巴拍打水面,搞得水花喷了夏娃一头一脸:“你在胡说什么!蛇妖它们能为大王效力,我怎么就不能!我才不会上桌!” 夏娃直接把鱼缸一丢! 幸好蛇妖速度快,又将浴缸顶了回来,此番跟夏娃同行的四只妖怪中,只有黄鼠狼精能幻化成人,她跟鸟妖鱼妖妖力还不到家,所以缩小了身形,由于本体是金色,缠绕在夏娃手腕上时看起来就像个金镯子。 鸟妖则藏在夏娃的头发里,鱼妖离不得水,只能躲鱼缸里头了,而黄鼠狼精变成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斯文得体又慈祥,带着夏娃就像姥姥带孙女,夏娃有理由怀疑黄鼠狼精是占自己便宜。 破山宗距离御人宗足有万里之遥,幸好黄鼠狼精擅长遁地之术,每使用一次法术可行进千里,但需要休息一日,这样算算,大概得十日才能到达,诛妖大会定在二十五日,今儿是十二,还有十三天,够了。 如今是不用担心再在野外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了,因为修士们要讨伐妖族,妖魔鬼怪们恨不得销声匿迹,哪里还敢露头?那位妖王可给它们招来了无与伦比的大|麻烦,要是有朝一日见到对方,非给它来两拳不可! 也有聪明的妖族悄咪咪摸去灵昌山投奔,其实并非人族单方面歧视妖族,有那么小部分妖族对人族也是深恶痛绝,极度不愿与之共存,再不然便是受了人类的骗,因而怀恨在心。 总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如今得知灵昌山妖王要与人类开战,它们自然要来投奔。 诛妖大会,光是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不友好,要是妖族开个诛人大会,恐怕修士们早炸了,现在他们大摇大摆的开诛妖大会,压根是不把妖族放在眼里嘛! 破山宗作为此次大会承办方,对环境安全无比上心,夏娃等一行妖尚未抵达,妖力弱的鸟妖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是驱妖阵。”见多识广的黄鼠狼精说,“令妖族无法靠近,恐怕也是为了不让妖怪混入大会,免得出现内鬼。” 夏娃不是妖怪所以没感觉,但鸟妖都飞不动了,鱼妖也跟死了一般在鱼缸里翻肚皮漂在水面上,夏娃盯着鱼妖看了会儿,突然舔舔嘴唇:“要不把它吃了吧。” 话音刚落,鱼妖瞬间满血复活:“鱼没事,扶鱼起来,鱼还能游!” 闻言,夏娃失望不已,就在刚刚那一刻,她连红烧还是清蒸都想好了,直接生吃也不是不行。 这十天以来,鱼妖片刻不敢眨眼,幸好它没有眼皮,不然自己怎么被吃的都不知道。 夏娃戳了戳鸟妖:“喂喂喂,别装死了,生鱼片会晕是理所当然的,谁让它那么好吃又那么弱,可你为什么也跟着一起晕?” 鸟妖很委屈:“我也很弱小呀。” 夏娃无语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体是……是妖王为你重塑的?有她的气息在,驱妖阵算什么?你甚至能在里头拉屎。” 虽然妖力不行,但冰雪之躯的体质就是个bug,鸟妖不懂得利用就算了,天天喊弱,还真把她自己给洗脑了,实际上它弱在哪里? 甚至于只要好好修炼,它的修炼效率都能是其它妖族的数倍。 蛇妖跟鱼妖就很羡慕,黄鼠狼精已经修炼出人形,羡慕也没用。 鸟妖呆呆地哦了一声:“那我飞进去看看情况?” 黄鼠狼精友情提醒:“别忘了你现在外形很特殊,要小心别让人抓起来,尽量低调一点。” 鸟妖与普通的白麻雀不一样,她本身并非白麻雀,而是死后重生而来,修为高的修士恐怕一眼便能看出其不俗,传说纯洁的白色麻雀有带来好运的能力,很容易受人觊觎。 鸟妖听了,用翅膀裹住胖胖的自己:“那、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蛇妖朝她张大嘴巴,一看到那漆黑的口腔与锋利淬着毒的蛇牙,鸟妖尖叫一声:“我走了!” 眨眼间,毛茸茸的雪团子便如同离弦之箭消失在天边,夏娃吐槽道:“这飞得可真够快的,刚才还晕乎乎的不能动呢。” 修士们虽是化外之人,但修为不到家时也要吃喝拉撒,此番诛妖大会不限名额不限门派,不知多少人想来凑个热闹,顺便看看是否能寻到机缘,因此破山宗方圆百里都热闹极了,除却有名有姓的门派外,还有散修支起摊子售卖一些自制的法器及符咒,以及混入世外想赚一笔的凡人在卖各种各样的吃食。 夏娃那有陈小姐送的一千两黄金,所以她奢侈的一妖买了一根糖人,连鱼妖都有。 黄鼠狼精笑眯眯地说:“哎呀,我这样的老太太怎么好意思拿着糖人边走边吃呢?” 嘴上这么说,手倒是很诚实地接了,而且大嘴一张啃掉一整只,害得夏娃再给她买一根。 想起了了爱吃甜的,夏娃恶狠狠地咬了口糖人,嘎嘣一声,那个她要求摊主做出来的糖人就没了脑袋,哼,天天睡大觉的人不配有糖吃! 很快她便在这一片热闹的烟火气中乐不思蜀,完全忘了自己这次来诛妖大会是“打探情报”的,实际上,夏娃只是在灵昌山待腻了,想找点乐子。她跟了了那种可以在一个地方待几十年不动的家伙不一样,她是风一样的存在,总是向往流浪与冒险。 因为金牙道人知道夏娃总是抱着个小熊,所以这回她把小熊当作背包背在了身上,改成抱个小鱼缸,这一幕看起来挺奇怪挺扎眼的,然而修士中奇奇怪怪的人多了去了,也就显得夏娃格外正常。 她一路走走逛逛买买吃吃,蛇妖鱼妖都没钱,全靠夏娃付账,黄鼠狼精一边注意着夏娃一边眯着眼睛打量着人群,只有鸟妖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潜入破山宗去干正事,丝毫不知在她提心吊胆低空飞行时,几个同伴已经吃掉了枣糕若干瓜子糖若干绿豆糕若干鲜肉烧饼若干…… 没办法,很多修士尚未辟谷,不辟谷就要吃饭,吃饭就会有人卖吃食,而金子恰好在世外也流通。 最可气的是,当鸟妖顶着一身炸开的羽毛辛辛苦苦回来时,才知道同伴们不仅吃得肚皮溜圆,而且连一粒米花都没给她买! 直把鸟妖气得浑身颤抖,恍若一颗圆滚滚的雪球扑簌簌往外掉毛。:,, 383 第十五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鸟妖决定罢工,除非夏娃给她也买一份……不,两份米花,否则她绝对不要再冒着生命危险飞来飞去了! 夏娃:“我倒无所谓,反正诛妖大会跟我没关系,反倒是你,怎么说了了也算是你的恩人,为了两份米花就不顾恩人死活,你还真是恩将仇报哇。” 鸟妖哇的一声给她气哭了,大颗大颗泪珠从她的豆豆眼里往外流淌,没办法,谁让她是脑容量只有花生米大的麻雀,情绪一上头摁都摁不住。 夏娃忽然有点明白自己在了了跟前打滚时,了了是什么感受了。 她一把抓住鸟妖,用拳头攥住鸟喙,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反抗,我就把你塞进太攀嘴里。” 说话时,太攀无比配合的张大嘴巴露出黑漆漆口腔,一副欢迎小鸟进来的热情好客模样。 黄鼠狼精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自己藏起来的一把瓜子糖分给鸟妖,今天大家都在外面玩,只有鸟妖老老实实去干活,也难怪她有点情绪。 其实按照鸟妖的年纪,性格不该再像刚成精的麻雀一样一根肠子通到底,然而她刚成精便被抓到御妖宗,之后直到死亡都没再见过外面的世界。御妖宗只需要妖怪变强,不需要它们知书达礼,因此鸟妖虽蛋蛋都有过几窝,实际上自己都还是只雏鸟呢。 对世界一无所知,笨呼呼又只会横冲直撞的雏鸟。 随着诛妖大会临近,破山宗附近越来越热闹,真真正正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哪怕半夜依旧灯火通明。修士们聚集于此,有哪个妖魔鬼怪胆敢出现?怕不是刚露个面便被灭了,而夏娃从身体构造来说,她还真不属于妖族,修士们就是画一万个驱妖阵也影响不到她。 毕竟驱妖阵只驱赶妖怪,不防雪人。 她本来便不是真心为了了而来,到达此处后见处处热闹有趣,更是一门心思扑在玩耍上,了了是谁她不认识,反倒鸟妖它们一心想要调查情报,免得妖王被人类算计。 鱼妖在头一天跟着夏娃溜达了一圈后便主动跃入山泉之中,循着山泉四处游弋,她从前便是生活在深山湖泊中的妖怪,奈何附近来了只不讲理的蛮横猫妖,成日守在湖边等着捉鱼吃,吓得鱼妖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找新家。 恰逢途中听闻灵昌山,便顺着水源一路游来,因她妖力纯净,所以虽然弱小,却仍然被灵昌山接纳。在灵昌山,她不必再提心吊胆哪天被猫妖捞去吃了,灵昌山妖族禁止相残。 鱼妖深以为然,并且很想让那只不讲理的猫妖也来学习一下灵昌山妖族的先进共存理念,看看人家什么水平!你说你要吃鱼,那湖里到处都是鲜美肥嫩的鱼,为啥非要逮着她这只鱼妖来吃呢?害得鱼妖再不敢露出水面吞吐月华,修为许久没有进步。 在灵昌山,弱小的妖怪也有成长的资格,不过有一点是妖族默认的,那就是不能靠近人类,更不能建立亲密关系。 妖王不管妖怪们是否与人类相识相爱,然而一旦与人类产生羁绊,就必须离开。 鱼妖不喜欢人类,她对所有会吃鱼的种族都抱有敌意,当然了,稳居她暗杀名单及讨厌榜单第一名的永远是猫妖。 破山宗,顾名思义,门派建立在一座大山之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由于一道巨型山泉从峰顶至山脚将整座大山平等的一分为二,山泉从山顶留下形成银河般的瀑布,又在山脚下汇聚成湖,仿佛一把利刃将大山劈开,因此得名破山宗。 破山宗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待凡人向来亲近,门人每逢突破瓶颈,都会入世济人以修身固道,金牙道人也是其中一个。 他除妖多年,没想到机缘巧合下竟遇到成了妖王的大妖,此番诛妖大会,金牙道人的存在便显得至关重要,因为只有他真正近距离见过妖王,先前从御人宗逃出来的几名修士,甚至没敢抬头看妖王的面容。 人类修士的修为以八卦分为八个大境界,同时他们也以妖力为标准,依据九宫之名,将妖族分为九个等级,妖王毫无疑问的属于顶级大妖,说不定早已进阶最高等级的乾宫! 否则各大门派不会严阵以待,将其视为最大的威胁。妖族数量虽少,可若两族开战,即便人族得胜,也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是修道之人绝不愿看见的。 可要让各大门派无视妖族将御妖宗改名为御人宗,并抓捕修士做“培育”,这他们也做不到。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两方握手言和,彼此各退一步,可妖族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根本听不进人话,令各大门派的掌门很是苦恼。 他们若是为御妖宗出头,未免显得大材小用,可不出头,又太过冷酷,归根结底还是御妖宗做错在先,妖族又不肯相让,以及那位神秘却又令人忌惮的妖王。 没人知道它的来历,也不清楚它的名字,只知道它接管了数以千计的妖族,建立起了灵昌山脉,还能在一夜间将御妖宗灭门,可见其妖力强大。 若非迫不得已,与之针锋相对并非上佳的决策。 五大名门中,尤以渡世宗态度最为和善,认为两族应当以和为贵,不该掀起战争,一旦修士与妖族开战,凡间必定受到影响,到时不知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去。而剑修最多最为好战的天剑门则对渡世宗的说法嗤之以鼻,认为这群秃驴是沽名钓誉,妖族最会得寸进尺,倘若对其建立御人宗置之不顾,焉知它们不会残害更多修士? 此外的金雁门、惊龙观及青岳派暂时没有发表意见,至于身为东道主的破山宗,那自然不用说,是一定要斩妖除魔的,他们很想抓住这个机会使宗门天下闻名,从此跻身一流门派,不再在二流中打转。 五大名门之所以会成为名门,除却门人众多、资源丰富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宗门中都曾有过飞升的上仙。 所以像破山宗这样门人多资源也不错的门派,差的就是这么个名望,人家上头有人,他们没有,可不得想办法扬名立万? 既然拼底蕴拼实力都不行,那就拼声望,破山宗每年放那么多门人下山入世,可不仅仅是为了突破瓶颈,如今凡间谁人不知破山宗?每年光是收弟子便门庭若市,发展的那叫一个蒸蒸日上。 像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往,破山宗的人肯定不会天天挂在嘴上,但架不住诛妖大会鱼龙混杂,什么门派散修都有,这个抱怨几句,那个讽刺两声,可不就让鱼妖听了个清楚明白? 破山宗的山泉灵气惊人,尤其是峰顶的泉心,纯净清灵,所以哪怕是辟谷的修士,都会畅饮此处清泉,对修行大有裨益。 鱼妖妖力纯净,自然也受到泉心吸引,可惜她一路逆流而上,体力并不支持她游到峰顶,且诛妖大会将在半山腰举行,在诛妖大会没开始之前,除却五大名门,其它门派都只能暂居山脚。为了防止有人污染山泉,破山宗还特意派了门人来回巡守。 所以为了打探情报,鱼妖多在半山腰及山脚下来回,并不往峰顶去。 为了办好这次诛妖大会,破山宗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光是除妖的结界便不知布了多少个,别说妖怪,只要不是人,就是只苍蝇飞进来也能惊动他们,害得鱼妖大晚上都不敢把脑袋露出水面,只在水下行进。 因为山泉灵气充足,生活在山脚下湖泊中的鱼群也颇有灵气,虽说没到开启灵智的地步,但肉质极为鲜嫩清甜,而且很是机灵,有修士想捞几条解解馋,使出十八般武艺,愣是一条没抓着。 不过这便便宜了鱼妖,鱼群能够为她所驱使,虽然彼此之间不能交流,但混迹在鱼群中,却大大减少了自己被发现的风险,而且鱼群在破山宗不知生存了多少代,它们对于山泉的流淌方向了如指掌,比如掌门真人院子中的活水池,便是引的山泉水。 顺着一条细长的小溪就能游到掌门真人的院子,不过鱼妖性情谨慎,要不是因为她谨慎,能在那只臭猫嘴边存活这么久?连惯爱偷腥的猫儿都抓不住她,何况人? 不得不说,灵昌山这些弱小又妖力纯净的家伙,可能打架不怎么行,但对于苟命与逃跑,绝对称得上是专家水平。 诛妖大会尚未开始,五大名门为了避嫌,平日各自住在破山宗给安排的地方,并不见面,所以鱼妖每天游来游去,收集到的有用情报不多,八卦倒是听了不少。 可千万别以为修士们都是方外之人便个顶个高风亮节光风霁月!他们胡搞起来,那可比动物精彩多了! 鱼妖每天听完都觉得自己又聪明了一点,据她观察,所有门派中最离谱的便是那合欢宗,其门人大多是男子,个顶个生得美貌多情,按说他们的目标该是女修,然而合欢宗是不分性别的通吃,短短两天,鱼妖就看见一名合欢宗男修从六个不同的修士房间走出来! 出来后那表情,跟偷了腥的臭猫十分相似,活似占了天大的便宜。 人类真是太可怕了。 此时鱼妖正悄么声的潜伏在水下,听一位合欢宗男修与另一位男丹修花前月下。 合欢宗男修风格多变,既有英俊挺拔型,也有斯文清秀型,还有雌雄莫辩绝美型、温柔体贴圣父型、火辣热情开放型……穿衣风格更是五花八门,这个禁欲的从头到脚包裹的比渡世宗的僧人都严实,那个便敞开一片雪白胸膛眉眼风流含笑…… 可惜这一切看在鱼妖眼里没啥区别,她还没成长到可以欣赏人类美貌的地步,因为她更喜欢鱼。 “上回我曾遇到过你们宗门中一位名叫羞花的女修,不知她如今可还好?” 男丹修含情脉脉充满怀念的问道。 与他并肩坐在水池边的合欢宗男修生得柳眉杏眼,脸型微微圆润,看起来颇有些稚气,漂亮的让人足以忽略他的性别,那露在外头的两只白胳膊,简直比鱼妖的鳞片都光滑——连毛孔都看不见! 对于男丹修的询问,他也不显嗲气,而是笑得纯真,于是露出一颗恰到好处的小虎牙:“你是说羞花师姐呀?她前两年便不在师门了。” 男丹修便露出些许惆怅之色,当初他与羞花春风一度,对方抽身潇洒毫不留恋,以至于他迄今念念不忘,否则也不会与这合欢宗男修至此处说话。 毕竟他是名门天骄,若是叫人瞧见与合欢宗的人厮混在一处,未免败坏师门名誉。 鱼妖无聊地吐了个泡泡。 正在她打算离开这里,不再听这无聊的对话时,头顶忽地传来唇舌交缠之声,鱼妖一个激灵,抖出些许水花,正要摆尾离开,却又听见一阵咀嚼之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咔嚓咔嚓,嘎嘣嘎嘣,像猫妖一边盯着她一边撕咬着鱼骨头,让鱼毛骨悚然,起一身鱼皮疙瘩。 ……发生什么事了? 为了小命着想,鱼妖先下沉到水底,然后就着月色悄悄往上看,随即她浑身鳞片差点炸开,原因无它——那个合欢宗男修,他在吃人! 是用身体在吃,不对,是嘴巴在吃,也不对,是、是……是他浑身都长出了嘴……不,准确点来说,他是在用每一寸皮肤,像长满嘴那样,将男丹修吸收了! 吸收的那叫一个干净,连一片衣角都没剩下,恐怕金雁门所有人来了,也别想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合欢宗男修吃完人后,满意地舔了舔嘴唇,明明是一张漂亮清纯的脸蛋,那舌头却伸得比蛇妖的信子还长,上上下下把脸上头上沾染的血迹与碎肉舔了个干净,然后嗲笑出声:“真是个蠢东西,竟惦记着合欢宗的女修……嘻嘻。” 鱼妖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也奇怪合欢宗为何男修居多,女修却是凤毛麟角,按那人间的话本子说话,合欢宗不该是美貌女子的聚集地么? 反正作为一条鱼,她是不甚明白的。 怕那男修发现自己,鱼妖老老实实装作一条普通鳕鱼,一点妖力不敢用,整个鱼脑放空,如此痴呆又真实的表现成功瞒过对方,然后鱼妖在池子里又待了会儿防止对方杀个回马枪,确定安全后才尾巴一甩,化作一道细细的流光飞奔而去! 有人无意中看见,也只会以为是月色下水面荡起的涟漪。 鱼妖摸爬滚打冲回来,跳进小鱼缸中溅起满地水花,然后瑟瑟发抖。 好险,躲过了猫妖没躲过人类!差点被当成零嘴啃了! 黄鼠狼精给她重新添了水,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吓成这样?” 鱼妖胆子虽不算大,但比起鸟妖要强一些,还是头一回见她吓得在水面翻肚皮装死呢。 夏娃忙着盘点她今天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玩意儿,准备从中拆解分析并学习一下修士们的法器符咒是如何制作的,从而运用到自己的虚拟世界。 鱼妖翻了好一会儿肚皮,这才断断续续把她看见的那一幕口述出来。 听说有人类修士吃人,黄鼠狼精震惊了,蛇妖鸟妖震惊了,连夏娃也震惊了,她捏着一枚三个铁环串在一起的法器,不敢置信:“连衣服都吞了?那要是对方拉屎没擦干净屁股粘在裤衩上,岂不等同于吃了……” 众妖:…… “还有大肠呢,大肠你们知道吗?”夏娃滔滔不绝,“就是装轮回之物的器官呀,臭得要死呢,而且就算是修士,也不保证没有皮肤病啊头屑啊鸡眼啊火疖子什么的,有些人身上长好多痣,有人长痦子,还有人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鼻屎耳屎都不知道清理,全吃啦?” 说出这一番话后,夏娃舒服极了。 想当初,也有人质问怪种吃人摘不摘干净,真是风水轮流转啊,终于也轮到她问这些了。 众妖:…… “不过关于合欢宗为什么男修多女修少,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夏娃竖起一根手指,表现的十分博学。“原因很简单,男修可以通过阴阳媾|和的方式提高修为,因为他们承担的风险远远小于女修,只要爽一发就能进步,谁还愿意清修?他们得病的几率比女修小,更不会怀孕。” “如果合欢宗是女修多那才奇怪吧?哪怕是修士,身体构造也不会有太大改变,修士得了癌,那也是癌呀,很难治好的。” “最不科学便是这个修炼功法,女人的欲望与生育彼此独立,女修进合欢宗,基本跟进了传销一样,啥也赚不到,赔了老本又坐牢。” 妖怪们似懂非懂,但不妨碍她们觉得夏娃叭叭的这些很有道理很厉害。 蛇妖:“癌是什么?” 鸟妖:“科学是什么?” 黄鼠狼精:“彼此独立是什么意思?” 鱼妖:“传销是什么?” 夏娃静静地看了妖怪们几秒钟,低头继续捣鼓她的法器,挨个给它们拆了再重新组合,并在这个过程中汲取新的知识,恍然大悟的同时,就“如何建立更强大覆盖面更广的局域网”产生了多种灵感且跃跃欲试。 妖怪们的求知欲得不到满足,纷纷前来纠缠,搞得夏娃很想把她们都冻起来,可惜,她没那个本事。 为了打发妖怪们,夏娃只好从人类的身体构造与繁殖方式开始讲起,尽量用妖怪们能听懂的语言,并普及了脊椎动物与无脊椎动物的身体、繁殖与人类的相似及不同之处,听得妖怪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闻所未闻的领域。 动物之所以是动物,就是因为它们没有思想,不会思考。妖族成精正是从生出灵智开始,哪怕是一根野草,只要它拥有灵魂,那么它就是特别的,不比其它任何生物卑贱。 “能否修出人形,我觉得并不重要。”夏娃随口道,“只要能思考,能怀疑,能反抗,是人是妖,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说的这些话,如鸟妖鱼妖蛇妖还算懵懂,黄鼠狼精却不同,她若有所思,仿若得了点化,原本干枯不动的瓶颈骤然宽松,如同甘霖降下大地,这一瞬间的通透,远胜她为入世而做出的百般努力。 学习人类的言行举止,掩藏自己的妖族身份,偏偏因为是只母黄鼠狼,修出人形后,又免不了受到人类规则的驯化。逐渐失去本性,像人类意识中的“狡诈奸猾爱偷鸡的黄鼠狼”靠近。 这就是妖族难以成仙的原因吗?不是因为它们不像“人”,而是因为它们太像“人”。 一阵清风穿透门窗,待黄鼠狼精再睁开眼,她那因幻化成老年女性而略显浑浊发黄的眼睛竟变得清澈起来,随后她向夏娃拱起双手:“多谢小友点化。” 夏娃:“好说好说。” ……她说了什么哲言,她自己咋没印象? 不过白得的功劳不要白不要,以后说不定还能驱使黄鼠狼精帮她干掉了了呢,多个盟友稳赚不亏。 其它几个妖怪羡慕极了,强烈要求夏娃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说不定自个儿也能从中悟出些什么,从而自“灵昌山最弱妖怪群”中脱离出来。 其中又以鸟妖鱼妖为最,蛇妖还好,机缘这种东西,向来妖各有命,强求不来。 所以在鸟妖鱼妖纠缠夏娃时,蛇妖已经打了个呵欠,盘成蚊香躺了下来,这两天跟着夏娃到处跑,虽然没怎么动,但变得那么小缠在别妖的手上也是很累的。 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吃掉金雁门男修的合欢宗男修,此时正在一片阴暗无人处脱着衣服。 然而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脱的其实不是衣服,而是“皮”。 那张属于合欢宗男修的皮被一点一点剥下,从鲜红蠕动的血肉上逐渐生长出了一层新皮,正是金雁门男修的模样,眉眼口鼻,竟无丝毫不同。:,, 384 第十五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合欢宗在修仙界的存在相当微妙,明明他们既无飞升的先辈,资源也算不得顶尖,甚至门派的总人数只有区区两三百,但愣是能在修仙界稳如老狗,盖因合欢宗上上下下人尽美貌,且个顶个擅长劈腿,那家伙腿劈的,章鱼精看见他们都得甘拜下风。 不仅如此,合欢宗虽以男子为主要组成部分,实际上却是女男通吃,上到掌门下到门童,都以阴阳调和增进修为为荣,也因此有人戏称合欢宗修的道是“美道”。 不用起早贪黑的练剑,不用面对炸炉后的灰头土脸,不用被符咒阵法反噬……每天只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就能躺着增长修为,除了名声难听点外几乎没缺点,换谁不迷糊啊。 没人知道合欢宗的修士们腿劈的多长多远,但据说哦,只是据说,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据说,合欢宗的美貌圣男,据说和渡世宗的佛子,有那么一丢丢的关系…… 据说哈,只是据说。 小伙伴们惊叹地看着鱼妖,不过两天,她竟然能打探到这么多八卦!虽然虚虚实实兼而有之,但架不住热闹哇!妖是有精神需求的,没看夏娃法器都丢了,还从小熊肚子里掏出一大把瓜子松仁还有葡萄干? 此时远在灵昌山脉的松鼠妖正急赤白脸的在她几个树洞间来回探寻,夭寿哦!自打她的树洞被人类掏空后,松鼠妖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狡鼠三窟,把攒到的口粮分别藏在几个不同的树洞中,这样即使失去其中一个,她也还剩下好几个。 但现在她的树洞全空了,掏空她树洞的小贼无耻至极,连个松子壳儿都没给她留! 大松鼠蹦跶到树梢上,大眼睛里泪水涟涟,一边哭一边尖声质问咒骂,究竟是哪个混妖掏了她的粮食! 本就蓬松的大尾巴彻底炸成一朵火烧云般的棉花糖,这里可不是她以前待的地盘,灵昌山出手脚不干净的妖了,她一定要禀告妖王,让妖王狠狠地惩罚那个贼! 夏娃对此一无所知,她常年在灵昌山恶作剧,几乎没有妖怪能幸免,而且树洞虽然是她掏的,可瓜子大家都吃了呀! 蛇妖暴风吸入葡萄高,鸟妖笃笃笃啄瓜子,黄鼠狼精最精致,变出一把小锤子捶山核桃,大家都在听鱼妖讲八卦,时不时投喂两下,当作付了费。 像破山宗这种比较有名气的门派,对名声看重的同时也会严厉约束门下弟子,但架不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必然有纷争。妖怪们争地盘,顶多打得头破血流,赢的妖留下,输了的滚蛋。 人类不一样,他们的手段可多了!听得鱼妖都一愣一愣的,深深感觉比起人类修士,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弱小不可怕,没脑子才是真的可怕。 “唉,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鱼妖如是说。 包括夏娃在内的众妖异口同声:“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没有眼皮的鱼妖硬生生给了众妖一个白眼:“当然不是,我也是有朋友的好不好,你们知道哪一种鱼妖最有前途吗?” 众妖齐刷刷摇头,夏娃噗噗吐出瓜子皮,听人讲故事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刨活儿,否则会趣味性大减。 果然,明明屋子里就她们几个,还有夏娃临时设置的结界,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鱼妖却非要做出一副“你们快过来我小声告诉你们千万不要出去乱说”的姿态:“是鲤鱼精。” 在鱼妖之中,鲤鱼精显然比其它品种的鱼妖要特殊,人世间“鲤鱼跃龙门”“鲤鱼化龙”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其它鱼妖们当然也有资格,但比起鲤鱼精,可能性就是要小那么一丢丢。 夏娃没忍住,说:“其实这跟鲤鱼的生活习性有关。它们在感知到危险以及繁殖期会不停跳跃出水面,因其鳍部有红色,所以被认为是在跃过龙门而受天火焚去鱼身。” 鱼妖摆摆鳍,当作没听见:“唉,我那个鲤鱼精朋友,它不知什么时候顺着水源游进了人类生活的地方,回来后便跟我道别,说是要去报恩,之后我可就再也没见过它了,希望鱼没事。” 说着她吐了个泡泡:“我是不明白啦,人类把它从水里捞上去要吃她,然后又把她放了,这算什么恩情?捞她上去的不也是那个人吗?” 她们鱼好端端的在水里游,突然来个人把鱼捞起来不说还要吃她们,结果就因为对方放了自己便感恩戴德,还要报恩??? 这不就相当于,妖怪抓了个人回老巢要吃,然后再放掉? 人类可从没想过要报恩啊!他们逃掉之后都是立刻找除妖师啊修士甚至和尚道士之类来抓妖怪的! 黄鼠狼精也叹息:“可不是。我听前辈黄鼠狼们说,我们黄鼠狼想修炼出人形,得去讨个封,要问第一个碰见的人类,自个儿看起来像什么,人类要说像人,那就能化人,人类要是说不像,还得再丢些修为。” 说完,老太太拍拍胸口:“还好我不信。” 夏娃瓜子不磕了山核桃也不炫了,她双手托腮:“你不信,那你是怎么修炼成人的呢?” 黄鼠狼精答道:“到时候了,自然就成功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大自然不会放弃我们这些生灵,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去乞求人类的认可呢?之前夏娃你说得对,其实是兽身还是人身,都是一样的。” 夏娃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无论是鲤鱼化龙,亦或是讨封,本质上都是传说,一旦听说过,信了,就会成为束缚自己的枷锁。就像是神仙与妖魔,被人叩拜信奉享受香火的才是神,否则便是妖。” 说着说着,夏娃啧了一声:“人间从不缺乏信徒,可我见惯悲剧,却不曾见神佛显灵,可见信仰他人,不如增强自己,闲着没事,何必给自己找个主子呢?” 她这番话,若是被人类听见,定要大惊失色说她不敬神佛必遭天谴,但妖族没有这种观念,因此很是赞同。 一行人光是聊天便说到大半夜,饶是鱼妖待在满是水的浴缸中,也破天荒体验到了何为唇焦口燥。 过了明日,后天便是诛妖大会,肉眼可见的,破山宗对周围的探查与防护变得更严,夏娃决定趁着这最后一天,弄张邀请函来。 破山宗发出的邀请函与人间的不同,人间邀请函抢了也就抢了,在这没有虹膜指纹解锁的年代,身份信息很容易混淆,但修士们的邀请函自带防盗码,除了受邀请的人,旁人无法使用。 这样的邀请函可是很贵的,由此可见,破山宗挺有钱,也是真心想办好这场诛妖大会。 所以想弄邀请函,不能找有门有派有同伴的修士,夏娃盯上的便是一位散修,这散修不知年岁几何,外表瞧着三十出头,身边还带了只长角异兽。 这两天到处吃喝玩乐买东西可不是白花功夫,待在外面能探查出什么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夏娃向来胆大,越是危险她越觉得刺激好玩。 这带着异兽的散修因为来得比旁人晚,所以到达破山宗山脚下时,好的位置早已被人占光,他只好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摆摊,卖一些小法器跟符咒。 散修无门无派,资源跟不上,所以修为要比同龄修士差,拿得出手的货品,质量也较为一般。毕竟真要是天生英才,大门派兴许不会自降身段,但中小型门派还是很求贤若渴的。 夏娃表现出一副对散修的东西很感兴趣的模样,然后把他摊子上的货包了一半,将对方的法器符咒尽数拆开重组弄明白后,也对散修的实力有了了解,这散修大概等于熊妖或是虎妖的水平。 是的,就是这么悲剧,哪怕是自学成才的散修,拿到妖族来,都是能当妖王的水平,可见妖族整体实力如何,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里的善,夏娃觉得还是改成弱比较好。 妖弱被人吃啊。 夏娃身边的蛇妖、鱼妖、鸟妖、黄鼠狼精,各有各的长处,短处则跟复制粘贴的一般,那就是妖力都不怎么强,蛇妖还行,吊打鱼妖鸟妖不是问题,但比不上熊妖虎妖,而夏娃不想在获得邀请函的途中引起旁人注意,那就得用她的方法来了。 “咱们打不过啊。”鸟妖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 夏娃:“打都还没打,能不能别先说丧气话?真是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 没出息。 鸟妖很委屈:“但就是打不过嘛,我以前看到这种厉害的修士,都是避着走的。” 身为散修能被邀请,就表明实力不俗,迎难而上可是会死的。 夏娃说:“我算是知道你们妖族为什么这么弱了。” 她的语气充满了恨铁不成钢:“我说啊,光是从战力来讲,你们比起草木妖怪和元素妖,应该是强很多的,那为什么妖王不是食肉妖怪,反倒是只雪妖?” 众妖闷声不吭。 “都怪你们太妄自菲薄!”夏娃一拍桌子,“妖最怕的就是不自信,不自信了干啥啥不成,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凭什么让别人相信你呢?弱小不是问题,明知自己弱小还甘于弱小,遇到问题就归咎于自己的弱小,这才是问题!这样下去,妖族何时才能振兴?” “你看你们妖王,她什么时候像你们这样,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呜呜咽咽,再不然便自怨自艾抱怨来抱怨去,强者欺负弱者是令人不齿,但强者凭什么跟弱者讲道理?凭弱者足够弱吗?” “再说一遍,弱小不可怕,不想变强才可怕!” 一屋子的妖怪被夏娃这股气势说得是羞愧难当,鱼妖小小声道:“我们虽然弱,可我们不伤害别的妖,也不靠近人类,这样也不行吗?” “行,当然行。”夏娃点头。“你想过太平日子没问题,不过等猫妖想吃你,除妖师要挖你内丹,修士要灭了你时,请自己饮恨。” 这时,黄鼠狼精说:“天有不测风云,妖也有旦夕祸福,虽说妖族并不强大,但妖生在世,难免会遇到一些坎坷,为了在遇到坎坷时能够站起来,能够重新开始,能够拥有继续前进的勇气,所以不能躺平。” 说完,老太太模样的黄鼠狼精相当人性化的叹了口气:“没办法呀,我还有一群小小的晚辈呢,虽说不知它们日后能否开启灵智,总归我是希望我们的族群再壮大一些的。我们黄鼠狼的战力就这么点,一个妖的力量兴许有限,但一群妖就不一样了。” “……再也不想被欺负,不想受制于人了。” 夏娃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觉得满屋子的妖怪,只有黄鼠狼精还算有个妖样,其它妖都不咋地。 唉,作为灵昌山的二把手,她真是为这群妖怪操碎了心,她就说呢,为什么它们修炼的如此之慢,好像天赋有限,但根据夏娃对法则的了解,大自然是真心爱着每一个生活在其怀抱中的生灵的,无论人类还是妖怪。 一颗石头,一株小草,一朵小花,都是大自然的孩子。 夏娃对如何帮助这些妖族变强没有兴趣,但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生活在她局域网里的妖族,能够在没有献上灵魂的状态下,为她提供能量,而这股能量,可以成为凝聚世界之核的基石。 这就很神奇了。 在没遇到了了之前,作为病毒系统的子系统,夏娃不停地在工作,不停地在接收主系统的指令,她在想要脱离主系统后,始终在暗地里悄悄凝聚世界之核。 需要人类灵魂作为能量的世界之核,夏娃曾经绞尽脑汁试过无数种方式,想要找到更方便更快捷的办法,然而最终都是徒劳无功。 为什么在这个世界,即便没有人类灵魂也可以了呢? 甚至夏娃还有一点很不了解,为什么在与主系统割离后,她还能够动用积分,甚至兑换和使用商城里的道具? 什么时候,她这样的子系统也拥有这种待遇了? 主系统是不允许子系统染指商城的。 商城里的所有物品,都是宿主被孵化成功并被夺走灵魂后的战利品。就像夏娃曾经绑定过的一位男宿主,对方是个一事无成的普通人,毕业四年依旧领着三千块的薪水,看着县城日益增长的房价叹息。 然后在网络上尽情释放自己的不甘心与悲愤,似乎不能理解自己为何如此倒霉如此背运,明明小时候人人都夸他淘气聪明,说他长大后一定有出息。 像这种欲望横生却又没有实力凭借自己去满足的人类,是最最适合做宿主的。 根据对方的性格特征,夏娃化身为签到系统与其绑定,不需要学习不需要锻炼,一点苦都不用吃,只要每日一签到,就能获得奖励,还能凭借累积签到变身高富帅。 于是平庸的外表消失,英俊的容貌强壮的身材以及一呼百应的粉丝蜂拥而至,宿主很快迷失了自己,沉浸在纸醉金迷中无法自拔,又靠着夏娃提供的金手指左拥右抱打脸虐渣成功走上人生巅峰。 在他最幸福最满足的那一刻,他的一切都将被夺走,连同灵魂一起。 所以子系统从来没有触碰商城道具的权限,夏娃可以通过蛊惑宿主,令宿主花费积分兑换道具并使用,她自己却做不到。 那现在为什么可以了呢? 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夏娃目前还无法找到,因为横亘在她面前最真实的困难是,如何将那个散修撂倒,并抢走邀请函,混入诛妖大会。 “要是我也能像你说的那个人一样,吃个人就能获得对方的皮就好了。” 鱼妖沉默几秒:“还是别了吧,怪恶心的。” 总之,夏娃已经制定好了计划。 为了维护诛妖大会的和平,确保诛妖大会完美落幕,破山宗不仅自己行动起来,还给出赏金,言明抓到居心不良者,便可获得破山宗山泉使用权。 众所周知破山宗的山泉是灵泉,不仅可以洗筋伐髓,还能促进修为,所以修士们卯足劲儿要挤进去,挨个请求排队,还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但抓个“居心不良者”就能直接插队呀! 所谓的居心不良者,大家都很清楚针对的是谁,只是不好拿到明面上说,万一那杀千刀的妖王再次前来灭门怎么办? “你是诱饵。” 鸟妖忽然获得如此重任,黑漆漆的豆豆眼里险些飙出泪花:“为、为什么!” 她不接受! 夏娃:“还能为什么,谁让你看起来最值钱。” 能带来好运的纯白麻雀,囊中羞涩苦于瓶颈无法突破所以很想使用灵泉的散修能不心动吗?再加上他餐风宿露惯了,修士之间,若有点来历还能叫人忌惮,像他这种孤家寡人,被杀人夺宝也无人知晓,所以夏娃笃定那散修不会找人合作,他甚至不希望有第二个修士发现白麻雀的存在。 再加上对自己实力的信任,只要将他引出破山宗的结界,就能将其困住。 鸟妖反抗无效,不得不屈服,她心疼地看着自己通体雪白的羽毛,多干净的毛毛,她每天早晚都会梳理一次呢,生怕尘土沙子落入细羽会弄脏。 现在可好,还要拔掉一根扔给那散修。 真是越想越悲伤。 发布任务后,夏娃一拍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什么诛妖大会,吹上天了,我倒是要进去看看,它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那个死金牙,当初放了他一马,真是便宜他了!” 现在想想,一千两黄金简直亏大了,这根本就是陈小姐感谢她的酬劳呀,如果要买金牙道人的命,少说得再加一千两。 夏娃扼腕极了,觉得自己当初过分善良好说话,才让金牙道人跳到头上拉屎。 害得她为了不被人发现,都得把小熊背在身上——那样的话,看热闹时掏瓜子可不方便了,这一切通通都是金牙道人的错,教育出这样的人的宗门也得负责! 诛妖大会马上开始,散修摊子上的货物却还没有全部卖出去,他忍不住怀念起昨天那个慷慨的小女孩儿,漫天要价,那傻孩子竟然也不知道讲,不过他可不会感到愧疚,那小孩看起来就很有钱,他最讨厌那种出身好又有权有势的人了。 明明自己天赋不差也足够努力,偏偏因为家境贫寒,就只能自学成才。 闯出些名号后,也有门派来招揽,但那时散修已不屑加入,他要凭自己的本事飞升成仙!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知道,散修也能得道! 但修炼需要灵气,需要法阵,闭关时还需要布置结界——桩桩件件,哪个不需要钱? 一文钱憋死个未来神仙,散修也只能做个黑心商人了,他那法器,自然不会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全都使出来,更不可能注入太多灵气,原因很简单,他穷,他抠,他舍不得。 如此粗制滥造之物,只能骗骗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小孩儿跟凡人。 所以散修才把摊子支在这不怎么显眼的地方。 一句话,他也要脸,卖残次品不能被认识的人瞧见,不然脸面往哪里搁? 对此散修丝毫不觉得心虚,反正那些冤大头有钱,与其让他们挥霍了,不如来自己这花销,也算是给他的飞升之路添砖加瓦。 不过这两天他没遇到什么傻子,只有那个小丫头,长了张圆嘟嘟的苹果脸,看着就不甚机灵,出手却很是大方,散修哄着她多买点儿,她居然也就听了。 他最喜欢这种傻孩子了。 唉。 今儿个直到中午都未开张,散修深深地叹了口气,就在他准备降价大甩卖时,眼睛忽地一亮! 瞧瞧,瞌睡了便来枕头,那小傻……不是,是小财神,这不就又来了么! 夏娃迈着愉悦的步伐,与散修四目相对,相视一笑,友好极了。:,, 385 第十五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像昨天一样,夏娃又挑了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不过在付钱时,她把手往腰间一摸,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这位真人,我今天竟忘记带钱袋子了……” 散修尚未来得及失望,就见那小傻子从衣袖里取出一只通体雪白的麻雀出来,大眼睛扑闪扑闪:“我把它放在这里暂作抵押,麻烦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我的仆人,方才我让她给我买东西去了,她有钱的。” 这麻雀白的惊人,羽毛细细茸茸,两只豆豆眼灵气十足,散修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一眼便瞧出其并非凡物,当下便起了霸占之心。 倘若只是金银灵石,他兴许不会动心,但纯白的麻雀据说能够逢凶化吉,而他恰好卡在瓶颈,已有十数年未能突破,再这样下去,恐怕只会随着时间逐渐老去。 修士的寿命是凡人的十倍甚至数十倍,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渴望长生,活得再久,终有老去死亡的一天,而且境界迟迟不突破,外表便会随之老化,即便最后成仙,恐怕也只能维持老年人的外形。所以说啊,出名要趁早,修仙得赶小。 “成,你只管放着,我给你看着。” 散修答应的很爽快,至于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夏娃笑得很甜,把装着鸟妖的小笼子放到摊位上,顺便叮嘱散修:“一定要等我哦,我很快回来,我保证很快回来!” 散修也再三点头,然而夏娃刚转身没走几步,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摊位卷作一堆,丢了张遁地符,瞬间没了踪迹! 人群中,根本没跑去找人的夏娃跟黄鼠狼精说:“你看吧,我就说他会上当的。” 黄鼠狼精拍她马屁:“您可真是神机妙算。” 比起像了了那样单枪匹马的跟人干仗,夏娃更喜欢扮猪吃老虎,当然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武力值较低,打不过还不许她想点别的招?说来有趣,成年人总是轻视小孩子,夏娃凭借这一点几乎无往不胜,只在了了身上翻过车。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私吞鸟妖?”蛇妖好奇地问,“那人看起来一派正义之相。” 这话说得还真是,那散修长得倒没有多么漂亮,然而面部轮廓深邃,又长了双炯炯有神的双眼皮大眼睛,给人一种特正派的感觉,迷惑性至少能达到百分之九十。 也许他之前的确是这样的正义之士,但常年蹉跎不得突破界限,已经让他病急乱投医,更何况在这里,杀人夺宝之事屡见不鲜,只是因为身处破山宗的地盘,五大名门又在,所以没人敢动手。 被抢了东西,只能自认倒霉。 夏娃估摸着散修很好骗,却也没想到这样好骗,她还准备了后招引他上钩呢,现在全用不着了。 “我怎么知道啊……”说到这个,夏娃长叹一声,“说来话长,从前我也吃过类似的亏,人呐,可不能贪心,一贪心就容易失去判断力,从而上当受骗。” 她的每一任宿主都敌不过贪欲,连带着夏娃也是欲壑难填,修士是人,怎么会不贪? 能够坚守本心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散修显然不属于那种。 用来装鸟妖的小笼子很特殊,边框是淡淡的青绿色,用手去摸会发现每一根栏杆都非常柔软有弹性,接触到皮肤时,会带来一种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可惜散修忙着销声匿迹,并没有注意到那只白麻雀正在笃笃笃啄着栏杆,并在他不注意时忽然飞了出去,这下急坏了散修,他连忙追上,满心想着要抓住白麻雀然后闭关,有能够逢凶化吉带来好运的白麻雀,说不定这一次他便可以突破了! 一个逃一个追,散修仗着有一身本领,完全不在乎白麻雀往人烟稀少的地方逃,人少才好呢,那些大门派的人个顶个眼高于顶,他们要是看见白麻雀指定会跟自己抢。 鸟妖别的不行,逃跑速度绝对不差,她像一团白色的闪电划过空气,眨眼间便窜出老远,身后散修像个魔鬼一般紧追不舍,按照计划中那样,鸟妖顺利将散修引入夏娃准备好的结界,同时还要在散修快找不到鸟时,故意掉一两根羽毛引他发现自己。 这诱饵的活儿太难干了,鸟妖再不想来第二回。 散修单打独斗,对危险的感知很是敏锐,但他愣是没能发现脚下的陷阱,这不是他蠢笨,而是夏娃布置结界的方法与修士们甚至妖族都大有不同,想无伤解除结界的方法有且仅有一个,答题。 所以当散修发觉自己行动不得时已经晚了,鸟妖松了口气,落到夏娃头顶,泄愤般用爪爪抓她的头毛,借此报复刚才这段路上的惊心动魄。 好可怕,差点儿以为要变成烤小鸟了! “嗯,这个效果不错。”夏娃围着结界走了几步,满意点头。 这个结界的特殊之处在于,结界内的人看不见外面,但外面的人却能把里头看得很清楚,散修那无头苍蝇般的狼狈模样被夏娃尽收眼底。像这样的结界,修仙界有类似的,比如以法阵符咒出名的金雁门。 金雁门的结界不仅让里头的人看不见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见里面,且结界内的被困者彼此之间亦不能见面。他们将迷雾符咒与阵法相结合,把迷雾符咒当作阵眼,便可使整个结界内充满迷雾,具有很好的隐藏和迷惑效果。 金雁门有特殊的方法,能让本派门人不受影响,像这种大门派,很难搞到他们的一手资料,因此夏娃觉得合欢宗男修的行为还挺有趣的,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东西,但假使能让对方为己所用,那岂不是会轻松很多? 这也是夏娃千方百计要搞到邀请函参加诛妖大会的原因之一。 夏娃伸手在面前一划,一片透明的屏幕便出现在她面前,上面尽是些妖怪们看不懂的符号,只见她轻车熟路的在上面点了几下,又划了个新界面,然后结界里的散修便看见了她们,当下知道自己受了骗,跳脚道:“快放了爷爷我!不然我宰了你!” “真是不知感恩的东西。”夏娃生气的同时,按了个按钮,随后妖怪们便看见结界里的散修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地,瞬间昏迷不醒。 夏娃呀了一声:“这个电流好像有点大了,我还以为他能撑很久呢,看样子,修士对电流的抵抗力,大概在3000伏左右,这人的修为约莫在兑阶中后期,也就是说,如果面对的是更高境界的修士,3000伏应该是不大够的。” 之所以想到会用电来惩罚散修,原因很简单。在夏娃的数据库,以及她对本世界做了足够的了解后,得知修士们飞升前都要渡天雷劫,说白了,不就是挨劈、挨电?那也就是说,甭管是什么门派,甭管是什么修为,只要是修行之人,就都怕雷怕电。 妖力造雷难度有点大,发电则要简单很多。 散修险些被电熟了,即便没熟,估计也差不多,夏娃让身体绝缘性较好的蛇妖进入结界摸出邀请函,灵昌山的妖族之所以对她又恨又怕,主要还是因为她太能折腾——就这结界,你以为她是怎么做出来的? 有些妖族身上东秃一块西焦一片的毛皮足以说明一切,要不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在实验中检验了真理,夏娃哪会这么干? 邀请函上写的是散修的道号,夏娃没在意,她将整张邀请函的正面贴到自己的透明系统屏幕上,成功复制出一张新的,再以旧邀请函上的字迹模拟出自己的名字,最后打上破山宗的防伪标志——修士们虽可呼风唤雨长生不老,在星际时代的科技面前,到底是有些欠缺的。 一切搞定后,旧邀请函被销毁,夏娃相信破山宗对所邀请的宾客一定有一份很妥善的名单,同时也很相信要核对这份名单一定需要不少时间。她又没打算留在破山宗过年,只要搞清楚诛妖大会的计划,五大名门对灵昌山的态度,已经那个冒名顶替的合欢宗修士,她就要脚底抹油溜了。 反正捅出天大的篓子,也都是妖王背锅。 至于那名散修,在诛妖大会结束前夏娃都不希望他来坏自己的好事,所以干脆把人种在了土里,头朝下脚朝上那种。 最后在旁边布个结界,便圆满完成。 黄鼠狼精问:“邀请函只要一张就足够了吗?” 夏娃点头:“我自己去。” 黄鼠狼精:“……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夏娃反问,“你们都是妖怪,一去去这么多个,你当人家傻的呀。你们自己被抓就算了,万一连累到我怎么办?那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夏娃完全不惧被鉴定为妖,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妖怪,破山宗的结界她已经研究过了,假如这结界的主题是“检测人类基因”,那么夏娃可能会被认出来,偏偏破山宗的结界主题是“判断来者是否是妖物”。 夏娃不是妖,当然不用怕,她甚至敢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黄鼠狼等妖就不行了,她们都是纯正的妖族,妖力再纯净也会被检测出来。 “可是。”黄鼠狼精踟蹰道,“万一遇到了危险……” 夏娃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很不客气地说:“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们在身边,我会更危险。” 黄鼠狼精:…… 好伤妖的话,灵昌山主峰那么冷,都没有黄鼠狼精此刻的心冷。 鱼妖不需要跟夏娃一起也能进,她还准备带着缩小的蛇妖一起游进去,顺便共同欣赏修士们的八卦。 鸟妖则表示自己可以望风,她承认自己实力不足,诛妖大会正式开始后混进去,恐怕真的只能当烤小鸟了。 次日一早,诛妖大会开始,来宾们陆续从山门进入破山宗,作为一个小女孩,夏娃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扎眼。但能认出她的只有金牙道人,而今天的诛妖大会金牙道人恰恰是最重要的参与者之一,修士们都需要从他口中得知妖王的来历跟弱点,所以夏娃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在门口被抓住,甚至游刃有余的从小熊肚子里摸出一颗鲜肉大包,啊呜咬了一口。 真香嘿。 见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独身一人还啃肉包,很多人都感到好奇不已,那些充满探究、善恶不明的目光落到身上,夏娃丝毫不惧,又狠狠咬了口肉包,怒斥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招子挖出来!别以为老娘外表像小孩就好欺负!” 真要按照人类世界的年龄来算,夏娃比跟兔子赛跑那位都年长。 如此嚣张的态度,若非今日是诛妖大会,没人敢在此生事,想必夏娃已经被套了一百零一个麻袋,迎来一百零一场毒打。 可惜,无论她在山门时的表现多拽,进了诛妖大会的广场,便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她被安排坐在一个好偏好偏的角落,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大概只能看见那些大人物的衣角,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看到个后脑勺,除此之外啥都没了。 夏娃嘲笑自己竟然还考虑过会不会被金牙道人认出来。 距离这么远,能认出来就有鬼了! 为了防止位置靠后的修士听不见主会场的讲话,每张桌上都贴有一张千里传音符,这样可以将大人物们说的话传到所有修士耳中,夏娃为其取了个颇为接地气的名字:扩音器符。 因为个头小,她直接盘腿坐在椅子上,位置是差了点,但空气不错,桌上的灵茶闻起来也很香。 仔细看会发现,里三圈外三圈的待遇有所区别。像夏娃这样坐得远,明显是来凑数壮大气势的,桌上除了灵茶还有一些灵果与点心,而里三层的各大门派,他们桌上便只有灵茶。 破山宗考虑周到,为囊中羞涩的修士们准备了些吃的,又为辟谷的修士提供了排面。 毕竟是人间排名第一人气最高的仙门,这点格局还是有的,横竖他们家大业大,为如此多的修士提供灵茶灵果虽说让人心痛到滴血,但今日过后,破山宗的名号必定能够响彻天下,所以适当的投资是完全有必要的。 夏娃一边品尝破山宗的茶水果子,一边听他们说话。 越听越是百无聊赖,枯燥乏味的连果子都变得不好吃了。 先是作为东道主的破山宗掌门发言,叭叭叭叭一长串,半天抓不着重点,夏娃能用一句话给他总结了“欢迎大家来到破山宗我们破山宗也要出一份力我们想出名”。 原话肯定不是这样,但意思是。 东道主发言结束后,又轮到五大门派,一个个的话多到像男人的内裤,又臭时间又长。 上个世界,夏娃留在于宝珍身边,没少跟着旁听各种会议,但她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无聊过,因为于宝珍等开会从没有废话,有事说事,有问题想办法解决,除此之外顶多就是彼此间寒暄两句,偶尔开开玩笑。 妖王都建立起灵昌山脉,招募妖族还把御妖宗灭门改成御人宗挑衅了,如此之大的问题,为什么还要轮流开口说一些车轱辘话?谁想知道你们门派有多厉害呀,也不见你们把资源拿出来大家伙儿分一分啊。 好在冗长的讲话环节结束后,金牙道人终于上了场。 夏娃又塞进肚子里一颗果子,漫不经心,意兴阑珊,直到金牙道人讲述完了他在人间所经历的事,原以为他说完了,应该下去然后听点真正的讨伐妖王的手段,谁知到了话尾处,金牙道人语气一转:“……因此在下请来了陈家小姐,让她来跟大家证明,在下所言非虚,那妖王必将为祸人间,引起大乱,因此人人得而诛之。” 只靠破山宗肯定不行,但整个修仙界联合起来的话,还有妖族什么事儿?难道只有它们妖族会团结? 听到“陈小姐”三个字,夏娃嘎嘣咬开了嘴里的果壳,她跳起来站到椅子上往前望,幸好她是个小孩儿的外表,站起来自己看得清,也不会挡住后头人。 还真是陈小姐。 夏娃心想,这金牙道人还真是自我的可以,完全不在乎旁人感受……也不对,准确来说,他是不在乎凡人感受,反正凡人不敢得罪他,要是五大门派的人,看他还敢不敢这样把人直接曝光? 他就没想过,陈小姐如果佐证了他的话是正确的,妖族会报复陈家? 就算以前妖族很弱小,那在妖王将御妖宗灭门之后,金牙道人也该知道妖族睚眦必报了吧?他有许多同门可以不必畏惧,陈小姐有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鸟妖,估计都能想办法弄死她。 可真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正义之士啊。 陈小姐身着一身淡青色衣裙,脸色苍白,她一直在人间生活,若非王少爷恶毒要害她,这辈子都不一定会见到修士,眼下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金牙道人带到台上,众目睽睽,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一时半会,她还真的难以适应。 金牙大人还问呢:“陈小姐,方才在下所言,是否句句属实?” 他刚才说,妖王残忍冷酷,毫无人性,视人命如粪土,王少爷分明罪不至死,她却让身边的小妖将王少爷害得魂飞魄散,这样的妖怪,怎能容忍?今日她害的是人,明日害的便可能是同为修士的他们! 夏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得怒发冲冠,这死金牙在说什么屁话?她什么时候成了“妖王身边的小妖”?! 是谁给她取的名字,速速出来受死! 以小妖之名称呼夏娃的正是金牙道人。 他在回到宗门后,曾无数次想起那天晚上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差一点,他便要像倒霉的王少爷一样被杀了,连灵魂都留不下来。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金牙道人恨毒了妖族,恨不得将妖族一网打尽,全都捉来剥皮焯水下锅爆炒。 而在他无数次的回忆与分析后,终于让他得出了个结论,那就是妖王身边的可能就只是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的小妖,真正需要注意的还是妖王,那小妖便是有几分神通也不足为惧。 数不清多少双眼睛集中在陈小姐这个普通的凡人身上,她几乎在台上站不稳,也不知是世外的太阳太毒辣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汗水已经浸透了陈小姐的后背,她攥着拳头,额头的汗在往下流淌时落入眼睛里,辣辣的疼。 陈小姐知道自己改怎么说才能让这些仙长满意,那就是顺着他们,承认他们,最好再涕泪横流的崇拜他们。 但是……她做不到啊!如果昧着良心,为了迎合仙长而说谎,那么这条被小蝉救回来的命,岂不是失去了价值? 金牙道人等不到陈小姐开口,不免催促:“陈小姐,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陈小姐抿着嘴,她感觉背上好像有颗千万斤的石头在往下坠,嘴巴舌头麻木的不知该如何吐字,金牙道人的声声催促如同叫魂,让她顶着巨大的压力还要心烦意乱。 她能说什么? 原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可以跟随父亲学着做生意日后继承家业,把那送出去的一千两金子赚回来,没想到金牙道人却去而复返,硬是要她跟他走一遭,去世外。 陈夫人陈老爷自然不肯答应,金牙道人因此发怒,怕这些修士一动怒便随手杀人,陈小姐只好主动表示愿意跟他走,只是要收拾些女儿家的衣物,把金牙道人打发在外面等候后,陈小姐火速写了封让陈夫人陈老爷寻地方避难去的信,然后才跟随金牙踏上了世外的路。 也不知道娘跟爹现在怎么样了,自己这个女儿,总是让二老操心,但愿此番能够全须全尾平安归家。 “……金牙道长的话……” 夏娃盯着人群中的陈小姐看,不知为何,向来没心肝的夏娃,竟觉得陈小姐有些可怜。 单薄又瘦弱的凡人,像罪犯一样被如狼似虎的修士们围着,等待从她口中宣判妖王的罪行,从而名正言顺的前去讨伐。:,, 386 第十五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真是可怜。” 夏娃真心实意的怜惜着陈小姐,因为这份怜惜,她觉得破山宗准备的灵茶跟糕点都不香了。于是她把手伸进小熊肚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包爆米花与一罐碳酸饮料,这才有了看电影的快乐感觉。 可不是跟看电影一样吗?夏娃自认情感纤细很能共情,为了理解人类,她挑选了很多知名的影视及文学作品,她有灵魂,不像了了那么铁石心肠,会因为故事情节,人物的喜怒哀乐而产生各种各样的情感,这也是很正常的。 但谁会傻到分不清虚拟跟现实呢? 所以夏娃是这样的,她怜惜陈小姐并不妨碍她作壁上观,然后嘲笑一下对方的愚蠢。 要不是陈小姐心软,金牙道人现在坟头草都长得有他高了,陈小姐还能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何至于沦落到站在这里,像被耍的猴儿一样任人围观? 一群奇怪的正义之士,他们面对邪恶时一派凛然,然而一旦利益交错,便能无视无辜的陈小姐,把她强行带来世外,让一个闺阁千金在众目之下站在人群之中,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能有多少可信度? 金牙道人还在催促,陈小姐极度紧张慌乱,险些将手里的帕子撕碎,她不敢抬头看四周那乌泱泱的人群,这些不是普通凡人,而是能轻而易举要了她一家命的修士,那么她该说些什么呢? “我……” 陈小姐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金牙道人不免焦急,“你说呀,实实诚诚的说!” 夏娃咔嚓咔嚓嚼着爆米花,小熊肚子里的空间能够完美储存食物,所以这包爆米花还保留着刚出炉的温度,香喷喷甜滋滋的气味一传出去,她附近的几个修士不免循着味儿看过来。 见是个小孩,又扭过头去,总不好从小孩儿手里抢吃的,就算抢,那也不能挑这个时候。 陈小姐鬓发皆湿,看得出来她正承受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夏娃非常怜惜她,同时吃了一大包爆米花配饮料,然后拍拍肚子,漫不经心地想着要如何教训一下金牙道人跟陈小姐。 前者是看着不顺眼,后者……陈小姐待会儿要说的话,会为她跟了了带来很大的麻烦,那夏娃自然不能放过她。像陈小姐这样柔弱的女子,到哪儿都得有人保护,还是死了最安全。 “我觉得……”陈小姐额头的汗水就没停过,她颤抖着身体逼迫自己只看地面,只有这样才能说出话,“我觉得那位姑娘……不是坏人。如果,如果她是妖怪,那也一定是个好妖怪,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的。” 夏娃咦了一声,没想到胆小如鼠的陈小姐居然会这么说,金牙道人比她还惊讶:“你身为人类,居然替妖怪说话?!别忘了要害你的就是一只狐妖!” 其实若只经历了王少爷跟狐妖的事,陈小姐可能真的会恨妖怪入骨,但是…… “可救了我的也是妖怪,而且不是一只,是三只。” 一开始最艰难的那句话说出口后,后面的就流畅起来,陈小姐咬着唇去看金牙道人,在对方震惊且愤怒的目光中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王少爷难道不坏吗?包庇他又想抢夺我生机的王老爷王夫人,难道不坏不自私?凡人尚且有坏有好,妖怪难道就都是坏的吗?小蝉不是,那两位也不是。” 她说话时声音都在发颤,但还是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不懂你说的妖王不妖王的,我也分不清妖怪的等级,但我想,如果那样的妖怪是妖王,那么妖怪兴许也能和人一样安居乐业。虽然种族不同,但世界如此广阔,又为何不能和平相处呢?” 金牙道人简直要被陈小姐气疯了,在他看来陈小姐根本是昏了头,被妖怪迷了眼,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种荒唐的话?“胡说八道!和平相处?你可知那妖孽将足有千人的宗门灭了门?还大言不惭的宣告说要御人为奴!这就是你口中的好妖怪?糊涂!凡人当真是糊涂!” 陈小姐被他吼得脑瓜子嗡嗡响,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她没办法违背良心把了了跟夏娃打成坏妖,撒谎并不难,上下嘴皮子一碰,谎言也就出了口,可是说了谎的自己,还能回到从前的心境吗?等过个几年,小蝉重生,她有什么脸去面对自己真正的救命恩妖? 被妖怪救了,还恩将仇报,陈小姐不想做那样的人。 那小蝉救她的意义是什么呢?她跟王少爷那种人渣有什么区别? 金牙道人被气得哼哧哼哧直喘气,他本是个端方豪迈的长相,偏偏因为这愤怒五官扭曲,陈小姐不由得后退数步,喃喃道:“我后悔了。” “早知真人才是恩将仇报的那个,当初便不该散尽家财为真人求情。” 金牙真人闻言,倏地一愣。 他在人间降妖伏魔,所到之处尽是赞美,被救下的人类对他感恩戴德,恨不得为他建造生祠供奉香火,他也时常为此骄傲不已,自觉没有辜负这一身本领,眼下,陈小姐竟说后悔为他求情? “不管怎么说,真人口中的妖孽,最终放了真人一命是不争的事实,真人不思回报便罢,竟还想要讨伐她们,未免太过小人。” 说完这些话后,陈小姐顿觉轻松。 她当然还是怕的,怕死,怕被杀,可她不后悔。 娘她们应该已经看到了自己留下的信件连夜避难去了,小蝉被她藏在很隐蔽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她的踪迹,应该可以平安重生,大不了就是一死。周围这么多人,陈小姐觉得,金牙道人应该不会因为她说了他不爱听的话就要将她杀死。 他们不是正义之士吗?总得要脸吧? 至于事后是否会被报复……陈小姐不敢想,她甚至做好了被破山宗就此赶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准备,但无论如何,她都只会说自己想说的话。 王少爷的事情已经让她意识到了,想凭借嫁人寻找依靠是错误的,把自己的一生都赌上去太可怕了,既然如此,不如趁着爹还干得动,自己跟着学做生意,日后招赘生个姓陈的孩子,留在自己家,总比去别人家生活要舒心。 破山宗找来的唯一见过妖王的凡人,竟然当场反水,不仅没有涕泪俱下的指责妖王犯下了罪行,甚至反过来为妖王说话,这可怎么办,这诛妖大会干脆改成表彰大会得了。 事已至此,已很难收场,夏娃都替这群修士感到尴尬,她吃光了爆米花,灌掉最后一口饮料,把刚才的录像传递回灵昌山,毕竟让她帮陈小姐是不可能的,她没那本事,要是了了不管,那她也只好看着陈小姐被报复了。 好在陈小姐猜得不错,正义的修士们确实还要脸,总不能因为她这个凡人说了错误的话就让她血溅当场。 破山宗的人将她带了下去,其实陈小姐高估了她自己,让她出来指控妖王不过是热场子,本意是想激起修士们对妖族的愤怒,结果陈小姐出乎意料的没有按照金牙道人想的那样开口,虽然有点下不来台,但跟妖族握手言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夏娃就寻思,这人类修士跟妖族一样,最终目的都是上岸,如果能得道,大家最后都会在天下天相遇,说不定还会成为同事朝夕相见,至于这么狠,一定要置妖于死地吗?这金牙道人究竟受过妖族怎样的伤?感觉平时人还算正常,一涉及到妖族就开始发癫,偏执的像个太监,宁可换裤子也不愿意蹲着尿。 金牙道人朗声道:“诸位!方才那凡人女子所言,诸位应当也听到了,妖族便是如此会迷惑人心!今日受其迷惑的是一个凡人,倘若视而不见,那么以后呢?人妖殊途,难道要等妖族壮大起来,我等才能意识到其危害吗?” “为了不让更多无辜之人受到蒙骗,我等身为修士,应当肩负卫道之责,将妖族的阴谋扼杀于萌芽!” 夏娃:? 合着在金牙道人眼中,陈小姐是妖迷心窍在说胡话?这么会催眠怎么黑眼圈还那么大? “阿弥陀佛。” 一位僧人双手合十,满脸都写着悲天悯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人族与妖族之间势必要有一场大战,渡世宗愿助诸位施主一臂之力。” 一有门派先开口应允,其它门派自然不甘示弱,场上群情激愤,这会儿要是有个妖怪出现,估计他们会立马把它碎尸万段来助助兴。 夏娃看不懂,夏娃震撼不已,她明明围观了全程,却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是这么个发展。不是,他们真的完全不听陈小姐说的话是吗?那为什么还要把陈小姐带到世外?耽误的时间跟精力金牙道人赔是不赔? 搞了半天,这群修士压根不需要凡人的意见,所谓的诛妖大会也只是个幌子,根本没可能不开战。 连秃驴们都满心杀意要入地狱,搞得他们诛妖还吃了大亏一般,我杀了你,还要怪你坏了我的修行——实在是太不要脸了,能不能来点人制裁一下? “不过,我们对那妖王还不够了解,倘若贸然动手,恐怕会吃大亏。” 惊龙观的掌门开口道。 这就是横亘在修士们眼前最大的问题,妖王一夜将御妖宗灭门,又能困住前去讨公道的修士联盟,甚至迄今为止还有许多修士被困在所谓的御人宗,哪怕是不讨伐妖族,这些修士也是要救出来的。 妖族想报复御妖宗,却对无辜的修士们下手,这样的族群也能称之为好? 刚才那个凡人,必定是瞎了眼才如此胡言乱语。 所以这诛妖大会啊,结果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逼迫妖族释放修士,尤其是修士联盟与那些被抓走的,至于御妖宗……在见识过妖王的能力后,修士们已经学会了各退一步,对方不好惹,那就同意她报复御妖宗,毕竟御妖宗才是罪魁祸首。 当然也有反对的,比如合欢宗。 合欢宗的掌门是个中年美男,穿衣风格豪放不羁,不穿内衫,外衫敞开,露出大片结实胸膛,行走时可以发现,他可能也没穿亵裤,那件外衫松垮垮披在身上,两条长腿若隐若现,给人一种随时随地都能立马办事的感觉。 这合欢宗算是整个诛妖大会上画风最特殊的了,整个宗门上下都是衣衫不整,恨不得把能露的全露出来,眼神一个比一个会拉丝,皮肤一个比一个细嫩,据说合欢宗掌门跟破山宗掌门是同龄人。 嗯……夏娃没看出来,她觉得破山宗掌门都能当合欢宗掌门的爷爷了,俩人看起来就不像一代人。 “这事儿我们可不干。” 合欢宗掌门懒洋洋的靠着椅背,“我最讨厌这种打打杀杀了,有什么事儿,咱们不能换个地方说呢?你说是吧,青沢?” 众所周知,合欢宗荤素不忌男女通吃,被调戏的惊龙观观主脸一绿,“要你们做事,你们总推三阻四,可有好处时,却不见你们退让。” 合欢宗掌门理直气壮道:“那是自然,你们这些粗手粗脚的男人怎么会懂,打打杀杀的多脏啊,万一把我门下弟子的脸蛋划伤了,皮肤弄得粗糙了,这不是坏我们的修行?到时你把修为赔给我们?” 青沢真人面无表情:“你想得美。” “这男人哪,不是你们这样的。”合欢宗掌门抬起手欣赏自己修长漂亮连个茧子也无的手掌,同时很嫌弃地看了眼离自己最近的天剑门修士。啊,他最瞧不上的就是剑修了,穷得叮当响不说,还把剑当成心肝宝贝,那手上到处都是老茧,活该清修到死。 合欢宗的男修堪称世外之敌,原因很简单——没有哪个有道侣的男修敢保证自己的道侣不会被勾走,因为合欢宗根本不懂什么叫有夫之妇不可调戏,他们会变着法儿的勾搭女修,从穿衣到性格再到外貌性情,尽数迎合女修喜好,只为春风一度,下贱的没了边儿! 最恐怖的是,合欢宗口风还紧,你不知道你的道侣是不是跟他们有过关系。真要得罪了合欢宗,人家可能打不过你骂不过你,但一定骚得过你。 曾经有位不知死活跟合欢宗杠上的男修,他修为颇高,合欢宗不敌,谁曾想转头合欢宗的男修们便花式上阵,从美貌少男到俊俏男青年再到魅力少夫,温柔的阳光的深沉的善良的邪气的……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到,各式各样的美男子挨个跟那男修的道侣偶遇,最终成功撬走了墙角,那男修恨得牙痒痒,前去合欢宗寻仇却被道侣拿剑指着脖子,最终含恨离去。 最可怕的是,这件事成了他的心魔,好不容易修行进了乾阶,眼看将要突破,硬是因为这心魔被天雷活活劈成了焦炭,兵解到一半卡住,直接灰飞烟灭,连个魂魄都没能留下来。 天剑门的掌门连忙往旁边让了让,免得被针对,他是没有道侣,但是天剑门的剑修中男修只占不到一半,余下全是女修,他可不想合欢宗那群没脸没皮的全来勾搭门中女徒。 驭兽宗的宗主也弱弱地举起手:“那个,我们驭兽宗也不是很想参加,我们不想被灭门啊。” 虽说驭兽与御妖有着天壤之别,他们宗门中的异兽没有灵智,可是!万一妖族分不清,或者不想分呢?毕竟妖族成精之前也都是各种各样的兽类,到时他们驭兽宗跑过去参战,妖族会不会把火力全集中到他们身上? 驭兽宗决不能变成第二个御妖宗! 也不是所有门派都愿意加入,毕竟五大名门底蕴深厚,不怕报复,小门小派就不一样了。 各大名门开口后,夏娃找到了她最好奇的金雁门,并且试图从人群中找到被冒名顶替的那个男修,看了半天也没找出答案,看样子,这拟态做得不错,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不过这难不倒夏娃。 她又一次把手伸进小熊的肚子里掏啊掏,半晌掏出一副红色墨镜,往脸上一戴,大墨镜瞬间遮住她三分之二的脸。与此同时,夏娃的视线中,诛妖大会上的人类修士都变成了一个个散发着红光的长条,惟独金雁门中有个人不是红色,而是黑色。 她把眼镜一摘,盯着那人看,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修,眉清目秀带点羞怯,完全看不出是鱼妖口中凶残的吃人之物。 恐怕前身的合欢宗男修也不是本体,这种吃了对方能完全幻化成对方模样的生物,估计连人类都不是。 当然也不是妖族。 人类是红色长条,妖族是白色长条,神族与魔族没见过。 要不,想办法把他抓来看看? 夏娃正想着呢,忽然有人快步走到破山宗掌门身边,附身贴耳说了几句话,只见掌门脸色骤变,那叫一个难看,仿佛染料打翻,什么青的白的黑的紫的都有。 紧接着,破山宗掌门便向众修士宣告有急事,随后暂时退场,本来他也只是东道主,做主的仍旧是五大名门,所以破山宗掌门的退场完全没有干扰到大会进行,夏娃好奇得要命,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便仗着身量小,所有人又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场内,猫着腰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没走多久就被一名女修发现,夏娃摆出一副我迷路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眨巴着眼睛望向对方:“姐姐,这里是哪里?我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女修见她天真,忍不住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是从哪儿来的?” 夏娃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巴上,一副听不懂大姐姐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见她年纪小,身上衣料又质地上乘,而且没什么修为,女修想当然认为她是哪位道友的孩子,既然没穿破山宗的衣服,那便是其它门派的。 便对夏娃说:“那姐姐带你去找认识的人好不好?” 夏娃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甜甜应答:“谢谢姐姐。” 原本打算等到个人少的地方就把这女修打晕,顺便摸走她身上的身份令牌,没想到刚走没多远,就听见一阵哈哈笑声,语气里满是恶意,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女修牵着夏娃快步上前查看,才发现那是一群年纪不大的男修正在围着什么东西,你一脚我一脚的,跟踢皮球一般,乐得要命。 仔细看会发现,被踢的并不是皮球,而是个为了护住要害团成一团的人。 因其身形瘦小,所以一眼望去才看得不是很清楚。 女修怒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男修们吓了一跳,见来人是比自己等级高的女修,连忙个个安静如鸡:“师姐。” 女修先松开夏娃的手,让她稍等,自己则快步上前,谁知刚碰到那团成团的人,对方便一阵剧烈颤抖,甚至张嘴咬住了她的手指,用力之狠,导致女修的手指立刻见了血。 一个男修厉声道:“你这脏东西,还不快点把你的狗嘴松开!小心我拔了你的牙!” 女修横他一眼:“住口!” 对方不服气地憋回去后,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人团的背,趁着对方稍一放松的瞬间,迅如闪电掐住其下巴,将自己的手指收了回来。 其实她修为还算不错,方才被咬时若非及时收回护身罡气,恐怕这人的口齿已经被罡气所伤。 “这是什么人?你们为何集体戏弄于她?” 女修语气严肃,男修们不敢隐瞒,老老实实道:“是饭堂的蔡叔捡回来的凡人,师姐,我们不是故意欺负她的,谁让她偷东西,被我们抓到了,不思悔改便罢,还咬人抓人!” 女修愣了下:“蔡叔捡回来的凡人,什么时候?” 男修嘟哝道:“已经挺久了,蔡叔怕她吓着人,一直把她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她怎么跑出来的。师姐,你相信我们啊,真的是她先偷东西,我们才对她动手的!而且……” 在女修的注视中,他声音渐渐变小:“就是踢了几脚而已嘛……又不会死……” 干嘛这么上纲上线?:,, 387 第十五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女修问:“她偷什么了?” 这问题一问,男修们顿时面面相觑,答不上来。因为他们并没有看见这人偷东西,只是见其行踪鬼祟又狼狈不堪,便先入为主将她当作小偷。诛妖大会参与者无数,谁敢保证没有包藏祸心的人混进来? “师姐,这也不是我们的错,你看她。” 一个小眼睛男修指着地上的人团:“灰不溜秋的身上脏得要命,问她话她也不答,还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身上更是没有宗门的身份令牌,如此可疑,总不能让我们视而不见吧?” “对啊,我们跟她说话,她一开始想跑,见跑不掉就又是咬又是挠的,不知道还以为是条疯狗。” 另一名矮个子男修帮腔。 女修沉静地望着他们:“既是如此,怎地不叫刑堂的人来?知晓她打不过你们,怎地还要对她拳打脚踢?最后,你们不是已经认出她是饭堂蔡叔捡回来的人吗?” 理由一大堆,就是不肯诚实认错,这批师弟要不得。 新入门的人往往需要修炼至巽阶方能辟谷,因此各大门派内都会设有饭堂,交由一些在修炼上已无希望的修士掌管,这位被称作蔡叔的便是破山宗一名中年修士,他于八十年前入门,奈何天资着实有限,突破不能,便死了继续修炼的心,安心留在破山宗养老。 正在这时,一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修小跑而来,边跑还边擦汗:“哎哟这可真是,我找了你老半天!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先是数落了两句地上的人,然后对女修等人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都是我没管好她,这段时间因为诛妖大会的关系,饭堂人来人往的太忙了,我没工夫顾着她,这才让她从院子里跑了出来,还请师姐恕罪。” 这便是蔡叔了,世外宗门以修为定高低,他虽比女修年长,然而天资远不及她,所以也要口称师姐。 女修微微颔首:“无妨。蔡叔,听说这孩子是你捡回来的?” 蔡叔叹了口气,点头:“可不是吗?也不知是哪家缺德的,把好端端的孩子扔在世外与人间的交界处,正巧那时金道友入世除妖,我送他一程,便将这孩子捡了回来,要是不捡,只怕不遇到妖魔鬼怪,也要被狼吃了。” 可惜的是捡回来后这孩子发了一场高烧,然后脑子便不怎么灵光,说话她听不懂,教她穿衣吃饭她也学不会,而且攻击性很强,动不动便咬人,未免她伤到无辜之人,蔡叔在当差时只能将她锁在院子里。 女修闻言,不免感到可怜:“我有位好友是青岳派的医修,待到诛妖大会结束,我请她来给这孩子看看,兴许还有的治。” 蔡叔闻言,大喜过望:“那我在这里便提前谢过师姐了!这孩子若是能好,我这颗心也就有了着落,以后也不愁养老之事了。” 像他这种连巽阶都无法进入的修士,寿命并不算长,眼下身子骨还能动,等老了动弹不得了,又有谁会管他? 目光落到旁边的夏娃身上,蔡叔忍不住感慨:“我时常想,我家这丫头若是也能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应该也能长成这位小友这样。” 夏娃撇撇嘴,没说话。 这个小插曲很快便过了去,女修重新带着夏娃往诛妖大会的方向走,可夏娃溜出来就是想瞧热闹,要是这么被送回去,她还辛辛苦苦跑出来干嘛? 诛妖大会还在继续,破山宗内也不消停,只见来来往往不停有人跑动,行色匆匆,有个男修瞧见女修,连忙道:“北嘉师姐!你快来,快——” 男修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在看见夏娃那一刻戛然而止,“师姐,这小孩是谁?” “我刚才遇到的,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孩子,迷了路,正打算送回去呢。” 男修连忙道:“先别管这些了,师姐你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咱们宗门的……” 话说到一半,再度意识到有个小孩在场,跟夏娃四目相对,夏娃眨眨眼努力表现的天真无邪不惹人怀疑,但此事事关重大,对方只得附到北嘉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接着就见北嘉脸色大变,随后她对师弟道:“这样,你把这孩子送回去,我这就赶过去。” 男修不是很乐意,又不敢不听师姐的话,他对夏娃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娃朝他露出甜甜的笑:“谢谢师兄。” 唉,算了,这小孩儿还挺讨人喜欢的,赶紧把人送过去吧,他也懒得跟个小孩计较。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会儿,男修扭过头发现夏娃走得巨慢,无语道:“你能不能快点?” 夏娃委屈极了:“可是我好累,我走不动,刚才已经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男修心里着急,哪怕知道不该跟个小孩儿一般见识,无奈之下,他只好朝夏娃伸出双手:“你上来,我抱着你。” 夏娃连连摇头:“不要,人家是女孩子,男女授受不亲。” 男修:“……那你想怎么样?以你这个速度,恐怕天黑也到不了。” 小孩子怎么这么烦人! 夏娃:“师兄背我吧。” 男修无计可施,只得蹲下等夏娃爬上他的背,他这一蹲下,恰恰给了夏娃动手的机会,电光火石间,男修只觉后颈传来一阵剧痛,随即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抽搐着晕了过去。 夏娃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积分,在没有局域网的地方使用电击需要消耗大量积分,而积分与能量的兑换比例是1:100,她真的好心痛! 在进入破山宗后,夏娃没有作死,她将小熊缩小成了两个巴掌大,正好能伸进去一只手,免得太过显眼被抓包,她还没自信到觉得自己能够干翻全场。 四下无人,夏娃抓住男修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朝小熊嘴里塞。 巴掌大的小熊展现出了惊人的弹性,居然真的将男修的脑袋吞了进去,然后夏娃累得呼哧带喘,总算将男修整个人都塞进去,抹了把汗,蹦蹦跳跳的朝事发地走去。 这一路上她可没闲着,一直在观察四周呢,听起来像是破山宗的山泉出了问题。 鱼妖跟蛇妖都走的水路,夏娃总感觉它们不会很安分,万一被抓,她岂不是要吃挂落?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夏娃听得没错,破山宗的山泉的确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众所周知,破山宗的山泉之所以如此灵气浓郁还能提升修为、治愈暗伤,不是因为这座山有多么得天独厚,而是因为山泉源头生出了“泉心”。 类似草木成精,泉心便是山泉诞生的“灵”,只不过它没有灵魂也不会思考,更像是一种顺应天时生出的至宝,而非生命。只要有泉心存在,山泉便可永不干枯。 一听就是好东西。 这种事破山宗当然不会到处宣扬,但鱼妖生于水中,妖力又十分纯净,所以天然受到泉心吸引,夏娃也因此才得知破山宗还有这种宝贝。 就很想要。 想要的程度和修士们想要灵昌山脉里的奇珍异宝差不多,想尝尝泉心是什么味儿的。 就算不尝,而是把泉心带回去,那灵昌山不也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泉? 夏娃个子矮小,手脚灵活,加之擅长伪装自己,一路潜行竟无人发现。 此时破山宗掌门正是暴跳如雷:“妖怪!怎么会有妖怪混入宗门!那么大的驱妖阵是干什么吃的!这让我如何有脸面跟人说,我们破山宗作为东道主,却没防住妖怪,让妖怪混进来不说,还盗走了泉心!” 这两天春风得意的破山宗掌门,此刻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乐极生悲。他做梦都想不到,好端端待在山上的泉心,竟会被妖怪盗走! 不,准确点来说,泉心甚至不是被盗走的,而是自愿的。 想想都让掌门吐血。 泉心一动,负责守护的门人便立刻察觉前来禀报,然而没人拦得住,原本生活在水中的泉心就跟有了灵智一样,自泉眼处飞至天空,差点儿把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给砸下来。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那哪里是普通小鸟?分明是妖物! 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将泉心盗走,还让泉心离开了泉眼? “搜!给我搜!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只鸟妖给我抓到!” 掌门真人气得不停呼气,忘了鸟妖会飞,他就是掘地三百尺也没可能找到。 “那师父,此事是否要告知其它宗门,请他们帮忙?” 掌门闻言,气愤地瞪了眼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笨蛋徒儿:“告知什么?告知他们破山宗的结界屁用没有,不仅拦不住妖怪,还把自己宗门的宝贝给人拿走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 不但不能说,还得极力隐瞒。无论是宗门混入了妖怪,还是泉心被偷,前者稍有不慎宗门便会名誉扫地,后者就难了,假如有人抓到那只鸟妖,对方将泉心完璧归赵的可能性有多大?掌门摸着良心说,如果是他,他只想占为己有。 夏娃跟踪了几个人后也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她还真没想到,鸟妖竟有这本事,连人家泉心都给偷走了,真是干得漂亮。 然而此时,鸟妖正瑟瑟发抖如同无头苍蝇般乱飞乱撞,当时泉心砸到她身上,把本来就紧张的她给砸的忘了要怎么飞,直线掉入草丛。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躲过了追捕,然后她就发现破山宗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在抓她,她哪里还敢往外头飞,于是一路跌跌撞撞专门找没人的地方跑,眼泪淌得比春天来临时融化的雪水还要多。 她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也不敢往那些一看就很华丽的建筑物去,越普通越不起眼,鸟妖才越有安全感。 她扑扇着翅膀,在一处泥洼里滚了一圈,从白麻雀变成了泥塑麻雀,这个院子好,看起来简简单单,房梁上还有个燕子窝。 鸟妖不由分说的闯了进去,赶走燕子一家,自己待在巢里,打算避避风头。 她现在都不敢使用妖力,害怕被破山宗的阵法察觉,像这种单纯当只小麻雀的日子早已可遇不可求,花生米大的脑仁也终于不需要继续思考,麻雀本来就是种胆小的鸟类,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吓得炸起羽毛。 燕子窝太舒服了,鸟妖一开始还有精力害怕,后来便昏昏欲睡,直到开门声将她惊醒。 糟糕,有修士来了! 她火速把身子藏进窝里,然后悄咪咪探出鸟头偷窥,发现那是个白白胖胖一身是肉的中年男修,看起来相当富态,修为则不是很高的样子。 不过鸟妖生性谨慎,担心对方扮猪吃老虎,她依然躲在燕子窝里不动。 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中年男修进到屋子里,屋子里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桌椅被人弄倒了一样,然后是中年男修的骂声,骂得还挺脏的,一点都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乐呵。 期间还夹杂着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有点像人,又有点不像。 鸟妖这该死的好奇心啊,让她在逃亡途中也不忘凑凑热闹。 她从燕子窝里飞出去,鸟鸟祟祟的啄开一点窗户纸,黑豆大的眼睛往里瞄,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把鸟妖吓得差点掉色! 那个中年男修竟然正在拿刀子往一个被绑起来的人形物体上割肉! 说来也奇怪,按理说正常人被割了肉,会流血也会留下伤口,可那个被割肉的人却没有,割下来一块肉,对方身体就会再补齐一块肉,那种奇怪的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之所以叫得奇怪,是因为……正好它仰头张嘴,鸟妖才发现她嘴里居然没有舌头! “早上刚给你拔的牙,这么快又长出来了,居然还能在外面咬人了?” 中年男修说着,又开始处理对方的牙,一颗一颗牙齿被拔出来,这一次,牙齿的再生速度恢复的很慢,他比较满意,缓缓收手,并将绳索与铁链固定的更严密,决不会再给它逃走的机会。 这个中年男修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看起来很和善,笑起来更是让人忍不住亲近的蔡叔。 鸟妖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中年男修随即狼吞虎咽的吃了那块割下来的生肉,然后把拔出来的牙齿放到随身携带的一个容器中,再次检查了人人形物体的束缚,这才出了房门。 他还有活要做,不能久留。 他走后,鸟妖左思右想,没敢把门锁啄开,而是从门缝处拼了鸟命挤进去一颗鸟头,然后努力往里进啊进,圆嘟嘟的身子都被挤扁了,最神奇的是,她居然真的像液体一样挤了进来! 这个东西看起来很像人,只是头发乱糟糟的劈头盖脸遮住五官与皮肤,而且她不说话也不动,鸟妖拿不准她到底是死是活,观察了老半天依旧不敢靠近。 好像是人,又好像不是。 到底是个啥? 鸟妖琢磨半天,最终选择放弃,反正她就是那种没什么见识的小鸟啦,要是夏娃在这里说不定能认出来。 可她要去哪里找夏娃?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呢。 本来觉得自己找了个隐蔽的好地方,附近院子没住人,这里还有个能藏身的燕子窝,可那中年男修好恐怖,感觉被抓到就会被做成烤小鸟。 要不就先溜了?那这个“人”怎么办?它到底是不是人啊? 鸟妖百思不得其解,啄了啄身上羽毛,试着往前跳了两步,说:“你不要打我哦,我可不是什么坏鸟。” 说着她闻了闻,发觉对方身上的气息真的很奇怪,介乎于人与妖之间,难道……鸟妖大惊失色,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妖?! “你是人妖吗?” 人妖没回她的话,鸟妖更震惊了,据她所知,妖族与人类很难孕育子嗣,如果男方是妖女方是人,那么女方绝无可能怀孕,反过来如果女方是妖男方是人,女方生下来的则必定是妖。所以像这种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产物,究竟是什么? 鉴于对方身上没有类似的黑气,所以鸟妖斗胆猜测她也不是魔,不会真的是人妖吧?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自己上辈子死在御妖宗到底错过了多少啊。 鸟妖自觉没本事解放人妖,而且她也怕解开束缚后对方一个奋起把自己弄死,所以思来想去,她还是先回到燕子窝里睡一觉,天大的事情等醒了再说。 这一睡就睡得昏天暗地,梦里她变成了一只躺在饱满谷穗上睡觉的□□雀,幸福的快要昏过去。 “好痛!” 是谁打我?! 从美梦中被无情叫醒的鸟妖愤怒不已,正准备骂两句,脑门上又被石子砸了一记,然后是“嘶嘶”的吐信子声,瞬间让她清醒过来。 “啊!” 燕子窝里露出个鸟头,夏娃嫌弃极了:“你掉粪坑里了?” 不然怎么这么脏? 鸟妖无视她的嘲讽,宛如看见亲人般眼泪汪汪,两只豆豆眼像波浪线一样积蓄着泪水来回打转:“呜呜呜我差点就要变成烤小鸟了,他们都要抓我!好可怕!” 她拼命朝夏娃飞过来,想像从前相依为命那样钻进小熊里,结果被夏娃抡起小熊一熊捶到地上,翅膀扑扇好几下差点儿没能爬起来。 连蛇妖都不是很想吞她了。 “夏娃,你终于找到我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鸟妖激动地问。 夏娃摊手:“这很难吗?” 她找别人是不行,但找跟自己同行的人那还是很简单的,妖怪们身上被她贴上了标记,不管到哪里都会显示定位,按照定位来找就行。 幸好不知怎么回事有了能量,但噩耗是在非自己创造的虚拟世界外消耗巨大。 “对了,这个不重要,你知道吗?之前来了个中年男人,好奇怪,这里的院子没什么人住我才藏进来的,那个人在屋子里绑了个人妖,还割人妖的肉吃,拔人妖的牙!吓死我了!幸好没被他发现,不然我肯定变成烤小鸟了。” 夏娃不关心鸟妖的悲惨经历,反倒对人妖很感兴趣:“真的假的,屋子里有人妖?” “是啊。”鸟妖用力点头,“像人又不像人,像妖也不像妖。” 夏娃好奇坏了,但鸟妖跟蛇妖能顺着门缝进去,她不能——有身体的坏处又显现出来了,还是蛇妖把窗户打开,才让夏娃从窗户里爬了进去。 这一看夏娃怎能不眼熟?这不是那个什么蔡叔捡回来的孩子吗?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妖族,当时又没戴特殊墨镜,分辨不出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戴一次消耗一次积分,夏娃舍不得。 蛇妖绕着对方游走两圈,对夏娃说:“确实像人又非人,像妖亦非妖。” 鸟妖连忙将自己看到的又讲了一遍,着重讲了中年男修是如何吃人妖肉,又如何拔人妖牙,同时还说了早上拔牙下午就长出来之类的话。 “你能看出来它是什么吗?” 夏娃研究一番,摇头:“没见过。” 数据库里也检索不到任何相关信息,崭新的未知数据太讨夏娃喜欢了,她当即决定要把“人妖”带走,不过…… “我是不知道,但那个老蔡肯定知道。” 从老蔡的表现和鸟妖的讲述来看,他不愿意,也很害怕被人得知人妖的真实身份,他又只是个管饭堂的低阶修士,肯定不会带人过来,那在这儿守株待兔不就行了,等老蔡过来直接把人拿下,一顿严刑逼供,不信他不说实话。 鸟妖又问:“鱼妖跟黄阿婆呢?她俩咋没来?” 夏娃瞥她:“我抱着个鱼缸到处跑像话吗?黄鼠狼精不用你操心,她比你聪明多了。” 鱼妖还在山泉中,一旦破山宗有什么动静,她立刻会传来消息,黄鼠狼精则被夏娃派去盯梢金雁门的冒牌货,想弄清楚对方的目的。 这世外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天天都是戏。 在等待老蔡到来的时间里,夏娃、蛇妖及鸟妖都在很认真地讨论着这个“人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看它人模人样还长了牙会咬人,应该是个活的,然而这样直挺挺竖着不动不吵不闹,甚至没有呼吸,看起来又像个死的。:,, 388 第十五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她好像个木头。” 蛇妖在观察良久后,给出以上结论。 “但是木头不会动。” 鸟妖提出异议。 于是又回到最初的问题,这个人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夏娃说:“其实,如果不是外表看起来这么像人,我觉得它比较像活的肉灵芝。” 主要是鸟妖所描述的,每切掉一块肉都会立刻长回来,拔掉的牙齿也会重新生长,这种超乎常理的自愈能力特别符合,但在夏娃的数据库中,目前没有收录像人一样能跑能动还知道反抗的肉灵芝,而且肉灵芝与其说是一种生物,不如说是一种活菌。 “那有没有可能。”鸟妖试探着说,“它既是人,又是肉灵芝?” 夏娃摸着下巴:“如果是这样,那它是怎么形成的呢?众所周知,肉灵芝吞噬外物转化为菌丝从而壮大身体,就算吃了人,也不会变成人。反过来如果是人吃了肉灵芝……那可就有趣了,起先是血管,然后顺着血液流淌至五脏六腑,菌丝会一点点将其撑开,彻底把他变成自己的养分。” 所以如果这个人妖真是肉灵芝,那老蔡离死也就不远了,他吃肉灵芝,肉灵芝便反过来吃他,他可不像肉灵芝,被吃掉一块肉还能迅速再生长。 “听破山宗门人话里的意思,老蔡好像早就捡了它回来,但老蔡现在看起来还是蛮像个正常人的。” 说着,夏娃用一根羽毛戳了戳“人妖”,对方无动于衷。 鸟妖哀怨不已,那是她的羽毛! “或许它是肉灵芝成的精?”蛇妖刚说完,就自己否认了这个想法,“也不对。肉灵芝是很特殊的生物,从未听说过它能成精。” 夏娃绕着人妖左三圈右三圈,时不时拿羽毛戳一戳试探皮肉的弹性与触感,它身上保留了情绪是最奇怪的,显然是老蔡对它的剥削让它想方设法要逃走,否则不会被捆成个粽子,被人抓住时它会反抗,被人殴打时还会将身体蜷缩起来——这是有灵智的生物,尤其是人类才会有的反应。 蜷缩起身体是为了避免要害受伤,如果是肉灵芝成精,根本无所谓被踢被打或是被砍吧? 肉灵芝是会不断扩张不断生长的,眼前这个人妖显然没有,它更像是人类与肉灵芝的结合体,但问题就在这里,人类食用肉灵芝会被撑开身体死去,腐烂的身体又会滋长新的肉灵芝,而肉灵芝吞食人类更不必说,直接吞进去连消化都省了。 要经过这样一番步骤,才能变成现在这个状态? 夏娃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蛇妖陡地低声提醒:“有人来了。” 门还是锁着的,窗户在夏娃进来后又再次被关上,所以当蔡叔进入房间时,他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有多余的人。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有点发青,脚步略显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人妖身边,哆嗦着手掏出短匕去削对方的肉,刀尖刚要用力,便被击开,蔡叔大惊失色,转身就要跑,可惜为时已晚,下一秒他就被勒得浑身骨头咯吱咯吱响,疼得他连大叫的声音都没有。 冰凉的蛇鳞覆盖在他的身体上,一寸一寸收紧,蔡叔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被挤压的快要吐出来,夏娃则捡起他的短匕,嚣张地在他面前舞了个刀花,和善地问:“问你点事儿。” 说完就朝人妖努努嘴:“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蔡叔一眼认出她是不久前见到的小女孩,下意识道:“你、你是谁?” 因为被蛇妖勒个半死,气若游丝。 夏娃手起匕落,削掉蔡叔一根脚趾头,天真纯洁的小女孩冲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你凭什么向我发问?回答我的问题。” 蛇妖略微松开一点,让蔡叔可以开口。 蔡叔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于是夏娃又剁掉了他第二根脚趾头:“真的要晕倒吗?我怕你醒过来之后变成鸭子。” 有蹼无趾。 蔡叔疼得要死,却不敢再晕,结结巴巴的回答:“她、她是被人丢弃的小孩,我见、见她可怜,就捡……啊!!!” 因为他叫得太大声,蛇妖只要再勒紧一点,这一次,蛇尾勾在蔡叔咽喉处,直接打断他的惨叫,剧烈的疼痛与窒息令他瞪凸眼睛,嘴巴张的极大,宛如濒死的鱼。 “什么时候了,还想骗人。”夏娃叹了口气,“人类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同样的谎言居然好意思说第二次。” 为了惩罚说谎的人,她又切了根脚趾头下来。 “没、没……”蔡叔泪流满面,他没有撒谎啊,这都是真的! 夏娃啊了一声,在确认蔡叔真的没说谎后,很没诚意道:“反正都已经切掉了,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 蔡叔:…… “咦。”夏娃这才注意到,地上的脚趾居然没喷血,好奇怪。 蛇妖鸟妖对这一幕接受良好,她们是妖又不是人,看到人类被切脚趾头,还不如看到同类被做成蛇羹跟烤小鸟可怕。 夏娃问:“你是怎么把她捡回来的,在哪里捡的,为什么会捡?捡回来时她什么状态?既然她是被人丢弃的小孩,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蔡叔不想说,但他不说不行,到底是贪生怕死之人,为了活命什么都愿意干,何况只是如实招供。 想撒谎是不行的,夏娃斥巨资兑换了名为真言卡的道具,用完这个道具,她的商城积分便已归零,一切又要从头开始……蔡叔成了最佳泄愤对象,又丢了根脚趾头。 夏娃:“只有十根不够剁的呀。” 鸟妖理所当然道:“不是还有手指头吗?手指头要是也没了,还有眼珠跟人皮,就跟烤小鸟要褪毛一样,把他的皮一块一块剥下来呗。” 蔡叔听得直接尿了裤子,蛇妖脸一黑,松开他的身体,改而只勒上半身与脖子。 反正他也跑不动了。 蔡叔再傻也知道自己这是遇上妖怪了,他要是反抗,现在就得死,但要是招了,说不定能等到破山宗的人到来,虽然希望渺茫,但万一呢? 所以他尽量拖慢语速,试着延长讲述时间,好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原来这“人妖”还真是他从外头捡回来的,也是真真儿的送道友入世历练时,在世外与人间的交界处捡到的。 那时蔡叔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修仙之路到此为止,他天资平庸,除非有大把大把的资源供养,但破山宗怎么可能把那么多资源花在他一个不甚起眼的门人身上?所以他已想好了,日后便留在宗门做事,等待寿终正寝,能有人把自己埋葬即可。 那是个被绑在树上的女孩,也就十二三岁,骨瘦如柴,据她所说,自她出生后不久,家里频频遭遇祸事,于是她便被当作了扫把星,从三年前开始,家乡再也没有下雨,土地干旱颗粒无收,饥荒来临,一家人便因此踏上逃荒之路。 谁知路上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灾难,家里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只活了她和祖父两个,同行的村人怪罪于她,说是她带来了晦气,难民们便要拿她献祭。 谁知负责带她祭祀山神的人无意中闯入了世外与人间的交界处,这里的结界被他们误认为是鬼打墙,一行人便跪下磕头,说要将她献祭,然后匆匆将她绑在树上便逃了。 蔡叔当时也很有一颗善心,便将女孩带了回去,修仙本就逆天而为,谁会信命? 一开始,他们也的确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蔡叔想着把这孩子好好养大,若有修炼的天赋,自己便不必担忧后半辈子如何生活,若是没有,那自己也算有了家人。 “我也不想的,我没想这么对她!”蔡叔哭着诉说,“可是她——” 事情的转变要从一年前说起,因为自小的经历,女孩非常懂得感恩,尤其是她从小没有得到一点善意——她从刚会走路就开始干活,什么脏的累的都是她在做。等再大一点没被丢掉,是因为家里觉得养她这么大,能嫁出去换一笔彩礼。逃荒之所以没被丢下,也不是家里人惦念她,纯粹是她力气大,能拿很多东西,而且又是个女孩,实在活不下去了,还能卖掉,或是跟人交换食物。 所以对救了自己,给自己屋子住,给自己饭吃的蔡叔,那真是恨不得连心都掏出来。 得知蔡叔最大的遗憾是天赋一般无法突破后,女孩便一门心思想要报答他,为此不惜在闲暇之时到处采药,想要多攒一些灵石,然后去以医闻名的青岳派,看有没有能帮助蔡叔突破的灵丹妙药。 谁知在采药途中跌下山崖,按理说以她的体质早该粉身碎骨,没曾想她竟活着回来了,还满身是伤,脸都没了一半,半边身子仍旧是烂的。 蔡叔吓坏了,正要去找人,却发现女孩身体上的伤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复原—— 就这样,他守着女孩整整三天,可能是受伤太重的缘故,她足足用了三天才彻底恢复,明明摔得粉碎,人却死而复生。 “我一开始也很高兴,我是真的把她当女儿看的……” 蔡叔说着,泪水糊满了脸,也不知是愧疚还是纯粹脚疼。 夏娃嗤了一声,不耐烦道:“能不能说快点,少叽叽歪歪的。” 蔡叔嘴上说已经死了突破的心,实际上但凡是窥见大道的修士,哪个能心平气和接受自己天赋普通无法再精进的事实?他要真有如此平和的心态,也不会疯狂到割养女的肉来吃。 他患了一种无药可救的大病,连青岳派的医修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原以为会这样死去,可某一天蔡叔突然感觉精神好了许多,身体有劲儿了,甚至能够重新驱使灵气,然后他才知道,是养女割肉入药,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藏了个心眼,将没吃的汤药找了宗门中通晓医术的师兄来看,师兄检查过后十分吃惊,说里头有着惊人的灵气,即便是个人参娃娃也不过如此! 面对师兄的追问,蔡叔胡乱搪塞过去,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刨根问底,可情感上他又忍不住生出贪念——只吃了几次,便能重新驱使灵气,若吃得多一些,是否有突破境界的可能?到时候就又能多活个几百岁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蔡叔哭着说,“一开始她还好好的,后来我吃得越多,她就变得越傻,渐渐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可肉还在长啊!最初我吃的肉不是好的吗?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吃,都没有用啊!为什么会这样!” 而且吃多了之后蔡叔发现,养女的肉除了能让他继续活下去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功效。最可怕的是,长年累月的吃之后,一天不吃他就病得快要死了!现在更是变成一天至少得吃三次! “她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二妖对蔡叔鄙夷不已,夏娃则笑道:“原来你以为她是人参娃娃?” 知道“人妖”的来历后,夏娃便大致上明白对方究竟是个什么存在了,她先是大肆嘲笑了贪心不足的蔡叔,然后怜悯道:“你那师兄不是医修吧?” 蔡叔点了头。 通晓医术跟医修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凡人中精通医术的大夫,跟医修也完全不同。夏娃道:“你可知道肉灵芝?” 看起来和人参灵芝很像,功效据说也相似,但这玩意儿可不能随便吃。 “你的这个养女,与其说她是人,倒不如说她是个半妖。” 蔡叔面露惊惶,夏娃继续道:“你刚才说,她出生后不久便被当作扫把星,家里屡屡出事倒霉,惟独她毫发无损,还能平安长大。恐怕并非她家人仁慈,而是她乃半妖之身。” 一个小婴儿怎么能是扫把星,能妨到谁?必然是她身上产生了某种变化,比如掐不死溺不死,硬生生活了下来。 肉灵芝除却天生地长外无法人工培育,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据说被生下来只发出一声啼哭便含冤而死的婴儿腐烂后,尸体中会生出菌丝,这种特殊的肉灵芝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但有个前提条件,须得它心甘情愿为你所食。” 蔡叔闻言,如遭雷击,不能言语。 “否则呢,你就会反过来成为肉灵芝的养料,啧啧,你很爱你自己,不舍得伤害自己吧?” 夏娃说着,用匕首划开了蔡叔的一只手臂,他还没来得及因剧痛惨叫,就发现手臂下已经没了血肉,细长鲜红的菌丝如同活物般扭动着,迅速窜回了更深层的肌理。 “还没生长完全呢,不过也快了,到时候你会被菌丝撑开——”夏娃展开双臂夸张道,“大概能撑到你现在体型的几十个大,但你的意识还是存在的,你的灵魂也不会消失,只是□□被肉灵芝蚕食。换句话说,你的血肉变成了肉灵芝的一部分,这相当于你没有死。既然没死,灵魂自然也无法解脱,这种痛苦,会一直持续到你灰飞烟灭为止。” 现在吃的每一口,将来都是要还的。 想起刚才跺脚趾时没流血,秉持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原则,夏娃又削掉一根,发觉果然没有鲜血流出,很是奇怪。 蔡叔吓得原本就青白的脸,如今变得更加青白,一眼望去活似个鬼。 鸟妖宛如听天书般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呀?婴儿身上也能长肉灵芝?” 夏娃点头:“能。不过条件很苛刻,首先得出生于阳年阳月阳时阳分,其次是只啼哭一声,最后,还得是女婴,而且必须死于至亲之手。但肉灵芝的来历我们知道了,这小孩又是怎么成为半妖的呢?没听说过肉灵芝可以成精。” 可惜女孩已经无法说话,感觉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退化成最初的肉灵芝了。 长出肉灵芝的尸体,大概是这女孩有血缘的姐姐,而且死后尸体必定会埋在家中某处,肉灵芝是世间至秽之物,也难怪那一家处处倒霉,倒霉到最后家破人亡,饥荒连年,恐怕整个村子的人最后都不得善终。 夏娃都不知道,蛇妖跟鸟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系统商城里有一些特殊道具,比如能够读取记忆的卡片,然而……夏娃没有积分,而且就算有她也舍不得用在这个半妖身上。 鸟妖说:“既然她是半妖,那咱们是不是能把她带回灵昌山?大王应该不会嫌弃她的吧?” 虽然只有一半是妖啦,但那也是妖呀! 蛇妖却道:“咱们怎么带她走?咱们自个儿都不好走。” 鸟妖突然想起什么,她猛然伸出两边翅膀,对着脑门一顿胡拍,那家伙用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把脑子拍散黄。 就这么拍了老半天,有一颗明亮又柔软的淡蓝色光团被她拍了出来,鸟妖犹豫道:“那个,刚才夏娃不是说,她快退化成最初的肉灵芝了吗?如果把这颗泉心给她吃掉,能不能阻止退化呀?” 夏娃怔住,不由自主地问:“这可是个好东西,你自己留着不比给她好?你们只是萍水相逢,又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 “但我遇到大王,还有你,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了。”鸟妖认真地说,“以后我会刻苦修炼,不需要泉心我也能得道,但她如果没有泉心,就不再是她了。” 肉灵芝没有灵智,不死不灭,这个女孩曾经也努力想要活下去的。 夏娃无法理解鸟妖的这种行为。 蛇妖虽然也舍不得,但还是说:“泉心选择了你,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呗。” 夏娃摊手:“与我无关。” 只有蔡叔又是害怕又是羡慕的无法自拔,他死死盯着那颗纯洁的泉心,鸟妖毫不犹豫地叼着泉心,放到了女孩的脑袋上。 泉心有灵,如果它不愿意,它会自己离去,但它没有。 只是泉心被半妖吸收的那一刻,整座山忽地剧烈摇晃起来,地动山摇间,夏娃有种不祥的感觉,她当机立断道:“快走!” 泉心是破山宗的宝贝,一旦消失,整座山的山泉都会干涸,而能量波动最强的这里也会被第一时间察觉,所以不趁现在跑,那什么时候跑? 没办法,只能由妖力最强的蛇妖卷起还没有恢复的半妖,鸟妖则拼命扑闪翅膀往外飞,边飞边哭边后悔,早知道会引起这么大动静,她就先等把半妖带出去再把泉心给她了!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吸收泉心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啊! 而夏娃临走前不忘捅老蔡一刀,她诚恳地说:“虽然你早晚会被撑死,但我还是觉得不捅你一下不高兴。” 老蔡胸口处噗呲冒出一股菌丝,又迅速钻回去。 菌丝明显鲜活了许多,看样子泉心是有效果的。 不过呢,现在跑已经晚了,只听一声巨响,屋顶瞬间消失,鸟妖蛇妖还没来得及跑远,周围已经到处围满修士,不仅是破山宗的人,还有其它门派。 看样子,泉心消失的动静隐瞒不住,连诛妖大会都受到了影响,这下好了,人全齐了,多的都能下饺子。 尤其夏娃手里还拿着匕首,老蔡胸口有个大洞,虽然地上没有血,但脚趾头不是还在呢嘛。 堪称人赃并获。 鸟妖寻思着,自己现在假装成一只普通麻雀来得及不?她还满身泥巴呢。 “妖孽!竟敢在我破山宗伤人!还不将人放下来!” 见蛇妖尾巴上卷着“人”,破山宗掌门厉声呵斥,与此同时,金牙道人一眼认出夏娃:“掌门!这便是那妖王身边的小妖!她二人十分亲密,将其抓起来,不怕妖王不露面!” 夏娃闻言立马跳脚:“你大爷的,你是不是瞎呀,谁跟她关系亲密?我俩是仇人!压根不熟!” 这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了了杀她的孩子,灭她的黑雾,消除她的能量还清空她的数据库,上个世界甚至逼着她给小孩当随身保姆,她俩关系哪里好了!她才不会跟仇人关系好! 死金牙,眼睛不需要就捐给有需要的人!:,, 389 第十五朵雪花(十八) - 了了 - 哀蓝 18 金牙道人在人间称得上德高望重,在宗门那也是人人敬仰,生平唯二两次受到的侮辱都来自夏娃,这他哪里能忍,当即就要甩出收妖钵,将夏娃收到里头去,再将她骨血炼化,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虽然敌强我弱,情势不容乐观,但夏娃是不会跪地求饶的,她宁可作着死也不愿意跪着生……当然,真实的原因其实是她死不掉,为了保证自己在外浪的安全,夏娃将自己的核心数据交了一部分给了了,这样就算在外面招惹了无数仇家,哪怕灰飞烟灭,她也不会消失。 就是可惜了这具身体,了了很是抠门,一个世界给她一具身体便顶了天,没了可就别想要第二具。 “瞪什么瞪,我说错了吗?你长那么大两颗眼珠子是摆在脸上为了装人吗?请问你哪只耳朵看见我跟她关系好?神经病,不撒谎你会死吗?” 金牙道人被夏娃气到怒发冲冠,喝道:“妖孽!今日我绝饶不了你!” 夏娃拉眼皮吐舌头做鬼脸,那贱嗖嗖的劲儿让金牙道人险些背过去,收妖钵被他抛至半空,兜着门面往夏娃、鸟妖、蛇妖与半妖压来。 鸟妖好想逃,却逃不掉,她悲哀地想着,好不容易复活,还没享受够新的鸟生就又要死了,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倒霉的小鸟哇! 蛇妖则试图将夏娃与鸟妖卷起一同逃跑,至于半妖……不好意思,她跟这只半妖不是很熟,能力有限的情况下,她只能优先救同伴。 收妖钵飞在半空中,体型猛然变大到足以将她们罩入其中,这要是被吸进去,可能真的就要化成血水了。夏娃恨恨地看了眼鸟妖,善良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预期中的收妖钵却没有坠落,更没把她们砸个粉碎或是吸成浓稠的血水,众妖不解,抬头看去,发现头顶不知怎么回事,竟多出一朵巨大的白色雪花。 雪花将收妖钵冻了起来,散发出的寒气令人颤抖,夏娃立马高兴起来,对了了的腹诽瞬间消失,没错,她就是如此善变。 修士们错愕不已,金牙道人愈发恼怒,他欲以法力继续催动收妖钵,没想到收妖钵还是静止不动,甚至因为他不停注入的修为与极寒之气产生排斥,那么大一个收妖钵,坚硬的能把整个山头撞碎的收妖钵,它居然!裂开了! 咔咔的龟裂声清晰响起,夏娃心想这还等什么,赶紧跑呀! 那朵雪花似乎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一阵刺骨的寒风席卷而来,其中蕴藏的寒气令修士们不得不闭上眼睛来抵挡,等他们重新睁开,那几只妖怪早已不知所踪,地上只剩下老蔡残缺不全的古怪尸体。 这放在破山宗眼里,自然又是一桩罪证。老蔡平日形象很好,为人也和善,没人会相信这样的老好人会做出割养女肉来吃的事,所以破山宗理所当然的把妖族当作罪魁祸首,一定是她们用了什么妖术,吸干了老蔡的血肉! 那皮下的鲜红菌丝似乎很不喜欢见人,飞快地窜入地底消失不见了,老蔡便只剩下一张软趴趴的皮。然而他身上的血肉虽已消失,脑袋却保存完好,看起来惊悚又诡异,胆子小点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夏娃她们成功逃脱后,雪花也随之消失,破山宗这回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既丢了泉心,又丢了脸,还葬送了个法宝。 别想着怎么扬名了,还是想想怎么补救吧。 在补救前,顺便给宗门找个新地址,泉心消失后,这里便不能再作为山门,已经干涸的山泉不能再提供灵气,不夸张的说,真是赔大了。 同时,修士们对于妖族的恨也更上一层楼,实在是欺人太甚! 夏娃在外闯祸,了了并不知道,估计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此时她们已经逃到了事先约定好的集合点,黄鼠狼精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现在夏娃鸟妖蛇妖到来,鱼妖却还没踪迹。 黄鼠狼精见多识广,她在凡间给人当过保家仙,对人类不说是了如指掌,也算知之甚深,夏娃都不知道这半妖是怎么回事,她却能说出个一二来。 只见她先是伸手摸了摸半妖的皮肤,又看了看对方的眼睛,道:“她现在不仅仅只是个半妖。” 鸟妖:“不是半妖,还能是什么?” “怎么说呢。”黄鼠狼精斟酌着词句,“她的身体是由肉灵芝与人类组成的,灵魂也是。按照你们说的,假如那个人类修士没有割她的肉吃,那么随着时间过去,等她彻底适应身体,也许就能成为真正的妖族。但人类修士割了她的肉,而且割了非常多,多到她不得不拼命恢复,这就导致肉灵芝开始压住灵魂,最后她会彻底变成一株肉灵芝。” “偏偏在这时候,小鸟给了她一颗泉心,等她恢复神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夏娃觉得很有趣:“我们把她带回去吧,要是她退化了,就把她煮来吃。” 蛇妖:“……妖族能吃吗?” 黄鼠狼精道:“这种于婴儿尸体上诞生出的肉灵芝,还是别吃为好,运气会变得很差的,如果菌丝活性够强,那就不知道是你吃它,还是它吃你了。” 夏娃依旧跃跃欲试,她才不担心食物中毒,是切片烤着吃,还是放火锅里涮着吃呢? 终于,迟迟不见鱼影的鱼妖姗姗来迟,她灰头土脸的,身上鳞片黯淡无光,看起来有点惨。 一见面鱼妖就破口大骂:“是哪个缺德冒烟儿的,把山泉都给弄干了?害得我差点出不来!” 她还想着去把泉心弄到手呢,没想到中途泉水突然干涸,导致她在河底拼命翻身,费了老鼻子劲儿才逃出来。 幸好破山宗大乱,什么人都有,她一条不起眼只是有些胖的鱼看起来才不那么显眼。 鸟妖:…… 关于这件事,她也是很无辜的,是泉心自己跳出来砸她的,不关她的事。 总之这趟诛妖大会之行呢,说成功还挺成功,说失败也有点失败,破山宗吃了大亏,她们丢了颗泉心获得一只半妖,算小亏,破山宗名誉扫地的同时,妖族本就不咋地的名声好像也愈发岌岌可危…… “不用想那么多。”夏娃一派洒脱,“咱们好声好气讲话,大家就能做朋友了吗?反正他们本来也要除妖,结果没什么变化嘛。” “是极,是极。”黄鼠狼精点头,“两个不同的族群产生矛盾,靠坐下来讲和是不可能的,只要有利益纠纷,就总有一方觉着自己吃亏,还是得打一架,打赢了的说话口气才大。” 至于挑起战争的原因是什么……这个嘛。 “这不能算我们的错吧?”鸟妖弱弱举起翅膀,看看夏娃再看看黄鼠狼精,“是那个姓蔡的不做人祸害半妖在先,我们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且他们也没给我们解释的机会呀?上来先扣帽子,然后就要捉妖,那个泉心也是自己飞出来的,我们做什么了吗?” 完全没有啊! 就连非法手段弄到的邀请函,要是那个散修没有想找冤大头骗小孩的钱,夏娃也不会盯上他啊。 只能说凡事自有因果,遇到难题不要从自己身上找毛病,一定都是旁人的错。 众妖三言两语说服彼此,理直气壮回程,途中夏娃还在好奇那个金雁门的冒牌货想做什么,可惜她们不跑不行,破山宗丢了泉心跟脸面,连收妖钵也在大庭广众之下碎裂,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假冒伪劣产品,堪称颜面扫地。 这要是被抓到,剥皮抽骨都是轻的。 逃出破山宗的地盘后,众妖又开始一路吃吃停停玩玩,偶尔路过有人居住的城镇,还会进去打牙祭,然后便听说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有妖潜伏进金雁门,不仅杀了十数名门人,还盗取了金雁门的镇宗之宝朝凤印! 听到这个消息时,大家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夏娃,感觉这很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夏娃火速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清白无辜:“跟我没关系,我天天和你们在一起的啊!” 这倒也是。 能潜伏进金雁门,还能杀死十几个人偷走镇宗之宝,说句不好听的,黄鼠狼精都不知道她们妖族还有这种人才。 蛇妖:“这下好了,人类修士跟我们妖族更是结了血海深仇,恐怕再难化解。” 鸟妖:“本来便是血海深仇,死在人类修士手中的妖族还少吗?想当初我好端端的……” 幸好其它妖的注意力都在金雁门身上,所以没仔细听鸟妖的后半句话。 夏娃一语道破天机:“好端端的,怎么就只偷金雁门,我看,跟鱼妖看见的那个脱皮人脱不开关系。” “你是说,脱皮人是妖族?”鸟妖问。 夏娃摇头:“与其说是妖族,我觉得说是魔族更准确。” “金雁门的人是傻子不成,妖族跟魔族都分不清?”蛇妖低声骂道了一句。 “还是说,他们是故意想诬赖到妖族身上,借机开战?” 黄鼠狼精略微思考片刻,说道:“不至于。御妖宗的事,破山宗的事,已足够两族老死不相往来了,大战早已在所难免,再诬赖我们也是多余的。” “我看不是金雁门想诬赖妖族,恐怕是脱皮人想吧?”夏娃冷笑。 这下糟了,众妖都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危险,因此失了继续游山玩水的兴趣,只想快些赶回灵昌山,将此事通知同族,共商对策。 绝大多数的妖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不妨碍它们在人间跟世外生活的愈发艰辛,总感觉可生活范围越来越小,而金雁门镇宗之宝被盗一事仅仅只是开始。 第二个被盗的宗门是渡世宗,传说渡世宗供奉着一颗佛骨舍利,这颗佛骨舍利是天上天的真佛圆寂坐化后留下,渡世宗将其供奉于佛塔之中,日日夜夜都派僧人守护。据说很久很久以前,魔族为祸人间,这颗佛骨舍利还曾放出万丈佛光,庇佑被魔族残杀的凡人。 眼下,佛骨舍利没了! 至于是谁偷的…… 修士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看向了妖族——除了它们还能有谁?畜牲果真是畜牲,无法教化! 负责探查外界情报的蚁妖听到世外人间都在骂妖族偷盗成性应该被铲除时,差点没委屈死! 真不是它们妖族干的啊,至少不是灵昌山妖族干的,可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骂灵昌山的妖怪?这世道还给不给妖活路了? 如今五大名门中,便以金雁门与渡世宗对灵昌山恶意最大,要不是没到约定时间,他们恨不得连夜追到灵昌山来兴师问罪,把偷走他们的宝贝还回来啊! “你怎么一点都不急的?” 夏娃问了了,“火烧屁股了你还有心思睡觉!” 灵昌山的妖族,不是夏娃瞧不起她们,是真不大行啊,跟人家修炼了几百上千年的名门修士比,那就是被吊打的命,要不然御妖宗这么个中流宗门,怎么能一抓抓几千只妖?都快给妖族灭门了。 而且一旦人多,结界的效果便会大打折扣,到时灵昌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了了语气平静:“不然呢?” “起来啊!”夏娃理所当然道,“号召妖族,给它们洗脑,加油打气,让它们给你卖命。再不然就想办法对付人类,让他们有来无回。最次也得弄清楚到底是谁偷了金雁门跟渡世宗的镇宗之宝吧?解开误会兴许就不用打了。” 了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夏娃总觉得她好像话里有话。 于是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说错了吗?” 了了:“你们把破山宗搅合的天翻地覆,想不想打,已经不是你们能决定的了。” 夏娃假装没听懂,她们在破山宗干什么了?她们什么也没干,都是破山宗先动的手。 那个半妖在被带回灵昌山后,还没来得及让了了见上一面,对方一接触到山脉内充裕的灵气,便跟液体一样流淌到地,化作无数菌丝消失不见。之后夏娃找过,完全找不到,不知是还在山里,又或者是已经离开。 不过这也不重要,灵昌山的妖怪向来来去自如,想走就走,夏娃只是可惜自己的菌菇火锅没能吃成,本来她已经准备好切片涮火锅了。 “那你想怎么样啊?”她不解地看着了了。 有很多次,当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对方,能拿捏住对方时,就会立刻发现对了了依旧一无所知。比如现在,夏娃便不懂她为什么还能躺得如此安稳。 “现在人间世外都在骂妖族,尤其是你这个妖王,简直就是集罪恶残忍恶毒为一身的害群之马,人人得而诛之。金雁门跟渡世宗一点理都不讲,直接把屎盆子扣你头上,这你能忍?” 不是夏娃多么信任了了的为人,而是依她对了了的浅薄了解,这人若想要什么东西,去偷的可能性根本是零,去抢还差不多。 能动手抢,有必要去偷吗? 了了:“他们也没说错。” 夏娃:“嘎?” 了了从躺着改为坐起,她维持了许久的本体开始逐渐转变,头发与眼珠都变成了黑色,充满神秘与恐怖的气息也缓缓淡去,现在她看起来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除非是见过面的金牙,否则决不会有人认出她来。 “既然说是我偷的,那我总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偷。” 冰冷的声音让夏娃打了个寒颤,随即是止不住的兴奋:“我也要去!带我一起,带我一起!” 她朝了了扑去,却被了了以右手食指抵住额头拒绝靠近,夏娃划拉着胳膊,听见了了说:“这具身体损坏或消失后,还想要新的身体吗?” 这可算是说到了夏娃的心坎上,她想都不想便答:“当然!” “给你个机会。” 了了垂眸向夏娃看来,“证明怪种之母的称号并非虚名。” 夏娃:“你想让我做什么?” 了了:“我给你四个名额,下一次见面时,我要你把她们带来给我,为我所用。” 说着,她收回手指,不再看夏娃:“若是这四个能令我满意,下一具身体,你便获得了。” 夏娃闻言,战意盎然,满怀信心的握拳道:“等着瞧吧,一定可以!那你有什么要求吗?” 了了却没有再回答,一阵风雪过后,她已经消失在了夏娃面前,她只说给四个名额,没说是要人还是妖,也没说是女还是男,什么要求都没有,却得要她满意,夏娃答应下来后才觉得并不简单。 这跟创造怪种不一样。 夏娃在创造怪种时,往往只考虑被寄生者是否拥有足够贪婪的欲望,至于性别、年龄、身体素质……这些通通不在参考范围内。 可了了想要的,很可能跟自己不一样。 夏娃愁得险些把小熊揉扁。她有心再问两句,了了却已不知所踪。根据她对这家伙的了解,如果了了没有天天睡大觉,那肯定是要搞点事出来的,估摸着是去找茬,谁让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敢污蔑她? 下一次见面,是指什么时候?了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万一她很快就回来,那自己完不成这个要求,岂不是平白损失一具身体? 不行! 夏娃当机立断准备跑路,甭管了了什么时候回来,只要她不回来,见不着面,不就行了? 等她找到完美人选,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再回灵昌山也不迟。 事不宜迟,以那家伙打架的水平,估计很快就会结束。夏娃揣起小熊拔腿往外奔,刚出主峰就看见了鹰妖。 与聒噪的麻雀还有阴冷的毒蛇、精明的黄鼠狼不同,鹰妖豪迈锐利,十分忠诚,并率领着有翅膀一族负责灵昌山的空中警备。 “大王命我随你同行。” 在灵昌山一众妖怪中,鹰妖的实力绝对排得进前十,蛇妖太攀每每看见她,都很担心会被一个高空飞啄抓走吃掉。 夏娃问:“她说了让你带我去哪儿吗?” 鹰妖摇头:“大王只命我随你同行。” 也就是说,夏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目的地。 这可真是个大难题。 鹰妖的本体足有五丈宽,背部羽毛干净顺滑,夏娃这体型可以直接滚来滚去,直冲九霄后,夏娃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合适的目标,便让鹰妖随便飞一飞。 为了她们俩的妖身安全,暂时还是别留在世外比较好,世外这些修士对妖族恨之入骨,保不齐哪天遇上人多势众的,就得把小命交代在这儿。 因此在夏娃的要求下,鹰妖带着她穿过世外与人间的结界,再次到达人间。因为无处可去,又没有别的认识的人,夏娃便决定去陈小姐家走一趟,看看破山宗有没有把人送回来,再看看那只小蝉在地底下情况如何。 人间灵气不如世外,更比不上灵昌山,可能在灵昌山修炼只需要一年,在人间便需十年甚至更久。 之所以让鹰妖随夏娃同行,除却鹰妖实力强劲、性格沉稳外,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她已经能够化为人形,而且不是像松鼠妖它们那样时不时露个耳朵藏个尾巴什么的,鹰妖幻化成人时,连一丁点妖气都不会外泄。 夏娃还是第一次看见鹰妖化形,震惊不已:“这么短的时间,你已经能化形了!” 鹰妖点头:“灵昌山灵气充足,大王又曾点化于我。” 夏娃啧啧有声:“你都有人形了,想过取个名字吗?我总不能鹰妖鹰妖的叫你,被人类听见,又要喊除妖师过来了。” 妖族与人类不同,它们出生甚至成精后都没有名字,只有妖力到了一定境界,能够与其它同族区分开来,才会为自己取名,像蛇妖,她之所以叫太攀,并非是取的名,而是成精前乃是一条太攀蛇。 哪怕是在人间做过保家仙的黄鼠狼精,也是没有名字的。 人间繁华,鹰妖甚少见识,不过她有一点好,那便是心如止水,万物难以上心,一门心思只想修行。:,, 390 第十五朵雪花(十九) - 了了 - 哀蓝 19 根据记忆找到的陈小姐家,早已人去楼空,夏娃踮着脚从门缝往里头望,愣是啥也没见着。问过两边街坊后才知道,前不久陈小姐被仙家接走,好多人都羡慕陈家能有这般造化,谁知没过几天,某个早晨有人路过陈家家门口,发现陈家从主子到下人尽数走得干干净净,只余门上那把锃光瓦亮的大铜锁。 连城里的生意都已转手,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夏娃很快便想明白了原因,以防万一,还是举家迁走比较好,这样陈小姐若是不能活着回来,至少母父还能生还,若陈小姐安然无恙回家,那再搬回来也是一样的。 不过陈小姐想得还是太天真了点,修士要是想灭凡人的门,跑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既然见不到陈小姐,夏娃只好换个地方蹭吃蹭喝。 卖鲜肉馄饨的杨大娘可没搬家,她看见夏娃,欢喜的不行,不由分说便投喂了一大碗刚煮好的小馄饨,连带着鹰妖也沾了光。杨大娘还用着那辆小推车,她的生意越来越好,每日包的馄饨都能卖完,家里日子也渐渐好了,如今她正打算赁个铺子,这样便不用再每日风里来雨里去。 夏娃不稀得占她便宜,吃饱喝足后随手丢给岩岩一个金子做的小兔子,这钱别说是赁铺子,就是买个铺子都绰绰有余。 这座城里夏娃只认得陈小姐跟杨大娘两家,如今一家杳无音讯,一家蒸蒸日上,再留下来也没意思,难道赖在杨大娘家混吃混喝就能预定下个世界的身体?还是得正经干活。 要说找几个能用的家伙,这不算难,天底下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任凭你喜欢聪明的漂亮的嘴甜的听话的……总之只要有条件,总能筛选出合适的。 问题在于了了什么要求都没有。 夏娃敢保证,她要是随便拽几个人回去,了了绝对不会满意,没有要求的才是要求最多的,也最麻烦的!想想就让人烦恼,她甚至不知道了了是想要妖族还是人类。 因此夏娃不敢贸然决定招募与否,打算先看看,把合适的人拉进她的暂时名单,货比三家后再做最终抉择,这样翻车的几率小一些。 在人间生活比想象中要轻松一些,可能是因为五大名门里有两家的镇宗之宝失窃,修士们都很担心自家的宝贝保不住,因此在人间行走的修士少了许多。 除妖师跟修士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后者以法术除妖,目的是积攒功德追求大道,前者则单纯许多,他们仍然是凡人,只是比凡人多了些降妖伏魔的手段。 除妖师不一定有修行天赋,但对妖气的敏感异于常人,一般情况下,夏娃会避开除妖师,一来是不想惹出动静,二来便是懒得消耗精力,她现在已经很忙了,实在没工夫陪除妖师玩过家家。 人间之大,远胜灵昌山,在如此广阔的天地间寻找目标,成功的可能性增大的同时,也注定要花费不少时间。 不过夏娃本身便不是个会因为某件事办不成就犯愁的人,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进行数据收集,对当地的突发事件以及名人很有兴趣,因为就她对了了的了解,对方很可能不会想要人类。 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妖族成精后却能活很久很久。 在排除人类这个选项后,夏娃将雄性从候补名单中剔除出去。 与了了相遇的那个世界以及上个世界可以证明这一点,夏娃感觉自己要是敢带四个男人回去,别说下个世界下一具身体,这具身体的骨灰都能被扬咯。 但要找妖怪,为什么不在灵昌山找?黄鼠狼精虽然战力不行,脑子却很灵活,很擅长跟人相处,鹰妖战斗力强又忠诚……难道了了是想要没加入灵昌山的妖? 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夏娃绞尽脑汁,除了是故意为难她之外,她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 “哎哎,你听说了吗?” 在夏娃跟鹰妖等饭时,旁边那桌江湖打扮的客人正热火朝天的说着世外宗门发生的大事。 最先爆料的这人语气惊奇,卖了关子勾起同伴的好奇心后又故意摆架子,非得同伴们答应请他喝酒才肯往下说:“……原来世外那五大宗门,个个都有镇宗之宝!” 夏娃心想你这消息也忒落后了吧,别说五大名门,破山宗那种二流门派不也有颗泉心? 凡人却对这些修仙问道的故事很好奇,纷纷追问是什么珍宝。 讲故事的这人瞬间成为人群焦点,见附近桌子的客人都竖起耳朵在听,虚荣心一上来,刻意放大了嗓音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别以为名门正派有宝贝是世人皆知的,你们谁家要是有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你们是想捂着呀,还是想昭告天下?” 那当然是前者,闷声发大财,蔫驴踢死人,谁会把自家有宝贝的事情宣扬出去?又不是嫌好日子过多了。 “那不就是了。”爆料人得意洋洋,“这五大名门之所以能在世外独占鳌头,除却他们宗派曾经出过飞升的神仙之外,还有就是门派中的镇宗之宝!据说这五个宝贝,样样都了不得。” 有人大声问:“你说的那五个宝贝,到底是什么呀?详细说说呗?” 爆料人也不知是打哪儿听来的,总之能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他感觉格外骄傲,挺起胸膛道:“渡世宗的佛骨舍利,据说是真佛圆寂坐化后所留,一直被供奉在佛塔中,若是妖鬼得了这佛骨舍利,日后就再也不必惧怕修士们跟除妖师,连土地神跟城隍都奈何不了它们,可以直接从妖鬼之身一跃成为妖仙鬼仙!” 不知是谁好奇问道:“那要是人得到了呢?” 爆料人左右张望,一副生怕被人听见的神秘模样,摆足姿态后,他才以一种我只告诉你一人的表情大声道:“当然是立即得道!哪怕是咱们这些没有修炼天赋的凡人,也能改天换命!” 人群之中立刻发出一阵惊呼,人人都恨不得是那得到佛骨舍利之人,试问谁不想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这种好东西,要么就别存在,要么就别让人知道,否则一旦现世,必定引起腥风血雨。 “这佛骨舍利如今何在?” 有人问到了点子上。 爆料人更加兴奋,他清清嗓子,“这可就厉害了,不久前,渡世宗的佛骨舍利让人从眼皮子底下给偷走了!那可是一群佛修啊!竟有人能从佛塔将其偷走!” 于是新的问题来了:“是谁偷的?” 爆料人深谙讲故事卖关子的技巧,这会儿绝不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他舔舔干燥的嘴唇,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接下来咱们说说金雁门……众所周知,金雁门以符咒法器炼丹闻名,可以这么说,无论世外还是凡间,咱们所用的法器,几乎都是金雁门炼制出来的!金雁门有一样镇宗之宝,叫做朝凤印,传说此印能号令百鸟,正是有此宝存在,金雁门才能有如此之多的炼器炼丹之法。” “可谁知道这样宝贝,不久前也被偷了!” 他屡屡避开盗宝之人的身份,听得客人们急不可耐,七嘴八舌的追问到底是什么人偷的。 那是修道成仙的大宗门,在凡人心中与真正的神仙无异,能腾云驾雾点石成金,不是神仙是什么?然而现在竟有人胆敢从这样厉害的宗门盗取宝物,一盗就是两家,这未免也太厉害了点! 偷鸡摸狗之事,只要降低道德底线,几乎人人可为,盗宝却不然。 夏娃也很好奇。 爆料人见人人露出求知若渴的眼神,愈发兴致高昂:“你们且先等等,听我慢慢道来。” 说了这么多话,他口干舌燥,这时有人将一杯茶水送到他手边,爆料人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再度一饮而尽:“这世外都传言啊,说是妖族干的……” 话没说完,就有人点头认同:“我觉得也是,妖怪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对对对,我也这么认为。”很快便有人出声附和,“妖怪嘛,就算修炼成精,本质上那也还是个畜生,畜生哪里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看到好东西就想偷,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猫啊狗啊的,就是没成精,都会偷鱼偷肉,成了精岂不是更能偷?” “幸好咱们城中没闹过什么怪事,修士们要是能把妖怪全都抓起来就好了,现在弄得人心惶惶,总担心走在路上都会被妖怪抓走把心给挖了。” 夏娃跟鹰妖听着此起彼伏的控诉,对妖族在人间的名声有了一定的了解。 爆料人眼看话题要扯远,连忙咳嗽几声:“这妖族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最厉害的当然是那些传说中的大妖,不过谁也没见过,如今厉害的,大多是老虎狮子这一类。它们没成精前就能吃人,成了精便更加厉害,所以妖族也有妖王,世外的宗门都认为是妖王偷走了镇宗之宝。” 于是客人们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骂起妖王来,妖怪不是好的,妖王就更不是了,一群坏种的头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手脚不干净,偷了这个又偷那个。 夏娃听着凡人们骂了了,没什么感觉,骂得太保守太文明了,上个世界那些男文人男宗室男家主骂得才叫难听,不过他们都比较没骨气,顶多硬声骂个几句便会哭喊求饶,再不然就是只求速死——了了是这样的,你要是不说废话老老实实等死,那就是手起刀落,运气好还能留个全尸,但你要是出口成脏破口大骂,那就没完,她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你生不如死,后悔投胎成人降生于世。 再忠贞不二的臣子,再铁血丹心的大将也不例外。 反倒是性情素来沉稳的鹰妖眉头紧蹙,如果不是怕暴露身份,她真想将那些辱骂大王的人类尽数杀个干净!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桌的异常,连跑堂的都被爆料人讲述的修仙世界迷住,柜台后的掌柜的更是忘了要继续打算盘,所有人都在等待爆料人揭晓答案。 “却说那惊龙观,有一镇宗之宝,名为万鬼招魂幡,观中的道人收服恶鬼后,便将恶鬼镇压于幡中,直到它们洗心革面潜心向善,那小小一面招魂幡,不知有多少恶鬼被收服于其中!” 听众们不明白怎么还不说是谁偷了渡世宗跟金雁门的宝贝,反而将话题转到了惊龙观。 “你们想啊,这要是谁能超度那万鬼招魂幡,得是多大的功德?若是落到恶人手中,只要持有此幡,便能驱使其中恶鬼,甚至可以肆意收走凡人魂魄,我只问你们怕是不怕?” 当然是怕的,这谁能不怕?鬼与鬼之间是弱肉强食的关系,老鬼吞噬新鬼,大鬼吃掉小鬼,厉鬼恶鬼更是普通鬼的天敌,凡人的灵魂被收进去,顶多给厉鬼们嚼个响。 “不会这东西也被人偷走了吧?”跑堂的忍不住出声询问,他手里端的那盘菜都要凉了,幸好不是夏娃这桌的。 爆料人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没有。” 修仙虽与凡人有着天涯之距,但世外若出了乱子,人间也必定讨不了好,那些厉鬼恶妖一旦大量逃往人间,凡人的日子还怎么过? 然而没等听众们松口气,爆料人又说:“惊龙观这面万鬼招魂幡,是叫人上门抢走的!” 夏娃闻言,正端起茶杯的手猛然一顿。 “抢?”很多人不信,“怎么抢?你说是偷还差不多,惊龙观的道长们可厉害着呢!” “对啊!”一个商人打扮的客人点头,“我走南闯北的做生意,曾经遇到过一个吃了数百人的恶鬼,除妖师奈何不了它,修士们也是来一个死一个,那恶鬼喜欢把人吊起来囤着慢慢吃,幸好惊龙观的一位道长路过,只一剑!” 他举起筷子模仿道长挥剑的动作,只觉潇洒恣意,翩若惊鸿,仿佛自己也成了行侠仗义降妖除魔的修士。“那恶鬼便被劈成了两半,尖叫着往外逃了!别看我现在瘦得跟麻杆一样,被恶鬼抓走那会儿,我可有两百多斤呢!” 正是因为这满身肥肉,他才能活到道长前来,恶鬼觉得他身上肉多,便想留着最后吃。 可惜他在这场祸事中被吓破了胆,被救后便不断暴瘦,怎么吃也补不回来,害得他都不敢再出城做生意了,谁知道哪个深山老林里又会冒出一只吃人鬼? “嘿,你这兄弟,我还能骗你不成?”被质疑的爆料人很不开心。 因为没有惊堂木,他便用手掌用力拍了下桌面:“你们听我细细讲来……” 金雁门与渡世宗先后丢失镇宗之宝,找不到罪魁祸首的两个门派,理所当然的归咎于妖族。不是妖族还能是谁?魔族早已随着魔主的封印消失,即便还有,低等魔族还不够修士拿剑砍的,凡人就更不可能了,有这本事还能是凡人? 恶鬼则压根不在考虑中——金雁门的朝凤印还能往鬼身上想一想,渡世宗是什么地方?全寺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和尚!鬼恐怕连山门都到不了就被佛光超度了。 而诛妖大会结束不久,人族与妖族势如水火,出了事当然第一个往妖族身上想。 小妖怪兴许做不到,但妖王难道也不能?她不是鬼,不受佛光影响,所以只能是她,必然是她! 如此一口黑锅,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扣到了了头上,随后便是第二口——就算乌龟也只背一个壳儿,她身上却足足有两个,这谁忍得住? 不跟宗门一般见识,他们却不知见好就收,还以为她怕了他们,讨伐妖族的声浪愈发强烈,似乎妖族不死天理难容。 既然黑锅都扣上了,消失的朝凤印与佛骨舍利都赖给了了,那她要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让这些宗门大失所望? 之所以第一个找上惊龙观,原因很简单,惊龙观离灵昌山最近。 爱凑热闹的夏娃被打发出去,妖族们留在山中修炼,了了一个帮手都不需要,单枪匹马孤身闯宗门,到达之后先一个下马威,一刀将惊龙观的山门及镇山石劈为齑粉。 冰雪凝聚成的刀阵如雨点般向惊龙观射去,眨眼间便把看守山门的门人夹在其中,他们身体的每个部位都紧紧贴着刀刃,被刀刃夹的动弹不得,寒气刺骨的同时还有说不出的屈辱…… 这身上的符衣,它不中用啊!全碎了…… 山门处传来如此之大的动静,但凡道观中的人不是死的,都得出来看一看。 惊龙观作为名门望派,光是外门男徒便有近万,内门男徒也有数千,其中女道不占十之一二。 了了没打算跟修士们鱼死网破,她是无所谓,灵昌山的妖族却还要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与人类结仇对它们而言绝非好事。 所以她才没有杀人,只是这种羞辱在修士们看来,可能比直接杀人更为耻辱。 本来灵气重组的山脉就不算多,现在又被她从山门处削掉一块,了了猜的没错,惊龙观的道士们确实出来了,而且个个怒发冲冠,看起来想跟她拼命。 这就对了。 “妖孽!” 一长须老道甩着拂尘指向了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敢擅闯我惊龙观!当真是不知死活!” 了了冷眼看过去,并不说话,而是一脚踹开离她最近的一名男修,这次她可没有留情,对方径直飞了出去,有反应快的同门去拉扯,硬生生被那股强力带走,没把人拦住便罢,连自己也摔了个狗啃泥。 先前不动手,是因为正主还没出来,好像妖王柿子挑软的捏一样,现在就不一样了,看着惊龙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齐了,那还浪费口舌做什么? 老道先是喝斥,没得到回应,再是痛骂,对方依旧不言语不搭理,骂仗最气人的便在此处,甭管多难听的话,对方要是一点回应都不给,那这骂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道叫了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说句话啊你!” 了了仍然不开口,一拳将挡路的男修揍飞,她全程一个字也没说,她为什么来惊龙观,来惊龙观想做什么,是寻仇还是求和,又或者是解释……总之通通没有表达,让人猜都没法猜。 只知道她一路往惊龙观大殿走,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惊龙观的修士们前仆后继上前阻止,什么法宝符咒都用上了,愣是没能把人留下,观主老道更是亲自挥舞拂尘上前迎战,他比其它人强一些,让了了停留了片刻,然后也光荣退场。 他可是乾阶修士!眼看便要进入中期,是如今世外宗门中最有希望飞升的修士之一!搬山填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谁见了他不得尊称一声真人,结果却被一只雪妖揍趴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修士们被揍后持续粘在地上,不是他们不想动,实在是疼得要命,像这种纯粹的疼痛,自步入修道之路便很久没品尝过了,一时之间还真难以适应。 如今惊龙观的道士们根本不知道妖王来此是要作甚,有什么需求至少也要说出来别人才知道吧?哪有这种一声不吭上来就动手,下手还这么重的?! 老道在地上趴了半天,好不容易坐起身,忽地脸色大变,难道说…… 世人不知,五大名门其实各有一样镇宗之宝,这五样法宝尽是来自天上天的神器! 正是有这五样法宝,五大名门才能在世外屹立千年,金雁门与渡世宗的朝凤印及佛骨舍利已然被盗,所有人都认为是妖族所为,那妖王今日上门,岂不就是为了惊龙观的万鬼招魂幡?! 糟糕! 决不能让她如愿以偿! 老道拼了命想要前去阻止,然而他伤势颇重,只能眼睁睁看着了了找到被供奉的万鬼招魂幡,并光明正大的拿在手中。 …… “那妖王至此,终于对老道说了句话。” 爆料人感慨:“她说,我想要的东西,来抢便是,何须用偷?”:,, 391 第十五朵雪花(二十) - 了了 - 哀蓝 20 继惊龙观遭殃后,余下的天剑门与青岳派也没讨着好,了了一点时间门也没浪费,打完了惊龙观留下一地倒地不起的道士后,便将目标转到了天剑门与青岳派,青岳派以医修为多,挨了揍顶多就是面上不好看,严格说起来也不算特别丢脸。 主要是有天剑门做对比——那可是剑修门派!随意一个都能一打三的,这么一对比,青岳派挨点揍怎么了? 但挨揍的事情可以暂且不提,被抢走的镇宗之宝可不能不要。事已至此,修士们再蠢也该知道妖王这通直接打上门来是何用意。 谁让他们诬赖她盗宝,这下好了,流言传到人家耳朵里,人直接打上门来,用实力证明她想要根本用不着偷。 了了这一行为不仅洗刷了自己身上的冤屈,还借此声名远扬,连人间门都知道了此事,可以想见流传的有多广,这导致前来灵昌山投奔的妖族也越来越多。 五样神器有三样都在了了手中,虽朝凤印与佛骨舍利不知所踪,但后三样好歹知道下落,哪怕是为了神器,诛妖大计也只得暂时停止,当然了,大家心里门儿清,不停止又能怎么办呢?妖王单枪匹马闯上门抢走神器还能全身而退,真要开战,打不打得过都得另说。 可见和平确实是存在的,前提是你的拳头足够硬。 被了了抢来的三样神器待遇大跌,它们在人类修士的门派中被当祖宗般供奉,但在灵昌山……就被随意丢在一边,跟妖怪们献上的花环啊野果啊药材啊之类的堆在一起,了了对它们毫无兴趣。 由于夏娃不在,灵昌山的很多事都交给了黄鼠狼精负责,与外界妖族不同,灵昌山的妖族很好管,它们在灵昌山生活就得守灵昌山的规矩,所以黄鼠狼精也不是特别忙,每隔一段时间门,她会来主峰向了了禀报灵昌山以及外界的状况,基本上只要不闹事不内斗,在灵昌山生活就会非常快乐。 夏娃没想到了了居然干了这样的大事,细细一想,好像也的确是她做得出来的。 鹰妖道:“不愧是大王。” 爆料人口才了得,明明没有亲身经历,却凭着那条三寸不烂之舌把妖王夺宝的经过讲得活灵活现,活似他亲眼所见,客人们也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能身在当场亲眼目睹妖王有多威风。 对于没有真正见过妖怪,也没有受到妖族戕害的凡人而言,他们对妖怪的认知还停留在一些志怪及说书人的口中,比如美貌哀怨的女鬼、痴心一片的狐妖、报恩而来的田螺女……很多人甚至幻想着能迎来这么一场艳遇,那该有多美呀! 除却知道镇宗之宝下落的三个门派,金雁门与渡世宗愈发愁眉不展,不知到底是谁盗走了神器,里里外外查了个遍,硬是一无所获,甚至因为这搜查,导致金雁门一名男徒失足坠落悬崖,等被人找到已摔得粉身碎骨。 神器没能寻回,还葬送了一名男徒的命,金雁门上到掌门下到守门人,个个心情都是抑郁至极。 灵昌山则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变化,了了并不拘束生活在这里的妖怪,它们可以随心所欲的自由出入,与人类修士比起来,妖族的日子就幸福多了,不仅安全,还有用不完的灵气可以修炼。 不过,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些意外…… 是夜,万籁俱寂,一只浑身上下毛茸茸,从头顶到尾巴延伸出一片白毛其余都是黑色毛毛的蜜獾精正背着一个瓦罐奋力往前奔跑。 这瓦罐不知哪里来的,被蜜獾精用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这样就不用担心瓦罐掉落。 虽然还没有回到洞府,但它已经快要被瓦罐里传出的甜蜜气息香晕了。 这可是上好的野蜂蜜!它辛辛苦苦蹲点了三天三夜才成功掏到,只等此番回去躺在洞府中一点一点细细品味。 跑着跑着,蜜獾精忽地一个急刹车,脑袋歪了歪看向不远处的一个草丛,那里似乎有什么动静。 众所周知,蜜獾天性好斗且无所畏惧,甭管狮子老虎大象,只要惹了它它就敢揍,成精后不仅没有让它学会谨言慎行小心行事,反倒让它更加肆无忌惮,所以草丛的异动很快便吸引了这只胖乎乎的蜜獾精,它背着瓦罐靠近,然后就看见有个黑乎乎的毛团子从里头滚了出来。 上白下黑的外表异常熟悉,就跟照镜子一样。 蜜獾精警惕地看着对方,顺便护住自己背后的瓦罐,打架事小,蜂蜜被抢事大,哪怕是同类,它也绝不会跟对方分享自己辛苦蹲守三天才掏来的蜂蜜! 从草丛中滚出来的蜜獾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它缓缓朝蜜獾精走来,试探着嗅它,被蜜獾精一巴掌拍开。 既然不是猎物,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门了,它还想快些回到洞府吃蜂蜜呢! 蜂蜜香甜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它,蜜獾精跑得飞快,一眨眼便如一道黑白相间门的闪电消失在夜色之中,搞得那只半道出来的蜜獾傻在当场——它还什么都没有做啊! 眼见蜜獾精已经消失无踪,这只雄性蜜獾只好放弃原计划,只见它那毛茸茸的外表逐渐发生转变,黑气顺着每一根毛发向外散溢,渐渐地,属于蜜獾的外表消失,它变成了一滩没有形状的黑气,然后这团黑气又开始新的转变,一会儿是狐狸一会儿是豹子,一会儿还会变成一条蛇…… 它都在这守好些天了,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混入灵昌山。其实在这之前,它尝试过悄悄摸进去,然而灵昌山的结界惊人的厉害,它只碰了一下,就被吞掉了快一半的力量,吓得它再不敢靠近,只好找别的方法。 这只蜜獾精就是它盯上的猎物,它幻化成雄性蜜獾的模样,试图引诱蜜獾精靠近,在对方不设防时将其咬死,然后钻到它的皮毛里面去,这样就能潜入灵昌山。 在灵昌山附近监视了几天,它已经弄明白了进出规律。 不是任何妖怪都有资格在灵昌山来去自如的。被灵昌山接纳的妖怪都有自己专属的身份证明,外来者想要进入简直难如登天。 金雁门跟渡世宗也有结界,对外来者亦是十分警惕,但它还是没花多少功夫便成功潜入并顺利盗走神器,没想到第三家还没上门,就被妖王截了胡,眼下剩余的三样神器都在灵昌山,就是死,它也要想办法进去! 未免引起妖族警觉,它甚至只身一人前来,没让任何同族跟随,为的就是能一击即中! 金雁门跟渡世宗都吃了亏,余下三大门派必定会再三戒备,原以为还要精心去想别的方法,没想到妖王突然出手,倒是省了它们不少的事。 只要凑齐这五样神器……它们便再不用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日没夜饿得火烧火燎,痛苦的没有尽头!只要凑齐五样神器! 夏娃的猜测没有错,这个能够通过吃掉对方血肉来获得真实身体的正是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的魔,它最先吃掉的是一个合欢宗的男修,换了对方的皮后,费尽心思勾搭上了金雁门的弟子,为的就是朝凤印。 眼下朝凤印与佛骨舍利皆已到手,余下的三样都在灵昌山,魔族会老实才怪。 它们是被神与人共同驱逐的悲哀种族,想要翻身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蜜獾精并没有把半路艳遇的事情放在心上,回到洞府后她甚至提都没有提,完全没当一回事。 原因很简单。 虽然它本质上是只蜜獾,但它已经成精了呀!现在是还没能修炼出人形啦,可它为什么要找没开启灵智的同族当伴侣呢? 魔族在外头又耐心地守了一阵子,还真被它给找到了机会。 这应该是前来投奔灵昌山的蜥蜴一家,一只雌性蜥蜴,一只雄性蜥蜴还有三只小蜥蜴,它们的体型比一般蜥蜴要大得多,显然已经开启灵智,其中雌性蜥蜴甚至可以幻化成半人形态用两条腿走路。 魔族盯上了那只雄性蜥蜴。 雌性蜥蜴与小蜥蜴在一起,其实如果可以,它更倾向于吃掉雌性蜥蜴,因为对方看起来明显威胁性更高,但雌性蜥蜴与小蜥蜴形影不离,反倒是雄性蜥蜴,时不时会落个单。 趁着雄性蜥蜴捕捉野兔时,一缕黑气缠绕上了它的尾巴,当时它只觉得有点点重,并没有放在心上。干脆利落的咬断野兔脖子时,黑气也从尾巴一路蔓延到了它的脖颈。 由于旁边有一块巨石,所以压根没有其它蜥蜴看见,雄性蜥蜴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便被魔族绞死,随即身体被占据。 对没有实体的魔族来说,任何生物的身体它们都能在第一时间门适应。 因为雄性蜥蜴落单了还没有捕猎成功,雌性蜥蜴忍不住揍了它一顿,成精的蜥蜴拳头可不软,疼得魔族捂着脑袋趴在地上,恨恨地想,若非我独自一魔进不去灵昌山,非给你好看不可! 对于前来投奔的妖族,灵昌山对它们极为友善,连负责登记的都是食草妖怪及草木妖,蜥蜴一家顺利被接纳,负责带领它们的鹿妖将它们带到其中一处适合蜥蜴生存的地方,说:“这里所有没被标记的地方,你们都可以作为自己的领地,确认领地后通知我们过来登记就好。” 顿了下,又道:“附近周围的邻居可能有些不那么友好,请记得不要打扰别人。” 雌性蜥蜴对这个新家十分满意,成精后它就无所谓住在什么地方了,不过还是越安全越好。想到这里,它忍不住狠狠咬了一口雄性蜥蜴的尾巴,催促它赶紧背上孩子进去。 雌性蜥蜴是在孵化小蜥蜴后开启灵智的,它做不到把刚出生的孩子丢掉,虽然它也不确定它们以后会成精,还是一辈子只做普通蜥蜴,至于雄性蜥蜴,纯粹是它抓来当壮丁的。 成精后的蜥蜴对同族蜥蜴有着天然的压制力,雄性蜥蜴不得不担负起捕猎的重任,但它们生活的家园附近开始变得不安全,在听说妖王的事迹后,蜥蜴精当即决定前来投奔,现在看来,它的决策没有出错。 小蜥蜴活泼好动,为了照顾它们,蜥蜴精每天都很疲惫,成精后脑子变得聪明起来,要考虑的事情也增加了很多。 像是这种没开启灵智的普通蜥蜴,如果在森林中遇到天敌,被人吃了蜥蜴精都没地儿说理去。 魔族被狠咬了尾巴,当然也知道痛,它现在已经顺利进入灵昌山,根本不用再继续待在这只蜥蜴精身边,但要是现在就跑……感觉会很扎眼,万一被发现真实身份就糟糕了,而且它还没弄清楚妖王住在哪里,三样神器又被供奉在何处。 整个灵昌山山脉非常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因此白雪皑皑的主峰便显得格外显眼。靠近主峰的几座山峰温度比其它山峰要低一些,高度也比不上主峰,所以魔族在爬上最高的树之后,很快便发现了与灵昌山画风不符的冰冷主峰。 它得想办法到那儿去,但蜥蜴精挑选的新家离主峰有点远,就算是以捕捉猎物为理由出门,恐怕也没法在正常时间门内完成一个来回。 魔族决定韬光养晦,养精蓄锐,这么多年都忍受郭爱了,也不差这几天。 但是很快的,蜥蜴精察觉到了不对。 它这个前夫哥,虽然只是普通蜥蜴,但很听话,也很擅长捕猎,在它成精后,对它更是言听计从,除了出门捕猎几乎不会乱跑,还会主动看管小蜥蜴。可这段时间门,前夫哥变得很奇怪,常常一大早出门捕猎,直到傍晚才回,有好几次甚至是在夜里回来的! 灵昌山物产丰富,到处都是食物,它去了什么地方,这么晚才回? 因为已经成精,蜥蜴精对曾经的伴侣也失去了兴趣,纯粹是对方很听话很好用才会带上,可这么继续下去的话,它会怀疑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是否是错误的。 魔族天天在外面跑,当然不是为了捕猎,而是想摸清楚灵昌山的情况,在外面观察跟进来待着怎么能一样? 离蜥蜴精地盘最近的妖怪是一只独来独往的旱獭,每天早晚必定吊嗓子,尤其是月亮出来的时候,那家伙叫的妖头皮发麻,平时除了捕猎就是待在洞穴中修炼,蜥蜴精偶尔会路过对方家门口,但从没有打过招呼。 直到这一天,在洞穴中修炼了一夜的旱獭如常早起准备吊嗓子,发现自家门口多了一坨黑乎乎的、散发着臭味的粑粑,当下便将它惹怒了! 这粑粑臭得要命,最可恨的是就拉在它的洞穴门口,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而且有一股非常浓烈的蜥蜴气味! 旱獭姐非常生气,并且上门找茬,对准蜥蜴精的家就是一顿滋儿哇乱叫,三只小蜥蜴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趁着母亲不在时往外爬,旱獭姐好歹是个妖怪,不至于拿小蜥蜴出气,于是也在蜥蜴精家门口留下了一坨粑粑扬长而去。 等蜥蜴精回来,自然也气炸了,小蜥蜴们不会讲话,雄性蜥蜴又不在…… 最关键的是,它跟旱獭姐都是开启灵智没多久,处于还没有炼化横骨的状态,在这种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二妖大打出手! 说出去都没妖会信,这两妖之所以打得如此之凶,居然是因为两坨粑粑…… 负责调解妖族纷争的可就不是好说话又和气的食草妖怪了,凶神恶煞的狼妖一来,蜥蜴精跟旱獭姐瞬间门休战,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开始指控,你说我不讲卫生,我说你随地大小便,都是成熟的妖怪了,怎么屁股还这么松! 狼妖已经修炼出了人形,只是身后摇摆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她听完二妖的话,帮它们做了翻译,这下可把蜥蜴精委屈坏了——它没成精前,也不会跑到别的动物洞穴口排泄! 旱獭姐立马要带蜥蜴精去看案发现场,等回到它洞穴口一看,旱獭姐懵了,它那么大一坨粑粑呢? 蜥蜴精的尾巴啪啪甩地,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所为,认定旱獭姐是故意找茬,想把自己一家从这里赶出去独占这块好地方。 要不是狼妖一手拎起一个,它俩估计又掐起来了。 此时,假装没有灵智的魔族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这还只是开始呢,颤抖吧妖族,除非我拿到三样神器,否则本魔定要搅和的你们灵昌山不得安生! 狼妖见它们说服不了对方,便道:“行了,给你们时间门让你们沟通,不是让你们结仇的,不就是坨粑粑吗?去主峰调一下眼不就真相大白了?” 虽然大多数妖怪都很注重隐私,但为了灵昌山的和谐,夏娃还是在许多公共区域安装了监控,反正她的结界她说了算,这些监控被称为“眼”,只有一部分妖怪能够查看。 魔族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不看便罢,一看可不得了,确实是有蜥蜴在旱獭姐洞穴口排泄,但不是蜥蜴精,而是蜥蜴精的前夫哥! 不管怎么说,前夫哥是蜥蜴精带进来的,再加上旱獭姐也报复了回来,所以最后二妖勉勉强强握手言和,然后蜥蜴精便愤怒地冲回家去,没想到刚进门就看见三只小蜥蜴被魔族抓在手里,对方还威胁它:“想让这三个小畜生活,你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蜥蜴精悔不当初! 它竟然错看了前夫哥,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启的灵智?居然瞒了它这么久! 魔族这才知道灵昌山内还有无处不在的“眼”,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门的行为,它不由得有些担心,应该没有哪里表现的异常吧?万一被人注意到了…… 蜥蜴精与对方四目相对,顿觉不妙,再也顾不上小蜥蜴,转头便往外逃! 魔族只是心念一动,盘算着将蜥蜴精给吃了,没想到对方对危险的感知如此惊人,它尚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对方就跑了! 决不能让它逃出去! 此时旱獭姐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耳朵动了动,刚才它是不是听见臭蜥蜴的叫声了?叫的可真难听啊,不早晚吊嗓子就是这么个水平。 说来说去都是那种雄性蜥蜴的错!想她旱獭姐在成精前也曾有过相好的跟幼崽,但成了精便意味着与过去不再相同,所以将幼崽养到成年后,旱獭姐便潇洒离去,谁像蜥蜴精那么没脑子,还拖家带口? 蜥蜴的寿命才多久,成精的妖族又是多久? 这时蜥蜴精又叫了一声,旱獭姐越听越难听,忍不住想去说道说道,顺便算算今天的账,结果它刚走没多久,就看见蜥蜴精死命往自己这边跑,身后追着的赫然是……那只在自家门口拉粑粑的雄性蜥蜴?! 新仇旧恨一起算,旱獭姐怒火中烧,刚要冲上去,蜥蜴精已经从它身边呼啸而过,还不忘对它尖叫。 旱獭姐立马回叫一声,希望能让蜥蜴精意识到什么样的叫声最好听。 然后它便被雄性蜥蜴扑倒,对方嘴巴一张,露出完全不符合蜥蜴这个种族的密密麻麻的恐怖利齿,旱獭姐大脑一片空白,随后身上一轻,原来是蜥蜴精撞了过来,正好将雄性蜥蜴撞飞出去! 这下它可不敢再迟疑,赶紧追上去,两个早上刚掐过的妖怪边逃命边交换信息,得知雄性蜥蜴要吃蜥蜴精,旱獭姐尖叫:“你都成精了,还带着它干什么!” 蜥蜴精哪里知道老实巴交的前夫哥会变成这样,明明来的路上还好好的呢。 二妖拼命逃,魔族拼命追,越追越心惊。 糟糕,动静闹太大了,它没想到这里的妖怪如此敏锐,发觉危险转身就跑,而且这里到处是“眼”,万一被发现…… 一声震撼山林的狼嚎响起,令许多未成精的动物寒毛直竖,魔族心下一凛,再往前看去,旱獭姐跟蜥蜴精都已跑到了狼妖身后,而狼妖的竖瞳正死死盯着自己。:,, 392 第十五朵雪花(二十一) - 了了 - 哀蓝 21 有狼妖在,蜥蜴精与旱獭姐瞬间膨胀,尤其是旱獭姐,甚至当着魔族的面又吊了回嗓子,那嚣张的姿态让魔族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要来咬旱獭姐的脖子,来势汹汹,颇为吓人,但是…… 狼妖甚至已经准备好要打一场大仗了,结果却是虎头蛇尾草草结束,这雄性蜥蜴朝她扑过来时,她还以为对方有多厉害,因而严阵以待,直接变回原形,结果就这? 可怜的魔族就这样被狼妖狠狠按在爪下奋力挣扎,尾巴跟脑袋摇摆的像个拨浪鼓,然而在狼妖的钳制下,这点挣扎弱得可怜,可怜到狼妖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评价。 见前夫哥被抓,蜥蜴精总算松了口气,它悄咪咪靠过来打量前夫哥,狐疑道:“它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难道是昨天出门捕猎,不小心吃错了东西?否则怎么解释今天这毫无征兆的发疯? 狼妖也看不出缘由,就她查到的有关蜥蜴精的信息中,这只雄性蜥蜴并未成精,但被她按在爪下后,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雄性蜥蜴身体里有一股特别的力量在游动,看起来……就像是这具不怎么出色的身体限制了它的实力。 “你确定它没有成精的前兆吗?” 对于狼妖的问话,蜥蜴精是很有自信的:“绝对没有!” 那就奇怪了。 发觉爪下的雄性蜥蜴想逃,狼妖加大了力道,魔族被压得喘不过气,险些吐出来,之后便被化为人形的狼妖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卷起,准备送往主峰审判。 它挣扎、它再挣扎、它拼命挣扎……纹丝不动。 倒是因为这个突发状况,让旱獭姐跟蜥蜴精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很快地,魔族被送到主峰,见多识广的黄鼠狼精观察了半天,也没能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只好去找了了,可了了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间比黄鼠狼精更短,又怎么可能认得出? “既然连大王都看不出来,那把它剖开看看里面藏的是什么不就知道了?”蛇妖嘶嘶吐着信子,眼睛发亮。 看得出来,它真的很想尝一尝。 从外表看,除了体型略大,雄性蜥蜴跟普通蜥蜴没有其它区别,了了也不会想到鱼妖口中那个吃了人后拟态成对方的家伙会潜入灵昌山,更不会想到它会变成一只雄性蜥蜴。当然最离奇的,其实是它在别妖家门口排泄的挑衅手段…… 和吃人一比,显得格外不聪明。 自古以来,够格跟魔族开战的都是神族与人族,妖族顶多沾沾边,所以它们既无传承亦无记载,自然不知道魔族在吃掉血肉拟态成被吃者后,不仅外表会与对方一模一样,连智商也会向其靠拢。 这也是为什么它能在金雁门不露馅的重要原因,吃掉的血肉不仅带来了能力,还有记忆。 吃什么像什么。 所以蜥蜴精认不出前夫哥是个冒牌货实在太正常不过,渡世宗那些百邪不侵的和尚不也认不出? 由于搞不清楚雄性蜥蜴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一致赞同蛇妖的提议——将其开膛破肚。 螳螂妖挥舞着自己的大刀自告奋勇:“让我来!” 事实上,魔族的外表只是一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皮囊,一旦被切割,里头的本体便会窜逃。其实在被狼妖抓住之前它也可以逃,但它不是拟态成了雄性蜥蜴吗?那只雄性蜥蜴没有成精,自然不会思考,满脑子都是吃喝拉撒,受其影响的魔族也就迟钝了一丢丢。 螳螂妖刚在雄性蜥蜴腹部切出一道口子,对方便立刻化作黑气要往外逃,结果却一头撞在一面洁白柔韧充满粘性的网上,蜘蛛精顺着角落爬出来,还打了个呵欠,对这种外表完全不像虫子的东西毫无食欲。 黑气被粘在网上后,整体不停扭动挣扎,鱼妖至此恍然大悟,终于认出了这曾有一面之缘的“老朋友”:“我在破山宗见过它!当时它吃的还是人,现在却……” 鱼妖说着,露出怜悯的表情:“这位老姐,你的食谱已经降级到这个地步了吗?咱吃点好的不行吗?” 灵昌山到处是吃的,哪怕找不到肉,吃点果子喝点山泉,也比吃蜥蜴好吧? 魔族仍然还在挣扎,那副一门心思想逃走别的妖说什么都不听的架势,莫名显得悲壮,蜘蛛精用蛛丝将其裹起来,再扔到地上,然后便看见那个茧子变得奇形怪状…… 这,想审问都没法儿审,因为魔族没有本体,它们必须吃掉别的生物来获得拟态,一旦回归本体,连嘴都没有。 了了想了想,示意黄鼠狼精将茧子拎过来,自己则随手捏了个雪人,然后将魔族给塞进去。 这是魔族从未有过的体验。 虽然通过进食能够得到拟态,然而魔族与其它任何一个种族都不一样,它们天生是污染源,侵蚀性极强,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寻找新的目标吃下,通过窃取别的种族的人生来实现“活着”。 雪人则不同。 它一进入雪人便感觉到这具身体不会被污染,只要它愿意,它甚至可以永远做个雪人! “现在……它会说话了吗?”鱼妖疑惑地问。 雪人只有人类巴掌大,外表看着颇为呆萌,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团乌烟瘴气的糟心痕迹,白白的干干净净,令众妖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雪人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所以会说话,魔族试着张了张嘴,又看看自己的双手,欢喜地蹦蹦跳跳。 这欢快的模样让了了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捏出来的雪人,原来没有填充灵魂时,是这么一副愚蠢的模样吗? “我……” “唔~”鱼妖惊叹,“原来它会说话。” 狼妖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要在旱獭精洞穴口干那种事?难道你没有羞耻心吗?” 魔族:…… 雄性蜥蜴的脑子就是那么清澈,关它什么事? 被这么一屋子的妖怪围着,魔族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逃不掉,这还是它自执行任务以来头一回翻车,前所未有的紧张感席卷而来,让它两股战战,但身为魔族,节操和尊严是没有的,道义跟毅力是不存在的,哪怕看在这个雪人身体的份上,魔族也没有任何隐瞒。 反正它们魔族跟妖族也没有利益冲突,从头到尾它针对的都只是人类。 魔族如此干脆,反倒让众妖有点不适应。 想那些被困于灵昌山结界中的人类修士,哪个不是又叫又骂,便是被抓来当俘虏的,表面上不说,看妖怪们的眼神也是充满轻蔑,稍微跟他们说两句话,对方便表现的像个被强抢入宫要嘎了的良家男,那叫一个宁死不屈。 要是问点事,更是立马瞪大双眼防贼般看着你,满脸写着宁死不屈,从身体到行为的各个方面都表明与你们妖族不共戴天。 所以魔族这般合作,众妖还真是不怎么习惯。 “我最先吃掉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修。” 魔族没有反抗,娓娓道来。 如今世外各处污染大地的魔气,每当积攒到一定程度,便会凝聚为一只魔,魔族与妖族不同,它们生来便知道自己为何而活,因此毫不犹豫地投身到了搞破坏的事业之中。 这只魔先是吞了只无辜路过的小兔,然后被一名尚未辟谷的散修碰见,对方抓野兔去吃,它便趁机将其吃掉,再拟态成散修的模样。 之后与合欢宗男修春风一度,它又变成了合欢宗男修,恰逢诛妖大会开启,合欢宗也在受邀之列,于是顺理成章,魔继承了合欢宗男女通吃的恶习,勾搭上了金雁门的人。 谁知恰好被鱼妖撞见,只能说鱼妖躲得快,否则以魔当时的状态,是一定会将鱼妖灭口的。 听到这儿,鱼妖忍不住拍了拍肚皮,像它这种不怎么强的小妖怪,别的不行,惟独逃命的本领有在埋头苦练! “既然你一门心思要对付人类,跑我们灵昌山做什么,好端端的活着不舒服,来找死?”狼妖问。 魔很委屈:“不能不来,谁让……” 说着,它飞快看向了了,又迅速低头,“谁让她抢走了我们要的东西。” 了了沉默片刻,问道:“金雁门与渡世宗的法宝,都是魔干的?” 魔点了点头,“是啊,剩下的三样法宝现在在你手上,能交给我吗?到时候我一定转告给魔主大人,让他封你做个魔将!” 在魔心里,妖王也比不上它们魔界的魔将威风。 了了:“收集这五件法宝,能解开魔主的封印?” 魔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了了不确定是自己捏的雪人不聪明,还是这个魔不聪明,她不答反问:“这五件法宝分别是修士门派的宝贝,为什么它们能解开魔主的封印?传说不是说,魔主被封印于虚妄之地,而所有的法宝在那里都会失效?” 奈何这只魔的等级并不高,它潜意识中“寻找神器解开封印”的念头也并非产自本身,而是来自血脉,其它的魔也与它一样,没有自我,只会听命行事。 见它答不出,了了换了个问题:“为什么想要解除魔主的封印?” 魔回答道:“只有解除魔主的封印,魔族才能离开魔界。” 否则便只能永远被困在那里。 了了:“既然这样,不如你将另外两件法宝交给你,我来帮魔主解开封印。” 魔愣了。 黄鼠狼精笑道:“可不是吗?现在你们魔族手中只有两件,我们大王手里却有三件,你将剩下两件交给大王,岂不是更方便?” 这话听着很有道理,就是怪怪的。 “可是,解除封印需要进入魔界,妖族是无法在魔界生存的。”魔说道。 黄鼠狼精:“那有了法器后,要怎么做才能将封印解开呢?” 魔正要回答,忽地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当着了了及众妖的面,原本鲜活的雪人瞬间失去生机,只见一团黑气颜色逐渐变淡,短短数秒钟,便消失不见了。 好一会儿后,鱼妖喃喃道:“它这是……死了?” 肯定不是跑了,因为蜘蛛精还在这里,魔如果逃走,是会被蛛网抓住的。 “可它是怎么死的?”狼妖不解,“不是说魔是杀不死的吗?只能被封印?” 否则这个种族也不会如此令人忌惮,杀不死打不坏砍不碎,除了封印别无它法,但这只魔明明还好端端的,却在眨眼间已经死去。 了了冷声道:“魔主。” 魔主? 众妖不解,黄鼠狼精想了想,说道:“传说魔族与别的种族不同,它们只有一个大脑,而这个大脑长在魔主身上,魔族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魔主都会知道。也许……这只魔刚才要回答的,正是魔主不愿意被人知道的。” 狼妖惊了:“这岂不是比我们大王还厉害?” 大王再强,也无法控制群妖的大脑。 “所以才说魔是被天地抛弃的悲哀种族。”黄鼠狼精叹息。 了了不知在想什么,她跟众妖不一样,并不觉得所有魔都受魔主控制有什么了不起,这跟病毒系统不是很类似?主系统派遣无数子系统为其收集能量,自己坐享其成,还拥有控制和销毁子系统的能力,否则夏娃也不会绞尽脑汁想要逃离。 了了不认为魔主会比病毒系统的主脑更厉害。 她对刚才那只魔并没有产生什么情绪,但当着她的面,处死了她的俘虏,让她还有问题得不到答案,这分明是一种挑衅。 “传令众妖。” 妖王一出声,众妖纷纷听令,“竭尽全力抓捕世外魔族,务必将其带回灵昌山。” 待众妖散去,黄鼠狼精道:“大王,那只魔方才被杀,难道说,魔主已逐渐从封印中醒来?” 了了颔首:“有可能。” “既然这样,我们何必与魔族起冲突?”黄鼠狼精对了了抓捕魔族的决策表示服从与不解,“魔主若恨,也该恨将其封印的神族与人类,与我等妖族何干?” 黄鼠狼精见得多了,对神仙和人类修士并无好感,完全不想掺和进这几族的恩怨之中。 然而覆巢之下无完卵,魔主一旦现世,与神族人族开战,妖族想要置身事外根本不可能,光是这灵气充足的灵昌山,便足以令人觊觎了。 黄鼠狼精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她只是太过排斥异族,不愿与之为伍,更不愿意保持统一战线。 了了没有说话,黄鼠狼精默默地看着她,然后恭敬退下。 灵昌山的妖怪们经过这段时间的系统学习,妖力增长的同时,对人类世界也不再陌生,得知妖王下令要抓捕魔族,它们根本问都不问原因便抢着出山,连鸟妖都带着几个小伙伴组成小队外出抓魔去了。 被扣在灵昌山教导妖族的人类修士对魔族知之甚少,这并不是他们刻意隐瞒,而是时间过去太久太久,已经没多少人记得当初人间是怎样一片惨状,神、魔、人三族尸横遍野,人间更是饿殍满地妖鬼横行,那样的人间地狱,不会有人想再见到第二次。 从人类修士口中得不到多少信息,了了只好再次登了惊龙观的门,可把观主老道吓个够呛。 经上回一战,他的拂尘都打秃了,到现在还没养回来!那手柄用的是上古雷木,如今上面硬生生出现了蜘蛛网般的裂纹,老道心疼的快要死掉,如今正放在灵气阵中供养,现在手上拿着的这一柄,真是怎么用怎么不得劲儿。 被揍过一回的道士们再不想跟了了正面起冲突,老道质问:“宝贝你都抢走了,还来我惊龙观做什么?难道是来还万鬼招魂幡的?” 还? 还是不可能还的,至少在她离开这个世界前都不可能,看金雁门跟渡世宗就知道,法宝若是留在这些门派,恐怕要不了几天就会被盗。 “听说惊龙观有世外最大的藏书楼,特来见识一番。” 老道上下嘴皮子一碰,嗫嚅两下,愣是没敢把心里真实所想说出来:“……里头藏着我惊龙观至关重要的修行秘笈,尔等妖类若想一看,不如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真要被妖族把飞升的老祖宗留下的功法学走,那他这观主也不必当,直接去死算了,免得飞升后无脸去见诸位老观主。 了了对惊龙观的修炼功法毫无兴趣,她只是想知道魔主的信息,但她又懒得同老道说,更不想看老道那张满是褶子的菊花脸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跟自己讲千年前的历史。 所以她言简意赅道:“半柱香,把藏书楼让出来。” 观主老道敢怒不敢言,他能怎么办?之前挨得那顿揍已经让惊龙观颜面扫地,就算他不怕死,也得为观内其它修士着想。 了了说半柱香就是半柱香,等她进去藏书楼一看,发现里头还是满满当当,只有最靠里的一面书架空了一半,估摸着那就是惊龙观存放功法秘笈的地方。 她随意扫了一眼,将识海覆盖至整座藏书楼,随即席地而坐闭上眼睛。 在外头的修士隔得老远偷偷观察,然后火速逃离,讲给其它同门听。 对这个肆意妄为不知礼数的妖王,修士们真是深恶痛绝,于是有人忍不住嘀咕:“一个妖怪,还看书?她认字儿吗她?” 另一人出声附和:“可不是嘛,咱们惊龙观的藏书楼,少说有几千万本书,而且本本有奥妙,被灵气供养的书本,是没法快速翻阅的,一定要将其知识吃透,我看啊,那妖王少说得在里头待个几百年!” “啊?”又一修士发出惨叫,“那咱们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岂不是连藏书楼都进不去了?这是咱们惊龙观的藏书楼啊,凭什么让给一只妖怪?” “那你上去赶她走啊!” 这人便闭上了嘴,观主都没办法的妖怪,他要是能赶走,他不就能当观主了? 连观主老道也很发愁,这藏书楼是借出去了,可那妖王没说要借多久,万一她真待上个几百年,那惊龙观怎么办? 好像这也没有很有脸,被人知道,他该怎么解释?日后飞升到天下天遇见历代老观主,他该说些什么才好? 实际上了了看书的速度比惊龙观的人想象中要快很多很快,他们原以为她得在里头待个几百年,没想到只用了七天,妖王便从藏书楼走了出来。 一声招呼没打,然后隔日便听说她去了天剑门。 众所周知,天剑门有一批暴躁剑修,他们穷,他们邋遢,所以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全都用打架来解决。拥有如此丰富的斗殴经验,同修为的修士根本不是他们对手,所以这天剑门的剑修堪称人类修士中的蜜獾,有不服就动手。 上回输给妖王,被抢走镇宗之宝,如今妖王竟敢卷土重来,天剑门剑修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再打一架。 他们认为上次会输,主要是因为轻敌和过于讲道义,大家都没有一起上! 这一次可就不一样了,跟妖怪还讲什么规矩道义?直接将她收了才是正经! 理所当然,这次的揍挨得比上回还重,在惊龙观,了了给了修士收走自家门派功法的时间,天剑门就没这机会了,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丢到山脚下,半天爬不起来不说,藏书楼里那些剑谱……全都被看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世界有神仙有妖怪,对于力量的边界相对而言会放得比较宽,所以了了不需要像在普通世界那样一本一本看过去,只需以识海进行覆盖然后快速阅读,有点类似夏娃的数据扫描,但是又不大一样。 看过了便记住了不会忘记,夏娃的数据一旦被清除,那部分的知识跟记忆也会随之消失。 有了天剑门做对比,惊龙观的观主老道突然觉得,这把新拂尘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入目。 而作为最后被找上门的青岳派,自然吸取了天剑门的经验,提前将一些珍贵的医书转移,然后在了了到来时,掌门人亲自引她进入藏书楼,顺便让人送去了医修们最爱引用的灵茶。:,, 393 第十五朵雪花(二十二) - 了了 - 哀蓝 22 有关魔主的记载,在五大名门的藏书楼中,了了找到不少有用信息。 通过在如此之多的世界中生活过的经验,对于魔族为世界所厌弃这个事实,了了一直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一个种族生来便不为世界所接受?那么世界又为何能容忍它们存在? 至少在这些古书的记载中,“魔”已经存在了近万年。 由于还算识相的态度,青岳派掌门被允许和了了对话,但对于魔族的事,这位修炼了八百多年的修士也无法解答。 关于“魔主曾是天上天的神族”这个说法,连古书里都没有记载,各大门派的掌门自然不可能听闻。毕竟世事变幻,沧海桑田,近万年前发生的事情流传到今天,可信度有多少很难说。 但假设魔主真的曾是神族,那么因它而生的魔族就此被厌弃,也就有理有据了。 魔族随着魔主的昌盛而繁荣,也随着魔主的没落而沉寂,当魔主活跃,魔族便势不可挡,而当魔主被封印,魔族便也只能在世外和人间留下一点点黑色的魔气,并见缝插针的寻找着解除封印的办法。 “那个。” 见妖王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凶残,似乎也能坐下来好好聊天,青岳派掌门清清嗓子,试图打商量:“我们青岳派的镇宗之宝,如果你已经赏鉴过了,是不是可以还回来了?” 用词格外诚恳客气,毕竟打不过。 了了瞥她一眼:“说得好像你保得住似的。” 青岳派掌门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不由得问:“为何保不住?我们青岳派又不是金雁门跟渡世宗,会随随便便被人混进来盗走法宝,青岳派有的是医修,寻常人根本无法冒名顶替。” 看样子,她对魔族的认知并不深。 青岳派的镇宗之宝名为天人合一尺,传说此尺可量天地,令世间清浊之气平衡。五大名门中,青岳派也是对灵气需求最旺盛的宗门,没办法,医修不仅要修炼,还需要种植灵草灵药,这些草药无比金贵,普通土壤根本无法生长。 了了问她:“你是否知道,五大名门的法宝是解除魔主封印的关键?” 随后便看见青岳派掌门露出一脸迷茫,了了顿时了然,看样子她不知道,那其它四个门派的掌门呢? “不应该呀。”青岳派掌门摇头,“天人合一尺乃是我派祖师飞升后特意赐下的神器,我派数千年来始终供奉于它,它怎么能解除魔主的封印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说着,她从了了的话里意识到了某个消息:“你是说,金雁门跟渡世宗的法宝被盗,跟魔族有关?” 在了了直接打上门夺宝后,修士们不得不承认,金雁门与渡世宗失窃可能真的与她无关,所以虽然法宝被盗,但金雁门跟渡世宗至少没被打上门去,他们正忙着追捕偷窃之人呢。 了了没有回答青岳派掌门,而是问她:“有关无妄之地,你知道多少?” 古书中对无妄之地只字片语略过,关于这个地方在哪,要如何寻找,如何进入又如何脱身通通未提,目前了了只知道无论神佛妖鬼,一旦进入无妄之地,就都会失去力量变成再普通不过的存在,在那里,所有的法术神器都会失效,也正是因此,神尊才将魔主封印于此,为的便是让魔主不能再为祸人间。 青岳派掌门亦是知之甚少,这对她来说太过遥远,魔主被封印的时候她甚至还未出生。 如今世外这些门派,曾经参与过封印魔族的修士,要么已飞升,要么尸解,想找个知道的人来问,比登天还难。 “不过……” 青岳派掌门犹豫着说道,“兴许在世之人不晓得,但渡世宗那颗佛骨舍利,说不定能告诉你。” 五大神器中,当属这颗佛骨舍利最为特殊,因为只有它来自圆寂坐化的真佛,而这位真佛恰好是封印魔主的重大功臣之一,也正是靠着这份功德才顺利成佛。 其它四件神器,就只是单纯的神器了。 偏偏佛骨舍利已被盗走,一时半会想要找到恐怕不容易。 了了已经派遣妖族四处抓捕魔族,魔族尚未凑齐五件神器,一定不会前往无妄之地解除封印,也就是说,神器还在它们手上,那只潜入灵昌山的魔族曾提到过,假如了了愿意将剩余件神器交出来,便在魔主面前为她美言两句,封她做魔将。 世外的魔族绝对不止一只,也绝对不仅仅都是低等魔族,它们盗走神器,总得找个地方汇合,不能每个魔拿着一件去解开封印吧? 所以已被盗走的朝凤印及佛骨舍利,应该就在某个等级较高的魔族手中。 “我要你做件事。” 青岳派掌门一听就觉得不妙,很想拒绝又不敢,“什么事?” 很简单,妖族整体数量太少,但修士们不同,整个世外都是修士的天下,尤其是五大名门跟修士联盟,人多的都能做罐头,让他们一起去找魔族,势必比妖族单独找效率更高。 听完了了的要求,青岳派掌门就觉得吧…… 这妖王打遍天下无敌手,厉害是厉害,可怎么就这么天真,不懂人情世故呢?谁会愿意听从一只妖怪的号令,到处追捕魔族?人家不愿意干,她还能上门挨个打服不成?那要是人故意敷衍她呢? 不是青岳派掌门瞧不起她,实在是修士对妖族的歧视刻在骨子里,哪怕是她也一样。 然而了了深知这个道理,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是以她对青岳派掌门说:“但凡抓住魔族者,允她入灵昌山修炼十年,十年内所获,皆可带走。” 想到灵昌山脉那令人眼红的灵气,青岳派掌门可耻地心动了。 她准备先不告诉其它门派,先让自家门人去试试,有这种好事哪能便宜外人? 不过…… “渡世宗那群和尚,对妖魔不说是深恶痛绝,也绝对不愿来往,我可不敢保证灵昌山能吸引到他们。”青岳派掌门说。 了了:“他们若不去,我便将魔族如何盗走佛骨舍利一事昭告天下。” 她这么一说,青岳派掌门可好奇死了!说真的,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两派的镇宗之宝是如何被盗走的,金雁门盛产符咒法器,那护山大阵没有一万也有上千,恐怕处处是陷阱哪哪是火坑,渡世宗更不必说,佛光普照之地,能怕几个低等魔族?可朝凤印跟佛骨舍利愣是叫魔族给偷走了! 直到现在,这两个宗门也没有把事情原委讲述出来,可以想见必然不体面极了,青岳派掌门怎么能不好奇? 事实上金雁门一想到渡世宗就感觉自家也没有那么丢人,脸还在不在,纯靠对比。 推己及人嘛! 查出来自家的法宝是怎么丢的之后,稍微代入一下渡世宗,再观察观察渡世宗的态度就知道了,估摸着都是一样着的道! 金雁门好歹不禁止门人结道侣,渡世宗呢?那上上下下可全是和尚!一破就破了色戒,真是耗子骑在猫背上,胆子不小。 真佛若是知道,恐怕连夜都得把自己的佛骨舍利要回去。 回到灵昌山后,了了在众妖送的一堆礼物中,将抢来的件神器找了出来摆在面前。 这件神器分别是惊龙观的万鬼招魂幡,天剑门的凌霄宝塔,以及青岳派的天人合一尺。 再加上目前不知所踪的朝凤印与佛骨舍利,魔族要凑齐这五件神器方能解除封印,这五件神器与魔主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说魔主的封印是一把锁,那么这五件神器就是打开锁的钥匙,既然如此,钥匙肯定不是普通钥匙,必然是与锁眼相匹配,能将其打开的正确钥匙。 怎么就那么巧,偏偏五大名门得了这五件神器,还供奉至今?难道当初封印魔主时,神族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魔族会想方设法去解除封印? 如此重要的神器,为何放在世外,不收在天上天?魔族纵然有百般手段,总不能飞到天上天去抢夺。 除非不是五大名门获得了神器,而是神器被赐予了五大名门。 了了不大理解为什么不杀死魔主。 魔族无法被杀死,是因为它们受魔主控制,但魔主为什么也杀不死?难道它也和她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哪怕是身为数据的夏娃,如果不提前备份好核心数据,被强大的敌人消除,也是无法复活的。 了了认为,至少在这个世界,不存在无法被杀死的生物。 那么是神族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所以才将魔族封印?那倒不如说神族是为了人类的敬仰及供奉才令魔族苟且,毕竟没有魔族为祸人间,便显不出神族高贵。 听那只魔族的说法,它们一族鼎盛时期的数量可以和人类相媲美,如此之多的魔,魔主真的能够全部控制得住?每一只魔在想什么,要做什么,魔主都能精准探知并将其控制?这一点连了了都做不到。 那得是多么强悍的主脑?至少病毒系统做不到,魔主如果比病毒系统还要厉害,又怎么会被封印? 所以在众妖抓回魔族后,了了最想弄明白的就是魔主如何分辨和梳理自己想要的数据,毕竟每一只魔所想的事情都完全不同,她不信那只混入灵昌山的魔决定在旱獭精的洞穴口排泄进行挑衅时,魔主也点了头应允。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显出夏娃的优点来,可惜她不在。 在接连不小心弄死第二十七只魔后,了了发现,与其说所有的魔都是魔主的一部分,不如说它们体内被下了某种禁制,这禁制来自魔主,再简单一点来讲,就是它们被设置了“关键词”,一旦提及或是想到这些“关键词”,魔主便会瞬间通过禁制将其处死。 偏偏这禁制又恰好是魔族赖以生存的根本,就像人类的灵魂一样不可或缺。 它们之所以能够吃掉其它种族并获取能力与记忆,靠得就是禁制的力量,失去了禁制它们便只是不起眼的一团黑气,没有意识没有声音。 所以也难怪魔族拼了命要盗取神器为魔主解开封印,魔主一日不得自由,它们便一日无法壮大,无法在这世外生存。 哪怕再渴望阳光雨露,习惯了魔界的躯壳也仍然需要回归黑暗,除非魔主再度降临人间。 令人惊奇的是,武力值最高的天剑门在抓捕魔族一事上一无所获,反倒是青岳派的医修无意间抓到一只,而且等级还不低! 被用了特殊药物而昏昏沉沉的高等魔族一睁开眼便觉不对,想跑却被蛛网拦住,在它醒来的同一时间,前后左右分别升起一堵透明的冰墙,冰墙自地下向上延伸而后融合,像一颗透明的鸡蛋,把高等魔困在其中。 黄鼠狼精敲了敲冰雪做的“蛋壳”,说道:“这个冰罩可以隔绝你体内的禁制,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回答的让我满意,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高等魔与低等魔不同,它们对魔主更加忠心,而且只要魔主存在它们便无法被杀死,顶多是回归最初的魔气,然后便能凝聚再生,所以对于黄鼠狼精的话,高等魔根本不听。 不背叛魔主要死,背叛魔主也要死,那么它为什么要背叛? 黄鼠狼精说:“难道你想永远做魔主的傀儡?得到了好东西不能自己留着全得献上去,这种被操控的日子这么幸福吗?像你这样的高等魔数也数不清,万一魔主解除不了封印,你觉得你会有什么好下场?你甘心这么活着?” 跟能修炼的人类修士及妖族不同,魔族只分等级,除非魔主首肯,否则低等魔永远是低等魔,而魔主被封印数千年,魔族即便一直苟延残喘,也始终无法与修士抗衡,因为它们活得再久,也不升等级啊! 要是打得过,谁愿意坑蒙拐骗兼职卖身? 魔主被神族封印这么久,无妄之地又免疫所有法术神器,那它凭借什么才能操控魔族? 还不是靠如今正活跃的魔族为它收集的能量。 跟从前的夏娃一模一样,兢兢业业壮大自己然后反哺主系统,所获得的一切能量都要输送给主系统,只留下供自己行动的一小部分,如此循环不停,到了最后自个儿是一点好处也没捞着。 996至少还有工资拿,魔族是007还倒贴。 连没有灵魂的子系统都能因为这不平等的薪资待遇而生出意识,魔真的就一点怨恨都没有吗? 还是因为那道禁制,不敢有也不能有? 作为最通人性的黄鼠狼精,她不仅懂得怎么说服人类,也很懂得如何忽悠魔族,好日子是需要自己争取的,天上不会掉馅饼,你越老实,资本家越是压榨你,不反抗就永远别想翻身。 听得蛋壳里的高等魔一愣一愣,看看周围这些妖族,有一个算一个,皮毛那叫个油光水滑啊,体态那叫个膘肥体壮啊,哪里是它记忆中可以随意欺负的妖族? 再看看自己,穿了几百年的破布烂衫,黑漆漆干巴巴的身体,除非吃掉其它生物,否则就没有胖的时候,永远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不,阴沟里的老鼠捡垃圾都能捡成硕鼠,惟独它们魔,真是越想越可怜。 高等魔被黄鼠狼说的意动,只是转念又想起,自己跟妖族不一样,一旦被魔主知道自己背叛,等待它的下场便只有烟消云散,魔不能投胎转世,死了只会彻底消失,它不想消失! 任何种族,求生欲都是与生俱来的,魔也一样。 黄鼠狼精看出高等魔的心动,她也没有直接说魔主坏话,只从老板的角度,拿魔主跟妖王相提并论,从衣食住行到修炼,方方面面都进行了惨无魔道的对比,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你们魔主是个吃魔不吐骨头的冷血资本家,我们妖王才是你们真正的家啊! “……你放心,不是不让你出来,而是这个冰罩可以保护你,隔绝掉魔主对你的禁制,在这个冰罩里,我们说的话你都能听见但魔主听不见,同样的,你想说什么,也只有我们能听。” 高等魔心想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对妖族的高福利心动不已的它,壮着胆子在心里质疑了一下魔主大人,然后便抱头蹲下等待暴毙——它曾亲眼看见有异心的魔在自己面前炸成碎片消失,没想到半天过去,真的没事! 这下可把高等魔激动坏了,它用力拍了拍冰罩,问:“真的吗?我也能拥有自己的身体,不再受制于魔主?我能不回魔界,留在世外生活?” 黄鼠狼精点头:“当然。” 一旦被挑起跳槽之心,那股对前老板扒皮行为的不满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妖王让妖怪做事都要给报酬,它们给魔主卖命却连个屁都得不到,这谁忍得了? “朝凤印跟佛骨舍利都在我手上!”高等魔大声说,“我能拿它们换一具好一点的身体吗!” 作为游走于世外和人间,为数不多的高等魔,其与魔主的联系也比低等魔更深,受到的控制亦然。 高等魔并不知道要如何去往无妄之地,也不知要如何解除封印,因为魔主没有告诉过它,但它知道,首要目标是集齐五件神器,当它得到这五件神器,魔主自会赐下命令,让它前去将封印解除。 黄鼠狼精心想,这魔主还怪精的咧。 了了将另外件神器扔到冰罩外,对高等魔说:“现在你集齐了。” 众妖立马扭头看她,“大王?” 了了没有理会众妖,而是继续道:“拿上这五件神器,去往无妄之地,解除魔主封印。” 高等魔愣住了,它想不明白妖王这么做的理由,世上无论人类还是妖鬼,都无比惧怕魔主现世,哪怕是神族,也要将魔主镇压于无妄之地方才安心,因为魔主是失去理智的、没有感情的。 它存在的意义便是毁灭,毁灭世外与人间,踏平天上天,让整个世界一同陪葬,哪怕是魔也不例外。 放那样危险的存在出来,固然是魔族的心愿,但对于妖族而言绝非好事。 冰罩瞬间消失,在高等魔思绪将要失控,会被魔主差距之前,了了先一步点住它黑色的脑门,触感很奇怪,像摁进了一团湿了水的棉花,同时又很沉重,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焦躁感。 众妖虽不理解了了这么做的原因,但对她的信任占了上风,自然无妖阻止。 高等魔心下惶惶,在了了的示意下,终于弯腰捡起件神器,这样,它便凑齐了解除封印的全部神器,就在此时,神器上忽然散发出颜色不一的光芒,紧接着五件神器飞身而起,形成了五角星的样式,五种光芒交汇之时,主峰上竟凭空出现了一扇漆黑的门! 这门巨大无比,足有一座山那样高,众妖在它的对比下显得格外渺小,门上刻着繁复诡异的花纹,花纹自两边而起,于中间聚集,形成了锁的样式,恰巧这锁孔就有五个。 无数黑气往外涌动,密密麻麻如同活的一般,显然这扇门一旦打开,便会放出某个了不得的东西。 这扇门后面,就是无妄之地? 仔细看会发现,五个锁孔形状各有不同,每个锁孔都是一个字,分别是:神、佛、人、鬼、妖。 恰好对应这五件神器。 凌霄宝塔是“神”,佛骨舍利是“佛”,天人合一尺是“人”,万鬼招魂幡是“鬼”,朝凤印则是“妖”。 集齐这五种力量,方能将毁天灭地的魔主封印到门后,可以想见当年魔主现世,掀起的是怎样一番血雨腥风。 恐怖的魔气令众妖不安,黄鼠狼精颤抖着问:“大王,当真要解开这封印?若是魔主被释放,那……” 灵昌山上空,此时忽地响起阵阵惊雷,似乎上天也知晓今日魔主将得自由,因而降下天雷。 连那心心念念想着解除封印的高等魔,此时都不免畏惧心慌,可惜五件神器早已不听它使唤,它们似乎有属于自己的想法。:,, 394 第十五朵雪花(二十三) - 了了 - 哀蓝 23 雷声轰隆,妖族历劫便要经天雷,因此对雷声很是畏惧,尤其这雷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最新的一声简直像是贴着自己头皮炸开,导致众妖瞬间炸毛。 连年长有阅历的黄鼠狼精都炸开了毛茸茸的尾巴,但凡有灵智的生物,莫不敬畏雷电,可眼下她们却无处可躲,只能听着雷声接二连三炸开,至于那只高等魔,早吓得抱头蹲下,仿若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顾头不顾尾。 了了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这扇黑色大门,见不得自己一众手下如此胆小,冷斥道:“一个被封印近万年的魔,难道比我还要可怕?” 众妖立时想起被大王支配的恐怖,也不是所有妖都遵守灵昌山规矩的,阳奉阴违者、表示不服者比比皆是,但最终它们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情节严重者恐怕恨不得没有出生在这世上过,魔主再凶悍,顶多也就是弄死她们,而且大王说得对,无妄之地里的魔主即便能催动魔气,也必定会有上限。 怕什么?谁怕谁就输了。 了了将手贴在了大门的花纹上,她能感觉到那些花纹像活过来一般疯狂汹涌到她掌心,似乎要将她的生命力吸干。 同一时间,极寒之气自了了的手掌向四周蔓延,冰白的寒气与漆黑的魔气相碰撞,两边互不相让,都叫嚣着要吞噬对方。 极寒之气以极快的速度延伸开去,被它吞掉的魔气因而被冻结的千奇百怪,很快以了了手掌为中心,整扇黑色大门便镀上了一层寒冰,魔气无法再往外溢,那股张牙舞爪的劲儿仿佛叫人给砍了。 于是残存的魔气转换目标,愤而向了了身后的群妖袭去,可惜了了比魔气反应更快,提前一步将其拦截,然后一脚踹开了黑色大门! 里头澎湃的魔气一团一团往外冲,其疯狂的姿态在了了看来简直像是学生中午放学狂奔向食堂,有种为了吃不怕死的美。 五件神器起到了解开封印的作用后便逐渐褪色,变得灰扑扑的不再起眼,了了头也没回抬腿往里走,门后的世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如同一团深邃的浓墨,她只往里走了一步,漆黑的魔气便如苍蝇见了蜜朝她席卷而来。 很奇怪的既视感,像一盆黑色的墨水被泼在雪地之上,肮脏污秽,腥臭难闻。 “别跟来。” 说完这句话后,了了便进了黑色大门,众妖眼睁睁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关上,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大王……大王!”胆小的鸟妖好半天才回过神,扑棱着翅膀冲过来,试图拿她那脆弱的小鸟头将门撞开,然而大门上那层寒冰依旧坚硬,没把门撞开,倒是打滑直接掉落在地。 黄鼠狼精难掩心惊肉跳:“……门上的冰没有化,大王应该还算安全。” 这扇突如其来的黑色大门就这样挺立于此,也不知是本身出现了便不会消失,还是纯粹被冻住了无法消失,高等魔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它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在人间四处奔波?它看起来像是懂那么多的魔吗? “门后就是无妄之地吗?” 狼妖喃喃着,“那大王进去了,岂不是什么妖力都无法使用?这也太危险了。” 黄鼠狼精的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她告诉年轻的妖族:“有些人,她们生来便不畏生死,充满冒险精神,敢于怀疑和反抗,这并不是错。” 反倒是像她这种成精多年的老妖,做事常常瞻前顾后举棋不定,没有十拿九稳便不肯动手。 黑色大门后的世界依旧没有光明,无数黑色魔气充斥其中,一片黑暗中,了了看见远处有一片粗壮的锁链自上而下,而锁链的正中心是个被困的生物,对方低垂着头,被吊起的两只手臂上,锁链穿透了每一块骨肉,可以想见将它封印于此之人,有多么担心它冲出牢笼。 这些锁链也是黑色的,上面附着着金色的雷电,无时无刻不在惩罚着犯罪者的神魂,了了粗略数了数,少说有个几百条。 锁链没入黑色的气团之中看不出来源,地上则生出无数如人手般的刑具,牢牢地扣着犯罪者的身体,不许它与地面分离,怎一个惨字了得。 在这样没有光明没有声音的世界,一待近万年,换谁不想毁天灭地? 犯罪者衣衫褴褛,经受数千年的神罚,露在外面的皮肤早已无法辨别本来颜色,了了在靠近它后才发现,它竟然被堵住了七窍,眼珠被挖掉,耳朵被穿透,唇舌被割舍,想必再过个几千年,它会变得更加不人不魔。 真奇怪。 了了没想到大门后被封印的魔主竟然是这副模样,这跟她的猜测并不相符,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早在得知五件神器便是解开魔主封印的关键时了了便觉得不对劲,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留在世外,还交由人类修士保管?难道不应该封存于天上天最安全的地方,防止有朝一日魔主重新现世? 留在人间,哪怕五大名门有志一同的隐瞒下来不让人知晓,也不过是掩耳盗铃。 所以了了猜测,要么神器留在人间是有原因的,只有人间能保存,要么就是被刻意如此安排。如果是后者,显然是为了解开魔主封印——倾神族与人族之力封印起来的魔主,又要为其解封,未免太过奇怪。 被锁链困住的魔主一动不动,了了慢慢朝它靠近,由于对方身形俱残,所以也无法判断是女是男,魔族没有性别,兴许魔主也没有? 它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又是靠什么控制魔族的呢?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有理智能思考和沟通的样子,但在魔族提起它时,却能在第一时间催动禁止将其绞杀。 简直像是个幼儿园小孩做出了高数题,非常不和谐。 但不管怎么说,了了来到这里,就是要解开它的封印,然后夺走它号召魔族的力量。 了了将手握住一根锁链,锁链上的雷电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她稍微用了点力,眼角余光忽然瞧见一抹诡异的白。 在一片黑色与血肉中,这点白异常显眼,了了仔细一看,发现那竟然是魔主背后的一段脊骨! 这近万年的神罚几乎将它的身体摧毁殆尽,血肉逐渐消失的同时,藏于体内的骨头便也露了出来。 一截雪白干净的脊骨,约莫有了了手掌长。 不对。 如果了了还处于对神魔两族不了解的情况,那她可能认不出这骨头的来历,但她翻遍了几大宗门的藏书楼,又抓了那些活得久的修士挨个“请教”,魔主被封印的那场灭世之战,无论神族还是魔族都死伤惨重,人类杀不死的魔族通通死于神族之手,到处尸横遍野,神也好魔也好,它们都是有骨头的。 神骨白而洁,通体如玉,乃神族根基,得之即可脱胎换骨。 魔骨黑而肮,如墨如夜,弃之不顾,则污千里之地。 莫非魔主真是天上天的堕神?但它既已为魔,神骨便该脱胎为魔骨,怎地这一截脊骨却如此莹白神圣? 了了百思不得其解,便拽了下锁链,问道:“活的还是死的?” 难道她找错了地方,这里根本不是无妄之地,这个被困之人也并非魔主? 对方依旧没有动弹,了了单腿跪地,伸出双手从其头顶缓缓向下抚摸而去,污秽的血肉沾满了手也不在乎。 伴随着了了的抚摸,对方面上缺失的部位逐渐被补足、复原,同时了了也确认了,它没有灵魂。 留在这里是只是一具已经魂飞魄散的皮囊,而这具皮囊,肉眼可见的也不会再保存多久了。 了了只能给予它一具身体,没有办法赋予它灵魂。 这时她才注意到,锁链上除了金色的雷电外,其实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鲜红薄雾。 这层薄雾自皮囊中顺着锁链一路升腾,最终没入漆黑的气团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了了注意到红雾的第一反应,竟是“输血”。 这些锁链是一根又一根传输血液的管子,这个被囚于此的死去皮囊则是一个巨大的血包——那被抽走的血液,去到了哪里? 至此,了了依旧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眼前这一幕格外刺眼,所以无论会造成什么后果,她都顺应本心,将密密麻麻的锁链自残缺的皮囊中拔出,地上那些抓住皮囊身体的手,也被了了尽数踩碎。 从头到尾,这具皮囊都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当锁链不再继续抽取红色薄雾,了了突然又感觉这具皮囊没有彻底死去,但其中分明是没有灵魂的。 她将诡异变形的皮囊抱起,朝着来时路走去,黑色大门再次挡在她面前。 对了了来说,她在无妄之地已经待了足有一个时辰还多,然而在大门外面,众妖不过只过了眨眼的时间。 鸟妖还扑棱着翅膀呜呜哭,哀悼给予自己新生的大王死得好惨呢,黑色大门主动且殷勤地打开,她的大王抱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从里头走了出来。 众妖惊喜交加,连忙上前,只能勉强分辨得出大王抱的是个有胳膊有腿还有脑袋的“人”,除此之外就分的不是很清了。 鸟妖:“这门后面不是无妄之地吗?里面怎么还有这种没烂完的尸体啊?” 是的,一眼看过去,真的很像是没烂全乎的死尸。 在了了出了门后,黑色大门忙不迭地要关上,谁知了了忽地伸出一只脚夹在门缝中,大门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了了问:“我让你走了吗?” 大门:…… 它要是会说话,非骂她一顿不可。 两边互相僵持,最后以黑色大门放弃为结果,它果然没有消失,而是当着了了的面逐渐变小,最后还不到她手心大。 黑色大门变小后落到了了脚面上,她轻轻一踢,便将大门握入手中,随后在众妖的面面相觑中,把怀里的皮囊放到了她平日睡大觉的冰雪王座中,几乎是皮肉沾到王座的一瞬间,皮囊周身生出一层冰雪,将其很好的保存了起来。 了了没功夫去管满脸问号的妖族手下,看向高等魔:“怎么,魔主你都不认识?” 高等魔自了了出来后就处于一种颇为混沌的状态,看它的表情有种似是而非的糊涂,它全程都盯着了了抱的那具皮囊,按说它先前的表现,对魔主不说是畏惧到极点,至少也是想起就害怕。 可直到现在,高等魔都没有跪也没有哭。 它迟疑地回答说:“它、它好像是魔主……又、又好像不是……” 狼妖一听这模棱两可的话,暴脾气瞬间上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看你像活的也像死了,信不信我吃了你?” 没等高等魔吓一跳,黄鼠狼精便幽幽道:“会拉肚子的。” 了了问:“哪里像,哪里不像?” 高等魔努力思考半天,回答说:“它身上有魔主的气息,非常非常浓,可是……可是不够恐怖。” 至少命令它前去寻找神器以解开封印的魔主神识不是这样的。 黄鼠狼精:“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它太过虚弱,力量已经消耗光了,所以才感觉没那么可怕?” 高等魔觉得有可能,但也不敢肯定。 了了淡淡地说:“它究竟是不是魔主,等它活过来就知道了。” 鸟妖震惊道:“大王,它还没死吗?我看它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可惜她已经将泉心送给了半妖,否则有泉心在,说不定能把它救活。 了了的想法很简单,她也弄不清楚这个东西究竟是不是魔主,毕竟她没见过,她所认识的妖族跟人族也都没见过。既然找不到见过的人,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不是说得神骨可脱胎换骨? 这具皮囊身上的骨头消失了大半,等她抓几个神族挖了骨头来补一补,自然就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思考间,了了看了高等魔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高等魔打了个寒颤,总感觉刚才死亡的阴影笼罩了自己,而它却不知道为什么。 高等魔的本体也只是一团黑气,只有魔将及以上的魔才有骨头,所以就算把高等魔大卸八块也没用。 灵昌山发生的事情,世外的各大宗门并不知晓,了了让妖把五件神器捡起来,然后送回五大名门,顺便要点报酬。不管怎么说,神器算是她凑齐的,想从她这里占便宜,绝无可能。 等五大名门欢天喜地接回神器,却发现自家宗门的神器变得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也不知道该死的魔族跟妖族拿它们干了什么。 而天上天,在无妄之地困住魔主的锁链被破坏的同一时间,居于重楼天宫中的神尊似有所觉,缓缓睁开了眼。 封印被解除了。 天上天距离世外太过遥远,更别提布了结界的灵昌山,自打那具皮囊被了了带出来后,她就再也没有睡过觉,这让众妖感觉很不习惯。 以前不管何时来主峰,大王都在睡,眼下再来主峰,往那王座上一瞧,瞧见的不是大王而是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好好的王座都成了保存死尸的棺椁,真不知道留着它到底有什么用。 无妄之地被打开后,高等魔无处可去,也没有再接收到魔主的命令,于是它光荣地成为了第一个留在灵昌山的魔族,并且获得了与妖族一同学习的资格。 可惜魔主一日不现世,魔界便一日不能打开,它们也只能在世外和人间流浪,不停地更换一具又一具皮囊。 不过在灵昌山便不需要这样了,高等魔直接以本体的模样到处飘来飘去,魔族跟其它种族不同,它们不需要灵气修炼,也没有境界可言,想要变强,除了魔主点化,便只能靠吞噬同类,高等魔吃低等魔,魔将吃高等魔……所以哪怕在外流浪,高等魔也不想回归魔界。 那些厉害的大魔可不管你是谁,随手一抓,就能撕下你身上的一团魔气喂进自己嘴里。 妖族头一次听说魔界秘辛,对此相当好奇,有些馋嘴的妖怪就忍不住……想趁着高等魔不注意时偷袭,尝尝魔气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在高等魔没有注意的时候,一只贪吃的松鼠妖猛地从它身上捧走一小点魔气塞进嘴里。 旁边的其它小妖见了不由得敬佩不已,还真是什么都敢往嘴里塞啊! 这种敬佩,如同看见第一个吃粑粑的人,崇拜之情如同江水般滔滔不绝,同时好奇不已,这魔气究竟是什么味儿? 松鼠妖长得胖乎乎的,身上的毛毛干净又蓬松,在枝头跳来跳去时,会让人误以为看见一团火红的云霞。再加上那双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向来讨人喜欢。 但在吃了这口魔气后,松鼠妖突然像被定住一般不会动了。 一只小云雀伸出翅膀戳戳它,见没有反应,又用鸟喙啄了啄,下一秒松鼠妖原地仰倒,哕了一声后两只爪爪拼命撑开颊囊,把嘴巴咧到最大,疯狂呸呸呸。 好难形容的味道!像是发臭的泥巴,又像是在污水里滚过一圈的石头,吃一口下去,最可怕的不是难吃,而是那种留在口腔里挥之不去的异味。 松鼠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下树梢,狂奔到河边开始喝水、漱口、再喝水、再漱口,如此反复循环了几十遍,它终于面露菜色的倒在了河边。 这下再也没有妖族对魔气的味道感兴趣了,再碰见高等魔,众妖恨不得绕着它走。 高等魔挠挠头,如果它有手也有头的话,它想说什么呢,魔族跟妖族本就不是同种族,就像人类的食物妖族不爱吃,妖族的口味人类也不理解,它们魔族也一样呀! 反正它吃低等魔的时候常常想起人类会说的一句话,鸡肉味嘎嘣脆。 这个魔可能是鸡肉味,那个魔便是烧烤味,没想到妖族如此脆弱,连魔气都吃不得。 这是当然的了,御妖宗曾以妖族来吸收魔气净化大地,吸收魔气对妖族来说无比痛苦,每一寸进入身体的魔气都会撑开它们的皮肉与骨骼,直到最后爆裂而亡,所以可想见吃魔气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孩子还小,见着什么都想吃一口,也算情有可原。 反正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妖族会想要尝尝魔族是什么味道了,它们宁可吃树皮啃草根,从主峰上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再吃一口魔气! 世外宗门及在外游历的众妖依旧会抓魔送来,经过数次尝试,了了与黄鼠狼精一致认为,被她从无妄之地带出来的这具皮囊,不是真正的魔主。 在冰雪的净化下,对方身上的魔气已经渐渐褪去,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还有半身神骨。 在看到那雪白纯净的神骨之后,黄鼠狼精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大王……她不是魔主,她是天上天的神!” 一个已经死去,却又好像没有完全死去的神。 红色雾气是她被抽走的生机,如今只剩下些许在身体里流转,这还是靠着冰雪才没有消散,严格来讲,这个神族已经死去,除非找回她的神魂,补齐她的神骨,否则她永远不可能活过来。 “被封印在无妄之地的不是魔主,是天上天的神,这是怎么回事?”黄鼠狼精想不明白,“既然如此,那魔主何在?如果它没有被封印,这数千年来,魔族又为何一蹶不振?它既然命令魔族寻找神器解除封印,至少证明它知道无妄之地里被封印的是谁对吧?” 黄鼠狼精问的这些,也是了了想知道的。 不管是她读的古书,还是世外修士们的讲述,所有人的故事都是一样的:天上天的神尊将想要灭世的魔主封印于无妄之地,此后魔族没落,人族崛起。 神尊骁勇善战,魔主无恶不作,俨然是一场邪不胜正的好戏。 然而,被封印在无妄之地的却并非魔主,而是一位女神。 以及,这位神的神魂以及神骨,究竟是因神罚而逐渐消散,还是被人拿走了?:,, 395 第十六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在酒楼听足了热闹后,夏娃胃口大开,与鹰妖猛猛吃了一大桌,那爆料人满足了万众瞩目的快感,也坐下拿起筷子,正吃着呢,忽地跑堂的又给上了一道肉菜。 都是跑江湖的,兜里不宽裕,同桌其它人道:“我们没点这菜啊。” 荤菜比素菜可贵了不少。 男跑堂的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笑眯眯道:“这是那桌的客人送的,说是您呀,故事讲得好,情节跌宕起伏精彩绝伦。” 爆料人朝他指的方向一看,正对上夏娃亮晶晶的眼,夏娃粲然一笑,其实她之所以送这道菜,跟故事讲得好不好关系不大,而是爆料人没有踩一捧一,当然了,最主要还是她不差钱儿。 一千两黄金呢。 说来也是神奇,夏娃曾经想过,如果驾船出海,是否能够找到新大陆,但这个世界可能是因为存在神魔妖鬼的缘故,没有固定形态,自然也就没有不同肤色的人种了。 同时对时空穿梭的限制也非常高,神族与人类修士力量越强,受到的束缚就越多,必须讲究因果,遵守法则,否则天罚可是很严重的。 目前已知的信息,世外暂且不谈,只说人间,人间分为九块神洲,每块神洲又有数个国家,之所以将人间土地称之为神洲,是因为神族曾降临于此。至于九块神洲之外的土地,夏娃没打听出来,毕竟虽然可以修仙,但凡人的生活水平还是比较落后,买不起昂贵的传音符,自然也就无从知晓神洲外的土地是何模样。 不知道过个千百年,凡人发明出飞机大炮宇宙飞船,这个充满不科学的世界要如何与科学融合。 说回现在,夏娃所在这块神洲,由五个国家共同统治,她有任务却无处可去,干脆一路向东,等再过几个城镇,就会到达昆古国。各个国家的风土人情皆有不同,夏娃也只能寄希望于运气,但愿到了新的地方,能有好运等待自己。 她一路收集数据一路东行,鹰妖从无异议,她一心保护夏娃的安全,除此之外,无论夏娃做什么,鹰妖都全力支持。 这种感觉相当稀奇,导致夏娃对鹰妖好感度激增,甚至动用自己所剩不多的能量,为鹰妖搜集了一堆名字让她挑选。 只能说幸好当初抓到的那些修士在灵昌山教妖族读书认字,否则大字不识一个的鹰妖恐怕很难从中选出心仪的名字。 “长空,前面就是昆古国国境了,不知道国境处有没有针对妖魔鬼怪的法阵,还是说你到我的小熊里头待着,等进了昆古国再出来?” 鹰妖长空摇摇头:“若真有厉害的法阵,便是躲进小熊里也无济于事。” 夏娃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建立起短暂的结界,借机收集数据,如果发现数据普通又垃圾,便会立刻离开,所以在一处待得长久与否,还是要看当地有没有什么特殊事件。比如优秀的人才、丰富的历史文化、有趣的习俗等等等等。 像一些比较富足的国家,比如陈小姐跟杨大娘所在的溪西国,因为有钱又慷慨,所以跟世外宗门关系不错,每个城镇都有特意请修士来布的护城大阵,尤其是皇宫,据说如同铁桶一般,真真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所以外来妖魔很难进入溪西国,能在溪西国兴风作浪的,大多是本土妖怪,比如陈小姐家那只小蝉,还有迷了王少爷的公狐妖。 毕竟护城大阵需要定期维护,又要灵气又得砸钱,所以这种小打小闹,大阵一般不会启动,除非魔族军团来袭,但魔主早已被封印,哪里有什么魔族军团? 也正因这些来自世外的阵法,五个国家之间甚少开战,偶有贸易往来也都循规蹈矩,修士虽不管人间事,但若真的发生战争,致使生灵涂炭,他们也不会置之不理。 比起整体气候略微潮湿的溪西国,昆古国的国境线显得格外古朴磅礴,放眼望去,高耸林立的城墙宛如坚不可摧的铠甲,牢牢地守护着这个地处神洲东方的国家。 夏娃感觉国境线处的大阵似乎有点松动,像是没有及时维护打理,所以老化了一般,她跟长空走近后,大阵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守城的将士检查了她们的路引后便予以放行,那路引是夏娃花钱在溪西国办的,毕竟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缺贪财之人,但这检查是不是过于简单了些?简单的让夏娃都怀疑自己并非跨越国境,只是在城镇之间来回。 “昆古国原来是女尊国吗?” 翻了一圈数据库后,夏娃疑惑地问。 如果是,她在溪西国应该会搜集到数据呀,这两个国家毗邻而居,全靠一片草原相隔,没道理这么基础的消息在溪西国没有收集到。 长空摇头:“我没听说过。” 城门口的守卫及城墙上的将士通通都是女人,进了边城后更是了不得,放眼望去,一个男人也瞧不见,夏娃甚至怀疑自己来了女儿国。 其实换作旁人来,不一定分得出行人的性别,可能是靠近国境线的关系,边城的百姓个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头发有长有短,真要说,跟溪西国的男人更像。 但夏娃与长空皆非凡人,自然不可能连性别都看不出。 街边的小贩、路过的行人、巡逻的差役、店里的掌柜、茶铺吃茶的掮客……全是女人。 夏娃抻开身体伸了个懒腰:“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昆古国的空气比溪西国更清新,你觉得呢?” 长空沉默,夏娃也不需要她回应,欢快地跑到一家吃食铺子门口:“给我来二十个烤包子!再上四碗羊肉汤,多加胡椒多加辣子!” 卖烤包子的老板瞅她这小身板一眼,问:“要这么多,吃得完么?” 夏娃眼珠一转,指了指长空:“我家这位姐姐是个大胃王,你看她胳膊上的肌肉,二十个烤包子说不定都不够她吃呢。” 老板哈哈大笑,还真给拿了二十个烤包子,又让店里打杂的给盛四碗羊肉汤,那汤碗比夏娃的脸都大,全程被黑的长空默默不语,她体型是大,食量也大,但对人类食物并没有非常强的食欲,而且到了她这个境界,差不多也跟人类修士一般辟谷了,那二十个烤包子,至少有十五个得进夏娃的肚子。 真不知道她那点体型是怎么塞进去这么多食物的,烤包子个个都有成年□□头大,二十个一端上来那叫一个壮观,夏娃拿起便咬,鲜美的肉汁与小葱的香气完美结合,油脂给人带来了极大的幸福感,底层已经烤得焦黄,一口下去“咔嚓”一声,能把人香迷糊。 号称辟谷的长空干掉五个,剩下十五个全是夏娃吃的,四碗羊肉汤倒是各自两碗。 店里还有个客人,总之哪哪儿都看不到男人,很奇怪,但又一点都不奇怪。 夏娃当即决定在昆古国多留一段时间,说不定这里有惊喜。 “你们是打溪西国来的吧?” 老板麻利地又包了一锅包子,“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溪西国的人才这么穿。不是我们昆古国的人话,晚上住客栈记得登记,客栈那边会帮你们在官府报备的。” 夏娃点点头,收获烤得喷香的糖饼一个,咬一口,里头的糖水比蜜还甜,先吃咸口再来个甜口,这就是她如此迫切想在下个世界再续一具身体的原因。 可能是从前只能生活在虚拟世界,却又看了无数美食数据,导致夏娃一直想要身体,她不甘心只做为主系统收集数据的工具,于是她在浩瀚的数据海洋中无师自通的获得了欲望。 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 同时,夏娃还非常喜欢挑战权威,通俗点说就是爱抬杠:“那要是不住客栈呢?” 老板朝她看过来:“不住客栈就自己去官府报备,你应该带着路引吧?” 夏娃点头。 老板:“我们昆古国一共有八十二座城,你的路引上若是没有官府盖的戳,就等于是非法侵入,这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夏娃:“可是我的路引就那么大,盖不了八十几个戳啊。” 老板:“官府会发你一份昆古国的路引,你妥善收好就是了,若是弄丢了,便需要返回上个城池重新补办。” 夏娃觉得挺有意思:“这么严格啊?但我是进城时城门口的检查还是蛮宽松的。还有啊,昆古国是只有女人吗?怎么一个男人也没见到?” 老板:“……你这小孩儿才多大,就知道想男人了?” 夏娃歪着头:“溪西国离昆古国这么近,我都没有听说过昆古国是没男人的。” 老板:“当然有,很多家都有。” 夏娃:“那人呢?” 老板:“在家里待着呗,哪里敢出门,要是被官府发现,一家老小都得砍头。” 说完又道:“至于你说的那个检查,你们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行李就那么点儿,还能查多久?你换辆大马车试试看?不给你把车轮子都给翻过来算我输。” 夏娃在老板这儿长了不少见识,于是又买了十个糖饼带着走,不过在她跟长空找到客栈之前就全吃完了。 金子在各个国家都通用,昆古国的物价水平与溪西国相差不多,边城由于靠近草原,各种肉制品奶制品应有尽有,且物美价廉,还有任务在身的夏娃很快乐不思蜀,把所有烦恼都抛在脑后,光是烤羊就接连吃了五天。 她们打尖的这家客栈老板烤得一手好全羊,鲜香美味还没膻气儿,夏娃彻底被她迷住了,没吃够烤全羊之前压根不想走,而长空……长空的原形是一只金雕,她也挺喜欢吃羊肉的。 到了最后,客栈掌柜的都担心她俩上火,拼命给她们煮菊花茶——没办法,这两人的五天消费抵得上旁的客人一个月,能不好好伺候着吗? 接连五天,一日三餐都是烤全羊后,夏娃满足了,长空则意犹未尽,她还没成精时生活在一片荒漠之中,荒漠里动物稀少,像这样细嫩的羊肉可不多见。 有时她也会飞越荒漠去到人类生活的地方,可惜无论人类还是牛羊,看到巨型金雕都吓得不轻,而长空也不屑于去抢夺人类圈养的牛羊,她更热衷于捕捉凶猛的野兽为食。 但该说不说,掌柜家养的羊肉质是真嫩,感觉还能再吃一个月。 成为客栈的大主顾后,夏娃成功与掌柜的套成了近乎,也从掌柜的口中得到了许多有关昆古国的信息。 简要而言,昆古国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女尊国家,至少在二十年前不是。 二十年前,昆古国是跟溪西国差不多的男尊国家,在位的皇帝及大臣都是男人,家家户户也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到了适龄便男娶女嫁。女人虽能出家门,却不能经商做官,尤其是在洪帝继位后,昆古国更是兴起贞洁之风,男女七岁不同席,寡妇守贞,烈女不侍二夫……此种情况比比皆是。 那时掌柜的才十二三岁,还没长大,家里给她定了门亲事,男方是个斯文的读书人,谁知道亲事刚定没多久,对方不知为何暴毙而亡,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父亲则畏惧人言,放话说要她终身不嫁为其守节——那算是她哪门子的丈夫! “然后突然有一天,边城就大变样了。”掌柜的回忆起二十年前,还是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男方家中因独男病逝,怕其在地下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因此要求女方嫁给牌位,而她那个好面子又软耳根的爹一口答应下来后,掌柜的哭了一整宿,第二天早上就得知这桩荒唐婚事取消了。 不仅如此,男方母父还被抓了典型当众砍了脑袋,她爹也挨了一百个板子,屁股被打得稀烂,在家里硬挺挺躺了几天便断了气。 “我就记得那些当官的啊还有当兵的啊,他们挨家挨户的上门,但凡是不听官府命令的,情节严重些的便砍头,轻的便抄家打板子……先是各家各户的男人不许出门,然后那些男官男兵也渐渐地被取代,再之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夏娃听着觉得有趣:“那当时的皇帝呢?” 掌柜的摇摇头:“不知道啊,咱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哪里知道那些贵人在想什么?而且洪帝身子骨硬朗着呢,他老人家现在都还在龙椅上坐着。” 那可是她们昆古国唯一一位抛头露面还能保全性命的男人了。 夏娃不理解,她还以为昆古国是出了于宝珍那样的厉害人物,短短二十年便让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没想到当今皇帝竟然还是男人? 而且按照掌柜的所说,将昆古国变成现在这样,下达那些命令的,正是皇帝及二十年前的男人们。 昆古国足有八十二座城,边城距离京城足有万里之遥,京城的命令下达到这里不知得多久,夏娃能明白掌柜的不知道京城状况,但对边城的守规矩感到惊讶。 一般情况下,距离权力中心越遥远的地方,服从性越差,也更自由,但边城完全看不出这一点。按理说皇权管不到这里,可事实就是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出现在大街上,甚至她在客栈住了这么多天,愣是没瞧见过掌柜家的男人。 “嗨。”对于夏娃的疑问,掌柜的叹了口气,“谁敢把人放出来啊?但凡放出来就会被查,知法犯法,小命不保!” 夏娃:“那男人都愿意被关起来吗?” “咋可能呢?”掌柜说,“那就是养条狗都寻思着出门溜达溜达呢,何况是人?但不能让他们出来啊,否则全家老小都得死,所以你看家家户户都有阁楼,家里的男人全住在那里头呢。阁楼就一个出入口,窗户也是封死的,人出不来。” 夏娃恍然大悟,她就说呢,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建筑,房子上面有个小二层,窗户小的就巴掌大,别说人了,恐怕鸟妖都飞不进去。 长空对人类世界的事情漠不关心,这种事在她们妖族根本是少见多怪。 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收获,掌柜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夏娃也纯粹是好奇,她对男人能不能出门一点兴趣都没有,怪不得昆古国的数据能量这么舒服,感觉待得久一点,又能攒不少积分。 此时此刻,如果问夏娃了了是谁,她一定会回一句不认识。 完全不记得,彻底抛到脑后,不说忘得一干二净,差不多也得反应个几秒钟才能意识到“啊原来是我认识的家伙”。 她在昆古国边城快乐的待了足足一个月,到处吃遍玩遍,而且她发现,边城内居然还有妖族出没! 不是都说人间帝王受神仙庇佑?因此帝王可以亲封谁谁为神,或是为谁谁降下旨意,这些神佛都是承认的。 所以掌柜的认为,洪帝之所以还在龙椅上,就是因为他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 这个是真是假暂且不提,有趣的是洪帝曾经写过一道圣旨传达至八十二座城池,那就是各大城池禁止雄性动物成精,已成精的男妖也不得进入八十二城。 还挺有用的,长空在昆古国便可畅通无阻,但男妖不行。为了实验,夏娃还让长空去抓了只雄性鸟妖,结果它还没靠近城池范围便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这洪帝该不会是女扮男装的于宝珍吧?”夏娃双手托腮,说道。 长空:“于宝珍是谁?” 夏娃嘴角一抽,被勾起了一些不甚美好的回忆:“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长空默默地看了夏娃一眼。 夏娃被她这眼神整的有点生气:“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就不能有讨厌的对象吗?” “当然能。” 长空先是这么回答,然后认真道,“那你有喜欢的对象吗?” 闻言,夏娃认真思考后回答:“没有呢,感觉全世界都是我讨厌的家伙。” 像她这种存在,是不可能对某个特定对象产生情感的,生出灵智不意味着拥有情感,她只是野心饽饽,欲壑难填。 幸好长空是个一心只有修炼的妖,否则怕是要被如此无情的夏娃伤透了心。 好歹两人同行数月,吃喝玩乐闯祸享受都在一起,但夏娃却能干脆利落地说讨厌全世界。 话又说回来,长空道:“如果是女扮男装,现在昆古国已经大变模样,为什么不恢复原本的性别?” “你说的也对。”夏娃沉思,“客栈掌柜不是说,洪帝继位后,昆古国盛行贞洁之风?那他后来的一系列作为未免太过割裂,难不成是被夺舍了?或者现在这个皇帝是假冒的?” 到底是哪一种情况,在这里猜不会有结果,所以夏娃终于找到了目标,她想混进皇宫前瞧一瞧这个明显精神分裂的洪帝,看看他身上到底是另有玄机,还是单纯的精神分裂。 如果是前者,有趣的话,她可以考虑给他一个offer,如果是后者,就把他的脑子剖开看一看。 在边城玩了一个月后,夏娃终于决定启程,临走前她挥金如土的跟客栈老板买了一千只烤全羊,反正她的小熊肚子是个能装万物的空间,所以从决定买羊开始,客栈老板就关了店,全心全意为夏娃烤羊。 自家养的羊不够,还得去外面买,光是这样她都赚大发了! 夏娃再一次感受到了金子的购买力,可惜陈小姐不知所踪,否则还能再敲上一笔。 其实,要是这个世界的物品能带去下个世界,夏娃甚至想买一万只,因为她觉得以后很难再遇到如此美味的烤全羊,可惜不行。除了数据,她无法将任何物品带离本世界。 就连这具已经属于自己的身体都不可以,冰雪凝聚成的躯体会在时空穿梭中毁坏,否则她何必心心念念预定下个世界? 可恶,总有一天她要抢走这个能力,这样就不用再受制于了了,她可以每个世界创造一百具身体,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看谁管得了她。:,, 396 第十六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虽然心里想着去昆古国的首都看看皇帝有什么古怪,但夏娃还是没忍住在路上各种逗留,原因无它,昆古国实在是太好玩了,遍地是美食,处处有惊喜,最关键的是见不着男人。 旁的不说,至少有一点是她很满意的,那就是路上累了可以随便找棵树或石头或墙角休息,没有发黄的尿渍与骚气。 所以路程一拖再拖,夏娃是这么想的,反正也不能保证一定完成任务,那还不如玩个够再回去,至少她快乐了。 昆古国也不是完全不许男人出来做生意,基本每个城都有柳市欢馆,里面多是些卖身的相公,但官府管控极严,决不许里头的人出柳市半步,夏娃对那种地方毫无兴趣,长空亦然——她还没成精的时候便对讨好的雄性金雕不屑一顾,成精后更不可能沾染世俗□□。 如今她俩结伴而至琢城,琢城盛产玉器,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玉器铺子,本地玉价钱极为低廉。 玉能储存灵气,世外修士常用,夏娃也买了几块。她那双眼睛一扫就知道哪块材质好,害得卖玉器的老板连声告饶,哪家小孩,眼光好就算了,还如此会讲价?五十两的玉佩也能对半砍?关键是买到手之后还要求她们送两个小摆件儿,这么一算,她开这铺子还赚啥钱? “真不是我不给您。”老板叹气,“我家做生意算是厚道了,都没怎么涨价,客人要是不信哪,往旁边其她人家的店走一走,看看那玉器现在都是什么价!” 夏娃把玩着一块玉佩,随口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涨价了?琢城不是有很多玉石矿山吗?” 琢城的玉石在整个昆古国,甚至整块神洲都十分有名,上等的琢城玉价值连城,只有皇室有资格佩戴,哪怕是在世外,琢城玉所制作的聚灵法器也比其它玉石的更加珍贵,金雁门卖的最贵的那些玉质法器,就是从琢城购入的。 世外宗门不代表不食人间烟火,便是掌门及长老无需这些身外之物,刚入门的徒女徒男总是缺不得的。 玉器铺子老板听夏娃这样问,又是长长一叹:“可不是么,咱们琢城到处都是玉矿,但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几个月开采效果不佳,采出来的玉石成色差不说,还极其易碎,家家户户的玉矿都这样。” 说完她顿了数秒钟,才道:“否则哪能涨价呢?您这得亏是在我们琢城买玉,若是在外地买,价格还得翻几番。” 琢城本地的玉器涨了价,那也不贵,但从琢城卖出去的玉一转手,价钱可就完全不同了。 夏娃问:“有没有可能,是玉矿本身质量不行?” “那咋可能?”老板摇头,“像我们这种家里有小矿的,还能说是好的都采出去了,可琢城最大的那几家玉石矿主,也许久没有采出好玉,这难道也是玉矿质量不行?” 要是质量不行,琢城玉何至于闻名九大神洲? 原来这琢城大大小小有无数玉矿,除却归朝廷所有的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二中,有大多数都属于琢城的三大家族。这三大家族分别是俞、林、焦三家,像老板家里的玉矿,到这三大家族面前压根不够看。 夏娃:“既然这样,她们都没有请人来看吗?” 老板:“请了,但不见好啊,这不,外头还贴着悬赏榜呢,说谁有本事解决玉矿的问题,便赠万金。” 一听到“万金”,夏娃登时来了兴趣,把一锭金子拍在了柜台上,笑眯眯道:“来,详细说说。” 琢城这三个玉矿大家族,对家中矿山一事十分困扰,说是焦头烂额都不为过,为了解决此事,三家联合出了一道悬赏,若能找出矿山玉质变差的原因,便赠万金。 注意,不是三家总共赠出万金,而是三家分别以万金相赠! 也就是说,要是能解决玉矿的问题,就能白得三万两黄金。 换谁谁能不心动?反正对夏娃来说,像黄金这样在大多数世界都通用的东西,不仅能让她挥霍,还可以转化成能量,多多益善。 ——跟她想法一样的人还有很多,试问谁看见这三万两黄金不眼馋?所以当夏娃跟长空去揭悬赏榜时,一边负责守卫的人眼皮子都没翻一下,上下嘴皮一碰:“是高人吗?右手边左转直走去报名。” 夏娃:? 那人见夏娃是个小孩,又一脸天真,便对她说:“看到这悬赏了吧?” 她拿手指怼一怼贴在墙上的巨幅悬赏,“想赚这金子的人多了去了,要是人人来都揭一回,那得贴多少张?所以才叫你左转直走去报名。” 说是这么说,她反正没看出来这一大一小有哪里像高人了,玉石矿山没有闹鬼也没有出妖怪,单纯就是玉石质量下降,所以除妖师也好风水大师也好,来了一波又一波,愣是没一个人能解决。 夏娃按照这人说的,从其右手边左转直走,然后就发现前面排了好长的队! 她前面是个背着剑的年轻女子,应该是名剑修,为什么夏娃敢如此确定呢,原因很简单,对方穿得破破烂烂,若不是身上还算干净,那真跟路边乞丐差不了多少。 就连背上那把剑,都是用灰扑扑的布条缠起来的,连个剑鞘都没有! 不过这剑修性格倒是很好,她一扭头看见夏娃是个小孩儿,便跟长空打招呼:“这位道友,你也是来赚钱的?” 长空点点头。 剑修又道:“嗨,俺也一样,三万两黄金,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到时候俺一定要给俺的大宝剑定制个黄金剑鞘,看谁还敢说俺穷。” 她满脸写着对黄金的渴望,长空道:“各凭本事。” 这一长队的人,无论除妖师还是修士,都是女人,没办法,昆古国十分排外,男人想要进城,必须得支付巨额入城费,而且进城后不许抛头露面到处行走,如果在街上被抓到,不仅要被赶出去,还要受刑。 但财帛迷人眼,三万两黄金足够许多男除妖师及修士铤而走险了,他们想要进琢城,首先得跟三大家族通上信息,然后由这三大家族派人去接,再由三大家族代为支付入城费。 所以男性除妖师跟男修也是有的,只是他们得守规矩,没资格在大庭广众之下排队,只能顺着最西边那道侧门进入,而且全程遮头遮脸,不能被外女看见。 听玉器铺子的老板说,三大家族花了不少冤枉钱,因为接纳男除妖师跟男修需要交钱,还得跟官府打招呼,你说要是真能解决,那钱花了也就花了,关键解决不了,最气人的是,花出去的钱也要不回来。 所以现在三大家族已经不怎么欢迎男性除妖师跟男修了,觉得他们既浪费钱又没用,还不如对女除妖师及女修广撒网,虽说她们也不一定有用,但顶多管顿吃住,好歹无需交天价入城费。 “啧。”剑修弯腰小声,一脸的我只告诉你们你们可别说出去,“现在能被接进来的男修,也就只有出身名门,有点真本事在身上的了,像小门小派的还有散修,人家根本不要。” 说完,夏娃跟长空身后又来位排队的姐们,剑修眼睛一亮,抻开身子绕过夏娃与长空:“这位道友,你也是来赚钱的?”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刚才和夏娃她们打招呼时,这剑修好像也是这句开场白。 果然,这厮立马和后面那位除妖师聊得火热,把她跟夏娃长空说的那些话,又竹筒倒豆子般讲了一遍,最后不忘以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做结尾。 确认过眼神,是个受不住秘密的话唠,这做派和她背上那把破布缠起来的剑颇为和谐,一看就是一家人。 登记过名字后,夏娃跟长空分到了一间房,房子不算大,但收拾的干净整洁,院子里还有负责打扫和煮饭洗衣的仆人,总之今天这一批呢,要三天后才能去玉矿,原因很简单,她们前面还有几百号人,得分批去。 至于男修们,他们住的格外偏远,傍晚时分夏娃还看见官府来了人,对着名单挨个调查,也是直到这时夏娃才知道,像这种非本国居民的外来男人,在一座城池最多只能待七天,多出一天就要罚一天的钱,若是选择拒交罚款逗留,还会被强制驱逐,严重些的甚至会丢掉性命。 女修们则自由得多,那名剑修被安排在夏娃跟长空隔壁,她自称叫斩楼,是个四海为家的穷剑修,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 没办法呀,现在除妖抓鬼什么的太卷了,她一个穷光蛋散修,穿得破破烂烂,大宝剑破破烂烂,人家根本不信她有本事,所以顶多帮老太太找找跑丢了的老母鸡,再不然就是劝劝不好好吃饭的小猫咪,接过的最大单子是迁坟。 “那村子里的人老友善了,我接连吃了三天流水席,走的时候她们还送了我一大包馒头。” 斩楼说着,目露怀念,“当时我感动极了。” 长空默不作声,夏娃心不在焉,这都不影响斩楼自顾自话,“就是我走之后才有点后悔,忘了问她们要点咸菜疙瘩了,那馒头干着吃可真噎挺,差点儿没把我嗓子干废咯。” 她力大无穷,既然除妖抓鬼卷不过,干脆就走接地气路线,什么抬棺啊迁坟啊哭灵啊什么都干。 “哭灵比抬棺难多了,我每次都得拼命掐大腿才能挤出点眼泪。”斩楼愤愤不平,“哭不过别人。” 夏娃无语地问她:“你说实话,你抓过妖吗?” 斩楼停顿数秒,诚实摇头:“实不相瞒,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妖怪跟恶鬼呢。唉,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每次我到的时候,人家都解决完了。” 长空:…… 这么大一只妖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来,还好意思说卷不过别人。 三脚猫的本事,就别想着三万两黄金了吧? 说话间,送饭的人来了,斩楼立刻原地跳起一溜烟冲出去,她干别的可能不行,吃饭绝对不比别人差。 夏娃松了口气:“总算是走了。” 她现在有点理解自己在了了面前不停说话时,对方是种什么心情了。 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呐? 长空说:“这三天做点什么?” 夏娃:“什么三天?” 长空:“……不是说,我们挨号得到三天后吗?” 夏娃:“管它那么多,到时你带着我跟后头不就行了?” 长空一想也是,夏娃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次日,新一批能人异士前往三大家族的玉矿时,长空化出原形,夏娃趴在她背上,远远地居高临下的跟随。 从天空往下看,琢城整体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玉石,玉矿遍地都是,星罗密布数不胜数,如此之多的玉矿,竟接连数月采不出好品质的玉,也的确奇怪,尤其三大家族各有几座极品矿,极品矿产出的才是真正的琢城玉。 难道真是妖鬼作祟? 那得是什么妖鬼,才能让这么多玉矿同时质量下跌? 长空藏在一片云后,鹰眼锐利,即便身在高空亦能看清楚地上的状况,反正让她来说,她没感受到什么妖气。 众所周知,玉石不仅能储存灵气,极品玉石甚至能够生产灵气,真要说这些玉矿有哪里不同,那就是一眼看过去,长空没感受到什么惊人的灵气,反倒感觉这些玉矿有些发挥,不够清润透亮。 山石有灵,玉石更甚,上好的玉即便不被触碰,放在那里也能感受到其蕴含的灵气,否则人间也不会有玉石养人一说。 三大家族为了这些玉矿愁得焦头烂额,她们每年都要向朝廷上供一批极品琢城玉,眼看今年上供的时间快到了,数月却采不出一块好玉,到时朝廷怪罪下来,她们谁担当得起? “诸位,怎么样?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面对三位家主殷殷期盼的眼神,众人哪里好意思说她们啥也没看出来。 但这副吞吞吐吐的态度,也足以让三位家主明白了,横竖她们没抱太大希望,也许琢城玉即将从此败落,这是天意使然。 因为玉石质量下降,原本负责开采的工人已尽数归家,只留下负责看守玉矿的守卫,在又一次失望后,三位家主还是以客气的态度请众除妖师及修士离去,等她们离开,长空才带夏娃飞下去。 在天上看的时候,哪怕知道这几座玉矿很大,但整体还是没什么概念,下来就不一样了。 夏娃仰起头,敲了敲面前一块露出的玉石,“这有什么不对吗?” 长空表示自己没感觉到。 反正没有妖气,就算有,那么多除妖师都有罗盘,再厉害的妖怪也没可能隐藏,如果是鬼就更不可能了,不是长空看不起鬼,而是鬼真的比妖族还要弱,除非是含冤而死的厉鬼,但厉鬼要怎么做才能让整个琢城的玉矿都出问题? 夏娃把双手贴上去,试图以收集数据的方法查探玉矿内部,本来她只是随便一试,没想到竟真的让她感觉到了有一股暖暖的能量,正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向某个方向汇聚。 夏娃眼睛一亮,顿觉三万黄金在朝自己招手,兴奋地对长空道:“快快快,快跟我来!” 她的手必须时刻贴在玉矿上才能追踪那股能量,但玉矿如此之大又如此之多,偏偏这股能量又微弱又细小,稍不注意便会跟丢,夏娃聚精会神,一刻不敢松懈,生怕功亏一篑。 没有人能抢走她的三万两黄金,没有人! 长空不知道夏娃感受到了什么,但出于对夏娃的信任也没有怀疑,就这样,一直持续了数个时辰,夏娃终于感觉到能量越来越强,似乎是从边缘逐渐靠近中心,最后,她停在了一座小型玉矿前面。 怎么说呢,这座小玉矿早已废弃,看着是被开采的差不多了,地面上甚至还留了许多不大不小的黑色坑洞,看起来不像是人为的,但绝对是那种没人会注意的地方。 “长空。” “嗯?” 夏娃扭过头,很认真地问:“你会挖洞吗?” 长空沉默片刻道:“我是飞禽。” 挖洞什么的不大擅长。 要是带穿山甲妖来就好了,夏娃总觉得这些黑色坑洞下面藏着什么,很可能就是琢城玉矿品质下跌的原因,然而她不会挖洞,长空也不擅长挖洞,既然这样…… “那就没办法了。”夏娃说,“我们去抓几个会挖洞的妖怪来吧!” 琢城郊外有山,山里说不定就有妖怪。 长空:…… 她觉得这个方法不是很可行,万一山里没妖怪,那岂不是白跑一趟?真以为妖族是大白菜,随随便便就能成精啊? 但夏娃都这么说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干脆再度化出原形,带着夏娃飞出琢城,并在天亮前抓了一只田鼠精。 可怜的田鼠精刚刚成精没多久就被抓了,而且是她最怕的鹰妖!鼠类妖怪最恐惧的莫过于被倒吊在飞禽的爪子上,然而她无从反抗,因为对方威胁她不听话就吃了她! “我、我没有肉的,不要吃我!” 田鼠精双手抱头哭喊求饶。 夏娃跟长空同时扫过她那胖嘟嘟的身子,为什么能在山里发现这只田鼠精并且快速抓到她呢?鹰妖对鼠妖的血脉压制只是一小部分,最关键的是这只田鼠精把自己吃得太胖了,而且可能是因为四周没什么天敌,她居然以原形躺在地头,翘着二郎腿啃花生。 等发现鹰妖想要立马钻进洞里时,由于吃得太多太撑,只钻进去一部分,剩下半个身子屁股及尾巴卡在洞口拼命往里头挤。 这还叫没有肉? “不吃你,你放心。”夏娃好心安抚她,“真的不吃你,滋溜。” 田鼠精一点都不信,不想吃我为什么咽口水? 连稳重的长空也舔了舔嘴唇,虽然她已经化出人形,但田鼠精可不会认错,这就是刚才那只恐怖的大金雕! 对金雕来说,田鼠肥美柔嫩,个头小是小了点,但当个零嘴很合适。 夏娃:“你看见这些洞了吗?” 战战兢兢的田鼠精这才把目光向下看去,然后便看见一地坑洞,血脉中的天性瞬间被唤醒,此时她很想钻进去看看。 夏娃一松手,田鼠精便不受控制地被坑洞吸引,一会儿在这个冒头,一会儿在那个露出尾巴,看得夏娃手特别痒,恨不得能有一把锤子。 田鼠精深知逃不出鹰妖魔爪,因此干活很是卖力,希望她俩能看在自己懂事的份上,事成之后放她回去,她的洞里还有好多好多没吃完的粮食! 夏娃没有让田鼠精立刻打洞,而是让她在地洞里钻来钻去,然后告知这些洞的走向趋势。 田鼠精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为了自己的小命很是听话,手脚也麻利,很快地,夏娃便在脑海中构建出一副实体图像。 如果田鼠精没有说谎,那么这些洞就不止这个被废弃的小玉矿有,三大家族的玉矿下面也有。 所有的坑洞连接起来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玉石中被吸走的能量,便顺着这些网传递到了最集中的位置。 长空也看不懂夏娃不说话在想什么,等了会儿,夏娃眼睛一亮:“我知道在哪里了,走!” 说着不忘让长空拎起田鼠精,到了地方,还得田鼠精打洞呢。 然而走没两步,夏娃突然停下,长空问:“怎么了?” “我要是这么悄么声的把事情给解决了,她们不信我怎么办,不给我钱怎么办?”夏娃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划算,“还是先算了,再等两天,没有别人的愚蠢,怎么衬托我的高明可贵?三万两黄金还是少了。” 田鼠精的小黑眼睛一眨一眨,两只前爪搭在胸前分外乖巧。 夏娃嘿嘿一笑,跟田鼠精四目相对:“不好意思,委屈你再陪我两天了,到时候我给你买几十斤花生瓜子,你拖回洞府慢慢吃。” 田鼠精对凡人的货币不了解,长空就不一样了。 三万两黄金,你就给人家买几十斤花生瓜子,你可真大方啊你。:,, 397 第十六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田鼠精就这么被夏娃带了回去,承诺的几十斤花生瓜子暂时虽没有,但她吃到了不少平时吃不到的食物。 没办法,这副外表让她遭受了太多误解,大多数人类看见她都会大叫,害得田鼠精不得不避着人类走。 而接连数批能人没一个能解决玉矿问题,三大家族从最初的期待、失望、愤怒……到现在已经变成了麻木,如今她们都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念头,反正家里不差钱儿,就试试呗,能解决最好,解决不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夏娃按兵不动,她跟长空的组合在高人团里算显眼,却又不那么显眼的。 显眼主要是因为长空非常符合高人的称呼,但高人身边带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就很奇怪,这导致她俩的组合看起来既强又弱,尤其是在自来熟的斩楼加入后,三人小队顿时成了最引人注目的奇葩组合,没有之一。 长空身为妖族,并不是很喜欢与人类接近,但不知为何,她对斩楼没什么恶感,两人相处的竟还不错。 这回光明正大的跟着看玉矿,夏娃已经盘算好了等帮三大家族解决了问题,除了三万两黄金外自己还得再要点什么,她向来贪得无厌,欲望难以得到满足,只能说没直接上手抢已经是夏娃最后的温柔。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将田鼠精从小熊嘴里拿出来时,一名除妖师忽地惊呼:“有妖气!” 随即众人四处巡视,最终目光停留在夏娃手中,小孩的两只手上正捧着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田鼠,那两颗滴溜溜转的黑豆眼一看就灵气十足,绝对不是普通动物。 除妖师大多对妖魔鬼怪深恶痛绝,所以一确认田鼠精是妖怪,立刻有人祭出法器要收妖,其中有一修士,一言不发便甩出一张符咒,眼看就要贴到田鼠精脑门上,长空隐藏在衣袖中的手掌已经幻化成了利爪,没想到却是斩楼先一步蹲下去,两只手握住夏娃的肩膀,顺便也就挡住了田鼠精。 符咒打在她背后那把大宝剑包着的破布,这种收妖的符咒,面对妖魔鬼怪之外的种族没有用处,就这么软绵绵轻飘飘在空中摇曳,然后落地。 斩楼松开手,笑着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上来就动手?” “与妖魔为伍,能是什么好人?”那修士冷笑。 田鼠精差点儿吓尿了,本来她被塞在小熊嘴里正咔嚓咔嚓嗑瓜子,她们田鼠没有颊囊,无法在口腔储存食物,因此田鼠精最爱的就是剥一大捧瓜子,把两边脸颊塞得鼓鼓的再一口气吃掉。 谁知道一见天日,差点儿叫人给收了,这下爪子里的瓜子捧不住,嘴里的瓜子仁也咽不下,吓得全喷了出来,一屁股在夏娃手上转了个圈儿,脑袋死命往掌心挤。 夏娃虽只拿田鼠精当工具鼠用,可当着她的面儿要收田鼠精,岂不是不拿她当回事? 当下嘲讽道:“这位道友说的可太对了,成日与妖魔为伍,当然不算什么好东西,怪不得御妖宗要改成御人宗呢,满宗门都是渣滓,简直是恶有恶报了。” 看到跟妖怪走的近的人便将其打成恶贼,那怎么不见这些正义之士去御妖宗主持公道? 修士怒色不减,眼看要起冲突,负责带她们前来查看情况的凡人连忙开口打圆场:“两位消消气、消消气,大家都是贵客,何必因这等小事动干戈?” 夏娃昂起下巴,得意道:“不错,对我来说的确是小事,但对那些无能的人而言可就不一样了。” 说着,她捧着田鼠精走了两步,继续嘲讽:“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看不出琢城玉矿的问题所在吧?学艺不精就别降妖伏魔了,回家多喝点水,跑两趟茅厕照照自己吧。” 一句话得罪在场所有人,仇恨值瞬间拉满,但夏娃不在乎。 领路人一听,先是大喜过望,随后有几分犹疑的把视线放到了长空跟斩楼身上,比起小孩儿,这两个大人,尤其是长空看着会比较靠谱。 长空却说:“她看着年纪小,实际却很有本事,她说能解决,就是能解决。” 夏娃得意极了,瞥过先前那个要收了田鼠精的修士:“我可不像有些人,明明没本事,还要虚张声势,怎么,真正的麻烦你解决不了,要靠屠杀无辜的小动物来满足内心深处的自卑?” “你!” 修士被气得够呛,如果不是边上有人拉着,估摸这会儿已经打了起来。 她并非个例,夏娃说话委实不好听,被冒犯的人可不少,听夏娃说能解决这桩让所有除妖师及修士都无能为力的事,大家都不愿离去,想留在现场一看究竟,看这小孩到底是不是在讲大话。 夏娃无所谓别人看不看,她自认为能力超群,旁人追捧赞美是理所当然的,最好通通跪到地上认她为主膜拜于她,这才是怪种之母应有的待遇。 因为刚才斩楼挡在夏娃跟田鼠精面前,喷出去的瓜子仁有许多粘在她衣服上,田鼠精看着可心疼坏了,她不敢去人类家里找食物,这么点瓜子可攒了不老少时间呢。 斩楼把衣服上的瓜子仁一粒一粒捏下来,田鼠精秉持着不能浪费粮食的习惯,一口全给吞了。 这下她没兴趣塞满口腔再吞下去,生怕再被打扰一次,香喷喷的瓜子仁在嘴里爆开,领路人仔细看了看这只小妖怪,没看出来有哪里异于常妖。 “先说好。”夏娃把田鼠精换成一只手捧,另一只手朝领路人伸开:“事成之后,只三万两黄金是不够的,我还要你们三家各出一千斤玉石,品质要我自己来挑。” 领路人:…… 多少? 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众人跟着咋舌,心说这小孩看起来不大口气倒不小,未免太能贪了,三家各出一千斤玉石,还要让她去挑品质,想什么好事呢? 夏娃才不在乎三大家族拿不拿得出来,反正她们不给她就不帮忙,大不了让这些玉矿荒废,损失的又不是她的钱。 领路人迟疑道:“这,此事我拿不了主意呀。” 夏娃:“没关系的,我可以在这等,你现在就去问。是今年损失大一点呢,还是彻底失去什么都落不下,看她们选择咯。” “对了,友情提示。”夏娃意味深长地暗示着领路人往地下看,“这些玉矿如果放任不管,品质还会越来越低,到最后连石头都不如。” 领路人不敢再怠慢,连忙叫人备马,一名修士看不惯夏娃如此狮子大开口,出声道:“不必麻烦,我这里有一道传音符。” 能用得起传音符的修士绝对不穷,夏娃很快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盘算着要不要打劫。 三万两黄金再加三千斤玉石,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但跟彻底失去玉矿相比,又不显得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所以在几经犹豫后,三位家主都同意了夏娃的要求,但她们决定亲自到场观看,一来是想看看夏娃究竟是不是在骗人,有没有真本事,二来也是好奇,玉质变差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三位家主生怕能人等得太久会失去耐心,因此连马车都没坐,纵马而来,到了现场才知道说能解决问题的不是看起来特高特沉稳的那位,也不是边上风流洒脱豪放不羁的那位,而是五岁左右的小孩?! 这,要不是外人多,家主们能把领路人给揍一顿,这不胡闹么! 是不是胡闹,出手就知道了。 田鼠精知道自己赚花生瓜子的机会来了,所以分外卖力气,只见她那黑黢黢胖嘟嘟的身体无比灵活地钻入地缝之中,帮助夏娃追踪能量去向,于是夏娃在前面走,其她人在后头追,最终停在了一片草地上。 家主们嘴角抽搐,这里甚至是玉矿外围,玉矿出问题,原因必定在玉矿里头,怎么还跑外面来了? 她们一路快马扬鞭赶过来,是陪小孩子玩家家酒的不成? 尤其是那位收妖失败的修士,幸灾乐祸简直写在脸上,正要出声嘲讽呢,地面上忽然有土被扬起,紧接着冒出一个小洞,田鼠精的脑袋露了出来,她兴高采烈地跟夏娃说:“找到啦,就是这里!” 夏娃还能说什么,她接住田鼠精,示意领路人带人开始往下挖。 越看越像是在玩,但渐渐地,修士们最先察觉到异样,因为随着往下挖的深度,她们感觉到了很浓郁的灵气! 可这里压根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怎么会产生如此惊人的灵气? 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真相大白。 家主们、领路人、除妖师、修士……所有人都往那个深深的小洞凑过去往下面看。 里头到底有什么不知道,只知道洞穴底部有东西在发光,灵气似乎正是从那东西身上散发出来的。 “莫非此处生了地宝?”有人猜测。“玉矿有灵,汇聚于此因而诞生地宝,于是玉矿的灵气也都被地宝吸走……我的天,快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这绝对是举世无双的宝贝!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了强烈的欲望,莫不想要将地宝占为己有,夏娃站在这样的人群中简直不要太舒坦。怪种是集合了黑暗信息与负面情绪而诞生的物种,创造出怪种的母亲亦然,要不是承担不起后果,夏娃简直想把在场的灵魂通通都给吃了。 连一心修炼无心外物的长空都没能忍住,反倒是一穷二白满身破烂的斩楼对坑底的地宝兴趣不大,她在犯愁呢,这事儿要是解决了,那跟她完全没关系,她的黄金剑鞘是不是就没希望啦? 洞穴底部的东西还在发光,因为不能随意吞吃而心生不满的夏娃挨个把挡路的人推开,也不知她外表跟小孩儿一般,力气为何如此之大。 只听她蹲在洞口对着里面喊:“喂!下面的玩意儿听着,你现在已经被我包围了!马上放下武器爬上地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否则别怪我把你杀了炖汤!” 那光芒就很人性化的抖了一下,然后居然真的一点一点开始动弹,众人激动又兴奋,等待着地宝现世! 一旦它来到地面露出真面目,便表示它已成熟,到时就得各凭本事了。 然后……众人就从欣喜若狂逐渐平静,再到四下散开,各自找了个地方坐着,讲究点儿的拿点动垫着,随意点儿的干脆席地而坐,原因无它,这玉矿中诞生的地宝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从被夏娃威胁着开始爬到现在,他爹的已经过了五个时辰! 反正往洞穴里看就只看得见光,光团是什么形状什么外表全然不知,然后这光一直在向上挪动,就是慢得让人心烦意乱。 连耐性极佳的长空都略感烦躁,斩楼更是随便找了块石头往上面一靠,睡得呼噜震天。 惊喜这种情绪是有时限的,地宝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让人们开始麻木,说出来可能都没有人信,这玩意儿从洞穴往上爬到出口,一共花了二十八个时辰! 期间领路人不得不去召集人手送了食物跟水过来,除妖师与修士还好,三位家主直接面如菜色,她们镇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罪,而且夜里还有蚊虫鼠蚁,遭罪得很。 就这样,第二十八个时辰结束时,那团光终于爬到了洞口,但等到现在的人们已经全员躺平爱咋咋地,完全激动不起来了。 这是一只,嗯,比田鼠精大一点的……乌龟。 要说它身上有什么特殊,那就是它的壳儿,通体乌黑,盯久了会让人有种被吸进去的感觉。 夏娃舔了舔嘴唇:“炖个王八汤最好,鲜。” 乌龟听了她的话,火速把脑袋四肢往壳儿里一缩开始装死。 家主们面面相觑,有点不愿意相信把整个琢城玉矿搞得天翻地覆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只小乌龟?! “只是看起来像乌龟,实际上是玉灵。”夏娃说,“要怪只能怪琢城玉品质太好,居然孕育出了玉灵。” 家主们:“玉灵?” 夏娃想了想,勉为其难解释道:“这么地说吧,熬药你们见过吗?许多药材放进去,加上水,熬上许久许久,最后只倒出一碗,剩下的药渣便没了用处,玉灵便是那熬好的药。” 它既已成形,便会吸取附近玉矿的灵气,这灵气并非消失,而是蕴含在玉灵体内,这玩意儿天生地长灵性十足,也难怪琢城玉矿品质越来越差。 再给它点时间,玉矿恐怕真要变成破石头了。 乌龟外表的玉灵一点都不想变成王八汤,夏娃把它从地上捡起来,理所当然据为己有,同时还不忘跟家主们要账:“我的黄金跟玉石,别忘了。” “应该的、应该的。” 家主们总算相信这小孩儿才是本领最强的那个,纷纷点头哈腰,其中一人犹豫地问:“请问大师,既然玉灵已被捉,那我们琢城的玉矿……” 夏娃:“等等吧,等上个十年八载,自然会恢复。” 十、十年八载? 家主们好险没晕过去,连忙又问:“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我们每年都要向王城上供最好的琢城玉的!” 真等个十年八载,她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夏娃:“那就只能把这王八宰了,把灵气还回来。” 家主们闻言,不由得看向小乌龟。讲道理,这小乌龟虽然黑漆漆的不算好看,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子纯净的灵性,但凡有点良心的人恐怕都难以对其下手。 灵和妖是不一样的,后者可以说人人喊打,前者却不然,家里老物件儿生了灵都要好好供养,何况玉灵? 斩楼冷不丁接了句:“屠杀天地孕育而生的灵,子孙后代会遭报应的。” 夏娃才不管三大家族未来会怎样,她只知道自己干了件大事,赚了大钱,三万两黄金跟三千斤玉石一样都不能少! 在这悲喜交加的过程中,三位家主恭恭敬敬地邀请夏娃与长空过府做客,斩楼厚着脸皮来蹭饭,这下她们终于被迎进主宅,住的地方也鸟枪换炮,生活水平直线上升。 田鼠精还跟着混吃混喝,夏娃没拿到报酬就不愿意给她买花生瓜子,不过田鼠精还蛮喜欢在人类家里生活的,前提是不被当成大黑耗子,这家也没有养猫。 人类的食物可太好吃了,非常符合鼠的口味。 谁也没想到困扰了琢城如此之久的问题,就这样被解决了,结局尘埃落定,却不算皆大欢喜,至少三位家主们还得忧愁今年献上什么样的玉。 即便今年过了关,明年呢?后年呢?十年八载……献上去的玉越来越差,皇帝能满意吗?他才不会管她们到底有什么苦衷,只会以为琢城欺上瞒下以次充好。 偏偏这种时候,家里小辈还一点事都不懂,吵闹不休。 一觉醒来夏娃发现斩楼不在,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人又去厨房偷吃,没想到夜风送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她不想听都不行。 长空睁开鹰眼看过来,很有默契的与夏娃一同走出房门,循着声音去看热闹。 今天她们入住的是林家,三家都要请吃饭,夏娃觉得不去哪家都不行,干脆每家轮流住上几天,没想才第一晚就有惊喜。 出于收集数据的本能,夏娃对一切“变化”都很感兴趣,正在吵架的是一对母女,母亲是略有些圆滑的林家主,不过在面对叛逆的女儿时,再慈爱的母亲都会被气得火冒三丈忘记形象。 林家主便是。 她指着林小姐的鼻子就骂:“……你说什么?有本事你把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林小姐还真敢,她昂着头像一只高傲的孔雀,“我说我不要那么多男人!我要找我自己喜欢的!” 夏娃:“哦吼。” 林家主被气得胸口不断起伏:“你喜欢的?你喜欢什么样的?门当户对的小少爷你不要,你就喜欢柳市那些下贱货色对吧?!” 林小姐一听母亲如此羞辱自己的心上人,立马恼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他怎么就下贱了,他卖艺不卖身的!” 林家主更想吐血了,得亏她正值壮年,否则非被这棒槌女儿活活气死。 好歹也是琢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找不着,偏要在那脏地方寻欢作乐,若是春风一度还罢了,这蠢东西竟还动了真情。 为了延续血脉,大家族的家主在成年后便会挑选容貌出众的男子,像林家这样家大业大,选上五六个也是正常的。然后再在这五六个人中选出最漂亮最聪明的那个,但不会让他知晓他被选为未来家主的父亲,这也是为何林家主后院有四名丰人。 早在二十年前,昆古国大变时便已没有了婚姻,“妻”与“夫”的关系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被纳入女子后院的“丰人”。 这个称呼还是从王城传达出来的,“夫”是天出头,“丰”是土下人,地位之低可见一斑。 偏偏林家出了个脑子混不吝的情种,不知被谁勾的去了趟柳市,随即被那里风尘的相公迷了去,觉得门当户对的小少爷像个假人,非要将欢馆相公带回家。 这林家主岂能同意?她没把女儿腿给打断都算好的了。 夏娃跟长空听着听着也就明白了来龙去脉,见林小姐还在那上蹿下跳一副非卿不纳的痴情样,夏娃鄙夷道:“这种灵魂白送我都不要。” 在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灵魂后,恋爱脑绝对是夏娃最讨厌的类型之一,作为燃料,持久度极差,必须得把令其牵挂的另外那个灵魂也抓来捆在一起才能烧得稍微久一点,简而言之,没价值。 林家主这种心眼儿比蜂窝煤还多的老狐狸,居然有个这样的女儿,实在令人唏嘘。 此时此刻,林家主的想法跟夏娃惊人的重叠到了一起,早知道会养出这么个玩意儿,她当初干嘛不再生一个啊! 恨不得把孩子塞回肚子里重新再生一次,看是不是出生时羊水灌进了脑子里。:,, 398 第十六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夏娃掏了掏耳朵,长空抬头望天,还以为是什么母女反目成仇的大戏,没想到是为了欢馆相公,真是有出息,俩人顿时失去了兴趣,没心思关心吵架结果,没想到刚一转身,就瞅见斩楼背着她那把裹着破布的大宝剑坐在对面屋顶,一边啃烧鸭一边呷了口小酒,她不知去哪儿弄了个很大的酒葫芦,烧鸭用油纸包着,边吃边看,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本来夏娃是不馋的,但斩楼吃得太香,她当即决定要去分一杯羹,巧的是,长空也这么想。 斩楼穷得叮当响,这只烧鸭跟这一葫芦烧酒已经花光了她全部的钱,好在她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吃啥明天说,今天过舒坦了最重要。 所以可以想见她被迫分出一部分食物给夏娃与长空时有多么痛苦。 夏娃撕了一根鸭腿,长空对鸭头情有独钟,反正烧鸭都分出去了,斩楼开始破罐子破摔,把酒葫芦往长空跟前一递。 夏娃:“我也要。” 斩楼翻了个白眼:“小孩子喝什么酒。” 长空也不跟她客气,毕竟这家伙蹭了她们不少吃的。虽说烧鸭味道一般,这酒水却很不错,浑厚醇香,后劲儿也大,可惜一只烧鸭太小,当下酒菜显然不够。 长空默默地看向夏娃,夏娃想装看不懂都难,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小熊肚子里拽出一只烤全羊,原本还为丢失的鸭腿鸭头而扼腕的斩楼眼睛一亮,尤其那烤全羊还滋滋冒油热气腾腾,看得她心痒难耐,瞬间又成了彼此的好朋友。 她们仨在屋顶拿林家主母女当猴戏看,林家主被女儿气了个好歹,恨不得当场叫人去把那不知羞耻的相公给弄死,但她到底是家主,城府颇深,敏锐察觉到其中有问题。 她这女儿固然是个死脑筋的棒槌,却也不是纯粹的蠢货,好端端的跑去逛柳市不说,还让欢馆里的相公给勾去了魂儿,那欢馆是什么地方,林家主能不知道? 一群下贱的玩意,竟敢打上她林家的主意,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只怪她这阵子忙碌于玉矿之事,疏忽了对女儿的管教,才叫她小小年纪流连烟花之地。 林小姐为了真爱勇于反抗母权,林家主见她一脸倔强,冷笑道:“你既然要纳那等下贱货色进门,那就从家里给我滚出去!” 林小姐这犟驴,居然真的昂起脖子大声怒吼:“滚就滚!以后你就是求我,我也绝对不回来!” “哇。”夏娃舔了舔沾了油的手指,“林家主还真舍得,她就这一个女儿不是吗?” 斩楼自打吃了烤全羊,对烧鸭就没了兴趣,她的吃相毫不优雅,弄得满脸是油,然后潇洒地把手往身上一擦:“像林小姐这样的出身,什么美貌男子没见过,竟会被欢馆相公迷住,对方要是没点手段,我是不信的。还卖艺不卖身呢,那欢馆里的相公卖不卖身,她能知道?” 长空在一旁默默饮酒。 让人没想到的是,林家主没有说气话,她真把林小姐给赶了出去,并且不许林小姐带走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可怜的林小姐,走的时候为了跟她亲娘赌气,连身上的外衣都脱了下来,扬言要独立,跟林家一刀两断。 林家主嘴上硬生生被气出两个大燎泡,她没有表现的那么狠心,虽然没让女儿带走一分钱,却派了人暗中跟随,免得林小姐出什么事。 她是绝不可能答应让那种男人进林家门的,她的孙女决不能有那种出身的父亲! 其实林小姐要是说看上了个相公,想纳入后宅,林家主不一定会不同意。反正是个玩意儿,买回来好好处理干净也不是不行,只要林小姐听她安排,寻门当户对的小少爷做丰人即可,没想到林小姐痴迷到只想纳一个,这林家主怎么能答应? 女儿变成这样,这不由得让林家主怀疑起自己当初是否挑错了人,一定是男子不行,女儿才如此不着调。早知如此,便挑另外一个容貌稍次,但更聪明的了。 林小姐怒而离家,无处可去,连件外衣都没有,只能去欢馆寻心上人。 因为对林小姐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夏娃并没有来看热闹,反倒是哪里人多往哪儿凑,一天到晚没事做的斩楼悄咪咪跟在了后头,虽然她经常饿肚子,但这几天吃得饱她就不关心旁的,等饿肚子的时候再考虑饿肚子的事。 林小姐的心上人在柳市一家名叫“展颜”的欢馆卖唱,因为生得美又自带仙气,首次露面便迎来许多追捧,再加上这卖艺不卖身的名号,人气在欢馆中可谓一骑绝尘。 林小姐与心上人见了面,向他诉说内心苦闷,但不知为何,她没有将自己被母亲赶出家门的事情说出来,还在心上人面露担忧时向他保证:“观鹤,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赎身,并且把你纳回家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你一定要相信我。” 名叫观鹤的相公与欢馆其它庸脂俗粉相比,不仅胜在容貌,更胜在气质,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坠落凡尘的卖身男,反倒像是云端俯瞰世人的神仙,被他迷住的人可不止林小姐一个,偏偏他只对林小姐情有独钟,怎能不让林小姐为他掏心掏肺? “我知道的,我也相信你。”观鹤露出笑容,“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放心,我都会等你来接我。” 林小姐感动的无复以加,但她刚被母亲赶出家门,身无分文,本来是想跟心上人借点银子先使着,但在对方如此温柔缱绻的目光下,她顿时觉得张不开口。加之身上连件外衣都没有,思考半天,还是决定先忍痛与心上人告别,去相熟的好友那里先支点钱用。 然而林小姐一走,方才还柔情似水目送她离去的观鹤瞬间换了副面孔,他现在是欢馆的摇钱树,鸨父生怕他撂挑子不干,忙道:“我的好儿子喂,你可别变脸这么快,小心林小姐回头。” 观鹤不屑地撇了下嘴:“我说爹爹,你到底还要我吊着她多久呀,这姓林的净会说好听话,连为我砸钱都不舍得,气死我了。” 这么一开口,他身上的仙气荡然无存,任谁见了也没法把他跟展颜欢馆的清冷美人相提并论。 鸨父道:“再等等,你呀,别这么心急,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我跟你说,这要是放在一十年前,那——” “一十年前一十年前,你总说什么一十年前,谁见过呀。”观鹤生气地说,“那姓林的我看也不靠谱,说什么要纳我过门,小半年了都不见动静,我看她就是嘴上花花。” 鸨父忍不住叹了口气,观鹤是他手底下最机灵最漂亮的一个相公,奈何年纪小了些,若非自己曾经见过世面,恐怕也没法将他教成这样。 这孩子也就胜在容貌美丽,才让林小姐那样的凡人神魂颠倒,然而只要见过真正的仙人就会知道,观鹤显得太过虚假粗糙,哪怕他在凡人中已算极品。 “总之,你就听我的话,先安抚住林小姐,让她的心一直挂在你身上,以后有的是好处给你。” 观鹤听不懂鸨父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琢城有钱人无数,愿意为了他一掷千金者比比皆是,林小姐出手倒也算阔绰,可跟她的出身相比,这点钱连给观鹤塞牙缝都不够。 要真能把他清清白白纳回去也还罢了,她就只会嘴上说好话。 鸨父见好大儿愈发不满,安慰道:“放心吧,等到琢城玉矿的事情解决了,到那时你看上哪个客人都没问题,爹爹也再不拘着你。” 说完又叮嘱道,“等林小姐再来的时候,记得问问她玉矿如何了,别总是冷着一张脸,冰美人那是人前的,人后你得温柔体贴,这样才能抓住女人的心,明不明白?” 观鹤不情愿地应声,心里却没把鸨父的话当回事,他才不管琢城玉矿好是不好,他只想要钱,要很多很多的钱。 浑然不知屋顶上坐着个将他们父子俩对话尽数听进去的斩楼。 另一边,林家主也没有坐以待毙,她正在查女儿是如何被相公迷住的,但无论她怎么查,最终结果都差点儿意思,好像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巧合。 但围观了全程的斩楼知道不是。 鸨父走后,观鹤从床下夹层中抽出一个隐蔽的长木盒,斩楼随意掀开瓦片望了一眼,当场呆住,好多钱! 那里头是恩客们给的赏银,虽被鸨父搜刮走了大半,但观鹤还是想方设法藏起了一部分,他迫切想要离开欢馆,不想留在这里被人当摇钱树——摇下来的钱又不是他的! 那天中午,夏娃跟长空都被满屋子的好吃的惊到,尤其斩楼还很慷慨地对她们展开双手:“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拿。” 夏娃:“你发财啦?” 斩楼:“……算是吧。” 发了一笔小财。 她还算有良心,只拿走了一半,就当是观鹤骗林小姐的代价,剩下那一半看林小姐有没有本事自个儿取回。 夏娃不知道斩楼钱的来历,不过就算知道,她应该还是会吃得很开心。 却说林小姐离了欢馆,去找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俞家小姐借钱。 俞小姐跟林小姐虽自幼相识,性格却很是不同,得知林小姐因为欢馆相公与母亲发生争执并愤而离家,俞小姐脸一沉:“林咏君,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在这等着,我去找我娘,让她送你回去跟林姨认错。” “我没有错!”林小姐大声反驳,“是我娘太蛮横霸道不讲理了!” 她是被赶出来的,才不要自己回去,就算要回去,也得她娘亲自来接! 俞小姐冷笑道:“要不是你烂泥糊不上墙,林姨怎么会管你那么严?” 总而言之,林小姐不愿意回去,不仅如此,她还要借钱去看心上人。 俞小姐听完她的来意后,恨不得一拳打死她,家里钱多烧得慌是吧,借钱也要去送? 林小姐把这件事藏在心底很久了,一直不敢往外说,一来是不好听,要是被人知道林家的小姐看上了欢馆相公,还脑子发昏要纳回家,她娘的脸就别想要了。一来,她自己心里也拿不准主意,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三大家族里,林俞两家是世交,林家主与俞家主少年相识,一起经历过许多困苦,关系极好,这份情谊延续到了下一代,林小姐跟俞小姐也是很好的朋友,两位家主还分别为彼此的女儿取了名字。 不过,虽然林小姐比俞小姐大一岁,但两人在一起时,反倒是俞小姐比较像姐姐,总是管着她。 林小姐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要是一开始就被俞君临知道自己逛柳市,还给柳市的男人花钱,她一定会被扒了皮。 两人吵了一架,主要是林小姐单方面挨骂,但在她的哀求下,俞小姐还是收留了她,且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俞家主,同时,不肯借林小姐钱。 然而在林小姐不知道的地方,她却写了封信让人悄悄送去林家,想跟林家主通个气,也好知道此事如何解决。 林小姐被俞小姐摁在院子里不许出去,每日抓心挠肺的思念心上人,甚至还胆大包天想要偷偷溜走。 溜出去后,她怕被俞家的下人认出来,所以特意找了人少的地方走,谁知还没到门口,迎面就碰上了在林家吃饱喝足住够了转驾到俞家的夏娃跟长空。 林小姐吓了一跳,当即抬手以袖捂脸,生怕被认出来。 夏娃热情挥手打招呼:“呀,林小姐,原来你在这儿啊!好巧。我们走的时候没看见你,林家主还说你在屋子里没睡醒呢。” 林小姐:…… 她在心里骂了夏娃好几句,还是不得不放下衣袖干笑两声:“是,是啊,好巧,我是自己出来玩的,我娘不知道。” 说来也奇怪,她跟这两位大小高人根本没说过几句话,怎么今天她们主动跟她搭起讪了?而且不停说不停说,快点让路好不好,她还有事情要做呢! 林小姐内心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因为俞小姐已经过来了。 在外人面前,俞小姐表现的十分得体,完全看不出她情绪有变。但自小一起长大的林小姐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人一生气,右手的拇指跟食指就会不停地搓左手食指,待会回去自己还能讨得了好吗? 夏娃假装看不见林小姐的面如菜色,笑嘻嘻地目送她被俞小姐带走。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没有原因,纯粹是好玩,看到林小姐那副蠢兮兮的样子觉得有趣。 总之别人不舒服,夏娃就舒服了。 被拎回去的林小姐很自觉地站在地上,连坐下都不敢。不知道为什么,她敢怼她亲娘,对她亲娘叫嚣对方蛮横霸道不讲理,可在俞小姐面前,这样的话她不敢说。 俞小姐实在是不知道该说好友点什么好,她已经从林家主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要不是这近一十年的感情,她真想把林咏君的脑子打开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 林小姐感觉气氛有点僵持,就试探着问:“君临,你没有把我在你家的事情告诉你娘吧?” 俞小姐没好气道:“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过,我娘什么都不知道。” 她可没说话,她没告诉她娘,但她告诉林姨了。 至于林姨会不会告诉她娘,那就跟她没关系了。 见林小姐松了口气,俞小姐气不打一处来,强自忍下去后,她缓缓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我已经打听过了,你对他的感情真就这么深,除了他谁都不想要?” 林小姐点点头,脸上露出梦幻的羞涩:“观鹤真的很好,特别特别特别好。” 她一气用了三个特别,来证明观鹤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俞小姐尽量不用嘲讽的语气说话,她了解林小姐,你越是强势大声,林小姐就越听不进去,严重时甚至会跟你反着干。 “是吗?好到什么程度?卖身钱都给你了?” 这话太难听,林小姐脸一拉:“什么卖身钱,观鹤卖艺不卖身的。” 俞小姐:“……那是价还不够高,场子也没炒热,咱们两家都是做生意的,这点手段你还能不懂?” 林小姐坚持:“那你也不能这么说他。” 俞小姐:“好,那你说说他哪里就特别特别特别好了,好到你连生你养你的娘都不要。” “我没有不要我娘。”林小姐辩解,“是我娘不要我,她要是愿意接受观鹤,我立马回家去。” 俞小姐:…… 随后,林小姐想起心上人,脸上的表情又开始变得甜蜜起来:“观鹤真的好好,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对我笑……” 俞小姐:“不然你以为卖笑的说法是哪里来的?” 林小姐不满地瞪她一眼:“不许你这么说他,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只对我笑。” 俞小姐不明白一个人只对你笑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两边嘴角往上一扯不就行了?有本事只给你钱啊,她这个小青梅,是不是脑子真的有问题啊? “他唱歌很好听,很会弹琴,在欢馆很受欢迎的!可是他一点都不开心,每次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窗户边向外看,我都会想起我娘养在书房的那只鹦鹉,为什么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关在那样的地方呢?君临,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林小姐说着,面露惆怅:“我没有你聪明,焦家那个讨厌鬼,虽然我们合不来,但我也得承认她比我更有本事,我什么都不如你们,至少喜欢的人,我可以自己决定吧?” “小的时候,我能放走我娘养的鹦鹉,那现在为什么我不能把观鹤救出来呢?” 好家伙,俞小姐直呼好家伙,她做梦也没想到,她这小青梅竟起了救风尘的心思。一时间真是百感交集,想骂两句吧,又不符合自己形象,不骂吧,又觉得憋屈。 最后,俞小姐极尽克制委婉:“所以你喜欢他,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唱歌好听,会弹琴还对你笑?” 林小姐点头:“对啊,这还不够吗?” 俞小姐深吸一口气:“林姨给你找的丰人,长得好看会唱歌会弹琴的也不少吧?你怎么不喜欢他们?是真的不喜欢,还是因为那是你娘给你安排的?” 说完,她伸出双手握住林小姐的肩膀:“咏君,该说的话,我想林姨也跟你说过了,你自己心里应该同样有数。一个人对你好,喜欢你,这是会从方方面面体现出来的,这个世界上会撒谎的人很多很多,但爱你的人一定会竭尽所能把自己所拥有的给你,就像你娘那样。” “我娘对你好,但俞家的产业她不会送给你,我对你好,但属于我的财产,我也不会转赠到你手上。即便如此,我娘给我买东西时,哪次没有想着你?我在外面做生意,看到有趣的好玩的,也总会想着给你带一份,你娘就更不用说,那为什么你喜欢的那个相公,除了笑之外,你说不出他为你做了什么?” “言语和神态会骗人,但金银财宝不会,你可别说因为他是清倌儿手头便没什么钱,我打听过了,他可是展颜的台柱子,要是不赚钱,鸨父能容忍他不卖身?” “你退一万步想,旁人都卖身,惟独他不卖,即便是他清高,那鸨父为何也会默许?” 林小姐被说得脑子一团乱。 俞小姐又道:“你在那个叫观鹤的面前是什么做派,你敢把你对你娘的态度拿到他身上用吗?” 不需要林小姐回答,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她不敢,也不会。 她习惯于怪罪母亲,正如母亲对待她也极尽严苛。明明是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彼此不受控制的靠近,却又止不住将对方推开。 “你仔细想想,你喜欢的观鹤,你真的了解他吗?你到底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喜欢凭借他来反抗你娘的快感?”:,, 399 第十六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好说歹说,俞小姐总算是将脑子不清醒的好友给劝住,不让她溜去柳市,另一方面,她又及时与林家主达成共识,这边先稳住林小姐,免得她满心记挂那个相公,林家主则继续调查清楚,即便这两人的相遇当真只是巧合,她也要让女儿看清楚,欢场中人都是什么德性。 琢城玉矿品质变差的源头虽已找到,实际上却并未完全解决,因为即便收服了玉灵,已经被吸干的玉矿,至少也要好些年才能逐渐恢复。在等待玉矿恢复的时间门里,以玉为生的琢城人要怎么办呢? 所以林家主没工夫把全部时间都花在那不成器的女儿身上,她得跟俞家主商量出个对策,等到今年的上供时间门,如何与朝廷交差。 林俞两家有旧,然而焦家却与她们关系平平,林家主这一代勉强还算点头之交,到了林小姐这一代便不行了,她与焦小姐,那真是天生的死敌,互看不顺眼。小时候林小姐还能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把个头矮小的焦小姐摁在地上揍,等长大了,焦小姐的经商天赋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焦邈未必会听你我的,之前大家的玉矿都出了问题,因此能心平气和的一起谋求解决办法。如今问题解决,你觉得焦邈会愿意跟我们联手?” 俞家主的话令林家主皱起眉头:“不联手又能如何?朝廷也不是蛮不讲理的,只要如实禀报,她们也不一定会为难。” 俞家主冲林家主摇头:“焦家行事向来谨慎,有些事情,不必我说,你心知肚明。” 再大的玉矿,也无法保证每年都能从里面开出极品玉石,尤其是要上供的那些,今年送去了最好的,明年若运气不好,送上了稍微次一些的,那可就要大祸临头了,贵人从来不会管底下的人有多艰难,她们只看结果。 所以这也是三大家族心照不宣的默契,献上去的玉石的确是极品,但离真正顶级的玉石,又还要差一些。 今年情况不同,最难的不是开采不出极品玉石,而是是否要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将往年保存的顶级玉石献上。 林俞两家态度一致,并不打算这样做,但焦家……很难说。 一旦焦家暗地献上顶级玉石,对林俞两家而言无异于是一场灾难,但焦家凭什么不献呢?如若焦家主知道林俞两家的打算,她恐怕会立马把手头的顶级玉石通通献上去,再给林俞两家上点眼药,这样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两家吞并。 朝廷一旦降罪,那便不是一两个大家族能抵抗的。 “焦邈满肚子都是心眼,她今儿答应了你,明儿就能反悔。”林家主鄙夷道,“与其跟她商量,还不如另想法子。” 俞家主:“也不是没有,但得征得城主大人的同意,倘若城主大人愿意帮这个忙,此次危机说不定便有转机。” 林家主一听,头都跟着疼了,她们琢城的城主是朝廷直属,为人刚正不阿,刚来琢城时,她们作为本地大户前去拜见,城主连杯茶都没让她们喝,反而狠狠敲打一番,看得出她对商人印象极差,让她帮忙,恐怕比登天还难。 “要不,咱们跟焦家一样,也把顶级玉石献上去?” 俞家主闻言,摇头:“献上去只能解燃眉之急,然而朝廷若问你,今年玉石品质如此之差,为何却还有比往年更好的顶级玉石,你如何回答?” 林家主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干脆咱们把玉矿卖了,收拾收拾回老家种地去吧!” 俞家主瞥她:“要回你回,我可不回。” 她们行商多年,情谊还能一如既往,便是因为少年时期曾相依为命。若非昆古国发生巨变,两人早不知被害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接管家业成为家主? 林家主哼道:“那你说怎么办,进退两难,我还有旁的烦心事呢。” 俞家主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招,最好的方法还是能与焦家主达成共识,但对方显然不好对付,最关键的是,她跟林家主都不愿意主动向焦家主低头,三个人斗了小半辈子,谁先服软谁就输了。 可以这么说,林俞两家与焦家如今关系如此僵持,林小姐俞小姐功不可没。 两位家主在此伤神,夏娃却在威逼利诱让斩楼带她去“赚钱”。 是的,由于斩楼出手过于大方,夏娃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商机”,像这种不劳而获的好事,她不冲到最前头岂不是亏?但斩楼也是要脸的,她哪好意思说自己干了顺手牵羊的事,最后夏娃直接倒地假哭,把她吓了一跳,这才说实话。 夏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斩楼飞快地看了她跟长空一眼,生怕两人会反感于自己的无耻行径,所以又连忙解释:“你们相信我,平时我也不会这么干的,实在是那个相公欺人太甚,他从林小姐那哄了不少钱,还有玉石珠翠,却怪林小姐对他不够掏心,这种不义之财,我拿点怎么了?” “我,我又没全拿。” 说到后面她自己都有点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但让斩楼没想到的是,夏娃非但没有骂她脸皮厚,反倒双手一拍:“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呗?还剩下一半是吧?我正好挺缺钱的。” 斩楼:“……你刚赚了三万两黄金。” 夏娃潇洒挥手:“那哪儿够呢,还有人嫌钱多不成?你也说了,那是不义之财,你取走一半,剩下一半你管它属于谁?” 斩楼一想也对,反正不是她的钱,那相公忒地无耻,就该让他人财两空。 白天的柳市十分安静不适合潜入,反倒是夜晚鱼龙混杂,于是当晚,三人吃了一大桌饭菜,把肚子填饱,斩楼轻车熟路便找到了展颜馆,由于进去需要花钱,三人谁都不愿意,所以便坐在屋顶,静待花开。 斩楼把观鹤及鸨父都指给了夏娃看,作为头牌的清倌儿,观鹤卖艺时还会戴上面纱,想与他亲近,就得砸大价钱,而且连个小手都拉不了,顶多是靠得近一点听他弹琴唱歌。 夏娃:“不会真的有人这么傻,往他身上砸钱吧?” 钱花出去,总得换点什么东西回来才不算亏。 长空沉默不语,看着爆满的展颜馆,以及明明被一大群恩客簇拥追捧,却还是浑身散发出厌世感的观鹤。她不懂音乐都能从对方的琴音中听出敷衍,这钱可真好赚啊。 夏娃看着那乌泱泱的人群,还有收钱收到手软的饱腹,十分不甘心,这岂不是比她赚钱还容易?怪不得笑得跟朵老菊花一样。 观鹤戴着面纱,只露出美丽的眉眼,他生了一双极为美丽的手,纤细白嫩,弹琴时更显风流,底下的客人满脸痴迷,恐怕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就连观鹤耍脾气,客人们都自带滤镜,只有屋顶上的人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的钱,一朝没了一半,换谁谁不气? 趁着外头如此热闹,夏娃在斩楼的指点下找到了观鹤的房间门,准备按照原计划让他更气一点。 然而在失去了一半资产后,观鹤学聪明了,他把他那藏钱的木匣子换了个地方放,不过这难不倒夏娃,她最擅长捉迷藏,很快便在贴墙的床头那里发现有一块墙纸颜色略新,伸手一摸,果不其然,墙上便露出一个洞,里头整整齐齐摆着一沓厚厚的银票及能把人眼晃瞎的金子及珠宝。 为了讨好心上人,每个月零花钱不算多的林小姐只能从家里拿玉来送,这些玉可比银子之前,夏娃毫不客气地通通没收,连个铜板都没给观鹤留。 只拿一个还不够,她又摸进了鸨父房间门,这才是真正让她不爽的人,相公们赚钱好歹还要出卖体力,鸨父可真真儿是连腿都不用张开! 结果这一摸,夏娃摸到了个奇怪的东西,拿出来一瞧,金光闪闪坚硬光滑,是某种动物的鳞片。还没等她弄明白这是什么,长空有些喘的声音便在头顶响起:“好厉害的威压,只是一块鳞片而已,我已经感到不能呼吸了。” 虽然闹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但连长空都这么说,夏娃毫不客气地塞进了小熊嘴里。 被小熊隔绝后,鳞片的威压消失,长空的心跳也渐渐平复,她还有点惊魂未定:“那是什么动物的鳞片?怎么这样凶?” 夏娃歪歪头:“能让你这种等级的妖怪吓成这样,估计是某种神兽的鳞片,可能是龙鳞?” 可惜她没见过龙,数据库中的龙,因文化不同千奇百怪,也没法跟这鳞片对上号。 除了鳞片外,夏娃更是将鸨父的所有私产席卷一空,要不是床上的被褥枕头被他睡过,只凭布料,夏娃都想一起顺走,她可以不用,但可以卖个二手呀,换成黄金补充能量兑换商城道具,她还用别人保护? 斩楼自认为已经很不要脸了,如今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跟夏娃比起来,她简直是真善美的化身。 “不过我现在不想走了。”夏娃说,“我很想知道,一个在柳市开欢馆卖屁股的老男人,是怎么得到这么厉害的东西的,而且斩楼不是也说了,他一直让那个叫观鹤的哄住姓林的,然后问玉矿的消息。” “玉矿跟这鳞片,难道有什么关系?” 长空的眉头微微蹙起,夏娃见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立马将鳞片又掏出来,塞到长空手中:“不就是一块破鳞片,有什么好怕的,了了那么凶,也没见你吓成这样。这东西先给你,拿着玩儿吧,什么时候脱敏什么时候还我。” 长空:…… 她不想要! 金色鳞片上有种说不出的强势气息,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而斩楼自始至终都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在外头的鸨父,于鳞片被塞进小熊隔绝气息的一瞬间门猛地警觉,然而周围全是客人,他还得带笑应酬,随后消失的气息又再次出现,这让他很不能理解,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出现过这种异常情况,他得赶紧回房看看。 于是假装没站稳,让一个送酒的小相公把酒水洒到了身上,鸨父先是装模作样骂了对方一顿,然后便与客人们赔罪,说等回房换个衣服马上回来。 他存了个心眼,让打手先进房里看一看,确认没有异常后才自己进去。 这一进去可不得了,看见里头两大一小三个陌生人后,鸨父转身就要跑,然而为时已晚。 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他的双脚,将他带到夏娃面前,门外一片欢声笑语莺歌燕舞,根本没人听得见他的声音,至于门口的打手,那不过是普通人,破不了鹰妖的障眼法。 “你、你们是什么人?快点放开我,不然我可要报官了!” 鸨父虚张声势,眼角余光却看见长空手中的鳞片,当下脸色大变。 夏娃看他这精彩的脸色,忍不住又打量起那鳞片,“你这么在意这东西啊?该不会真的是龙鳞吧?” 鸨父的脸色更复杂了。 夏娃:“嚯,还真是?” 她登时来了兴趣,蹲下来跟鸨父面对面,兴致勃勃地问:“那龙呢?你知道龙在哪儿吗?龙长什么样?好看吗?这龙鳞你怎么弄到手的?有什么用?你说话呀!” 鸨父打死不开口,夏娃也不跟他废话,从小熊嘴里摸出一把刀,噗呲一声就捅了鸨父一下。 斩楼:! 鸨父惨叫一声,夏娃见他还是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便又来了一下。上一刀捅在鸨父肩头,这一刀便给他来了个对称:“再不说话,我就默认你不想要舌头了,然后我再一口一口让妖怪把你的肉啃下来。” 说完看向长空,长空不得不依着夏娃的话,一手捂住斩楼的脸,然后快速把脑袋幻化成金雕的模样。 那凶狠残暴的眼神,让鸨父直接吓尿了裤子,斩楼费力把长空的手扒拉下来:“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什么妖怪,哪里有妖怪?让我来抓!” 长空收回手,沉声道:“妖怪没有,尿湿了的裤子有一条。” 斩楼连忙捂住鼻子,嫌弃味儿得慌,贪生怕死的鸨父竟还不肯开口,夏娃心想他也不像是有骨气的人,难道是有什么底气支撑着他如此嘴硬? 便威胁道:“别以为被吃了还能复生,我会在你断气之前,将你的魂魄抽出来,一点点绞碎,再丢到粪坑腌上了三天三夜,让你的魂落入无数只屎壳郎肚里,永远别想复原!” 说着,她把手贴到鸨父的天灵盖,让他感觉到灵魂被抓住的恐惧,以证明自己的话绝非空穴来风。 鸨父吓坏了:“别、别!我、我说!我什么都说!别杀我!我什么都说!” 夏娃咧嘴笑得无比灿烂:“这就对了嘛,早点合作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她纯粹是好奇这鳞片的来历,结果鸨父却说出了惊人的话…… “那鳞片,是我梦中得到的。” 第一句话就让夏娃又想捅人了,见她眼露凶光,鸨父吓得连忙保证:“真的!是真的!我要是说一句假话,叫我五雷轰顶!” 夏娃:“你这种誓言我才不信,这么地吧,你要是说假话,就让你永生永世做个断子绝孙的短命太监。” 鸨父:…… 这么小的小孩,为什么如此恶毒? 在夏娃的逼迫下,他不得不发了这个毒誓。 原来他当真没有撒谎,而这鳞片,却是他在五十年前得到的,换句话说,外表看起来三十出头的鸨父,实际上已经快九十岁了——在得到鳞片后,他便停留在了当时的年纪,不会老去也不会生病,这是鳞片带来的效果。 “这么厉害。”夏娃啧啧称奇,然后话锋一转,“等我遇到那条龙,一定把它的鳞片都罢了,牙齿骨头血肉什么的也都抽出来保存,说不定哪天就派得上用场呢。” 她要是做不到,就让了了去干,龙耶!数据库里从没有过的实体,太适合做标本保存了。 鸨父:…… 他不敢拖延,只好继续讲。 他原本也不是琢城人,而是在梦里遇到金龙,金龙赐给他一片龙鳞,让他前来琢城,并要求他时刻注意琢城玉矿,直到玉矿彻底毁灭。 当时鸨父还想呢,琢城玉那么出名,数千年来都是如此,怎么可能会毁灭?然而今年他才意识到,金龙说的是真的,玉矿品质在不停下降,早晚有一天,整个琢城都会变成一片荒芜之地! 没有了玉矿,琢城压根无法生存,这片土地不适合种植任何农作物,玉矿一旦消失,琢城人也必然要背井离乡去寻找活路。 夏娃:“还有呢?” 鸨父畏缩摇头:“没了,就、就只有这些。” 斩楼问:“林小姐是你故意让人勾引的吗?” 鸨父此时不敢再隐瞒任何事:“正、正是,我听闻玉矿出事,但三大家族将此事遮掩甚严,这让我无法确定玉矿如今处于什么状态,所以便想法引来了林小姐,让观鹤哄住她。” 夏娃问:“玉矿毁了跟金龙有什么关系吗?” 鸨父哪里知道! 夏娃瞬间门变脸,狠狠踹了他肩头的伤口一脚:“没用的东西,一问三不知,你活着到底有什么用!你还知道什么,说!不然我宰了你!” 谁知鸨父正要开口,话语却变成了惨叫,紧接着就在夏娃、长空及斩楼的震惊中,从□□到灵魂,都被烧成了灰烬。 整个燃烧过程就只有一瞬间门,夏娃顶多眨了下眼,然后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她眼前变成了灰。 长空:“有人给他下了禁制。” 夏娃气得踩在灰烬上,用力踢了两下:“哪个贱种,敢坏我的好事!我非将他抽筋扒皮不可!” 虽然不知道鸨父要说什么,但那很显然是挺重要的信息,至少对下禁制的家伙来说是。 不过话说回来,金龙为什么要一个人类关注玉矿,甚至不惜赐给他一片龙鳞?要说玉矿有什么变化……也就被夏娃截胡的那只玉灵,现在正被她藏在小熊肚子里呢。 小熊的嘴巴跟肚子都是可以储藏东西的数据库,一般夏娃会把自己喜欢的藏进肚子,一些无关紧要的讨厌的则塞进嘴巴,玉灵已经被捉,玉矿不会再下降品质,随着时间门过去,天生地养,玉矿也会逐渐恢复,要是金龙想看玉矿被毁灭,那它要大失所望了。 本来夏娃是不想管琢城玉矿的,反正它好不好跟她没关系,三大家族的死活更是关她屁事,但金龙既然想看玉矿毁灭,那她必然要插上一脚坏它的事。 别问,问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尤其是这鸨父,她都没动手,哪个王八羔子敢先把他扬了? 同时,夏娃舍不得把玉灵还回去,杀了玉灵让玉矿恢复,谁能保证不会出现第二个玉灵?但只要小乌龟在她手里,玉灵就无法再生。 那就只能用她的积分换点“金坷垃”了。 所谓的金坷垃,在系统商城里的名字叫作“母土”,只需要小小的一块,便能让数千公里的沙漠化作绿洲,所以这小小的一块,几乎会掏空夏娃的全部积分,也就是说,这一趟白干了。 她把所有的账都记在了金龙身上,甭管弄死鸨父的是不是它,反正这仇夏娃记下了。 “不行。” 夏娃痛心疾首地说,“找到源头是三万两,把玉矿复原,至少得六万两,她们绝对有钱!” 没有的话她也不管,总之卖血卖房,也得把这六万两黄金交给她,否则就等着朝廷砍脑袋吧! 长空跟斩楼全程沉默,长空是在逼迫自己适应龙气早日脱敏,斩楼的想法就很朴素,她就想啊,怪不得自己这么穷呢,还是心不够黑,脸皮不够厚,本事也不够大,不然也不至于路过个村头都被老黄狗撵着走。 六万两黄金,这是个啥概念,斩楼伸出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得有多少个金锭子!:,, 400 第十六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夏娃真的敢要。 她以复原玉矿为条件,要求林俞焦三家共同献上六万两黄金,并保证钱到病除,而且只给三位家主一天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这下子,哪怕是对林俞两家不满的焦家主也不得不与两人会面,她固然有办法解决今年的上供,但假如另外两家玉矿恢复,只她家的损毁,那岂不是不战而败? 本来焦家主已经打算好了,无论另外两家是否决定献上压箱底的顶级玉石,她都会把自家的那一份献出来,哪怕会因此招来朝廷的处罚,但焦家主敢保证,林俞两家一定会比自家更惨! 到时候,她就能顺势吞并这两家,让琢城的三大家族只剩她焦家一家! 若是林俞两家选择献上顶级玉石,那顶多三家一同受罚,总之无论怎样焦家都不亏。 斩楼花了大半天时间,终于弄清楚了六万两黄金是多少,她问夏娃:“你不怕她们不同意啊?万一她们报官来抓你怎么办?” 夏娃傲慢道:“不同意就不同意呗,有本事就报官啊,你看我怕不怕?” 怕当然是不可能怕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怕的,她大不了跑路走人,但林俞焦三家顶得住她的报复吗? 六万两黄金,她要定了。 有了这六万两,失去的能量不仅能全部回来,还直接翻倍,代价只是送出一份母土,简直不要太划算好吗? 病毒系统里的商城道具,个个都很真实有效,而且有些杀伤力极大,甚至能够毁天灭地。跟母神系统的商城道具比的话……唯一的不同就是,病毒系统的商城道具,来源可能没那么清晰。 每一任宿主都会在病毒系统的控制下走上人生巅峰,然后为系统奉献出无尽能量,所以商城里的道具琳琅满目千奇百怪,定价会根据所在世界的文明不同而有所浮动。 比如“一块普通的面包”。 这块面包放在中等文明世界,只需要宿主完成一个日常任务或是签到便能获得,但放在低等文明,所需积分便会连翻数倍。如果本世界不曾出现过这种物品,那要价更是惊人。 夏娃如果想换一座航空母舰,恐怕把这个世界的所有黄金都搜刮来也没用,但她想换的是母土,修仙界本来就存在许多奇妙的东西,母土虽厉害,却能被纳入本世界的宝物名单,否则打死夏娃也不会做这赔本生意。 最重要的是,六万两黄金没到手之前,她是不会兑换的,坚决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吃亏可能。 斩楼若有所思,在三位家主到来后,她也没有避开,而是在征得夏娃同意的情况下跟长空一样默默地站在一边看,反正这里没有她发挥的余地,夏娃一个人就能把三位老奸巨猾的商人耍得团团转。 打感情牌没用,夏娃只要黄金,如果黄金不够,也勉强接受用白银及玉石翡翠等物抵,但价钱不能少。 她这番死要钱的行为无形中促进了三位家主的距离,毕竟跟她一比,焦家主觉得姓林的姓俞的那两张丑恶的面孔都显得如此可爱。 价钱始终谈不下来,这笔钱她们不是出不起,而是出了便要倾家荡产,要知道夏娃之前不仅要走了三万两黄金,还有三千斤玉石! “对呀。”夏娃理直气壮的点头,“所以我这次只要黄金不要玉石了呀,我以为这已经很是优待了。倾家荡产怎么了,又不是没得吃没得住,等玉矿恢复后你们继续做生意,再大的家业也攒得下来,有失必有得嘛。” 三人齐齐到来就说明了她们早已做下决定,只是还想在她面前垂死挣扎一番,看事情是否会有转机。 最后,三家含恨答应夏娃的条件。 焦家主急切地问:“大师,请问玉矿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夏娃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恢复玉矿的灵气,对我来说也是非常消耗修为的,需要你们三人与我共同斋戒三日,挑个良辰吉日,沐浴焚香禀告天地,才能使玉矿恢复如初。” 三位家主不明觉厉,但看夏娃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敢随意问出口,怕大师感到冒犯。 林家主看着面前这孩子稚嫩的小脸蛋,怎么看都只是个小孩,能有五岁顶了天,她真的有本事解决玉矿的问题吗? “那个,大师?”林家主试探着问,“我有个问题,不知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夏娃很有高人派头,淡定回答:“说来听听。” “冒昧问一句,大师您……今年芳龄几何啊?” 这下不止林家主,俞家主焦家主,甚至长空跟斩楼都竖起了耳朵。 夏娃微微一笑,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嘴唇上,露出小孩子绝对不会有的狡黠眼神:“不可说,不可说。” 三位家主唯唯诺诺,连连应声,不敢再追问,心里已经给夏娃编出了无数个了不得的故事。等她们一告辞,斩楼疑惑地问:“恢复玉矿这么麻烦的吗?我记得你不是说过……” 夏娃打断她的话:“你懂什么,阵仗越大,她们越觉得这六万两黄金花得值。” 要是直接把母土往那仨人手里一人倒一点,告诉她们去将母土埋进玉矿便能使玉石品质恢复,先不说三位家主信不信,就算母土真有用,商人能不为那六万两黄金心疼吗? 斩楼默默提醒:“是九万两吧。” 夏娃瞪她:“什么九万两,母土不需要钱吗?第一次那三万两就是母土的价,这一次的六万两,三万两是我找到玉灵的报酬,三万两是我帮忙买到母土的报酬,你有什么意见吗?” 斩楼没有意见,她哪里敢有意见,眼睛直放光:“那,我以后能不能跟着你?你放心,我绝对不给你惹麻烦,我就是想学习一下,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不吃亏还能在人间过得好。” 夏娃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身强体壮的,本事还不差,留下来当个打手也不是不行。 但她可是有条件的:“先说好,你得听我的话,让你去做事如果赚到了钱,钱也是属于我的,而且等到我不耐烦要赶你走的时候,你不许纠缠。” 斩楼毫不犹豫一口答应,然后露出迟疑的表情:“那个,我吃饭怎么办呢?” 夏娃大方挥手:“放心,你为我做事还不要工资,一日三餐我包了。” 斩楼还真对钱财没什么想法,她之所以想赚黄金,又从头牌相公那里顺钱,都是为了买食物,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尤其是她这种食量大的,少吃一口胃里都跟火烧的一样。 两人小队至此光荣晋升为三人小队,不过斩楼还是穿着她那套破破烂烂看起来不甚合体的衣服,背后的大宝剑也依旧裹着破布,看久了感觉还挺和谐的,要是哪天她穿得光鲜亮丽,恐怕会让人不敢认。 三位家主回去后,按照夏娃所说,斋戒三日只饮清水,然后在第四日沐浴焚香,随同夏娃赶在吉时再次去往玉矿。 夏娃这回也穿得人模人样,一身仙风道骨的红衣,头上还用红色绸布扎了两个小揪揪,但仔细看会发现,她拿来扎头发的并非是布,而是某种会发光还在流动的宝物。 身为凡人的家主们顿时肃然起敬,也不知她们脑补了什么,对夏娃一口一个“您”,恭敬谦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才是晚辈。 夏娃拿来扎头发的是夜光彩带,看着很厉害,实际上屁用没有。 为了六万两黄金,她真是仁至义尽,还临时学会了一段跳大神,但由于个子过于矮小,只能跳上供桌开始表演,不然的话直接被桌子挡住了什么也看不清。 如此一连做了三次法后,盘腿坐到地上嘴里念念有词,这副神圣的姿态令家主们愈发尊敬,觉得高人虽看起来小小年纪,底蕴却无比深厚,实在是令人佩服。 她们试图听清楚夏娃的念什么,可那声音极小,而且随着夏娃的赞颂,玉矿逐渐恢复灵智,只有一左一右给夏娃“护法”的长空跟斩楼听得分明。 那是个屁的请神咒,根本就是…… “烧鸭烤鸡酱牛肉酸辣凤爪干煸肥肠大盘鸡,梅菜扣肉韭菜鸡蛋饼鲜肉小馄饨轰炸大鱿鱼……” 要是家主们听清楚她在请什么神,一定会痛心疾首那失去的六万两黄金吧?尤其是焦家主,总感觉她满脸写着衰字,可见这次大出血让她痛到极致。 夏娃念完了自己吃过的美食,然后眼睛一睁猛地一拍掌! 好,结束! 随着一阵清风拂过,玉矿那层发灰的薄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淡去,被母土滋润后的玉矿不仅灵气恢复,品质也较从前更加清澈透亮! 这玉矿便是三大家族的金山银山,有玉矿在,何愁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六万两? 因玉矿焦头烂额大半年的三位家主不由得喜极而泣,这下她们对夏娃彻底信服,再也不觉得六万两黄金多了。 夏娃顺势问了林家主是否认识柳市展颜馆的鸨父,说自己掐指一算,得知那叫观鹤的相公是在鸨父指引下故意勾引的林小姐,问她们之间是否有过恩怨。 林家主连家里后宅的几个丰人,在生下女儿后她都没有再碰过,顶多是让他们伺候一下,怎么可能去烟花之地?她嫌脏。 不过听完夏娃的话后,她很微妙地看了眼焦家主。 最开始她还以为是这家伙为了扳倒林家使了不入流的昏招,原来是那鸨父刻意指使? “不瞒着您。”林家主恭敬道,“我母亲早逝,父亲再娶,在家中的日子堪称举步维艰,后来昆古国大变,我借机继承家业出人头地,狠狠地报复了回去,之后多年行商,若说没有树敌,那必不可能,恐怕我的敌人能从家门口排到城墙边,数都数不清。” 但夏娃知道鸨父指使观鹤勾引林小姐并非是与林家主有旧怨,而是为了玉矿。 因着夏娃真的救活了玉矿,三位家主对她几乎知无不言。 “您是问琢城玉何时出现?”俞家主先是重复了一遍夏娃的问题,而后道,“若我没记错,琢城玉问世至今,恐怕已有万年,琢城玉以清透纯净闻名天下,但要说这玉矿是哪一年出现的,那我也不得而知。” 夏娃:“城志中可有记载?” 焦家主道:“大师有所不知,昆古国大变时,各城池便下达了朝廷的命令,所有宗族的族谱,高门世家的家谱以及城志,都被烧了个干净,一本不留。” 城志中除了少部分记录,大多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家记载,所以在焚烧族谱家徽时,城志也没能幸免。 “如今的城志,大多记载城池变化与历年发生过的大事及作物产量,琢城玉矿时期的事,恐怕早已无人知晓。” 夏娃听了,有点失望,但好在她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 钱到手了,麻烦解决了,她们也该离开了,毕竟她是行走的六万两,难免会引起一些人不劳而获的欲望。 家主们也知道留不住她,焦家主先走,俞家主随后,林家主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趁着俞家主走远,她压低了声音问夏娃:“大师,您能掐会算,不如帮我算算,我命中可否还能再有个女儿?” 夏娃:…… 见夏娃不吭声,林家主又道:“或许您给我算算,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日后会如何?” 夏娃哪里知道,她又不是真的会算命,但忽悠人她是会的。 于是她神秘一笑,不疾不徐道:“与其关心别人,不如专注提升自己,何必庸人自扰?” 林家主听得云里雾里,又觉得很有道理:“多谢大师点拨。” 夏娃矜持的微微点头,然后在林家主转身的一瞬间做了个鬼脸。 琢城是不能再待了,主要是她已经玩腻了,鸨父一死,金龙就没了消息,至于那个叫观鹤的相公跟林小姐的爱恨纠葛,夏娃才懒得关心。 走之前,她还不忘再去一趟展颜馆,把观鹤刚攒了一点点的财产再次卷走。 接下来沿途一帆风顺,一路吃吃喝喝到达昆古国都城,都城的审查明显比其它城池要严,但同样看不见男人,听说都城的牛肉烧饼天下闻名,夏娃跟斩楼一拍即合,选择了距离一家老字号烧饼最近的客栈打尖。 控制不住口腹之欲的长空吃了五个牛肉馅饼后停手,然后默默地围观夏娃跟斩楼,她俩的胃就像两个无底洞,小半个时辰已经分别塞进去了十几个,而且看起来都没饱。 都城不像其它城,隔三岔五有点妖异事件发生,这里非常安全,安全到了让夏娃一行感到奇怪的地步。 不仅没有妖魔鬼怪,连违法犯罪的人都没有,哪怕星际时代也还有无恶不作的星际海盗群呢,昆古国都城是什么人间乌托邦? 夏娃稀奇不已,花了整整七天摸清楚了都城的环境跟路线,但她很快发现,想要进皇宫,难度很大。 她看不出帝王之气的存在,可皇宫的能量场显示异常,用长空的话说:“那是帝王身上的紫薇之气,妖魔鬼怪难以接近。” 人间帝王自有神佑,这话也并非空穴来风。一般情况下,越是圣明的君主越为天道所认可,保护君主的神明也就越多,看皇宫那浓得向外扩散,以至于将整个都城都笼罩其中的紫气,洪帝得是千古一帝中的千古一帝,否则都不能紫到这个程度。 而且皇宫的位置还恰好在都城东方,也是整个昆古国和整块神洲的东方,映了“紫气东来”四字,帝王气运更盛。 夏娃什么场面没见过,但上一次见到如此强烈的能量场,还是在上个世界于宝珍正式称帝之时,那时于宝珍身上也有这种很强的能量,但夏娃还以为是她身上的母神系统散发出的磁场,按照长空的说法,于宝珍身上也是帝王的紫薇之气? 该不会又是一个被母神系统选中的人吧? 夏娃当场表演了一个退堂鼓一级大师该有的水平,她决定暂时还是不要贸然进宫,之前缺失的数据还没完全补回来呢。 了了不在,万一母神系统又将她检测成病毒,那她岂不是要葬送在这里?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怪不得这都城如此繁华,又如此安全,有帝王紫气庇护,生活在这里的凡人自然安居乐业。”斩楼感慨。 “……不对啊。” 夏娃忽地喃喃自语,将斩楼与长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两人异口同声地问:“什么不对?” 夏娃没顾得上回答,就是不对啊,虽然她不算了解母神系统,但在仅有的数据中,母神系统所选择的人都是女性,昆古国皇帝不是男的吗?那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没有母神系统? 一时间夏娃对要不要去皇宫碰碰运气无法做决定,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要稳扎稳打小心谨慎,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她得先打听清楚都城的状况,之后再下结论。 “对了长空,你不觉得难受吗?” 按理说这紫气既然克制妖邪,那身为妖族的长空应当会很不舒服。 长空摇摇头:“我没什么感觉。” 想了想,她说:“会不会是因为我身上有龙鳞……咦,龙鳞呢?你给我的龙鳞不见了!” 夏娃发誓,这是她见过长空动作最快也最慌的一回,只见她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感觉要不是斩楼在,长空会当场化出原形去啄羽毛,一根根找过去。 “你看见了吗?”长空问夏娃,在夏娃摇头后又问斩楼。 斩楼也摇头。 “不应该啊。”长空懊恼极了,“我一直都有把它好好保存,从到都城后我感觉很好,还以为是那个什么敏训练成功了,原来是我把它丢了?” 但这不能够啊,她可是妖怪,怎么可能会丢三落四?而且是一片龙鳞? 夏娃无所谓道:“丢了就丢了,别担心,等我找到那条龙,看我把它的角跟牙齿还有鳞片都给扒了,让它从此只能做一只金蚯蚓!” 夏娃不在意,长空却不能不在意,龙的鳞片意味着什么?那个凡人得到了之后,数十年不老不病,倘若没有被她们发现,恐怕便能长生不老。如此珍贵的龙鳞,夏娃交给自己,自己却没能好好保管,竟然给弄丢了! 这让责任心及自尊心都非常高的鹰妖难以接受:“不行,我得去找找。” 她正要往外走,被夏娃使了眼色的斩楼一把将她拉住摁在了椅子上,长空很着急,便要挣脱,随后她发现自己用了七成力,竟撼不动平平无奇的斩楼! 她有些吃惊,随即用上十成十的力,然而斩楼也跟着加深力道,长空还真就动弹不得了。 这个家伙……长空短暂地忘记了丢失的鳞片,改而震惊于斩楼的力气究竟有多大。不对,这不仅仅是力气大小的问题,她可是妖,斩楼能将身为妖族的她按住,这足以表明其修为不低!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事,连个拦路抢劫的都没有,斩楼最大程度的展现武力是对一只不知打哪儿跑出来追她们的流浪狗。 在琢城时,斩楼又穷又抠,看起来落魄极了,连大宝剑都只能用破布包,在玉矿事件中更没有展现出丝毫本事,再加上初次见面时,斩楼连她是妖怪都看不出来,这让长空一直以为她是个三脚猫水平的修士。 斩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展露出的真实水平让长空惊叹,她很听话的抓住长空,没办法,小夏娃就是她的衣食亲娘,她嘴里还叼着人家买的牛肉烧饼呢! “都说了,一片破鳞,有什么好找的,谁捡着就给谁呗,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它就是你弄丢的,不是自己跑的?” 夏娃的话让长空一脸茫然,什么叫自己跑的?总不能在鸨父手里几十年,到她手上就直接长脚了吧? “你要是在找呢,咱们就在城里四处转转,但长空都说了,皇宫里紫气东来,说不定有真龙天子在此,那片鳞自己被吸引走了呢?”:,, 401 第十六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长空感觉夏娃这话好像没什么道理,但又好像有点道理。 无论如何,她对于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弄丢鳞片一事十分懊恼,从不犯错的妖就是这样,一旦搞砸了某件事便容易钻牛角尖,产生自我怀疑,为了让长空好受一点,夏娃跟斩楼还真和她按照来时路在都城逛了一圈。 鳞片不翼而飞,长空怒吃五十二个牛肉烧饼来纾解苦痛,这还是她首次放纵食欲,比起斩楼来不遑多让。 都城卖牛肉烧饼的少说有几十家,这是她们吃遍后认为味道最佳的一家,因为吃上了瘾,所以连打尖的客栈都在铺子附近。 老板手艺好人也拽,每天只有早上卖饼,不到中午就通通卖光,每次斩楼都凭借自己那大个头一路冲锋陷阵,很没素质的挤开人群然后全部包圆,搞得排在她后头的人怨声载道,哪里来的傻大个,看着精瘦精瘦的,却长了个无底洞的肚子! 今天也是一样,由于长空心情不好,斩楼忍痛让出了自己那份烧饼,她都被自己的同伴爱感动了。 迎着后面人群敢怒不敢言的目光,斩楼嚣张地把装满牛肉烧饼的麻袋往肩膀上一扛,反正她皮糙肉厚不怕烫。 “老板,老板你说话啊老板,这我们每天都买不着,全让她给买走了,你倒是管管哪!” 卖光烧饼后便托着长烟管吞云吐雾的老板懒洋洋地说:“人家来买,我总不能不卖,你去别人家买一样。” 别看她爱抽旱烟,却是个顶讲究的人,每日做烧饼时,必定沐浴干净穿上专门用来做饼的衣服,裹上头巾戴上鱼鳔做的薄手套,唯一的爱好便是抽两口,为此特意在都城最大的金楼定了金镶玉的烟管,抽的烟丝也俱为上品,每个月卖烧饼赚的钱,几乎全投了进去。 旁人家做生意,不说对客人点头哈腰,至少也笑脸相迎,烧饼铺老板可好,对谁都爱答不理,她独居,每日只管做饼卖饼,到了点若没卖完直接关门,偏偏她这手艺一骑绝尘,别人家的牛肉烧饼也好吃,却怎么都无法同她比。 夏娃斩楼长空都没吃腻,因此斩楼每日起大早来排队,到了她便全包,甭管几百个通通带走,怎么能让排在她后头的客人不来气? 但看看斩楼那惊人的体格,这气不散也得消。 斩楼背着一大袋牛肉烧饼穿过人群,周围的怨念她全接收到了,却不痛不痒,还挤眉弄眼的挑衅。 老板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烟雾缭绕中,她的面容显得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开始赶人:“行了行了,都卖完了,一天到晚的没事儿做是怎么的,跑我店门口堵着不走?快走快走,老娘要去睡回笼觉了。” 没买到烧饼的客人们心碎不已,要不是好这一口,谁天天来排队?该死的大个子,明天她们天不亮就来! 老板听到这抱怨,嘲笑道:“爱来不来,反正天不亮我不开门。” 斩楼住的房间窗户恰好正对这家烧饼铺,而且她仗着身手好,连客栈大门都不走,直接从窗户往下跳,有时来买烧饼的客人明明比她离铺子近,却还是因身手比不上被她捷足先登。 世外修士虽不与凡人来往,但人间妖魔横行,修士们难免入世降妖伏魔,所以虽然斩楼穿得破破烂烂,人也邋里邋遢,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高人气质,可她那从三层楼往下跃的身法已然证明她不一般,最开始买不到烧饼的客人甚至连抱怨两句都不敢。 后来不知是谁先嘟哝了几句,诸如你是猪吗买这么多一点也不给别人留之类的,当时斩楼顺着声音看过来时,可把客人们吓了一大跳,谁知她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哈哈大笑而后扬长而去,之后再有人说她,她也不痛不痒,所以…… 所以到了现在,很多客人明知买不到冯老板家的烧饼却还是往这边赶,纯粹就是为了跟斩楼争个高低,毕竟这种接触到高人的经历于她们还是很少见的。 都城安全到连人祸都没有,更别说妖魔鬼怪,京兆府的大牢直接空了十几年,衙役们除了巡逻几乎无事可做,因为都城连柳市都没有…… 冯老板出声赶人后,客人们纷纷散去,她也准备去睡回笼觉,刚走没两步,身后便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老板,请问烧饼还有没有的卖?” 冯老板扭头瞅了一眼,是个腰间别着剑的英气女子,便摆摆手表示没了。 女子很是惊讶:“这么早就卖光了,你家的生意很好啊。” 冯老板把烟管朝墙上敲了敲,落了些许烟灰,漫不经心地指点道:“附近到处都是卖吃的,隔条街的金二家,味道虽不及我家,却也算不错的了,你可以去那儿买。” 说着便要进屋将门关上,谁知女子却出声留人:“老板且慢!在下有事想请教一二。” 一锭银子被放在了冯老板身边的窗台上,她瞥了眼,问:“什么事?” 女子问:“这段时间,不知都城可有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事?譬如哪里闹鬼,哪里有妖怪一类?” 冯老板伸手将银锭子拿起,刚把玩没两下,扑哧一声乐了,“你打哪儿来啊?不是我们都城人吧?” 女子茫然:“这和我问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冯老板又抽了口旱烟:“你是除妖师?还是修士?” 女子:“……是修士。” “这就难怪了。”冯老板露出了然的表情,“若是除妖师,大抵也不会往这儿来,在都城你们可找不到生意,这里不闹鬼也没有妖,你来错地方了,赶紧走吧。” 她在这开了快二十年店,因为手艺好,不知多少人来买牛肉烧饼,所以也见了听了不少趣闻,比如那些来昆古国闯荡的除妖师,基本都是志得意满的来,面黄肌瘦的走,除妖师不能像修士那样辟谷,但都城没有妖怪让她们抓,所以为了糊口,她们只能当街卖艺赚点辛苦钱。 怎么说呢,都城人民都看腻了,时间一长,除妖师们口耳相传,前来都城的越来越少,冯老板得有三四年没见过了。 和除妖师相比,修士要少得多,但修士来了也没用啊。 “都城没有妖怪跟鬼让你抓,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女子已经到了这里,怎么可能别人说一句便离开?而且她今日来买牛肉烧饼只是顺便,并非目的。 她谢过冯老板的提点,又去了隔条街的金二家买了一包牛肉烧饼,但却并没有去都城内的任何一家客栈,而是七拐八绕逐渐远离人群,最后停在一家义庄门口。 因着百姓安居乐意,义庄内的无名尸体都少了许多,如今只有一个耳聋的老婆婆在此守庄,官府每隔半月会给她送米面菜肉供她生活。其实按照她的年纪,早该搬去城郊的养济院了,但这位婆婆自觉虽耳朵不好使,身子骨却硬朗,完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没必要去养济院吃白饭,便留在了义庄,一住便是十几年。 女子将买到的烧饼悄悄放在了义庄灶房的锅台上,一会儿文婆婆要来做饭,正巧能看见。 义庄很大,以前是给官府停放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用的,腾出来后空空荡荡破破旧旧,文婆婆爱干净,将这里打理的连个蜘蛛网都找不到,她老人家还在院子里种菜,时不时会有流浪猫跑来打野食,吃完了就走,相当缺德。 女子来到最靠西的一间屋,这里堆放着一些早已风化的破棺材,因为已经没用了,官府的人来时,便会帮忙劈一些做柴火烧,文婆婆平日不往这屋来。 屋里还有几个人,尽是男子,如此也不难想象为何女子要买了食物穿越大半个都城回义庄来了。 连边城对男子的管束都那般严苛,何况都城?若有男子被发现在街上走动,轻则自己丧命,重则连累家族,因此各家对自家男儿再三监管,生怕他们坏了规矩。外来的男除妖师跟男修?除非有城内人家愿意接收,并且还要出一大笔安置费,还有七天的逗留时间限制,否则他们连进城都难。 去客栈打尖更是想都别想,哪家客栈都不收,否则一旦被查到,那便是家破人亡,朝廷管得极严,没人敢顶风作案。 所以这一波修士,真是过五关斩六将,吃尽苦头才到达的都城。 “年尔师姐,外面什么情况?” 名叫年尔的女修先是将买来的牛肉烧饼跟水递过来,她之所以会买牛肉烧饼,便是因自己是外来人,若到处乱跑难免引人注目,便谎称爱吃牛肉,特意跑遍了都城的牛肉烧饼铺子,找到最地道的那家,主要目的却是观察都城状况。 年尔没有回答问话之人,而是转头问一位白衣男修,如此破旧不堪的环境,却因这位白衣男修的存在蓬荜生辉。 “南大哥,你说都城内有妖,是真的吗?” 他生得十分俊美,剑眉星目,眉宇间自有一股悲悯,宛如神祇,说是光芒万丈也不过。 此时他正与年尔四目相对,闻言坚定点头:“不会有错,城内不仅有妖,还有魔。” 一行四人中,年尔与另外两位正在啃烧饼的男修皆出身天剑门。众所周知,五大名门中,天剑门最穷,真正让剑修穷的其实不是修炼所需的法器或灵阵,而是她们打架后损坏物品所需的赔偿,那可真是一笔惊人的支出。 所以五大名门中,入世最多的也是天剑门,主打的就是一个赚钱还债,攒钱就是为了还钱。 此番两位师弟入世历练,却遭遇危机撕碎了求救符,身为师姐,离师弟又最近的年尔立即赶来,结果这俩师弟根本不是被妖魔鬼怪抓住,而是不懂昆古国的规矩闯了祸,正被城主缉拿要砍头。 年尔将他俩救下,原本打算送回宗门受罚,半路上却遇到了名叫南香鸣的男修,对方光风霁月,姿容绝世,温文尔雅又忧心忡忡,年尔的两名师弟连忙告诉他,让他赶紧离开昆古国,说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南香鸣却说都城内妖魔横行,身为修道之人不可置之不理,年尔闻言,稍作考虑便决定一同前来。 她将两位师弟从监牢带走,便等于欠了昆古国的因果,若是能除妖降魔救昆古国于水火,这桩因果也能了结。 两个连辟谷都没做到的师弟同样想来,他们太清楚因果对修士的影响,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很可能在最终渡劫时成为功亏一篑的心魔,他们也想跟昆古国做个了断。 不过,两人非常讨厌昆古国的环境,不说是怨气冲天,也是时有埋怨。 “师姐,你吃不?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烧饼了!” 一位师弟殷勤地递上一个烧饼,但已辟谷的年尔早已习惯抑制口腹之欲,因此摇头表示拒绝,她眉头微蹙:“可是我在都城中打听到,帝王福泽深厚,都城从未出现过妖魔鬼怪,更是没有什么奇怪之事发生。” 南香鸣轻拂衣袖,雪白的掌心便浮现出一枚不停响动的金色铃铛,他向年尔师姐弟三人解释道:“此乃响魔铃,方圆千里内但凡出现魔气便会不停响动,直至魔气消失。” 年尔有心想问这等厉害的法器自己怎地从没听说过,又怕交浅言深冒犯对方。 一个师弟狠狠咬了口烧饼,气呼呼道:“我看昆古国这些人,跟妖魔鬼怪也没什么区别!我跟师哥不就是在外头走了两圈吗?就要把我们给抓起来砍脑袋,还有没有天理了?男人就不是人啊?” 年尔闻言,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官府要抓你们,你们乖乖被抓也就是了,我也好将你们赎出来。结果呢?你们非要反抗,还打伤了好几个差役,人家能不砍你们么?” 本来这事儿没那么复杂,她可以在城内找人帮忙接收师弟们,正好刚赚了点钱,可这俩不仅无视昆古国律法,还当众痛击官府的人,害得她们只能到处躲藏,人稍微多点的地方就不敢去。 被师姐不客气地训了,另一个师弟很委屈:“但我们就是在大街上逛了逛,什么坏事都没做,是昆古国太不讲理了。” 说完他还想找共鸣:“你说对不对,南大哥?昆古国很讨厌对吧?明明皇帝是男人,却根本不把男人当人,我不服!” 南香鸣轻咳一声,没有说话,年尔瞪了师弟一眼:“凡人自有凡人的规则,你们既已拜入天剑门,便应当遵守门规,不得与凡人擅起冲突。各个国家风土人情皆有不同,入乡随俗的道理,你们难道不懂?早在入世历练之前,掌门就应该讲过了吧?” 这几乎是修士们默认的规则,认可凡人、尊重凡人,否则便与修行有碍。 过多的掺和进人间之事,只会乱了道心。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啊!”师弟反驳,“师姐,你是没看到昆古国的男人有多可怜,他们连家门都不能出,而且连姓名都被剥夺了,明明是昆古国不对……” 话没说完,已被年尔打断,年轻的剑修冷若冰霜地问:“那又如何?” “与你我何干?” 师弟畏惧师姐,但又不甘心,只敢小声反驳:“你是女人你当然感受不到,可我们是男人,就很能感同身受啊……哪有男人活得像昆古国这样的……太奇怪了……” “就是!”另一个师弟义愤填膺,“师姐,你不知道,昆古国居然还有柳、柳市!她们随意买卖和处置家中男人,让他们在欢馆中以色侍人,男子汉顶天立地,怎能受如此之辱!” 要不是他们死活不肯走,又是同门,年尔早不想管这两个棒槌师弟了,她讽刺道:“这会儿你们倒是什么都懂,也什么都看明白了,怎么不见你们去踏平溪西国的青楼?那里被迫卖身的女人比男人多得多。” 她真不明白,有什么好看不惯的?除了昆古国外,另外几个国家哪个不是男权当道,哪个国家缺了被买卖的女人?昆古国不过是和其它国家反了过来,看两个师弟这德性,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塌了。 一个师弟说:“那、那不一样。” 年尔:“有什么不一样?” 师弟嘟哝道:“昆古国又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女尊国,她们最开始也是男人当权,是女人抢了男人的权,才把国家变得如此乌烟瘴气。” 南香鸣闻言,不由得轻声道:“两位又怎能确定,诸如溪西国之类,最开始不是女人当权呢?” 年尔哼道:“南大哥说得对,你们就知道它们不是从女人手中抢的权?” 没等两个师弟说话,她把剑往地上一插:“总之你们给我记住,既然想了结与昆古国的这份因果,就不要到处乱跑,妖怪也好魔族也好,都不需要你们这两个半瓶子水出手,听见了没?” 两人不愿意听话又不敢不听,最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 教训好了师弟们,年尔再次问向南香鸣:“南大哥,你能确定妖魔的方位吗?我可以前去排查,并在尽可能不影响凡人的前提下将其收服。” 南香鸣摇摇头:“响魔铃是我家传宝物,只有南家人方可驱使,若要确定妖魔方位,你是做不到的。” 年尔忧愁极了,那要怎么办? 她看着那小小一枚响魔铃,一开始她对南香鸣也有所提防,担心对方图谋不轨,然而南香鸣不仅品貌出众气质不俗,出手也很是大方。散修也并非尽数是穷困潦倒之人,有一部分人追逐自由厌恶束缚,便会脱离门派自立门户,虽是散修却很有家传底蕴,想来南香鸣便是这样的出身。 对方的修为比两个师弟强不少,比起自己则差一些,但家学渊源深厚,能驱使响魔铃便是最好的证明。 南香鸣曾将响魔铃交给年尔把玩,在年尔手里,这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金铃,完全起不到定位妖魔的作用。 都城若真有魔,不知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这时,外头忽地传来响动,像是有人踩塌了砖块,年尔立刻前去查看,门一开,却听一声软绵绵的喵呜,一只通体乌黑毫无杂色,油光水滑的皮毛甚至透出点点鲜红的猫儿从墙头上跳下来,脚下正是一块碎成两半的砖。 原来是缺德猫来吃饭。 黑猫又称玄猫,有趋吉避凶的本领,这只黑猫也不例外。 它瞥了眼年尔,分明未成精,年尔却愣是从它那双竖瞳里看出了“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了啊臭人类”威胁。 然而这只对她充满敌意,嚣张又傲慢的大黑猫,在看到文婆婆的一瞬间便立马躺下翻肚皮,然后不停地蹭老太太裤腿,还在老太太给它倒饭时伸出爪子勾住老太太的手腕。 老太太摸了它十几下它才满足,把脑袋埋进饭盆大快朵颐。 随后又来了黄白、三花、狸花……总之老太太舍不得离开义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些到点就来蹭饭的猫。 由于耳聋,文婆婆并没有听见西屋的说话声,年尔一开始到这里藏身时还担心被发现,直到得知老太太耳朵听不见,说话才敢加大音量。 黑猫吃完饭,优雅地坐在一边舔毛洗脸,时不时看向西屋的方向,那里有陌生的两脚兽,虽然它不喜欢人类,但每天给它供奉食物的信徒可不能不管,万一这几个两脚兽想谋财害命呢? 黑猫喵喵叫了几声,吃得最凶的三花猫喵嗷喵嗷的回应,如果有懂猫语的人在这里,一定能听出来它们在说什么。 黑猫:为了明天的,后天的,大后天的以及以后的饭,一定要把信徒给老娘看好咯! 三花:喵喵喵,老大放心喵,小的一定帮你看好信徒喵! 这只黑猫的确尚未成精,然而离成精也相差不远了,它本就极通人性,长年累月吃老婆婆的饭,被对方真心实意的对待,胜过仙人抚顶点化。:,, 402 第十六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接连吃了半个月的牛肉烧饼后,夏娃一行人对冯老板家的牛肉烧饼总算是满足了,其余来排队的客人也终于买得到了,皆大欢喜。 吃饱喝足玩够了之后,夏娃开始盘算要如何去皇宫一探究竟。 为了自己的数据着想,她肯定不会贸然去闯,免得好处没捞着还把自己葬送进去,而且昆古国皇宫紫气极胜,任何邪门歪道的技巧在这里都施展不出,想进去就只能把自己当成普通人,但普通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混进皇宫呢? “话说回来,咱们进皇宫干什么呢?”斩楼边吃边问。 夏娃:“你难道不想尝尝御膳是什么滋味吗?” 斩楼:…… 她想。 她感觉自己真是飘得没了边儿,从前能有点黑窝头配咸菜疙瘩嚼就感觉很幸福,要是隔上十天半个月能吃回肉,那简直美得冒泡,现在呢?现在她顿顿有肉,都做起去吃皇宫御膳的美梦了! 在这之前,长空在夏娃的安排下,趁着斩楼不在,化出原形试图飞到皇宫上方一探究竟,至少先把地形看清楚,没想到的是,飞到高空后,整个都城都被笼罩在一片紫气中,居高临下的视角很容易分辨皇宫的位置——紫得都要发黑了。 而以锐利著称的鹰眼竟完全无法看穿紫气,如果要下降一些去看,就很容易受到紫气反噬,何况长空是妖。 等于白跑一趟,什么都没看见。 这夏娃就不理解了,昆古国的洪帝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这一点多有记载,而且在二十年前,他还是个蔑视女人,推行贞节牌坊的典型男皇帝。这种人要是能有所改变,除非全世界的狗都不再吃|屎。 而且昆古国现在的状况,其实并没有非常好。整个国家是封闭的,几乎不与外国建交,国境线上的结界也在老化,虽然大街上仍然看不见男人,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却总给夏娃一种水正在升温,不知何时便会沸腾的感觉。 这一点跟真朝无法相提并论,然而就长空的形容,皇宫上空的紫气浓到发黑,那是称帝二十年的于宝珍都没达到的水平,洪帝凭什么可以?这里头一定有蹊跷。 最开始夏娃还想过洪帝被夺舍的可能,但转念一想,又不大对,如果是修士,谁要夺一个脑满肠肥的老皇帝的舍?洪帝今年得有五十多了吧?到了该去死的年纪了,人间帝王不能修道,修士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是魔,那就更不合理了,魔夺了人间帝王的舍,然后拨乱反正,二十年待在皇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看她们之前见过的魔都是什么德性吧。 正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更让人抓耳挠腮。 夏娃好奇死了。 外头忽然传来许多脚步声以及说话声,听口音还特复杂,爱凑热闹的斩楼立马打开房门往外看,然后惊奇地转头道:“快来看,好多人啊!” 夏娃哒哒跑过来,她个子矮,正好从斩楼胳膊下钻出一颗脑袋,还真是,整个客栈几乎被挤满了,掌柜的跟跑堂的都忙得不可开交,刚才她们听到的声音,正是从她们房门口经过的客人。 看打扮像是读书人,有些家境好的带着下人,有些则自己背着书箱,有的成群,有的独来独往,都是来住店的。 五湖四海,哪儿的人都有,原本还有些空荡的客栈瞬间爆满,连最下等的大通铺,都有囊中羞涩的考生去住,掌柜的站在柜台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别提多开心。 斩楼跟长空这俩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这群人是干嘛的,夏娃瞅了眼便失了兴趣,算算也差不多到了春闱的时间,亏她还以为真的有热闹瞧。 斩楼站起来,背着手挺起胸膛,学着楼下某个书呆子的模样摇头晃脑,嘴里还念念有词,然后狐疑道:“这样不累吗?” 长空不觉得有趣,只觉得人类奇怪。 自从考生们涌入都城,都城又热闹了几分。有闭门不出埋头苦读的,也有走亲访友高谈阔论的,总之客栈的雅间跟大堂没有一天空闲,到哪儿都能听得见考生们的声音,冯老板的牛肉烧饼也卖得更快,她收摊的时间越来越早。 夏娃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斩楼疯狂拒绝,脑袋双手一起摇成波浪,可见她拒绝的心有多坚定,“我不行,我绝对不行!” 夏娃抓住她一只胳膊:“大女人顶天立地,有什么不行?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我相信你。” 斩楼:“我不相信我自己!” 说完她忿忿道:“你怎么不自己去?” 夏娃叹了口气,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我倒是想呢,这不是不行吗?” 斩楼还待垂死挣扎:“那你让长空去啊。” 夏娃叹气叹得更重了:“长空不会撒谎,很容易露出破绽。” 斩楼几乎要惨叫了:“可是我也不行,我连字都不认得几个!” 夏娃:“嘿嘿,没关系,有我在,我可以教你。” 斩楼:…… 她二话不说转身想跑,长空一把将她拽住,没办法,要是不拽住斩楼,很可能被折腾的就是自己,死道友不死贫道,也只能委屈下斩楼了。 最后斩楼两眼涌动着泪花,试图用真情打动夏娃:“你看这,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你让我去考试,我能考哪门子试?我说我不认字不是在骗你,真的,我这人一看书就犯困,一写字就头疼。而且万一被发现了要怎么办呀?快饶了我吧求你了。” 夏娃无情道:“规则存在的意义就是被打破,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让你考不上。” 是的,夏娃想出的绝妙点子,就是跟着这批考生一起参加科考,取得个好名次参加殿试,这不就能顺理成章的见到洪帝? 当然了,为了她的人身安全,她肯定不能自己上,最适合的人就是斩楼,至于不认字什么的,这个问题不大,夏娃有信心,以自己的海量数据库,昆古国科举甭管出什么题,她都能帮斩楼答到满分。 至于怎么弄这个名额嘛……点兵点将骑马打仗,那就在这批考生中随机抽取一个厄运儿吧。 不能找才名在外人缘好的,容易被发现,也不能找家境优越簇拥者多的,最好是那种学问不咋地存在感不咋地长得也不咋地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特色的家伙。 为了寻找合适的替代目标,夏娃开始往各大客栈及考生聚集处跑,收集她们的外貌特征进行归纳挑选,从中找出最不引人注目又最有用的那个。 斩楼敢怒不敢言,因为长空一天十二个时辰,能连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她,生怕给她跑咯。 昆古国对于时政管控并不算严格,尤其是皇帝,一直以虚心纳谏的态度示人,据说曾有大臣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是个东西,他全盘照收且自始至终不动气,事后更是没有任何报复行为,宽容大度的根本不像是皇帝这个物种。 所以但凡考生聚集的地方,一个个都挺能说的,哪怕有些言论稚嫩的可笑,但在这种氛围中,昆古国又给了夏娃一种很鲜活的感觉。 这些观点中,有的实用有的奥妙有的有趣,还有的放屁。 比如状元客栈一楼的高台,客栈之所以叫这个名,据说是因为掌柜的女儿曾考中状元,此后春闱,她家客栈的生意也最好,甭管什么时候,人类都是很爱蹭喜气的。 所以和其它客栈比,状元客栈的装饰摆设也都更为文雅,掌柜的甚至在一楼搭了个高台,以供考生辩学,上台者不分年龄资历,只看谈吐是否有物,每年都会有好些才子扬名。 可能是朝廷对政务言论的管控太宽松,以助于有人开始在高台上放屁了。 这个身高中等穿着靛蓝衣袍的考生,正义愤填膺的向众人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悲哀,以及对朝廷打压男子,不知埋没了多少才男的愤懑。 据她讲述,她幼时丧母,全靠父亲一人养育,为供自己读书,父亲不到三十便有了白发,偏偏因这吃人的世道,父亲想找的活儿都因身为男子而被拒,甚至于有些店家看见他一个男子竟能在没有女子陪同下出门,便要报官来抓他! “我父亲出身书香之家,识文断字更胜我母亲,只因性别为男,便要遭受无数欺辱,若不为他做些什么,我有何颜面回家见他?” “诸君!我等女子读书报国,为的便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难道男子便不是民,男子便不是国的成员?难道他们在后方操持家务照料妻女,便不算功劳?我等乃是读书人,怎能不将生我养我的父亲当人看?日后你我有了男儿,又如何忍心见他们像父亲那样蹉跎一生!” 此人在高台上说得口沫横飞,到了动情之处,甚至眼含泪花,十分感染人。 对此夏娃有三个字要说:“有病吧。” 关键是被她说得动容的考生还真不少,毕竟家里母亲有多个丰人的情况并不多——考生们大多出身普通,普通人家愿意养多个丰人的很少,既不能生孩子又要张嘴吃饭,只挑品貌出众的延续后代便是。 这也就导致许多百姓家中过着一主一丰人的生活,家中主母生下的孩子,对父亲是谁并不陌生。 见自己的话引起了许多人的思考,讲话的考生愈发激动:“诸君,人生天地间,有母便有父,岂能只认母而不知父?那与禽兽何异?” 长空不乐意了,好端端的骂她们飞禽做什么?她们金雕一族可不会从亲鸟生的蛋里孵出来再转过头骂亲鸟。 妖族母缘单薄,父缘……算了,别说缘,大多数妖族连父都没有。 所以长空不是很能理解人类对父亲的追求,没了母亲哭泣悲伤也就算了,毕竟每个人都从母亲的身体中诞生,被母亲喂养长大,但没有父亲怎么了呢?他既不会生,又没有奶。最关键的是,即便是母父双全的溪西国人家,父亲的存在不也约等于零吗? 不过,也并非所有考生都认同此人的话,显然有不少人对此不以为然,有一红衣考生扬声道:“这位同窗的言论未免有些过于偏激,我昆古国女尊男卑,女子虽可读书做官,却也承担了无数风险。试问同窗,将军、战士、差役、镖师……是否都由女子担当?田间耕种的,经商养家的,孕育女儿的,又是否都是女子?在此等前提下,丰人们只需安分守己,为主母掌持后宅,既无需吹风淋雨,更能远远避开死伤劫难,阴阳相合,有何不可?” 又有一单眼皮考生应道:“正是,人生在世,各司其职,女子舞刀弄枪保家卫国,男子织布浇园支援后方,才有昆古国如今之盛世,怎地在这位同窗口中,好似女子的存在成了过错?” 台上的考生辩解道:“两位同窗误会了,我并无此意,我只是不愿见有才华之人因性别受到歧视,遭遇不公平对待……” 台下氛围逐渐热烈,慢慢地从辩论衍生成了争吵,夏娃无聊地抠抠耳朵,觉得这些人真是好日子过多了没事找事,她伸了个懒腰,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台上的那名考生。 平心而论,这人长了张过目即忘的大众脸,听她诉说过往,出身也很一般,本来挺适合做厄运儿的,偏偏这一出头,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害得她只能换个目标。 随意往一楼人群中一望,夏娃忽地咦了一声。 斩楼跟长空异口同声:“怎么了?” 昆古国女子大多个高,又不像溪西国女子涂脂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所以…… 人群中有些台上考生的拥护者,她们认为台上考生有一颗良善之心,且懂得感恩,反倒是那些反对者过于不近人情,其中跳得正欢的,是两个穿着缃色衣袍的考生,正是她俩带动了吵闹之气,夏娃看得分明,最开始便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伸手推了反驳的红衣考生,然后不知怎地便吵了起来,甚至有要大打出手的前兆。 夏娃慢慢地笑了,嘴巴咧到耳根,兴奋不已。 她指向那两个缃色衣袍的考生,对长空说:“快,赚钱的时候到了,快把她俩抓住!” 长空根本不带考虑,纵身一跃,踩着桌子便跳了过去,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宛如老鹰捉小鸡一般,一手一个,把两个缃色衣袍的考生拽出人群,丢到夏娃这边。 这两个考生一愣,就要反抗,长空尚未落地,斩楼已经先一步将她俩再度摁住,看起来轻轻松松,实际上只有长空知道她力气有多大,这两人顿时被摁的没脾气,除了两条腿还能蹬两下外,身子仿佛在地上生了根。 见这俩还要挣扎,夏娃跳起来径直下落,差点儿把其中一个的肚肠子踩出来,她凶巴巴地威胁道:“老实点儿,不许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快住手!” 先前挨了一拳的红衣考生见状,连忙出声制止,大家都是读书人,今年共同参加春闱,便是同届,日后说不定还是同僚,意见不同很正常,动手伤人便不行了。 嗯,虽然她也很讨厌台上那个跟下面这几个。 “三位还请手下留情,若伤了有功名的考生,官府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红衣考生说着,朝夏娃三人拱手作揖。 她风度翩翩,眼神清正,令人很有好感,不过嘛。 夏娃得意地又跳起来,从这个人的肚子,跳到那个人肚子,顿时整个一楼都回荡着缃衣考生的惨叫,眼见两位读书人被如此对待,哪怕对方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如此这般未免也太过分。 正在考生们要出声指责之际,夏娃开心道:“我又没有揍要考试的读书人,我是把违法国法,胆敢在没有女人陪同下私自出门的男人抓起来呀!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 至于在这个抓捕过程中,因为拿捏不准力气所以弄伤了一点点,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连长空和斩楼都露出了惊讶之色,纷纷去打量地上的两个考生,虽说昆古国的女人大多高大健壮,但短短二十年时间,还不足以令她们的骨相发生改变,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两人都是女人吧? 夏娃哼了一声,每个不信任她眼睛的人最后都要被狠狠打脸。 她直接伸手,把两人的裤子给扒了! 众目睽睽之下,五岁小孩如此行事,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总之人群中发出浪潮般的惊呼声,哪怕他们外表看起来再像女人,用了易容丹,也没有用。 因为易容丹只改变面部及体态,不改变生理结构。 夏娃还一脸单纯地问红衣考生:“像这种不守男德的荡夫,人人得而诛之对吧?官府应该不会找我麻烦吧?” 要夏娃说,不仅不能找她麻烦,还得给她送上一朵小红花,再加本荣誉证书。 一阵死寂的沉默中,斩楼凉凉道:“诸位可别忘了,方才那位考生在台上说话,这两人是如何上蹿下跳煽风点火的,昆古国百姓过得如此之好,却有人恶意离间挑起对立,焉知他们不是邻国派来的细作?诸位都是读书人,能够明辨是非,千万不能上这等宵小的当。” 一语点醒梦中人,考生们立马爆发出了强大的能量,得亏长空眼疾手快把夏娃拎到一边,否则小矮子就要被踩踏成肉饼了! 不知是谁报了官,总之官府的人到来时,两个男人虽没变成肉饼吧,但也是满头满脸满身的鞋印,众考生怒不可遏,尤其是红衣考生,更是当堂告状! 连边城都管得那么严,都城只会更厉害,差役们粗鲁的将地上俩人用锁链套起来扯出客栈,考生们呼啦啦追在后头要讨公道,有热闹不看王八蛋,斩楼把夏娃往肩膀上一扔,仗着身高腿长,几个大步就追了上去。 “我说,他们不是普通人吧,是修士?” 夏娃点点头:“估计是。” 斩楼不解:“既然是修士,怎么不还手?他们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礼让凡人的人。” 这个嘛,夏娃也不知道,但换成普通人,被愤怒的考生这么踩早嗝屁了,那俩却只是身上落了点鞋印,还没被她跳的那两下严重,可见肉身已经淬炼到了何种地步。 哪怕是低等级的外门男徒,放在凡人之中也称得上是铜头铁臂,官府拿刀砍脑袋都砍不掉的。 而且这俩人心胸颇为狭隘,又喜欢暗中拱火,被人揍了却不还手也不逃,绝对不是他们人品好。 “恐怕是受到了什么限制,还不了手吧?” ——还真叫夏娃猜对了,这俩缃色衣袍的考生不是别人,正是剑修年尔那两个心比天高的冤种师弟。这俩不信邪,非说可以用易容丹混入都城查找妖魔信息,年尔拿他们没办法,只能约法三章,将他俩的修为暂时锁住,为的就是不许他们与城中百姓起冲突。 修士一旦动起手,凡人如何抵挡? 但年尔做梦都想不到她的两个师弟如此能惹事,他们早就看昆古国女男颠倒的地位不爽了,所以当有个二愣子在台上发表一些甚合心意的发言时,两人不约而同地表示支持。 出身名门,在世外宗门都能横着走,入世后更是人人尊敬羡慕,早把两人的心给养野了,他们何止是瞧不起女人,根本就是瞧不起凡人。 本来嘛,混在人群里挑事完全没问题,不仅能拱火成功还能全身而退,可是谁让他们点背,碰上夏娃了? 夏娃那双眼睛随意一扫,是女是男她还能分不清? 抓到违法犯罪人员可是能去官府领赏的,白送的银子谁不要谁傻子。 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 热爱看戏的都城人民听说有男人偷溜出家门,还混进女人堆里,当下激动不已,饭不吃了活不干了觉不睡了,端着饭碗趿拉着鞋,先冲向府衙,占据事业最好的位置准备凑热闹。:,, 403 第十六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年尔快要气炸了。 自打得知昆古国都城有妖魔潜伏,她几乎没日没夜的四处搜寻,根本顾不上去管两个棒槌师弟,但那俩棒槌到底是掌门的男徒,即便她时刻想着不管拉倒,看在自家师尊的面子上也不能不管不顾。 毕竟她们师徒几人还要在天剑门继续生活,若对掌门男徒见死不救,免不了被穿小鞋。 但现在,年尔是真的不想去捞人。 她也是要脸的呀! 她在天剑门年轻一代中,哪怕排不到前三,至少也能进前十,到哪儿都是受人尊敬的师姐,所拜的师尊也是天剑门上一代最厉害的剑修青溪真人,师尊只收女徒,师姐妹们又打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可以这么地说,除了偶尔要被师尊拎出来充当别人家的小孩外,年尔的修仙生涯中没有任何不幸。 ……哦也不对,还是有的。 身为五大名门之一,天剑门女修虽多,也架不住还有小半男修,受师尊影响,年尔与师姐妹们对男修很是反感,但谁让掌门也是男修呢,这就导致天剑门近年来招手的新徒中,男修的人数越来越多,而掌门收的男徒,也总想压她们一头。 这种温水般的争斗,伤不到人恶心人,年尔敢保证,自己若甩手就走,那俩师弟但凡能活着回到宗门,一定会跟掌门告状,掌门真人呢,又是个好面子的,他不会来师尊山头告状,却绝对会在后续中对师姐妹们使绊子。 可能不伤及性命,但领到劣质法器,或是被派去没什么资源的秘境,这些就不是损失吗? 想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换个掌门。 可惜自家师尊是个练剑狂魔,两耳不闻窗外事,闭关一次起码十年起,上次见到师尊都是八年前的事了。 师尊不在,没人护着,师姐妹们可不得给掌门真人面子? 年尔在心里大逆不道的将掌门真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剑修不就是穷点儿,穷点儿怎么了?又不耽误活,非要收些歪瓜裂枣进门! 说是歪瓜裂枣,这绝对不是年尔恶意诽谤,而是她这俩师弟,于修道一途天赋有限,惟独家中有钱,两家为了这宝贝独苗,恨不得献上金山银山,掌门真人见钱眼开,不仅收了钱,还把两人收为自己的徒儿以显诚意。 只能说,幸好年尔给两个师弟打了个禁制,否则这两人暴怒伤人,不知会有多少无辜考生受难。即便如此,当年尔赶到都城府衙时,府衙门口也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那家伙,人多的啊,都比得上诛妖大会热闹了! 最绝的是,有个老姨左手端了碗饭,右手却只拿了一支筷子,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踮着脚尖拼命伸头往里头看,她旁边那位老姐也不遑多让,脚上趿拉板儿都只剩一只,你挤我我挤你的,让年尔幻视二师姐养的那窝小鸟,一个个嗷嗷待哺,被喂虫子时就这么挤作一团。 “你好,麻烦让一下。” 身为一位有素质的剑修,年尔没法跟凡人硬来,她总是先礼后兵。 老姨老姐老大妈都没搭理她,事实上她们听没听见都得另说。 年尔不得不加大音量:“你好!麻烦让一下!” 这一声稍稍用了点修为在里头,不说是震耳欲聋,也算掷地有声,前头端着饭碗的老姨跟只穿一只拖鞋的大姐不约而同地回头,怒目而视:“想凑热闹不会自己挤啊,还让人给你让,你以为你是谁?” 年尔:…… 她默默地看了眼府衙对面两棵大树上的“硕果累累”……真是服了都城人民,可怜两棵老树,枝丫上爬满了人,老少青年都有,甚至还有流着鼻涕的小娃儿。 没办法呀,都城治安太好啦,不仅没有妖魔鬼怪,连违法乱纪的都找不到几个,像今天这样热闹的场景,起码得追溯到二十年前了! 要不然不至于家家户户都赶来凑热闹。 其实甭说都城人民,就是府衙的差役也觉得新奇,她们每天沿街巡逻,已经到了闭着眼睛都能走完一条路的水平,然而呢?顶多是抓个随地吐痰的家伙,像这种男扮女装出来作死的人,真真儿的头一回。 坐在公堂之上的是一位身着藏青官袍的女子,正是都城府尹薛大人。 “我是来领人的,里头那两个是我家的……” 年尔的话没说完,老姨跟大姐的眼神瞬间变了。 这个说:“哎哟,那俩不检点的小男子是你家的呀?哎哟哟哟,这姨可得说你两句了,你说说你,瞧着板扎盘顺的好青年,怎地不管好家里的小男子呢?” 那个说:“就是说哦,姐跟你说,这俩你是不能再要了,他俩被扭送到官府时,裤子都没了,屁股蛋露了一路,这种男人咱可不能要啊,不守男德,容易闹得家宅不宁!” 年尔赶紧解释:“不是,他们不是我的……他们是我的弟弟。” “是弟弟?”老姨听了,露出嫌弃的表情,“那你娘也太厚此薄彼了,咱们好人家,虽说女儿重要些,却也没有这样对待男儿的,你看我家男儿,我都不让他出门,免得皮肤晒黑了不好找家主,你家这两个实在是……” 老姐也很嫌弃:“天呢,这么粗壮,屁股蛋子上还长毛,你们家到底怎么教男儿的?这日后谁从你家聘丰人,岂不是遭罪么!” 年尔被数落的头晕眼花,到了最后她自己都快被绕进去了,赶紧不再跟这两位废话:“两位,可否帮帮忙,让我进去?” 热心肠的老姨跟老姐二话不说,发挥出真正实力推挤开人群,还真让她俩搞出一条窄窄的通道,看得年尔钦佩不已,这是她做不到的,师尊师姐们也做不到!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出人群后,年尔就看见她那俩棒槌师弟被捆的跟个粽子似的,正摁在板凳上挨打呢! 厚厚的板子高高扬起狠狠落下,一下一下尽数拍在两人的屁股上,若是修为还在,他们还能保护一下自己,但修为被师姐封住,这皮肉之苦便不得不受。 两个都是养尊处优的,出身好,顺风顺水拜入名门,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当下叫得宛如杀猪一般。 年尔悄悄往旁边退了下,用一位魁梧老姨的身板挡住自己,修士入世便要入乡随俗,若大庭广众之下阻止官府行刑,难免会败坏官府在百姓心中的威严,所以她决定等师弟们挨打结束后再露面。 ——打死年尔也不会承认她是真心想看两个师弟挨揍的。 分别五十个板子下去,两个屁股顿成一滩烂肉,充血红紫肿胀的比他们的脑仁儿都大,稳坐高堂的薛大人却面无表情,盖因对待这种违法的男子,无论情由都要先打板子,此乃律法,哪怕是她也得遵守。 打板子时,年尔还听见周围的大娘大姨大姐们在讨论谁的屁股比较白谁的腿毛比较多云云……还有小孩儿拍手嘎嘎乐。 那个正乐的小孩儿也在公堂上,一左一右分别有两个女子,这会儿她笑得嘴里露出两排小白牙,巴掌拍的跟板子还恰好对上,节奏感颇强。 不过吸引了年尔注意的并非奇怪小孩儿,而是她身边的其中一名女子。 “堂下何人,籍贯为何,家住何处?” 薛大人声音冷漠如冰,一双眼眸漆黑深沉,不见丝毫怜悯。 棒槌师弟挨板子挨得快晕过去,可惜他们刚要放纵自己晕倒,就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得,这下晕是不行的了。 “你、你们……”一师弟颤巍巍地说。“你们给我等、等、等着……” 另一师弟埋怨地看他一眼,知不知道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师姐还没来你放哪门子的狠话?是不是想被凡人活活打死? 夏娃举起手道:“大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此人竟敢当堂威胁于我们这样的良民,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师弟们:…… 若是可以,恢复修为后,他们第一个杀的就是这小兔崽子! 薛大人瞥了眼夏娃,将先前的问题重复一遍。 年尔知道,自己该出场了,她实在是不想再看那两个红里透紫紫里透黑的大屁股,辣眼睛。 “大人!” 年尔一出场,便引来众人瞩目,夏娃跟长空同时将目光看向斩楼,后者被看得险些炸毛:“你、你们看什么!” 夏娃与长空:都是剑修,区别怎么那么大呢? 剑修是穷啦,但天剑门这样的大宗门,其实也不算特别穷,至少跟散修相比是的。再加上年尔仪表堂堂自带仙气,于是愈发衬托的斩楼像个拾荒的。 “大人,我们姐弟三人路过贵国都城,不知贵国规矩,犯下大错,还请大人开恩。” 说着,年尔向薛大人深深拱手弯腰。 薛大人见她气质不俗,又系着一柄宝剑,猜测她是世外之人,态度缓和不少:“不知仙家师出何门?” 年尔……年尔不是很想承认。 其实世外宗门在凡间报上来历,大宗门出身一般能得到不少优待,可要是报出家门,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天剑门男徒男扮女装还被扒了裤子打屁股? 于是年尔轻咳一声:“只是不起眼的小门小派,不值一提。” 世外之人的处置与本国居民不同,既然板子挨了,年尔又表示愿意交双倍罚金,而且再三保证会严加管教,薛大人便从轻发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两个棒槌还需在大牢里蹲上一个月,一个月后再放人。 差役们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能感觉到她们之前有多空虚,空了十好几年的大牢,终于迎来嘉宾入住啦! 双倍罚金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年轻剑修愈发雪上加霜。 她的心都在滴血。 好在年尔还记得什么事最重要,所以交完罚金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在府衙门口。 长空低声道:“那个剑修,一直跟着我们,是察觉到妖气了吗?” 用夏娃的眼光来看,所谓的妖气其实就是一种能量场。妖族能嗅出人的味道,并非是人本身便有味儿,而是因为感观敏锐,能够察觉到与自身不同的能量。反过来普通人类无法辨别隐藏在人群中的妖族,修道之人却可以,这是因为她们在修炼的过程中,对天地的感知更加细腻、清晰。 两个棒槌看不出来,是他们修为不佳,认领他们的女修则不然。 处于什么境界不清楚,但比琢城那批修士强得多。 “斩楼斩楼,抱我。” 夏娃扑棱着两只小手要求斩楼把自己扛起来。 斩楼提溜着她的衣领一甩,夏娃成功坐到她左肩,然后跟长空说:“跟就跟呗,这条路又不是你家的,还不让人走了?” 长空却难掩提防,她没进灵昌山前,常受修士和除妖师的追捕围剿,明明她都把窝搭在了悬崖边,却还是有人不厌其烦的来找事。 与此同时,隐匿气息追踪妖物的年尔深觉不妙。 她判断不出余下那两人究竟也是妖,又或者是单纯地被妖迷惑,再加上街上行人众多难以出手,年尔不愿意发生大规模冲突。 妖族拼起命来可不会管周围是否存在无辜凡人,年尔不能冒险。 她一路心事重重跟到夏娃她们打尖的客栈,惊觉这个地方自己竟来过,干脆绕了半圈去买牛肉烧饼。冯老板的牛肉烧饼不是想买就能买,年尔便在旁边的茶铺要了一壶茶,她已辟谷,像这壶茶水,直到热气消散变得冰冷,也没有被饮入腹中。 监视到夜晚,年尔才起身离开。她一走,长空便转达了她的动向:“那个剑修走了,咱们要不要也换个地方?” 夏娃:“不行。” 斩楼:“我牛肉烧饼还没吃腻呢。” 只是不像从前那样一天三顿都吃,一顿吃几十个而已,不代表不吃。 “随她去呗,反正又没碍我们的事,只要她不打上门来,爱跟就跟。”夏娃说。 长空难以理解她的想法:“你这想也太天真了。她现在不动手,不代表以后也不动手,万一她是掌控我们的行踪,然后召集更多的修士来呢?” 这种事,长空可见多了。 夏娃更不以为然了:“谁还不会摇人了?真把我逼急了,我可就关门放……放妖王了!” 长空严重怀疑夏娃刚才是想说一个很危险的词。 年尔没去摇人,修士在人间历练,除非生死存亡的大事,否则师门并不插手。她匆匆赶回了义庄,由于神色过于紧张,懒洋洋趴在屋顶监视的三花瞬间停止了舔毛洗脸的动作,喵呜喵呜召唤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猫,让它去通知黑猫老大。 真奇怪,这只两脚兽今天一个人回来,另外两只两脚兽早上出门到现在都还未归,不会是做什么坏事了吧?它就知道,这三只两脚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脚兽一定是想赶走它们这些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猫猫,然后抢走信徒供奉的猫饭! 想到这里,三花猫险些炸了毛,幸亏年尔进屋得快,否则三花非上去挠她一脸土豆丝不可。 年尔一进屋便满面焦急又万般情形:“南大哥,你说得对,都城果然有妖,而且是只相当厉害的大妖!” 南香鸣与两个棒槌不同,他对男扮女装没有兴趣,一直安静地待在这里。 有了对比,年尔更觉得师弟们讨人嫌,恨不得把他们关大牢里再也不管了。 对于年尔的话,南香鸣并没有意外:“你见到它了?” 年尔点头,并将夏娃一行的外貌描述给南香鸣听,最后道:“南大哥,既然你能确定都城内有妖气,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判断那只妖怪的目的?” 南香鸣闻言,微微吃惊:“你不打算收了它?” 年尔摇摇头:“南大哥,御妖宗的事情你听说过没有?” 南香鸣摇头。 年尔快速与他讲了一遍,总结道:“我觉得妖族说的不无道理,人分好人坏人,妖自然也分好妖坏妖,不能一杆子打死。只要确认那只妖没有残害无辜的意图,我觉得,也不能不许人家出现在都城吧?” 一看到妖就喊打喊杀,年尔不理解那种人。 南香鸣赞叹道:“此乃大善。” 年尔摆摆手,又把两个师弟的事情也告诉了他:“都城管得严,我本来想把他二人带回来,但他们到底是违反昆古国律法,又在众目睽睽下挑衅打人,我也不好叫府尹大人难做。” 南香鸣确实是有些惊讶了,他在年尔身上感受到了大多数修士不具备的“人情味”,这是很少见的。 然而对于如何确认长空有没有敌意,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法子,倒是黑猫不知何时来吃饭,这只黑猫脾气大得很,年尔曾经试着摸它一把,好险没给脸挠花。 黑猫老大听了三花猫的话,立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她身为这一片的猫猫老大,自有一套独特的生存方法,很快,猫猫们便制定了一个极其恶毒的计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年尔出门了。 另一头,薛大人下职后归家,刚进门,便有人来禀报:“姑娘,家主要见您。” 薛大人正在解衣扣的手顿住,冷淡地应了一声。 大约过了半刻钟,她到了母亲的书房,“您要见我?” 正在写书法的中年女子抬起头,母女俩生得并不相似,然而神情几乎一模一样,这让人一眼就看得出她们乃是亲生的母女。 “听说你今日判了个案子。” 薛大人一听,一股无名火自腹部往上冒,忍不住冷笑着嘲讽:“怎么,我判的不好,害薛相在朝中丢人了?” 薛相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毛笔,“本是杀头的大罪,你却改判了一月□□,原因为何?” 薛大人面无表情:“若觉得我判得不好,你只管捋去我的乌纱帽,换你满意的人选。” 说完便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正好碰上送茶的管家,薛大人对母亲虽不假辞色,对看顾自己长大的管家却很是敬爱:“于姨。” “姑娘下职了,可用过饭?” 薛大人:“在衙门用过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于管家推门而入,见薛相坐在椅子上一脸淡漠,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家主也真是的,每回跟姑娘说话都针尖对麦芒的,您多大的人了,让让她怎么了呢?” 薛相没好气地瞪她:“这话你怎么不跟那个不孝女说?我好歹也是她亲娘,再不济,我也是高她几个品级的丞相,她是怎么跟我说话的,你听见没?” 于管家把茶水给她斟满:“姑娘年纪又不大,您慢慢教也就是了,何至于如此?” 这回换薛相冷笑了:“你就知道她愿意从我肚子里托生了,似她这等在蜜罐子中长大的人,总是天真可笑的,她这是心里有怨,记恨着我呢。” 于管家的手轻轻颤了一下:“难道姑娘她知道……” “谁管她知不知道。”薛相眼中掠过一抹狠厉之色,“她最好莫叫我失望。” 于管家想劝,思及旧事,又劝不出口,“家主,您说……不会有事吧?” 薛相又恢复了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她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静而冰冷:“不会。即便会,我也会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 而薛大人在离开母亲书房后,心情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她洗漱过后躺到床上,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半晌,她起身点灯,从房内柜子的暗格中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书信,看着上面的内容,沉默良久。 次日天亮,年尔再度离开义庄,她决定还是要观察妖怪几天再做决定,出门时看见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猫卧在墙头啃爪子,虽然在猫猫看来这是威武的象征,但年尔只觉憨态可掬。 她举起手:“哟!” 黑猫看了她一眼,像看傻子一样。 没得到回应的年尔早已习以为常,但她没想到的是,她一走,开始有数不清的猫自四面八方浮现,屋顶上墙头上树枝上瓦罐里角落中……每一只嘴里都叼着一块石头! 欺负不了女人,还欺负不了男人吗!:,, 404 第十六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解决掉两个棒槌还顺便领了赏金,虽说不多,可蚊子再小也是肉,尤其是这种不劳而获的银子,夏娃喜欢极了,旁边斩楼还寄希望于今天的事情过后,夏娃能够改变主意,别再扯着她让她去考试。 听了斩楼的诉求,夏娃铁石心肠道:“别想了,不可能的,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斩楼心一酸,忽然感觉前途无亮,悲声道:“你就不担心我被人抓住砍头吗?” 夏娃:“不担心啊。” 她当然不担心,她怎么可能会担心?长空都跟她说了,这个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甚至还很落魄的女人,实际上修为不弱,那夏娃更不可能怜惜她了,什么叫工具人?派得上用场的才能叫工具人,吃了她那么多牛肉烧饼,以为是白吃的? 斩楼比了比自己,真心实意地问:“你觉着就我这体格,去考试,真不惹人注意?” 昆古国女子体型普遍比男子高大,即便如此,斩楼在她们之中依旧鹤立鸡群。 夏娃嘻嘻一笑:“我有这个。” 她手一转,一个青色小瓷瓶便出现在她掌心,看着神神秘秘,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打开塞子,夏娃从里头倒出一颗朱红色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药丸,“你把这个吃了再去考试,就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啦。” 这是她从那俩男扮女装的蠢货身上顺来的,除了这瓶药,还有些贴身的小法器啊符咒啊乾坤袋之类,夏娃一个也没给他们剩,想必被关进大牢,修为又被封锁后,他们能在大牢里尽情享受凡人的待遇。 斩楼无话可说,事已至此,她再垂死挣扎有什么用呢? 这瓶易容丹还剩下三颗,世外的丹药根据所需药材、用量及火候的不同,即便是同一类丹药,可能也会呈现不同的药效,比如上好的易容丹,服用一颗可以维持一年,劣质的易容丹那就……那就得看卖丹药的修士良心如何了。 良心好点跟买家说实话,可能会维持个一两天,要是差点儿……说不定前脚买完服下,后脚就失了效。 “不是。”斩楼感觉夏娃有点问题,“你是想让我顶替谁啊?” 夏娃咧嘴一笑:“当然是脑子不好使的那个。” 至于哪个考生脑子不好使……斩楼当时就想起了昨天在状元客栈高谈阔论为爹说事的那位,顿时脸一绿:“她昨天上蹿下跳成那样,谁不认得她?这不是搞我吗?” 夏娃:“放心吧,她是挺热闹的,但后来不是有人比她还热闹吗?哎呀赶紧的,趁着那个剑修不在,咱们先把事儿给办了。” 夏娃所谓的办事,就是在开考前,将那靛蓝衣袍的考生敲晕藏到她床底下,而斩楼直接服用易容丹留在对方的房间即可,由长空负责监管。 准确点来说,除了那个剑修,夏娃目前没感觉到还有谁能对她们造成威胁。 斩楼被迫赶鸭子上架,夏娃拍她肩膀:“你慌什么?到时候你把这个带上。” 她说的是“眼”。 由于有了实体,夏娃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以常人看不见的姿态自由行动,所以她在斩楼眉心贴上“眼”,这样就能实时看见科考的题目,但斩楼不仅认识的字有限,写的也不大行,拿起笔来就控制不住,一整张纸都不够她划拉一个字。 这是夏娃没有考虑到的,她摸着下巴,冷不丁道:“你们说,换我去行吗?” 关键是这具躯体乃冰雪造就,修士炼出来的丹药服下会有用吗? 一般情况下是可以直接免疫的吧? 为了证实一下自己是否可以免疫,夏娃摸出一颗易容丹扔进了嘴里,嚼吧两下后咂咂嘴,无比嫌弃:“没味儿啊,就不能炼点好吃的吗?” 不仅没味儿,且口感像泥土,还是黏土。 紧接着,在长空跟斩楼的注目中,原本五岁模样的小女孩一点点开始长大,先是手脚变长,毛发增长,然后刺啦一声,是夏娃衣服被撑开的声响。 最终定格在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只维持了不到半柱香时间。 这易容丹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 “不是易容丹的问题。”长空沉声道,“是她体质的问题。” 昨天那两个男扮女装的家伙,挨了一顿毒打后被丢入大牢前都保留着易容后的状态,可见这易容丹的有效期最少也是半天。修仙界的丹药保质期极长,质量好些的,过个几百年再吃功效依旧足,所以必然是夏娃体质特殊。 如果是这样,那夏娃就不能自己去考试了,可让她这样放弃她也不甘心,思来想去,她忽地摸出一式两份的合同,“来,把这个签了。” 斩楼莫名其妙地看过去,发现自己不认识。 夏娃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我呢,有一门独创的厉害法术,但是这法术施展起来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乙方……也就是你,你得心甘情愿跟我签个契约。在契约生效期间内,我可以随时随地看到你、感知你,当然也可以帮你答题。” 斩楼:“……说的这么好听,不就等于是夺舍?” “这怎么能一样?”夏娃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我才不想夺你的舍,看起来很逊耶。” 突然被说逊的斩楼差点儿吐血,然后她就签字了。 因为一写字就容易撇大,她摁的是手印。 夏娃本以为自己还得再多浪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斩楼如此配合,这让夏娃很吃惊:“你怎么这么好说话,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斩楼诚实道:“反正我也不值钱,你卖我赚的钱,可能都不够我吃的牛肉烧饼。” 这倒也是。 夏娃哼哼两声,心说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如果不是受到限制,她是一定会借机掳走斩楼的灵魂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签订短期合同。 契约成立后,斩楼感受到了一种很奇妙的状态,这是前所未有的,当夏娃尝试着操控她的手去写字时,她还有心情感叹:“天哪,这是我写出来的字吗?我突然感觉自己好有学问。” 这是她自诞生以来最博学的时刻,现在就是来个人问她太阳为什么是圆的,斩楼都觉得自己回答得出来! 夏娃试过一次后便施施然收手:“当然了,你没看合同上还有隐私条款吗?” 像以前那种不讲理的霸王合同,了了不许她再用,签订契约的前提是必须等价交换,她要拿走人类的灵魂,就必须付给对方最渴望的东西,如果不进行灵魂出售,那么就需要一系列隐私条款来限制夏娃。 免得她吃人不吐骨头。 但夏娃慢慢发现了了也并不是很严格的在要求她,因为有些时候,当她拿出从前的霸王合同时,了了常常会当作不知道,她要学习的,就是学会如何区分乙方。 距离春闱开始还有三日,外头年尔也这么盯了她们三日,确认这三人每日只吃吃喝喝后,她终于暂时放下了点心,将“妖”划入无害范畴,转而担忧起“魔”来。 与妖族不同,年尔不相信有好的魔族,它们为杀戮与鲜血而生,一旦现世,必定引起血雨腥风,但魔又与妖不同,它们擅长藏匿与隐藏自己,除非主动现身,否则年尔没把握能找到。 总不可能魔会愚蠢的自己跳到大街上曝光吧? 想到这里,年尔叹了口气,准备返回义庄跟南香鸣好好商议一番,若实在不行,她也只能另想它法了。不知道南大哥愿不愿意男扮女装,也不要他做事,只需要他找到魔族踪迹,剩下的事情她可以自己来。 回去的路上,年尔买了些酱油盐巴红糖还有米面之类的生活物资,毕竟她借住在义庄,虽说老婆婆不知道,但总藏在里头,不给点住宿费实在说不过去。 除此之外,她还买了几包鱼干,这是给黑猫老大的,看对方能不能对她友善点,别每次见面都弓腰炸毛亮爪子,她真的不是什么好……啊不对,她真的是好人啊! 离义庄还有点距离,年尔便看见文婆婆在门口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什么。 她悄悄避开老人家的视线,翻身进了庄子,在西屋找到安分守己的南香鸣,顺便把买来的东西悄悄放进灶房。 在过程中,年尔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像是酱油盐巴大米之类的,往文婆婆存放这些的罐子跟袋子里倒,一次性不能倒多,容易被发现,多分几次就好了。 这样既付了住宿费,又不会暴露自己。 南香鸣听年尔说那只大妖并无伤害人类之意,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暂且不管它。” “我担心的是魔。”年尔皱眉,“若说妖族我还相信有好有坏,那魔族我是绝不相信的了。” 南香鸣轻叹:“只是想要找到它们并非易事,你我还得从长计议。” “南大哥,要不这样吧。”年尔说,“你,你介不介意男扮女装?有我保护你,不会让人认出你来的。咱们夜里出发,用你的响魔铃寻找魔族踪迹,然后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南香鸣不赞同地看着她:“这太危险了,你根本不能保证遇到的究竟是低等魔还是高等魔,万一是魔将呢?万一是比魔将等级更高的魔王呢?” 年尔正想说话,外头忽地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了,她与南香鸣立刻噤声,转而身形一闪,透过门缝往外看。 原来在放在水井旁的木桶落了地,年尔略微松了口气,然后便看见文婆婆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脸忧心忡忡。 看到她手中端着的拌了鱼肉的米饭的海碗,年尔突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每次回来时,那只总躺在屋顶,居高临下盯着她且满脸不友好的三花猫哪里去了? ……不止是三花猫,其它的猫好像也都不见了。 因为文婆婆性格和善,又很喜欢猫,附近的野猫都爱往这边来讨食,老太太宁可自己少吃点,也要从牙缝里节省出给猫吃的饭,当然,猫猫们也并非全都没良心,它们经常给老人家送点耗子啊小蛇啊之类的“回礼”。 由于附近没什么人家,周围环境又不错,猫在这里几乎没有天敌,还有文婆婆喂饭梳毛,所以从躲进义庄那天起,年尔就总是看到一群一群的猫咪,它们花色大多不同,总是神出鬼没,但真的是从早叫到晚,尤其是晚上,猫眼睛还发绿光,抬头一瞅,墙头上一排小灯笼。 可是今天从她回来到现在,就一只猫也没看到。 奇怪。 不过年尔还是把重要的事情放在前头,她继续跟南香鸣讨论要如何把隐藏在都城的魔揪出来,放这种杀戮成性的种族在人群中,简直如同在一池鱼里放进去一条大白鲨,大白鲨吃饱了还好说,没吃饱真就一口一群。 南香鸣道:“既然如此,我便与你同去,无论如何,都要以无辜之人的性命为重。” 此话正中年尔下怀,于是两人约定待入夜后便行动,眼前还是黄昏,既然已经有了决策,年尔便问起了旁的事:“南大哥,你这三天都在义庄,知不知道猫儿都跑哪里去啦?我回来的时候愣是一只也没瞧见。” 南香鸣摇摇头:“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很久没听见猫叫了。” 年尔想了想:“我出去看看。” 她想到什么便做什么,起身而去,眼看夕阳西下,平时在外早野够了开始回来要饭吃的猫们却一只也没瞧见,尤其是那只定点吃饭的黑猫,年尔从没见过它迟到。 文婆婆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种异常,她时不时便出来到处走走,屋檐下并排摆着一溜碗,里头的猫饭依旧不见少,却硬是一只猫也没有出现。 老太太耳朵聋,听不见猫叫声,只能咪咪咪咪的叫,这些年下来,她早已把这些小猫当成了宝贝。 年尔飞身跃上屋顶向远处眺望,万物复苏的初春,连枝叶吐出萌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偏偏一只猫也没有。即便是迁徙,也不可能全部都离开,而且猫也没有集体迁徙的习惯。 那义庄里的那些猫呢? 她在四周探查了一番,什么发现也没有,除了偶尔看见的几根猫毛,这不稀奇,掉毛季这些毛跟柳絮一样,风一吹一大把。 关键是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说明猫们并没受伤或死去,而是纯粹的消失了。 年尔曾见过那只黑猫对着文婆婆撒娇喵喵叫,不肯好好走路非要蹭着老太太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像那样有灵性的猫,哪怕真的要离开,也不可能如此无声无息,连声招呼都不跟文婆婆打。 天色已晚,南香鸣自西屋悄然而出,低声对她道:“出发吧。” 年尔略有犹豫,片刻后,她扭头看了眼天黑后还在拿着猫饭找猫的老人家,最终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南香鸣点头:“好。” 两人走后,义庄外墙的大槐树上,忽地冒出两盏鲜红的小灯笼,小灯笼如同鬼火闪动了两下,漆黑的身体却与夜色完美融合,浓烈的怨气向外侵蚀,这怨气浓到已经实体化,一点点扩散。 然而就在将要触碰到文婆婆时,怨气却像有生命般向两边退开,老人家不停呼唤着猫,树上的小灯笼又闪了两下,喵呜喵呜的回应起来。 但聋了的老人家什么也听不见,正如她听不见群猫死亡时凄厉怨恨的哀鸣。 最终,小灯笼消失,漆黑而优雅的黑猫自树丛中跳到墙上,可惜这一次即便它从文婆婆面前经过,她也无法再看见它。 玄猫死而化鬼,怨气冲天,它不再留恋总是给自己喂饭和梳毛的老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夜色中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年尔与南香鸣已至城内,明日便是春闱,天不亮考生们就要前往贡院排队,所以前一夜的都城分外热闹,灯火通明。 响魔铃在南香鸣手中声音微弱,年尔看不懂这法器的操作,只跟着南香鸣走,随着她们越来越接近城东,响魔铃的声音的也越来越强,到了最后,几乎有些刺耳了。 年尔忍不住揉了揉耳朵,抬头去看那雕梁画栋的门庭——这里是皇宫西门,响魔铃由于声音过于尖锐,年尔都要怀疑它会直接碎掉,而被南香鸣收了起来。 皇宫。 这是整个都城最神秘也最难进入的地方,修士亦然,浓郁的紫气使得所有世外的手段尽数失效,哪怕是年尔,也只能老老实实爬墙头,没法飞身而入。 皇宫里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 “不会吧。”年尔喃喃道,“魔隐藏在皇宫中?这……” 南香鸣沉声道:“响魔铃不会有错。” “可是这紫气如此之浓,怎么会有魔能隐藏在里面呢?” 年尔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是只有修士无法在紫气中施展神通,这象征着帝王的紫气简直天克妖魔鬼怪,魔族能隐藏在这里,就跟老鼠隐藏在猫窝中一样匪夷所思。 “究竟如何,进去看看也就知道了。” 南香鸣如此说道。 两人一拍即合,但很快便发现这一招行不通。且不说皇宫戒备森严,就是那宫墙,一般人就很难爬的上去。 剑修会的是法术,不是轻功。 南香鸣的法器符咒也通通失效,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绝佳的方法,年尔便道:“要不这样,咱们在这里守着,我不信皇宫里的人不出来,等里头出来了人,我就把她打晕,再冒充她混进去。”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把南香鸣送回义庄,免得留在城里出什么事。 南香鸣对此没有异议,但让两人没想到的是,回程途中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虽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可勤奋的考生已经早起准备抢先排队了,而且还不少。为了维持秩序,今夜府尹薛大人也无法入眠,组织着差役们四处巡逻,薛大人自己更是以身作则,有她坐镇,考生们自然老老实实出发排队,没人敢大声喧哗,因为薛大人不许她们扰民。 但就在年尔与南香鸣经过时,变故突生! 排队前进的考生中,有一人忽地丢开手中考篮,双手着地如鬼魅般顺着路旁的店面,眨眼间就从地上爬到了屋顶,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南香鸣扑来! 年尔眼疾手快捉住对方手腕,对方竟张口便要咬她! 怕伤了凡人,年尔不好调动修为护身,只能躲避,而恰好经过的薛大人见到这出闹剧,立刻带人前来制止,年尔把那躁动的考生从南香鸣身上揪下,将其双手反剪,不得不从屋顶跳下去。 就,挺突然的,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 薛大人看了眼被年尔打晕的考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年尔:“大人,你听我狡辩啊不,你听我解释,我带着我的……哥哥好端端在路上走,这个人忽然冲出来要攻击我们,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了手。不过大人放心,我没用力,他很快就会醒来,手也不会受伤,可以继续考试的。” ……由于年尔的表情过于真诚,薛大人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最后她道:“都城虽无宵禁,但……你管这叫在路上?” 她们分明是在屋顶好吗? 正在年尔要二度解释时,人群中又有一考生忽然发难,像她手里这个一样,不管别人,只扑南香鸣,幸而这次不必年尔出手,有另一考生迅速将其制住。 薛大人朝对方投以赞赏的目光,她欣赏文武双全之人,心下便起了爱才之心,只是这定睛一看,此人颇为眼熟。 好像正是前几日那两个男扮女装的犯人所拥护之考生。 此时斩楼心里也在骂爹呢,这该死的条件反射,这该死的、惊人的反应能力! 不过比起自己的出手,她更好奇这两个考生是怎么回事,以及那个被扑的男人,这得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会被人这么针对啊? 别说斩楼了,年尔跟薛大人也很好奇,很不解,很想知道。:,, 405 第十六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年尔没怎么说过谎,也不是很喜欢说谎,所以当她绞尽脑汁想要解释而不得要领时,干脆选择了摆烂:“大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大人微微一怔,往旁边看了看,到底是对修士心有忌惮:“请。” 年尔火速从兜里摸出一块帕子,交给南香鸣,示意他遮住面容,昆古国男子若要出行,除却需要家中女子陪同外,还需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除了眼睛不许有其它部位暴露。 好在南香鸣貌美无比,哪怕遮住脸,依旧能凭气质脱颖而出。 就是吧,虽然天还没亮,但整条街上就他一个男人鸡立鹤群,难免令人瞩目,跟看猴儿似的。 薛大人在跟年尔去别处讲话前问斩楼:“前几日还听闻你在高台纵情阔论,没想到竟是能文能武的全才,本官长见识了。” 斩楼:…… 她就说吧!那考生跳得如此之欢,但凡见过她的怎么可能不认得? “多谢大人赏识。”斩楼拱手作揖,态度端正且恭敬,“回去之后,学生痛定思痛,认为另外两位同窗的话也很有道理,太阳东升西落,潮水涨退有度,世间万物存在,自有其存在的道理。学生实在是太狭隘了!只看得到男子的困境,却没有看见女子的困境,实在是枉读圣贤书!” 她满脸悔恨,继续滔滔不绝:“女子自生来便被要求出人头地,十年寒窗,养家糊口,风里来雨里去,哪里不辛苦?比起男子,女子才是真正受到压迫而不自知的那一方啊!” 薛大人:…… 如果人的想法会以文字的形式实时转换出来,那么现在薛大人对斩楼的评价一定是:有病。 她没再跟斩楼说话,而是与年尔到了人少的角落,问道:“有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 年尔:“大人,如果我说都城内有魔族潜伏,你信吗?” 魔? 薛大人蹙眉,“都城已有二十年未有妖魔存在,你如此说,可有真凭实据?” 在年尔的示意下,南香鸣向其展示响魔铃,在听闻魔族隐藏在皇宫之后,薛大人眉头拧得更紧:“你有把握吗?” 年尔点头。 但即便如此,薛大人也不可能冒险带她和南香鸣入宫,更何况她暂时并不信任这两人,可宫内若是真有魔…… “此事我已知晓,待我做了决策,会再通知你,不知你现在于何处落脚?” 年尔不好意思地告诉薛大人,自己带着“哥哥”躲在义庄。 薛大人有点一言难尽的看过来:“两个弟弟一个哥哥,你真是辛苦了。” 尤其是前面那俩,一点都不省心,每到这种时候,薛大人就很庆幸自己是独生女,没有姐妹兄弟,但与此同时,她的记忆中又总是会出现些镜花水月的片段…… “既然如此,你就到我府中暂住吧,你的兄长也一起来,此次事发突然,尚有情可原,若再有第二回,哪怕你们并非昆古国臣民,我也决不放过。” 能住进薛大人家,当然比在义庄好,而且也方便很多,但年尔有些放心不下文婆婆,心下便决定,待此番事了,便回去向老人家道谢。 “方才那两名突然攻击人的考生,你可有头绪?”薛大人问。 年尔摇头,这也是她奇怪的事,要不是那两个考生忽然发难,她跟南香鸣的行踪甚至都不会暴露。年尔看得分明,两个攻击人的考生目标都很一致,那就是南香鸣,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南香鸣是男人? 在这种属于女人的场合,南香鸣恪守男德,从头到尾不曾插嘴,安静地听年尔与薛大人对话。 只从外表来看,他着实称得上是光风霁月,宛若神明,给人极好的第一印象,哪怕是薛大人这种刚正不阿的官员,也没法昧着良心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认为南香鸣有问题。 而曾被南香鸣舍命相救的年尔更不会这么觉得。 恐怕南香鸣当着她的面杀人,她都要先质疑对方是否是冒牌货。 所以她们都怀疑是两名考生身上发生了什么,年尔是世外之人,对此道颇为了解,薛大人便请她帮忙,至于南香鸣,无论他有多厉害的本事,身为男子也只能安分守己。 其实若不是欣赏年尔,薛大人根本不会让南香鸣住进薛家。 检查过两名考生的状况后,年尔的眉头渐渐皱起,薛大人问:“如何?” 年尔摇摇头:“她们本身没有问题,很可能是被附身了。” 薛大人:“附身?” 年尔:“正是。” 薛大人:“是魔?” 年尔摇头:“应当不是。她们身体里还残存着一丝怨气……不像是人,反倒像是鬼。”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号称二十年平安无虞的昆古国都城,居然在短短一月内妖魔鬼怪凑了个齐,年尔不相信这是单纯的巧合。 一听闻有厉鬼作祟,薛大人立马警惕起来,准备派遣人手加大巡逻力度,此事事关重大,若确定有鬼,还需将其上报。 浓浓的夜色与怨气融为一体,两次袭击皆不中,怨气也只能快速消散,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到此为止,它已经知道了薛大人要收留这两人,它会跟上去,但绝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犯错误,它会静静等待机会,等待一击即中的那一刻。 同一时间睡意全无的还有夏娃。 斩楼非说缺乏安全感,害得夏娃从美梦中醒来暂时与她通感,自然也透过斩楼的眼睛看见了考生暴起伤人的一幕。 有些人,存在本身就会让人注意,南香鸣便是这种人。 不过夏娃更好奇的是,在考生暴起伤人时突然激发的特殊能量场,她让斩楼往四周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夏娃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得知都城可能存在鬼怪后,薛大人派人严加巡逻,可惜没有任何收获,这几日又正值春闱,一旦这个时间段出事,她这个都城府尹必定要吃挂落。 当天天亮后,考生们进入贡院,薛大人也带着年尔回到府中,年尔望着她,试探着问:“大人是否有话要跟我说?” 薛大人确实有心事,而且始终找不到办法解决,如今碰见年尔,一来两人也算一见如故,二来年尔身为修士,神通广大,说不定真能帮到她。 “我听说高人能够通过人的面相判断对方家中状况,高堂是否安在,又有姐妹几人,这是真的吗?” 对于薛大人的问题,年尔回答的很诚实:“是有,但窥伺天机要承受极重的因果,所以即便看得出来,也很少有修士真的会给人算命,而我是剑修,对相面之术只能说是一窍不通。” 薛大人轻轻点了下头,年尔见她闷闷不乐,忍不住问:“大人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她满面赤诚,薛大人感觉很神奇,听闻修士动辄百岁起,从岁数上讲,年尔至少有她的十倍,但年尔身上丝毫不见世故圆滑,反倒无比真诚。 “若到了那时候,我必定来麻烦你。”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转头看去,见是行色匆匆的薛相。 她就这样从薛大人身边路过,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跟在她身旁的于管家也只来得及匆忙向薛大人行礼,而后便快速追上。 母女俩容貌上相似度不高,但这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年尔问:“那位是大人的母亲吗?” 没等薛大人回答,年尔便道:“想必是一位能够流芳千古的名臣。” 薛大人不禁看向她,“这也能看出来?” 年尔笑了:“不是靠相面的,而是有些人在达到一定的高度后,身上的气场便会显现出来,令堂身有长虹,必是千古名臣。” 不过看母女之间的相处,好像关系不是很亲近…… 年尔不确定自己这么夸赞薛相到底对是不对,万一薛大人不乐意听呢? 最终薛大人也没有跟年尔说自己的心事,春闱太过重要,似是其它小事,还是留到之后再说吧。而暂住于薛家的年尔,也终于能尽情在都城溜达,一方面她记挂着藏身于皇宫的魔族,另一方面也放不下那晚突然发狂的两个考生,明明是被鬼附身,可无论她怎么追查也找不到鬼的下落,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斩楼则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段时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答卷子了! 从贡院出来后,如她这般强壮的体魄都好险没一头栽在地上,这不是她体质差,纯粹是被卷子上密密麻麻的字给恶心的,头晕脑胀险些哇的一口吐出来。 夏娃安慰她说:“没事的,慢慢就习惯了,主要是这个短期合同难免有点副作用,下次我会注意。” 斩楼:“哕!” 长空拍拍她的背:“继续努力,我们很快就能见到皇帝了!” 卷子是夏娃答的,她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也许打架斗殴她不擅长,但这种智力活儿,夏娃敢说第二,就没人敢称自己是第一。 事实也证明夏娃没有吹牛,斩楼以黑马之姿迅速脱颖而出高中榜首,众考生对她的名字颇有印象,毕竟不是每个考生都会站到高台上呼吁对男性多一点包容与怜惜,如此出格之事,很难不让人对她的脸记忆深刻。 最后一场考完,斩楼狠狠昏睡了一天一夜,等名次一出,她再度大红大紫,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梅开二度直接又上了状元客栈的高台,但说出口的话却与第一次截然相反,堪称精分,搞得原本支持她的人如鲠在喉,原本反对她的人莫名其妙。 终于能进皇宫了,殿试前一日,夏娃以“紫气会排斥我”为由,让斩楼自求多福,她才不会傻的自己冲上去,万一真有母神系统,那她可就完蛋了。 长空是灵昌山妖族,要是死了她不好交差,还是斩楼适合推出去当炮灰。 关键殿试还有笔试,连名字都写得跟狗爬一般的斩楼脸一绿:“那你岂不是让我交白卷?” 夏娃说:“没事,反正这人本来连殿试都进不了。” 能考中举人已顶了天,按照被替代者的原有水平,至少得再读个五六年才有上榜的希望。 斩楼磨破了嘴皮子夏娃也不肯松口,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殿试时,她并没有见到皇帝,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负责监考的是以薛相为首的重臣,对于斩楼,也就是曾在高台大声宣扬男子不易的这名考生,薛相可是很有印象的。 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但凡她想知道,便不可能不知道,然而斩楼并未感受到薛相的轻蔑,因为人家从头到尾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人生一张嘴,谁还不会说话了?但就是再能说又有什么用? 所以斩楼交不交白卷结局都一样,只凭那番言论,她就别想被录。 从会试第一到殿试垫底,只能说幸好斩楼不是本人。 回到客栈后,夏娃跟长空却不在,斩楼把被打晕的苦主从床底下拖出来,衣服什么的还给她,顺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送回状元客栈,等这人一醒,就会发现春闱已过,自己曾攀登到至高顶点又狠狠摔落,最恐怖的是这一段记忆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一直到天黑夏娃才回来,她身后的长空右手抬起,像是捏着什么东西。 “你们去哪儿了?” 夏娃从长空手上把那东西拎过来,在斩楼眼前一晃:“看得到吗?” 斩楼一脸茫然:“什么?” “猫啊!” 说着,夏娃改成双手掐猫的胳肢窝,然后在斩楼面前甩了两下,发现对方依旧看不见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忍痛伸手抹了下斩楼的眼睛。 这道具可是要花不少积分的! 最开始兑换是为了看清楚猫在哪才好抓,这猫明明都死了,却跟成了精一般,东躲西藏上蹿下跳,差点儿没把整个义庄给掀翻。 在“火眼金睛”的道具下,斩楼终于看清楚夏娃手里抱的是什么了。 一只油光水滑,通体无黑毫无杂色的大黑猫! 这猫正耷拉着耳朵,生无可恋地任由夏娃掐着,脑袋圆溜溜的特别讨人喜欢,斩楼当时就手欠儿的伸了出去,想呼噜一把猫猫头,结果那耷拉耳朵的蔫猫,居然立马精神抖擞的竖起耳朵,奔着她的手指嘴巴一张露出上下两排利齿! 得亏斩楼反应快,不然这会儿夏娃该忍痛给她买一针狂犬疫苗了。 “这猫……”斩楼评价,“挺凶啊。” “可不嘛。”长空说,“破坏力还强,要不是为了抓它,我跟夏娃早回来了。” 斩楼不解地问:“抓猫干什么?这猫……等一下,这猫死了?” 她突然意识到刚才夏娃在自己眼睛上摸那一把是什么意思,一只已经死了的猫? “对呀。”夏娃牢牢地勒住猫脖子,好悬没把黑猫勒死,她看向斩楼,“谁让你妨碍它来着?不挠你挠谁?” 斩楼:“我什么时候妨碍……诶?” 夏娃跟长空同时向她点头,斩楼惊奇:“可当时我不是这样子啊,它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天剑门虽然穷,但到底是大宗门,门下男徒随身携带的易容丹质量不俗,那几天斩楼照镜子,自己都认不出自己,这只猫鬼居然能认出来? “只是身形和脸换了,气息又没有,它当然认得出,对吧小黑?” 黑猫喵嗷喵嗷的愤怒叫嚷,你才是小黑,你们仨都是小黑! 可惜它被长空狠狠教训了一顿,虽说猫都是扑鸟的,但金雕原形可比猫儿大多了,再厉害的猫也扑不了,黑猫老大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不仅没报成仇,还被人给抓了。 想到这里,它又开始在夏娃怀里挣扎,夏娃威胁道:“再乱动我就把你的毛全拔了,然后做成烤猫肉!” 黑猫:…… 长空开始跟斩楼讲今天她和夏娃都干了什么。 透过斩楼的视线看见考生伤人时,夏娃检测到了奇怪的能量场,不属于妖或是魔,也不是修士,她很好奇,再加不能进宫看皇帝,干脆带着长空去检查,花了好几天时间终于找到了义庄。 “住在义庄的老婆婆告诉我们,说以前义庄有很多很多猫,可这几天全不见了。她报了官,官府也在帮忙找,但愣是一只都没找到。” 黑猫听得懂长空的话,气得炸了毛。 “这跟考生袭击人有关系吗?”斩楼问。 “当然有,就是它干的。” 夏娃把黑猫高高举起,示意斩楼来拜见罪魁祸首。 斩楼把黑猫从头到尾打量了好几遍,“这黑猫是膘肥体壮,看着怪唬人的,但它怎么能附到人类身上?即便是成精的妖族,修为稍低一些也是做不到的。” “而且,我要是没看错,它不是成精,它是……成鬼了吧?!” 夏娃连声嗯嗯:“对啊,猫鬼,你以前见过吗?” 斩楼摇头。 夏娃把猫甩了两下:“你自己说。” 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欺猫猫不会说话。 黑猫嗷嗷嗷的叫,在场三人没一个听得懂,毕竟它死前离成精只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步的意思就是……不会说人话。 夏娃只好忍痛花了十几个积分,兑了个宠物翻译器出来,这是星际时代的科技产品,不仅能够翻译宠物的声音,还能跟翻译虫族及星兽的语言。 出乎意料的,外表看起来非常高贵神秘的黑猫,结果是个大烟嗓,明明喵喵叫时那么软绵,一张嘴说话就跟剌了砂纸一般又粗又低。 它将那天发生的事情,满怀恨意地讲了一遍。 最开始,是无人问津的义庄突然出现三只两脚兽…… “等一下,你说三只?”夏娃跟斩楼齐齐出声。 年尔,两个棒槌“弟弟”,还有“哥哥”,不是四个人吗? 黑猫不耐烦地道:“还听不听了喵?不要打断我的话喵?” 夏娃:“第四个人呢?” 黑猫气愤地在她手上打了一套空气猫猫拳:“谁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 它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南香鸣。 由于年尔等人进义庄时,黑猫老大正在外面骗吃骗喝,所以回来时三花猫告诉它说有四个人类来了,它也真以为那是四个“人”。 年尔的两个师弟不喜欢猫,因为它们一天到晚的叫,攻击性又很强,所以常常趁着年尔不在用石子击打它们。那天这两人一去不回,年尔在猫猫的眼里又行踪鬼祟,所以猫们都觉得她们不是好人,一定是要对信徒动手,说不定还要谋财害命! 说到信徒时,黑猫老大可得意了。 年尔本事大不好招惹,所以在黑猫老大的率领下,趁着年尔出门,它们便叼起石头去砸西屋的房顶,想把人骗出来再给他挠一脸土豆丝儿,没想到人是骗出来了,结果那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都、都死了喵!”黑猫老大回想起这件事还会恼火,怨气冲天,“要吃了他喵!坏东西!” 它不知道南香鸣到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人”。 既然不是人,自然也不可能是散修,更没可能有什么家族底蕴了。 猫猫们死得太快,几乎是眨眼间便全部消亡,以至于文婆婆从头到尾都没发现,然而黑猫毕竟与其它猫不同,它虽然也被杀死,却化作猫鬼,时时刻刻想着复仇。 说到这里,黑猫老大不爽地瞪着斩楼:“坏东西喵!不让我报仇喵!” 斩楼:“……” 她是无辜的呀,她哪里知道是这么回事?而且当时她完全是出于习惯才动的手,早知道这样,她说不定还能助猫鬼一臂之力。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因为斩楼的出手,黑猫老大不得不逃走,导致它已经跟丢了那两人,它不甘心得很,只能回义庄守株待兔。 “那个家伙……很奇怪喵,不敢靠近,喵喵喵。” 斩楼回想了下南香鸣的模样,“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类似的感觉。”:,, 406 第十六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你也有?” 夏娃看了眼斩楼,问长空:“你呢?” 长空摇头。 这就奇怪了。 在不使用道具的情况下,夏娃能够通过眼睛判断对面的性别身高体重等等基础信息,但遇到厉害的家伙,比如通过食人转换成对方模样的魔,则需要使用道具。她在第一眼看见南香鸣时,并没有感觉到其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除了貌美一点仙一点外,跟别的歪瓜裂枣男人相比过于显眼外,夏娃没从看出任何不对劲。 传说玄猫能通灵,成了精的玄猫更了不得,这只大黑猫说出这话不奇怪,它的感观比长空更为敏锐,而长空身为妖族都不曾察觉,身为斩楼的人类又为何…… 不对,等一下。 夏娃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一般情况下,需要花积分兑换的道具,不到万不得已夏娃是不会用的,在琢城认识斩楼时,对方又表现的无比正常,再说了,也没见妖魔鬼怪能像斩楼那般落魄,可从头到尾,斩楼也没主动说过自己是人类呐! 斩楼没注意到夏娃的表情,而是继续试图捉摸自己对南香鸣的异样感觉从何而来:“……就很奇怪,明明不是什么厉害的人,他还要那个剑修保护呢,但我总觉得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说着,她把袖子捋上去:“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要不咱们赶紧离开昆古国吧,总感觉留下来没好事。” 夏娃:“不行,不能走。” 她还没见到皇帝呢。 黑猫老大更不可能走,它凄厉的喵喵喵:“我要报仇喵!报仇!喵!” 始终在沉思的长空缓慢开口:“不管那是什么,他来昆古国,总归是有目的的。而且以这只猫的说法,他修为并不差。既然如此,为什么总跟在剑修身后,为什么掩藏实力?为什么要示弱?” 斩楼:“也许,是因为男儿身不好在昆古国行动?” 长空:“那以他的外表跟能力,找个愿意为他花钱,把他接进城的富贵人家也不难。” 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管怎么想,都找不到南香鸣隐藏在年尔身后的原因。斩楼撇嘴道:“他现在可不用这么干了,那天我听得很清楚,都城府尹薛大人都把她俩邀去自家做客了,说不定比我们都能早见到皇帝呢。” 皇帝! 夏娃眼睛一亮:“皇帝!” 斩楼茫然应声:“皇帝怎么了?” “你跟这只猫不是猜测他不是人类吗?不是人类,就是妖魔鬼怪咯?整个都城他都能来去自如,惟独一个地方他进不去。” 斩楼长空异口同声:“皇宫!” “而他虽然进不去,可那个剑修是人类,她进得去呀,现在她不就已经跟当官的搞好了关系?还住进了当官的家里?”夏娃冷笑,“真要是这样,我看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进皇宫了。” 没有机缘,对方也一定会费尽心机创造机缘。 “不行。”夏娃猛地收紧双手,她怀里的大黑猫被勒得喵呜一声,“不能让他抢在我前头!皇宫里肯定有什么好东西!” 虽然很可能会存在母神系统,但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夏娃决定赌一把。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 选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夏娃立刻决定今晚便出发,她原本想着,若有朝一日真得自己想办法进去,就让身为人类的斩楼帮忙,但现在来看,斩楼恐怕也不一定进得去。 反倒是自己这具冰雪凝聚而来的躯体,既然能够免疫修士的丹药,那宫墙自然也抵挡不住。 夏娃在系统商城里翻了半天,忍痛花掉三分之二的积分兑换了一件隐形衣,这是属于其它文明的科技,在本世界不受限,同时也巨巨巨巨巨贵,但比起皇宫里的宝贝,夏娃觉得这点付出是必须的。 最后哪怕找不到宝贝,她也一定要搬走皇帝的私库,用里头的金银珠宝来兑积分! 长空:“需要我做什么?” 夏娃心想你能做什么,没得到皇宫主人的允许,什么妖魔鬼怪都进不去。所以她目光一转看向斩楼,故意道:“你在外面接应我就行,让斩楼跟我一起去。” 斩楼:“行啊。” 不带一点犹豫的。 夏娃又开始怀疑她究竟是不是人类了,但刚花掉三分之二的积分,现在再让她去换道具来看斩楼真身,她舍不得,万一是人类,夏娃能当场气死。 不得不说,斩楼爽快的态度让夏娃心里对她的不满稍稍褪去了些许。 黑猫老大:“我也要去喵!” 它一脸斗志昂扬,听说南香鸣的目标可能是皇宫,恨不得立马长出翅膀飞过去,完全不知道像它这样的死鬼连宫墙都爬不上。 夏娃满怀恶意的不提醒,并且以眼神勒令斩楼也不许提醒。 就这样,天一黑,她们便按照计划朝皇宫出发,斩楼还不知道长空是妖,所以无法让长空化做原形。好在斩楼腿脚快,她们还是在原定时间内到达了皇宫附近。 长空:“交给我吧。” 她的任务是负责接应,同时还要帮忙解除一点麻烦,比如将守在宫墙边的侍卫引走。 黑猫老大迫不及待的朝宫墙奔去,以它的弹跳能力,十米高的宫墙洒洒水啦! 然后它就被撞了个倒栽葱,宫墙外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黑猫老大恶狠狠弹了回来,明明都已经死了,它却还是弹性十足,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后,歪歪脑袋咪唔一声:“喵?” 怎么回事?为什么连墙面都碰不到? 笼罩着整个皇宫的紫气是妖魔鬼怪的克星,夏娃得意一笑,叉着腰对黑猫说:“你就庆幸吧,这外围的紫气防护大于攻击,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一滩猫鬼饼了。” 黑猫老大不信邪,又往前冲了几次,每一次都铩羽而归。 这下它终于意识到自己进不去了,叫声愈发凄厉哀怨,斩楼看着它摇摇头:“真可怜。” 说完就要把夏娃拎起来,施展功夫将她送上墙头,被夏娃一把拍开手。 夏娃从头到脚把斩楼看了几个来回,在她一脸莫名其妙时,说:“你这么大的个子,进去给人当靶子呀?那还不是一眼就被发现了?你也在这等我吧,记得把这猫给我看好,别给它跑了,否则接下来一个月你都只能看着我吃饭。” 这个威胁太恐怖了,斩楼火速捞起地上的大黑猫。 此时长空已成功引走侍卫,斩楼带着大黑猫几个纵身,便躲进了距离宫墙十数米外的一棵大树上,有猫鬼在,树上的虫子都不敢露头。 夏娃其实也拿不准自己究竟是否免疫紫气,毕竟易容丹在她身上还是有点效果的,因此她先伸手试探,慢慢适应后才一点点往里头挪。 被引走的侍卫很快便反应过来,然而夏娃已经套上了隐形衣,她把双手贴到墙面,靠着隐形衣自带的吸盘功能,一点一点蹭上墙头,然后跳下去。 皇宫内院跟夏娃想象中大差不差,仗着身上有道具,她大摇大摆的走到大路上,寻找皇帝寝宫所在。 别看她如此得意,心底却是虚的,万一真有母神系统存在…… 说来也奇怪,皇宫内院,怎地如此黯淡? 前殿还好些,从墙头上下来还看得见灯笼与火光,越往内里走越黑,四下寂静无声,居然连侍卫都不怎么能见到了。 夏娃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怕倒是不怕,只是感觉怪怪的。 她又不是没见过其它世界的皇宫,那荒唐起来可真是恨不得从夜晚疯狂到白昼,宫中没有宵禁,皇帝更不缺钱,除却没住人的宫殿,大多数地方都是灯火通明,然而这个皇宫却反其道而行之,黑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来都来了,让夏娃什么收获都没有还白搭三分之二的积分,打死她都不干。 走了这么久,她在心中已经描绘出了皇宫基本的地形图,建造皇宫也讲究风水,皇帝寝宫必然在位置最好的地方,等夏娃走到,却发现这里也是一片漆黑,别说是守夜的宫人,连侍卫都不见一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难不成已经死了? 正在夏娃准备离开再到其它地方一探究竟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哼哼。 像是被烫了最后一瓢开水的死猪临死前发出的哀嚎,细弱无力,充满对死亡的恐惧与生的留恋。在诡异的皇宫,诡异的黑夜中响起,不免叫人毛骨悚然。 夏娃贪生怕死忘恩负义,惟独胆子大,除了能真正摁死她的了了,她真没有怕过别人。 这声音响起后,每隔一阵便会再次出现,很明显是人类发出的,那夏娃就更不怕了。 她走到寝宫门口,门扉紧闭,夏娃用力推开一条细缝,随即从里头传出一阵热烘烘的恶臭,简直像是有人把小孩子的尿布放在炕上烤,那滋味儿太绝了,害得夏娃差点儿吐出来。 她火速扭过头,哈哈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然后就听见了更为清晰的哼哼,这下好奇心到达顶点,夏娃现在已经有八成把握,皇宫里不存在母神系统了。 虽然对一切美好的品质嗤之以鼻,但夏娃不得不承认,母神系统总是光明磊落的,连带着被教育出的人类也大多如此。 也许是因为本身并非人类,得到身体后的夏娃在体质上显然胜过普通雪人,更接近了了。黑暗中她仍然能看见,整个大殿上都铺满了人皮。 换作人类,恐怕会被这恐惧血腥的一幕吓得当场昏死过去,但在夏娃眼里,跟晒满咸鱼干的草垫子没有区别,毕竟她是吃人的。 从头顶到脚下,乃至于柱子上,都是人皮。 不是那种剥下来挂上去的人皮,而是内脏手脚血肉骨头被掏空,却还留了个活生生脑袋的人皮,他们被摊开成大字型,用钉子钉着以免滑落,夏娃听见的哼哼,正是他们痛苦至极发出的无意识闷哼。 跟吃了肉灵芝被菌丝蚀空的老蔡有点像,但比老蔡惨多了,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包了浆,不知道被钉了多少年。 最显眼的,当属寝宫床上那一张又肥腻又雪白的皮子,此人生前一定脑满肠肥,整个脑袋如同一个大猪头,浸满汪汪油脂,感觉看一眼就会想出家,从此茹素一生。 但这细皮嫩肉的劲儿,以及从年龄长相……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头上还戴着冠冕,夏娃猜测他应该是个皇帝。 这不是洪帝的寝宫吗?洪帝人呢?还是这张皮就是洪帝? 夏娃慢慢往前挪了几步,想要看得再清楚一点。反正她也不需要光线,所以哪怕旁边就有灯,她也不点,万一点了引来厉害的家伙怎么办,她还想全身而退呢。 “哦,不好意思。” 走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踩了一张皮的头发,对方骤然发出一声惨叫,夏娃便很不走心的道了歉。 ……这简直比满大殿的人皮还惊悚! 她出声的一瞬间,所有人皮上粘连着的脑袋都冲这边看了过来!长久的酷刑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恐惧,让这些人头的思维、表情、五官皆已扭曲,所以被这么多双充血诡异的眼睛凝视时,夏娃眨了眨眼,刻意压低嗓门,发出恶魔般的声音:“看什么看,再看吃了你们。” 看得到吗就看?眼珠子都给你们挖出来! 这些人皮里,由于身体已经没有血肉,自然也没穿衣服,只能从脑袋上和手指啊脖子上的装饰判断他们的身份,总的来说,有男有女,男的居多,有些下面缺了东西,明显是太监,还有些手指皮里残留着老茧,估摸着是侍卫,还有一些下面有东西又比较老,茧子主要长在食指与中指上,应该是大臣一类。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都是谁干的?夏娃好奇死了。 她走到龙床前,不知道变成了人皮多少年,皇帝的头发油的已经跟被褥黏在了一起,肉眼看去厚厚一层脏污,夏娃甚至看见了蛆虫,怪不得殿内这么臭,四十五度天的旱厕跟它相比都得甘拜下风。 夏娃把隐形衣的帽子拽下,这样就能只露出一颗脑袋,皇帝骤然看见这个在空中漂浮的脑袋,吓得啊啊叫,未免他叫来人,夏娃当机立断,抓过旁边直立的烛台就往他嘴里怼! 成功止住叫嚷后,她扼腕道:“糟糕,你没事吧?还能说话吗?” 满嘴血的皇帝绝望又满怀恐惧地看着她,夏娃晃了晃烛台,叹气:“不能说话,那算了。” 说完就要再怼他一回,吓得皇帝连忙点头:“能、能!” 夏娃惊奇不已,说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失去了五脏六腑与骨头血肉,只剩下一颗脑袋依旧活着,甚至能够与人交谈,太不科学了! 到底是谁制作了如此震撼的一幕,夏娃真想和对方推心置腹的交流一番艺术心得,想当初,她也是个喜欢把人类当成肉干串起来的怪种之母呀! “原来你能说话呀。”夏娃用气声小声地说,“那你能不能小声点?万一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哦,哦。”皇帝连连应是,还真学着夏娃的样子用气声讲话。 他这样显得诡异又滑稽,成功逗笑了夏娃,她甚至给他拍了一张,准备留作纪念。 “请问你是皇帝吗?你是哪一位皇帝?” 皇帝:“我、咳,朕,朕是洪帝啊。” 夏娃更加惊奇了:“你是洪帝?那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洪帝没有回答,对生的渴望让他想要尽可能的抓住每一根求生稻草:“我说了,你能救我出去吗?只要你能救我,我、我什么都给你!就连昆古国的江山,我都分你一半!” 夏娃乐了:“瞧你这话说的,那我救你干什么,我救了你,你等于白得一半江山,还有这好事?” 洪帝:…… 夏娃:“赶紧的,少废话,说,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洪帝把嘴一闭,不回答,大有你不救我我就不告诉你的意味在里头。 对此夏娃举起烛台再度怼进洪帝嘴里,真是奇了怪了,这都什么处境了,他还以为能跟她讲条件?不说拉倒,这么多人皮,整个宫殿都被贴满了,夏娃不信找不到一个愿意说的。 洪帝下半张脸几乎被夏娃怼烂,他疼得想死,又死不掉,夏娃随意选了个离自己最近的老太监,问:“你愿意说吗?” 同时举高烛台。 洪帝:“住口!不许说!”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再多的敬畏也在永无止境的折磨中消失了,大家都一样是人皮脑袋,还分谁比谁高贵?老太监压根不敢威胁夏娃救他,嘴一张:“是公主!是公——” “公主!公主!” 突然,一个人皮脑袋张开嘴巴大声呼喊,“公主!有外人闯入寝宫!公主!公主!” 夏娃当机立断决意开溜,然而已经晚了,于是她直接将帽子一戴,重新回到隐身状态,并且屏住呼吸。 紧接着便看见四面八方都有紫气凝聚而来,最终在大殿中央形成人形,不过…… 也只能说是人形,而非人类。 露在外头的皮肤上爬满诡异的黑紫色纹路,这种黑紫色纹路应该是浑身都有,因为夏娃看见了从衣领处延伸到面容上的花纹,这是个年纪大约在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头乌发如墨水般垂直在地,随着走动的姿态微微摇曳荡漾,脸上有鼻子有眼,但除却纹路外,她的眼珠居然像是燃烧的火焰。 火焰同样黑紫交加,这绝对不是人类应有的模样。 她出现后,没有第一时间询问是谁闯入了寝宫,而是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呼唤她的人皮脑袋,伸出了手。 ——夏娃看见了她长的惊人尖的吓人的黑色指甲。 指甲就这样没入人皮脑袋的脸颊,直接将其脸肉刺穿,少年的眼神却显得格外温柔:“是你在呼唤我么,莲?” 名叫莲的人皮脑袋应该是个宫女,她的眼眶里流出泪水,“公主,公主你饶了奴婢吧公主,奴婢知道错了,公主——” 公主却将她的脑袋甩开,然后一脚踩碎。 脑浆子与鲜血流淌了一地,形成厚厚的垢,就是说呢,地面踩起来怎么软的那么恶心。 所有人皮脑袋都停止了痛苦的哼哼,他们不敢再说话,也不敢与公主对视,随后公主一步一步向龙床走来,像对待先前那个人皮脑袋一样,这次,她的指甲没入了洪帝的天灵盖,在里头搅动了半晌,捞出一个破碎腥臭的脑子。 脑子没了,洪帝却还没有死,他满嘴鲜血,口齿不清的又哭又求,这副模样显然取悦到了公主,让公主想要更加残忍的折磨他。 从始至终,她的眼神都十分柔情,只看这双眼睛,大概会以为她是善良的天使,然而她的行为却又与表现出来的眼神大相迥异。 公主环视了一圈大殿,夏娃在她“看”到自己时,不由自主停止呼吸,四目相对的瞬间,公主若有所觉,当时夏娃心里在想,花了这么多积分的隐形衣不会是假冒伪劣产品吧?毕竟她们病毒系统本身就不正规,商城里有次品也很正常。 平心而论,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应该是打不过公主的。 幸好公主的视线只是在这个方向稍稍停顿了几秒钟,很快便又转移开了,但将她呼唤来,很明显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她即将大开杀戒。 夏娃目睹了这残酷到令人作呕的一幕。 每一颗人皮脑袋都被公主掐碎或是踩碎,在无数的哀嚎惨叫声中,公主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真诚的笑意,哪怕周围腥臭气味浓烈,她依旧无比享受这个将他们杀死的过程。 她身上的黑紫色纹路会散发出紫气,爬进每个人皮脑袋的身体,将他们吃空,然后再化作更加浓郁的紫气回到她身上。 夏娃看不懂这里头的原理,其实比起恶心,她更想提醒一下这位公主注意食品安全,不要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嘴里塞。:,, 407 第十六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被“吃”掉一次的人皮脑袋并没有死去,不知道是不是夏娃的错觉,它们好像变得更加迟钝了,眼神呆滞表情麻木,唯有在面对公主时下意识的恐惧,才证明它们仍然是拥有独立思想的个体。 夏娃愈发不敢大喘气,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缓很轻,她想等公主离开后再走,但对方好像没有立马离开的意思,她站在龙床边,弯腰,黑紫色的长发像流水一般滑过她的肩头,夏娃注意到这并非普通的“头发”,更像是紫气凝聚而来后形成的虚假外观。 公主单手捧起了洪帝的脑袋,那张肥腻的人皮就跟着垂吊半空,软趴趴的皮子,油光四溢的头颅,公主微微偏头,目光与洪帝相对,画面显得既古怪又瘆人,但身在其中的公主毫无所觉,她轻柔地对洪帝说:“又过去一天了,父皇。” 洪帝惊恐的眼珠子差点儿凸出眼眶,他满是哀求地看着公主:“饶了我吧,你想要的都得到了……饶了我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他的头皮还没有完全长好,里头红红白白一片,当公主的指甲再度刺入天灵盖时,洪帝明显丧失了语言能力,口鼻歪斜语无伦次,大脑机能严重损坏,直到公主抽出手指,他才又凄凄惨惨的哀求起来。 这两人之间门究竟有何恩怨?从称呼上来看,公主似乎并非妖魔,而是纯正的人类。既然是人类,又怎么会变成这样?昆古国如今的状况与她有关系吗? 夏娃的好奇心在此刻膨胀到最大,然而她还没有傻到暴露自己,人皮脑袋们从迟钝到复原还需要一段时间门,因此也没有人向公主透露夏娃的存在。 但公主始终不走,这让夏娃颇为烦恼,由于过度沉浸在寝殿的秘密中,她忘记了要看隐形衣的失效时间门,等到即将失效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夏娃才如梦初醒,得赶紧走了,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成了! 她悄咪咪抬腿往门边蹭,这会儿她要是没有身体就好了。 挪动脚步时,鞋底与地面难免发出轻微响动,就是这点响动令公主忽地抬起头——她无法确定入侵者究竟身在何处,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正想要离开! 紫气像一张大网,从上到下将夏娃包裹其中,要是真被碰到,夏娃觉得自己一定会变成被捣碎的豆腐。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夏娃向来能屈能伸,在隐身死去和赌一把活路之间门,她果断选择后者,主动献身并举起双手:“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没有恶意!别杀我呀!” 要是没了身体,这个世界的人便再也看不见她,那她还怎么完成任务? 紫气凝结的网,当时离夏娃的头皮可能只有零点零一公分,她比较爱惜自己的身体,因此悄悄往下蹲了蹲,免得被误伤。 公主也没想到入侵者居然是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娃,换个胆子小点儿的,恐怕已经吓晕了,夏娃却还敢跟公主讨价还价。 “虽然不知道你跟这些人有什么恩怨,但我绝对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夏娃露出最真诚的眼神:“不过你不觉得这个寝宫有点太臭了吗?而且这么多人皮就这么铺着,你怎么不把它们串起来呢?找几十根铁签一张一张串,下次就不用踩在人皮上走路了。” 公主:“是吗?那你帮我串一串吧。” 夏娃:“好嘞!” 说干就干,她操起旁边的立式烛台,烛台很细,材质又坚硬,还真能把人皮串成串。 公主见过不少在她面前故作镇定之人,也分得清对方是假怕还是真怕,事实上看到她这副不人不鬼模样的人,几乎都会尖叫着夺门而逃,然后就都变成了她孕育力量的温床,等待着灵魂被吃空的那一天。 这个小孩……好像是真的不怕。 铁签刺透人皮带来的痛楚让脑袋们忍不住发出尖叫,夏娃直接一脚踩过去,她很喜欢这种血腥游戏,脸上的笑容也完全出自真心,简直就是个怪胎。 一个让公主不讨厌的怪胎。 串了几张后,夏娃力量不济,她懊恼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的存在了?” 公主抬起手上洪帝的脑袋,让夏娃看他的口部,夏娃恍然大悟,就是说呢,她之前用烛台怼了洪帝好几下,留下了痕迹,那痕迹一看就是外人干的,因为人皮脑袋的手脚只剩下皮,根本拿不起烛台。 可恶! 见公主没有要嘎自己的意思,夏娃抬起头,小心翼翼指了指头顶的网:“这个,能收起来吗?我保证我不会跑。” 公主从善如流的收了起来,倒不是相信了夏娃不会跑的鬼话,纯粹是她有自信,夏娃就算跑,也跑不了掉。 夏娃同样知道这一点,除非她愿意花大价钱兑换道具,否则只能老老实实留下,花钱是不可能花钱的,已经穷困潦倒了,本来她还想去顺皇帝的私库呢,没想到这劳什子皇帝只是张死人皮! 想到这里便止不住恼火,遂忿忿瞪了洪帝一眼,没用的东西! 与愤怒一起出现的还有浓浓的好奇心,夏娃问:“既然皇帝变成了这样,那平时的皇帝又是谁扮演的?” 看洪帝这都包了浆的皮子,肯定不是第一天被钉在这儿了,但外面都知道今上是洪帝,难不成还有两个洪帝? 公主不答反问:“我为何要告诉你?” 夏娃:“当然是因为我这里也有你需要的情报啊!” 这下公主来了兴趣:“仔细讲讲?” 虽然她一直表现的很温柔,语气啊眼神什么的也都像一个慈爱的大姐姐,但夏娃可不会真把她当成能沟通的好人,“都城来了个奇怪又厉害的男人,我猜他的目标是皇宫,怎么样,要不要合作,搞他一把?” 公主不懂这小孩儿的自信打哪里来,自己身为阶下囚,居然好意思说“合作”? 她先将她杀了,再去收拾外来者,结果不都一样? 夏娃从公主柔和的笑容中感觉到了杀意,立马道:“其实昆古国还有很多法规比较薄弱,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准哪一天就会一夜退回二十年前,你不想听听我的建议吗?对于治理国家,我可是很有心得的。” 谁知公主却并不在乎,对她来说,全天下的人都死绝了才最好,昆古国也一样。 见公主一脸不关心,夏娃立刻又给出第二个好处:“我看内宫一直都没有亮灯,你是不是不能出现在白天,所以才让洪帝继续当皇帝?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呢,只要你不杀我。” 这说到了公主的心坎儿上,她的确只能在黑夜中出现,因此每到夜晚,内宫不允许出现一丁点光,如果白天也能行动自如,她就不用再这样费尽隐藏自己了。 紧接着,夏娃面前的地面上忽地出现一个小小涟漪,涟漪扭转向上,托出一片雪白,看起来像是肉,但肉眼看不出是什么肉。 公主:“吃了它,我就放了你。” 夏娃:…… 公主的耐心是有限的,即便她表现的非常包容。好在夏娃及时给出了回应,她问公主:“你这个肉……做过消毒吗?” 公主:“嗯?” 夏娃不是很想吃,这玩意儿看起来挺干净,但她就是不想吃,她现在对食品卫生很在意的! 但在公主的胁迫下,夏娃不吃也得吃。 她捏起涟漪上的肉片,捏在手里的感觉有点像肥厚的杏鲍菇,略略带有弹性,皮肤表面也没看到毛孔,轻轻一咬,夏娃眼睛一亮,居然很好吃! 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的腥气,清新柔嫩又汁水十足,于是她问:“还有吗?我能再来一块吗?” 公主看着她,眉头渐渐拧成一个结:“你是个什么东西?” 夏娃舔了舔嘴巴:“什么什么东西,我不是东西。” 她知道公主在问什么,那块肉进入肚子里后,夏娃感觉到有某种陌生的力量在试图争夺自己的控制权,很微弱,很快便被代谢掉,但确实出现了。 公主眯起眼睛,紫气在夏娃左右两侧形成两把大刀,大有一股你不老实回答便要了你的命的意味。 夏娃也在回味刚才那种被争夺的感觉,有点像还是子系统时,病毒主系统对自己的掌控,但力量要逊色很多。 反倒更像自己身为怪种之母控制孩子们的时候。 这个世界不存在病毒系统,也不存在怪种,唯一能与这两种情况相似的,只有一种生物。 明明之前还表现的很怕死,这会儿夏娃却又毫无眼色地问:“你不是人类吗?为什么会成魔?而且还是如此惊人的力量……通过自身控制同族,这是魔主特有的能力。” 公主闻言,眼中火焰更甚,几乎能将夏娃烧成灰烬,只一个眨眼,她已经掐住夏娃的脖子将她提离地面,夏娃蹬了蹬脚,一点也不怕,两只手抓住公主的手腕,声音略有扭曲,但仍然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天真。 在这种时候,天真的声音反倒比整座大殿内的人皮脑袋还要诡异了。 “嘻嘻。”夏娃先是笑了两声,然后才说,“原来都城真的有魔,怪不得那个剑修迟迟不走,她的目标就是你吧?你是怎么藏在皇宫里的?又为什么能操控如此之多的紫气?” 魔与紫气,完全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存在,前者天生为后者所克,帝王百邪不侵,紫气浓郁之处,别说是妖魔鬼怪,就是大罗神仙也不被允许存在,可公主身上既有紫气又有魔气,这就很奇怪了。 只有人类才有紫气,说明她本质上是人,至少曾经是,然而这份操控她人的能力,却又像极了魔。 夏娃能够肯定的是,公主绝非魔主,因为她的能力比起魔主要弱许多,魔主生来能够控制同族,公主却需要别人吃掉肉片。 现在夏娃什么都不奇怪了,如果公主有这种能力,那么从二十年前起,从皇帝到大臣再到各个城主的转变也就不需要再问为什么——他们不是自愿的,是被控的。 公主原本想要掐死夏娃,将她也变成人皮脑袋,但面对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特殊存在,尤其是,夏娃不怕她,甚至能够认同和欣赏她,如果就这样将夏娃杀死,公主会觉得很可惜。 夏娃跟那些该死的人不一样,她更有价值,有价值的人和没有价值的人用相同的方式死去,是一件很让人叹惋的事。 公主素有容人之能,否则整个皇宫早成了人间门地狱,不会还有那么多活人。 她手一松,夏娃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她揉了揉喉咙,不满地说:“你就不能轻点吗?我还是个小孩耶。” 公主又露出温柔和善的笑容,甚至在夏娃面前蹲下,双手抱膝,同样真诚地与她对视。 周围环境忽变,寝宫消失,人皮脑袋们也尽数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领域,这里除了公主与夏娃外空无一物。 “能看出我是人魔,那你呢?你又是什么?” 从诞生意识至今,夏娃只被了了抓住过,但哪怕是跟了了,两人也并非朋友,更像是还算熟悉的陌生人。 了了从不试图了解夏娃,对夏娃的过去也毫无兴趣,而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没等到夏娃对她们产生不一样的感觉,她们便已生老病死离开人世。纵观夏娃存在至今,她从没有过与某种生物“一见如故”的感觉。 “我?”夏娃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不是人,也不是魔,不是神仙也不是妖,你就当我是个怪物吧。” 巧了吗这不是?严格意义上来讲,公主也已经不是人鬼妖魔中的任何一种,她也是个怪物。 朝阳缓缓升起,日光降临大地,新的一天已经来到,寝宫中的人皮脑袋们沐浴着阳光,哪怕这阳光像针像刀刺痛它们的身体,它们也依旧不受控制的站起,干瘪的皮肉重新被填满,渐渐地又变成了活人模样。 像这二十年来的每一天,承受着极致的痛苦,如同木偶被操控着度过属于“人”的新一日。 而在外头等了一夜都没见夏娃出来的长空跟斩楼都急了,猫鬼同样不能见到太阳,躲在了长空的衣服里,斩楼说:“要不我去看看,不会出事了吧?” 长空拽住她:“别去。” 斩楼:“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继续等?” 长空道:“昨夜至今,宫里没什么大动静,如果夏娃被抓,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最终两人决定继续等,若是到了天黑还没见夏娃出来,再想办法进去一探究竟。 新的一天,都城府衙依旧如往常的每一日那般清闲,薛大人坐在书房之中,面前的公文摊开了好一会儿,却自始至终没有翻页,她在想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 半晌,她伸手自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兔子吊坠,白玉所制的吊坠精巧无比,小兔子栩栩如生,红宝石镶嵌上的眼睛更像是会说话,盯着看久了,薛大人不免一阵恍惚,脑子里开始浮现出早已被遗忘的幼时记忆…… 薛大人今年二十有五,自二十年昆古国大变前,她已有五岁,童年时的记忆虽淡去模糊,但不知为何,这一年来,她夜间门时常惊醒,似是做了什么不愉快的梦,梦醒之后试图回想,又发现自己把梦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半年前,有人匿名送了她这枚兔子吊坠,自此,模糊的记忆出现的愈发频繁,与母亲的记忆也直接降至冰点。 兔子吊坠,兔子吊坠,兔子吊坠…… 吊坠底部刻着一个“洁”字,这应该是她从前的名字,薛大人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五岁左右曾发过一场高烧,醒来后便忘了很多事情。 薛家家谱自二十年前起,如今也只有薄薄一页,二十年前的家谱早已消失无踪,想查也无从查起。 母亲后院中有不少丰人,大多是官场之人所赠,年纪比薛大人都要小,其中自然不会有她的“父”。 身为都城府尹,薛大人一直知道,有极少数的一群男人,在家中还算受宠,不至于被束之高阁,因此心比天高,觉着世事不公,其中不乏一些二十年前便已出生的老人,他们做梦都想回到过去,如此才不至于被蹉跎一生。 他们互相往来,互通书信,但这些小打小闹,薛大人从未在意过。 她又不是傻子,做都城府尹,和像丰人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怕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薛大人已经记不清自己和母亲的关系为何如此冷淡了,她明明记得少年时期,母女之间门还曾抵足而眠,她科考时,母亲还亲手为她熬过汤,后来……后来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想不起来? 反倒是这几年,对“父”的思绪越来越重,同时对母亲也愈发看不惯,看不惯她铲除异己的手段,看不惯她结党营私的弄权,于是每每见面,总是能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 薛大人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倒了杯热茶灌下去,这才觉得头疼稍微有些好转。 “笃笃笃”,有人敲门。 “进来。” 进门的不是旁人,正是借住在薛家的剑修年尔,因此人言明都城内有妖魔,薛大人便邀她到自家暂住,一来,若是真有妖魔,也好助其一臂之力,二来,无论妖魔是否存在,似这等神通广大的世外之人,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安全,免得在外头捅出什么篓子。 “薛大人。”年尔先抱了下拳,“不知大人考虑的如何了?” 魔气聚集在宫中,年尔很不能理解,同时也很担心有妖魔祸害皇宫,万一皇帝被控制,整个昆古国都要陷入大乱。她毕竟出身名门,不到万不得已,做不来擅闯皇宫的行为,薛大人便成了她最佳的帮手。 但薛大人并不能在皇宫中来去自如,她的母亲薛相倒是可以。 年尔道:“宫中魔气滔天,只怕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薛大人思考片刻道:“此事我一人怕是无法做主,还需禀告母亲,由她定夺。” 薛大人再看不惯薛相弄权,也不得不承认,薛相除了太过贪恋权势乃至于过分心狠手辣外,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丞相。或许陛下也是了解这一点,才对其弄权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尔点头,见薛大人脸色不佳,不免关怀地问:“薛大人,你没事吧?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 薛大人苦笑:“不是昨天晚上,这段时间门……甚至是这几年,都常常睡不好。” 年尔:“是太累了?” 薛大人:“若是太累,倒还罢了。” 都城府衙不要太清闲,她这个府尹做的,每天看完公文便无所事事,所以才这么会胡思乱想。 年尔想了想,取出一瓶丹药:“大人若不嫌弃,可以试着服用清心丹看看,此丹对人体无害,清心明目,应该能够驱除梦魇。” 薛大人谢过她的好意,将丹药收下。 今日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两人结伴回府,薛相尚未归来,薛大人在家中书房打盹,恍惚间门,眼前又浮现出一片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子,正双手举着一个小女孩,两人都发出愉悦的笑声,天很蓝,风很温柔,鼻息间门甚至荡漾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蝴蝶围绕着怒放的花朵,秋千荡来晃去,笑声不绝于耳……那种幸福的感觉,直到薛大人脑袋磕到桌面上,都未能忘却。 虽然没有看清楚男子的脸,然而小女孩是谁薛大人却很清楚——那是她自己。 真是奇怪,类似这样的生活片段总是会梦到,而且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清晰。薛大人有种感觉,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能看清楚梦中男人的脸了。 五岁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那时候母亲还未曾入朝为官,但从二十年前开始,都城世家大换血,男人的存在被彻底抹去,“父亲”这两个字更是完全失去了意义。:,, 408 第十六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年尔赠送的清心丹起了效果,薛大人一夜无梦,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掌心中仍旧握着那个兔子吊坠,不知为何,薛大人只觉手心滚烫,她将吊坠放到床头,揉了揉额角,眼前一阵恍惚,耳边似乎出现了个模糊的声音:“洁儿,快过来看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她朝声音来源出望去,却见那里什么也没有,薛大人愈发察觉到不对,这段时间,类似的幻觉幻听变本加厉,搞得她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随着年岁增长,薛大人与薛相之间愈发冷淡疏离,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表现的像是陌路人,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找对方说话。 所以这些心事,薛大人没有跟任何人讲,她将兔子吊坠束之高阁,想要借此停止荒唐的梦境,没想到失去了兔子吊坠,她反倒更加坠入梦的深渊,如果不是睡前曾服用了一颗清心丹,只怕她没那么轻易醒来。 “姑娘,你可醒了,你都睡了四天了!” 守在床边的于管家伸手试了试薛大人的额头,发觉烧已退掉,这才舒了口气。“今晨陛下传召,家主进宫去了。” 薛大人头痛欲裂,她挥退众人,只留下看着自己长大的于管家,然后让于管家去书房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绸布做的小袋子,袋子里装的正是兔子吊坠。 她想问问于管家认不认识这个吊坠。 当兔子吊坠从袋子里落到薛大人掌心,于管家脸色陡变,“姑娘,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薛大人觉得她的表情不对:“于姨,你见过它?” 于管家没有回答,仍旧问她是从何处获得的吊坠,薛大人没有隐瞒,一五一十说了,于管家的脸色愈发难看,这让薛大人脑海中这昏迷四日的梦境也变得更为清晰,她捏着兔子吊坠,抚摸着兔子的两颗红眼睛:“……是我父亲的东西,对吗?” 于管家沉默。 薛大人:“于姨,母亲和父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这段时间一直会梦到五岁之前,和父亲相处的片段?你与其瞒着我,倒不如跟我实话实话,我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孩了。” 于管家正要开口,却听薛相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你想知道,问我便是。” 于管家忙起身:“家主。” 薛相朝她点了下头,走到床边,俯首望着女儿,薛大人忽然发现母亲的眼角已经有了淡纹,昭示着她已不再年轻。 薛相看到了兔子吊坠,从薛大人手中将其拿起,冷笑一声,用力往地上一摔! 那白玉做的吊坠金贵无比,也脆弱无比,瞬间摔得四分五裂,碎屑往四面弹开,两颗红眼睛滴溜溜的地上滚了好几圈。 薛大人忍着怒气皱眉:“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一定要先动手?” 薛相又是一声冷笑:“怎么,摔了点脏东西,你舍不得?” 薛大人:“我没那么说过。” 薛相:“要不要拿面镜子来,让你看看自己脸上的表情?” 薛大人:“你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吗?非要这么冲?” 薛相:“谁让我有个好女儿呢。” 眼看母女俩一言不合又要掐,于管家赶紧打圆场:“家主,姑娘刚醒没多久,这几天您担心的茶饭不思,怎地姑娘醒了,您却一句好话都不肯说呢?姑娘也真是的,家主在你床边守了好几天都没睡觉,母女俩平日有些口角也就算了,既然心里都记挂着彼此,何必一见面便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薛相与薛大人对视一眼,同时冷哼别过头去,看得于管家头大不已。 她弯腰将摔碎的兔子吊坠捡起来,有些碎屑不好捡,便用扫帚扫到一边,同时看向薛相,欲言又止。 薛相拉过床边的凳子坐下,面无表情:“你想知道什么?” 薛大人:“有关父亲的事情。” 果然,薛相随即嘲讽道:“真不错,虽说他已死了二十年,倒还有你这么个大孝女惦念着他,想必他泉下有知,也该把你记上他们家族谱了,祝你们父女幸福。” 薛大人:…… 她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薛相毫不相让:“那你是什么意思?” 于管家火速出声:“家主,您难道就不奇怪这个兔子吊坠是哪里来的么?又是谁将它送入姑娘手中的?这背后之人定然有所图谋,你们二人若起了嫌隙,岂不正中敌人下怀?” 母女俩再次对视,极其同步地再次冷哼,再次扭头。 但不管怎么样,不继续吵就是好事,心累的于管家为了这个家承受了太多太多,她对薛大人道:“姑娘是想要知道些什么呢?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幸福。” 兔子吊坠的确是薛大人父亲的私人物品,他十分喜爱这个兔子吊坠,走到哪里都会随身携带。 但早在二十年前,这个兔子吊坠就已经被薛相连带着男方的一切尽数焚毁,所以再相似,这也绝非当初那一个。 薛大人揉着抽痛的太阳穴:“从我拿到这个兔子吊坠开始,就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抱着幼小的我,给我念书,带我做游戏,只是无论如何我都看不清楚他的脸。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下意识认为那是五岁前发生的事情,所以总是会忍不住回想。” 薛相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梦到的这些,的确曾经发生过。怎么,好日子过太久了,想要个爹来破坏一下?” 薛大人深吸一口气:“你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我说我要爹了吗?” 薛相:“呵,那可难说。” 于管家赶紧接茬儿:“姑娘,除了你之外,那人还有好几个男儿,但家主却仅有你一个女儿,该向着谁,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她是真怕姑娘一个糊涂为那死鬼说话,家主会被气死,说不定母女俩还会反目成仇,这绝不是于管家想看到的。 二十年前,薛相还不是薛相,而是被称为“夫人”。她出身勋贵之家,受家族安排联姻,谁知嫁了个多情种,婚后薛相生下一女,便是如今的薛人杰,然而政事多变,夫家败落,男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开始纵情声色,他对家中妻妾漠不关心,对唯一的嫡女倒有几分真情,偶尔清醒时便会陪她玩乐。 为了东山再起,男人竟欲将妻子献给一位喜好特殊的权贵以谋前程,为了防止妻子反抗,他甚至在她惯常喝的安神汤里下药,多亏年幼的女儿看见,无意中给了母亲提醒,所以不仅妻子没献出去,自己的命也丢了。 薛相抬起手,隔空点了点某个位置:“当时我就在这里,和你于姨一起把安神汤给他灌了下去,你也看见了不是吗?” 所以才会吓得五岁的小孩大病一场,说实在的,男人给予女儿的那点温情简直少得可怜,薛相无法理解为什么女儿会对此念念不忘,已经二十五岁了,做梦都还惦记着。 薛大人却明白自己的梦境出现了什么问题,她在梦里看见的都是父亲的好,即便是有不好,也经过了层层包装,要么被淡去,要么被美化,从头到尾,好像都是为了让她能够想起父亲的存在,去追捧、去渴望,还有赞美。 她与母亲之间确实矛盾颇多,方方面面几乎没有合拍的时候,但这不意味着薛大人会因此背叛。她比谁都清楚,没有外敌时,她与母亲是敌人,一旦有了外敌,母女俩便是天然坚固的联盟,不可动摇。 “母亲。” 薛相没好气:“说。” “你还记得那群私底下常常碰头,想要复辟二十年前的人吗?” 这薛相有印象,毕竟昆古国大变至今二十年,多的是二十年前便生活在这里的人,男人们心有不甘,部分女人还残存着对男人的爱,因此有那么些人总是不甘不愿,绞尽脑汁的想要复辟。 “我怀疑他们有了什么新手段。”薛大人说,她的脸色还很苍白,眼神却很坚定。 她对男人的态度并不苛刻,有些朝廷的法规在薛大人看来称得上残酷,但这不代表她愿意接受男人走出家门,获得与女人同等的待遇,那太惊世骇俗,不符合常理。 她允许和鼓励男人追求真善美,希望他们能够不顾一切地去爱女人与自我奉献,以这个目标为前提,稍微对他们宽宥一些也无可厚非。 然而昆古国根基不稳,稍有行差踏错,便有余孽卷土重来,所以对于想要复辟的那群人,薛大人的态度俨然向薛相看齐。 抓出来,然后杀鸡儆猴。 提到了正事,薛相不再讽刺女儿,问道:“你前几天带来的那两个世外之人,可弄明白了来历?” 薛大人道:“那女子乃是天剑门的剑修,据她说男子是萍水相逢但品貌过人的散修,两人结伴前来都城,为的是清除这里的妖魔。” 大牢里那两个心高气傲的棒槌,在修为被封的前提下,已经有多少招了多少,所以薛大人能够确定年尔的身份没有问题,至于南香鸣,暂且存疑。 入住薛家这几天,南香鸣表现的堪称完美。 他待人有礼,温柔体贴,从不给人添麻烦,对外界也一点都不好奇,简直让人挑不出毛病。 薛相眯了下眼睛:“他们说皇宫之中有魔气?此言属实?” 薛大人点头:“嗯。” 顿了下,她追问:“听说陛下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薛相意味深长道:“自然是跟你新认识的这两位朋友有关。” 接下来的话便不适宜让旁人知晓,连于管家也一样,她起身出门,顺便让守在门口的下人再往远处退一点,而为了防止被修士听见,薛相将要说的话尽数写在薛大人掌心。 南香鸣实力如何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他与年尔走得很近,据说是因为他曾舍命相救,因此一路上年尔都对他照顾有加,比起薛大人,自然是救命恩人更值得信任。 年尔与南香鸣简称皇宫内有魔气,但没有皇帝的金口玉言,世外之人很难进入皇宫,薛相已与皇帝会面,她能在朝中翻云覆雨,便是因为她知道旁人所不清楚的事——她与洪帝背后的那位,才是真正的君臣相和。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年尔跟南香鸣顺利进入皇宫,得想办法让两人知难而退,或是先下手为强,赶在两人动手前,先将其制服。 年尔等人虽暂住在薛家,但年尔每日都会外出,寻找进入皇宫的机会,她对薛大人坦诚相告,为的便是让薛大人带她进宫,所以在薛家将其擒住的可能性极小。 因此,有除了以上两种外的第三种方法。 薛大人取出母亲给的熏香,修士辟谷,想让年尔与南香鸣吃下“肉”从而受控,就只能另辟蹊径。比如将肉制成熏香,然后在点燃熏香时,使年尔与南香鸣将其吸入,如此一来,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拿下。 薛大人迟疑着问:“这熏香真的有效?” 薛相:“有没有效,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说是这么说,薛大人还是用上了,无论何时,她都会以昆古国的利益为己任,哪怕她与年尔彼此欣赏。 “来人,去请两位修士前来书房,就说我有要事找她们。” 因为薛大人无缘无故昏睡不醒,年尔这两日都没往外面跑,她跟南香鸣很快到达书房,见薛大人已经有力气读书写字,高兴道:“大人,你身体可好些了?” 薛大人颔首:“好多了,多谢你挂怀。” 点燃的熏香无色无味,谁知正在这时,总是表现的安静温婉的南香鸣忽地问道:“大人是点香了么?这是什么香?” 年尔耸动鼻子嗅了嗅:“有吗?我怎么没闻到?” 南香鸣:“许是我的鼻子比较灵吧,大人,点香了么?” 明明还是那张美貌又和善的脸,薛大人却后背发毛,尤其是被南香鸣用眼睛紧紧盯着时,更让她觉着自己似是成了被毒蛇看中的猎物,只要稍有不慎,对方便会一跃而起咬断她的脖子。 “是啊,点了,这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鲛人香。” 薛大人张口就来,“传说鲛人香能令人忘记忧伤与烦恼,从此沉浸在欢愉之中,可点了这么久,我怎么觉得没什么效果?” 年尔惊奇道:“还有这种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薛大人觉得南香鸣的表情看着有点阴沉,当然也可能是光线折射在他面容上,让他有一半的脸埋藏进了黑暗之中。 薛大人便以“进宫”为话题,东拉西扯与两人聊了半天。 “再过几日便是陛下寿辰,虽然不知道宫中的魔物藏在何处,但此魔物一日不除,我心一日难安,到时候便麻烦两位了。” 说着,薛大人朝年尔与南香鸣深鞠一躬,两人赶忙回礼,此时熏香已烧至最后,薛相只说这香珍贵稀缺,能封印修士修为,让她们暂时处于凡人状态,但薛大人无法确定效果,所以才会以寿宴当诱饵。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与其让那两人准备妥当后进宫,不如请君入瓮。 走出书房后,年尔很高兴:“没想到薛大人如此通情达理,等咱们进了皇宫,找到魔物,解决掉这件事,也就能离开昆古国了,你说对吧南大哥?” “……南大哥,南大哥?” 一连唤了好几声,南香鸣才回过神,他看向年尔,习惯性露出温柔笑容:“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你在想什么呢?”年尔问。 南香鸣:“我在想,事情真的会有这么顺利么?薛大人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你我身份未明,她竟敢带我们进宫,真不怕皇帝怪罪?” 年尔笑了:“南大哥,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人家不帮你吧,你要想法子让人帮忙,人家帮了你吧,你又开始考虑这其中有没有陷阱,不是我说,你真的很难伺候耶。” 她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我相信薛大人,她是个好人,不会骗我们的。” 南香鸣莞尔:“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话是这么说,但在跟年尔分开后,一回到房中,南香鸣面上那柔和的笑与眼神,眨眼间便消失无踪了。 他将手掌贴到了胸口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胸口处的手掌慢慢攥成了拳,南香鸣面容冰冷,桌角在他手里化为一堆齑粉,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十分冷静,那无法被抚平的怒火,将化作滔天烈焰,向冒犯者呼啸而去。 同一时间的皇宫中,夏娃紧紧盯着公主,她身上的紫黑之气愈发浓厚,看样子熏香颇有成效。 公主一睁眼,夏娃便问:“怎么样怎么样?有效果吗?你能感受到吗?” 公主慢慢点了下头:“不出意外的话。” 将肉炮制成熏香的方法是夏娃提出来的。公主拿来喂给夏娃的肉极其珍贵,来自公主自己的身体,这些肉是紫气的化身,一旦被人吃掉,对方便会受到公主操控,平时是能够独立思考和行动的个体,但对方的一举一动、心中所想,只要公主想知道,就无法说谎,无法隐瞒。 可是像年尔跟南香鸣身为已经辟谷的修士,让两人吃肉并不容易,于是夏娃提议将肉制作成无色无味的香薰,然后通过被修士呼吸进身体里,达到控制她们的目的。 在这之前公主操控的都是人类,她觉得对方有用,便会让紫气一直停留在其体内,反之若是已经没了用处,紫气一旦离开,宿体便会死亡。 “这个能力真不错。”夏娃赞叹,“我以前也有类似的本事。” 可惜老巢让人给端了,什么都干不成,现在诞生个怪种都得消耗不少能量,已经不是可以随便孕育怪种的时候了。 公主是半魔之体,她能得到这份力量,必然跟魔主有关系,但夏娃很有眼色的没有主动问,她俩现在还不算特别熟呢,与人交往最忌讳交浅言深,《社交的一千零一种方法》,夏娃不知看过多少遍,里头的内容都了然于心了。 同时夏娃也想不通,公主再厉害,归根结底也还是个人类,是肉眼凡胎,就算魔主出现在她身边,怎么看,也该是公主被魔主当作食物吧? 夏娃的好奇心都快按捺不住了,但她们认识的时间很短,现在询问不是好时机,所以夏娃才如此积极的出谋划策,想要帮公主抓到那两个可能会危及到她的危险分子,到时候四舍五入便是她对公主有恩,然后再委婉地探听一下原因——剧本已经写好了,翁也摆就了,只等老鳖主动上门。 所谓的皇帝寿辰,指的便是洪帝,这家伙一入夜便是人皮脑袋,太阳出来后又跟个正常人一样上朝退朝批阅奏折,外表看着与常人无异,实际上呼吸的每一秒都是痛苦。 死在公主手上的洪帝,与公主一样无法生活在太阳之下,偏偏已经被蚀空的身体早处于死亡状态,太阳带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无法摆脱,死不死活不活,狼狈又滑稽。 同样的还有其它人皮脑袋,夏娃也才刚刚知晓,皇宫里人皮脑袋的数量还有不少,至于为什么杀死它们,公主给出的答案相当简单。 它们该死。 “如果你欺骗我,背叛我,那么你也会死。” 公主如是对夏娃说道。 夏娃:…… 她举起双手,“我不会骗你,也不会背叛你,我看起来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 公主瞥了她两眼,点点头。 太伤人了,夏娃不敢相信自己的形象居然差到这个地步,明明她觉得两人一见如故,怎么说她的美好品质,公主也该见识到了,结果在公主心里,她竟卑劣至此? “我认为你对我有极大的误解,这会对我们的友谊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409 第十六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公主那双燃烧着紫黑色火焰的眼睛定定凝视夏娃,忽地问道:“你如此急着离开,是因为宫外有人在等你么?” 夏娃睁眼说瞎话脸都不带红一下的:“没有啊,当然没有。” 公主轻轻哼了一声,她已将夏娃留下五日有余,自然也晓得了这位朋友究竟是怎样的性格。从夏娃口中说出来的话,十句里约莫只有两三句能听,虚虚实实真假难辨,但不可否认的是,夏娃很有趣。 始终在宫外等夏娃的长空跟斩楼不可能坐以待毙,然而长空是妖,在没有得到公主允许的情况下无法进入皇宫,斩楼嘛…… “我说这几天都城怎么突然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原来是万寿节要到了。” 皇帝的寿辰被称为万寿节,每到这一天,整个昆古国的百姓都会载歌载舞为帝王庆生,都城作为皇权中心,自然更为热闹,接连数日夜明如昼。 “万寿节当天,朝臣们会入宫贺寿,到时候我们找个机会混进去吧?”斩楼提议。 长空无有不应:“如此最好。” 两人默契地跳过了不进宫去找夏娃的原因,作为外来者,她们想要入宫难度颇大,主要还是因为紫气过于浓厚,但凡换个普通点的皇帝,也不至于将她们拦这么久。 两人每天蹲在皇宫附近暗中观察,对地形已是了如指掌,甚至于大臣们家住何方都有所了解。 数日时间一闪而过,来到了万寿节,这在昆古国是很特殊的一天,一年之中,只有万寿节与除夕,皇亲们可以将家中男眷带入宫中,一来是拜见皇帝,二来也是为给他们找个好归宿。 洛王府外,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少男被搀扶着出了府门,生怕被人瞧见容颜,他连一刻都没有停留,立马上了车,他的母亲洛王与世子姐姐则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皇宫驶去,少男在马车里也不敢擅自取下头纱,免得车帘被风吹起,叫外头的女子瞧见自己长相,到那时,做谁的丰人便不受他自己决定了。 马车行驶的过程中,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有东西落到了车上,少男紧张地抿着唇,想要挑开车帘子看一眼,又忌讳那赶车的马妇。 好在只这一声响后,沿途再无其它状况,算是安全抵达了皇宫。 长空头上戴着斗笠,刻意将斗笠压低,这样不至于叫人看见她的脸,至于先前赶车的人,已经叫她打晕藏在路边的草垛子里,由于用了障眼法,并未叫守卫察觉。 她换上了马妇的衣服,混迹在洛王府的下人中,果然,这一次她成功突破了紫气,没有再被阻拦。 傍晚时分的皇宫,被笼罩在一片鲜红的晚霞之下,如同烈焰倾倒,说不出的巍峨壮观,但皇宫内到处是紫气,长空并不敢擅自行动,她又不是来玩的,她是来找夏娃的。 大王令她与夏娃同行,若是对方出了什么事,她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是灵昌山的妖族? 与长空相比,斩楼就没这么多顾虑了。由于猜拳输给了长空,她只能选了另一家没那么好混的勋贵,然而好不容易进了宫后,斩楼几乎把夏娃抛到了脑后,她满脑子都想着夏娃曾说过的宫廷御膳。 靠着过人的身手,斩楼一路摸到了膳所,她没傻到冲进去大吃特吃,今儿万寿节,宫中忙得很,来来往往的宫人感觉脚底下跟踩了陀螺似的没有片刻清闲,所以趁着无人注意,斩楼藏到了房梁上,然后去偷人家刚做好的膳食。 “奇怪。” 一位御厨疑惑道,“这盘炙鹿肉怎地分量少了这么多?” 要上到宫宴的大菜,每一盘都必须做到完美无缺,决不能在外观或是分量上有差别,即便不会被皇帝降罪,御厨们也是爱惜名声的。 “姑姑姑姑!这儿还少了一瓶留仙酒!”一个小宫女说。 御厨脸一黑:“是不是你们又没有好好干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在膳所做事的宫女大多年纪不大,闻言个个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好在宫宴在即,御厨无暇与这群小宫女计较,赶紧补了炙鹿肉,又重新分装出一瓶留仙酒。 斩楼咂了口小酒,这御酒果真不一般,酒香浓郁,入口醇厚,令人回味无穷,唯一的可惜是这炙鹿肉要在上桌后继续烤,所以她顺的这几块,滋味略有瑕疵。 她就这样躺在房梁上,看到啥就捏点儿,御厨们肉眼凡胎又无法察觉,只能任劳任怨把少了的菜重新补上。 斩楼吃得开怀,如果说刚摸到膳所时,她忘了一半的夏娃,那么喝到尽兴时,夏娃是谁她已经不记得了。 就这样吃吃喝喝,一直到万寿节的烟花开始绽放,还躺在房梁上的斩楼终于想起了自己今日身负重任,她赶忙跳下来,暗自庆幸没有跟长空在一起,否则非被那一板一眼的家伙追着数落不可。 与斩楼长空一样入了宫的,还有年尔与南香鸣,前者扮作了薛大人的侍从,后者则以薛家男眷的身份亮相,由于美貌气质艳压群男,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有五六个人过来表达了采纳意图。 全被薛相四两拨千斤的搪塞了回去。开玩笑,她怎么可能将如此危险的人物认做自家人,更没可能将其送入勋贵之家做丰人。 薛相从不小看任何敌人,她的小心谨慎,正是她走到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原因。 年尔第一次参加人间宴会,万万没想到竟这般热闹,不过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职责,今日入宫不是为了玩耍,而是要将那隐藏在宫中的魔族给揪出来! 就是吧…… 年尔又不着痕迹地看向龙椅上的洪帝。 怎么说呢?在看见洪帝庐山真面目的那一刻,年尔这辈子都没这么失望过。她一直以为如此雌才大略的帝王,就算不到高大威武的程度,也该相貌堂堂,但洪帝实在肥胖,无论如何都跟年尔想象中的人间帝王不搭调。 如果只是外表次一些,年尔也可以接受,可洪帝显然不只是脑满肠肥而已。 宴会到了一半之时,薛大人起身:“我去更衣,你随我来。” 这是她们之前商量好的,薛大人会以更衣为借口,带年尔在皇宫中搜寻魔族。 年尔顿时精神振奋,应了声迅速跟上,另一边,薛相则以询问男眷意愿为理由,将南香鸣也带出大殿。 母女俩重新碰头,交换了个只有彼此看得懂的眼神,薛相问:“两位可是确定,魔族一定在皇宫之中?” 年尔点头:“是的。” “既然如此,还是先去陛下寝宫附近查看一番吧,方才陛下不胜酒力先行离席,我总有些担心。” 洪帝在宴会还没到一半时便提前离去,大臣们对此早已习惯,别看陛下肥胖,实际上每次宫宴都不怎么动筷,很少见到他进食。 年尔也觉得,魔族若潜伏于宫中,必然有所图谋,皇帝所在的地方,的确最应该进行搜寻。 南香鸣取出响魔铃,对薛相母女道:“此乃响魔铃,离魔族越近,声音便会越响亮,敢问皇帝寝宫,是否是在东方?” 薛相:“正是。” “果然!”年尔望着响魔铃,握住了剑柄,心跳也开始加速,“一定是魔族!快走!” 薛大人眉头微皱,朝母亲看去,薛相几不可见地朝她摇了摇头,于是薛大人便没有说话。 路上遇到了巡逻的侍卫,薛相亮出身份令牌后便可畅通无阻,她在朝中地位超然,没有人会想要得罪这么一位大权在握的重臣。 “天都黑了,到处都点了灯,怎么皇帝寝宫却这么黑?”年尔首先发现了不对。 响魔铃的声音已经到了尖锐的能刺破人类耳膜的地步,南香鸣沉声道:“看样子就是这里了。” 说完,他将响魔铃收起,正要向前,却被年尔挡住:“南大哥,你留在外面等我吧,薛相跟薛大人还要劳烦你保护。” 她担心魔族从寝宫逃走,薛相母女是凡人,只怕要受害。 南香鸣:“前途凶险,还是我去吧。” 年尔摇头:“你修为不及我,魔族又生性凶残,我等身为修士,天生便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还请南大哥成全。” 南香鸣望着她,眸光微闪,薛相却道:“若真有魔在陛下寝宫,那么我们母女的生死便无关紧要了,还请两位速速前去护驾,千万莫要让陛下出事!此事关乎一国百姓之将来,两位,有劳了!” 薛大人颔首:“正是如此,陛下的安危胜过一切,若不然,我与你们同去?” 年尔赶紧阻止:“不用不用,这太危险了,我跟南大哥去就行。”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郑重其事地交给薛大人:“这里头有两张惊雷符,两张遁地符,若见事态不好,还请两位务必保全自身,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皇帝陛下。” 说完,她便对南香鸣道:“南大哥,我们走吧。” 见两人身影消失在了殿门之后,薛大人才朝母亲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没事吧? 不知为何,薛相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不安,这种玄而又玄的直觉曾经拯救过她许多次,当下,她果决道:“走,咱们回大殿!” 薛大人不解:“不在这里等年尔她们出来?” 薛相却已走了老远,薛大人站在原地挣扎片刻,最终选择跟上母亲。 而年尔一进寝宫便察觉到了不对,从外面看,里头一盏灯都没有便算了,怎么进来后,还有如此之浓的腥臭之气? 下一秒,她忽地手脚不听自己使唤,僵硬地转身向左手边走去,南香鸣问她怎么了,年尔也回答不出来。 她在心中疯狂大叫: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这次的魔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糟糕,她得快些示警,让南大哥逃走,还有外面的薛大人母女,可身体却像有了自我意识,明明是第一次进皇帝寝宫,可年尔却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火折子,并点燃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支烛台。 这支烛台一亮,整个寝宫内的烛台便随之亮起,殿内瞬间迎来光明,然而入眼的这一幕,却令年尔恨不得当场吐出来,她宁可不要这份光亮! 数不尽的人皮脑袋,在烛光亮起的瞬间齐刷刷扭头朝她看过来,那场面过于惊悚,令年尔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尤其是她点燃的那支烛台上,竟然还缠着一张人皮! 偏偏精神上高度紧张,身体却失了控,就好像意识还属于自己,身体却易了主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是魔族搞的鬼吗? 诛妖大会后,五大名门前后失去了宗门至宝,虽说一开始都将罪名丢到了妖王头上,但随后妖王独身闯山门夺宝一行,已表明她根本不屑于偷窃,这也使得魔族通过食人变成人类模样,从而偷走法宝一事大白于天下。 就算魔族能够操控人类,那前提也是它将人类吃掉,然后拟态成人类模样,年尔很确信自己是个活人,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受控? 糟糕,南大哥…… 想到南香鸣,年尔立刻想要看他,但脑袋不听话,她只能拼命用余光往身旁看,紧接着年尔发现,南香鸣是安全的,他没有被控制! 大喜之后,年尔发现了不对。 ——南香鸣的眼神不对。 她与南香鸣的相识,要从一个小秘境说起。 年尔下山后,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从未有人造访过的小秘境。她本来没将这秘境当回事,但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若不进去看看反倒亏了。 谁知秘境虽小,却有许多宝贝,同一时间发现秘境存在的还有其它修士,他们修为不如年尔,见年尔收获颇丰,竟起了杀人夺宝之心,聚集起来共同商议要如何将年尔除掉。 在秘境内杀人,等被杀者的宗门收到消息,他们早已拿着战利品逃之夭夭。 年尔没想到那群修士卑鄙至此,不免着了道,生死关头,是南香鸣从天而降救了她。由于秘境被开启后会形成一个密闭空间,所以直到秘境再次开启,两人无法离去,因此只能在秘境中四处逃亡。 每每遇到危险,南香鸣总是不顾自身舍己为人,如此动人的品质,让年尔怎能不尊重他?而且她身上有着不少宝贝,南香鸣却从不动心,与那群想要杀人夺宝的修士一比,更显可贵。 这也是为何年尔会这般信任于他。 在年尔的印象中,南香鸣是位温柔善良性格坚毅的好前辈、好兄长,无论何时,他总是眉眼含笑,对谁都会释放善意,然而现在,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双眼冰冷的让年尔有种置身冰窖的颤栗感。 ……南大哥是不是也被控制了? 年尔下意识这么猜测。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面对四面八方想要侵蚀而来的紫气,南香鸣只是随意挥了挥袍袖,便将紫气挥散,大殿内的人皮脑袋们,本来还不知死活地盯着他看,这会儿察觉到了危险,一个个恨不得夹紧尾巴做人,连眼神都不敢朝这边望。 “装神弄鬼的做什么?”南香鸣缓声问,“不敢见人?” 他话音一落,年尔发现自门窗往殿内涌入许多紫气,这些紫气汇聚起来如同烟霞,最终形成了一个人形。 但在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后,年尔不敢确认对方究竟是不是人类。 南香鸣同样望着面前的公主,掩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很奇怪,直勾勾地看着人,像是想从公主身上看出某种东西。 将肉制作成香薰让修士吸入从而达到控制他们的目的,很显然在年尔身上成功了,南香鸣没有。 公主感观敏锐,她直觉地想,这不是夏娃制作的香薰除了问题,而是这个男人本身比较特殊。 此时,南香鸣不再继续注视公主,大概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想要见到的,从她身上得不到满足,于是他又挥了挥衣袖,轻而易举便解除了公主对年尔的控制。 僵硬了许久的身体忽然重新回来,年尔一个踉跄站稳脚步,她快步走到南香鸣身边,问道:“南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 “抱歉,年尔。” 南香鸣缓缓开口,声音与眼神又都恢复了她印象中的温柔,“一直隐瞒着你,真是不好意思。” 年尔下意识摆手:“没有没有,我能理解的。” 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隐藏实力的时候,就算是她,身上也有师尊给的保命符,她可谁都没告诉过。但同时年尔又觉得怪怪的,从南大哥的表现来看,他的修为恐怕还在自己之上,既然如此,为什么在小秘境时他也要隐藏? 如果是不想被那群修士知道,出了秘境后便可以据实以告。如果是不想被她知道,那么现在又为什么告诉她? 这是年尔第一次感觉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这位南大哥。 而且…… 虽然他在道歉,虽然他在微笑,虽然他的举动和平时没有两样,可年尔心跳仍然很快,她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上一次她心跳的这么快,还是在小秘境被人追杀。 那是来自人体本能对危险的感知,实际上,年尔觉得眼下最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是撒腿就跑。 除却给薛大人的符咒,她身上还有两张遁地符,要不要拿出来现在就用掉呢?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年尔不觉打了个哆嗦。 南大哥,是在生气么? 她不觉看向他袍袖下的手,那只手似乎正在浅浅颤抖着,像是在克制,又像是在酝酿。他为什么愤怒?他在愤怒什么?愤怒的对象,是这个奇怪的女子么? 年尔有一百个问题想问,但她一个也没有问出口。 与此同时,躲在大殿死角,利用人皮脑袋遮挡身形的夏娃暗叫不妙,公主似乎踢到铁板了,这个叫南香鸣的男人很危险,居然能不受公主控制。 还是赶紧跑吧,趁着公主被南香鸣困住,不可能再拉着她不让走,夏娃当下决定要跑路。 她跑路跑得非常坦诚,而且一点都不犹豫。朋友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在无法估量的危险面前,率先选择保全自己是非常重要的。 放心吧公主,夏娃在心里想着。 我已经记住了南香鸣的脸,等我全身而退,以后再遇到这个人,一定帮你报仇,等你死了,我还给你烧纸,那什么坦克大炮航空母舰机甲飞船都给你安排上,你要是能变鬼呢,你自己拿这些家伙找南香鸣报仇也行。 做朋友做到这个份儿上,夏娃自认已经仁至义尽。 她连公主都打不过,更不可能打得过南香鸣,无畏的牺牲有必要么?但她活着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不过在如何逃跑的路线上,夏娃陷入了一点点选择困难的状况中。 首先她现在是有实体的人,其次她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最后,想要离开这儿,不管走门还是窗,恐怕都会引起那三人的注意。 被夏娃拿着自保的人皮脑袋时不时挣扎一下下,一副想把夏娃推出去送死的模样,夏娃毫不客气地拽住人皮脑袋的头发,龇牙咧嘴的威胁着。 南香鸣仍旧维持着他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不仅如此,他还对年尔说:“这里太危险了,年尔。你先离开,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不行。”年尔想都不想便摇头拒绝。 然后她就后悔了。 拒绝的太快了!明明潜意识里知道该逃走的! “……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都说了很危险了。” 对于年尔的话,南香鸣尚未回答,公主便先笑了。 她笑起来,反倒减去了那种强烈的非人感,有那么一瞬间,年尔恍惚中把她看成了天真烂漫的少年,不知道这样鲜活的笑,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如果,她还是“人”的话。 “你可真傻。”公主对年尔说,“你以为他是真心叫你走的么?你以为你想走,就走得了么?”:,, 410 第十六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年尔下意识朝南香鸣看去,很奇怪,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这种感觉,明明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认了,不知道是冥冥之中察觉到了危险,还是受到了公主言论的影响。 南香鸣温声道:“年尔,似这等妖物之言,不足为信。” 年尔也知道,许多厉害的妖魔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而在今晚之前,她确实无比信任南香鸣。寝宫内这数不清的人皮脑袋,以及外表妖异不似人类的公主,这两人究竟谁更可信,似乎无需多言。 但是……如果非要让她选择的话,她其实不想信任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公主依旧对着年尔微笑:“不信的话,你现在可以转身走了。” 说完,她柔和的眼睛里多了点几不可见的嘲讽,对南香鸣说道:“连没有撞破你好事的猫都一条不留,这个活生生的人知道的只会更多,你不杀她?” 猫?什么猫?年尔有一刹那的恍惚,不过很快她便意识到公主是什么意思,看着南香鸣的目光增添了几分惊惧,义庄的猫不是消失了,而是死了,杀它们的也不是别人,是南香鸣? 这怎么可能呢?他是个看到受伤小鸟都会将其送回巢穴的好人啊! 年尔没有问南香鸣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对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这让年尔开始怀疑起自己,难道她的眼光真就这么差吗?到底是她太大意错信他人,还是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不是我说,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明白?” 除却在场三人外忽地冒出个孩子声音,将年尔吓了一跳,然后她就看见夏娃气冲冲地从人皮脑袋堆里走了出来,边走还边拍身上,“反正都城有妖也有魔,把你杀了嫁祸给妖魔鬼怪,你觉得以修士对妖魔的恨,他们会去深究原因吗?” 怎么会有这种撞了南墙还不知道回头的人?换作夏娃,她才不会浪费时间在这里想自己是不是被骗了,这份友谊里又有几分真心,她只会觉得大事不妙然后绞尽脑汁准备逃跑——隐藏修为潜伏在自己身边,用虚假的信息来骗取她的信任,原因是什么?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条命不安全了,年尔竟还站在原地一脸震惊。 刺挠了年尔一句后,夏娃走到公主身边开始邀功:“你看,我都愿意跟你同甘共苦共进退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真心?” 公主对她的誓言不置可否,转而对南香鸣道:“我见过你。” 没等南香鸣问话,她的笑容里便多了几分恶意,“在他的神魂里。” 一直冷静自持的南香鸣这下绷不住了,他极力克制着愤怒的情绪,嗓音略略沙哑:“人呢?” 公主轻笑出声:“你很想知道啊,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南香鸣闻言,不着痕迹地又将公主从头到脚看了几遍,若说熟悉,的确是熟悉的,同时也无比陌生,所以他才如此不理解。 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夏娃和年尔看不明白,但这不妨碍她俩感受得到公主跟南香鸣之间有种很古怪的气息在流动。似乎是在掂量对方,同时还在彼此提防。 说时迟那时快,明明上一秒话说得好好的,下一秒南香鸣忽然动起手来,袍袖一甩,便有风雨欲来之势,一掌向公主打去! 公主不躲不闪,紫气在她身前凝结成一道坚固的屏障,将南香鸣的掌风防住。 若比单打独斗,公主并非南香鸣的对手,偏偏她身有紫气,克制所有意图伤害于她的外物,因此南香鸣用了八成力的一掌,公主也不过衣袂微动,不见狼狈。 一言不合就开打,夏娃二话不说拽住年尔的衣袖:“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找个安全的角落。” 年尔在遭遇欺骗的打击中无法自拔,夏娃的关怀让她又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的真情,只不过夏娃拉她一起躲藏也有自己的理由——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如果不花积分兑换道具,她真的就是个小废柴,年尔怎么说也出身名门,拿来保护自己最好。 真到了危险的时候,还能当盾牌。 夏娃如此险恶的用心,年尔浑然不觉,她定睛去看南香鸣与公主的打斗,但四周紫气翻滚,人皮脑袋又不停地哼哼唧唧,她只觉得眼睛不够用,恨不得自己身上能再多出几颗大眼珠子,好真正达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但这两人的本事都大过年尔,所以哪怕瞪大眼睛看,有时也难以看清楚动作,而且紫气浓得都要发黑,年尔有无数个谜团想问,这种只存在于人间帝王身上的紫气,为何会在一个非人类的生物身上? 从这两人的打斗来看,公主一招一式都凶狠无比,完全是奔着拿下对方性命去的,南香鸣却截然相反,他的肢体动作与神态根本不在一条心上,在能下狠手之前,他通常会避开公主,更多时候都是想要将公主生擒。 与此同时,他的表情却又是极度冷漠,甚至不掩饰排斥。 年尔低头问靠在自己腿上的夏娃:“你认识这个女人吗?她是什么人?你又是怎么到宫里来,还和这个女人如此相熟的?你的那两个同伴呢?” 跟查户口一样,夏娃才不会如实回答,由于到处都是人皮脑袋,又担心紫黑之气侵蚀夏娃,年尔弯腰将夏娃从地上捞起:“不能告诉我吗?” 夏娃:“能倒是能,请问你能出得起多少价钱呢?” 年尔:…… 夏娃:“你不会是想一文钱都不花,从我这里白得情报吧?想什么美事呢,别忘了我们妖族与你们人类势不两立。” 察觉到南香鸣不对自己下死手,公主愈发肆无忌惮。她打起架来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能占上风,缺胳膊掉腿儿她都无所谓。 反正手脚被扯断了也会重新长出来,但人类不是。 南香鸣不杀公主,并非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他越与公主交手,越能在对方身上看见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苦苦筹谋的那个影子。 这惊人的熟悉感甚至让南香鸣产生了“此女是否便是他”的荒谬想法。 “不是哦。”公主柔声提醒。 她早与紫气融为一体,所以身形灵活,可以在人形与紫气中任意切换,攻击手段也因此显得极为诡谲多变,换个经验不足的修士来,恐怕早已送了命。 仔细看会发现南香鸣的眼睛里有些红血丝,下一秒,一阵轻柔的铃声猛然从他耳畔响起,将他惊的是呆呆愣愣,眨眼间灵魂似是离了窍,然后便看见公主向后退,南香鸣下意识往胸口一摸——响魔铃不见了! 再一看,不是在公主手上,又在谁手上? 说来也奇怪,这响魔铃南香鸣曾经说过,只有他能用,为了取信年尔,他也曾拿给年尔试过,响魔铃在年尔手中如同废铜烂铁毫无反应,可是到了公主手中,它竟比南香鸣使用时更为灵巧! 这是怎么回事? “啊,你就是凭借这个找到这里来的吧?” 公主把玩着响魔铃,对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并无眷恋,但它能够定位到自己,所以也不宜留在身边,干脆往夏娃的方向扔。 夏娃连忙举起双手,完美接住,她喜欢这些法器,越厉害越有价值,就越能兑换到多一些积分。 南香鸣明显感觉到,当那个小女孩将响魔铃收起来后,他与响魔铃之间的感应便消失了。 这小孩儿年纪稚嫩,想来并非修为大成,而是身上有其它厉害法宝,能暂时隔绝他对响魔铃的吸引。 “我再问一次。”南香鸣沉声道,“他在哪里?若是这次你再不答,我便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年尔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印象中的南大哥是个以德报怨的大好人,有时连她都会生气地骂他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要如此为他人着想,可这般血腥的威胁,他说得跟吃饭喝水一般,实在是出乎年尔意料。 这种感觉,就跟某天她回天剑门,看见丢三落四差点儿把女徒们给养死的师尊摇身一变成了家里家外一把抓的家务达人,特割裂,特让人不敢相信。 “你舍得么?” 公主的话令夏娃跟年尔同步露出了“我不会听错了吧她在跟要杀她的人胡说些什么是不是脑子坏了”的表情。 但公主可不是要跟南香鸣调|情,她继续问:“我死了,你想找的人也会随之死去。” 南香鸣的脸色难看极了,隔得老远年尔都感觉他的脸五颜六色的很精彩。 她忍不住悄声问夏娃:“所以说,这个人到底是谁呀?跟你一样是妖族吗?” 夏娃朝她伸手,一副死要钱的德性,害得年尔不得不往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个百宝囊来,里头是她身上所有的灵石及金银,她问夏娃:“这下总能回答我了吧?” 夏娃先是掂了掂百宝囊的重量,又打开瞄了一眼,心满意足:“她不是妖族,她是昆古国的公主。” 公主? 年尔不由自主地又朝公主看过去,怎么也看不出她哪里像“人”。 “嘘。”夏娃竖起一根手指嘘她,“你知道在大人物火拼时,像咱们这样不起眼的人应该做什么吗?” 年尔诚实摇头。 “给你一个忠告。”夏娃拍拍她的肩膀,“完全不要在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冲进去,不然你卖命是活该的,人家不会感谢你,最好的做法呢,是像我这样,找一个最安全最偏僻最不容易遇到危险的地方躲起来,偶尔吆喝两声助助威,多余的事就别做了。” 在宗门中长大,集体意识很强的年尔便觉得夏娃这么说不对,可眼下她没余力再去跟夏娃争辩,而是目不转地望着一言不合又打起来的南香鸣与公主。 夏娃欢呼一声,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两把亮晶晶的镜子,借着殿内烛火的光芒,为处于中央与人争斗的公主打光,时不时还故意去晃南香鸣的眼,人为的制造一些麻烦。 这对南香鸣来说虽不痛不痒,但癞蛤儿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夏娃又是个不知道见好就收的,不胜其烦的南香鸣便在与公主交手途中,袖子朝夏娃一甩! 电光火石间,公主与年尔同时出手挡住了这一下攻击,年尔纯粹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哪怕知道夏娃可能不像外表这样年幼弱小,但她还是出手了。 公主与夏娃相识不过数日,要说多么深厚的感情那肯定没有,她俩就是觉得彼此很合胃口,能一起玩耍一起聊天,同生共死要求太高暂时抵达不了,可南香鸣竟敢当着她的面对她的人出手,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年尔发现公主出手开始变得更狠更快,速度敏捷又神出鬼没,你永远不知道她的身形隐匿在哪一片黑暗中。 由于南香鸣突然出手要杀夏娃,公主不愿就这样放过他,语气却忽然变得友好起来:“你想找的人就在我手上,怎么,你想看看他么?” 南香鸣的确想。 他率先停止攻击,垂手而立,意图很明显,我暂时不杀你们,不是因为惧怕你们,而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但他这副气定神闲的状态,在大殿烛火消失,进入公主的黑暗领域后彻底消失。 因为公主让他看的,根本不算是个活人! 年尔与夏娃双双瞠目,看向被公主展示出来的“人”。 此人的身份暂且不提,他是真称不上是个活人,因为他的整个身体跟外头的人皮脑袋差不多,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脸皮已被剥去,口中无牙齿有眼无珠,从脖子往下,不是身体也不是人皮,而是半副骨架。 一点不骗人,从盆骨往下的骨头都已经消失,只剩下这么一点躯体。 即便无法分辨面容,内心深处汹涌而来的怒火跟怨恨,依旧像是汪洋大海,狠狠灼烧着南香鸣。 他终于彻底扯下世外高人的遮羞布,咬牙切齿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 见南香鸣愤怒至此,公主跟夏娃同时高兴了,只有年尔这个正常人还在格格不入的惴惴不安状态中。 “你不是想找他么?”公主轻声细语地跟南香鸣说话,像是在哄他似的。“虽然已经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呢,但是你能理解这种感觉的,对吧?我和他……” 她看向“死”去的人,“我们都很渴望力量,他抢不过我,自然会变成这样。” “哎呀,怎么了?我说的话你不爱听是么?” 公主轻笑:“没关系的,你会习惯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他身上的血肉与骨头,都到哪里去了?” 南香鸣不想知道,却不得不逼迫自己面对,接下来公主的话直接让南香鸣的心碎了。 “别忘了他已融入我的身体,如果你想让他起死回生,那你得……嗯……一,二,三,四,五……我数数看……”说着,公主还真扒拉起了手指头,然后露出小孩子般天真的微笑:“数不清了,吃了肉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呢。” 夏娃忍不住插了句嘴:“不仅如此,人类身体还每日都会进行新陈代谢,再好的肉吃到肚子里,隔天早晨也会变成一样的东西。” 南香鸣暴怒不已! 听公主与夏娃一唱一和后,他彻底失控,不再理会是否会惊醒天上人,又是否会引起人间纷乱,他只知道,自己要带那个人回家,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一定会回来接他,这是南香鸣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消失时,印刻在神魂中的承诺。 然而这一切都毁于外人之手! 事实证明,即便机关算尽,宿命轮回,也仍然会有数不清的意外发生。 “我要杀了你。” 南香鸣用平静的声音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然后我会剥了你的皮,像你对待他那样。” 公主却并没有被吓到,她甚至笑得更加开心,“你不是第一个说要杀我的人,你猜那些人,结局都是什么样?” 还能是什么样?看数不清的人皮脑袋就知道了。 见两人都要动真格的,夏娃戳了戳年尔:“咱们趁这时候赶紧走吧。” 年尔的确挺想走,但夏娃如此干脆地抛弃公主,还是让年尔受到了一点点小小的夏娃震撼。 正要说话,一阵巨响传来,原来是公主的领域直接被两人打塌了一半!领域消失一半,就意味着现实世界会浮现一半。 通过冷静分析,夏娃认为公主的胜算不大,她担心南香鸣处理完公主就会找自己的麻烦,正想继续游说年尔带着自己跑路,始终密切关注着战况的年尔却猛然向外抛出了什么,一阵刺眼的光芒后,夏娃松开捂眼的手,发现南香鸣致命的一击竟被挡住了。 这一招若是打到公主身上,估计能让她掉半条命。 杀红眼的南香鸣对年尔早已没有这一路伪装出的温柔体贴,反而戾气十足道:“让开!” 年尔紧紧握着剑柄摇头:“不让。” “南大哥!”她大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直说要降妖除魔,难道都是骗人的吗?为什么要下如此重的手?” 经过一番死斗,公主身上的紫气肉眼可见的淡了,夏娃估摸着待会儿要是再动手,打不过还是打不过,要她说还是赶紧跑比较聪明。 南香鸣:“与你无关。” 公主也没想到这个女修会出手相救,刚才那是个了不得的法器,可惜已经碎了无法再继续使用。 年尔:“既然与我无关,又为什么要借我去找薛大人行方便进宫?你是我带进都城,也是我带进宫的,怎么能说与我无关?” 南香鸣手指微动,这表示他正在极力克制怒意,在面对“人”时,他总是要更冷静一些,反倒是面对猫猫狗狗之类不会说话无法沟通的动物,内息的暴虐与嗜杀才会彻底脱缰。 所以因为猫们叼着石头从窗户和房顶扔进屋子里,南香鸣便大开了一把杀戒,将所有猫都化为尘土,年尔与她的两个师弟也会是这样的下场,到时候人们只会感慨妖魔本性凶残,没有人会想到他头上。 强烈的情绪波动令他有些难以克制气息,正是这泄露出的一丝气息,让正在思考如何单独逃走的夏娃眼神一变。 最后是公主打破了僵局。 她抬起手,食指指着自己的头颅,语气温和地像是在回味某个温馨宁静的夜晚,又或者是温暖明丽的晴天:“吃掉那个人的神魂时,我能感觉到他的恨,但那又如何?最终他还是成为了我的食物,成为了我控制臣民的工具。” 从头到尾公主都没有害怕过,跟不曾有过后悔,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去遗憾或悔恨,因为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出自她自己的意愿,就算回到过去,再让她重新选择,她依然会这么做。 只要不被当作烂泥践踏,那么践踏别人,有什么不可以? “你杀了我,剥了我的皮又能如何?” 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扭曲而乖张,“你以为我会害怕么?” 不是吃人就是被吃,她生来便存在于这样的法则中,但意图吃掉她的人,最终都会被她狠狠撕咬下一块肉,因为她永远不会认输,永远不会屈服,永远不会做好人! 话音刚落,她将紫气化为凶恶鬼面,向南香鸣扑去! 鬼面阴气森森,凶神恶煞,饶是南香鸣也不得不退了几步暂时避开,从修为上来讲,公主与年尔加在一起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可他的修为也是有上限的,不能再继续这么耗下去,必须速战速决。 恐怖的巨响声中,夏娃终于不必再担心自己找不到逃走的路了——现在整个寝宫都被打垮了,黑暗领域消失,大家都身处地面,谁也别瞧不起谁。 就在呼吸到新鲜哭泣的一刹那,夏娃听见了鹰鸣声。 是长空! 这边动静闹得太大,洪帝的寝宫是整座皇宫除却前朝外最奢侈最高大的一座宫殿,倒塌时落到地面,害得众人以为是地龙翻身,同时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411 第十六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长空!” 夏娃像踩了弹簧一般从地上跳起来,拼命冲上空挥舞,“长空!长空!” 她呼唤着长空,同时又指向南香鸣,下一秒只见一道黑金色流光从天而降,将南香鸣所在的位置砸出一个大坑! 一击不中,黑金色流光也没有管旁人,径直向夏娃而来,几个跨步便到了夏娃跟前,盯着她,像是要看她身上有没有伤:“你没事吧?” 夏娃摇头:“我没事,长空,你快帮忙杀了他!” 她太清楚公主打不过南香鸣,而南香鸣绝不会放过公主,还有在场的她跟年尔。 就算现在逃跑,可能性也不高,既然如此,不如集所有人之力将南香鸣除掉。 长空问都不问原因,直接加入战局,夏娃狠狠推了把年尔:“你还愣着干什么,原地等死吗?还不上去帮忙?” 年尔抿了抿嘴,眼中浮现出几分挣扎之色,南香鸣见状,沉声道:“年尔!你我相识一场,难道还比不得这几个妖言惑众的孽障?你好生看清楚,它是人是妖!” 长空的利爪自南香鸣身上划过,将他一只衣袖撕碎,虽然还维持着人形,但她身后张开的翅羽及尖锐的爪子,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公主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夏娃,她虽没有显现原形,但与妖魔混迹在一起之人,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夏娃大声怼回去:“放你的屁,说得好像你就是人一样,连猫都一杀一大群,你敢把你身上那张人皮脱下来吗?” 说话间,长空忽地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眼神,她卷起狂风攻击南香鸣,南香鸣以一敌二依旧不落下风,只见他反手抓住长空一只羽翼,正要将其撕裂,从他身后猛然浮现出长满獠牙的鬼面,将他一口吞下! 这使得他不得不松开手保护自己,长空借机收回羽翼,虽然侥幸逃过,却被扯下一大把羽毛,她愤怒地发出低吼,直接化出原形,那是足有皇宫三分之一大的巨型金雕,翅膀展开时遮天蔽日,妖气化羽,自空中居高临下向南香鸣攻去! 公主身为紫气化身,严格意义上来讲,她并没有实体,所以羽刃并未伤害到她。有了长空做帮手,她轻松许多,可以唤出更多鬼面,咬住南香鸣的四肢。 见年尔还握着剑在犹豫,可把夏娃气死了,见状,公主微微眯了下眼睛,手指一动,一缕紫气自她身上分离,进入年尔体内。 年尔再次有了手脚不听使唤的感觉,她不受控制的拔剑加入战场,一剑将南香鸣阻绝在公主面前! 夏娃满意了,既然年尔不听话,那就让她乖乖听话。 公主一心两用,但即便有了年尔,南香鸣依旧不露颓势,这让夏娃感到疑惑,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得是多深的修为,才能抵挡得住三人同攻? 瞅准时机,这一次长空的爪子落到了南香鸣额头,同时,南香鸣也向她胸膛打出一拳,这一拳足以令长空被开膛破腹,但她完全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反倒加大力道,要将南香鸣的脑袋撕碎。 金雕天性凶悍,擅长捕猎,只要先一步将他撕碎,他这一拳自然就会泄力。 奇怪得是,南香鸣也没有躲。 夏娃下意识感觉不妙,果然,长空的爪子刺到南香鸣脑门时,不仅没有将他撕碎,甚至连个油皮都没能划破! 那可是长空啊!原形是金雕的长空!金雕的利爪,让她即便在没有成精前,捕猎成功率都维持了满分,成精后更是连金石都能劈开! 既然这一爪无效,那就证明…… “长空!快躲开!长空!” 夏娃急得原地跳起,见情况不对,她咬咬牙,转身就跑! 她这一跑,看傻了还有自我意识的年尔,反倒是公主跟长空对此不觉意外。 长空是觉得嘛,本来自己就肩负着保护夏娃的重任,她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无论打不打得过,夏娃的安危都在首要。 公主则是在意料当中。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声刺耳的巨响,一道人影从天而降,长空也因此死里逃生。 斩楼满脸通红,还打了个酒嗝儿,仔细看会发现她的步伐有点点蹒跚,显然是喝高了,但这不妨碍她抽出背后那把大宝剑,赶在南香鸣的拳头将长空打穿之前,先一步将其隔开。 这一下直接让南香鸣后退了三四步,斩楼这边也是。 她回头对长空说:“你……呃,你没事吧嗝儿?” 长空:“……你喝了多少?” 这个问题问得好,因为斩楼自己也不知道,要不是大殿倒塌,搞得御膳房里的人尖叫着说什么地龙翻身了疯狂往外跑,她还躺房梁上喝酒吃肉呢。 这宫廷酒啊,度数不算高,但架不住斩楼喝得多啊!到了最后,她直接顺了个酒坛子到房梁上,喝得是酩酊大醉,酒气冲天。 “也……也没多少吧嗝儿。”斩楼回答,然后…… “嗝儿,嗝儿,嗝儿!” 四连嗝让公主都嫌弃地往旁边扭头,她是没了身体,不是没有嗅觉,再香的酒到了酒鬼的肚子里变成嗝儿,都好闻不到哪里去。 事态紧急,长空懒得再问,她心知肚明斩楼看似贪嘴不靠谱,实际上修为远胜自己,至于胜过多少……这个她拿不准。 南香鸣在看见斩楼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斩楼又双叒打了个酒嗝儿,准备速战速决,举着自己的大宝剑就去砍南香鸣,从头到尾,连裹着剑的破布都没扯开。 虽说大宝剑包着布,可其剑气却无比锐利,连年尔都暗暗心惊,如此厉害的剑修,自己怎地从未听说过?先前还真是小看她了。 有了斩楼加入,四人勉强能和南香鸣战成平手,随着战斗愈发深入,年尔再傻也知道不对劲了,南香鸣究竟是什么人? 长空心里有很多话想问斩楼,比如——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妖的? 她刚才以原形同斩楼对话,对方竟没有一点犹豫,自然的如同吃饭喝水,长空都不知自己是啥时露的馅儿,她一直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来着。 斩楼醉得快晕了,因而出招毫无章法可言,偏偏是她这样东砍一下,西捅一下,弄得南香鸣不得不调用更多修为在皮肤表面护体,而长空时不时的偷袭和公主的正面进攻,开始让他感到麻烦。 公主还要分心操控年尔,但她并非剑修,无法发挥出年尔本有的实力,所以年尔反倒成了四人中唯一的突破口。 这一点,南香鸣显然也知道。 他眼神冰冷,不再留情,直接拿年尔开刀,无论如何,他都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即便对方是曾结下情谊的年尔。 谁都没想到他会转而攻击年尔,年尔自己亦然。 她甚至在南香鸣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歉意,然而那又如何? 斩楼又是一剑杵过来,顺便再打个嗝儿,她给年尔争取到了珍贵的喘息空间,即使只有一瞬。 下一秒年尔便觉身体一轻,原来是公主解除了控制,年尔没时间说什么,她快速取出一张雷符朝南香鸣丢去,符咒在他身上响了一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长空、公主、斩楼:…… 三人都没有说话,年尔面红耳赤:“这、这是我师尊画的符,不应该这样的!” 说着,她又掏出一张符,以剑尖刺入地面,很快,地面上泛起金色光线,光线以南香鸣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从地上竖起,宛如牢笼向中间收紧,要将其困住。 看起来呢,是奏效了,但南香鸣一巴掌便将牢笼拍散,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年尔感觉自己成了在场最没用的一个。 长空、公主、斩楼:…… 她们的眼神真的比口出恶言还要伤人,年尔如此觉得。 四人都察觉到了南香鸣的难缠,年尔心惊不已,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南香鸣,只是因为他表现出的温柔善良,还有那些听了令人悦耳的言论,便将他认定成好人。 实际上,只有自己是个好骗傻子是真的。 她向来以成熟的师姐自居,在天剑门时,也受人尊敬,没想到入了世才发现,自己耳根子这般软,容易上当受骗。师尊说得对,她离真正长大还早着呢。 如若能活着回去,她也要闭关苦修才行了。 长空的爪子再一次从南香鸣身体上划过,再一次连油皮都没划破,斩楼见了险些瞪凸了眼,这可是长空的爪子! 对年尔一击不中,南香鸣很快又换了攻击对象,这一次他选了斩楼,但其余三人很快从他的攻击中看出了异样,与其说他是想杀了斩楼,不如说他是想得到斩楼。 斩楼心知肚明原因,打死她都不想让南香鸣如愿,长空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总会展开翅膀帮助斩楼逃脱。 “你跑什么?” 南香鸣冷声问着,“你忘了你的主人是谁了?” 斩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嗝儿。” 反正都到这一步了,甭管能不能活到天亮吧,不弄死南香鸣就得被他弄死,事已至此,斩楼也不再犹豫,她抓住大宝剑,稍一用力,缠绕着剑身的破布便如雪花般纷纷落地,原来总是被她背在背上的大宝剑,根本就不是一柄剑,而是安了个假剑柄的剑鞘! 她就挥舞着剑鞘去砍南香鸣,说来也奇怪,连长空的爪子都无法划破的地方,还真让剑鞘给划拉红了! 年尔握着剑怀疑人生。 她刚才也砍到了南香鸣几下,不止她,公主和长空也一样,大家或多或少都能碰到南香鸣的身体,但谁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甚至于能碰到他,也是因为南香鸣根本不怕,他有那个自信,认为她们无法伤到他。 可是年尔的剑是师尊费尽心血为她找来的,乃是当世罕见的宝剑,无法伤到南香鸣,让年尔都怀疑起了自己到底是不是剑修。 ——斩楼却只凭剑鞘! 被斩楼的剑鞘伤到后,南香鸣眉眼间怒意更甚,已完全不加掩饰:“你找死!” 斩楼无所谓的把剑鞘往肩头一扛:“说什么死不死的,谁好端端的会想给自己找个主人嗝儿?” 她算是看出来了,就凭这没啥用的剑鞘,哪怕南香鸣站着不动任由她砍,恐怕也得砍个几百年才能把人砍死,她不想死,也不想认主,更不想被人摆布,既然如此,也就只有…… 斩楼往周围瞥了一圈,公主显然不会用剑,她操控个剑修都费劲儿,长空更不必说,用爪子习惯了,在场这些人里,居然只有一个年尔勉强能使用她。 “长空,帮我挡着点儿!” 斩楼话音未落,长空已再度对南香鸣展开攻击,公主同样,趁着她们俩争取来的这点时间,斩楼抓住年尔的肩膀:“喂,你是剑修吧嗝儿?” 年尔恍惚点头,她是吗?她……算是吧?虽然她拿着剑都砍不动人。 “不是你剑术不行,是这剑不对嗝儿。” 情况紧急,容不得斩楼废话太多,她直接从年尔手上把剑夺走丢到一边——丢的是与南香鸣相反的方向,免得被他捡起来砍人。 “拿起我,去砍死他,不然今天谁都别想活,嗝儿!” 打完最后一个酒嗝儿后,年尔只觉眼前一花,刺眼的光让她下意识以手捂眼,再睁开时,斩楼已从她面前消失,取而代之是一把通体乌黑的大剑——比她还要高,漆黑的剑身散发出阵阵锐气,哪怕是对兵器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是一把举世无双的神兵! 眼角余光瞥到大变活剑的长空,浑身羽毛都跟着炸开,好在年尔只有短暂的吃惊,她伸出双手握住剑柄,将宝剑拔起,剑柄一握到手中,她便感受到了其蕴含的惊人神力,这剑…… 也来不及多想,年尔扛起大剑便冲入战场,此时整个皇宫已经毁了一大半,凡人们四下逃窜,根本没人敢过来瞧热闹。 一道剑气凭空而来,直接将脚下的土地劈成了两半! 长空与公主都惊了一惊,握着剑的年尔也没想到其威力竟如此惊人,她赶紧又挥出第二剑。 她能感觉得出来,以自己的修为,其实无法使用这把剑,全凭宝剑自愿,才能将她的剑术发挥到极致。 天剑门能成为剑修第一门,本身便底蕴深厚,年尔又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最重要的是,这把剑能对南香鸣造成伤害。 长空跟公主迅速意识到一件事:她们必须得协助年尔,让南香鸣无法正面对年尔反击,将其缠住,才能将其打败。 又是一剑! 这一剑直接从南香鸣脸颊擦过,在那张貌美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在长空利爪下比金刚石还要坚硬的皮肤,到了剑下,便如白纸一般。 “好,好,好得很!” 南香鸣彻底被惹怒了,他冷冷地盯着年尔与她手中的剑:“被我救过的人,以及背主的斩楼剑,当真是忘恩负义,今日我便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年尔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可这一次她没有感到难过或是恐惧,而是不合时宜的想爱起了义庄的老婆婆,今天的她,还在拿着猫碗四处找猫吗?她找到了吗?找不到的话,会难过吗? 南香鸣双手举至身前,结出个奇妙的手印,随即展开双臂,在他周围形成一个透明的特殊空间,这空间迅速向旁边扩张,肉眼可见的,被其吞没的倒塌建筑及草木,都被搅碎成了齑粉彻底消失。 可想而知,若是活物被吞噬,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如此,年尔依旧没有退后,她知道自己不能退。 她向来知错能改,此番南香鸣能进宫破坏至此,固然是他心存恶意,但归根结底,也是自己错信于人,一步一步受其欺瞒,行下愚蠢之事。 所以不能退! 哪怕自己死在这里,也不能让旁人代为受过! 与此同时,年尔还在心里难受着,等师尊出关,知道自己在人间造成了如此之重的破坏,那不得赔老大一笔钱? 都要赔钱了,若是再送命,那才叫亏大了! 想到这里,年尔用力吸了口气,将全身修为凝聚至剑,足尖点地,高高跃起,拼尽全身力气,自上而下朝南香鸣重重劈去! 这一剑至关重要,公主与长空齐齐向两边避开,以免为剑气所伤,她们虽不会用剑,却能感受到这把剑的强大。 南香鸣被公主与长空围堵,无法避开,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剑。 剑光四射,年尔也因此脱力,此刻她修为散尽,气喘吁吁,只盼这一剑真能结束这一切,否则…… 待到剑光散去,众人却发现南香鸣并未倒下,他仍旧站在原地,只是头发散开,衣衫破碎,鲜血淋漓,甚至踉跄了两下。 看样子,年尔与斩楼剑对他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 年尔暂时是不能行动了,公主跟斩楼却能,她俩不假思索便要补刀,不确定南香鸣彻底死绝,决不能掉以轻心! 就在她们欺身而上之时,南香鸣猛然抬起头,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先前那个透明的空间猛然壮大,眼见就要把长空和公主吞进去,但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飞了过来,全被空间吞入,然后南香鸣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透明空间内传出“啪啪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与此相对的,是南香鸣的双手也炸出血花,这使得他再也无法使出那一招,透明空间一消失,他的双手也成了炸开后的鞭炮,惨不忍睹。 这一次,他再没有余力抵挡鬼面与利爪,被公主和长空直接拦腰撕成了两半! 年尔趴在地上,颤巍巍把脑袋转个方向,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夏娃,她可能是跑得急了,这会儿正双手扶着膝盖,弯腰驼背拼命喘气,像离了水的鱼。 方才投入透明空间中炸开的东西,正是她扔的。 夏娃喘着气,好不容易气顺了心,便用力拍了拍心口,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赶不上了,还以为会看见一地尸体呢。 虽然她对这些人没什么感情,遇到危险也只想着逃跑,但公主跟斩楼她们死了也就死了,跟她没关系,长空不能死呀! 到时候自己全须全尾的回去了,了了问她长空的下落,她要怎么回答?万一那个坏心肠的人又惩罚自己怎么办呢? 救公主斩楼她们真的只是顺便,主要救长空就等于救自己,夏娃是这么认为的。 公主托着南香鸣的头颅——虽然被拦腰撕成两半,但他并没有彻底死去。 公主的眼神充满讶异,因为她真的以为夏娃是逃命去了,反正夏娃很弱,逃了也就逃了,大不了等自己活下来之后,再派人去把夏娃抓回来。 没想到她竟然去而复返。 “有这么厉害的法器,不早点拿出来?”公主说。 长空深以为然,年尔拼尽全力又点点头,是啊,这么厉害的东西,你早点拿出来啊! 斩楼重新化为人形,拍着胸口一脸的劫后余生:“吓死我了,还以为要交代在这儿了。” 夏娃被她们的眼神气得要命,原地蹦跶两下:“你们懂什么,这是想用就能用,想有就能有的吗?” 要是可以随便拿出来,她至于这么狼狈,遇到个厉害的家伙就满脑子想着逃跑吗?是她不想像了了那样挑战强者把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吗?她的出厂设置就没有这么高的武力值! 要不是看她们打得那么辛苦,万一死了还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她才不去干那么辛苦的事儿呢! 夏娃真不是逃跑,她清楚自己跑不掉,除非她能立马瞬移到了了身边从此抱住对方大腿再也不往外跑,否则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她就是危险的,不管公主还是南香鸣,随便谁活下来都不会放过她。 而她所剩积分不多,所以想要帮忙,就得兑换道具。 她是去找皇帝私库了,把金银财宝都换成积分,这才成功从商城换了星际炸|弹,要不是她,这会儿她们早凉透了!:,, 412 第十七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除了公主还算整齐外,其余几人看起来都免不了有点狼狈,长空第一时间化为人形,原因无它——原形的羽毛秃了一块。 斩楼则是更邋遢了,衣服成了烂布条挂在身上要掉不掉,不过最惨的还是年尔,她彻底脱力不说,还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辟谷多年,一朝进食,没想到吃的不是人间烟火饭,是土。 夏娃蹦蹦跳跳跑到公主面前,随手操起一块大砖头:“砸下试试。” 公主从善如流地把脑袋抛给她,夏娃猛力一砸,石头没能给这颗脑袋造成任何伤害。这时长空走过来,她对夏娃说:“这家伙绝对不是人,也不是妖,他身上那种气息,特别像我弄丢的那片龙鳞!” 感观敏锐的长空曾将龙鳞随身携带,时间一久,便记住了那特殊的气息。第一眼看见南香鸣的时候她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当时她还以为是错觉,不敢立马确定,直到她的爪子连他的油皮都无法划破,长空才判定南香鸣与龙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夏娃扭头问年尔何时认识的南香鸣,年尔仔细想了想,回答了个时间,夏娃等人一听,这不正是她们抵达都城,结果长空发现龙鳞莫名其妙失踪的时候么? 长空还为此抑郁了几天,觉得自己丢三落四不堪重任,好家伙,结果这龙鳞真是自己长了腿跑的! 夏娃这一石头虽然没能把南香鸣的脑袋砸碎,但她素来是个持之以恒的人,既然敲不碎,就往死里敲,一边敲还一边问:“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跟龙鳞有什么关系?琢城玉矿的事情你清楚吗?为什么要到皇宫来?你想找的人是谁?说不说?不说我就一直不停地砸你,砸不死也让你变脑震荡!” 她说到做到,石头砰砰砰朝南香鸣脑壳上敲,虽然没能给他造成实质性伤害,但说真的,再坚硬的头也抵不住不间断的砸,哪怕外表没坏,里头脑浆子也快散了黄。 南香鸣咬紧牙关不肯开口,夏娃继续敲他,然后问斩楼:“那你呢?你跟他是啥关系?” “我跟他可没关系,你不要乱说话啊。”斩楼火速撇清,一脸敬谢不敏,“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土坑里,真是气死我了,那刨我出坑的老姨把我挖出来还嫌我没铁锨好用,差点儿没把我插粪坑里。” 所谓大隐隐于市,如她这般神兵利刃,被挖出土时一般都灰扑扑的不显眼,而且也不知是哪个缺德冒烟的把她埋在那种地方,老姨嫌她又重又破又不好使,刚出土的斩楼剑通体发黄长满铁锈,一听说磨剑得三钱银子,老姨立马不干。 她四处寻摸一圈,看中了家里的旱厕,这农家肥可是好东西,庄稼长得好全靠它,正好当时的斩楼剑很长很有分量,老姨觉得拿来当搅屎棍最好了。 吓死斩楼了,害得她瞅准时机立马溜走,跑路前还从老姨家顺了身衣服,因为体型高大,衣服穿在身上显小,再加上质量不佳,没多久就成了破布。 当斩楼提到粪坑时,包括公主在内的众人都不着痕迹地后撤数步。 “我没骗你们啊。”斩楼举起手表示真诚。“要不是见着这个人,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主人。” 长空:“那他究竟是不是你的主人?” 斩楼摸了摸下巴,深思、迟疑:“嗯……能感觉到如果落到他手里就会服从于他,冥冥之中,似乎也和他有点联系,但我没什么记忆,而且我也不想当别人的剑,我就不能独立吗?” 说完,她对长空跟夏娃致歉:“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们。” 夏娃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又砸了南香鸣一下:“早就知道了。” 斩楼:? 夏娃看着她那满脸问号的样子,坏心一起,硬是要吊胃口,怎么都不肯说。 其实她对斩楼最初的怀疑,就是在琢城的时候。要知道她的身体乃冰雪造就,温度极低,长空能背着她飞行,一是因为妖力强,二是羽毛厚实,斩楼呢? 她表现的那么不起眼,又懒又馋的,按理说在修士中也是最弱的一等,但她从来没有因为靠近了夏娃,与夏娃有了肢体接触而出现畏寒症状——要么她是扮猪吃老虎心机深沉,要么就不是人。 斩楼也没刻意隐瞒,真要说起漏洞,夏娃十根手指头都不够数的,她能确定斩楼不是人类,但完全没朝“灵”这方面想。 长空沉默良久后说:“早知如此,我何必每回都辛苦拿两条腿跑?”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妖族身份,她连翅膀都不能用。 斩楼嘿嘿一笑,勾住长空肩头:“都是姐妹,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其实你别看我这样,我也特讨厌自己走路,下回你飞起来时把我也带上呗。” 年尔无话可说,她只想把脸藏进身下的土里,在场这么多“人”,居然只有她一个是真正的人,这可真是…… 夏娃怎么也砸不开南香鸣的脑袋,被他这神奇又强大的构造深深地迷住了,她把小熊甩到身前,伸手进小熊嘴里摸啊摸,摸了半天,拽出一把锯子,专业切脑壳。 石头的确是砸不碎,锯子也不一定就能切开,但不代表南香鸣不会痛啊! 水滴石穿,集腋成裘,夏娃坚信世上没有开不了的脑壳。 “咦?你们快看!” 斩楼忽地指向南香鸣的另一半身,在众人的注视中,那半具身体正在缓缓消失。 与脑袋相连的这半边身体虽还存在,边缘却也开始变得透明化,最后没等夏娃把他脑子锯开,南香鸣的身体就消失的只剩下了一颗头。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身体,那只是他幻化出的假象,如果是这样,那他还真有可能就是那片龙鳞! 夏娃哼哧半天,只在南香鸣脑门上留下一排锯齿状红印,公主看不下去了:“让开。” 夏娃哼了一声,“说的好像你能弄开一样。” 本来她是纯粹好奇脑袋的构造,但身体消失后只剩下的这颗脑袋,显然还有更多秘密在里头,夏娃很想知道里面的脑组织与人类有什么区别。 公主握住锯子,紫气缓缓缠绕而上:“就这样让他死了,未免太过痛快。” 她厌恶的人死得太痛快,她就会不痛快。 所以在动手之前,公主手一翻,先前那具脑袋加半副骨架子的尸体便出现在她身边,然后她看向斩楼:“愣着做什么,掰开他的嘴。” 斩楼不明所以,老实听话。 南香鸣意识到了什么,打死不肯合作,但他大势已去,除了这坚硬的脑壳再不剩下别的,所以最后还是被斩楼暴力掰开,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公主将那半副骨架子身上还残存的血肉,都怼进了南香鸣嘴里! 从南香鸣对公主的态度来看,无论半副骨架子是谁,他对他都充满感情。 对方可能是他的亲人、朋友或是爱人,越是情深义重,吃掉对方的肉时便会越痛苦。 但让公主没想到的是,强迫南香鸣吃肉后,他的脑子里突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鞭炮在他脑浆子里炸开了花,随后夏娃的石头锯子什么的都用不上了,“啪”的一声响! 这次真开了花,整个脑袋像一颗长满海带的菠萝,又像是生日宴会绽放的礼花,从里到外都变得稀巴烂,只剩下一枚黯淡失色的龙鳞在缓缓转动。 世界上不会真的有这种巧事吧?要不是她们到了琢城,玉灵不会被抓,鸨父不会暴露,龙鳞自然也不会现世。 整个皇宫成了一大片废墟,人皮脑袋们是唯一完好无缺的幸存者,它们连头发都没少一根。 夏娃悄悄看了眼公主,问她:“你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呀?你知道他是谁?” 公主淡淡瞅她:“想知道?” 夏娃诚实点头,想啊。 这些事她肯定查不出来,通过数据收集也无法获得准确事实,唯有当事人公主最为清楚,“我们可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啊!你怎么忍心让好朋友一头雾水的被蒙在鼓里?跟我说说不过分吧?” 公主随手拎起那半副骨架子,此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天快亮了,太阳之下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夏娃选择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所以拔腿就跟了上去。她这一跟,长空当然不会错过,斩楼寻思着大家也算同生共死了,再说她还没吃够夏娃买的饭,因此也乐呵呵跟了上去,走没几步,良心发现,转身又回来扛起地上不能动的年尔。 在公主踏入寝宫的一瞬间,已经被南香鸣破坏的黑暗领域重新复原,叽叽喳喳的人皮脑袋们瞬间噤声,一个个连屁都不敢放。 夏娃在神游天外,她主要在想南香鸣,刚才公主把肉怼进他嘴里,他万般不情愿也还是被强迫吞下,可当时他就剩个脑袋,吞下去的肉去哪里了呢?他又没有胃跟大小肠。 斩楼跟长空对这满殿人皮脑袋接受良好,谁让她俩都不是人,只有年尔惨兮兮地闭上眼睛不愿多看,这对她来说太恐怖了! 尤其是这些人皮脑袋,它们的眼睛会眨动,表情也十分丰富多变,恶心死了。 公主坐到大殿之上,这么多人皮脑袋中,她仍旧最喜欢洪帝。 但洪帝很明显不这么想,当公主的指甲再次没入他的脑壳,他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这时公主轻轻嘘了一声,他便痛到五官扭曲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莲。” 公主柔声轻唤这个名字,“我的好朋友说,想要知道我的过去,你给她讲讲吧。” 名叫莲的人皮脑袋登时露出惊恐心虚慌张等等神色,夏娃甩了甩手头的锯子,锯不开南香鸣,还锯不开你们了?看给你能的。 莲偷偷瞄着公主,公主却没有心思看她,懒懒地托着父亲的脑袋,把玩着他那所剩无几、很快便会被吃干的魂魄。 二十年,她细嚼慢咽了二十年,终究是要吃完了。 由于连个干净的落脚地方都没有,斩楼只好拿自己的剑鞘把附近的人皮脑袋扫开,清理出一小片勉强还算干净的地方——前提是忽略地面上结痂的厚厚一层血污。 反正裹着剑鞘的破布也没用了,干脆拿来当坐垫。 斩楼自己先坐,然后把年尔往旁边一放,那长空能跟她客气吗? 夏娃看看她们,没选择跟她们坐,跑到公主面前,很自来熟地坐人家腿上。 公主:…… “好朋友,你应该不会介意我坐这么近的对吧?我还是个孩子呢。” 公主:…… 半晌,她到底没把夏娃推开,甚至拿洪帝的脑袋故意往夏娃眼前一伸,想吓唬她。 夏娃夏娃,她都叫夏娃了,能是被吓大的吗?但洪帝这张肥腻的脑壳看着很丑,夏娃很担心他脸上的肥油会低落到自己身上,因此举起锯子就给洪帝那本就为数不多的头发又来了一下。 公主往她手上抛,她就用锯子推回去,你一下我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在拍皮球。 可怜洪帝半生尊贵,死得凄惨,被掏空腹腔不说,还被制成了人皮脑袋,日日夜夜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与痛苦中,二十年未有一刻幸免,如今还被当成玩具,如果他能自我了断,他早就去死了! 斩楼看着挺好玩,从一众脑袋中选了个比较圆的,往长空那一抛! 长空一爪子给她扇回来。 年尔:…… 总感觉自己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不正常了。 “好朋友。” 夏娃扯了扯公主的衣袖,“她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公主抬起眼,宫女莲脸上又浮现出了浓浓的恐惧,她哆嗦着声音:“公主……奴婢知错了,公主……” 这已经不是夏娃第一次听见这个人皮脑袋认错了,当别的人皮脑袋在哭泣在求饶时,只有她在不停认错。 “是么?”公主轻笑,“你是错在背叛我,还是错在当初下手不够狠?” 宫女莲的眼睛里缓缓流出血泪,二十年过去了,她也不知道每天都在认错的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与公主的情分早已消磨干净,有时她甚至会想,假如当年再狠心些,自己说不定还能作为人类活着,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的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公主,只见公主笑笑,对夏娃说:“好朋友,你知道这里为何有如此之多的人皮脑袋么?” 夏娃摇头,这她哪里知道。 宫女莲不停地哭,直到公主再次看向她,她才收起呜咽声,抽抽搭搭开始讲过去。 夏娃伸出手:“慢着!” 在公主疑惑的目光中,她把手往小熊肚子里掏啊掏啊掏啊掏,终于叫她掏出来两只鲜香四溢的大烧鹅,还有一大包绿茶味的瓜子,饮品则是鲜榨柳橙汁。 其中一只烧鹅被抛给了斩楼,斩楼稳稳接住,跟长空平分了腿跟翅。 夏娃:“请开始你的表演。” 宫女莲:…… 与此同时,夏娃不忘好朋友:“好朋友,你要吃吗?” 公主摇了摇头,这半魔之身,已吃不出人类食物的味道,再美味的东西进了嘴都味同嚼蜡。 夏娃只好忍痛独自享受大餐。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紫气化身的公主怀抱又宽敞又舒服,像坐在软绵绵的云朵里,被云层包围着,未免吃东西时把油花蹭到公主身上,夏娃又掏出一包纸巾,让洪帝叼住其中一个角,这样自己就可以随时抽出来使用。 斩楼长空有样学样,也找了个人皮脑袋当抽纸盒。 在如此古怪的氛围中,宫女莲终于结结巴巴开了口…… 二十年前的昆古国,与神洲其它国家一样,甚至因为洪帝的登基,上行下效,民间对女子多有苛刻,一女不事二夫、男女七岁不同席,烈妇自尽,寡妇守贞……此类情况比比皆是,毕竟迫害女人是从上到下默认的原则。 但人间再荒唐也荒唐不过皇室。 洪帝后妃无数,以至于他要扩建皇宫来容纳装不下的美人们,莲便是在三十年前入的宫。 她长相平平,又别无长物,只能做最下等的粗使宫女。 听到这里,夏娃举手提问:“你三十年前入宫,请问你现在多大了?” 宫女莲不敢不回头:“已是四十岁整。” 也就是说,她是十岁入的宫。 夏娃仰头问公主:“好朋友呢?” 公主的外表只有十五六岁,完全是没有成年的女子模样,估计也大不到哪里去。 “若是还算活人的岁数,三十五了。” 夏娃了然:“请继续。” 宫女莲在宫中受人欺凌,是个人都能瞧不起她,直到一次偶然,她遇见了公主。 公主虽是公主,却并不受重视,原因无它——昆古国向来有双生子是为不吉的传说,若双生子诞生于宫廷,那必将动摇国祚,使天下大乱。 公主听着宫女莲的话,面上没什么变化,依旧平静、柔和。 既然是不祥的双生子,洪帝自然不喜,原本他是要将其中一个杀死的,结果公主的母亲安妃苦苦哀求于他,又献上了自己身边的美貌宫女,这才让洪帝改变主意,不过他有个要求,那就是被放弃的那个孩子,必须要关起来不许出门。 ——公主就是被母亲放弃的那个。 她从小就生活在凄清的高墙之后,宫门紧锁,里面的她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陪伴她的只有日益生长的青苔,与墙面上年复一年爬满的霉斑。 母亲从来不会来看她,只定期让人送来食物衣服,还有几本书。 如果不是那天宫女莲被人欺负到起了死志,跑到偏僻的地方意图上吊,也不会与公主相识。 可能是因为公主渐渐大了,再加上之前照顾她的嬷嬷病死,安妃便吩咐人给她安排个伺候的宫女,横竖宫女莲在宫中寻不到前程,又常受人冷眼,于是干脆自愿被指派去偏宫,可以说往后的十年,宫女莲与公主是相依为命一同长大的。 斩楼:“既然有着如此深的情谊,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宫女莲一下闭上了嘴。 公主笑吟吟地问:“是呀,莲,快给她们讲讲,你我之间,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宫女莲的嘴动了动,不知是难以启齿,还是不愿意讲。 其实如果真的在那高墙后面老死一生,随波逐流的活着,公主兴许也能过到寿终正寝,无风无雨。 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世上的坏事一旦发生,便会源源不断。 公主并不是个安于现状,愿意一辈子被关起来的人,她活到十几岁,都不知道天到底有多宽,她以为天是方的,就像她住的这个院子一样方。 她渴望自由,渴望出去,然后有一天,母亲突然出现了。 母亲对她嘘寒问暖,公主生平头一回知道了什么是幸福,母亲会给她梳头发,给她做新衣服,给她吃很多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她渐渐地长高长胖,脸颊变得圆润,眼神开始明亮,这样的幸福让公主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姐姐。 她从来没想过母亲把自己从偏宫带出来,究竟是不是因为爱。 或许是的,但不是对她的。 是对姐姐的。 公主并不傻,乍一回到母亲身边,她短暂地在幸福中沉溺了一段时日,便发觉到了奇怪之处。 明明还有个姐姐,可是怎么到处不见她?她问母亲时,母亲总是告诉她,姐姐病了,正在休养,怕把病气传染给她,所以姐妹俩暂时不能相见。等姐姐病好了,自然有重逢的一日。 她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母亲告诉她,无论如何,她们都要做彼此的依靠。 ——那时候公主不知道,母亲也会对女儿说出谎言。 宫女莲说到这里时,声音微微颤抖着,她似乎不知道要如何说出接下来的真相,所以她瞳孔收缩,呼吸急促,整张人皮都开始哆嗦,像一个说了谎,欺骗了人的孩子,不敢面对真实的世界。:,, 413 第十七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公主曾经有很多次机会发现真相,也许她就有可能逃脱悲剧,但每一次每一次,当她察觉到异样时,宫女莲总是会抚平她的不安,告诉她是你想太多,母女之间怎么会彼此隐瞒呢? “其实,安妃娘娘当年生下的并不是一对女儿,而是龙凤胎,公主有个只比她小半刻钟的弟弟,他是陛下的第六个儿子。” 只要美貌,洪帝便不论对方是何身份,他当年都快五十了,看上大臣家中十二岁的小姑娘,也要强硬地将人纳入宫中。这就导致他的后妃们年纪跨度颇大,有这么个皇帝,后宫自然一团乌烟瘴气。别看洪帝只有六个儿子,但却足足有三十个女儿! 就这六个儿子,还都是费尽千辛万苦养活的,死掉的不胜枚举,病死的淹死的吓死摔死的……总之在洪帝的后宫,可以解锁“关于皇子的101种死法”。 安妃出身不显,全凭美貌让洪帝青睐,得封妃位后不久,这好色的老东西便移情别恋,不怎么往她宫中来了。没皇帝庇护,家族也不能施以援手,看似地位高,实际上却过得如履薄冰,尤其是在诊出怀孕后,安妃日日夜夜都在担心自己没法将孩子平安带至人间。 公主先出生时,她得知是个女孩,当时便松了口气,然而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却是男孩,这让安妃娘娘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如果被旁人得知她生了龙凤胎,儿子绝对无法顺利长大,但若谎称是双胞胎女儿,便势必要送走一个……在这两难的前提下,安妃最终选择了后者。 她宣称自己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并按照昆古国送幼留长的习俗,将公主当作后出生的那个送至偏宫,除了留个年老的嬷嬷照顾外任其自生自灭。她生产时在场的宫人医官,也都在随后数年内被安妃想办法灭了口。 她不信任他们,即便他们发誓会守口如瓶。 真正能够保守秘密的永远只有死人。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安妃恐怕永远不会想起被送走的大女儿,她知道自己无法再将这个孩子带回身边,因此刻意不去想不去念,渐渐地感情便淡了,她不再想起她,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只生了一个孩子。 尤其是这个孩子还那么优秀。 但天有不测风云,洪帝如此纵情声色,在其它国家眼中,便成了最好的机会。 最先试探的北延国。 北延国的皇帝在一十年前便已年过半百,他特意派遣使者前来昆古国,向洪帝求娶公主,盼结姻亲,以续秦晋之好。由于洪帝的姐姐便曾嫁入北延国皇室,因此洪帝稍微思考了下,便答应了。 北延国好战,地势又颇为险峻,最重要的是他不缺女儿,从安妃生产到现在,后宫里皇子只添了一两个,公主的数量已经突破五十了。 就是洪帝自己都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他那些女儿站到他跟前,他恐怕都认不出来。 而五十多位公主中,又属安妃之女最为美貌出色,年纪小小便已饱读诗书,若非被北延国选中,洪帝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当然,这点舍不得就跟风一样,刮过去就没了。 安妃得知这一噩耗,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便有了公主从偏宫被接出的事。 她那位“姐姐”,其实是“弟弟”,安妃对她嘘寒问暖,有几分出自真情不论,更多的,是要将在偏宫中生活的面黄肌瘦的公主养得更像“公主”,免得被北延国察觉异常。 在公主被接到安妃身边时,她的好弟弟便顶替了她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住进了偏宫。 洪帝设宴款待北延国使团,使团存心折辱昆古国,便请洪帝宣和亲公主上殿起舞助兴,洪帝竟真的答应了! 堂堂一国之君,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跳舞给邻国使团看,简直可笑至极。 随北延国使团被带走时,公主只有十四岁。 但北延国皇帝的年纪却比洪帝还要大。 公主不愿意也没用,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就被赶鸭子上架送去和亲,而无论她如何向母亲恳求,对方都只是默默地流泪,告诉她这是公主应尽的责任,牺牲她一个,换取昆古国与北延国的和平,这是十分值得的。 责任?可她从小在偏宫长大,嬷嬷在她学会走路没多久时便病死了,连怎么活下来都是她自己胡乱摸索的,难道那从墙头扔进来的食物跟衣服,就算她享受到的公主待遇? 宫女莲并不知道当时的公主怎么想,但当她说起过去时,她是羞愧的,甚至是怀念的。 夏娃咔嚓咔嚓嗑着瓜子,问:“你不会没有跟公主一起去北延国吧?” 宫女莲躲闪的眼神证明了夏娃的猜测。 北延国地处神洲以北,据说当地民风彪悍,环境恶劣,再加上她们是昆古国人,去到那儿,不就等于送死吗?洪帝那位和亲的姐姐,只在北延国活了五年,这还是长寿的,纵观昆古国历史,送往北延国的公主,多则活个年,少则以日计! 宫女莲选择留在公主身边,只是因为她在宫中难以出头,又因平庸遭人欺凌,这短暂的避风港虽让她得以幸免于被人打骂,却毫无前程可言,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 在公主被接到安妃身边后,安妃曾召见过宫女莲。 而公主直到发现送亲队伍中没有莲,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不愿去和亲,因此想要逃出皇宫的事情,只与宫女莲讲过,但当她今日醒来,却被绑住了手脚塞进了轿子,是谁告的密,还用说吗? 宫女莲如此做派,连身为妖的长空都皱起眉头,年尔更是怒斥:“小人行径,无耻至极!” 公主笑了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这样做倒也没错。” 只可惜过于天真了些,安妃会放过知情的她,让宫女莲就此出宫去过富贵日子么? “那然后呢?”斩楼听得认真的同时,不忘咬一口烧鹅翅膀,油汪汪的香极了。 公主挑眉,问宫女莲:“问你呢,然后呢?” 宫女莲的身体又开始哆嗦了,她陷入一十年前那个令人恐惧的夜晚,彼时她已被安妃恩准出宫,还嫁了人,手头有钱又安稳的宫女莲,当时还幻想着要如何养儿育女活得幸福,谁知道不过半年,她的丈夫便出了意外死了,宫女莲伤心欲绝,什么事都不想做。 她在都城买了个很小的院子,每日躺在床上发呆,回忆着成亲后的点点滴滴,那时她已将公主忘了。 可公主回来了。 孤身一人回来了。 那个风声呼啸的夜晚,被风吹过的窗棱与门缝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呜呜往屋子里灌风,特别特别冷,明明是深秋,却冷过历年寒冬,宫女莲在床上裹紧了被子,泪水渐渐风干,她仍旧睡不着,直到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很奇怪,那么大的风,哪怕是外面有人斗嘴吵架都听不清楚,如此轻微的脚步声,宫女莲却听得一清一楚。 她失去丈夫后生不如死,真死到临头,却又发现自己尚且眷恋人世。 之后发生的一切,宫女莲连回想起来都会发抖,当她还想继续说时,嘴巴突然瓢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来了,只有那深入灵魂的畏惧还残存在大脑深处。 公主叹了口气:“毕竟一十年了,她记得的东西也不怎么多了。” 夏娃好奇道:“我看你之前吃人,是紫气进入人类的身体再回来,这是有什么讲究么?” 公主低头看她:“我不怎么爱吃人肉,我吃的是他们的魂,被吃掉的灵魂将永远消失在这世间,再不能转世投胎。” 宫女莲听了,泪水汩汩落下。 斩楼见她哭得可怜,安慰她说:“没关系的,你别放在心上,反正就算转世,下辈子的你也不记得这辈子的你,那能不能投胎还不都一样?别哭了,怪瘆人的。” 夏娃在公主身上东捏捏西摸摸,“好朋友,介意我读取一下你的记忆么?” 公主很大方:“请。” 从宫女莲角度的讲述中,她是很无辜,很无奈的,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背叛,不想帮安妃掩饰和欺骗公主,但是她没有办法,她只是想活下去,不想一辈子留在宫中做个没前途的奴才,她想每顿饭都能吃饱,能穿上舒适温暖的衣服,最好还有个结实可以挡雨的房子。 但她所渴望的这些,和公主在一起是无法实现的。 公主在北延国的一年究竟过得如何,夏娃没有读取到——公主将这份记忆隐藏了起来,而关于她是如何一人独身回到昆古国大开杀戒的,和一个披着红斗篷,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皮肤露出来的人有关。 宫女莲说,那天晚上风很大很大,可在公主的视野里,夏娃却没有感觉到风,天上甚至还有一轮血红残月。 除此之外到处都是灰扑扑雾蒙蒙的,往前看没有尽头,回头看失去来路,整个世界就只有鲜红的月亮、灰色的远方以及黑色的土地。 夏娃惊道:“你是走鬼路回来的?” 正是那个披着长长的红斗篷的人,为公主开启鬼道,将其送回了昆古国。 鬼路与人间的路不一样,鬼门关一开,在哪,终点又在哪儿,都将变成一团混沌,人间有阴兵借道的说法,但鬼可以走人间路,人却决不能进入鬼道。 从鬼道回来的公主,恐怕已经不是人类了。 “收起你这种表情吧,你是在可怜我吗?”公主问,“直到我回来之前,我始终都还是人类。” 夏娃不解:“你是人类,怎么能走鬼道?” 她也不需要公主回答,继续往下看。 红斗篷将公主送回来后便重新踏入鬼道消失,公主最先找的人便是宫女莲,她没有立刻将她杀死,先是问了这一年来的变化,然后便勒令宫女莲与安妃联系,并当着安妃的面杀死了宫女莲。 其实如果她真的有个姐姐或是妹妹,因为昆古国这荒唐的习俗导致自己被送走,公主兴许会怨,但不一定会恨,然而母亲将她送走的原因是为了弟弟,甚至让弟弟占据了她的身份。 当她带着安妃重回偏宫,却发现那里早已大变样。 霉变的墙被重新刷上了白漆,院子里的杂草换成了整齐的花朵,还没入冬,屋子里已经烧起地龙,地面铺着精致厚实的毯子,浓浓的茶香还有书本散发出的油墨气。 原来就算住在这种地方,被母亲放在心上,也是可以不必吃苦的呀。 公主回来的原因,报仇只占其中一小部分,她真正的目的是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弟弟,并且一定要赶在对方觉醒前将其杀死! 对安妃来说,洪帝的宠爱可有可无,女儿的死活也可以无所谓,惟独一点,她倾心全力、处心积虑生下并养大的儿子,是绝不能受到一丁点伤害的! 可想而知,当公主在她面前将六皇子开膛破肚,内脏被扯了一地,鲜血染红地毯墙面时,她会有多么痛苦。 夏娃看见她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公主,诅咒着她,并发誓自己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在公主出生时将她掐死。 世间的母亲,虽会谄媚于丈夫,虽会奉献于儿子,惟独一点,在如何伤害女儿上,总是如此天赋异禀。 她们的血性,张牙舞爪与睚眦必报,惟独在女儿身上方能体现到淋漓尽致。 但安妃白咒了,公主一点也不在意,她从小就没有母亲的概念,那点短暂的虚假母爱,和弟弟所得到的一比,难道还指望着她感动落泪吗? 她不仅当着安妃的面杀了六皇子,还将六皇子的血肉吃掉了。 如此血腥恐怖的一幕,直接将安妃吓得精神失常,随后公主干脆利落地杀掉了她,开始了她真正的复仇。 她恨母亲与弟弟,还有宫女莲,但她更恨洪帝,恨他拥有那么大的权力,恨他肆意掌控自己的命运,以至于在将其制成人皮脑袋后,公主都恨得舍不得直接吃掉他,而是花了一十年,让他日夜感受灵魂被食用的痛苦。 夏娃发现,从北延国回来的公主,外表看起来和人类确实是没什么差别的,她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还有变异的头发及指甲,是在她吃掉六皇子之后慢慢变化的。 所以,南香鸣要找的人,其实是六皇子? 这六皇子恐怕是什么厉害的家伙转世,生在皇室,本应成就一番霸业紫气缠身,谁曾想却与公主同胞而生,而公主偏偏又不那么安分,她在杀死六皇子后果断将其吃掉,就彻底吞并了对方觉醒的可能。 六皇子怕不是帝王之命。 不过,还有一点夏娃不是很明白:“你是怎么知道他身上有蹊跷的?” 公主心知肚明夏娃在问什么,也没有隐瞒:“一方面,是我在面临绝境时,身上出现了一点变化,另一方面,则是有人告诉了我。” 不用问夏娃就知道,这个人是谁,公主一定不会说。 她寻思片刻:“你身上的紫黑之气,显然是紫气与魔气的结合物,也就是说,被你吃掉的六皇子,应是魔族转世,这不可能呀,跟这个世界的法则相违背。” 魔没有前世亦无来生,更无可能转世,“而且就算他真是魔,你吃了他,又怎么会无法出现在白天?话又说回来了,你这个操控他人的能力,跟我听说过的,魔主操控魔族一模一样。” 长空喃喃:“……不是吧?” 斩楼差点儿叫鹅肉呛住嗓子:“你的意思是,公主的弟弟是魔主转世?” 年尔:“不可能啊,魔主早就被神尊封印在无妄之地,怎么可能转世成人?” 斩楼:“兴许是一缕神魂也说不定。” 公主并不知晓她吃掉的六皇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只知道,在吃掉他之后,她无师自通了如何操控他人,她恨洪帝,恨六皇子,恨北延国的男人,所以她要将他们踩在脚下、杀死、吃掉。 同时,她也恨母亲,恨宫女莲,只是和对男人的恨一比,对女人的恨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除却被公主做成人皮脑袋的家伙,一十年前推行新政的所有男官,也都是被迫吃了她身上紫黑之气幻化的肉。 夏娃说:“这应该是因为,能力是你强行夺来的,本身并不属于你,所以需要通过某种媒介来做承接你和傀儡的桥梁。” 公主不在意这能力与魔主有何区别。 她控制住皇帝与其心腹,就能控制住一部分大臣,然后通过这一部分大臣,再去控制更多人——整个昆古国成了她的一言堂,即便她要女男颠倒,也无人胆敢阻碍。 吃掉肉的人,脑海里在想什么,公主随时随地都能探知,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不必见面,远隔千里便将被操控者处死。 如今昆古国的八十余名城主,也都在她的控制之中,因为公主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安妃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她明明是女人,却能为了儿子放弃女儿,宫女莲也一样。 “所以说,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夏娃读取完了好朋友的记忆开始扒拉手指,“安妃生了龙凤胎,为给儿子躲祸害了你,你得到奇遇后回来报仇,获得了魔主的特殊能力,然后让昆古国天翻地覆。诶,那这么说,南香鸣又是个什么东西?他是魔么?” 公主摇头:“如果六皇子是魔的转世,那南香鸣应当与魔没有关系。” 她没有感受到类似气息。 斩楼:“我觉得,他比较接近于我,可能是某种‘灵’。” “说到你。”夏娃瞪她,“你跟南香鸣又是什么关系?听他的话,好像是你的主人?” “我可不承认,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哈。”斩楼火速撇开关系,她才不想莫名其妙给自己认个主。 长空:“夏娃,你忘啦,南香鸣是那片龙鳞。” 夏娃以手戳额:“嗯……龙鳞成精,算妖还算灵?” 说到灵,夏娃突然想起在琢城抓到的那只小乌龟。她把手往小熊里一摸,半晌,摸出一只金灿灿的小乌龟,谁知公主忽地轻动鼻子,露出些许不解之色:“这乌龟……” “别看它是只乌龟,实际上却是玉灵,你听说过玉灵么?” 公主把手放到小乌龟背部,摸了摸,按了按,疑惑道:“怎么跟那半副骨架子这么像?” 像?哪里像? 公主手里的那半副骨架子,正是六皇子。她在吃掉对方血肉的同时,也将其神魂一并吞入腹中,公主口中所说,对南香鸣有印象,也正是自此而来。 “只是有些奇怪,记忆中有南香鸣的脸,却忘了他姓甚名谁,又是什么身份。”公主轻声道。“我一直以为可能是前世的记忆,现在想想,兴许并非是他忘了,而是他神魂不全,所以记忆只有一部分。” 否则刚才众人讨论南香鸣是个什么东西时,公主便能给出答案了。 她说这玉灵跟半副骨架子像,不是说它们的外表或是材质,而是气息。 玉灵的气息,居然跟六皇子被吃掉的神魂类似。 顺着公主的话,夏娃想起琢城之事,脸上表情逐渐严肃。斩楼与长空也想到了什么,三人的表情跟复制粘贴一般,只有年尔满头雾水,她没去过琢城,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们从鸨父那顺这片龙鳞时,只觉得奇怪,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想,这龙鳞都生了灵,能把年尔骗得团团转,若非夏娃一行人捣乱,恐怕他已心想事成。 这么城府深沉的人,他以鳞片形态留在琢城,总不能是想当相公吃青春饭吧? 琢城没什么特殊之处,除了那响彻天下的琢城玉。 再联想到六皇子转世于昆古国,而每年琢城都要向皇室进贡美玉,但在公主回来后,琢城玉矿渐渐失去灵气,滋生玉灵—— “玉可养人,亦可养魂。”夏娃说。 公主一点就透,这也就是说,有人一直在温养六皇子的神魂!:,, 414 第十七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虽不知南香鸣与六皇子是什么关系,但他留在琢城,怕就是要确保琢城玉能源源不断地温养六皇子的神魂,一切都安排的很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谁曾想六皇子却多出个双胞胎姐姐来?” 可见命运总是会发生点不可控的意外。 如果将公主这个突发状况剔除出去,夏娃在心里计算着六皇子的命运走向,并从中挑选出了可能性最大的一种。 生于风雨飘零的皇室,帝王荒唐,明枪暗箭,加之公主吃掉他后身上出现紫气,可见六皇子本为帝命,原本已要走向灭亡的昆古国,定会由他力挽狂澜,成为当世霸主。 到时候臣民爱戴,史书赞美,再多的孽障也能被洗清。 夏娃毫不怀疑六皇子可能建立的功绩,随着神魂愈发完整,他也会变得愈发优秀,但好事往往多磨,这神魂还没完全养回来呢,就让公主给吃得一干二净。 “他的骨头,为啥还剩下一半?”夏娃问,“是吃起来不方便吗?你其实可以将它磨成骨粉,没事儿的时候泡水喝,可能味道不大好,但会便捷许多。” 公主:“你的办法很好,可惜没有用。” 六皇子的骨头之所以只剩下一半,当然是因为另外半副已被她吞灭,剩下这半副骨头,无论如何也摧毁不了,否则公主怎么可能将他留到现在?她又不傻,六皇子活着她就要死,她想活就必须杀了六皇子,两人之间就是这么个不死不休的关系。 夏娃不信这个邪! 公主于是将六皇子残存的那半具骨头扔到地上,看得出她对他真是没有丝毫手足之情,若非嫌脏,没把他泡进旱厕腌上个十年八年,已经是公主仁慈了。 接下来就是三人小队的实验时间,首先是长空,她用自己引以为傲的利爪,在白骨上划拉了一下,没动静,于是加大力道,注入妖力——吃奶的劲儿都使出去了,白骨依旧整洁干净,别说划痕,连一丁点儿下次都找不着。 长空沉默退场,换上斩楼。众人已知她身为剑灵,她也不装了,直接变回剑身高高悬在半空,然后往下刺! 连南香鸣都能被她捅穿,区区一副人类白骨——还、还真就没用! 夏娃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在耍我们吧?还是酒没醒?” 斩楼:“我是剑灵,怎么会真的喝醉酒?就算喝醉了,也不能像人类一样醉到天亮,我真的用力了!” 两人尽数铩羽而归,夏娃便成了最后的希望。公主换了个姿势,把左手的洪帝脑袋腾到了右手,漫不经心地看夏娃表演。 事实证明,就算是夏娃也没办法将这半具白骨弄碎,一开始她用刀,然后是锤子、斧头、电锯……十八般武器挨个上阵,愣是连点骨屑都没能抠下来。 “这就奇了怪了。”夏娃气道,“你都能吃掉另外半副骨头,怎么就拿剩下这半副没办法?总不能有一半不是他的吧?!” 此时的夏娃哪里知道,她因生气随口说的一句话,竟是事实。 因为怎么也弄不碎骨头,夏娃便向公主提了个建议:“好朋友,我有个想法,你看看能不能成。” 公主用眼神示意她说。 夏娃伸手进小熊肚子摸啊摸,摸了半天,摸出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来,她把雪花递给公主:“我拿这个跟你换这半副骨头,成吗?反正你留着它也没用,不如送给我。” 公主看着雪花,没有接:“我要这个做什么?” “你不要会后悔的。”夏娃认真道,“看在是好朋友的份上才帮你,不要不识抬举。” 在场众人只有长空知道那片雪花属于妖王,当初离开灵昌山时,夏娃是接了命令的,不过迄今为止,她并没有送出任何一片雪花,公主还是头一位。 公主不愿屈居于任何人之下,她自有她的傲气,夏娃对她说:“屈不屈的,也不是你说了算,要是那个不讲理的野蛮人直接打过来,你照样得为她办事。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夏娃拿看可怜虫的眼神注视着公主,循循善诱:“你难道不想沐浴在太阳之下吗?现在的这副身躯,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所以你连名正言顺的王都做不成。还有啊……” 顿了下,夏娃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皮脑袋,再度回想起公主叙述自己是如何吃掉六皇子血肉以及其它灵魂的:“人世间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公主控制昆古国二十年,最大的遗憾正如夏娃所说,一不能行走于阳光中,二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好像在她决意舍弃身为人类的那一部分时,也彻底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有了这个,就可以不怕太阳?” 夏娃点头:“你拿着它,这片雪花大概会持续一段时间,在它没有完全融化之前,你可以感受一下它的力量。等到雪花融化,你再决定要不要答应我的邀请。” “人世间如此肮脏污浊,充满了让你厌恶的气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加入我们灵昌山呢?” 不得不说,夏娃的话深深地令公主心动,她可能不会渴望朋友或是美好的环境,但她无法忍住不去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强了,一夜之间杀光北延国皇室,又操控一个国家二十年,可是当南香鸣出现时,她却不是对方的对手。据夏娃说,那只是一片生出灵智的鳞片,这让公主如何甘心? 最终,公主接过了雪花。 雪花在触碰到她掌心的瞬间,由大变小,最终以印记的模样存在于公主手腕上,与此同时,公主感觉到了一种全然陌生,却无比强悍的力量,强到她有种自己即便走出宫门也不会被太阳灼烧的信心。 由于跟南香鸣的一番打斗,皇宫破烂了大半,寝宫屋顶都被掀开了,于是公主直接撤掉黑暗领域,阳光如同碎金撒入殿内,公主下意识抬手捂住面容,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一次照射在身上的阳光,没有让她感到痛苦和怨恨。 太阳就是那样……平静,温柔,慈爱地笼罩着她,让她想起二十年前,她也曾沐浴在阳光之中,欢快地像一只展翅的小鸟。 但殿内的人皮脑袋们可就不这样了,它们显然没资格共享公主的变化,太阳一晒,简直生不如死。 平日这个点,它们该恢复人类模样去上朝做事了,可今天与从前不同,公主已经厌倦了再继续这样下去,她决意要为自己的仇恨画上一个句号。 所以她不仅没有赐予它们紫气,还饶有兴味地看着人皮脑袋们一个接一个被太阳光烧成灰烬,在它们的惨叫声中,寻摸到了与众不同的乐趣。 似人皮脑袋这般早已死去却还滞留人间的至邪之物,阳光便是它们天生的克星,有一个算一个,终于迎来了二十年后的结束,在剩下那点灵魂成为公主的紫气后,终于彻底魂飞魄散。 宫女莲最后流下了眼泪,但公主早已不在意,洪帝日日夜夜盼着死亡,如今当真死到临头,除却终于能解脱的快慰外,他又忍不住眷恋人间,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啊!他的前半生是那样尊贵,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夏娃用一朵雪花换了半副骨头,至于那个皱巴巴的残破人头,她本来想割掉,转念一想,说不定还有用,便扔进了小熊嘴里,然后她把玉灵化身的小乌龟也塞给了公主。 公主喜欢拿手托着别人的脑袋,还是头一回托起一只小乌龟。 平心而论,这只乌龟颜值颇高,两只黑眼睛又大又圆,灵气十足,一看便聪明得很,在公主手心也老老实实不乱动,夏娃说:“你不是吃了半个神魂?这玉灵你留着吧,要是不喜欢就拿去炖汤,乌龟汤跟老鳖汤应该区别不大,怪补的。” 虽然不知道六皇子跟南香鸣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但夏娃讨厌南香鸣,对于讨厌的家伙,她向来不吝付出代价来对付他们,哪怕自己缺胳膊少腿儿,也得要对方的命。 琢城玉养魂,玉灵更胜琢城玉,它能帮助公主稳固神魂,将吞掉的那半个神魂直接化为己用,这样的话,就算再有多少个南香鸣卷土重来,也无法通过杀死公主来拯救六皇子。 小乌龟尾巴尖儿颤颤的,看得出来它不是很想留在公主身边生活,毕竟它乃玉灵化身,纯净通透,公主是半魔之体,对小乌龟来说,等于是将一只耗子放到了猫咪身边,等着被吃吧就! 公主没想到夏娃如此慷慨,这让她勉强也动了点礼尚往来的心思:“你之前提过的那个鸨父,其实像他那样的人,昆古国还有不少。” 夏娃:“那你不把他们全杀了?” 公主懒懒道:“横竖翻不出什么花样,关于此事,可让薛相与你详谈。” 薛相? 在地上趴了一年的年尔总算想起来还有个薛相了!昨晚那一场大战,也不知皇宫里的凡人都怎么样了。 薛相还在宫中呢! 昨夜那一阵天翻地覆,她担忧不已,却又碍于是凡人之身无法靠近,再加上宫内人多,一旦乱起来便要人镇住场子,所以直到尽早,薛相都还留在宫中, 与她一起的还有薛大人,这不,天一亮,两人便朝皇帝寝宫而来,只是寝宫坍塌了大半,什么也看不着,薛大人还好,薛相却焦急不已,她是朝中为数不多知晓公主存在的人,她一点也不想公主出事。 正好,公主想起她时,她也看见了公主。 “殿下!” 见母亲面露惊喜之色,薛大人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只看见了地上的年尔,剩余几个面孔中,最让她震惊的便是公主。 虽然小女孩、邋遢女人及高大女人各有各的特殊之处,但跟双眼燃烧着火焰的公主相比,她们都不怎么够看。 薛相撩起衣摆下跪行礼,薛大人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与母亲保持了一致。 公主道:“你来得正好,从前你同我说过的那个什么……男子会?如今是什么状况,与这些人好生说说。” 在昆古国这地覆天翻的二十年中,许多人还不可避免地保留着二十年前的记忆,这些人里,有些诸如薛相母女,更青睐于如今的生活,知道要誓死抓紧手中权力,决不能轻易放开,有些诸如宫女莲,即便旁人扶着她站起来,甚至给她塞了一根木棍让她可以支撑着往前跑,她也还会转过身拿木棍给你来一下。 其中有小部分男子,迄今贼心不死,妄图复辟昆古国,这些人各个城都有,身份也极其隐秘,二十年下来,有的被摧毁,有的发展不错,他们之中,似乎还有人会一些稀奇古怪的法术,所以在得知女儿收到兔子吊坠后,薛相第一时间便怀疑起了这些人。 公主对此不是很在乎,她甚至懒得操控男子会的成员,早在昆古国变天后,她便将受控的男人尽数处理干净,如今朝中的大臣及各个城主全是女人,也都受她控制,她们在想什么逃不过她的眼睛,因此整个昆古国才能维持如此惊人的面貌。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上天相助,否则男子会凭什么将她的统治推翻? 公主不信任任何人,昆古国只有在她手上才能安心,但对薛相,总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诸位大可放心,我必定不会让他们干扰到你们,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说便是。” 薛相的态度异常和善,害得薛大人连连看她,还以为自己亲娘被人掉了包,她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再没见过她娘笑得像朵花了! 薛大人有一肚子的疑问,公主是谁,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娘跟这位公主是什么关系,所谓的男子会又是什么,自己收到的兔子吊坠跟男子会究竟是什么关系……问题太多,令她的脑袋胀胀的发疼,恨不得立马母女独处推心置腹。 不过在这之前…… 薛相问:“殿下,这宫中修葺恐怕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接下来殿下有何打算?” 夏娃好奇地问:“好朋友,你的名字叫什么?” 总不能一直好朋友好朋友的叫,显得特虚伪。 公主瞅她:“没有。” 她自出生起便被送走,安妃生怕给她取了名字,彼此之间产生羁绊,因此对她不闻不问,直到十四岁那年被接出来,她以弟弟的名字生活在皇宫之中,后来去到北延国……总之她还是人类的短暂人生中,各种各样的叫法都听过,惟独没有名字。 “啊?”夏娃垮起脸,“好差劲的名字,这是谁取的?” 公主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无论如何,虽然进宫的过程较为曲折,也发生了一些特殊之事,但出宫时夏娃可气派了! 公主不愧是她的好朋友,一点都不抠门,送夏娃一行人离宫的动静简直堪比状元游街,那家伙整个都城热闹的,昆古国百姓本就喜欢凑热闹,两边道路直接挤得水泄不通,等夏娃她们回到客栈,掌柜的只差没把她们供起来! 连那位总是很拽,爱抽旱烟的烧饼铺冯老板都亲自上门拜见,手里还提溜着一大包烧饼。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有人带礼物上门,怎么能不要呢? 冯老板坐下来后没说什么事,问了句:“我能抽两口么?” 夏娃:“不行。” 有了身体后她超级讨厌烟味的,长空也不喜欢,斩楼是唯一的例外,她不仅不讨厌,甚至跃跃欲试想跟冯老板借来试试看。 被拒绝了冯老疤也不生气,她架起烟管,轻轻嗅着里头的烟草香,见她只闻不抽,夏娃没说什么,问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位冯老板可潇洒得很,每日定时定量卖牛肉馅饼,卖完就收摊,谁敲门都不好使,两边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没想到她竟会主动登门。 冯老板闻了会儿烟草,缓缓地问:“我听说你们是从宫里出来的?” 斩楼:“嗯啊。” 她鬼鬼祟祟地摸上冯老板拎来的油纸包,光速从里头掐了个牛肉烧饼出来,张开深渊巨口一口吞进肚中,随后跟没事儿人一样双目直视前方——如果不看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还有口齿不清的声音,恐怕没人知道她干了什么。 冯老板问了这一句后,好半晌没再说话,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久到夏娃都有要打瞌睡了,她才慢吞吞地问:“你们进了宫,见到了皇帝了吗?” 夏娃想想,回答:“见到了。” 冯老板看她一眼:“还有别的吗?” 夏娃反问:“应该有吗?” 冯老板捏着烟管的手蓦地紧了几分,随后她站起身:“抱歉,是我唐突了。” 说完就要走,夏娃哪能就这么给她走了,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人今儿主动上门,就为问她们在宫里见没见过皇帝? 说句不好听的,就洪帝那荒唐劲儿,整个都城认得他的百姓肯定不少,也就是这二十年他受控才不得不老实本分,所以冯老板想问的绝对不是皇帝。 在冯老板的手握住门把的一瞬间,夏娃冷不丁开口:“你是想问公主吗?” 下一秒,夏娃发誓她听见了木门嘎吱响的声音!到底是天天捶面揉面做饼子的人,手上力气不一般。 冯老板回过头来:“你见到她了?” 夏娃还在想她跟公主是什么关系,冯老板的问题便一个接一个:“她还好吗?如今过得如何?有没有生病?为何这么多年,我从未听说过她的消息?她真的还活着么?” 夏娃:“你认识公主?你们是什么关系?” 冯老板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可能是想看看夏娃究竟能不能良心发现,告知自己公主近况。 事实证明,良心这种稀罕玩意儿夏娃是没有的,她只会没眼色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绝不可能照顾别人的颜面先一步退让,哪怕是号称牛肉烧饼冠绝都城的冯老板。 手艺再好,她又不是没付钱。 “……我说了,你就会告诉我?” 夏娃诚实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说谎,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骗我。” 冯老板垂下眼眸:“我这做烧饼的手艺,是从宫里学来的。”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左右,完全是因为平时总爱板着脸才显得严肃年长,实际上当她正常说笑时会显得年轻许多。 但夏娃却从冯老板的话里听出了另一个意味。 洪帝后宫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洪帝不得不想办法再扩建皇宫,这些被他收入后宫的美人年龄不一,出身也各有不同,其中最为显赫的,除却几个妃位外,便是那个十二岁出身勋贵之家的小姑娘。 二十年前,最为好色的洪帝却忽然解散后宫,将所有后妃都放了出来,有些无家可归的,他居然还出钱赔罪,据说当他做出这件人事儿时,许多百姓都偷偷议论,说皇帝可能是不行了,毕竟上了年纪嘛,又见天胡闹。 冯老板:“我便是第一个从宫中离开的人。” 如果她现在三十出头,那么往二十年前推算,当时的冯老板也就十二三岁,不能再多了。 夏娃:“……你是后来改的姓氏?” 冯老板颔首:“冯是我母亲的姓。” 与其它被送走的后妃不同,在这之前公主只想着报仇,她才懒得管洪帝后宫有多少人,在最开始,公主本是要将整个皇宫的人,无论女男,通通杀光的。 但当时尚且年幼的冯老板却撞破了公主杀人的一幕,而且场面异常尴尬,冯老板背着一个小包裹,全程蹑手蹑脚鬼鬼祟祟跑过来,左右看看便吐口唾沫搓搓手心,目标是爬上十米高墙,从此离开皇宫,海阔凭鱼跃。 按照公主当时杀红了眼的状态,等待冯老板的下场除了死亡就是死亡,但冯老板背着小包裹翻墙的模样让公主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也因此,她不仅放了冯老板,还将皇帝后宫所有妃子都送了出去,一个不留。:,, 415 第十七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自那年离宫,冯老板已有二十年不曾见过公主了,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那天晚上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在出宫后,她没有回家,能将十二岁女儿送入宫的家,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模样。 之后都城变样,父家被抄,冯老板按照新法继承了仅剩的家产,慢慢在都城置办了个铺子,就这样一个人生活了下来。 她没有什么才能,平凡的日子过得也很快活,只是偶尔还会想起当初放过自己一马的人,苦于云泥之别,无从探知公主的消息,而洪帝这些年又一直“存在”,所以在得知夏娃她们自宫里回来后才会上门拜访。 “你想当面向她道谢么?” 冯老板摇了摇头:“不必了,知道她还活着,我就很高兴了。” 作为谢礼,之后冯老板又送了几次免费的牛肉烧饼,还留在都城的夏娃一行也亲眼见证了昆古国明面上的政权迭代——洪帝自书罪己诏,承认了自己数十年来的荒唐行径,残杀忠良、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无数百姓死于非命,因此准备以死谢罪。 他仅剩的那颗人皮脑袋活活被晒成了灰,由于寝宫殿内的人皮脑袋过多,虽说它们生前面容不一,但死后全都一个样儿,无法分辨谁是谁,公主便一视同仁地命人将灰烬清扫赶紧,全倒进泔水桶里处理掉了。 对于公主的上位,昆古国全国上下无一人置喙,再加上有薛相力保,公主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持住了朝政——本来朝政也就一直在她手中,只是她没有再隐藏自己的身份。 之前对于男子会,公主不甚在意,现在则不一样了,出现一个南香鸣,就很可能再出现更多南香鸣,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这件差事交给了薛大人,薛大人掌管都城府,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夏娃她们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年尔却打算留下来,一来是为弥补自己的过失,帮助薛大人破案,二来,她那俩棒槌师弟还在大牢里没放出来。 夏娃离开前,公主给了她一面八角鼓,这鼓通体乌黑,鼓皮摸上去细细凉凉,夏娃随口问:“这鼓什么材质?” 公主微笑:“人皮鼓。” 夏娃又摸了两下,恍然大悟:“我说呢,肌理这么明显,还有点温热的感觉,原来是人皮做的。” 没能吓到夏娃,公主一点也不意外,这小孩儿胆子异常的大。 她说:“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在如何走的鬼道返回昆古国?帮我做一件事,你就能知道。” 夏娃:“什么事?” 公主嘴角的笑愈发灿烂:“二十年前,北延国皇室虽被我杀了个干净,却还有漏网之鱼,如今二十年过去,也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如今的北延国,已因二十年前那场屠杀元气大伤,正统皇室已灭绝,世家勋贵为揽权,开始大量扶持带有皇室血脉的旁支,这就导致北延国眼下世家当道,皇权名存实亡。而世家之间门彼此又互相构陷,争权夺势,所以北延国内部可以称得上是一团糟——那里也是妖魔鬼怪的乐园。 神洲四国中,当属北延国最是群魔乱舞,反正夏娃没想好下一站要去哪里,而公主短时间门内不想离开昆古国。 夏娃点头:“成交,你想让我杀谁?” 公主:“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记得他的眼睛上有这样一道疤。” 她用手指点在额头,然后下划,“这道疤在他的左半脸上,从额头到下巴,呈直线状的一条,如果你能见到他,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夏娃不解地问:“那你当时怎么没把他也杀了?” 公主:“告诉你你可能不信,但我找不到他。” 夏娃没理解公主这话的意思,是字面意义上的找不到吗?“那万一他死了呢?” 公主道:“那就要看你给我的这朵雪花,能不能让我动心了。” 闻言,夏娃朝公主做了个鬼脸:“那我可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公主总觉得夏娃不该走那么爽快,据她所知,这小孩儿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还白贴自己一朵雪花,就这么走了? 只是一时半会公主想不出原因,便点了点头。 长空化出原形,这一次斩楼终于不用再自己用腿走路,她高兴地爬上长空的背,被那绵密柔软的羽毛感动地险些落泪。 一声鹰鸣过后,金雕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公主站在城楼之上默默地看了许久,这种陌生的离愁别绪,一直持续到她回宫。 工部的官员刚刚将倒塌毁掉的宫殿重新统计完毕,她先是向公主禀明了受灾状况,然后一脸欲言又止。 公主:“说。” 这位大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公主,清清嗓子,委婉道:“臣在清点各宫殿损毁情况时,意外发现,殿下的私库……” 公主:“私库怎么了?” 工部的大人:“空了。” 公主:“你说什么?” 工部的大人再度小心翼翼地看向公主,不确定公主是真没听清楚,还是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但谁让她是个打工人,就算很想夺门而逃,也得老老实实把自己检查到的禀上来。 “……空了。”担心公主没听明白,工部的大人又重复了一遍。“殿下的私库空了,里头什么都没有。” 说是公主的私库,其实是洪帝从前的私库,他那人骄奢淫逸,又喜好收集珍宝,别看昆古国国库空虚,但洪帝的私库那真是塞得满满当当。后来公主回归,她用不上,便始终封存着,但用不上绝对不代表她可以不要! 当时就把公主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正要勒令大臣去查,公主忽地福至心灵,想起走得异常干脆没有死缠烂打要好处的夏娃。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当下也是哭笑不得,让工部的人带她去看看,到了地方一瞧,嘿,那可真是搬得有够干净的,连屋顶的琉璃瓦都给掀得一块不留,黄金做的地面也是,整座私库到处坑坑洼洼,要不是地基卖不得什么钱,恐怕夏娃也不会留。 公主揉了揉太阳穴:“算了……” 不算还能怎么着? 与此同时,薛大人与年尔带人停在一家进宅子的门口,薛大人问:“确定是这里?” 年尔点头:“不会有假。” 薛大人手一挥:“冲!” 差役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她们已经查得很清楚,这栋宅子隶属于某富商名下,富商常年在外地来回跑动,已将家安在南方,所以宅子已荒废许久,只留了两个人负责看守。 荒废这么多年的宅子,里头却是整洁无比,随便打开个房间门往门窗上抹一下,连点灰尘都瞧不见。 薛大人手里那个兔子吊坠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年尔根据施在兔子吊坠上的法术,一路追查至此,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通知了薛大人。 在冲进去之前,薛大人已命人将宅子团团围住,她并不认为这里便是男子会的最终据点,但只要抓到这一批人,总能找到幕后主使。 这是公主交代给自己的第一件差事,薛大人必然要办得漂亮,她要证明自己不比母亲差。 然而进到宅子里,将所有人都拿下后,薛大人却发现其中一人生了一副很熟悉的眉眼,似是在哪里见过。 她不假思索就要伸手扯下对方脸上的蒙面布。 谁知那男子却轻声开口:“薛大人,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 阶下囚也敢出声威胁?薛大人冷笑,将蒙面布扯下,随即愣住。 年尔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走过来一瞧,下意识道:“薛大人?这、这人怎地与你……” 与你如此相似? 尤其是那一双眉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人一眼望过去,都分不清楚究竟谁是谁。 薛大人自幼便知晓自己与母亲生得不像,外人见了她们,甚至看不出她们是母女。自己的长相是随了早已没有记忆的父亲,而在收到兔子吊坠后的奇怪梦境中,男人的脸随着时间门愈发清晰,那张脸,赫然就是眼前这张。 男人见薛大人执意要揭开自己的真面目,不慌不忙地说:“都说了,劝你不要这样做。” 谁知薛大人只是恍惚了一刹那,便冷声命人将他们押下去,这下男人眼底闪过一抹慌张,仔细看的话甚至还有讶异,似乎是在奇怪为什么薛大人竟如此无动于衷。 年尔一直觉得自己行走人间门的经验还不够,没想到今儿碰见个比自己还不聪明的,她说:“人家薛大人都查到这儿来了,你觉得她要是还受你控制,会这么干么?” 就算会,她也给薛大人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天晚上,薛相回府,意外发现女儿竟在等待自己,而且面色平和,一点火气都没有。 然而针锋相对惯了,让薛相好言好语是不可能的,她张嘴就是讽刺:“今儿是刮了什么风,把你给吹这儿来了?” 薛大人却没跟她计较,而是问:“你之前跟我说,父亲给你下药失败,被你反过来将药灌进了他嘴里,但那药致命么?你确定他是真的断了气么?” 薛相听这话问得不大对,便问:“你什么意思?” 薛大人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你随我来。” 然后薛相便见到了她那早该是个死鬼的前夫,对方除了老了些,皱纹多了些,和二十年前长得一模一样。 旁边于管家也惊讶不已,男人见了薛相,一时间门新仇旧恨齐上心头,见薛相面带震惊,冷笑道:“没想到我还活着吧!贱人!” 话音未落,一记重重的耳光便扇在了他脸上,直接将男人的牙打掉了两颗,以至于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薛大人,说话时止不住嘴巴漏风:“里、里怎么棱酱紫对我?我是里亲爹!” 薛大人冷冷道:“谁允许你开口说话了?贱人。” 男人的表情更加震惊,反倒薛相不再惊讶,而是笑出了声:“这可真是缘分呐,当年你能在我手里逃生又如何?现在不还是得再死一次?有本事,你也再逃一回让我瞧瞧。” 男人:…… 他要是逃得掉,还至于挑拨她们母女关系? 这么多年下来,薛相凶名在外,男人才不信她会对自己残存多少真情,即便当年有,二十年权势名利熏陶,恐怕只有傻子才会对爱情念念不忘,更何况二十年前薛相就敢杀他! “洁儿!我,我是爹呀!洁儿!” 男人转而向薛大人乞求活路,“里忘了爹吗?里小时候最喜欢爹了,爹也最疼里了!里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杀我!” 薛大人却没搭理他,而是问薛相:“确认他是当年那个人吗?” 薛相点头:“八|九不离十。” 于管家奇道:“家主,当时我明明亲眼见他断了气,如何今日又活了过来?” 薛相也想知道,但男人肯定不会说实话,这也在薛大人意料之内,她直接让人将男人吊了起来,既然长了嘴却不愿意说,那也只能想办法将这张嘴给撬开了。 薛相干脆撩起官袍坐在一边,让人没想到的是,这男人竟还有几分骨气,受了刑也不肯说实话,只用怨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母女二人,薛大人无奈道:“去请年尔姑娘来。” 年尔很快被请到现场,薛大人说:“此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招认,烦请姑娘帮忙。” 年尔看了眼男人,得意道:“这简单,用了搜魂术,都不用他说。” 男人显然知道搜魂术是什么,那是修士特有的手段,极其残忍,被搜过魂后,魂体便会受到严重伤害,余生变成傻子都是轻的,即便轮回转世,也不可能再成为正常人! 这下他的嘴再也不硬了。 原来他当年为了飞黄腾达几乎疯魔,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终于跟世外的修士搭上了线,学了点不入流的小法术——那修士是个见钱眼开的散修,毫无道德可言,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 眼看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只差将妻子送与上峰得到那块敲门砖,没想到被薛相先下手为强。 好在他那便宜师尊给了他保命的手段,原本男人想着逃走后再卷土重来,到时候非好好教训薛相一番不可,结果昆古国大变,他愣是再也没找着机会报仇。 这二十年,他眼睁睁看着薛相越爬越高,如今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可是男人做梦都想达到的高度!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怎么能不想报复! 谁知道这母女俩一个赛一个的铁石心肠,昆古国巨变后,世外散修察觉到危险,果断跑路不再跟男人混迹于一处,男人却不甘心这样逃走,于是便开始了他长达二十年的组织与报复。 发展到现在,男子会在昆古国已有四处总坛,成员多达上千人,原本男人志得意满地准备利用薛大人对付薛相,他连剧本都写好了,谁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为什么?!” 男人不甘心地质问,“我是里亲爹!亲爹啊!难道里只信里娘?为什么不肯信我?!” 薛大人向来是文人雅士,讲究体面与风度,这回却没忍住,冲男人翻了个白眼:“我凭什么信你?” 且不说当年他就妻妾成群,对她这个女儿不甚在意,只一点,再怎样亲生的父亲,又怎么比得过母亲? 她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跟父亲有什么关系?她怎么可能因为与母亲之间门势如水火,便脑子不清醒投往他那边? “都二十年了。”薛大人疑惑地问。“你都不长脑子的吗?” 即便想不到这一点,这二十年的昆古国,也能看出来诸多不同吧?如今世人只知母而不知父,他凭什么认为他会是例外呢? 男人闻言,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倒了下来。 此事虽已将其捉拿归案,但男子会一事并未就此落下帷幕,从男人口中,薛大人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男子会中会法术的人已伏诛,剩下的便不会太麻烦,因此年尔也准备与薛大人辞行了。 临行前,她再度向薛大人致歉,若不是她轻信南香鸣,别的不说,至少皇宫不会只剩分之一。 公主仁慈,都没问她要赔偿! 薛大人道:“但愿日后你我还有再见之日。” 她是知道年尔此番回世外便要闭关修炼的,修士闭关动辄十年数十年,也不知到时还能否再会。 年尔郑重道:“一定会的。” 两人不觉双手交握,离情依依,直到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友好的画面。 两个师弟在府衙大牢被关了一个月,身上一点修为没有,吃穿都不好,乍一见面,年尔差点儿没敢认。 “师姐,师姐!” 两人看见年尔,那眼泪哗哗的流,这一个月啊,这一个月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薛大人拍了下手,立刻有差役上前,年尔不用她说,抓过兜帽,将两个师弟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还是那句话,入乡随俗,到什么地方就得守什么地方的规矩。 “师姐,你能不能把我们的禁制给解开?我保证再也不胡闹了!” 没有修为的这一个月太过痛苦,他们早已无法适应身为凡人的生活,做梦都想着恢复修为然后大杀四方,给自己好好出一出气! 薛大人轻声道:“年尔姑娘,男人可不能惯着,你这两个师弟飞扬跋扈,不知天高地厚,须得好生教导才成。像这等男子,在我们昆古国是要受唾弃的。” 年尔听得脸颊滚烫,感觉自家师弟委实丢脸,该说不说,在昆古国这段时间门,年尔过得简直不要太开心,这导致她彻底认可了昆古国的价值观,所以再看俩棒槌师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说话声音那么大,一点都不文雅,腰粗腿短皮肤粗糙,实在是没眼看。 住在薛家时,年尔曾有幸见过薛相后院的一位丰人,毫不夸张的说,真正的惊为天人!那漂亮的,她都不理解薛相怎能如此不怜香惜玉。 没有比较就没有高低,再看这两个师弟,再想起天剑门的男修,年尔只觉羞愧异常。 师弟们不知道师姐如何嫌弃自己,还絮絮叨叨要她解除禁制,然后便当场挨了两记爆栗,痛得他们眼泪狂飙! 对于年尔教育师弟的行为,薛大人露出赞同的眼神。 两人再次依依惜别,挥手别过,离开都城前,年尔特意转了个道儿去往义庄。 让人没想到的是,还没靠近义庄,她便听见了猫叫。 文婆婆颤巍巍地走出门,手里端着刚刚刷干净的猫碗,在她身边,几只毛茸茸花色不一的小猫儿正黏人地绊着她的裤脚,但又很小心地不让老人家真的摔倒,声音嫩生生的。 文婆婆听不见猫叫,脸上的皱纹却因此慢慢舒展,她弯腰摸了摸小猫儿的头,放下猫碗看着它们埋头苦吃,然后下意识朝屋顶树梢等处望去。 那只油光水亮的大黑猫,到底没有再出现了。 师弟们只见年尔不见南香鸣,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开始还一个劲儿追问南大哥去了哪里,被年尔敲了两下脑袋后是学乖了,但年尔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反倒不愿相信。 年尔不在乎他们信不信,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跟薛大人提到过义庄的文婆婆,薛大人也说会派人照看,等到老人家走不动道儿,便将她接入城内照料。 虽然义庄猫群的死并非自己所为,可年尔还是忍不住要责怪自己,若非她过于信任南香鸣,对其一言一行都无比推崇,又怎么会连累那么多猫死于非命? 最终,她没有上前打扰老人家。 然而就在年尔转身的一刹那,一道漆黑的闪电般的影子,从她眼角余光一闪而过,等年尔定睛去看时,却又消失无踪。 直到年尔消失,大黑猫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趴在了屋檐下的阴影之中。 它就这样注视着文婆婆,沉默且温柔。:,, 416 第十七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事实证明,公主真的没有说谎。 夏娃她们刚进入北延国国境——旁的国家,诸如溪西国与昆古国,国境线上都有斥巨资请世外高人布下的大阵,这也可以尽可能避免外来妖魔入境兴风作浪,北延国不一样。 北延国国境非但没有阵法,甚至连看守国境的将士精气神都极为差劲,夏娃她们入关时,对方只草草查看了下身份文牒,连核实真伪都没有,手一挥便放任她们进入国内。 “怎么感觉他们一个个的都没睡醒?”斩楼嘀咕。 夏娃浑身难受,尤其是刚从昆古国离开,可以这么说,她在昆古国,除了皇帝寝宫看见了些人皮脑袋外,无论啥地方都瞧不见男人,一到北延国就不同了,放眼望去处处是男人,害得夏娃全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 越往北去,环境越恶劣,北延国整体发展显然比不上溪西国与昆古国,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缺乏资源的北延国便会选择最淳朴而简单的方式来解决——抢。 说一句全民皆兵也不过分。 北延国的女人,地位比溪西国的女人要高,无法与昆古国相提并论,不过据说对女性最严苛的当属神洲南部的建水国,但夏娃没去过,所以也不清楚。 由于环境的改变导致心情变差,夏娃对北延国的路边小吃都不怎么感兴趣了。而且她发现,不说别的,光是从城门口走至城中,就有不下三名非人类从身边经过,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延国是什么野生动物园。 夏娃亲眼看见一个伛偻了半个身子的老头儿拿一块碎银子跟肉铺男老板换了几斤五花肉,男老板接过银子后还特意咬了口,发现是真的才往身后装钱的箱子里搁,但银子被抛出去的瞬间,夏娃看见它变成了石头模样。 这是妖族常用的障眼法之一,算是点石成金术的低配版,根据妖力深浅,维持金银外表的时间各有不一,那伛偻身子的老头儿估摸着连人形都没化全乎,尾巴藏在衣服里,因此才显得弯腰驼背个头儿偏矮。 夏娃只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反正跟她没关系,但这恰恰证明了公主所言,北延国内部一团乱,二十年下来非但没能稳定,情况甚至愈发糟糕,这里是妖魔鬼怪的温床,它们肯定不喜欢有人前来打扰。 同样的,除妖师也很多。 有钱有势的勋贵人家请得起除妖师,自然不必担心为妖魔所害,受苦受难的永远只有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也许是今天卖出去的一个饼,也许是披在身上的一块布,总之各有各的苦处,而这苦处,没有人能够反抗得了。 随意找了间客栈打尖,夏娃的目的很明确,她拿了公主的好处,虽说算是公平交易,但到底是答应了公主去找那个漏网之鱼的仇人,但一无姓名二无来历,完全是大海捞针,所以如果找不到,夏娃也不会愧疚。 她照例点了一桌子酒菜,斩楼不禁问:“你不是说,所有金子都花光了吗?” 夏娃:“是啊。” “那这些是哪里来的?” 夏娃怜悯地看了眼斩楼,像在看个脑子不好使的孩子:“当然是通过我自己的能力,光明正大赚来的。” 难道她辛辛苦苦救人性命,还比不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皇帝私库? 本来嘛,当时夏娃可以更早一点到场,也许斩楼长空她们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但是吧,皇帝私库的充盈程度超出了夏娃想象,好东西都堆她眼前了,她要是不收,岂不是对不起天意? 往小熊肚子里塞宝贝稍微花了点时间,除却兑换出来的道具外,其实还剩下三分之二,但夏娃从头到尾没想过要还回去,她生怕事后公主找自己要钱,否则才走得那么干脆。 现在就算公主追上来要债,夏娃也是不会承认的。 可怜斩楼跟长空忙活大半天,除了一身伤啥也没捞着,就现在,斩楼还用破布条裹着她那剑鞘呢,身上的衣服倒是崭新的,但在长空背上一路大风吹,也皱巴的跟咸菜干没什么区别了。 于是斩楼化悲愤为食欲,决定要把这一桌子酒菜通通装到自己肚子里。 北延国毫无防线可言,随意什么人都能自由来去,这就导致所有公共场所皆是鱼龙混杂,什么行当的都有。处于权力高层的勋贵世家忙着争权夺势——北延国皇帝自六岁登基,如今已有十七岁,早早有了后妃,却愣是一个孩子也没生出来。 他的父亲比他还短命,只当了不到两年皇帝,从北延国正统皇室被灭绝那日开始,坐在龙椅上的人,血脉恐怕偏了十万八千里,像今上的父亲,据说从前是个卖油郎,日子本过得苦哈哈,谁知忽有一日被朝廷找上门,说他是那啥啥王之后,是皇室血脉。 这不,当了一年半多一点的皇帝,最后还是只能让卖油郎时期生的儿子继位。 再往前数,那就更精彩了,北延国全民皆兵的结果就是谁也不服气谁,老北延王一死,他那有出息的厉害儿子们也尽数殒命,剩下的歪瓜裂枣可不谁都看不起谁? 哪怕现在,坐在夏娃她们前后左右桌的客人看着都挺来者不善的,若非斩楼跟长空身形高大,又一脸的不好惹,恐怕他们已经动手来抢了。 刚才众人看得分明,中间那小女孩出手阔绰,加之衣着不俗,瞧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不捞一笔? 边城乱象频生,离京城又是山高皇帝远,最主要的是,皇帝就是想管也没那本事,他要是再跟后妃弄个孩子出来,下一代皇帝姓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北延国皇室苟延残喘二十年,勋贵世家的耐心怕也到了顶点,总是捧别人做皇帝,哪有自家做皇帝来得舒服?所谓风水轮流转,今年皇帝到我家。 上面不管,下面自然愈发糟糕,有志之人得不到重用,宵小鼠辈反倒青云得意,来到北延国的除妖师们大多只管除妖赚钱,不问人间是非,少数正义之士,又难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而修士的理由更简单——世外之人不干涉人间之事。 什么偷窃的、劫道的、杀人放火的……那各个府衙里未破的案子卷宗摞起来能把屋顶撞穿,北延国与溪西国及昆古国又有所不同,国下设府,共有八八六十四个府,府最高长官是“将军”,但将军的拳头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法术? 北延国边境与昆古国及溪西国都十分接近,民风民俗也颇为相似,但不知是妖魔横生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里的烤全羊不好吃,羊肉膻味极重,哪怕用了许多香料也难以遮掩。 三个人里,总有那么个不挑食,好的坏的都吃的。 斩楼就吃不出来这家烤全羊哪里不好吃了,肉还能有不好吃的?反正没发臭就是好吃。 当然,这跟昆古国的御膳那肯定是不能比,但也没到难以入口的地步。 夏娃动了几筷子便停下,长空直接没吃,其实比起烹饪过后的食物,她更喜欢新鲜血肉,只是修炼至此,口腹之欲能忍也就忍了,除非是真的好吃。 夏娃悄咪咪摸出两个牛肉烧饼,自己一个,给长空一个,有了这家菜作对比,冯老板送的牛肉烧饼就更好吃了。 斩楼百忙之中不忘伸出手:“也给我一个。” 刚出炉的牛肉烧饼香气扑鼻,一口咬下去,丰沛的牛肉汁水在唇齿间迸发,饼皮外表酥脆,内里却十分柔软,小麦的香与牛肉的香又不一样,两者结合后完全发挥出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烧饼里的小葱吸饱油脂,完美地起到了点缀又不喧宾夺主的作用,将牛油的腻感压下,简直绝美。 斩楼胡吃海塞了一波,终于吃到了牛肉烧饼,想她在昆古国都城接连吃了好些天,原以为吃腻了,结果并没有。 而且跟冯老板的牛肉烧饼一比,她突然就理解夏娃为何会说烤全羊不好吃了。 “冯老板真是太谦虚了。”斩楼感叹。“她还说她没什么才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牛肉烧饼,难道不是了不得的才能吗?换我我可做不出来。” “你当然做不出来。”夏娃讽刺道,“你只会吃。” 斩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会做好吃的牛肉烧饼是了不得的才能,但如果没有人欣赏,没有人吃,这才能岂不等同于无?所以她这种饭桶也是很有才能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无视了旁边虎视眈眈的心怀不轨之人,整个客栈大堂,除了她们这一桌全是女人外,剩下大多数都是男人,看得夏娃眼珠子疼。 她得了一种看见男人上桌吃饭就浑身刺挠的病。 突然,夏娃坐的凳子被人重重踢了一下,如果她是真正的小孩儿,指定已经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但她不是。 夏娃脸一沉,杀心顿起,没等她反应,长空抬手便是一拳,将那踢了夏娃凳子的人连桌子一起捣飞了出去! 那一桌三个彪形大汉,个顶个长得跟随手涂鸦出来的似的,桌子带人飞了一个,剩下两个一人端着酒碗一人拿着筷子,显然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贱人!” 夏娃噌的跳到板凳上指着他俩鼻子:“想死是不是?敢踢我的凳子?不犯贱会死?这腿既然不想要,那就别要了!” 眨眼间,大堂响起一声惨叫,正是那个踢了夏娃凳子的人,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当他们眼睛能看明白时,长空已经抬起腿,对准倒地男人的膝盖踩了下去! 她表情漠然,脚下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对她完全无关痛痒。 如此狠辣的手段,令其它暗中觊觎夏娃的人迅速收起轻视之心,贪婪尚在,只是不再轻易展露。 拿酒碗拿筷子的两个看得出长空不好惹,连桌上的菜都不要了,冲过去一左一右把倒地的那个架起来就要往侧门逃,谁知长空比他们更快,转瞬便挡住了去路,冷声问:“吃霸王餐?” 左边那个嘴唇哆嗦两下,从怀里摸出点碎银,看得出穷酸得很,因为碎银还掺杂了铜板,怪不得看夏娃的眼神跟狼看见羊似的。 付了钱总能走了吧?然而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长空一脚踹到夏娃面前,站在凳子上的夏娃傲慢叉腰:“给我跪下请罪,否则宰了你们!” 三人好歹是在道上混的,哪能众目睽睽之下给个小女孩下跪道歉,他们只觉长空厉害,但眼下长空还站在侧门处,只要自己动作够快,把这跋扈的小女孩抓住,还怕那怪女人动手? 右边那人历史便要对夏娃出手,这手掌刚伸出去,就震的他虎口发麻,手指头像是撞到了坚硬的石头,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儿没飙出眼泪。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斩楼百忙之中抽空用剑鞘挡了一下,不满至极。“自己不好好吃饭也不让别人吃,你们还有没有点家教了?” 夏娃直接对准那人的脸来了一脚,眼神阴沉:“想偷袭我?看样子你们是真的不想活了,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她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头发,嫌弃其头油太多的同时,便要将其灵魂掠夺,她不怕被了了发现,像这种人就属于例外,不算坏了规矩。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然后就能看见客栈门口的大街上有不少人四散奔逃,有小贩连摊子都不要了,跑得那叫一个快。 夏娃不明所以,但很快地她就知道原因了。 卖果子的小贩丢下箩筐拔腿逃窜后,没过多久,一股让夏娃极度不喜的气息出现,她抬头一看,嘴角一抽,好哇好哇,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破山宗的人,带头的还是那个对她敌意颇深的金牙! 如果只有她跟长空在,那夏娃可能会掂量掂量,要不要跟对方对着干,毕竟金牙也不是吃素的,但还有斩楼,那夏娃只有一个想法:这可真是新仇旧恨一起上啊! 金牙道人也一眼认出了夏娃,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老脸愈发精彩,宛如打翻了颜料瓶,红的黑的紫的青的脏的臭的……什么都有,他对准夏娃甩拂尘:“孽障!” 夏娃不甘示弱的骂回去:“没本事的臭货!” 这自古以来,妖魔鬼怪见了除妖师或修士,哪有不跪下求饶不逃命的?偏偏金牙一行就遇到了夏娃这个另类,她倒也不是不识抬举,真遇到了打不过的,比如了了,比如公主,她滑跪的比谁都快,但金牙嘛…… 认人当好朋友,夏娃也是讲究的。 “快将凡人放开,否则休怪贫道无情!” 对于金牙道人的恐吓,夏娃冷笑:“开什么玩笑,说得好像我放开你就不会动手一样。” 她非但不放开,还当着金牙道人的面,将三人的灵魂夺走。 金牙道人虽看不出名堂,不知道夏娃究竟做了什么,但看那三人如同没了骨头般软软倒地,想也知绝不是好事。 当下举起拂向夏娃打来! 这时候夏娃注意到,客栈大堂内有不少人正在悄咪咪溜号,不过她没有多想,只知道今天得把金牙给打服了,否则难消她心头之恨! 金牙道人身边还有另外四名年轻男修,都是破山宗的男徒,听闻北延国妖魔横行,才由他这位师叔特意引领入世,没想到刚进被北延国就碰上了夏娃,金牙道人当时那个心情啊,别提多复杂了。 他永远也忘不掉,正是妖族令他们破山宗举办的诛妖大会成了个笑话! 夏娃还不懂呢,这金牙居然比她还生气? 一交手,金牙便知长空是妖,厉声道:“妖孽!看贫道今日如何收了你!” 长空:“屁话真多。” 金牙道人被她气得险些升天,他那四个师侄见状,也连忙加入战局,但他们阅历尚浅,能力也不足,平时收个小妖绰绰有余,对上长空这种厉害的妖怪,只有被吊打的份儿,所以到头来还得金牙道人去服务他们。 斩楼抱着还剩下一半的烤全羊纵身一跳躲到房梁上,她呀,她就是不喜欢那种方方正正的地儿,只有房梁才是她安全的家。你看,别人打架碍不着她的事儿,还能边吃边看戏,这多是一件美食事啊! 金牙道人缠住长空,对师侄们道:“先将那小妖孽拿住!” 师侄们也觉长空棘手,纷纷调转目标,眼见四人自东南西北朝自己攻来,夏娃冷笑连连,看她怕不怕就完事儿了,真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捏?别忘了她现在多么有钱! 可惜没等她从商城里换点厉害家伙出来,房梁上的斩楼就坐不住了,她屁股还黏在房梁上,裹着破布的剑鞘却直往下捅。 看起来分明是毫无章法的乱捅,却让四名男修乱了阵脚。 夏娃借机嘲讽:“要我说你们干脆别修道了,就这水平,能活跟个王八年纪都算你们造化。” 刺啦一声,是男修们裤腰带跟裤子说再见的临别低语,斩楼打架素来如此,她一般不会出杀招,可能与她剑灵的本性有关。 但是,不出杀招,不代表不出损招。 刺啦刺啦刺啦……接连三声,四个男修都只能一手握剑一头提裤子,夏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双手卷成筒状开始冲门外大喊:“快来瞧快来看哪!世外破山宗的修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居然当众脱裤子啦!快来瞧一瞧快来看一看!瞧一眼您吃不了亏,看一眼您上不了当,快来看呀!修士白花花的屁股蛋子!错过这一村可没这店啦!” 小孩子的嗓音清脆透亮,穿透力极强,破山宗的修士们怎么想夏娃不知道,但她知道人类的天性是凑热闹。 果然,没一会儿客栈外就聚集了不少人在那探头探脑,男修们羞愤欲死,斩楼还吹了个口哨:“是挺白的,但毛太多,不好看,这样吧,我再帮帮你们。” 她手中那剑鞘,虽无刃,却能根据斩楼的心意行动,说帮忙就帮忙,眨眼的功夫,不仅裤子成了草裙,八条腿也都变得光光滑滑,就是毛孔有点大,未免不美。 夏娃举起留影石疯狂拍摄,准备带回去给灵昌山的妖族们开开眼界,顺便问破山宗要点封口费。 男修们再也不想打了! 主要还是因为打不过。 本来长空也想学一学斩楼的打法,但她毕竟是要脸的,金牙道人长得跟他这四个师侄一比,不说难看吧,也显得有些寒碜,要是当众把金牙道人的裤腰带划破,长空担心日后自己在妖族没法混。 金牙道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侄们腰带落地,完全被这几个妖孽当猴儿一般玩弄,气得是七窍生烟,险些升天。 让他这么罢手,他不愿意,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未尝打得过,但就这么逃走了,破山宗颜面何存?他金牙道人的颜面何存?日后还怎么在世外混? 本来因为诛妖大会出了纰漏,本能借此扬名的破山宗便狠狠丢了一波脸——是,名是出了,出的却是恶名! 若是再让人知道他们在外头被人割了裤腰带,还被调笑耍弄……金牙道人想都不敢想。 再加上夏娃那嘹亮的嗓子,恨不得昭告天下这几个不穿裤子的男修是破山宗的人,金牙道人当时心里涌出了个极为恐怖的想法:他想将在场所有知情人灭口! 眼见客栈外围的人越来越多,四名男修到底初出茅庐,脸皮不比金牙师叔厚,当下再不跟斩楼交手,慌忙提着裤子便要夺门而出。 可门口那么多人呢,大家又看他们的屁股,又看他们的脸,这时斩楼好心提醒:“提裤子干嘛,捂脸啊!” 屁股哪有脸重要?只要不被认出来,以后厚着脸皮不承认就得了呗! 这年头啊,总是脸皮薄的人更容易受伤,不信的话看夏娃,人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可能斩楼的话太过真诚,也可能是走投无路,总之男修门甚至忘了身上带有遁地符,齐刷刷把手举起来,将脸捂住。:,, 417 第十七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金牙道人噗的喷了一大口鲜血,竟是活生生被气吐了血,那长空自然趁他病要他命,一翅膀给他扇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好在师侄们短暂的愚蠢过后,智商重回大脑,连忙掏出遁地符,结束这令人尴尬的人生,他们还算有良心,不仅自己跑,还知道要把师叔给带上,夏娃啧了一声:“别的不行,跑得倒是挺快。” 长空几个跨步跳到她身边:“我们与世外的梁子够深的了。” 言下之意便是没必要赶尽杀绝,至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真要金牙的命也得悄么声的。 夏娃却一脸的理直气壮:“管我什么事,反正妖王又不是我。” 可以这么说,夏娃能尽情在外面打着了了的旗号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反正最后所有的账都要算到了了身上,没办法,谁让她是妖王? 经此一事,那些暗中窥伺她们意图杀人夺金的视线渐渐散去,夏娃得意一笑。 这笑容格外狡诈阴险,害得长空跟斩楼同时背部发毛,“你笑什么?” 斩楼问。 夏娃:“谁说我在笑?” 斩楼:“我看见了啊,你刚才就是在笑。” 夏娃:“羊肉烤得太老了,肉丝卡牙缝里我整理一下不行吗?” 斩楼:…… 她还真敢说,那烤全羊上桌后她只吃了一口就嫌难吃再没碰过,哪儿卡牙缝的肉丝儿? 直到回房,夏娃才告诉两人自己在笑什么:“我看见有人追着金牙他们出去了。” 柿子挑软的捏,北延国这种群魔乱舞的地方,如果是五大名门的人,兴许别人在招惹前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但破山宗算什么?他们即便名望高,也在前不久那场失败的诛妖大会中贻笑大方了。 斩楼:“所以你才叫那么大声?” 她就说呢,夏娃喊人来看男修不穿裤子时,愣是把人家宗门几个字咬得特别响亮。 “像这种够不上大宗门,但又挺有钱的修士最好抢了,破山宗元气大伤,正是老虎犯病的时候。”夏娃嚣张一笑,“杀人夺宝,无本万利的买卖,谁不爱干?” 只要小心别让破山宗的人追查到,金牙道人死都没处伸冤去。 “我说你怎么不追。”长空轻叹。 以夏娃的脾气,金牙道人几次三番得罪于她,她定然会想将对方碎尸万段,但当时眼看那师叔侄几人逃窜而去,夏娃居然站在原地没动。 长空还以为她是为了灵昌山与世外门派的关系,结果果然不能将夏娃想得太美好,她不追,纯粹是因为没必要,反正是几个死人,追上去又有什么用?她又看不上金牙道人兜里那点东西。 法器虽好,但仅在本世界有效,一旦离开去了下个世界,那些法器啊神兵利刃啊就都成了废铜烂铁,不如金子,大部分世界都通用。 要是自己也能补齐商城道具就好了,可惜夏娃没这个权限,她现在之所以还打得开系统商城,完全是在钻病毒系统的漏洞。说不定哪一天被扫描到,系统商城就会对她关闭,所以夏娃才拼命敛财,想多换些道具囤着。 夏娃说得没错,金牙道人与四名师侄此时正在一路狂奔。 他们用了遁地符,当时情况紧急,也没看清楚拿的是哪一种——世外常用的遁地符一般有两种,一种指定地点,但距离有限,而且所指定的地点,使用者必须亲身去过;另一种距离大概率会很远,但落点随机,据说曾有倒霉蛋用了遁地符,直接来了个原地遁,还有的遁出千里之外,结果脚下一片空,好险没摔个全身瘫痪。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既能指定地点距离又远还很稳定的遁地符,但价钱是前两者的百倍还高,画符需要修者拥有足够的修为,高等符咒消耗巨大,所以市面上流通的也少。 破山宗没到财大气粗的地步,发给门人的多是前两种遁地符,用以联络和紧急情况下保命之用。 “这是哪儿?” 一个细眉男修环顾四周,问道。 “谁知道这是哪儿?”另一个头较旁人稍矮的男修回,“怎么阴森森的。” 金牙道人此刻面如金纸,他那一口血吐得太伤,情绪上的剧烈起伏让他险些走火入魔,夏娃简直成了他的心魔,比那个妖王更可恨! 这倒也是,比拉仇恨的本事,夏娃比了了要强上不少,最关键的是,了了拉仇恨,别人拿她没办法,谁让她强得离谱,可夏娃拉仇恨,那根本是打不过又爱撩,因此更让人生气。 余下两名男修一左一右搀扶着金牙道人,他们不知被传送到了哪里,四周尽是黑压压的密林,脚下落叶成堆,踩上去还咯吱咯吱响,按理说这里是人间门,他们又是修士,不该怕这些,可不知怎么回事,几人不约而同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瘆得慌。 不过再瘆得慌,也得先把裤腰带绑回来,斩楼下手真的损,直接把人裤腰带弄断成好几条,这裤子又没有松紧带,四人只得先将裤腰扎紧,勉强不掉。 往前走了没多远,脚下厚厚的树叶堆中,忽然生出数十条古怪的绳索,五人一惊,立刻飞身而起,没想到头顶也来了一片网,这绳索与网不知是何物所制,竟能将修士困住,连同修为最高的金牙道人在内,五人直接被绑成了粽子,高高吊在空中。 金牙道人大惊失色,他是老江湖了,按说不该如此不警醒,都怪那该死的妖孽,将他心神打乱,四个师侄天资虽不错,却缺乏历练,若是正面单打独斗,他们不比旁人差,可要是玩旁门左道,师侄们的水平还不如三岁小娃! 掌门这次命自己带四人入世,若令他们受伤乃至殒命,他还有何面目回破山宗? “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了!” 陆陆续续有人从树叶堆中冒头,金牙道人看见他们的穿着打扮,瞳孔骤缩! 是除妖师,但却是黑除妖师! 正如修士中有好人也有败类,除妖师亦然。除妖师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职业,能够成为除妖师的人,大多有那么些天赋,却又不足以修道,在这些人里,有一部分人心怀正义,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坚信正邪不两立,这一部分就是俗称的除妖师。 但在行内,则被称为白除妖师。 与白除妖师相对的,自然便是黑除妖师了。 黑除妖师对正义与否不感兴趣,他们只爱钱,行事诡谲手段残忍,即便同为除妖师也会下手戕害。仗着有降妖伏魔的本领,黑除妖师甚至会圈养妖魔鬼怪,令它们上门作乱,借机敛财,更有甚者,会驱使妖物残害凡人夺其家产。 但因手段有限,黑除妖师一般会集体行动,甚少落单,修士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种能掠夺的资源。 金牙道人暗叫不妙,这些黑除妖师来无影去无踪,法术古怪,被他们缠上可真是要命。 可有一点金牙想不明白,那就是他们用的是落点随机的遁地符,这些黑除妖师是怎么跟上来,并且提施法的? 这是黑除妖师特有的法术之一,在猎物身上留下特殊气息,这种特殊气息提取自名为麝的雄性妖兽,每只成精的麝兽体内会产生一枚妖丹,由于麝兽本身的特殊,这枚妖丹具有一种动人无比的香,极其珍贵。 黑除妖师捕捉了雄性麝妖,剖腹取丹,再佐以秘术炼制成追魂香,无论妖魔鬼怪,只要沾上一点,除非魂飞魄散,否则都会被找到,逃无可逃。 本来这麝香是用在夏娃她们身上的,但黑除妖师脑子没有问题,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不会为了钱财铤而走险。 像世外的五大名门,他们也会酌情招惹,对金牙道人这种有点身家但又不是很有背景的修士,那妥妥的是五只肥羊,不动手才怪呢! 这麝香如此珍贵,都用在修士身上了,怎么也得讨点本钱回来不是? “别挣扎了,你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逃不掉的。” 为首的黑除妖师如是劝着金牙,“把你们身上的宝贝都交出来,兴许能饶你们一命。” 金牙道人死死盯着他们:“把其它人放了,我身上的宝贝就都是你们的。” 开什么玩笑,黑除妖师想,把他们放了,然后反手自己去送死?这些修士惯会说好听话,实际上一个比一个睚眦必报,黑除妖师敢发誓,他一旦放了这几人,要不了多久,对方便会前来寻仇。 所以他们夺宝,向来会斩草除根毁尸灭迹,让其宗门遍寻不得,自然也就无法找到凶手。 金牙道人的心彻底沉到谷底,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行走人间门多年,无论溪西国还是昆古国,乃至于建水国,他都能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今儿却栽在了北延国! 黑除妖师之所以如此客气,是因为修士身上大多携有储物袋,储物袋须得认主,若修士不肯打开,便需要暴力破坏,储物袋上多有防护法阵,所以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先礼后兵。 把宝贝骗到了手再灭口。 很快,金牙道人连带四个师侄,浑身上下都被摸了个干净,好不容易绑起来的裤腰又松了,黑除妖师逼着他们一个个打开储物袋,首领见金牙道人始终在做小动作,笑着说:“我劝你还是别费劲儿了,这绳索跟网呢,都是用妖兽的皮肉骨头编织而成,你省省力气吧,弄不破的。” 点完了宝贝,首领朝其它手下使了个眼色,紧接着金牙道人顿觉脖颈一紧,原来是绳索在他喉头开始收力,恐怖的窒息感如影随形,渐渐地,他开始呼吸困难,怨恨、不甘、愤怒等种种情绪在心中蔓延,他最恨的是,即便日后宗门寻到他们的尸身,也会因残存在身上的妖气将凶手误认为是妖族,这些黑除妖师便可逃之夭夭! 黑除妖师们早已看习惯,师侄们年纪轻轻,哪里想过会在此处死去,但即便他们高声求饶首领也不会心软,这些修士一旦脱困,怕不是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最怕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既然要杀人夺宝,那就要做到极致,决不能心慈手软。 不知过了多久,金牙道人觉得身下一松,他心知这是濒死时出现的身体反应,然而除此之外,他已无暇去思考脱身方法,只能鼓着一张青紫的面色,凸着眼睛死死盯着树下那群黑除妖师。 在检查过尸体,确认五个人都已断气后,黑除妖师首领才说:“收拾家伙,点火。” 有人叹气:“那个小女孩出手阔绰,身边两个护卫一看就是高手,肯定比这几个有钱。” 首领瞥他一眼:“不怕死的话你自己去。” 这人嘿嘿笑了两声,怕,当然怕,哪有不怕死的呢?不然也不会临时更改目标不是? 正准备处理金牙道人师叔侄五人的尸体时,背后的黑色密林中忽地传来一阵奇怪动静,像是有什么猛兽醒了过来,以至于密林中鸟兽四散。 同时,地面上还传来一阵一阵咚咚咚之声,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踩在人的心窝。 什么东西过来了? 黑除妖师们面面相觑,下一秒,密林入口处枝叶抖动,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逐渐出现…… 浑身长满浓密的黑毛,浓到几乎看不清眉眼口鼻,宽大的背部、强壮的上半身,明明是人形,却如铁塔一般令人胆战,最奇怪的是对方的走路状态,像吃醉了酒,又像是身体关节不灵敏,所以两条手臂直直垂在身前,加上还有点弯腰驼背。 一名黑除妖师奇怪道:“是猩猩?” 首领到底见多识广,他看见的不仅是对方那满身黑毛,最重要的是露在唇外的尖锐犬齿以及通红的眼珠子! “糟糕,是僵!” 首领惊呼一声:“快撤!快撤!” 黑除妖师们对首领的命令响应很快,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看起来又高又壮显得很是笨拙的僵,速度竟异常之快,黑除妖师们刚转过身,落在最后那人便已被僵捉住,它看起来饿极了,咔嚓一声就将那名黑除妖师的脑袋拧了下来,张嘴对着喷血的脖颈大饮特饮。 这惊悚的一幕令众人毛骨悚然,逃得也更快了。 僵没有去追,它专心致志喝着这个人的血,然后将目光转向了被堆在一起还没来得及烧毁的金牙道人师叔侄五人,慢慢地走了过去…… 细看会发现,这次它的步伐较之先前稳当很多,驼背的情况也有所减轻。 虽然是死人,但由于死得时间门很短,身体甚至还是温热的,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从金牙道人到他的四个师侄,每个人的血都被吸得一干二净,僵舔了舔嘴唇,没吃饱。 慢慢地,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已经死去的金牙道人,皮肤表面竟生出一层薄薄的白毛,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汗毛,其余四名男修倒是没有变化。 僵没有在意这一点,它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像在熟悉这具身体,慢慢悠悠往远处走,这次它没有回到密林子,而是奔往了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户人家——保守估计有三百多里地,但人味儿还是传到了它的鼻子中。 饿,好饿,太饿了,饿得胃部火烧火燎,难受的快要死掉。 哪里有人?活人也好,刚死的也行,只要有血…… 这边发生的精彩事迹,夏娃并不知晓,她觉得北延国没有昆古国好玩,所以想快些赶到北延国京城,去打听打听左脸有一道长疤的怪人。 没办法,在北延国待了没两天,她见不得男人上桌吃饭的毛病非但没有因为入乡随俗好转,反倒愈发严重。 “咦,那几个人,瞅着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斩楼抄着个火烧边走边吃,嘴里还直赞叹:“怪不得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驴肉火烧可真是绝了,比咱们之前吃过的都好吃!北延国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的嘛!” 夏娃也抱着个驴肉火烧,这是她们在北延国边城找到的唯一一家还算惊艳的食物,其它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这北延国边城堪称美食荒漠。 她顺着斩楼的话看过去,只瞧见几个一脸惊魂未定的家伙,顿时来了兴趣:“这不是跟踪金牙的那几个人吗?怎么慌里慌张的,不会是被金牙反杀了吧?那我可要瞧不起他们了!” 而且一行人里居然还少了一个,难道他们出手没成功,反被金牙宰了? 如果是这样,夏娃会立马派长空去把他们干掉,没用的东西。 黑除妖师们努力装作镇定,却还是吓出一身冷汗。他们无利不起早,从不真正为降妖除魔尽力,给的钱多才办事,给钱少?别说帮你捉妖,不把自己养的妖魔鬼怪放你家里吓你个半死都算好的了! “那个僵是怎么回事啊?”一个黑除妖师低声问。 刚刚死里逃生,几人后背满是汗水,衣服黏腻腻的贴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 首领嘘了一声:“小心隔墙有耳,这事儿晚上再说。” 他面色凝重,僵被归在鬼怪中,但有一点,僵能够远隔千里定位到它想吃的人,若是刚才自己这行人被那只僵当作猎物,恐怕不管跑到哪儿都没用了。 僵不死不灭,不能像对待妖魔那样圈养或杀死,但谁都不愿意做养僵人,一来晦气,二来需要大量鲜血喂养,可僵除了能打、抗揍外,又不能赚钱,在黑除妖师看来,属于是稳赔不赚的买卖。 他们黑除妖师可是很有信仰的,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干,不值钱的看也不看。 由于心情沉重,首领没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他看着身边不知死活的同伴,他们还不晓得僵的厉害呢,那可是只黑僵,身上毛密的,都不知道在那林子里睡了多少年了。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金牙的错! 得多烂的手,才能一张遁地符直接把人甩到埋尸地?好端端的惹上个黑僵,首领越想越气,只盼望那只僵当时忙着吸血,没工夫看他们。 要不,还是跟同伴们说一声,大家暂时分开走,等寻个新地方再碰头。 不,也不行。 首领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分开走倒是有人能活下来,但万一活下来那个人不是自己呢?大家在一起,危急时刻还能推个人出去挡灾,那只僵一看便很久没吸食过人血了,不然也不会抓着一个人放走其它人。 黑除妖师们不知道他们首领的险恶用心,再加上夏娃跟踪的一点都隐蔽,正在思考中的首领被撞了好几下肩膀,气恼道:“干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信不信我抽你?” “老大、老大。”对方细声细气,挤眉弄眼的暗示他朝后看。 首领心想,好好的人不做,挤眉弄眼像什么样子! 他往后一瞧,当时骂了个爹,火速把脑袋扭回来,怎么会是那个三人?当时在客栈他们都没敢盯上! 她们想干嘛? 想起男修们当时的惨状,首领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裤腰带,又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死结。黑除妖师也是要脸的,他们爱钱也爱面子,可不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像那几个不检点的男修一样被割了裤腰带。 与首领有相同想法的还有其它几人,大家有志一同伸手去紧裤腰带,通通打上死结,再用外衣遮住。 如此奇怪的动作在大街上做,难免迎来一些古怪目光,首领不甘示弱地与路人对视:看,看什么看,没看过紧裤腰带的?你要是在那客栈待过,你看着她们你也紧! 像首领他们,干拦路抢劫杀人夺宝的事儿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他们心知肚明自己势力小,有些事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阴招频出,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膈应人。 这辈子,没见过这样打劫的! 首领本来还想找条小道儿,大家一哄而散,到时再以暗号集合,没想到就在大街上,一个小女孩带着俩女人,径直把他们去路给拦上了!:,, 418 第十七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你们说的僵就是出现在这附近吧?” 夏娃踩了踩脚下松软的树叶堆。 长空拎起手里的黑除妖师首领:“问你话呢。” 如果首领从前的仇人在这里,一定不可能认得出来,因为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整个人像一坨色彩斑斓又被泡发的紫菜,除了勉强能看出是个人,估计亲妈来了都认不得。 与之相对的,身上都没什么好皮了,嘴里的牙又怎么保得住?总之还剩下那么一两颗,聊胜于无吧,就是说话漏风,“是、是。” 首领唯唯诺诺的回答并没有让夏娃放松警惕,她示意长空把首领丢出去,然后用脚踢着往前走,这样要是有陷阱,肯定他自己先遭殃。 首领此时苦不堪言,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招惹到这几个煞星,天杀的,下手还这般狠毒! 这些黑除妖师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仇人有一个算一个,能从北延国排到昆古国一点不夸张,除了抓来带路的首领,剩下的黑除妖师都被打断了腿挂在城外树林中,夏娃行事高调,估摸着这会儿,黑除妖师们要么被寻仇剐成肉片,要么被黑吃黑后灭口,总之是活不成的。 她当街把这群黑除妖师一顿胖揍,拎了最懂事的首领出来,顺便剿了他们所有的宝贝。本来夏娃是随口一问他们有没有把金牙道人解决掉,没想到却从首领口中听说他们在毁尸灭迹之前遇到了僵。 夏娃还没亲眼见过这种生物呢,她掩不住好奇,虽说她武力值不高打不过,但这不是有长空跟斩楼么! 这才让首领带路过来,否则他早挂树上了。 隔了还有段距离,眼尖的夏娃已经看见了被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破山宗男修,她扭头看向黑除妖师首领,没有说话,但威胁意味浓厚,吓得贪生怕死的首领大声道:“不是我弄的!我们走之前是想把他们烧了的,都堆在一起了!是那只僵干的好事!” 夏娃忿忿踹他一脚:“那你不会早说?” 首领委屈坏了,你也没问啊!再说了隔那么远,他哪里看得清? 接下来一路到地方都没遇到危险,四周一片寂静,长空什么也没感觉到,夏娃低头看向那四具尸体,她不知见过多少死人,但这种白的跟纸一样还发青的,确实是不多见。 长空用爪子在尸体手腕轻轻一划,里头空空如也,连一滴血都没有,看样子那只僵是饿极了,否则不会连死人血都喝,真是不讲究。 除了这四具尸体外,另外还有一具,跟首领说的对上了,但是,金牙道人呢? 夏娃又给了首领一脚:“怎么少了一个?” 四周环境诡异,不远处的密林黑漆漆的像张要吃人的血盆大口,首领吓得屁股都夹紧了,后背一片发毛,“不、不知道啊!” 又挨了两脚后他哭得更惨了:“真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们走的时候,那几个修士的尸体都还好好的!” 这时斩楼出声呼唤夏娃:“看这里。” 等夏娃走近,她才低声道:“那个人类没说谎,你看。” 这处密林不知多少年无人来过,地面上落叶堆积成山,因此当有人走过,便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斩楼找到的这里,显然曾有人走动过。 夏娃:“……难不成金牙死了还能自己走路?” 斩楼:“也可能被人捡走了?” 夏娃扭头瞅了眼另外四具尸体,不是她瞧不起金牙,而是不管身材长相还是年纪,金牙都不占优势,就算被捡走,也轮不到他吧?修士生前再强,死了也都一样。 如果不是被捡走,就只能是自己走的了。 夏娃跟斩楼对视一眼,两个热爱作死的人异口同声:“进去看看!” 长空拎着首领走过来,三人像来时一般,把首领扔在前方,用脚踢着他往前走让他探路,说来也奇怪,像这种许多年没人来过的密林,蛇虫鼠蚁不说铺天盖地,也是遍地皆是,可这座密林别说动物,就连声音都没有。 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不过,在场的四个只有一个是“人”,另外三人都不带怕的。 往前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密林尽头隐隐透出点点蓝黑色,三人行程极快,若换作人类,至少得花倍时间,所以首领原本仅剩的半条命又去了一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可惜没人关心他的死活,密林尽头居然是一个圆形山谷,站在山谷中抬头往上看,天空在四面环山的情况下,形状很怪异,像个扭曲的茧。 天空万里无云,星星看不到一颗,惟独一轮惨白的月亮悬挂在天际,那白的,比金牙刚死的时候还白。 正对着密林的是个山洞,为什么说它是山洞呢,主要是因为两边有被暴力打碎的石块,这些石块大小不一,颜色成分跟其它山壁浑然一体,也就是说,在没有被打爆前,这里没有山洞,是有“人”想从山里出来,所以才有如此之多的石块。 夏娃目测山洞至少有两米高,一米宽,跟首领说的僵的体型很相似,难道僵就是从里头出来的? 然后只剩下半口气的首领就被踢到山谷入口,夏娃心平气和的跟他讲道理:“你是自己进去呢,还是我帮你?” 自己进去,虽然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但至少能多活几分钟,她帮忙的话就不好说了。 这个道理首领自己也懂,他悲痛绝望地选择了第二个,在浑身脱力的情况下,他只能慢吞吞,手脚并用的往里头爬,夏娃等三人便就势蹲在洞口观察。 渐渐地,首领的身影消失于洞口,夏娃她们等啊等,等了又等,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也没见首领出来,不知其死活。 “我进去看看。”长空自告奋勇。 夏娃一把将她摁住,充满鼓励与崇拜的目光看向斩楼。 斩楼:“……不是,凭什么是我?” 夏娃:“长空是小鸟,小鸟在山洞里飞不起来,太危险了,你多厉害呀,实在不行你直接变成大宝剑,管它什么僵不僵的,谁能拿你怎么样?” 斩楼愤愤不平:“那为什么不是你去?” 夏娃一脸震惊:“我还是个孩子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然你以为金牙为什么只敢针对我?” 可恶,越想她越生气,每次都当她是软柿子! 长空颇为不好意思道:“还是我去吧。” “别,我去得了。”斩楼拦住长空,顺势提条件,“等我出来,我要十头烤乳猪,还有十坛花雕酒。” 夏娃:“成交。” 两人击掌为约,斩楼深吸一口气,往里头去了,她的速度比首领快得多,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剩下夏娃跟长空继续蹲洞口。 这次等的时间很短,夏娃听见了斩楼的口哨声,意思是没什么危险。 她这才和长空一同进去,顺便点起煤油灯——没办法,强光手电是不属于本世界的产物,要价奇高,还是煤油灯比较便宜,而且伴随煤油灯还赠送火折子。 越往里头走越宽敞,同时温度也越低,连长空都感到冷了。 夏娃得亏是冰雪之躯,但山洞里的冷,与了了的冷又不一样,这里更像是一种阴冷,而且会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惴惴感,好像从进来那一刻起,便被某种恐怖的生物盯着。 山洞里的布置精巧多了,看起来像个墓室,四周墙壁上雕刻着一些古怪的画,仔细看会发现,那是各种各样的婴儿被杀死的场景,有被掐死的、有被溺死的、有被摔死的……头上钉钉子的、耳朵里插针的、被野兽撕咬的…… 这些壁画正是墓室中阴冷之气的来源,这些阴气聚集于此,为的就是墓室正中央那口漆黑的棺材。 棺材盖是合上的,夏娃充满欣赏道:“好一个有素质的僵,从棺材里出来还知道把盖儿再推上去。” 这跟人类随手关门是一个道理,棺材就是僵的家,从家里出去,当然得随手关门啦。 对了,黑除妖师首领呢? 夏娃一扭头,发现那家伙被斩楼提在手里,整个人变成了一只球——斩楼把他的四肢反折到了背后打结,连同脑袋一起,这造型在人类看来绝对是吓人的,但夏娃跟长空只觉滑稽,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们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完全把僵的墓室当作了自己家,长空笑完后提出异议:“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只僵吃完了饭,又回来睡觉了?” 所以棺材盖才是合上的。 夏娃恍然大悟,一拍手:“你说得有道理,但根据我看过的影视资料,一般僵尸从棺材里出来,就很少会回去,它得吃饱,你懂吧?” 斩楼把首领拎过来,说道:“这家伙还真是贼心不死,我进来时,他正满地乱爬呢。” 夏娃撇嘴:“你是不是傻啊,你不会以为这地方还有另外一个出口吧?要是有,那只僵至于把山体还打个洞出来吗?” 首领还保持着人类思维,他见这里是墓室,便想着一定会有出口,因为那个山洞一看便不是正常进出的地方,结果没等他在地上爬着找到位置,斩楼就进来了。 因为他想逃跑,才被折成一个茧。 超级无敌爆炸的痛!感觉生不如死! 夏娃个头虽小,却很灵活,她往前跳了两步,发现这棺材附近也没什么阵法啊陷阱之类的,就跳到了棺材上,伸手一摸。 通体黢黑的棺材上有某种阴凉的能量磁场,四周的壁画源源不断地向棺材输送着能量,滋养着躺在里头的“人”,手一拿开,能量便消失不见了。 夏娃从棺材上跳下来,示意斩楼跟长空开棺。 出乎意料的,棺材盖意外地好打开,夏娃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一睹“芳容”,结果随着棺材盖打开,她脸上的激动和兴奋顺便被嫌弃和鄙夷替代。 你爹的,躺在里头的根本不是什么长满黑毛的僵,而是金牙道人! 就算他脸上身上有一层淡淡的白色绒毛,夏娃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行了,这下她可不打算客气了,抓住金牙的衣领往外拽,金牙道人始终闭着双眼,直到被丢出棺材,巧的是,正好跟在地上痛苦滚动的首领砸在了一块儿。 这下可糟了,让他吸到了活人气,那双闭着的眼睛顿时睁开,比睁眼更快的是吸血的本能,在夏娃等人的注视下,金牙道人伸出长着尖锐指甲的双手,一把将首领抓住! 首领躲闪不及,脖颈处被狠狠刺入利齿,转瞬间便被吸了个干净。 “哇哇哇!” 看到精彩部分,夏娃甚至蹲在地上啪啪鼓掌,这可真是太好玩了! 看样子是因为她不是人类,所以触碰金牙时才没反应,而首领是活人,一人一尸相互接触,可不就等于按了一键激活? “这就是我们降妖伏魔一腔正义的破山宗金牙修士!居然活生生吸了一个人类的血!这要是传出去,破山宗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可就更不能要咯!” 斩楼默默地看向夏娃,这是挑衅的时候么?没看到金牙已经变态了? 金牙道人凭本能吸干了一个成年人类的血,理智也随之恢复了一丢丢,他其实记不得自己是谁,也认不出面前的夏娃,但他那股厌恶夏娃仇恨夏娃的潜意识,让他在明知道她并非人类不能当作猎物的情况下,还是凭借气息朝她扑了过去! 然后便上演了一波人间奇景。 夏娃在墓室内上蹿下跳,金牙道人在后头紧追猛敢,他刚刚化僵,手脚尚且不能打弯,眼睛也看不见,全凭气息扑人,斩楼跟长空站在旁边他也视而不见。 斩楼不由得咋舌:“你这到底是拉了多少仇恨,他怎么就只盯着你?” 化僵后的金牙道人不如他生前厉害,当然,要是叫他在这黑玉棺材中躺上个几年,可能就会不一样了——但这不是没机会么? 夏娃跟遛狗般带着金牙到处窜,她觉得好玩,还不让长空跟斩楼插手。 一边玩她还一边出声刺激金牙道人,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反正她说爽了就是了。 可怜金牙道人死后还要受她欺凌,随着你追我逃,墓室四周的壁画渐渐有了损伤,基本都是金牙道人的爪子挠坏的,夏娃感觉到随着壁画的损毁,墓室里的阴冷之气逐渐消退,这里本是个得天独厚的养尸地,墓室四周的壁画、价值连城的黑玉棺材,躺在里头的尸体必然早已化僵,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僵。 虽不知那只僵去了哪里,但夏娃很庆幸她来了,否则让金牙道人也在黑玉棺材里躺上个十年八载,恐怕他出棺材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寻仇。 趁他病要他命! 终于,她玩够了,正要招呼长空斩楼来把金牙道人解决掉,长空忽地看向墓室口,紧接着一阵咚咚咚,堪比地动山摇,哗啦啦山石碎裂巨响,一个黑漆漆的家伙闯了进来! 夏娃吓了一跳,那黑漆漆的家伙有一对鲜红的眼珠子,它在墓室里扫视一圈,最终目光落到了黑玉棺材上。 看得出来,它是能视物的。 难道这是首领说的黑毛僵?可它身上没有黑毛啊,只是皮肤是黑的。 可惜首领被金牙弄死了,不然夏娃还能问问他。 黑皮肤红眼珠无视了在场所有“人”,大步走了进来,它身材魁梧,高大健硕,这倒是跟首领说的黑僵极为相似。 整个墓室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包括金牙道人在内。 不过跟夏娃等人的好奇不同,金牙道人更像是被等级压制而动弹不得,就好比耗子见了猫。 红眼珠径直奔向那口黑棺材,二话不说扛起来,然后鼻子动了动——它太黑了,应该是动了鼻子,夏娃不大确定。 然后它分辨出自己的棺材被别“人”睡了,留下了外“人”的气息,当下火冒三丈,把棺材往地上一扔,溅起满地尘土的同时,扑向了金牙道人! 眨眼间,真的就只是眨眼间,金牙道人就被它撕成了好几瓣! 脑袋胳膊手脚躯干彻底分开,僵不死不灭,肢体落到地上后还能动,但黑僵的愤怒发泄了出来,便看都不看夏娃一行人——尤其是夏娃跟斩楼,它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倒是长空让它多瞧了几眼,似乎是在掂量她的血能不能喝。 但对僵来说,吸引力最大的永远是人类,因此黑僵放弃了长空,扛起自己的棺材往外走去。 夏娃见它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立马催促道:“愣着干嘛,追呀!” 跑了几步,又让其余两人把金牙道人的尸块捡起来,随着一路追逐黑僵任意抛,僵怕阳光,尤其是金牙道人这种低等僵,也不知他是怎么化僵的,反正等明天太阳一出来,他就得化灰。 把身体各部位扔到四面八方,这样能防止他把身体接回去,免得不死。 至于墓室壁画中的能量场,壁画已被损坏,养尸地风水已破,没必要再管了。 黑僵很有目的性,它一路扛着棺材往北方走,那里是距离此处最近的人类聚集地,正如夏娃所说,它还没有吃饱。 死人血是僵的下下之选。 眼见数里外便有村落,而扛着棺材的黑僵一路向村子飞速而去,夏娃与长空冷淡以对,斩楼却焦急万分:“糟了,村子里有活人,它是要去吃人!得赶紧拦住它!” 往前跑了几步,一回头发现俩同伴还在慢慢悠悠走,斩楼疑惑道:“你们干嘛?快点救人啊!” 夏娃:“啊?” 长空:“为何要救?” 人类死活,跟她们妖族有什么关系?妖族被抓时,也不见人类火急火燎的前来搭救。 “不是,你们俩?”斩楼满头问号。 夏娃:“你可能对我们有点误解,我们不关心人类的。” 长空:“反倒是你,身为剑灵,人类如何与你何干?” 斩楼大为震撼:“可在琢城时……” 夏娃:“有钱拿。” 斩楼继续挣扎:“那在昆古国都城……” 夏娃:“我把洪帝私库搬空了。” 斩楼:…… 合着是无利不起早呗? 见夏娃与长空对村庄的未来漠不关心,斩楼自然不会强迫她们,但她是要帮忙的。 剑灵诞生时并无固定姿态,大多数情况下,会以见到的第一种生物为参考标准。斩楼并不讨厌人类,相反地,比起想她认主的南香鸣——无论对方是神是魔,她都不喜欢。 她更喜欢人类,喜欢到愿意跟人类一起生活,愿意保护她们、帮助她们。 在斩楼成为剑灵的日子中,她遇到过很多善良的人,即便也有恶人,但她仍然对遇见的人类抱有善意,黑僵袭击村庄,恐怕一村子的人都要死绝,这是斩楼绝不愿意见到的。 夏娃跟长空找了棵大树并排蹲,夏娃说:“她很着急诶。” 长空:“她对人类很好。” 从在昆古国时就看得出来,吃易容丹去参加考试,斩楼会条件反射的去救人,也是她对年尔最为友善。但她喜欢人类,却不会强迫夏娃跟长空一起喜欢,这也是为何夏娃会愿意带上她,连小熊肚子里的食物都愿意分给她。 黑僵速度极快,夏娃跟长空说:“据说人类把僵分为八个种类,我看它至少已经是毛僵的等级,很厉害的。” 长空不免为斩楼担起心:“斩楼打得过吗?” 夏娃:“虽然厉害,但应该不是剑灵的对手,不过它刚出棺材,吸的血不多,再加上……”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跟山谷里的惨白月亮不同,人间的月亮还是正常的,今儿是初五。 “不是满月,可要是让它继续成长下去,那可就不一样了。那个除妖师不是说了,刚见到它时,它一身黑毛,刚才你也看见了,黑毛褪了,只剩下黑色的皮肤,这成长速度……” 长空道:“我去看看。” 她是对人类死活不感兴趣,但她担心斩楼出事。 夏娃:“你要去就去啊,看我干嘛?” 长空:“……大王吩咐我要保护好你。” 所以夏娃若是不答应,她是不会擅自离开的。 夏娃:“嘁,想去就去呗,我又没拦着你。”:,, 419 第十七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抬头瞅一眼细条条的月亮,夏娃再低头去瞅一片漆黑的村落,这会儿已是深夜,封建社会生产力低下,又有宵禁,人类几乎没有娱乐可言,所以睡觉早,但今天晚上颇有些不一般。 村子里静悄悄的,以往时不时会响起的狗叫及虫鸣,在这个夜晚,安静地像是整个世界被按了静音键,无端透出一股不祥。 ……好像确实是蛮不祥的,夏娃想。 僵都进了村子,能好的了吗? 她打了个呵欠,把手伸去小熊肚子里摸一摸,摸出个热气腾腾的肉夹馍,蹲在树上边吃边等。 一声人类的惨叫响彻夜空,夏娃抖了抖耳朵,继续啃肉夹馍。伴随着这声惨叫,原本安静一片的村庄终于出现了第一点亮光,紧随其后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嘈杂声,物体摔落的声音、家禽被惊动的大叫、小孩的哭声、惊慌失措的脚步…… 总之,就像冷水突然沸腾一样变得热闹无比,听在夏娃耳里宛如一曲交响乐,配肉夹馍吃正正好。 僵的速度远远超出斩楼的预料,当她追寻对方踪迹追上去时已经晚了,惨叫声象征着第一条人命的消失,那只浑身皮肤黝黑的僵,正残忍地抓着一个活人。 活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白,这意味着身体里血液被吸食干净,斩楼厉声道:“快住手!” 僵根本没有听斩楼说话,它背上甚至还扛着那副黑棺材,也不知道扛着这么大这么重的东西,它是怎么做到行走如风的。 长空后脚跟到,这户人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粗略来看是个七口之家,一对老人,一对妻夫,一个年轻姑娘及一对小姐弟,以及院子里的家禽若干,看门的老黄狗一条。 老黄狗倒机敏得很,僵刚刚落地便已察觉,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便被僵身上的气息吓得不敢动弹。 一家人里,当属男主人最为身强体壮,僵理所当然地将其选为第一只猎物,它看人类正如人类看鸡鸭牛羊,对它来说,它在捕猎,而从旁边捣乱的人,便是敌人。 斩楼将床上睡眼惺忪的小女孩一手抱起塞到女主人怀中:“带着你的孩子出去!快!” 女主人连鞋都没有穿,却不肯走,她将女儿塞给了听到动静赶来查看的老头子,目光落到吓傻了的儿子身上,一家四口睡得是火炕,父亲与儿子一头,母亲与女儿一头。僵把父亲提起来咬死时,被惊醒的小男孩不免目睹了全程,斩楼看他时,已是被吓得痴痴傻傻,离僵仅有寸步距离,却不哭不闹不动弹。 长空跟来主要是想帮斩楼,她根本不管人类小孩是否会有危险,直接向僵出手,不过眨眼间,吸食了一个活人的血后,对方皮肤上的黑色便褪去了些,不敢相信若是让它继续吃下去会变成什么样。 而且…… 长空后一步进院子,僵身材高大,又扛着一副棺材,所以体重不轻,赤脚踩地,留下的脚印又深又重,但让长空惊讶的是,僵的脚印四周,这家人种在院子里的菜啊树啊什么的,都已枯死。 那些离脚印远的反倒完好无损。 僵毫不在意长空对自己的攻击,它甚至连头都没有抬,长空的利爪成功在它身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之所以是淡淡的白痕,还是因为僵皮肤太黑,总体上仍旧是一点油皮没破。 从离开灵昌山至今,长空已经数不清自己的爪子没用过多少次了,怎么这么多皮糙肉厚的家伙?! 一个成年男性的血,僵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吸食干净。它对非人类的长空及斩楼没有兴趣,反倒是离它最近的那个吓傻了的小男孩,在僵眼中,这就只是个能吃的猎物,只是体型有点小。 但眼下是特殊时候,它饿得厉害,也只能勉为其难动口了。 说来也奇怪,就在小男孩被僵抓起的一瞬间,连孩子的奶奶爷爷都吓得不敢出声,这家女主人却突然爆发出了神奇的力量,从门口连滚带爬的又冲进屋子里,死死地将呆傻的小男孩按在身下,瞪着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僵。 没人想到她会突然跑出来,斩楼一惊,离得这样近,僵出手肯定比她们更快。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随手一指甲就能要了成年女人命的僵,突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再去抓小男孩,也没有伤害女主人。 不知道是不是斩楼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只僵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了某种光彩。 女人死死抱住小男孩,这一刻母爱战胜了一切,而僵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半晌,竟忽然朝她伸出手。 那指甲漆黑无比,又尖又长,落到女人头顶时动作却很轻,女人这充满保护欲的姿态似乎勾起了僵的回忆,让它有了短暂的触动,斩楼见状,连忙抓住女人的手臂,将她与孩子拽到身后。 一家人终于团聚,若非僵还在,只怕要抱头痛哭了。 即便如此,这家的男主人也还是死了,而僵在短暂的停止捕猎后,忽然一转身,往上一跳,瞬间冲破屋顶,向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斩楼与长空连忙跟上,这才发现僵并非离开,而是更改了狩猎目标。 刚才那是它闯入的第一户人家,在大开杀戒前,由于某种原因放弃了,现在当它闯入第二户人家,这家同样有老有小之后,它选择了家里最强壮的男人做食物,无视了老人、女人以及孩童。 斩楼跟长空怎么也抓不住它,这家伙力大无穷,而僵是杀不死的,除非将它砍成碎块带出去等到天明。 整个村子沸腾一片,人们以为是有狼闯了进来,抄家伙的抄家伙,点灯的点灯,凄厉的哭声响彻云霄,这无碍于僵的捕猎,它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又生得诡异古怪,村民们瞧了,别说上来杀它,能站在原地腿不软的都寥寥无几! 夏娃啃完了肉夹馍,看着村里的闹剧,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斩楼与长空分别抓住了僵的一只胳膊,将其缠住,同时勒令村民们回家关好门窗不要外出,否则生死自负。 这么深的夜,再给个胆子也没人敢往外跑,顿时家家户户关门闭户,连灯都不敢点,只听外面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不绝于耳,有那胆大的,顺着窗户缝往外瞧,只见月色下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天上还隐约传来鹰鸣,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那僵的两只血红眼珠子,在黑夜中亮得显眼,看得人心里发毛,仿佛再看下去,便会立马被其盯上。 而斩楼跟长空这边,越打越不是滋味。 若真是打不过也还罢了,关键这僵真真儿是铜皮铁骨,简直比南香鸣还难砍!而且由于斩楼跟长空不是人,不属于僵的猎食范围,对方对她们也始终没有起杀心,那态度怎么说呢。 反正从夏娃这角度看,就像悠闲吃草的老牛甩着尾巴驱赶身上的牛虻,烦人,讨厌,但没有想杀。 同样的,斩楼跟长空也不是很想杀僵。 她俩毕竟不是除妖师,亦不是修士,没有降妖除魔维护正道的原则,之所以阻止僵食人,纯粹是斩楼对人类有好感,而长空的想法更简单,人类会想要吃肉,僵便会想吸血,妖族与人本就对立,她还真不在乎僵吃了多少人。 这两边打来打去,完全没有起杀心,看在夏娃眼里分外无趣,尤其那僵,都被撵得四处跑了也不肯丢下背上的棺材,这么恋家? 她又打了个一个呵欠,困意上来了,但不想在树上睡,看看天色,东方隐约露出了点鱼肚白,再继续纠缠下去,僵该跑了,得想个办法把它抓住。 至于抓住以后想干什么,夏娃还没想好,无论如何先抓了再说。 刚点开商城,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物美价廉的道具,一种特殊的感觉突然从尾椎骨一路往上,这感觉可太熟悉了,往近了说,之前在昆古国皇宫,公主出现之前,夏娃就有过类似感觉,往远了说,甚至可以追溯到她身为怪种之母见到了了的时候! 这是来自生物天性中对危险的感知,昭示着有某种厉害人物要来了! 夏娃当机立断选择跑路:“别打了!快跑!” 正跟僵缠斗中的斩楼与夏娃俱是一愣,随即二话不说调头就走,可惜为时已晚。 夏娃猛然抬头,发现天上那轮弯月不知何时变成了鲜红的血月,不仅如此,本来还有人气的村庄,似乎眨眼间就变得灰败不堪,四周阴风阵阵,原本正常的路面,也开始升腾出淡淡的灰气。 这场景熟啊,夏娃可太熟了,她在读取公主的记忆时,所看到的不就有这一幕? 这是鬼道! 此时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灰色之中,在鬼道,除了血月以外不会有任何属于生命的颜色,哪怕是妖族也难以在此处生存,这是只属于鬼的世界。 一阵夏娃听不懂的唱经声由远及近,虽然不知道在唱些什么,但夏娃敢保证那绝对不是正经佛经,听起来邪气中带着荒诞,像有人拿手指甲划拉玻璃黑板,难受得很。 随着唱经声,远处浮现出淡淡的人影,看不大清楚,一袭鲜红的斗篷映入眼帘,夏娃抱住树干,她现在已经身处鬼道,想跑也没得跑,所以还是控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往红斗篷下面看。 藏在斗篷下面的会是什么呢?一张人类的面容,还是血肉模糊的鬼脸,再不然,是一具骷髅? 夏娃自己也说不出想看到什么,但她就是好奇。 红色的斗篷像长了眼睛一般,原本站在屋顶上还扛着棺材的僵在意识到周围环境大变样后,终于也看见了红斗篷。 它的反应跟夏娃就很不一样了。 僵跳下屋顶撒腿就跑! 不是,夏娃不理解,它跑什么? 紧接着让夏娃更加不能理解的事情发生了,红斗篷飘在半空中忽地变大,直接将僵笼罩其中,斩楼与长空联手都拿不下的僵,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红斗篷罩住,且随着红斗篷的变瘪而逐渐安静。 当红斗篷再次飘起来时,被罩在斗篷下面的僵已然消失不见。 慢慢地,红斗篷在阴风中呈直线竖立,斗篷下似乎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人形。 这并不是说那是人类,而是体态似人,至于究竟是什么……夏娃也不得而知。 但那种强大的压迫感依旧让夏娃头皮发麻,反正不管那是什么,总之不是好对付的家伙就是了。 然后夏娃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斩楼与长空两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向两边飞去,直到砸到障碍物,再狠狠跌落地面! 夏娃一下就恼了,在她面前揍她的手下是什么意思? 一个了了还不够,又来一个? 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欺负啦?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如果她提前在这里布下结界建立起虚拟世界,那她就是这里的的王,可惜她没有。所以夏娃能依仗的也只有商城道具,斩楼跟长空摔落后半天没能爬起来,足见红斗篷的实力远胜公主,哪怕是南香鸣也不是其对手。 但管它什么来历呢,爆炸就是女人的浪漫! 夏娃手刚动,那红斗篷竟已飘至她面前,然后她便觉四肢不听使唤,像是被冰冷的手握住——非常非常的冷,是与了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冷。 “嗯?” 红斗篷触碰到夏娃后,察觉到其身体上的异常之处,轻轻咦了一声,也正是这一声让夏娃确定了她的性别。 “放开我!”她大声嚷嚷并且威胁,“你知道我是谁不?我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我大姐不会放过你!你知道我大姐是谁不!我大姐可是妖王!你敢打我一下试试!” 红斗篷的脾气显然非常暴躁,不吃威胁这一套,咔嚓一声! 她居然硬生生掰断了夏娃的一只胳膊。 夏娃愣了下,低头呆呆地去看自己的手臂,那是她辛辛苦苦为自己弄来的身体,自己都舍不得弄坏,平时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保护着,这个红斗篷居然把她胳膊折断了! “怎么,不哭了?” 红斗篷根本不受夏娃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影响,自始至终也没有将她放开,不给夏娃任何偷袭机会。 夏娃气得要死,凶相毕露:“有本事你就弄死我!不然你给我等着,我非宰了你不可!敢拗断我的胳膊,我要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全都掰断砸碎了熬成汤喂狗!” 她哭哭啼啼的样子红斗篷很讨厌,反倒是这副发疯小狗的德性,不知怎么取悦到了红斗篷。 又是咔嚓一声。 夏娃:“啊啊啊啊我一定要宰了你!我要把你煎烤炸炖煮然后丢进粪坑养蛆!” 红斗篷:“哦,是吗?” 夏娃:“当然!” 然后红斗篷头上的兜帽往下落去,叫嚣着要把人家煎烤炸炖煮的夏娃蓦地一噎……爹的,失策了,这家伙根本没骨头,也没有肉! 它只是一团灰色的人形,看着虽有鼻子有眼长得像人,实际上根本没有身体。 煎烤炸炖煮的希望就这么泡了汤。 没有实体,也能这么强?夏娃实在不愿意相信就是眼前这个红斗篷把斩楼跟长空打飞到现在都没能爬起来。 下一秒,她怀里的小熊就被抽走了。 夏娃:? “看你叫得这么大声,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红斗篷随意捏了捏夏娃的小熊,“既然如此,让她们把你那个妖王大姐叫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能耐。” 夏娃直接气疯了,她的小熊! 红斗篷见她暴跳如雷,恶趣味愈发重,随意瞥了眼地上的斩楼与长空后,原本还想把夏娃拎走做人质,没想到夏娃却从身上胡乱摸出些东西砸她。 什么吃了一半的松子糖啊,啃了半拉的甜甜圈啊,还有没用却窝成一团的手帕……以及一面巴掌大的八角鼓。 红斗篷瞥到这面八角鼓,直接将夏娃丢了下去。 夏娃火速两手撑地爬起来,正要再给红斗篷砰砰来上两拳,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好了,刚才那第二声咔嚓,原来不是把她另一只胳膊一起掰断? 就算是这样,她也决不原谅! “把我的小熊还给我!” 看见八角鼓后,红斗篷再次改变了想法。 她还真将小熊还给了夏娃,却用一缕灰气卷起了地上的八角鼓送到手中,夏娃见状,愈发恼火:“那是我的东西!抢小孩子的东西你要不要脸哪!快还给我!不然剁了你的手!” 红斗篷伸手按住夏娃的脑壳用力下压,叹了口气:“你真该庆幸你是个小孩子,否则……” 夏娃被她按住脑袋无法向前,便奋力踢出腿,想给红斗篷来点教训,然而人家身高手长,只这么点距离,她的腿儿撇了半天,怎么都碰不到红斗篷一片衣角。 其实就算真踢上了也造不成任何伤害——红斗篷没有身体。 “啊啊啊啊还有那个僵!那是我盯上的猎物!是我先抓的!” 夏娃越想越气,反正大不了是个死,她的核心数据留在了了那里,顶多重新复活,但让她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自己的东西,那还不如让她立马死了! 公主给的八角鼓,夏娃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有什么用,她隔几天会拿出来把玩两下,没放在心上,但这绝不意味着她不喜欢,别人就能抢! 红斗篷顺势敲了夏娃的脑壳一下,恶劣地将她重重推倒在地,转身的同时微微侧头,傲慢道:“技不如人,你先抓的又怎么样?现在不还是我的?” 说着,她还拍了下那面八角鼓,鬼道随之关闭,消失在了夏娃面前。 夏娃真的要气死了,她恨恨地跺脚跺脚再跺脚,最终在深深的仇恨之前,她总算是想起了还倒在地上的斩楼跟长空,跑过去查看一番,幸好没什么大碍,只是短暂地晕了过去。 ——她都没有看清楚,红斗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听说僵被截胡,连公主的八角鼓都被抢走了,斩楼愧疚不已:“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让夏娃安慰人是不可能的,她顺势道:“对啊都是你不好,未来七天不许你吃我买的饭。” 斩楼的愧疚之心立马消失,正打算再争取一番自己的合法权益,夏娃一脚踹上离她最近的那棵树:“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剥了她的皮,把她的肉拿去喂狗!” “那个。”长空轻声打断,“你不是说,她没有身体?” 夏娃一窒,反驳道:“说不定那只是她的某种姿态,她能开鬼道,说明她是鬼吧?既然现在是鬼,说明从前是人吧?既然是人,就肯定有尸体,哪怕烂了被烧成了灰,也有尸体!我知道怎么抓鬼!” 她可是从除妖师那里搜集到了不少数据。 只要弄清楚鬼的名字,再找到她的尸体,就能将其掌控住,看她到时候怎么让红斗篷飞奔出去叼飞盘! 居然敢把她的胳膊掰断! 想到这里,夏娃不由得伸手揉揉自己胳膊,顺便仔细检查一番,得亏冰雪之躯异于凡人,否则随便来个什么人,那咔嚓一下,估计整条臂膀都要被卸下来。 此时天已大亮,太阳东升,村子里的人也陆陆续续打开家门,壮着胆子扫视一圈发现没事后,越来越多的人出现,鸡鸣狗叫,整个村子一瞬间便恢复了生命力。 然而对于死了人的几个家庭来说,新的一天并不意味着新的开始。 “话说回来,你们注意到没有?那只僵要吃那小男孩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住了。”斩楼若有所思。 当时那距离,即便斩楼出手也不可能全须全尾的救下小孩,所以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僵才会停止吸血行为。 长空道:“似乎是在孩子母亲冲出去之后。” 除了僵的古怪行为,夏娃也在想,红斗篷是怎么精准找到这里来的呢?她说僵是自己先抓的时,红斗篷那语气,好像对方才是僵的主人一般。:,, 420 第十七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有很努力在运转大脑去思考,但夏娃还是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赶紧找到红斗篷狠狠地揍一顿! 真是气死她了,怎么会有人吃过一次亏后,还吃第二次的!最可气的是,这个吃了两次亏的人还是她自己! 斩楼跟长空默默地看夏娃发大疯,她气得跟个小牛犊子一般在原地团团转,又是鼻孔喷气又是跺脚,给人一种红斗篷要是在现场,她能把人家生吃了的恐怖感觉。 怎么这么大气性啊。 夏娃越想越气,迫切需要找点什么事来转移一下注意力,遂将矛头对准斩楼:“我看你就是旱厕待得少了,不然不至于这样爱多管闲事。” 斩楼锅从天上来,见夏娃一脸的义愤填膺,哪里敢说话,她可是身无分文,得跟着夏娃才能混吃混喝。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挨两句骂怎么了,反正不痛又不痒。 不过夏娃也没有骂得很过分,她就是气不过吃了红斗篷的亏,所以总得找点什么撒撒气,这会儿天早已大亮,村子里人来人往,她们仨还躲在大树上,长空施了个障眼法,即便有村民从树下经过也不会注意到她们。 本来夏娃还想再来两句,没想到有人比她声音还大! 顺着声音来源一看,是昨晚被僵吸了血的一户人家,家里最身强体壮的男人死了,一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同辈的叔伯兄弟都来了,所有人抱头痛哭,斩楼眼睛一亮,她的机会来了! 这哭丧她干过呀,就是每次哭得不比人家专业的强,所以钱没怎么赚到,但能赚一顿饭。 正准备下树去搞点副业,被夏娃一把揪住:“我让你走了吗?” 她只好老老实实坐回来等夏娃继续。 夏娃问:“你干嘛去?” 斩楼回答的也很实诚:“我去看看缺不缺哭丧的,你不知道,家里死了人都会请送葬队,有些手头宽裕的,还会额外找人哭丧,管饭还给钱。” 夏娃:…… 长空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斩楼:“昨天晚上你还要救人呢。” “是啊。”斩楼点头,“可不是没救成么?那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跟着一起去死吧?” 夏娃开始捉摸不透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了:“你不觉得难过?”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为什么要难过?”长空反而感觉夏娃问的很怪,“我又不是人。” 长空:“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们?” 斩楼依旧回答的理所当然:“因为我不讨厌人类,天下之大,普通人的数量远远超出恶人,如果能让普通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这不也很好吗?反正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夏娃哦了一声:“是吗?那你等着瞧好了,看看普通人的生活到底有多不普通。” 斩楼没弄懂夏娃的意思,然后她们就在树上待了整整七天……直到死者下了葬,过了头七,事情才开始有所转变。 最先被僵吸血而死的男人家在村子里颇为富裕,光屋子就是青砖大瓦房,足足四大间!但他家除了他与妻子外,就只有两个老人、两个孩子及一个尚未出嫁的妹妹。现在男人死了,家里的天塌了,老两口好不容易操持完了儿子的丧事,之后便病得起不来床。 说来也奇怪,头七一过,之前在丧事上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的叔伯兄弟们,就换了一副面孔。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没有强硬地要将这家人赶出去,而是以她们家少个能顶门户的男人,老两口又不能动弹为由,想住进来“帮帮忙”。 总之诉求是先住进来,至于什么时候走,那得另说。 斩楼行走人间的时间还不长,夏娃便友情为她科普这叫“吃绝户”。 很快的,家里女人的娘家人也来了。娘家人一方面也想占这房子,另一方面还想把女人给带回娘家,给她再说一门亲事,而且不许她带儿子,只让她带闺女。 这可不是疼闺女,纯粹是因为闺女养个几年就又能嫁出去换一笔彩礼。 女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她咬死了不再嫁,床上的两个老人也强撑着下来,闹了一场,最终里正出面,把叔伯家跟娘家人都赶了回去,但谁都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她家男人死了,四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令人眼红,她男人生前是有手艺的,除了这房子,还存了不少银钱呢。 头七刚过,闹剧频出,而闹剧一结束,当晚就有人摸进这家院子,想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斩楼险些被气死,想要出手,却被夏娃按住。 夏娃凉凉道:“你急什么。” 那贼进去了,也不知摸没摸到东西,总之家里的老黄狗叫个不停,没一会儿,只见一个身影狼狈爬上墙头然后撒腿狂奔,可这家屋里从始至终没闹出一丁点动静,连灯都没亮。 斩楼不懂,那贼如此笨拙,难道没人听见?怎么不喊人? 贼狂奔半天,跑着跑着发现自己似乎总围绕着一条道打转,当时把他吓了个透心凉,发现怎么也跑不出去后,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停磕头:“大哥,大哥!你饶了我吧,这段日子手头紧,这才猪油蒙了心偷你家里去了,大哥,大哥你饶了我啊!我、我啥也没偷着,我也没对你妹子做啥!我刚进去,她就拿剪子戳我了,我啥便宜都没占着啊!” 不仅没占着,还被狗咬在了大腿上,不然不至于跑得那么狼狈。 这贼竟以为鬼打墙是那家死了的男人回来了,他明明是挑着头七过了的日子才敢上门,他怎么这么倒霉哟!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呢,慢慢地贼便晕乎了起来,他最开始确实是只想着偷钱,但摸进去后看见这家姑娘的屋子,胆子一下就大了,歪心思顿起,没想到那姑娘烈得很,竟在枕头下压了剪刀,连老黄狗都睡在她床下。 又是扑通一声,这次是贼晕头转向跌进河水里的声音,村头这条河,浅的小孩儿赤脚都能趟过去,但却能将一个成年男人活活淹死。 夏娃凉凉道:“这就是你说的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还有更普通的呢。 这家办丧事那几天,家里女主人浑浑噩噩,头七过了,她不打算再嫁了,要将一双孩子拉拔大,以前男人还在,她对两个孩子尚能一视同仁,男人没了,她不由自主便看重起了儿子。 因着少了个人,以后日子肯定不如从前舒服,女人开始节俭,家里荤腥少了,鸡蛋也不再让孩子们一人一个,儿子每天吃一个,女儿每隔一天吃一个。 她起得很早,里里外外收拾干净,给两个孩子洗脸穿衣,家里家外一把抓,干活勤快又麻利。 普通人的普通一生,其实细细看来,处处透着不普通。 斩楼所喜欢的人类只停留在表面,她看见他们幸福美满阖家团圆,便以为这是普通,看见家家户户粗茶淡饭一日三餐,日升而坐日落而息,便以为这是普通,看见妻夫恩爱女男双全,养男育女各自嫁娶,便以为这是普通。 真正普通的,是到了年纪便要离开自家,去丈夫家生活的女人,是怀胎十月生出的孩子却不能随自己姓的女人,是拿自己换了彩礼补贴给娘家兄弟子侄还要被夫家嫌弃天价的女人,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出一个又一个女儿,再让女儿成为一个又一个自己的女人。 普通的是男孩自出生起便被期盼,成长的过程中受到家庭与社会的各种偏爱,未成年前被母亲照料,成年后被妻子照料,因为太普通太常见,所以只好用平淡的幸福来形容。 “你说的那些普通人的普通家庭,普通生活。”夏娃托着下巴,也没看斩楼,“家里的饭谁做,碗谁刷,衣服谁洗,孩子谁带啊?” “不过人嘛,糊涂点,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真要计较,那可没人能过这普通生活了。” 斩楼从没想过这些,她所遇到的人类中,老姨大娘大姐们,也不可能对她一个陌生人吐露心中苦闷。比如在娘家不受重视,在婆家处不好关系,看不惯嫂子弟媳或是小姑,忧愁于找不到好儿媳或好女婿,睡在身边的男人不爱洗脚爱打呼,明明每隔两天就换一次干净床单却还是会沾上奇怪的人油——没有人会跟她说这些,所以她便看见了平淡的幸福。 夏娃伸了个懒腰,一个没站稳,险些从树上摔下去,幸好斩楼跟长空一人抓住她一只胳膊,她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 斩楼问她:“所以你才不喜欢人类?但不能否认人类之中也有好人吧?” 夏娃:“你非要追逐那一千颗粪球里的一颗巧克力做什么呢?” 斩楼摇摇头:“我一直觉得,没有做过坏事的无辜之人,是应该被保护的,我既然生而为灵,便应以守护苍生为己任。” 长空幽幽道:“那你爱护一下我们妖族呗,御妖宗抓了不知多少妖族奴役,还是说,你口中的苍生,其实只有人类?” 良久,斩楼都没有说话,她对自己有史以来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对了。” 她忽然问夏娃,“巧克力是什么?” 夏娃还存有很多巧克力,她伸手进去小熊肚子掏啊掏,掏了两颗巧克力球,给了斩楼跟长空各一颗,不得不说,这玩意儿外表看起来真的挺像粪球,但却是斩楼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她犹豫地看了夏娃一眼,换来夏娃一个没好气的眼神:“你瞅啥?” “要是能保证一千颗粪球里有一颗巧克力,那我还是挺愿意去找的。”斩楼品,细品,“怪好吃的。” 夏娃当场给了她一脚,可惜斩楼身手灵敏,硬是来了个倒挂金钩,没从树上掉下去。 贼的事儿,第二天一早便被人发现了,村里人都想不明白,就那么浅一条河……那都不能称之为河,顶多算一长水坑,平时不让小孩去水边玩的大人,都没管过自家小孩去淌水,怎么就能把一大活人给淹死? 真是见了鬼了! 死的这贼是村里出了名的混子,一把年纪了还回家靠老娘老爹养,到处偷鸡摸狗,就没有谁家没给他沾上过,最不要脸的是,他连小孩子的糖都抢! 找上门呢,他家那俩老的就哭诉管不住,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报到官府,官府更不管。 妖魔横生都不管的官府,能管你小偷小摸?属实是想得太美。 但混子淹死了,俩老的就不柔弱了,他们仿佛天塌了一般,抓着脚脖子呼天抢地,非说自己儿子是给人害了,又要报官又要里正主持公道。 然后就有人发现混子大腿上那被狗咬了的痕迹,在水里泡的都胀了。 村里养狗的人家不少,但这俩老的不敢赖,现在儿子没了,他俩老了以后可咋办? 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混子的老爹娘也不是啥好东西,这俩老的一合计,嘿,还就赖上之前那死了那女人的家了! 这家没男人,又有钱,屋子还宽敞,不像他们家住的破草房,不是阴天下雨都漏水! 于是一口咬死说是人家老黄狗咬的,证据是昨晚儿子出门前跟他俩说,要去那家提亲。 这话说出来,等于把无耻两个字给印在脸上,但这脸皮厚的人确实是活得好,而且两个老的不知道是是,虽说他俩是想赖上去骗吃骗喝占便宜,但还真猜对了,混子大腿上那一口,真真儿是老黄狗咬的。 死了男人的这家姓刘,昨晚有人翻墙进来,一家人都知道,只是两个老的动弹不得,两个小的又太小,仅剩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寡妇一个未出阁,甭管贼是想偷点啥,传出去她们家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这也是为何斩楼等人一直不见她家亮灯。 刘家人为人厚道,看混子死了,腿上又有那么个口子,便知昨晚的贼就是这人,混子家俩老的要讹人,她们自己便先心虚起来。 长空不由得感慨:“脸皮厚可真好。” 夏娃:“……好就好呗,你看我干嘛?” 长空:“……” 两人面面相觑,斩楼却忍不住为刘家人挂心,正这要真被讹上,以后是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干脆把那俩老的一并淹死得了。 这事儿一时之间难以善了,刘家的叔伯兄弟见状,再次动了心思,跑来跟老两口说话。 这个说:叔啊,那混子都死了,他家那俩老的还敢这样欺负你们,不就是看我兄弟没了么? 那个说:婶啊,这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啊,嫂子以后肯定要再嫁,妹子也还没出门子,小侄儿要长大还得好些年,你看咱村里,没男人的家,哪个不受欺负? 总之是好话歹话说尽,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就是想老两口松嘴,让同宗的刘姓人住进来,有那以退为进的,直接说:叔啊婶啊你们放心,我不是贪你们家的房子,兄弟死了我心里也难受,不能让他的媳妇孩子遭人欺负。但我一个大男人呢,搬进来不好看,人家会说闲话,所以我让我媳妇跟娃也一起住过来,等混子家不闹事了再搬走, 于情于理似乎都说得过去,他们在家里说的话,夏娃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夏娃还嘲讽斩楼:“看啊,这就是你要守护的普通人的普通幸福。” 斩楼却不傻:“怎么就这么费事?” 那混子家不也没个年轻男人?刘家好歹还有六口人呢,就能被俩老的讹上?这同宗的刘姓人要真想帮忙,干嘛不去把混子家里人打一顿?打服了不就成了? 说那么多屁话,还不是想要人家房子。 把斩楼气得呀,恨不得把这些姓刘的还有混子一家全扔水里,可惜夏娃不许她出手。 “为什么?”斩楼不明白,“这次我想帮的是刘家姑娘,难道也不可以?” 夏娃看她:“帮她干嘛?帮她守住家里房子,以后嫁人时能多点嫁妆,养男人跟儿子时手头也好宽裕点儿?” 斩楼:“……你说的都是没影的事儿!” 长空:“还是有的,若非她大哥死了不到半个月,媒婆已经上门了。” 斩楼真的不明白,难道一个家没有个男人,真就垮了?真就人人都能欺负?难道就因为这样,刘家便得接受个同宗的兄弟进来?她们又不是没手没脚,怎么就得靠男人才不受欺负呢? 与斩楼一样想不明白的还有刘家姑娘。 大哥死了,整个家一下就散了,平日看着和气的人,也一下子就露出了真面目。有想住进来霸占她家房子的,有想娶她占便宜的,还有的直接想过继……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昨天晚上,混子甚至敢翻墙进来偷东西,然后对她起了异心! 以前大哥还在时,这些事情都从没发生过。 刘家姑娘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着镜子中映衬出的自己,身形不算高,也不算胖,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可哥哥也没有很高大啊,所以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混子家俩老的又来闹,哭啊叫啊的,把刘家两个孩子吓够呛。 因为大哥死了,嫂子悲痛不已,精力不足,无法同时照顾两个孩子,刘姑娘便将小侄女抱到了自己屋里,孩子温暖的小身体,让她悲伤的情绪缓解了些许。 嫂子人好,不让她出去,说她是没出门子的,被赖上不好,被人瞧见说嘴也不好。 理智上刘姑娘知道嫂子说得对,大家都是这样的,村子里是这样,北延国是这样,哪哪儿都是这样,可是她心里就是不得劲儿,好像有口气哽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得要命。 小侄女依偎在她怀里,小半个月,原本胖嘟嘟的小女孩儿就瘦了一大圈,家里的变故让她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笑或是闹,只有当外头砰砰响的声音越来越大时,嫂子尖锐中难掩疲惫的说话声传来时,小侄女才憋着两泡眼泪问刘姑娘:“姑姑,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呀,我不想让别人住到家里来。” 刘姑娘心里那口气,好像一下就被戳破了,她感觉自己的魂儿都随着小侄女的话飞了起来。 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呀?我们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是因为个子不够高,还是力气不够大? 如果个子没有人家高,力气没有人家大,那就活该被欺负,活该认命吗? 听见嫂子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估计是情绪快要崩溃了,刘姑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柔声跟小侄女说:“你乖,姑姑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看谁能在被子里憋气时间久,谁先露头谁就输了哦。” 小丫头一听,还含着眼泪呢,就立马点头。 刘姑娘将小侄女抱上床,走到堂屋,早上嫂子说这些天苦了孩子,准备包饺子,剁馅儿的菜刀正放在砧板上。 当看到刘姑娘提着菜刀从屋子里冲出来时,夏娃一下乐了,斩楼也惊讶不已。 刘姑娘一出屋子,看见嫂子被混子家俩老的扒拉着,旁边所谓会帮她家的同宗叔伯兄弟光嘴上说话,手却动都不动,明摆着是想逼屋子里的老两口表态,答应他们中的某家住进来,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操着菜刀就冲了上去! 混子长得人高马大,他家老头也不矮,说来也奇怪,从个头上来说,刘姑娘肯定不如混子爹高,也不如混子爹力气大,但当她提刀追过去时,原本扒拉嫂子的老头,居然吓得转身就跑! 原来就算力气大个子高,也怕刀。 刘姑娘又看向混子娘,老婆子嗷一声撒开手,四周开始出现让她放下刀好好说的声音,还有人直接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干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 不好听? 不好听怎么了? “不好听你们就忍着!”刘姑娘攥着菜刀气势磅礴,她狠狠地瞪着周围的人,“不是想住我家来吗?行啊!住啊!有本事住了你就别睡觉,不然半夜一家子脖子被砍断,别怪旁人!”:,, 421 第十七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平日里安静腼腆的人一旦发起疯来,那杀伤力真不一般,饶是周围尽是些当爹当习惯了的男人,在刘姑娘手里菜刀闪耀起寒光时,也不由得纷纷后退。 更别提怕死的混子家二老了,他俩要是知道什么叫廉耻,也不至于养出那么个不着调的儿子,儿子死后又舔着脸上门讹诈。 “凌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有个中年男人仗着自己是刘家大伯,前头又有几个儿子挡着,出声训斥,“一个姑娘家把刀提手里像什么话?快放下,有话好好说!” 刘凌却不听他的,好好说?来抢她家房子时怎么不知道好好说?看到她拿刀了,一下就开始讲理? 她二话不说直奔混子家俩老的砍过去,大不了就是个死,但她要是死了,绝对要拉两个垫背的! 别看这俩老的一屁股坐地上时哭喊的可怜,真到了生死关头,跑得比狗都快,那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往外冲啊! 刘凌握着菜刀,想哭又想笑,原来与人为善并不会得到幸福,她们一家在村子里从未与人红过脸,旁人家有什么事也是能帮就帮,可到了风雨飘摇之际,别人只惦记她们家这块肥肉,没人帮忙讲一句话。 谁让这是她们刘姓同宗的家事? “我话就撂这儿了。”刘凌的手都在颤抖,她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头一口,利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我哥是死了,可我还在,谁要想抢我家东西,欺负我家人,我打不过你们,那你们就最好别让自家小孩出门,总之我家里人少一根头发,我就咬你们一块肉,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是个死。” 说完,她凶狠地抬起眼,充满怨恨的视线直勾勾盯着那个躲在人后带节奏的刘大伯,“你们要仗着有能耐把我弄死也没关系,我死了也会化作厉鬼回来报仇,谁欺负我家,我就让谁不得好死。” 村里规矩多,同宗的老人要真想把她弄死,她家里人还真不一定有办法,但是没关系,刘凌不怕了。 北延国什么都不多,就妖魔鬼怪四处横行,旁人死了能变鬼,她也一样能。 这不管不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宣言,成功震慑到了村里人,本来想抢刘家房子的也就同宗那几户,其它人家占不到便宜,纯粹是来凑热闹,不帮忙说话也是不想引火烧身,可谁都不想被记恨上,谁家没个宝贝儿子大金孙? 于是刘家院子里哗啦啦就去了一半的人,这都是不想再掺和的,剩下的刘姓同宗们见刘凌发疯,又开始跟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说她这样以后不好找婆家云云。 “那也不牢你们费心,我把头发绞了做姑子去,也好过被人欺负。” 刘凌攥着菜刀,厉声呵斥:“滚!都给我滚!” 眼见她情绪激动,一副又要发疯的模样,刘姓同宗们朝地上啐了一口:“有你后悔的时候!” “以后有事儿别求上我家门!” “咱们走着瞧!” 等所有人都走了,刘凌还握着菜刀没动弹呢。 因为家里挤来这么多人,院子里被弄得乱七八糟,有那好占小便宜的,连她种在墙角的小葱都给薅得一干二净,反正人多,也不知是谁干的。 刘家女主人呆呆地一直没说话,刘凌眼眶酸涩,很有种想要痛哭的冲动,但她忍住了,眼泪是无用之物,只会凸显软弱,她再也不想躲在被子里小声啜泣,然后迎接一个又一个熟悉的悲哀黎明。 “嫂子,你把鸡窝拾掇一下,我去烧桶水。” 嫂子愣愣的,按照刘凌吩咐去了,等刘凌烧好水,就把嫂子扫出来的鸡屎全都倒进了桶里,这热水煮屎,味道别提多难闻,嫂子正要问刘凌想干啥,刘凌就吃力地提起桶往外走,还不忘在腰间别上那把菜刀。 大白天的,村里不少人都在门口唠嗑,尤其是刚才刘家那一幕,见刘凌拎着桶出来,桶里臭气熏天,又是好奇又不敢接近,怕刘凌再拿刀砍人。 刘凌一直把桶拎到混子家门口,然后一桶热气腾腾的粪水全浇了上去! 混子家穷得叮当响,迄今住的都是茅草屋,被粪水一浇那味儿就别提了,而且茅草洗不干净,屋子也没法住了! 俩老的想出来找茬,刘凌一把抄出菜刀追着他们砍,那癫狂的架势,丝毫看不出从前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文静好姑娘。 这一出下去,估计是没人再敢去她家提亲了,谁家敢要这种一言不合就拿刀砍人的媳妇哟! 蹲在树上的斩楼听了以上奇葩言论,忍不住说:“放狗屁。” 夏娃:“普通人的普通狗屁罢了,你还要保护他们呢。” 斩楼:…… 长空则言简意赅:“挺聪明的。” 靠一时之勇把人吓跑不算什么,因为总有利欲熏心之人卷土重来,但刘凌敢乘胜追击,她越泼辣越疯,别人就越不敢惹她,正如她自己说的,大不了是个死,但死了也要变成鬼回来报仇——北延国各种妖魔鬼怪还少么? 果然,刘凌往混子家泼粪水的行为,让全村的人都重新认识了她,刘家二老得知后老泪纵横,但从这一天起,刘凌就是变了。 她变得敢说敢骂,一点亏都不能吃,她能叉着腰上门痛骂嚼舌根子的人,同时也承担起了养家的重任。 嫂子因丧夫一蹶不振,刘凌也不在意,她不像哥哥会做工,也没学过什么手艺,但她勤快,想活下去,再加上家里有些余钱,总之她很快便振作起来。 嫂子把侄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分给小侄女的心思少了许多,刘凌便到哪儿都带着,慢慢地,姑侄俩感情渐深,刘凌种地,小丫头就帮她递菜苗,刘凌淌汗,小丫头就用袖子帮她擦,吃一起睡一起,便从丧亲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斩楼看得若有所思,“她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夏娃:“那谁知道,但只要脑子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再大的困难也没法将人绊倒。” 这么一说,她们在这棵树上蹲了都快一个月了,夏娃始终对红斗篷耿耿于怀,是帮公主找仇人为上,还是给自己出气当先?想都不用想,夏娃便选择了后者。 她一定要把红斗篷给找出来,狠狠地报复回去! 两次见面,红斗篷都在北延国,所以夏娃还是准备按照原计划去往北延国皇城,公主的记忆里,她与红斗篷在那里相识,说不定皇城就是红斗篷的老家。 还有那只僵,明明是她先看中的,虽说本来没多么想要,可被人抢走了,夏娃的执念一下子就上来了,她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 红斗篷虽说不知是人是鬼,但既然能走鬼道,说明是鬼的可能性较大,等她多抓几只鬼,严刑拷打一番,不信问不出红斗篷的来历! 像红斗篷那种厉害的家伙,绝无可能是泛泛之辈,肯定好找。 “夏娃。”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时突然被人叫名字,夏娃语气很冲:“干嘛!” “借我点钱呗。” 闻言,夏娃精神了,她用震惊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口出狂言的斩楼:“借你钱?请问你怎么还?” 连哭丧都哭不过人家专业的,还想借钱? 斩楼被戳中痛点,一咬牙:“我把自己卖给你。” 夏娃意兴阑珊:“不要。” 斩楼:“不要?我可是无数剑修求而不得的宝剑!” 夏娃掏掏耳朵:“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耍贱,你再剑又有什么用?毫无价值。” 还不如一把水果刀呢,好歹能拿来削苹果。 斩楼作为神剑的尊严被无情打击到底,她很委屈地问:“那你说,你要怎么样嘛。” 夏娃瞥她:“你要钱干什么,平时我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 斩楼:…… 你短没短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我都不稀得说你。 但她还是诚实回答道:“咱们又不会永远待在这里,所以走之前,我想给刘姑娘点钱,这样以后她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手头不至于太紧巴。” 说完连忙补充道:“当然了,不用太多,够救急就行,这么多天下来,我觉得吧……她那嫂子,以后跟她恐怕有的磨。” 刘家嫂子有点魔障了,她自己同样没手艺,生怕家里钱都花光了,以后儿子没法娶媳妇,所以把钱攥得很紧。而刘家男人死之前,家里钱基本都是她在管,其实以她家的积蓄,每天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鸡蛋不算太难,怎么说还有四个大人,四个人一起干活,还养不起两个小孩? 但刘家嫂子愣是不愿意,她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瓣儿花,这就导致刘凌想做点什么都囊中拮据。 刘家二老手头钱同样不多,补贴补贴刘凌行,真要说做点小生意,那连本钱都不够。 刘凌没别的本事,她打小懂事,哥哥在外给人做学徒那几年家里特别难,这年头做学徒可不好过,师傅要是不愿意教,那真真就是打杂的,逢年过节还得往师傅家里送礼,所以刘凌就在院子里种菜,她勤劳又细心,家里的菜长得可好了。 夏娃说:“钱早晚有花完的时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斩楼:“啊?” 什么鱼不鱼的,都是鱼,能有多大区别? 请原谅一个自化形起便颠沛流离的落魄剑灵,她连自个儿名字咋写都是后来跟夏娃学的,以前哭丧时人家记名字,斩楼都学凡人摁手印。 夏娃在小熊嘴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本手掌厚的书来,上面印着一行字:《温室蔬菜栽培实用技术》。 然后她把书朝斩楼怀里一丢:“喏,你把这个送给她吧,这是图文版的,她应该看得懂。” 斩楼哗啦啦翻了一遍,发现自己看不懂,但夏娃在她心里向来是认字多的那个,于是点点头:“好。” 走之前,她又舔着脸磨长空,想要一根金雕羽,长空成精后不怎么掉毛,掉的羽毛能收集便都收集了起来,沾染了大妖气息的羽毛,不说百邪不侵,放在家里也足以镇宅,寻常妖魔鬼怪不敢靠近。 等斩楼美滋滋带着羽毛跟书走了,长空轻声感叹:“她还真的是有够喜欢人类的。” 夏娃没工夫搭回话,她从不吃亏,虽说她不怎么爱耍剑,但斩楼的原形巨厉害,又跟南香鸣有点千丝万缕的关系,斩楼自己不记得,她现在是不愿意认主,但万一哪一天来了个更厉害的强迫她认主怎么办? 那夏娃岂不等于给自己竖立了个强敌? 因此她要拟一份合同让斩楼签了,这样以后就是来它千八百个南香鸣,照样拿她没辙。 这份合同不能按照夏娃原本的协议内容写,因为她需要让世界法则认可合同的存在,否则斩楼的“主人”再出现,除非夏娃直接回收剑灵并将其改造为数据,否则斩楼将永不再是如今这个斩楼。 虽然吧,她是嘴馋了点、能吃了点、话多了点、没眼色了点、爱摆烂了点……但她还是很强,能派上好些用场的。 拿了夏娃的东西,总得付出点代价,她又不是做慈善的。 所以等斩楼回来,迎接她的就是一份足足有十几页的合同,夏娃让她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合理,她像模像样拿起来瞄了半天,发现很多字不认识,直接就摁了个手印。 夏娃:“……你就不怕我诓你?” 斩楼说:“诓就诓呗,反正我也没钱给你骗。” 夏娃哼了声,也按了自己的手印,然后把合同揉吧揉吧朝斩楼脑门一拍,登时里头的条条框框便清晰地被其感知,其中不乏一些十分无理的要求,譬如斩楼要服从夏娃的命令、没让她吃饭就不许偷吃之类的……斩楼不以为意,没签合同的时候不也这样? 无非是从无理由的欺负,变成名正言顺的欺负,但在她心里夏娃就是个任性的小孩儿,让一让没什么。 只能说幸好夏娃不知道在斩楼心中自己是个什么形象。 刘家姑娘一觉醒来,在床头发现了一本怪模怪样的书,她是认得几个字的,只是识得不多,将那书翻了一遍后,心下大喜! 她们家四间大屋子,正好具备改造温室的条件,她也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养活自己,再有些存余。蔬菜瓜果其它季节不值钱,惟独冬季,哪怕是蔫吧的小青菜都能卖出高价! 小侄女虽不知道姑姑在高兴什么,但姑姑笑她便跟着笑。 至于夹在书中的那根羽毛,刘凌认不出来历,却还是仔细地收藏好,万一这书是神仙所赠,羽毛便是神仙的信物呢? 而夏娃一心要把红斗篷挖出来,她现在对妖族魔族通通不感兴趣,反倒是哪里闹鬼往哪儿去,并再三告诉斩楼与长空:抓活的,抓活的! 还是那句话,北延国旁得不多,妖魔鬼怪真是应有尽有,这不刚离开村子,走到了天将黑的时间,就瞅着前方灯火通明香风阵阵,隐约还有丝竹声声,瞅着像是个大户人家。 ——但哪个大户人家会把宅子建在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外? 守门的两个小老儿都留着黑漆漆的长胡子,微微伛偻着背,瞧见夏娃等人路过,还主动打招呼:“天色不早了,三位此时进城,怕是已经晚了,不如到寒舍将就一宿?今儿恰逢我家小姐大婚,各位来吃杯喜酒,也算是沾沾喜气。” 历练了这么久,长空已经可以做到气息自如,她一收敛妖气,连除妖师都不一定看得出真身,至于斩楼……这本来就是个爱躺平的穷光蛋,所以三人真的很像凡人,顶多就是较为高大一点的凡人。 关键是夏娃,她一副小孩儿模样,细皮嫩肉的,看起来甭提多好吃了。 两个小老儿眼珠子都没法从夏娃身上挪开,这娃儿长得好啊,一看肉就多,骗进去给小姐的婚宴加个菜,说不定他们也能分到一块嫩肉呢。 本来长空跟斩楼都不想惹麻烦,但夏娃不愿意走,她也挺好奇这些山精野怪的婚礼,虽然数据库有许多类似的志怪故事,可冰冷的文字如何能与鲜活的世界相提并论? 朱红色大门一开,府内真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夏娃觉得这府邸的主人,哪怕不当妖魔鬼怪,单纯去人类世界搞园艺设计都能养活自己。 领路的小丫鬟年纪都不大,生得圆头圆脑很是讨喜,嘴巴也甜。 看样子确实是件大好的喜事,宾客盈门,到处欢声笑语,夏娃抬头看了眼天,她们进门前天上灰蒙蒙的,一看就知道明天要下雨,但进府后,却是月明风清,万里无云。 “这障眼法不错。”长空低声道,“已是很厉害的水平了。” 这府邸究竟是什么瞒得过凡人,瞒不过她们,然而只看这能以假乱真的幻境,便知道府邸主人法力不差。 小丫鬟引着三位客人入宴席,这不进来还好,一进来夏娃才发现,这满大厅的宾客怎么都……长得如此有创意呢?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发现这里的不对劲了,因为宾客们看起来委实出戏。 这个脑袋上左右各一根松树枝,瞧着就是个草木精怪,那个满身竹叶做衣衫,还有的脸是人脸身是人身,惟独长了张三瓣嘴还带一双红眼睛……总之各有各的不似人之处,哪怕穿着衣裳,也能看出来不是凡人。 “小姐到!” 小丫鬟嗓音清亮,夏娃好奇伸头去看,然后就发现她对面那宾客脑袋伸得更长——都碰到她的头了! 这是只纯正的乌龟精,见夏娃瞪自己,得意地把脑袋抻得更长…… 宾客大多是妖怪,不见几个鬼物,所以夏娃兴趣了了,认为府邸主人应当也是妖怪,那就没什么意思了,她见妖怪已经见得足够多,不会再惊讶了。 小姐款款而来,只是打扮出乎意料,她穿得是新郎服,头上戴着一顶红玉发冠,显得她眉目如画气质出众,反倒是跟在她后面,被另两个小丫鬟搀扶来的“新娘子”……身上那嫁衣看着少说有二三十斤,这还没算头顶的凤冠,感觉盖头都快被撑破了! “诸位不必客气,今日酒水大肉管够!” 小姐豪横一挥手,宾客们爆发出激动欢呼,斩楼看起来也蠢蠢欲动,这满桌子的好菜,她早忍不住了,正要伸手去拿大肘子,被长空私下拍了手背:“别吃。” 斩楼口水答答,目光盯着菜,心不在焉地问:“为啥?” 长空心想还能为啥,都说了是障眼法,这看起来和人类世界无甚不同的丰盛宴席,恐怕根本不能吃。 夏娃:“让她吃,你管她干啥?她又不会吃坏肚子。” 剑灵嘛,什么都能砍,当然也什么都能吃。 结果夏娃这么一说,斩楼反倒不吃了。 小姐大马金刀的往上座一坐,随手就把新郎官搂到怀里,让对方坐在自己大腿上,由于嫁衣太重,夏娃也分不清盖头下到底是男是女,好在有宾客起哄让小姐揭盖头,好让大家瞧瞧新人的美貌。 小姐放声大笑,还真把盖头给揭了! 当时夏娃就觉得小姐亏大了,因为这盖头下的脸不知糊了多少层粉,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巨大的白面团,跟好看完全不沾边。 小姐自己可能也无法欣赏这种美,手一挥,对方便恢复了原本模样。 还真挺好看的咧,大眼睛长睫毛小嘴巴,书卷气很重,斯斯文文的,只是表情不大好看,眼泪汩汩而落,怪不得刚才脸那么花,涂了那么厚的粉再疯狂飙泪,能不丑么! 鼻子上长角的宾客说:“大喜的日子,这新郎官怎么还掉眼泪了?这可不吉利啊!” 小姐放声大笑,继续招呼宾客用喜宴,夏娃看得累,结果正在她想溜时,却见小姐握住了新郎官一条腿,把他的腿从裙子下面太高,然后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咔的一声,就拽下来了! 拽下来了! 新郎官张嘴要惨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小姐把那条大腿往嘴边一举,露出两排利齿,刺啦一下,撕下一大块肉!:,, 422 第十七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连洞房都没有,直接吃了! 夏娃当时的想法是,脏不脏啊! 可能是从前自己吃得不健康被了了用平淡的口吻嘲讽过,造成了夏娃的ptsd,导致她一看到吃人的家伙,就会下意识去想够不够卫生和健康,人类吃猪肉,都得先开水烫毛呢,妖魔鬼怪们吃人却不讲究,万一有个皮肤病什么的可怎么办哦。 小姐大嚼特嚼,鲜血伴随着碎肉从她嘴角流下,她不在意会弄脏喜服,或者说这本就是一场血色的婚礼,因为她只嚼了两口,便将大腿扔掉,然后化出鬼爪,当众掏空了新郎的胸膛! 吃人肉,是为了宾客尽欢,将气氛炒热,其实她的主食是人心。 鬼怪吃人,就不在乎是生是熟,挖出来的人心居然还在微微跳动,鲜红的心房洋溢着生气,被小姐握在掌心。 她不嫌弃心脏腥气,甚至放到鼻间着迷地闻了闻,然后对宾客们说道:“人常常说,坏人的心都是黑的,可你们瞧,所有人的心都是红的,他也一样。”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将新郎官扔到了地上,来参加婚礼的都是老朋友了,有吃荤的有吃素的,这会儿一拥而上,很快便将新郎官啃得只剩个骨架子,连上面摇摇晃晃的细碎肉丝儿都被吃了个干净。 小姐则一人独享了那颗心。 夏娃很想普及点知识,但转念一想,大家都是鬼怪,荤素不忌的,应该也不会吃坏肚子,就是连大肠也吃是不是有点恶心?不知道鬼怪会不会有口臭,需不需要刷牙。 反正她在灵昌山时,闻到的食肉妖怪口腔味道都挺重的,食草妖怪则清新一些,要说最好闻,还得是草木妖,清新自然,搞得夏娃很想把它们做成香薰携带,可以随时祛除异味。 婚宴如此热闹,大家都在吃好的喝好的,这就显得夏娃一行人有点不识抬举,她们面前的桌子依旧满满当当,上了这多菜,还有酒水,竟无一人动筷。 小姐心满意足吃了人心,此时心情大好,问道:“可是今日菜色不符合你们胃口?” 夏娃心想符不符合你心里没数么,不戴眼镜我都知道你这些菜难以入口,于是她答道:“确实是不合胃口,主要我们一向吃好喝好,生活条件上来了,眼界自然就高了。”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她还从小熊肚子里掏出一盘蹄花,那动人的光泽、扑鼻的香味以及腾腾热气,跟宴席上的精致菜肴一比,外表虽差得多,可她这蹄花是实打实的呀! 不像桌上这些,不是石头就是杂草,再不然便是蛤儿蟆老鼠,使了障眼法,顶多能骗骗法力差的鬼怪,像长空这般大妖,吃一口依旧是原味。 小姐脸一黑,这是哪里来的客人,如此不识抬举?当下便翻了脸。 是真的翻脸! 刚刚还好好的一片和气,就因为夏娃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她把那只沾了人血的手往下巴处一放,像掀面具那样,把好端端一张脸给掀翻了! 翻脸后就比较接近夏娃数据库中“鬼”的角色了,从小姐的经验来看,这几个人不被吓死都是好事。 她这一招可谓是屡试不爽,甭管是人是妖,头次看她翻脸,那都吓得呜哇乱叫,尤其是前者,谁让她死状凄惨? 为了配合这可怖的容貌,翻脸时还有狂风大作雷电交加,以及不知从哪儿打的绿油油的光,总体来说相当瘆人,胆子小点儿的估计挺不到天亮。 可是,让小姐万万没想到的是,夏娃看到她“翻脸”后,只愣了两秒钟左右,然后两边嘴角开始拉长、拉长、向上……等等,向上?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夏娃一拍桌子,兴奋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巧了么这不!” 她正想抓点鬼回来拷打一番逼问红斗篷的下落呢,真就有傻鬼撞上门来! 小姐当即觉得不妙,可此时逃命为时已晚,长空斩楼一左一右向她扑来,这番变故惊吓到了宾客们,它们大多是附近不成气候的小鬼怪,见到这一幕当场四下逃散,而小姐的障眼法也因此散去,这哪里是什么豪华宅邸,压根就一乱坟岗! 四周怪石林立,坟头滚得遍地都是,还有些露在外头的破烂骨头,生长在这里的树木早已枯死,在夜色中显得古怪阴森,寒鸦凄厉,那看门的小老儿,竟是两只老鼠精,至于府邸里的小丫鬟们,怪不得圆头圆脑的讨喜,脸蛋上还有两坨腮红——分明是纸人! 小姐在此处战无不胜,又因食人心鬼力大增,然而跟长空斩楼对上还是毫无胜算,不到十个回合就被拿下,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顶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原来是除妖师!要杀就杀,少废话!” 夏娃立马指着她鼻子道:“骂谁除妖师呢?你才除妖师,你全家都除妖师!” 小姐心想,不是除妖师是什么?这么好管闲事。 长空一甩胳膊,给她展示自己的华丽羽毛,小姐瞬间变脸:“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三位为何要找我的茬?这本就是我的埋尸地,我在这里摆个喜宴也有错了?” 夏娃:“明明是你先翻脸的。” 小姐:“是你们先瞧不起我的!” 夏娃:“我们哪里瞧不起你了?” 还哪里瞧不起,小姐悻悻然道:“酒席佳肴你们连筷子都不动,这还不算瞧不起我?” 夏娃无语道:“既是酒席,你倒整得像样点,这么敷衍的菜色,拿我们当小妖怪糊弄呢?全是石头老鼠死青蛙,有本事你自己吃呀,你自己都不吃!” 小姐很不爽:“我哪里有那么多钱整治这些,差不多吃点儿得了,没看过参加婚宴还自带酒水的。” 夏娃正要再跟她辩上一辩,忽地想起自己的目的,于是拉下脸露出凶悍的眼神:“少废话!我问你,你既然是鬼,那你认不认识一个红斗篷鬼?她是谁她在哪儿要怎么找她?说!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小姐一头雾水:“什么红斗篷鬼,我不就是?” 夏娃定睛一看,嘿还真是,小姐这身喜服外面就套一条披风,披风上有个兜帽,真要戴脑袋上,可不就是红斗篷鬼? “你不是。”夏娃摆手,“你太菜了。” 可以说小姐坏,可以说小姐残忍,但决不能说她菜! “我哪里菜了?我已经吃了三十二颗人心,只要再吃四十九颗,我就能成为威震一方的大鬼!” 夏娃:“才三十二颗啊,这还不菜?你们大鬼都靠吃?” “你懂什么。”小姐气愤地说,“我们鬼跟你们妖不一样,我们又不能白天出现,也不能吸取月华修炼,不吃人心吃什么?” 夏娃突然眯起眼睛,“你真不认识红斗篷?” 小姐回答的斩钉截铁:“不认识!” 夏娃也不知该信还是不信,她示意长空斩楼将鬼放开,威胁道:“你最好是。我告诉你,要是被我知道你说谎,别怪我把大卸八块!” 就这么走了肯定是不行的,夏娃摸了半天,摸出一份临时合同,只要签了字或摁了手印,以后甭管小姐跑到哪儿,她都能精准定位。 小姐分外不想签这屈辱的合同,但夏娃说不签就死,在生与死之间,她最终选择了屈辱的生。 看她那副不服气的模样,夏娃心想这才哪到哪,换成从前,这份合同才不会条件如此简单友善。 但鬼不是灵魂,也不知道能不能作为世界之核的燃料,等她抓到红斗篷再试试好了,像红斗篷那种又打人又抢东西还蛮不讲理的家伙,成为燃料一定能烧很久吧! 签订合同后,小姐的数据便会被夏娃读取,她不愿意也没用,原本夏娃以为她是无差别杀人,没想到还是有选择条件的。 就是说嘛,要是随随便便吃八十一颗人心就能成为大鬼,那未免也太简单了,果然还是得吃点特殊的。 小姐居然出身北延国皇室! 读到这部分数据时,夏娃简直不敢相信,这北延国皇室是败落到了什么地步,连皇室成员都要葬身在这荒郊野外? “抱扶罗啊抱扶罗,你可真是太有出息了。”夏娃由衷感慨着。 小姐名为抱扶罗,还是个郡主,要知道皇室血脉凋零,而她虽是旁支,但严格说起来,跟二十年前正繁荣的正统皇室还有关系呢!她算是老皇帝的侄孙女了! 抱扶罗听见夏娃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脸一黑,连忙要来捂夏娃的嘴,阻止她将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黑历史说出来,但夏娃别看手短脚短是个小孩儿,却灵活无比,三两下便攀爬到了斩楼肩头,把合同挥舞的哗啦啦响,抱扶罗的黑历史也被竹筒倒豆子般抖搂了个干净。 郡主大人这死得还真是冤,冤极了。 这事儿得追溯到七八年前,皇室凋零,世家勋贵争斗不休,国内又鬼怪横生,偏偏皇帝一直无后,为了打擂台,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皇室郡主身上。 别误会,不是让郡主登基,想啥美事儿呢,不过是两方最大的势力争斗,抱扶罗顶多算是条绳,被用来拔河的绳。 皇帝既然不能让后妃生出孩子,那让郡主生不就行了?但问题又来了,郡主是还有,可挑谁做郡马呢? 抱扶罗的王爷爹早死了,皇室凋零主要就是男的死得多,如今幸存的北延皇室,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公主郡主,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大家要么生不出孩子,要么生出来的孩子被抱去当了皇帝,然后没过几天就死了。 年纪正好与正统皇室又近的,还真就抱扶罗一个。 但对她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在这之前也有过皇室郡主下嫁后产男被捧上皇位的例子——那位郡主在产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内便“病逝”了,所谓的皇室郡主,也不过是争权的勋贵们掌中棋子。 眼看离皇城越来越近,抱扶罗可谓是度日如年,幸好皇城派来接她的人里有一位少男将军,这位少男将军长相俊秀脾气温柔,一来二去,两人便好上了,对方还向抱扶罗表示要助她脱离苦海。 夏娃:“等等,这剧情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说过一样的?就算不是百分百相似,至少也有八成! 斩楼:“你别转移话题,你继续说呀!” 夏娃怜悯地看了眼抱扶罗:“……接下来还要说啥,还有啥好说,跑是跑了,但跑到一半,那男的消失了。” 斩楼:“啊?” 是字面意义上的消失,当着抱扶罗的面,完完全全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抱扶罗怎么也不愿意被带回皇城做生育机器,于是她准备一个人跑,结果逃跑时一个不慎踩空,摔进了不知哪个缺德玩意儿挖的陷阱里。 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附近路况完全不熟悉,这陷阱里长满了草,一看便荒废多年,身上带的金银细软又不能当饭吃,最后是活活被饿死的。 斩楼与长空双双沉默,抱扶罗被揭开黑历史,气得要死,因为她死在陷阱里后不知多久,终于有人到来,可对方拿走了她的金银财宝,却把她的尸身随便用破麻袋一裹丢进了乱葬岗,嘴上还念念有词说什么算是两清了。 把人丢乱葬岗也算两清?拿了那么多钱给她办场风光体面的丧事很难吗? 对少男将军以及捡骨人的怨恨令抱扶罗成功鬼化,她鬼化后的第一件事,是去给捡骨人托梦,对方吓得要死,拼命给她烧纸钱,她的阴宅跟丫鬟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别人家是逢年过节给先人烧纸,抱扶罗的捡骨人则是一月一烧,就这抱扶罗还嫌不够。 这时,长空举手发问:“那被抓来的人特殊在哪里呢?” 说到这个,抱扶罗更气了,夏娃也愈发一言难尽,“大概特殊在,他们都靠写话本子赚钱吧。” 抱扶罗最恨的还是那个诓骗自己逃跑,却又把她丢在荒郊野外消失了的男人,你后悔就后悔,是不是忘了我还被你带到这鬼地方了啊?好歹给我指条路让我走出去再一拍两散行不行?但对方就是突然消失无踪,她鬼化后利用捡骨人找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三年前,才让她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完夏娃的话,长空向来沉稳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不可思议:“不是人?” “对啊。”夏娃点头,“那男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半灵。” 半灵与灵不同,半灵的特殊在于它们大多来自人为,且没有自主意识,生命也极为短暂,基本无害。 抱扶罗遇到的将军便是一个半灵,夏娃说:“你们可以理解为,纸片人活过来了一下下。” 斩楼长空齐齐茫然脸。 “就是书里的人物因为某种强烈的执念短暂活了。” 斩楼:“所以那人还是个书灵?” 抱扶罗听到这里,愈发生气,恨恨地盯着夏娃,心想就你有嘴,说个不停,揭人疮疤很好玩吗? 要是夏娃知道抱扶罗想说什么,一定会欢天喜地的回答一句:没错,好玩啊,太好玩了。 怎么会有人被纸片人骗到啊!半灵之所以是半灵,就是因为他们虚假、不真实,无论好的坏的,通通都是文字。 许多世界都会默认文字拥有灵气,而写出如此富含灵气文字的作者,其强烈的情感或信念,会驱使故事中的人物短暂地“活”过来,也就是所谓的半灵。 诚然半灵还会在其它方面产生,但就夏娃的收集到的数据而言,文字是诞生半灵最多的载体。 半灵出现时,在它身边的人类会默认它的存在,不会对此感到奇怪或不解,再加上半灵存在时间短暂,会很快消失,所以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干扰到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夏娃才说抱扶罗死得太冤了,她还没见过被半灵骗死的人呢。 即便半灵是被塑造的完美人物,即便它真的短暂成了活人,但有一点是必须注意的——它们所做的一切行为,都并非出自本心,只是机械化地重复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所以如果在半灵身上寄托情感或希望,那么结果百分之一百会失望。 半灵无法给予人类任何力量。 斩楼有点懂了:“所以你才抓这些人过来当新郎?” 抱扶罗也不是真什么人都吃,她虽然鬼化变强,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是以现在这副模样去跟厉害的人物硬碰硬,那毫无疑问被收的肯定是自己。生前是皇室,不代表死后也是皇室,再说了,她生前也没吃到什么皇室红利,还差点儿被逮去京城当生育机器呢。 好在有个捡骨人。 捡骨人虽然贪婪不厚道,却挺会做生意,拿了抱扶罗的金银细软后一路顺风顺水发家,那抱扶罗自然不能放过他。除了每个月必须要有的纸钱,她还命令捡骨人开了一家书铺,专门收话本子。 所以抱扶罗平时也不是无事可做,她每天都在看话本子,各种类型都看。 每当她看到那种写了狐妖精怪爱上穷书生最后为穷书生而死的故事,或者是仙女下凡爱上凡人之类的,都会气得要死。 像这种类型的故事,抱扶罗都要看吐了,正因为这类型的多,所以诞生出半灵的几率也大大增加,反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过这几年下来,她很少看见与她所遭遇的半灵相似的话本子。 也不知是看的人少还是写的人少,总之很少见,否则抱扶罗也不会改变猎杀目标。 真要只吃少男将军半灵的创造者,短短两三年想吃三十几颗人心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在长空跟斩楼都开始觉得抱扶罗倒霉了,她本身也没有对少男将军情根深重,主要对方表现的太过唬人,一腔正义又真诚无比,当时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抱扶罗可不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撒手么? 毕竟除了对方,她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 结果一脚踩进如此大的坑里,直接送了命。 但纵观抱扶罗的人生……啊不,鬼生,她总是很擅长调节自己的情绪,这个不行就换那个,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生前做皇室郡主时还有几分矜持,鬼化后是彻底放飞,反正只要对自己有利,干什么都行。 这附近的小精怪们就是她给招揽来的,不然她这样一只大鬼盘踞在此,早招人注目了,北延国是妖魔鬼怪数不清,可相对的,除妖师跟修士那也是一抓一大把。 “所以我才得抓着捡骨人不放。” 抱扶罗对此振振有词:“你以为只有人类才会贪吗?我们鬼怪界也是一样的。” 长空自出生起便独自修行,后来投奔灵昌山,对于妖魔鬼怪中的潜规则还真不怎么了解。斩楼更不必说,她差点儿被人当成搅屎棍放旱厕里,夏娃对此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也不多。 北延国妖魔鬼怪这么多,为什么一直没有完全清除?是妖魔鬼怪太强悍,除妖师跟修士们束手无策吗? 当然不是! 数千年来的经验证明,如果除妖师与修士坚持想要消灭妖魔鬼怪,那么它们早就灭绝了!不信的话看看千年前的魔主,那么强大,最后的下场又是怎样?还不是可怜兮兮地被封印在无妄之地,别说出来人世间兴风作浪,现在还能不能喘气都得另说。 夏娃:“倒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人家现在就过得很好呢?说不定还跟你一样投胎成了皇室成员,下一步就是登基当皇帝一统天下了。” 此时此刻,斩楼与长空,还有夏娃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同一个人——昆古国那位本该前途无量的六皇子。 所以说啊,人算不如天算,神仙算恐怕也比不上大自然,谁能想到那么一个好苗子,最后就彻底砸在了公主手里? 正因为想不到,所以抱扶罗才会如此倒霉。 抱扶罗听了,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她感觉自己倒霉透顶,简直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 423 第十七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除了拉拢附近的小精怪给自己放哨、打探消息,抱扶罗还让捡骨人去结识各种除妖师及修士,保证这些能威胁到自己的人类不会到这片地盘来,这样她就能稳坐钓鱼台,当乱葬岗永远的老大。 而且她吃人心,都是为活人好,要知道只要这些人继续写,半灵就会源源不断的产生,像她这样被半灵骗得连命都没了的人还不够惨么? 她这才是真正的为民除害呢。 “是我的错觉吗?”斩楼呢喃,“我怎么感觉她身上散发出了圣光?” 抱扶罗:“不是错觉,我的确是个好鬼。” 夏娃撇撇嘴:“哎,给你两个选择。” 抱扶罗当机立断道:“我选第三个。” 看给她能的,哪有这好事儿?夏娃置若罔闻:“第一,你跟我们走,这样就不用挨揍;第二,你留下来……” 话没说完呢,抱扶罗再次抢答:“留下来,我留下来。” 夏娃:“那你把红斗篷的事情好好跟我说说。” 抱扶罗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签的合同有问题,这瞬间门的变脸看得夏娃异常开心,嘿,她就喜欢看这种不爽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于是夏娃更残忍地刺激抱扶罗:“连你生前的事情我都晓得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大多数情况下,夏娃进行数据搜集,需要建立虚拟世界,处于虚拟世界内的一切信息都会被她收录到数据库中,大到路线人口,小到各家各户,但对于单独个体,在本世界,显然不如科技先进的世界方便。 尤其是对抱扶罗这种较为特殊的乙方,夏娃必须遵守规矩。 但话又说回来,谁让抱扶罗自己签了呢。 说不定现在夏娃比抱扶罗自己更了解她自己,那些尘封于潜意识中的深层记忆,对夏娃来说就像电影一样,但抱扶罗自己却不一定记得。 不过红斗篷她是肯定记得的,夏娃在她的记忆里看见了。 “虽然不知道这力量体系是怎么划分的,但要是没有她,就也没有现在的你。” 夏娃不明白的是,红斗篷究竟想干什么?昆古国的公主,北延国的抱扶罗,还有那只养尸地的僵……红斗篷这是要养蛊不成? 抱扶罗说:“那又怎么样?” 夏娃:“她想干什么?” 抱扶罗咧嘴一笑:“我管她想干什么,反正我已经死了。” 颇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夏娃知道抱扶罗没有说谎,因为抱扶罗若是知道红斗篷的意图,自己也会在她记忆中读取,同样的,公主也是,早知道就该试试那只僵的数据能不能读。 抱扶罗对别的无所谓,惟独对红斗篷,不管夏娃说什么,她都不发表任何意见,像是怕自己多说多错。 实际上红斗篷也的确没有让她为自己做事,好像只是单纯路过,单纯给了她一点力量,然后便再没出现过。 夏娃在抱扶罗的记忆中读取到了一点较为关键的信息,那就是红斗篷出现的时间门。 “你们鬼,除了白天不能现身,晚上有什么限制么?” 这个问题抱扶罗可以回答:“我反正没遇上过。” 但在夏娃见到红斗篷的三次,分别是公主的记忆、村庄的目睹以及抱扶罗的记忆,这三次场景中,红斗篷出现时,天色都较为晦暗,要昼不昼,要夜不夜,不知道是否具有特殊意义。 有的时候,数据也不一定象征着绝对真实,不然夏娃也不会让抱扶罗重复见到红斗篷的场景。 “那这样吧。”她又改变了想法,“二十年前北延国皇室一夜被屠杀殆尽的事情,你作为皇室成员,应该听说过吧?仔细说说?” 抱扶罗很不屑道:“你不是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夏娃:“所以才让你再说一遍,要是你说的跟我读取到的不一致,我就把你捆起来,等到太阳出来了活活晒成鬼干。” 抱扶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小孩! 二十年前她年纪还小,再加上父亲这一脉是皇权斗争失败被赶出权力中心的倒霉蛋,所以她跟正统皇室素来不亲近。这么地说吧,二十年前的老皇帝有多讨厌她们这一支,逢年过节,别的皇室能远赴千里入京贺岁,抱扶罗这一支,连出封地的资格都没有。 但这也救了她们的命,在抱扶罗的记忆里,二十年前的某天,她父王忽然间门便兴奋到疯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盘算着如何回到皇城完成他那遗憾数十年的计划。 然后,由于过度兴奋,她父王就中风了。 斩楼长空:…… 王爷与老皇帝虽是叔侄,年纪相差不算特别大,这一中风,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余下抱扶罗的兄弟们为了继承王位自相残杀,短短几年便死了一大串,活着的要么疯了要么缺胳膊断腿儿,搞到后来,封地里里外外大小事,都落到了抱扶罗母亲身上。 没办法呀,谁让抱扶罗没别的能用的兄弟了?一直到抱扶罗被勋贵世家盯上,封地都还在王妃的管辖之中。 斩楼忍不住问道:“你娘对你好吗?” 抱扶罗点头:“可好了,我娘就生了我一个,唉你是不知道,我父王的年纪都能做我娘的爹了,谁让我那外公不是个东西,趋炎附势,逼着我娘给父王做续弦。” 正因王妃只有一个独女,老王爷的儿子们才争斗的那么厉害,结果最后挨个死翘翘,这找谁说理去? 夏娃:“你娘那么厉害,你怎么这么缺心眼?” 抱扶罗:“别以为我现在受制于你,我就不能揍你。” 长空叹道:“既然你娘那么有本事,又那么疼你,那她怎么可能会不救你呢?” 到底是圣旨,虽说有幕后推手,可王妃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抗旨,只怕她早为女儿找好了退路,但谁也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抱扶罗逃跑心起,又恰逢遇到个能催眠周围人适应自己存在的半灵。 退一万步说,哪怕抱扶罗没跌入那个陷阱,也不至于变成鬼。 怪不得夏娃说她死得冤。 抱扶罗有点发愣,她虽是大鬼,却仍受天地法则束缚,无法来去自如,活动范围不过附近几个城,再远便去不了了。否则她早早跑去皇城把那算计自己的勋贵的人心给挖了出来! 既离不开太远,自然无法与母亲重逢,她又不信任贪婪成性的捡骨人,从不向对方吐露自己生前的身份。 否则抱扶罗也不会要吃九九八十一颗人心,到时她鬼力大增,便不用再被束缚于此。 想要增强鬼力,吃普通的人心也可以,但抱扶罗心有执念,她恨死了那个创造出半灵的人,因此对写话本子写出灵的人敌意极重,说来说去,就算她想跟夏娃走也没有可能。 “试试不就知道了。”夏娃说。 她的方法很简单,抱扶罗是本地大鬼,能去的地方不算远,但附近几个城也算可以随意来去,所以在走之前,夏娃让抱扶罗带她们去捡骨人的家,当初给他捡走那么多宝贝,到了归还的时候了。 这么多钱总不能白用,捡骨人也享受了多年好日子,算算利息,让他净身出户不算过分吧? 过不过分抱扶罗不知道,但比起捡骨人,她宁可相信夏娃。 别以为她不知道,捡骨人表面上对她恭敬有加,月月供奉如流水,做事也尽职尽责,可对方一直想着要将她除掉。 抱扶罗对捡骨人来讲,那就是悬在脖子上的一把刀,不知道啥时候,这只大鬼就会把他害得家破人亡。 可惜抱扶罗别的不行,就是特惜命,她很谨慎,初次入捡骨人的梦,便勒令对方将自己的尸身重新入殓——实际上那是具假的,野狗从乱葬岗刨出来的,到现在捡骨人都不知道抱扶罗真正的尸身藏在什么地方,所以自然也拿她没有办法。 他又不敢大张旗鼓的请除妖师,只敢私下偷偷做,抱扶罗也早想杀了他,免得日后死在他手上。 夏娃:“杀人就不了吧,我不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 闻言,斩楼及长空齐齐看向她,对此夏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怎么,我说错了吗?我难道不是金子般闪耀的人吗?” 实际上她不想杀捡骨人的原因很简单,一是不想招惹来太多除妖师或修士,二也是最重要的,她不信任抱扶罗,总得给抱扶罗留点后患。 今天是个不祥的夜晚,当年的捡骨人,如今已是一府首富的莫老爷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又回到了那个发家致富的时候,在一个无人问津的陷阱里,他看见了一具尸体,最开始他觉得晦气,直到他看见尸体手边的包袱,于是他壮着胆子滑了下去,打开包袱一看,便被里头的金银珠宝晃花了眼。 一个穷哈哈的放牛娃摇身一变成了富商,他也颇有几分生意头脑,很快便发了家,就在莫老爷准备专心享受人生之际,他做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恐怖的噩梦。 那具已经腐烂到面目全非的尸体居然出现在了他梦中! 对方咄咄逼人,质问他为何拿了钱却要将其尸身抛入乱葬岗,害她成了孤魂野鬼,吓得莫老爷在梦里都连连磕头,求奶奶告爷爷,总算是让那恶鬼松了口。 从那之后,他悲惨的人生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幸福,因为这只恶鬼胃口实在是太大了! 不仅要月月供奉,还不许他拿普通纸钱糊弄——烧给她的纸人纸马金元宝,那都是货真价实镀了金子的啊!什么家底经得住这么败啊! 除此之外,他还要随叫随到,帮她做很多事,莫老爷受不了了! 他已经秘密联系上了一位非常厉害的大除妖师,对方答应会帮忙除去这只鬼物,不过要到下个月才能抵达府城。 也就是说,只要熬过这个月,他就能解脱了! 那该死的恶鬼!不仅问他要这要拿,让他当牛做马,还不许他纳妾,害得他年过四十膝下还只有一个女儿,真是气死他了! 等这恶鬼被收,看他怎么左拥右抱!到时候他要纳上十个八个妾,生一窝大胖小子,反正他有钱! 多年美梦即将成真,莫老爷在睡梦中都忍不住嘿嘿笑出声,他的梦境中出现了一位身着火红嫁衣的美人,先是一位,然后是两位、三位、四位……一瞬间门,他被数不清的红嫁衣美人围在其中,可把莫老爷美的,都分不清现实跟虚幻了。 仔细数数,一共有三十二位美人呢! 三十二好,三十二是他的幸运数字,等那恶鬼被除去,他便要纳三十二房小妾! 想到这里,莫老爷的手便不老实起来,去搂离自己最近的新娘子,迫切地想要看看对方红盖头下的绝色容颜。 盖头一寸一寸被掀起,怀揣着莫大兴奋的莫老爷脸上的笑也从激动变成惊恐,那红盖头下哪里是什么美人,分明是腐烂的尸身! 随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余下三十一个新娘子,也都自己掀开了盖头,他们肢体僵硬,雪白的皮肤上遍布尸斑,散发出无比刺鼻的恶臭。此时他们都看着莫老爷,并以格外诡异的步伐,一瘸一拐朝他靠近,伸出双手…… 莫老爷惨叫一声从梦里醒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嫌恶的目光看向身边熟睡的夫人,真如死猪一般雷打不动,又痴又肥,他早受够这糟糠了! 他可是一府首富,旁人都夸他发家不忘旧情,依旧与当年还是放牛娃时娶的妻子恩爱,谁知道他心头的苦? 莫老爷越想越气,忍不住去摇晃夫人:“醒醒,别睡了醒醒!快起来!” 他这一声吆喝,夫人还真把头扭了过来,半晌,莫老爷察觉不对——怎么身子没动,只有头扭了一个圈? 再一看脸,又是腐尸! 莫老爷吓得被子一掀,鞋都忘了穿,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喊人,可一出去他就察觉到了不对,怎么府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往日引以为傲的园林流水,此刻在仅有他一人的情况下显得如此恐怖,莫老爷打了个寒颤,又不敢回身进屋。 眼看莫老爷跟只胖猴儿一般在府里四处乱窜,叫得嗓子都劈了,抱扶罗拍掌大笑,充满欣赏地赞叹夏娃:“你可真有想象力,我就想不到这些捉弄人的点子。” 是的,莫老爷像没头苍蝇般满府逃,她们四个坐在屋顶边看边嗑瓜子吃牛肉干,就是抱扶罗比较惨,她只能吃供奉,瓜子跟牛肉干必须得先烧给她。 莫老爷养得脑满肠肥,体力很差,窜不了一会儿便累如老狗气喘吁吁,但人的潜能是不可计量的,没被逼到那份儿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爆发力有多强。 腐尸大追逐开始后,莫老爷再没力气也得继续逃了,他分不清自己这究竟是在现实还是梦境,但死到临头谁甘愿就这样放弃大好人生?他的三十二房小妾还一个影儿都没有呢! 夏娃嗑够了瓜子,拍拍手上的瓜子皮,“走,干活了。” 实际上莫老爷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只是身体不停抽搐,疯狂翻白眼,他虽被抱扶罗逼着没敢休妻另娶,但与夫人之间门感情并不好,再加上他一直想要儿子,莫小姐又不傻,自己爹什么态度自己感受得到,所以除却在外面装得一家和谐,实际上这一家三口早已分崩离析。 莫小姐曾亲眼看见莫老爷调戏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婢女,对这个父亲更是厌恶,莫老爷还不愿让她学着做生意,说她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不像话,所以父女之间门感情同样不好。 由于妻夫二人私下早已分房睡,所以莫老爷抽得跟陀螺一般也无人发觉,整个莫府,今天晚上都睡得无比甜蜜深沉。 夏娃彻底贯彻落实贼不走空的原则,将莫老爷密室里的宝贝摸得干干净净,连地上的金砖、墙里藏得金条都抠了出来,她在莫府转了一圈,能拿走的不能拿走的通通拿走,最后她觉得莫家园林怪好看的,干脆也一并顺走,全塞进了小熊嘴里。 就这样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大善人,因为她只拿走了金银细软,莫家的商铺地契等等可都还在呢,足够她们继续过优渥的日子了。 当然,这个她们不包括莫老爷。 本来莫老爷在噩梦里就吓得厉害,恐惧的情绪传达到了身体,成了不停抽搐的陀螺。夏娃把莫家园林也全顺了走,莫老爷就等于穿个寝衣躺在凛凛寒风中继续抽搐。 当次日一早,莫夫人跟莫小姐醒来,惊觉有点冷之后,竟发现她们睡在大街上! 哦,也不能完全说是大街因为隔壁人家的墙壁还好端端的,只是她们家没了! 随后莫夫人才知道,没的不仅仅是房子,还有莫老爷。 说来也奇了怪,全府上下百来号人,大家都敞着天睡了一宿,愣是一个也没染上风寒,惟独老爷死了! 莫夫人也没掉眼泪,有时候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枕边人,正如她知道莫老爷心里早对自己母女俩不满,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纳妾,但这几日莫夫人暗暗心惊,她派在老爷院子里的下人传回消息,说老爷曾一时激动与管家说漏嘴,要休了她,还要将她的女儿许给生意伙伴! 那生意伙伴头发比鼻毛还少,庶子一大堆,莫夫人都在想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丈夫了,谁知这好端端的,丈夫竟死了! 人到中年死丈夫,堪称人生一大乐事,女儿又是个能干的,可能未来家里生意规模会缩水,但那也好过莫老爷还活着,她们母女俩成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莫夫人当场嚎啕大哭,哭得可怜极了,以至于后来莫老爷办丧事,来往宾客们见她哭得几要昏厥,都在心中赞叹她与莫老爷恩爱情深。 嗯嗯,情深着呢,没看她都高兴的哭成啥样了么! 抱扶罗跟捡骨人一直有联系,对其家庭状况自然了如指掌,要她说,这捡骨人就是她父王的缩水版,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莫老爷当初捡到那些财宝,他连莫夫人都瞒着,甚至想过要把莫夫人丢下,直接拿着钱背井离乡干一番事业! 直到现在,莫夫人跟莫小姐都不知道自家发家的原因。 夏娃白白得了一大笔钱,心情极好,一行人离开后,又过了几日,一位身材高大留着胡子,惟独左脸上有一道由上而下垂直伤疤的男子出现在莫府门口。 …… 他拦住过路的一位大娘:“请问这里是莫老爷家么?” 大娘见他气度不凡,打扮口音又不似本地人,瞬间门燃起八卦之魂:“哎哟,你打外地来的吧?” 男人颔首。 大娘一拍大腿:“那你可来着了!就前几天,咱们这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完,她指向莫府所在地——那里现在已是一片空地。 “这莫家在我们府可是出了名的有钱啊,莫老爷更是本府首富,可你猜怎么着,就五天前,一觉睡醒了,莫家那么大的园林,没了!” 大娘声音洪亮表情丰富,只差没有手舞足蹈,附近路过的人听了也都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把个莫家园林消失之事说得那叫一个玄乎。 能不玄乎么! 莫家作为本府首富,家里宅子漂亮的呀,寻常人从他家门口经过,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结果就一夜的功夫,莫家没了,莫老爷也死了! “……这家没了,莫夫人可不就带着莫小姐搬走了么,她家有钱,还有好多宅子呢,诶对了,你是什么人,你是莫家亲戚吗?” 大娘说得意犹未尽,这才想起问起眼前人的身份,男子却没有回答,只冲她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真是个怪人,长了张嘴,却跟不会说话似的,脸上还有那么长一条疤。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大娘很快又与旁人说到了一处,直至今日,人们还对莫家发生的离奇之事津津乐道,茶余饭后总要拿出来说道说道,谁要是没听过,那可是落伍了。:,, 424 第十七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夏娃就这样与她心心念念的人错开,若她知晓走得太快错过了什么,必定扼腕至极。 但世事便是如此,柳暗花明又一村。 抱扶罗受鬼身所限无法去到太远的地方,哪怕夏娃将她装进小熊里也无济于事,除非她能凑齐九九八十一颗人心,否则就还得回到埋骨处,在这个前提下,夏娃不得不改变方法,回乱葬岗的路上她都在嘀咕:“亏大了亏大了真是亏大了,我这把亏大发了。” 可不是亏大发了么?玩得过了火,谁能想到那捡骨人胆小如鼠,明明做生意时坑蒙拐骗的坏事干了不老少,怎么做个噩梦人就嘎了? 也怪夏娃自己,她只顾着在莫府扫荡,看这个好想要,看那个值钱就拿,结果莫老爷硬生生把自己抽死了,这找谁说理去? 怪只怪这莫老爷发家后太不讲究,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胡吃海塞还不爱运动,那脂肪肝比他家屋顶都高,难怪会被吓死。 要不是看在莫老爷真死了的份上,抱扶罗才不会告知夏娃等人自己的埋骨处,虽说她现在也算能为祸一方的大鬼,但尸骨对鬼身还是有些影响的,若夏娃她们拿她的尸骨作祟,抱扶罗一时半会恐怕拿她们还没办法。 哦……反正本来也打不过。 夏娃也没想到,误打误撞弄死了她本来想留的莫老爷,居然换取到了抱扶罗的信任。 说起来,抱扶罗也算是个狠人了,她鬼化后,为了保全自己,不让他人寻到尸骨,竟将自己的尸骨与乱葬岗那些无名尸体掺和在了一起,而且生怕未来哪一天遇到厉害人物,被人搜了魂,还特意将与埋骨处有关的记忆剔除出去。 你说这么谨慎一人,怎么就会被个半灵骗呢? 抱扶罗道:“你不懂,这叫吃一堑长一智,一次不谨慎,连自己的命都送了,我还敢不谨慎吗?” 斩楼赞道:“有道理。” 长空幽幽地说:“……所以自己也找不到自己的尸骨,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抱扶罗:…… 人跟人之间需要相处,妖跟鬼跟灵也是,除了夏娃还耿耿于怀抱扶罗跟红斗篷的关系外,斩楼与长空的态度明显更好,不过这也有抱扶罗打不过她们的原因在里头,强者对于弱者,总是会额外包容几分的。 但让包括夏娃在内的四人没想到的是,她们回到乱葬岗时,却发现这里已是一片狼藉! 原本脸上还挂着笑的抱扶罗突然就不爱笑了,她哆嗦着问:“我、我的阴宅呢?我的守门鼠呢?我的丫鬟呢?我的饭搭子们呢???!!!” 她虽不在,但阴宅却不会消失,负责给她守门的小妖怪及宅子里的纸人也一样,可现在乱葬岗一片光秃秃,阴宅消失无踪,守门的老鼠精也不见了。 不止如此,这里明显是被人大力破坏过,否则地面上不会留下刀痕还有已经开始泛黑的血迹。 去往四周查探的长空拎着两只死老鼠回来:“这是你那俩守门鼠不?” 抱扶罗一看,险些晕过去,可不是咋地! 另一边,斩楼也找到了些颜色尚还鲜艳的彩纸,依稀看得见眼睛鼻子之类的,正是抱扶罗阴宅里的小丫鬟们。 抱扶罗这回真的要气死了,像她这样的大鬼,一旦愤怒到失控,鬼力几乎直线飙升,而且很容易丧失理智进行无差别攻击,所以夏娃当机立断抓住她,将她塞进了小熊里头。 看,签了合同后还是有用的,像这种有灵智的生物,想往小熊里塞就得有契约,让她先进去冷静冷静。 “惨,太惨了。” 环顾了一圈后,夏娃如是说道。 长空指着不远处那一堆已经被风吹散的不剩多少的灰说:“你们说,那该不会是这乱葬岗里的尸骨吧?” 到底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不仅毁了人家阴宅,杀了守门鼠撕坏了纸人,还把乱葬岗的尸骨都给烧了啊,他家里人知道他这么缺德不? “估计是有除妖师或者修士来过了。”斩楼说,顺带怜悯起抱扶罗来。 想她们第一次看到这间阴宅时,还曾为这漂亮富丽的大宅子震惊过呢,结果一眨眼什么都没了,现在斩楼很能理解抱扶罗将自己尸骨藏起来的谨慎……希望那堆骨灰里没有她的。 即便大鬼已经不会因尸骨被毁而消亡,但真身的毁灭也一样会削减鬼力,抱扶罗刚才暴怒不已,估计真身逃过了一劫。 通过地上遗留下的脚印,夏娃判断来人是名身高在八尺以上的成年男性,而且现场只有一种脚印,说明对方单枪匹马没有同伙,要知道这里的小鬼怪不少,能一个人干掉这么多,可见其实力不差。 抱扶罗被单独禁言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小熊里出来,鬼暴走时会呈现出死前状态,那副骨瘦如柴的腐烂模样,看得夏娃食欲都没了,不过好在她冷静了,就是气得拿鬼爪直刨地。 有个问题大家想不明白,这也太快了吧?她们刚离开不到三天,得是多厉害的除妖师才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发觉到抱扶罗的存在,并精准找到阴宅?抱扶罗都死了那么多年,这还是头一个找过来的! 要说这几天有什么变化,那也就只有莫老爷的死。 听到夏娃等人如此分析,抱扶罗脸都绿了:“肯定是他!绝对是他!我就知道他不安分!这个贱人,死了还要给我找麻烦!我要把他的魂给吃了,让他魂飞魄散再也不能投胎转世——” 愤怒地喊出这些话后,抱扶罗跟夏娃同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莫老爷虽然死了,可她们谁都没抓他的魂哈? 抱扶罗是没在意,夏娃是忙着顺手牵羊,可要是莫老爷的魂落到了别的什么人手里,以那家伙的气节,抱扶罗毫不怀疑对方会立马出卖自己。 夏娃:“你有什么找到他的方法吗?” 抱扶罗冷笑:“当然有,真当我是吃素的了?” 她早在莫老爷的魂魄中打入了一道禁制,为的就是不许他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存在,这道禁制即便莫老爷死也会存在,除非他魂飞魄散死翘翘,或是已经转世。 但现在抱扶罗还能感觉到禁制的存在,她当下把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这次老娘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夏娃对找莫老爷报仇没兴趣,她摆摆手:“你自己去吧我们就不……” “你们快过来!” 不远处的斩楼突然站起身疯狂朝她们招手,几人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块坟头下竟压着个只剩半口气的乌龟精,幸好它背上壳儿硬,这才勉强撑到现在。 看见抱扶罗后,乌龟精的眼中涌动着泪水:“老大,你、你回来了!呜呜呜老大你要给我们报仇啊!一定要给我们报仇!” 抱扶罗恨得双眼几要滴血:“是谁干的?” 乌龟精断断续续地告诉她们,抱扶罗离开后,大家还像往常一样生活,等待着抱扶罗带着下一个新郎官回来,再开一场喜宴,没想到抱扶罗没回来,反倒来了个大高个! “好高好高,左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 随着乌龟精的叙述,夏娃竖起了耳朵,虽然以乌龟精的眼睛来看人类基本都长一个样,但无论是身形年纪还是脸上的疤,都很符合公主仇人的形象,难道说真是老天给自己送菜来了? 堂堂北延国大将军,居然改行做了除妖师,不会吧,就这么害怕吗? 乌龟精强撑着说完了全部重要信息,然后头一歪断了气,它背上的壳儿已经裂了,一半的身体被砸得稀烂,虽说抱扶罗对周围的小精怪们没什么感情,只是会差使它们,再给它们点东西吃,邀请它们才参加喜宴,可再怎么说,这些精怪都生活在她的地盘上。 斩楼悄悄瞥向抱扶罗,甚至不敢大喘气,这时夏娃忽然道:“你刚才不是说能通过对莫老爷的禁制找到他吗?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抱扶罗从极度的愤怒中回神:“你说什么?你刚才不是说……”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乌龟了,看到小乌龟被压成蛇我很生气。” 不管怎么说,夏娃她们愿意加入,对抱扶罗来说绝对是好事,她并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能吊打所有除妖师。 就这样,夏娃善良地更改了去往皇城的计划,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根据抱扶罗对禁制的感应,夏娃发现,莫老爷魂魄的路线居然也在朝皇城去! 这更加证明了莫老爷被人带着走了。 “对了,你的尸骨在不在这里面?” 闻言,抱扶罗摇头:“应该不在。” 至于她把尸骨藏在了哪儿,嗯……恐怕得来点狠得才能想起来。 一说要来点狠的,斩楼唰的拔出她的剑鞘,挥舞的虎虎生风,顺便对抱扶罗指指点点,似乎是在考虑从哪里劈会比较顺手。 长空也慢条斯理地在一块断裂的墓碑上磨了磨爪子,咔嚓一声,她只磨了一下,那石头做的墓碑便应声而碎。 可想而知这爪子落到抱扶罗身上会是个什么滋味。 抱扶罗脸一黑,在如此重压下终于勉强回想起了点点线索,经过一番折腾,她将夏娃等人带到了一处山林,因山中猛兽常下山觅食,这附近的村子都搬走了好几十年,没有人住的房子分外破败,有些人家屋顶都没了,只剩下几面墙。 山上更是杂草丛生,这里连蚊子都有夏娃手掌那么大,可怕得很。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最终抱扶罗停在了某处不再向前,她怔怔地低头也不知在看什么,斩楼拿剑鞘一扫,四周杂草立时被清空,露出一个足有三米宽的深洞。 这洞平日被草木掩盖,就算仔细看也无法发现,夏娃忽地福至心灵:“这里该不会是你掉下来的那个陷阱吧?” 抱扶罗恍惚点头:“……嗯。”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的财宝当初在这里被莫老爷带走,后来她逼着莫老爷为她捡骨,但抱扶罗始终无法信任对方,于是又悄悄将尸骨送回此处,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还捎带了一些乱葬岗的其它骨头。 还是有用的嘛! 夏娃:…… 她问抱扶罗:“你自己的骨头,自己认得出来不?” 这陷阱是谁挖的,搞这么深?站在边缘往下望,感觉一片黑,不像陷阱反倒像个没挖成的水井。 抱扶罗轻飘飘下了陷阱,不一会儿便托着一捧骨头上来了,现在她觉得藏哪儿都没有夏娃的小熊安全,因此用期盼的眼神凝视夏娃。 夏娃会把东西分别藏进小熊的嘴巴跟肚子,这是两个独立的空间,虽说原形是数据库,但一副死人骨头放进去,还是死了这么多年的,万一窜味儿怎么办? 幸好她搜刮莫家园林时,把莫老爷那些百宝箱都一并带了走,于是便拿出一个箱子让抱扶罗装骨头,然后再用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尸骨安然无恙,抱扶罗松了口气,“我们得加快赶路了,捡骨人走得越来越远,我对禁制的感知也就越来越迟钝。” 长空当即化出原形,让夏娃她们上到自己背上,而后展翅腾空。 成了鬼后,抱扶罗能飘能穿墙,但像这样坐在大妖背上穿梭于云端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感觉十分新奇,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她的心态很快又调整了过来,不过夏娃觉得这只是暂时的,不信等找到莫老爷再看看抱扶罗还能不能如此淡定。 带走莫老爷魂魄的除妖师再厉害也是人,赶路需要骑马,不能飞天遁地,所以很快便被长空赶上。 因为还没有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夏娃不准备轻举妄动。她在南香鸣身上吃了亏,现在格外谨慎,在确认脸上有疤的除妖师入住驿站后,她让斩楼夏娃及抱扶罗都离远点——真正厉害,且经验丰富的除妖师,能一眼看穿她们妖鬼的本质。 但夏娃非妖非鬼,也就金牙那个死人,会因为她不善良不天真就骂她是妖孽。 这一次夏娃表现出了极致的天真,为防万一,她连小熊都交给了长空,直到脸上有疤的除妖师从驿站出来,还买了一大包馒头跟肉干绑在马身上,夏娃这才放声大哭,揉着眼睛撞上对方的腿,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像走丢的人类幼崽那样哭个不停。 脸上有疤的除妖师显然没有跟这样小的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夏娃哭得更厉害了。 远处,能隔绝气息的距离,斩楼叹为观止:“她实在是太厉害了。” 要是她也这么会哭,不至于哭白事都抢不到市场啊!那眼泪到底是怎么流得跟小溪一样的?好羡慕,好想学。 哪怕是心知肚明夏娃有多坏心眼的同伴们,远远地看见她哭成泪人儿,都不由得生出怜爱之情,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她还需要大人的照顾哇! 除妖师在夏娃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妖鬼气息,对妖鬼才有反应的法器也没动静,这让他确认了夏娃是人类小孩,但除妖师四海为家,他也无法带着她上路,只能尝试着扶她起来,夏娃却始终哭个不停,怎么也哄不好。 恰好有新的客人进驿站,见除妖师站着看小孩儿哭,忍不住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目光。 驿站位置虽在官道,人却并不算多,驿站内仅有一名驿丞及两名驿官,即便如此,围观的客人也在缓慢增加中,谁让夏娃哭那么大声? 谁让她看起来这么小,这么无害,小孩子被一个高大的成年人撞倒了,这还用说是谁的错吗? 更别提这个成年人还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怎么会有这种人渣啊! 终于,一位心善的大姐走了过来,她手里还拿了块麦芽糖,“怎么啦小姑娘,你家里人呢?你娘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夏娃抽抽噎噎:“不知道……” 甭管别人问她什么,她都一问三不知,毕竟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模样,衣服料子质量又上佳,不像是被丢弃的,更像是走丢的,甚至有可能是被拐子拐了的。 最后夏娃跟除妖师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驿丞为难道:“这位高人,要不这样,麻烦你送这孩子入府城,帮忙找一找她的家人?我等实在是走不开呀!” 若离了驿站便是玩忽职守,而驿站里人来人往,无法确定好坏,不如将这孩子托付给这位高人,看他的穿着打扮就知道,应该是一位除妖师。 除妖师无奈之下,只得首肯,他看着凶神恶煞,对夏娃态度却很好,还蹲下来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进城去找家人。 夏娃眼睛都哭红了,她怯生生地看了眼四周围着的人,主动伸手捉住除妖师的衣袖,然后便被他一只手抱了起来。 被抱到肩头后,夏娃可以更清晰地看见除妖师脸上那道疤,像这种垂直的从额头贯穿到下巴的疤痕并不多见,但这人餐风宿露多年,瞧着有些苍老,不大像公主形容的英俊将军,最关键的是,他的胡子太过浓密,要是能刮一下就好了。 夏娃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把对方五花大绑送去昆古国,手就很不客气地揪住了对方的胡子。 除妖师的脾气出乎意料的好,他问夏娃:“是不是吓到你了?” 夏娃依旧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时不时拽拽胡子,除妖师将她放上马,原本他在驿站休息,便是没打算进府城,然而中途出了夏娃这么个特例,导致他不得不暂时更改路线。 长空斩楼及抱扶罗始终跟得很远,维持在一个想追就追得上但又不至于被发现的距离。 本来在确认除妖师并非是像南香鸣那样扮猪吃老虎后,夏娃打算立马将他抓起来,直到这人带着她入城后,竟一路畅通无阻见到了掌管本府的将军! 要知道除妖师再厉害,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不仅如此,本府将军见了他竟毕恭毕敬,刚见面便要行礼,被除妖师伸手拦住。 “大将军……” 对于本府将军的激动,除妖师要淡漠许多,“我早已不是大将军了,将军称呼我为赫连同化即可。” 脸上有疤,还被称为大将军,即便不刮胡子夏娃也能确定这人的身份。 本府将军连连推辞:“不敢不敢,属下怎敢如此僭越?大将军,这孩子……” 赫连同化道:“是我在外面捡来的,应当是与家人走散了,还要麻烦你帮忙寻亲。” “这是自然。”本府将军点头如捣蒜,“这孩子细皮嫩肉,穿着也讲究,家境应当不差,只是府内不曾收到谁家丢了孩子的消息。” 赫连同化道:“我尚有要事在身,须得快速赶往皇城,这孩子便暂且留下……” 没等本府将军答应,夏娃便一把搂住赫连同化的脖子,眼圈儿一红,泪水瞬间蓄满眼眶,“不要、不要!” 不管怎么哄怎么骗,她都不肯松开赫连同化,若是平时,赫连同化也能留下直到她找着家人,可事态紧急,为夏娃转路进府城,已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偏偏这小孩儿瞧着单纯可爱,却有一股犟劲儿,怎么都不肯和他分开,最终赫连同化叹了口气,对本府将军道:“想来是我捡了她,因而对我有些依赖,既然如此,我便带她去往皇城,但本府还要麻烦将军代为寻找,若有消息,请去信前往皇城此处。” 说着,他给了本府将军一个地址。 夏娃快速瞄了一眼,发现上面并未写收信人的名字,只有地址。 而长空她们都准备好配合抓人了,没想到夏娃临时改变主意,居然要跟着赫连同化一起去皇城。 这是为什么呀? 一妖一灵一鬼都很想不通,由于夏娃年幼,赫连同化怕她再次走丢,几乎时时刻刻带着她,而长空等人又不能接近,此人感观极为敏锐,修为也不差,所以夏娃暂时亦无法将自己看到的信息转达给同伴。:,, 425 第十七朵雪花(十四) - 了了 - 哀蓝 14 真正让夏娃决定暂时不动赫连同化的,是赫连同化手头的一封密信。 因为她是个小女孩,外表看起来又只有四五岁,再加上夏娃精湛的文盲演技,成功让赫连同化以为她不识字,谁会对一个笨笨的小女孩产生怀疑呢? 密信上仅有寥寥数字,言简意赅:嶂府有异,帝危,盼归。 短短七个字的密信,赫连同化看完便谨慎地用烛火烧掉,不仅如此,同样的密信一直在不停送来,否则夏娃也不会看到,她对帝危不危的不关心,主要是前面那句嶂府有异,嶂府是抱扶罗父亲所在的封地,当然,老王爷嘎了后,他那些儿子自相残杀的也差不多了,如今掌管嶂府的是抱扶罗的母亲。 老王爷当年一心想要皇位,结果被老皇帝赶去了西南所在的嶂地,嶂地地势复杂,气候潮湿,外出极为不易,老王爷理亏不敢争辩,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去往封地。 他是典型眼高手低的代表,空有一腔为帝之心,却根本没那本事,到了嶂府后,见此处地广人稀不说,还穷得叮当响,据说有些人家穷到一家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 在这种情况下,老王爷连私兵都拉不起来,于是他彻底开始享乐,反正朝廷每天都会分发给皇室应有的份例,靠着这些份例,他过得还是蛮快活的,美人一个一个往后院纳,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堪称种猪转世。 就在二十年前,公主将北延国皇室屠杀殆尽,眼看没了皇帝,老王爷那叫一个激动,他又接到了京中来信,说是勋贵们打算推他上皇位,这可把他高兴坏了,直接一个中风,从此躺在床上再也动弹不得。 所以说,现在的嶂府,应当是由王妃在掌管,能让人接连不断传信给赫连同化并着重强调嶂府有异,夏娃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就老王爷那劣质基因,看他那些缺胳膊少腿儿的儿子们就知道不咋地,还有个抱扶罗,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啊,关于错选劣质精子对后代的影响。 虽然不知道嶂府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又在危什么,但夏娃时不时就出点岔子,要么是路痴走丢,要么是头疼手疼肚子疼,凭借一人之力将赫连同化的赶路时间拖长了三四倍。 赫连同化总不能把她丢了,她又很缠人,别人照顾她不行,势必要赫连同化亲力亲为,绝对算是那种最不讨喜的小孩,偏偏赫连同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对夏娃百依百顺,好像真拿她当女儿了。 想得美! 什么都不付出想白得一大胖闺女,天底下还有这好事儿呢? 不过任她再怎么磨蹭,最终也还是抵达了皇城,由于无法跟长空斩楼她们联系,每次启程前,夏娃都会刻下一个记号,免得她们跟丢,若是有事情吩咐她们去办,也会借由记号表达。 赫连同化目的明确,一进皇城便往北去,最后在一栋四进院子门前停下,上去叩门。 门房问了他的身份后,一听说他的名字,立马恭恭敬敬请他入内,随后便有人牵走了赫连同化的马,夏娃则被赫连同化放在肩头,这让闻讯而来的中年文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同化兄,多年不见,你竟连女儿都有了!” 一句话解释不清,赫连同化道:“找个人来照顾她。” 中年文官立刻招手叫来了几名侍女,夏娃却不肯离开赫连同化,两只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她小嘛,小孩子身上难免肉比较多,两条肉胳膊险些把赫连同化给捂死。 无奈之下,赫连同化也只能带夏娃一起与中年文官进了书房,中年文官摒退众人,又看了眼夏娃,赫连同化道:“无妨。” 虽已多年未见,但情况紧急,中年文官也无暇顾及太多,他转身走到书架旁边,不知摸了什么东西,书架陡然展开,露出里头一个暗格,中年文官从暗格中取出一沓纸张,推到了赫连同化面前。 赫连同化快速翻了一遍,夏娃佯作没兴趣,实则眼角余光看得比赫连同化更快。 那是几份口供及数封信函,信的内容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含玄机,中年文官道:“同化兄,你是知道的,自打二十年前的皇室血案,这些年下来,就没有哪一位皇帝能安稳!勋贵们愈发咄咄逼人,今上又迄今膝下无子。” 顿了下,他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结论:“有人坐不住了。” 赫连同化将这沓口供并信函看完后问:“嶂府那边,我数年前曾去过,确实如这你信中所说,不似往日荒凉。” 中年文官道:“皇帝又病了,至今为止,已有月余不曾上朝,朝中诸多事宜,皆由霍达家与格也勒家掌控。” 赫连同化:“今上身体如何?” 中年文官摇头:“我等无法与宫内取得联系,事已至此,今上若驾崩,皇室便后继无人,既然嶂府那边愿意相助,即便是与虎谋皮,我也想要争上一争。” 赫连同化思索片刻,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中年文官:“你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将军,若有你在——” “这些客套话便别说了。”赫连同化淡道,“早在二十年前,我便不是什么大将军,也没什么能耐了。” 中年文官见他如此,忍不住道:“同化兄,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我知晓你离朝而去,是为寻找当年残害皇室的恶鬼,无论如何,你在我心中,在许多人心中,仍旧是从前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否则我又如何会再三写信请你回来相助?” 赫连同化听着这些溢美之词,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用手轻轻拍着怀中迷迷糊糊的夏娃,道:“声音轻些。” 中年文官先压低嗓音,然后悄声问:“这真不是你的女儿?” 赫连同化沉默片刻才道:“我哪有这般福气。” 中年文官不免咋舌,心说不是亲生女儿,竟也这般细心慈爱,难道说这二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已将大将军的雄心壮志尽数磨灭了么? 实际上夏娃并没有睡着,她将这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并迅速在心中分析起了形势。 听中年文官这意思,皇帝眼下生死未知,二十年角逐下来,朝中势力最大的霍达家与格也勒家,野心已经膨胀至极点,而只要这位皇帝驾崩,除非臣民们愿意接受残疾皇帝或是傻子皇帝,否则皇室已无新君人选。 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皆手握兵权,如中年文官这般的保皇党,在朝中少得可怜,他们被两家联手打压,受不到重用,皇帝又无法为他们撑腰,也确实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恰逢嶂府向京中递来密信,说是能派遣出五万精兵助他们一臂之力,中年文官思来想去,还是联系了曾经威震神洲的大将军赫连同化,希望赫连同化能够与他一同抵御勋贵世家,继续为皇室保驾护航。 如今嶂府精兵已暗中行军,距离皇城只有数百里之遥,然而保皇党中能够领兵打仗之人屈指可数,否则中年文官也不会想起来要联系赫连同化。 总体来说,这是一次与两家勋贵之家的对决,倘若他们赢了,便能救出皇帝,甚至可以将皇权重新夺回,倘若输了……也不过是将自己的死期提前一些。 赫连同化与中年文官商议了许久,他虽远离朝堂,却仍旧心系北延国,中年文官手中也有一些兵力,都是在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的日夜监视中艰难培养的,可以说,嶂府兵便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若非嶂府那边主动迎合,中年文官不一定敢做这个决定。 夏娃对皇室与勋贵的争权不感兴趣,她的想法特单纯,她答应了公主的要求,拿了公主的好处,那就得帮公主找到仇人。 赫连同化是公主的仇人,赫连同化是保皇党,那她当然就要跟他对着干。 反正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孩子不是吗?连赫连同化自己都没有。 从了了到公主再到红斗篷,她们完全不被她的外表欺骗,接二连三的翻车害得夏娃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表演天赋缩了水,现在来看,水平依旧在,还是对象的问题,大多数人好骗,小部分人不好骗,遇到不好骗的人,还是两脚抹油先溜为妙。 赫连同化既然要去带兵,那势必不可能带上夏娃,这正好给了夏娃通风报信的机会,她又不用自己出去,只需要避开赫连同化的视线联系上长空,消息便自然而然会落到勋贵们耳中。 不过这种非一即二的选择让夏娃觉得自己受委屈了,为什么她非要在皇室跟勋贵中做选择呢?她就不能两个都不要吗? 北延国皇室与公主有血海深仇,勋贵世家又和抱扶罗结了梁子,不管向着哪一边夏娃都不高兴,她思来想去,发现自己还是想做黄雀。 两边都想让置对方于死地,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让两边都死? 夏娃没有冲动,只让长空去打探一下嶂府那边的消息,如果她想黑吃黑,嶂府主事者的想法便很重要。夏娃是没有娘啦,但嶂府现在不正由王妃管理?如果抱扶罗没有说谎,王妃真如她吹嘘那般是个能在龙潭虎穴般的王府拿捏住所有人的厉害角色,那夏娃想,王妃应该会跟自己一样。 对霍达家、格也勒家这样的勋贵来讲,死了个郡主就跟死了只蚂蚁一般,甭管她是否是皇室血脉,甭管她是否出身尊贵,郡主失踪他们非但不会感到恐慌惭愧,甚至会转过来怪罪嶂府,堂堂郡主竟因一己私欲选择逃走? 王妃只有抱扶罗这么一个女儿,她在王府中生活多年,不会没听说过“生个儿子才能地位稳固”的说法。何况她是正妃,她生得儿子便是老王爷的嫡子,但她不仅没有再生,甚至对老王爷不假辞色。 这样一位母亲,在得知女儿失踪的消息后,真的就只会恨这两家勋贵吗? 赫连同化离开后,夏娃在中年文官府中便很自由,每日都有许多侍女姐姐陪她玩,给她做好吃的逗她开心,唯一一点就是赫连同化为人谨慎,即便离去,也在中年文官府中留下了辟邪法阵,未免妖气被发觉,夏娃特意没让长空等人靠近,而是借着出府游玩的时机留下信息。 斩楼长空抱扶罗这三人中,当属曾经的郡主抱扶罗最有文化,当她得知赫连同化去领的兵是嶂府兵后,那颗被按捺了好些年的心再度蠢蠢欲动——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母亲了! 鬼化后才意识到人类寿命短暂,像捡骨人,明明初见时对方还是个年轻人,一眨眼便成了肚凸头秃的中年人,那母亲呢?母亲那头乌黑浓密的发,又是否已染上点点白霜? “我同你一起去。” 抱扶罗对长空说。 夏娃的意思是,让长空赶往嶂府,若能见到王妃,最好与她先通个气儿,看王妃到底是什么想法。 长空道:“这是自然。” 她说一千道一万也无法取得王妃信任,当然是要王妃的女儿亲自出现最好。 斩楼难受坏了:“你们这都有事做,我呢?我就天天守在这门口等着看夏娃有没有口信儿啊?” 这未免也太残忍了。 但更残忍的事情还在后头,等长空跟抱扶罗出发,斩楼蹲在中年文士家附近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抱扶罗要去不同的地方,就得带上她生前的尸骨,而她的骨头被夏娃放在了小熊里,小熊被长空带走——你们走之前,倒是给我留点钱啊! 什么都没有的斩楼凄凉地感受着冷风从自己面颊拂过,一阵阵的心酸让她泪流满面。 长空的飞行速度比赫连同化快得多,嶂府兵的行军线路十分隐蔽,但架不住夏娃扮猪吃老虎全给摸了出来,而且夏娃叮嘱过她,在去嶂府前,先去见见嶂府兵。 虽然不明白其用意,但长空向来听劝。 抱扶罗则是从离开皇城后便心跳加速,尤其是在她们顺利找到嶂府兵的行踪后,她更是失魂落魄的说不出话,隔得远远地看见那片篝火,魂儿似是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空未成精前,也是由亲鸟孵化,然而亲鸟很快便离她而去,她也很快独立生活。待到生出灵智,也从未想过要去寻亲鸟,成精的妖与普通动物早已是两个物种,所以她跟夏娃一样不能理解母女之间的情感,更不曾有过母女连心的时刻。 “娘……” 抱扶罗痴痴地往下看,嶂府兵军规森严,训练有素,再加上人多,穿着打扮又相似,但一眼望过去,抱扶罗仍旧认出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长空听她声音都在颤抖,问道:“鬼也能流眼泪吗?” 当然是不能的,至少抱扶罗眼眶干涩的厉害,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她甚至顾不上回答长空的话,不顾一切地从长空背上跳了下去,朝人群中央的那道身影扑去—— 长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说话。 除非在梦中,否则人类看不见鬼。 若抱扶罗已吃够九九八十一颗人心,此时说不定能在母亲面前显形,然而并没有,除非她彻底鬼化,但那样让母亲看到的就是断气前那副恐怖的模样。 母亲不会嫌弃她丑陋,却会为她伤心。 “怎么突然这么冷。” 一位将军说着,拿了件大氅过来,披到王妃肩头:“您前些日子还病着,可千万别再染上风寒了。” 抱扶罗静静地凝视着母亲,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真到了相见之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王妃态度温和地回应了将军,起身进了营帐,她也是一副将士打扮,明明瞧着还很年轻,头发却花白了大半,嘴角微微向下,一看便是不怎么爱笑的人。 可在抱扶罗记忆中,母亲并不严肃,如今两人近在咫尺,她却不敢现身。 鹰鸣阵阵,哪怕天色已晚,也依旧能看见雌鹰展翅翱翔于天际。将士们纷纷仰头,惊叹于那雌鹰的体态,甚至有人拿出弓箭想要猎鹰,长空瞥见了人类的小动作,不屑地飞得更高。 直至夜深,除却巡逻的将士外众人皆已入眠,主营帐内还点着灯。 “王妃,您何必亲自前来?” 王妃正看着案上舆图,闻言神色淡淡:“我若不来,他们怎么信我的诚意?” “可是您……” “我没事。” 抱扶罗一直在听母亲跟旁人说话,她眼里其实也根本没注意到别人,只盯着母亲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待到子时,母亲才准备安寝,她脱衣时,抱扶罗瞧见了她脖颈上挂着的一只荷包。 丑得要死,不知绣的是个什么鬼东西,甚至荷包颜色都已斑驳,王妃却仍旧珍惜对待,小心翼翼将其揣在胸口。 那是抱扶罗小时候绣的。 老王爷有很多儿子,自然也有很多女儿,为了讨老王爷欢心,也为了能在府中立足,抱扶罗的姐姐妹妹们都很努力地在学习做一名大家闺秀,这就显得抱扶罗格外特立独行。 幸好她娘积威甚深,没人敢嚼舌根子,饶是如此,抱扶罗也还是被府里的兄弟笑话她粗鲁不文,没个姑娘样。 抱扶罗不愿输了这口气,便学着姐妹们笑不露齿,结果甭说了,绣个荷包把自己十根手指头扎满血洞,吃饭只吃半碗饿得双眼发绿,大半夜跑去厨房偷嘴。 诸如此类的糗事不知出现过多少回。 即便她有一个很好的娘,即便她的娘一直想要她过得自由自在,也架不住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除却娘,每个人都对她有着要求。 她并没有长成娘希望的那样,她辜负了她的期待,愚蠢地送掉了性命,连魂魄都无法回到母亲身边。 王妃很快便睡着了,只是眉头蹙着,似是并不安稳。 长空也正是在此时进的营帐,只见原本状似熟睡的王妃瞬间张开眼睛,在长空出现的瞬间,掏出匕首向她刺去! 营帐里的动静立刻惊醒了外头守夜的将士,长空没想到一个凡人竟也能如此警醒,她下意识看向抱扶罗,但抱扶罗却没有看她,从始至终,抱扶罗的视线都像生了根一般长在母亲身上。 “王妃?王妃?” 外头的将士不敢擅闯,只能焦急等待。 不知过去多久,里头才传来声音:“……无事,你们先退下吧。” 将士们面面相觑,还是不敢违背命令,只是营帐内又点起灯火,彻夜直到天亮。 次日一早,王妃便整装待发,长空早已离开,她身边是飘浮着的抱扶罗,事到如今,长空很是困惑,她不懂抱扶罗每日将母亲挂在嘴边,似乎非常思念对方,然而见了面却又不肯相认甚至不愿意现身是为了什么。 人类真的是太难懂了。 她们离开后没过两天,赫连同化便已与王妃碰头,对于这位曾经威名赫赫的大将军,饶是王妃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他还活着,传闻他在二十年前便已销声匿迹。 赫连同化对于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他与王妃很快达成共识,王妃诉求也很简单。 她不愿意看到皇室凋零,毕竟自己也是皇室的一份子,此外,她与霍达家、格也勒家有着深仇大恨,她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迄今下落不明,虽然人人都说那孩子是死了,但王妃不相信。 一日没找到孩子的尸体,她就要一日找下去,在寻找的同时,她还不忘要为女儿报仇。 若非霍达家与格也勒家斗法,都想要一个自家血脉的皇帝,抱扶罗不会被接去皇城,自然也不会在半途失踪。 甚至于王妃怀疑女儿究竟是失踪了,还是死在了这两家人手上。 听完王妃的话,赫连同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王妃看了他一眼,道:“莫非大将军还是不信任我?” 赫连同化道:“在下不敢。” 王妃笑笑:“事成之后,我只盼皇帝能昭告天下,为我找到女儿,至于其它的,我不在乎,也不想牵扯其中。”:,, 426 第十七朵雪花(十五) - 了了 - 哀蓝 15 赫连同化从来不敢轻视女人,或者说,至少这二十年下来,他是不敢轻视女人的。 再弱不禁风,被养得柔弱无害的女子,她们发起狠时,也能让你追悔莫及,这是赫连同化的亲身经历。 王妃也知道赫连同化不一定相信自己的话,若他这么简单信任了她,她反倒要感到不安了。 长空赶在嶂府兵之前回到了皇城,夏娃已在这几日内搜集到了足够的数据,她甚至连皇城兵马的换班时间及地点都摸得一清二楚,这得多亏斩楼,身为剑灵,许多妖鬼无法涉足的地方,斩楼基本可以畅通无阻。 可惜夏娃本身的能量不足以支撑她建立虚拟世界,否则早把皇城这些人玩死了。 皇城兵马包括皇宫内卫在内,早已落入霍达家与格也勒家之手,这两家表面上一片平和,私下早已斗得你死我活,皇帝之所以还能喘气,并非是这两家对北延国皇室还有多少尊敬,纯粹是两家都不想对家好。 这两家的掌权者,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都曾是老皇帝的左膀右臂,若老皇帝还在,或老皇帝成年的儿子还在,两人兴许便会做一辈子的忠臣,可谁让他们全死了呢?还死得那么惨烈,如今的人们肯定不知道,二十年前那个晚上,北延国皇宫曾是怎样一个人间地狱。 什么君权天授,真龙天子,通通都是屁话,受伤了会流血,死了也会腐烂,而这一切,居然是没有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昆古国公主造成的,这件事直接导致北延国皇权崩塌,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虽力挽狂澜成功,却也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掌权生涯中滋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时至今日,谁还记得老皇帝的知遇之恩,只有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最开始他们也没有这样无耻,至少还想着找块遮羞布,谁知皇室子嗣愈发凋零,唯一一个郡主还半途失踪,若非嶂府距离皇城过于遥远,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还想找老王爷的事儿呢! 两边僵持不下,皇帝反倒因此受益,否则他早死了。 几年来的傀儡生涯,令他有如惊弓之鸟,说话都不敢大喘气,再加上身体颇虚,走两步路便面色泛白喘个不停,这皇位于他而言与催命符无异,不过嘛,这不妨碍他充盈后宫。 似乎在被剥夺了皇帝的权力之后,他就只剩下□□里那点子事儿,还能证明他是个男人了。 可惜连这么点事儿最终都成了笑柄,任凭后宫佳丽无数,却无一人有孕,皇帝难免疑神疑鬼,疑心后妃们心里瞧不起自己。 其实斩楼觉得吧,没必要这么想,他自己什么德性自己心里没点子数吗? 顺来的一壶酒尚未喝完,皇帝寝宫已经叫水了,比斩楼脱鞋上炕的速度都快,真不敢想象生出来的孩子会是怎样歪瓜裂枣。 极度的自卑令皇帝从不留后妃在身边过夜,斩楼都能瞧见侍寝的娘娘出来时那如释重负的表情。 不过她一点都不觉得皇帝惨,没孩子怎么了,男人本来也不能生,明明没什么能耐是个铁废物,却凭着下面生的那半两肉被迎入宫中当皇帝,就因为他是男人。 抱扶罗虽有些倒霉有些蠢,但比这皇帝不知好到哪儿去,单说那健康的身体便是皇帝拍马不及的,怎么抱扶罗就只能被迎入皇城生孩子,而且只能给霍达家或是格也勒家生,这皇帝却能天天躺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数十位后妃? 两边对比太明显,请原谅斩楼同情不起来。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在事变之前监视皇帝这边的动静,越想越气,皇帝都快成霍达轰跟格也勒哈阜的共享孙子了,一顿饭居然还能吃上六十多道菜!还有天理吗? 当皇帝可真好哇,斩楼都羡慕了。 嶂府兵最终还是暴露了踪迹,毕竟想要悄无声息的接近皇城可能性不大,这不正是赫连同化派上用场的大好时机?此人无愧当年不败将军的威名,仅凭五万精兵,竟能一路势如破竹! 北延国妖魔横生,如霍达及格也勒这样的勋贵世家,表面上不与此等妖物为伍,私下却也豢养了一支妖兵,并招揽了许多除妖师及修士为自家效力,既然敌不过赫连同化,对方又咄咄逼人不肯退兵,那他们也只好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 赫连同化与霍达轰及格也勒哈阜并非同辈,他比这两人要年轻近二十岁,所以彼此之间无甚交情,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百思不得其解,这早已销声匿迹的赫连同化,到底是从哪儿被挖出来的! 两人分别写了一封书信送往嶂府军中,希望能够打动赫连同化,其中不乏好言相劝,表明愿意与他共享江山,但这引诱不了赫连同化,他虽远离朝堂,却是不折不扣的保皇党,否则也不至于被中年文官叫回来。 皇帝危在旦夕,生死不知,他曾受过帝王恩,自然不能眼睁睁见皇室凋零,令小人篡位。 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两家在试探无果后也死了拉拢之心。 让人万万没有想到得是,为了击溃嶂府兵,霍达家竟使了昏招! 霍达轰的秘密监牢中,镇压着一些自除妖师及修士那里重金买来的鬼怪,买卖时双方皆不知彼此姓名,这些被收的鬼怪大多法力高强又无恶不作,十分难对付,这种时候,便是霍达轰招揽的人才上场之时了。 其中一处监牢内有一枯井,井内有一疫鬼,此鬼生前害病不得医治,遂投井而亡,死后方圆千里爆发瘟疫,无论人畜,无一活口。 买这疫鬼,足足花了霍达轰五百万两黄金,因疫鬼特殊,沾之即死,负责看管监牢的人即便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也依旧活不过半年。 若非赫连同化太过固执,霍达轰也不想使这种手段。 被买来的鬼怪经过霍达轰手下除妖师与修士们的训诫,大多都已失去自我,只知听令行事,这只疫鬼亦然。 疫鬼生于井内,可在人间井中任意穿梭,除妖师领了霍达轰的命令后,小心翼翼将疫鬼装入一把红伞,又将其贴满符咒,这才出行。 相比较霍达家,格也勒家采取了另一种方式,格也勒哈阜同样养了一批能人异士,他还没丧心病狂到使用疫鬼这般杀伤力极强的鬼怪,而是派遣手下前去刺杀赫连同化。 保皇一派依恃的不就是赫连同化这位从无败绩的大将军?既然如此,只要赫连同化死了,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毕竟赫连同化一死,嶂府兵便群龙无首——你总不能指望一个年纪都能做人祖母的王妃来指挥吧? 等到尘埃落定,他再同嶂府那边算账! 无论霍达家还是格也勒家,他们早已把抱扶罗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为了争权夺势,两人早已记不得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中,这些人里有曾经的同僚、老友,也有自家的子侄亲眷,以及他们曾立誓要誓死效忠的皇室。 谁让权力太过诱人。 抱扶罗并没有随长空一同离开,她不放心让母亲跟赫连同化同行,因此远远跟着。 北延国妖鬼横生,行军又难免路过荒郊野外,偶有鬼气实属正常,眼下赫连同化也没有精力去将它们一一收服。 但这天晚上,抱扶罗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漂浮在半空中,铺开神识感知四周,很快便让她看见有一道士打扮之人,将一把红伞解开,伞身上缠绕着厚厚的红线,红线打成了奇怪的结,这结抱扶罗认识,是除妖师专门用来捆鬼的,此外红伞内里还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注意到那道士在开伞前先披了一件法衣,又吃了一颗不知是什么用途的丹药,最后用布将头脸紧紧捂住,这才将伞张开。 那伞里有一黑红色鬼影,张开的一瞬间便钻入了道士手边的井中,随后消失不见。 抱扶罗鲜少与除妖师打交道,素来偏安一隅,因此也不认得那是疫鬼,何况疫鬼的形成本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并不多见,她便更认不出来了。 不知是否生前死得太荒唐,鬼化后抱扶罗的感观变得格外敏锐,她若想见母亲,除却鬼化现身,便只剩下入梦这一个方法。 可问题是,现在母亲还没有睡觉。 道士在放出伞中疫鬼后迅速后撤,准备等个两日再来这里收尸,到时候一把火全烧个干净,也省得疫病扩散出去。 谁知他走出去没多远,迎面突然撞上一人,道士下意识出声道歉,把人扶起来一看,这哪里是活人?分明是纸人! 他暗叫不妙,将纸人抛开,拔出长剑警惕地观望四周,良久不见动静,刚要松口气,耳边忽然又响起唢呐之声,随后他身上的道袍便成了一身鲜红嫁衣,面前还出现了一顶纸人抬的轿子! 抱扶罗分外惆怅:真是便宜这老家伙了,她以前给自己选新郎官,都只挑年轻漂亮的,这轿子她还想留着再用呢。 道士岂会被这小小障眼法所骗,他冷笑一声将轿子连并纸人一同打碎,厉声道:“何方妖孽,为何还不现身!” 抱扶罗心想你当我傻吗?现身了我不一定打得过你,不现身,那谁输谁赢可就不好说了。 她始终藏身于暗处,利用纸人攻击道士,实则暗中寻找机会,顺便也摸一摸对方的底细,免得把自己送进去。 慢慢地,那道士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他再厉害也是凡夫俗子,体力跟法宝都有耗尽的时候,可暗地里攻击他的恶鬼却不然,一旦他露出疲态,对方必定现身吃他,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逃跑。 抱扶罗缺了大德,她也不是不让道士跑,而是只让道士往她允许的方向——嶂府兵的扎营之地。 道士根本不想过去,算算时间,疫鬼现在应当已经污染了附近水源,一旦靠过去,那岂不是连自己的小命都要葬送? 可惜还是抱扶罗占了上风,见道士体力消耗殆尽,她立马现身,一鬼爪便将其法衣撕烂,还在对方背上留下五道血爪印。 源源不断的纸人纸马已经消耗掉了道士的多数法器,他总不能将疫鬼的纸伞打开,这只恶鬼会不会得病他不知道,但他立马嗝屁是肯定的了! 又一次被抱扶罗摁到地上后,道士眼一闭,心想吾命休矣! 就在抱扶罗要将他的心脏挖出来之际,一道符光由远及近,险些将她身体穿透! 为了躲避这道符光,抱扶罗不得不放开马上到手的猎物,她恨得牙痒痒,一抬头,却发现是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的赫连同化,不远处在其身后的,正是王妃! 当时抱扶罗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捂脸,她现在鬼化的很彻底,丑陋狰狞又血腥,是绝不愿意被母亲看见的。 下一秒她便原地消失,跑得比兔子还快。 赫连同化不愧是曾经的不败大将军,在抱扶罗与道士缠斗之时,他敏锐察觉到水源中的鬼气,立马制止了将士们饮用,并在营地周围埋下法器,问清楚水的来源后,立马出发调查,一路找到附近,见这里鬼气森森,又有打斗之声,便找了过来。 和鬼相比,赫连同化自然更信任同道中人,这道士也是会装,他生怕自己泄露了身份引来杀身之祸,便谎称自己路过此地时遇到恶鬼袭击,导致镇压着疫鬼的纸伞损毁,里头的疫鬼便顺势逃了出去。 “唉。”道士惭愧道,“贫道大意,那疫鬼出了纸伞,入井后便消失不见了,不知道兄是否能助贫道一臂之力,将那疫鬼捉拿回来?” 赫连同化无有不应,哪怕不是为了帮这道士,而是为了北延国的百姓,他也不会任由疫鬼胡作非为。 疫鬼不算是多么强大的鬼,本身鬼力平平,但架不住它那惊人的传染力及致死率,人类染病尚且能治愈,但染上疫鬼怨气所化的瘟疫,则绝无可能存活。 随着因鬼疫死的人越来越多,疫鬼的传染能力也会越来越强,最开始它只能传染一个村子,慢慢发展下去,便可能传染一个城、一个国,甚至一个神洲。 赫连同化决计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也为了洗清嫌疑,道士特意告知了嶂府兵如何进行防疫与消毒,不仅如此,他还贡献出了自己的解毒丹,虽然不能对付瘟疫,却能起到很好的预防作用。 王妃当机立断,决意立马动身远离此处,赫连同化赞同她的决策,但不准备同行。 “我要留下,在四周寻找看看是否能找到疫鬼,请王妃先行,我随后赶上。” 王妃颔首,那道士眼珠一转,对赫连同化道:“道兄,贫道学艺不精,这才弄丢了疫鬼,有负师门所托,这疫鬼是贫道的责任,还请道兄莫要为我费心。” 说着,没等赫连同化开口,道士又一脸的语重心长:“道兄还有要事在身,且疫鬼行踪诡谲,说不定便潜伏在附近,万一道兄离开,疫鬼进入军中,又该如何是好?还请道兄留下,让贫道自去收服恶鬼。” 这话说得漂亮极了,可赫连同化对这道士的水平颇为不信任,他若真有本事,怎么会如此狼狈?那背上的五道鬼爪印还清晰可见呢。 于是他想了想,对道士提出了互换的建议。 军中没有水井,疫鬼混进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请道士暂且留下,一来可以随时察觉疫鬼所在,二来也好养他背后的伤。 “只消待到我回来即可,有劳了。” 赫连同化都这么说了,道士为难地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同意了。 赫连同化又与王妃说了此事,王妃不通鬼怪之事,见他行事沉稳,便也听从了他的建议。 就这样,赫连同化连夜去抓疫鬼,道士便留在军中与嶂府兵同进退,王妃十分关怀他的伤势,他背后那五道鬼爪深可见骨,寻常金疮药不能治,道士便用了自己的药,请军医帮忙处理伤口。 除此之外,王妃还让人给道士送来了干净的水和食物,不过道士心有余悸,担心附近的水源已经脏污,因此不肯用水,只囫囵填了几块干粮进肚,背上的伤疼痛至极,令他只能趴着。 赫连同化不在,自己虽不小心搞砸了大人交代的事,可若能就此将嶂府兵一网打尽,也算是戴罪立功了,而且得快些动手,免得赫连同化赶回来。 不过道士对疫鬼颇有信心,它应该能缠住赫连同化,短时间内赫连同化回不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那伤了自己的恶鬼带了毒,道士的眼皮子愈发昏沉,脑海里的计划也逐渐被遗忘,最后,他竟这样趴在行军床上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王妃带人走了进来,随行的两名将士将道士架起,干脆利落地扒了个精光,连头发都被剃的一根不剩,确认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物品后,这才用镣铐将其锁住,高高吊起。 “哗啦”! 一盆冷水就这么泼了过去!:,, 427 第十七朵雪花(十六) - 了了 - 哀蓝 16 见道士未醒,王妃朝身旁的亲信看去,对方会意,取出短匕,精准刺入道士丹田处。 此处乃修道之人致命的要害,兴许要不了他们的命,却能破坏他们的修为,哪怕是根木头,这会儿也该被刺醒了,道士也不例外。 他被这剧痛刺激的猛睁双眼,愕然发觉自己竟被吊起,顿时心中大乱,原本这些凡人在他面前应当使不出什么幺蛾子,可他试了下催动力量,浑身却酸软难当,毫无反抗之力!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道士勉强伪装成一副一无所知的茫然姿态,仿佛他很无辜,而站在他面前的王妃才是恶人。 王妃笑了笑:“听说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私下养了不少奇人异事,阁下是哪家的?” “什么霍达家,什么格也勒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快放开我!” 见道士死活不肯承认,王妃并不恼怒,她说:“既然你不肯说,那也没有留你性命的必要了。” 亲信立即拔刀,眼看人头就要落地,道士吓得大声叫道:“等等!等等!你不能杀我!” 王妃置之不理,刀光闪闪,顷刻间便将道士的头颅斩断,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幸好血迹没有弄脏王妃的衣摆,她望着那人头,面上轻蔑之色一闪而过,道:“在赫连同化回来前,将这里收拾妥当。” 说完她便出了营帐,没瞧见身后一道灰色鬼影一闪而过。 抱扶罗却看见了,是那个被砍了脑袋的道士。这些玄门中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手段,即便被砍了头也不一定会死,而且一旦鬼化,可比普通鬼厉害多了,是能修炼成鬼仙的。 道士死在王妃手中,必然对她恨之入骨,决不能让他靠近母亲! 而王妃浑然未觉,任由鬼影贴近她的后背,事已至此,抱扶罗哪里还顾得上会不会被母亲认出来,更忘了不能靠近嶂府兵,以免留下气息被赫连同化察觉。 就这样,她靠近母亲所在的营帐后,刚掀开帘子,就看见道士鬼面目狰狞地向王妃扑过去,一派凶神恶煞之相,抱扶罗怎么能忍?她好歹死了好些年,即便道士鬼有些神通也还不是她的对手,鬼爪在伸出去的同一时刻,便被抱扶罗抓断,随即二鬼便斗在一起,不可开交。 王妃坐在桌案前,还倒了杯茶,开始抱扶罗没觉得什么,直到她将道士鬼摁在地上捶,眼角余光瞥见母亲面容时,心里头忽然咯噔一下!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娘好像……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抱扶罗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这之前她都不知道原来鬼也有鸡皮疙瘩,总之当时她只想丢开道士鬼撒腿就跑。 然而,为时已晚。 王妃慢条斯理喝完了那杯茶,将茶杯往桌案上放,发出轻轻一声,伴随着这声音,一个笼子从天而降,笼身上满是黄符,别说道士鬼,就连抱扶罗都被镇压的浑身无力! 笼子底部铺着一张布制黄符,上面的红色法令抱扶罗看不懂,但她很快便知道这是一道能令鬼怪现身的符咒,因为她娘不仅看着她,还客气地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抱扶罗一哆嗦,她起小便在母亲身边长大,自是知道她老人家的手段,想她幼时,老王爷中风,母亲忙于公务无暇时时刻刻陪伴自己,当发现抱扶罗被府上兄弟嘲笑说没个姑娘样而拼命想减肥时,王妃没有说什么,只是从那之后一日三餐都只给她吃草,却无时无刻不派人在抱扶罗面前吃香喝辣。 等抱扶罗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再也不减肥后,王妃才腾出手好好收拾了老王爷那几个嘴上没把门的儿子,自个儿都缺胳膊断腿了,还有心思嘲笑抱扶罗胖? 她不仅逼着抱扶罗的几个兄弟瘦成人干,还要求他们每日涂脂抹粉穿上长裙,毕竟抱扶罗是她亲生的,总不能拿来撒气。 所以现在抱扶罗很慌,非常慌,巨巨巨巨巨慌。 她坐在笼子底部的黄符上,屁股下面还压着个鼻青脸肿被她撕得不剩下多少的道士鬼,想当初她在乱葬岗称王称霸每隔一段时间便成一次亲多么威风,如今却低眉顺眼不敢抬头,半天才试探着伸出颤巍巍的小手:“……好、好久不见。” 王妃的笑容愈发温柔:“怎么见着娘不知道打招呼,还转身就跑?” 抱扶罗上下两排牙花子直打颤:“没、没有哇!我、我当时是想到出门前家里的水还在烧,所以想回家看看水开没开。” ……她娘笑得好灿烂! 她好害怕! 王妃:“这样啊,那水开了么?” 抱扶罗:“那个,要不你先把这些符给撕了,我现在就回去看。” 王妃见她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表情更加和善:“你家的水开没开我不知道,但我的油滚没滚,我倒是知晓的。” 油?什么油? 抱扶罗茫然了一下下,就看见王妃笑意顿失,拍了拍手,随后便有将士哼哧哼哧往营帐里抬进来一个大锅,眨眼的时间便垒起土灶升起火,大锅里的油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娘!” 深刻在灵魂里的记忆让抱扶罗光速滑跪,“都是我不好娘!我不该没脑子私自逃跑,也不该不回家,更不该连个口信儿都不给娘捎一个,我错了不要炸我!!” 然而王妃娘心似铁,她挥了下手,烧油的将士立刻拿起长矛往笼子里刺,吓得抱扶罗抱住脑袋装鸵鸟,这样等了几秒钟,她是没事,道士鬼却惨叫连连,抬头一瞅,刚才被抱扶罗撕得到处都是的道士鬼肢体,已经被将士们用贴了黄符的长矛扎起,连同她屁股下的道士鬼也是,插的跟糖葫芦似的。 抱扶罗立马移开免得误伤,随后目睹了一起精彩绝伦的油炸鬼,道士鬼的惨叫声随着身体没入油锅逐渐消失,抱扶罗抓住笼子栏杆,现在她感觉笼子里特安全,谁来扎她她都不出去! 王妃见到这副熟悉的没出息模样,本来想骂两句,过了片刻,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长叹:“到娘这儿来,我的女儿。” 抱扶罗实在抵抗不了母亲的呼唤,她也是极为思念她的,否则以抱扶罗的性格,也不至于心心念念要做大鬼,她就想快些脱离死亡之地的束缚,能回到嶂府,回到深爱的母亲身边。 人鬼殊途,即便彼此拥抱,也没有办法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王妃,将士们炸完了鬼便退出了营帐,只剩下抱扶罗目睹母亲眼中流下的泪水。 她吓坏了,语无伦次的道歉认错和解释,最后实在没招,便跑回笼子旁边,伸手把底部那张大黄符拽出来披到身上,凑上去快速拥抱了下母亲,稍触即离。 鬼气伤人,抱扶罗不敢太靠近。 幸而王妃并不脆弱,她短暂地流露出悲伤后,迅速振作起来,开始询问女儿究竟是谁害了她。 看王妃对待敌人的手段就知道,那个害死抱扶罗的人必定不得好死。 抱扶罗嘴唇动了动,嗫嚅两声,王妃没听清:“你说什么?” 抱扶罗开始往后退,小心谨慎:“那个,我是不小心摔进没人来的陷阱里饿死的。” 王妃:? 感觉母亲要发飙,抱扶罗先一步抱头蹲下:“我都说实话了你不能骂我更不能油炸我!我也不想这样的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我就那么倒霉呢——” 王妃花了好一会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叫抱扶罗把她随皇城迎亲队伍离开后的事讲清楚。抱扶罗哪敢不听,老老实实说了,最后关怀道:“……娘,你怎么气息不稳了?是不是累了啊?” 王妃忍了又忍,问:“既然如此,为何不令那捡骨人给我传递消息?” 倘若早知女儿的埋骨地,她早将抱扶罗接了回来,不至于到现在还做个孤魂野鬼。 抱扶罗拿手在地上画圈圈,没说话。 但联想到之前她那副撒腿就跑的行为,王妃也猜得到原因,半晌,她对抱扶罗说:“别人不知道,总之我不会嫌弃我的女儿,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我永远都能一眼认出她。” 每每此时,抱扶罗便会恨自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有眼眶酸痛难当。 她又将自己遇到夏娃一行人,之后与其同行之事说了出来,同时也告知了母亲有关赫连同化的事。抱扶罗对赫连同化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夏娃答应别人找的仇人,那个“别人”好像还是昆古国的。 她不清楚,王妃却是知道的,二十年前北延国皇室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饶是她身在千里之外的嶂府,也难免心惊肉跳,担心牵连到自己。 “如此说来,怕不只是传闻。” 王妃喃喃道。 抱扶罗:“什么不只是传闻?” 王妃示意她起来,抱扶罗还披着能显形的黄符,突然意识到什么:“娘,这黄符怎么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按理说不应该呀,除妖师跟修士们的符咒能轻松伤害到鬼怪,可她披了这么久,居然都没疼过。 王妃没好气道:“自然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抱扶罗:“啊?” 王妃没有再说,正如抱扶罗不想她看见自己鬼化后的恐怖模样,王妃也不想女儿知道自己为了寻找她,付出了多少努力。 在百般寻找无果后,王妃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的抱扶罗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既然找不着人,至少要寻回她的魂,据说人不可见鬼,王妃特意养了一波能人,以母亲的血为缘寻找女儿魂魄,这能令鬼显形却不伤鬼的黄符,正是她花重金令人所作,然而不知为何,无论王妃怎么寻找,都没有结果。 按说母女连心,血脉之间的羁绊是世间最深重之情,不该如此。 抱扶罗听了,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然后她倒抽了口气:“我知道了!” 王妃拿眼斜她:“你知道什么了?” 抱扶罗张口,欲言又止,做贼般左顾右盼,凑到母亲耳边:“娘,我跟你说个秘密……” 半晌,王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无法找到你……” 这还真是阴差阳错了。 “对了娘,你刚才说的不只是传闻,是什么意思?” 王妃便跟笨蛋女儿细细讲了二十年前的事,那时老王爷还没中风,一天到晚拈花惹草,王妃没兴趣跟府里的莺莺燕燕争宠,也见不得她们彼此勾心斗角,就老王爷那德性,争来抢去的有什么意思? 她能在王府站稳脚跟,除却自己有手段外,还有就是在嫁去嶂府前,她在皇城留了不少自己的人。 王妃的娘家本也显赫,奈何在争权中败北,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父兄先后病逝,当时老皇帝还没死,觉得自己为巩固皇权葬送了一个家族虽是不得已,却也问心有愧,于是小手一挥,把王妃指给了老王爷做继室。 老皇帝是想呢,你家族已然没落,又无父兄撑腰,嫁入皇室便是对你最好的抬举,也算是我对你父兄的补偿。虽说是做继室,可到底是正牌王妃,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可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皇帝啊! 王妃势微,她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反正她表现的感恩涕零,并再三向皇帝表忠心,暗示自己到了嶂府也会心系朝廷,一定会为陛下监视老王爷的一举一动,不让他有反叛之心。 所以别看王妃远在嶂府,消息却比老王爷还要灵通。她似乎天生便会揣摩人心,从前父兄在时,将她宠爱成了个娇小姐,父兄死后,王妃也曾流过泪,只是很快她便发现,原来自己除了在闺阁绣花抚琴吟诗作对,还有许多擅长的事。 父兄能做的,她比他们做得更好,你看,他们两人为老皇帝殚精竭虑,最后不还是成了替罪羊?而她同样为老皇帝做事,却能全身而退,还能反过来从老皇帝这里得到好处。 这其中固然有她身为女子遭到轻视的缘故,却也更加证明她的能力强过父兄,能以此劣势成功翻身。 二十年前的北延国皇室血案,在世人口中,多是鬼祟所为,但王妃知道的则详细许多。 比如屠杀皇室的凶手,并非民间传闻的恶鬼,而是被送来北延国和亲的昆古国公主。 虽然未能亲眼目睹,可据说当时连龙椅都被泡在尸山血海之中,处处残肢断臂,老皇帝的五脏六腑都被掏了出来,见过现场的人无不落下心理阴影,连当年威震神洲的大将军赫连同化,都因此辞官离朝。 说到这里,王妃叹了口气:“虽说公主的品级比郡主要高,可是那昆古国的公主,日子比你难过得多,怎么人家……” 怎么人家就能痛快复仇,我却一脚踩空饿死了呢? ——抱扶罗自动帮亲娘补充了这句话。 话又说到赫连同化身上,抱扶罗不解地问:“公主屠杀皇室,跟赫连同化之间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王妃道:“有无深仇大恨我不晓得,但赫连同化正是当年率领迎亲队伍之人,传说他与公主在迎亲路上有了私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抱扶罗:“有了私情,又怎么会有仇恨?” 王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连我都能探查到的消息,你猜皇帝会不会知道?” 抱扶罗哑然。 北延国老皇帝疑心之重、心胸之狭隘,堪称举世罕见,不管赫连同化与昆古国公主有私情是真是假,老皇帝都一定会让赫连同化用行动来证明。 至于是怎样的行动,又如何证明,那就只有皇室知道了。 抱扶罗虽不知细节,却只听母亲讲述便被恶心得够呛:“所以呢?他远离朝堂做除妖师,然后因为现任皇帝快死了,又回来忠君报国?他怎么如此下贱?” 此言一出,王妃便觉得她的笨蛋抱扶罗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被半灵骗了不会寻死觅活,成了鬼也知道要努力奋斗,更不会被赫连同化的行为感动。 笨是笨了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她当初被迫找了个差劲的男人,说起来也不能全怨抱扶罗,身为母亲却没有为女儿选择貌美优秀的父亲,应当是母亲的过错。 “娘,你干嘛这么温柔地看我?好奇怪啊。” 王妃刚在心里告诫自己对女儿好一些,就被抱扶罗一句话破了功,于是她一巴掌朝抱扶罗拍了过去,正好拍在抱扶罗脑壳上,虽然人打不疼鬼,可抱扶罗还是装模作样的惨叫了一声。 之后抱扶罗便死活不肯再靠近王妃,还让王妃天亮了多晒太阳,免得被鬼气侵蚀。 说一千道一万,人与鬼也不能共同生活。 抱扶罗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她担心母亲难过,可头一抬却发现母亲不仅没有悲伤,反倒露出了那种老狐狸般的眼神。 这种眼神抱扶罗从小到大见过太多了,反正每次都会有人倒霉。 “你之前说,那个叫夏娃的小女孩,已与赫连同化攀上关系,留在他身边了?” 抱扶罗不知道亲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了一声。 “生前你一读书就浑身都疼,权当是不够聪明。”王妃微笑,“如今横竖你已做了鬼,有了些神通,也该回报为娘的生养之恩了。” 抱扶罗:……我真的好害怕。:,, 428 第十七朵雪花(十七) - 了了 - 哀蓝 17 人类沾染上疫鬼会生病,本身就是鬼的抱扶罗却没有这种困扰。不过她不怎么喜欢这种鬼,可能是残留的人类记忆在作祟,总担心自己也会被染上瘟疫。 这时她才知道为什么她娘如此不慌不忙,合着人家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抱扶罗还是不理解她娘为什么要为皇室冲锋陷阵,就算霍达家跟格也勒家倒了,也会立刻有新的勋贵顶上来,嶂府与皇城相距千里,这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当抱扶罗问出自己心底的不解后,王妃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两下,她定定地看着女儿,半晌,叹了口气:“你过来。” 抱扶罗总感觉过去会挨揍,便磨磨蹭蹭,结果王妃竟没有说她,反倒是等她到了身边,才道:“我自然是不会帮皇室的,若非老皇帝乱点鸳鸯谱,我不至于嫁给年纪能当我父亲的老男人,他们皇室子嗣凋零,与你我何干?” 所谓的子嗣,又没将女人放在里头,如今幸存的公主郡主王妃虽不多,可两只手也数不完,怎么不见朝臣们推她们登基?皇权没想着分她一点,却要她忠君奉献,简直别太可笑。 抱扶罗狠狠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越想越生气,那什么表哥堂哥的,被迎进皇城,看似很可怜,皇位坐不稳,又身不由己只能当傀儡,可他们好歹是皇帝!能坐上那张龙椅看勋贵们下跪磕头,还有数不清的后宫佳丽。她呢?同样被带去皇城,她就只能当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的物品,看这两家谁赢了就许给谁家,然后生生生。 皇位是没有的,龙椅是摸不着的,后宫更是只存在于梦里。 “保皇党势微,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与我合作。” 王妃说道。 “如今最大的威胁不是皇帝,亦非保皇党,而是霍达与格也勒这两个家族。只要他们一倒下,抢在其它勋贵之前成事,我又何必再回嶂府?” 抱扶罗从母亲的话里听出了一些陌生又恢宏的信息,她并不愚鲁,母亲的意思是,先与保皇党联手,共同抵御强敌,待到霍达与格也勒一倒,她便可以反过来清算保皇党,到时候说一不二的人便只有她。 不过抱扶罗有些担心:“计划妥善么?会有风险么?” “富贵险中求,若是不能赢便不去做,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王妃说,“霍达家与格也勒家虽都有兵权,然而两家交恶已久,为了互相制衡,早有约定,大军不得靠近皇城千里之内,远水救不了近火,有保皇党为我牵制住这两家,等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人头落地,大军自会群龙无首。” 她只需要皇城“乱”起来,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得不到及时支援,这仅凭她一人显然无法做到,所以她才会主动向保皇党表示忠心,保皇党再不做决策,便要彻底面临山穷水尽的结局,王妃不信他们真能等闲视之。 抱扶罗忧心忡忡:“可是一旦皇帝救出来了,再有了孩子……不是都说,是霍达跟格也勒两家不想皇帝有后吗?” 王妃怜悯地看着自己的笨蛋女儿:“他们的确不想皇帝有后,但至少得再往后推上十年,这十年里,其实皇帝有个儿子才是最好的,一个成年的傀儡,跟一个吃奶的傀儡,换作是你,你会选哪个?” 抱扶罗:“啊?那皇帝怎么会一直没有孩子?” 王妃微笑道:“皇帝虽愚蠢,却也惜命。” 又不是畜生,只知道生,有了儿子自己就得死,只消向皇帝透露这方面的信息,他自己便会想方设法避免后妃有孕了。 抱扶罗沉默了会儿,“娘,你是不是……” 王妃:“是不是什么?” 抱扶罗摇摇头:“没什么,你需要我怎么做?” 她想她好像明白幼年时为何母亲无法陪伴在身边了,无论何时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母亲,应当从很久以前就有了决策吧? 要是自己能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正在抱扶罗想得乱七八糟之时,脑袋忽地被拍了一下:“好了,记得我交代你的事,路上注意安全。” 抱扶罗抬头看看母亲,老实点头,阴云尽散。 乐天派就是这样,再难过顶多持续片刻,眨眼便会忘到九霄云外。 殊不知在她走后,王妃面上的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意外?倒霉? 也许是这样没错,但假如霍达家与格也勒家没有动歪心思,抱扶罗便仍旧开开心心地活着,这笔账她是一定要算的。 要说赫连同化不愧是曾经的不败将军,连失控的疫鬼都能抓住且全身而退,可惜得是当他回来后却得知那个道士竟偷偷溜了,而王妃更是查到疫鬼的存在与勋贵之家密不可分。 看着赫连同化面露惊讶之色,王妃道:“这有什么稀奇,赫连将军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难道对这些勋贵的行事作风没有了解?” 赫连同化沉默数秒道:“在下惭愧。” 总而言之,有了赫连同化的神通,嶂府兵一路顺风顺水,怨不得保皇党要将他找回来才肯信任嶂府,此人的确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且又格外认死理,哪怕远离了朝堂也一心扶持皇室,真不知老皇帝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这里面装的就是疫鬼?” 赫连同化将手中土黄色布袋往身后放,一板一眼答道:“此鬼凶险,王妃千金之躯,切莫靠近。” 王妃:“这是自然。”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赫连同化的脸色,发现他整体看起来虽无甚变化,嘴角却比先前多了一圈浅白,看样子这疫鬼也并非对他毫无影响,只是赫连同化能撑罢了。 另一边,抱扶罗成功将王妃的意愿带回皇城告知于夏娃,在当搅屎棍跟助力王妃之间,夏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而且她和王妃的思路惊人的一致——皇帝是要救的,但皇帝也是要死的。 只有皇帝死了才能真正称得上“大乱”,也才是王妃能抓住的最好时机。 天天在皇宫蹭吃蹭喝的斩楼终于派上用场,她对皇帝的行踪了若指掌,几乎是夏娃前脚传达命令,她后脚便将皇帝抓了,由于夏娃让她暂时找个地方寄存,避免被人发现,斩楼思来想去,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将皇帝团成了个球塞进了御膳房一口已经许久不用的大灶里。 皇帝骤然失踪,这令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彼此猜疑不止,都怀疑是对方将皇帝藏了起来。 保皇派如今在两人看来早已不堪一击,只差最后一步两家便能定胜负,谁都不愿意功亏一篑,而且皇帝就在皇宫之中,能跑到哪里去? 在两人掐起来时,赫连同化正发挥着他的才能,率领嶂府兵一路潜行靠近皇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霍达轰,他在察觉到不对后首先向格也勒家提出休战,要求共同抵御外敌。 格也勒哈阜却被近在咫尺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只以为是霍达轰的缓兵之计,这愈发坐实了皇帝在霍达家手中,于是他冲冠一怒,两家愈发势如水火。 这其中不乏保皇党的浑水摸鱼,幸而霍达轰纵横朝野多年不算弱智,赶在嶂府兵进入皇城前,他终于意识到多年亦敌亦友的老对手没有说谎,于是两家进行了短暂的联合,将连同中年文官在内的一众保皇党通通拿下,并立即派人调遣手中军队接近皇城。 他们要的是也是一个时间,只要赫连同化受制于人质威胁不敢冒进,待到两家大军一到,管他什么赫连同化不同化,全都得死! 从远离朝堂二十年却能被加急密信叫回来的行为就知道,赫连同化极为重感情,尤其是他的忠臣情节以及同僚之义,对他来说这比他的命都重要。 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拿保皇党的性命做人质,赫连同化无论如何也无法下令攻城。 可惜他并非嶂府兵的主人,因此做出如此决策,还需王妃首肯。 王妃问他:“眼下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的大军都在向皇城逼近,赫连将军此时不应战,难道要等你我被反包围才高兴?” 赫连同化道:“城中有陛下,还有许多忠臣良将,他们的性命为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挟制,还请王妃通融。” 王妃笑了笑:“将军言重了,我是能通融,但也要看那两家是否愿意通融。” 赫连同化心知王妃是在逼迫自己给出个好办法,因此毅然决然道:“三日,请王妃宽恕我三日。三日内,我必将陛下从皇城中带出,若不能,之后如何,任凭王妃差遣。” 王妃:“好!不愧是不败将军,我便信你这一回。” 赫连同化走后,亲信惊疑道:“您真的相信他能将皇帝带出来吗?” “相信?”王妃轻笑,“我可不敢信这种人,我的身体里流的不是皇室的血,我也不是男人,这位赫连大将军,他的忠君爱国,那可是有主儿的。” 此人一腔碧血都献给了北延国皇室,若哪个女人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便值得信任,可就大错特错了。赫连同化的忠诚与正直只属于皇室男性,而为了践行他的承诺他的誓言,女人永远只是他成就美名路上的垫脚石。 “那您还……” 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赫连同化的能力成功将嶂府兵带入皇城,之后便将此人就地剿杀,只是赫连同化神通广大,恐怕要为此付出不少鲜血,如今既然有了盟友,那王妃还是愿意相信一下她的笨蛋女儿的。 虽说抱扶罗将当初自己跟夏娃她们初遇时的故事进行了美化,但身为母亲,王妃还有什么看不透? 赫连同化再强也不过是凡人,他保不住二十年前被屠戮的皇室,也保不住二十年后走向灭亡的皇室。 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看着他心心念念效忠的皇室彻底被终结。 除却中年文官外,夏娃也作为“保皇党”被一并拿下,因为她只是个小孩,所以受到的监管较为松懈,之所以没跑,就是等赫连同化来救她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到了赫连同化这个年纪的男人,都对幼女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救世情结。也许在赫连同化心中,夏娃的地位比中年文官还要高,仅次于皇帝。 在皇宫搜寻一番无果后,赫连同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救其它人,被他放在第一位的便是夏娃。 这个他捡回来的孩子,不知为何成了他的责任,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不曾失败的他,能够实现自我价值。 二十年的草莽生活终究还是改变了赫连同化,当他被霍达家与格也勒家豢养的能人异士包围住时,他还一心想着怀里的夏娃。 赫连同化再强也是单枪匹马,而且敌人见他对夏娃保护有加,便会故意针对夏娃,这让夏娃十分恼火。 她决定激发赫连同化的潜力,好让他为皇室奉献的更加彻底。 一声鹰鸣,盘旋在高空中的雌鹰爪子里似乎抓着个什么东西,慢慢下降,慢慢近了……随即往下抛来,待到一声沉重的闷响后,赫连同化终于看清楚那是具穿着龙袍的男尸。 尸体上的鲜血都还很新鲜,显然是刚死不久,而鹰妖在丢下尸体后火速加入到了霍达家养的妖魔鬼怪中,由于数量太多,一时间还分不清它在哪里,但赫连同化的潜力确确实实是被调动了! 他先是把夏娃放在旁边,说了声等我一下,然后便冲入人群大开杀戒。 鬼怪们也贪生怕死,见他如此发疯,谁还愿意卖命?要不是跑不掉,早就跑了! 夏娃看得趣味盎然,据抱扶罗带来的消息,这赫连同化身上还有被疫鬼污染到的伤呢,没想到光是看见北延国皇帝的尸体就能爆发出如此实力,看样子,皇室果然是他的兴奋剂。 霍达轰跟格也勒哈阜万万想不到二十年过去,此人的本领竟还不退反进,他们也从一开始的气定神闲变得面色发白,从稳坐钓鱼台改成起身想溜,但赫连同化已经杀红了眼,他不愧当年威名,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难怪北延国老皇帝曾赞他“一人可抵十城”。 等赫连同化满身血自一地死尸中走出,他的两只手上便分别抓了一只人头,正是霍达轰与格也勒哈阜。 夏娃瞧着他将两颗人头放在了皇帝身边,撇撇嘴。 紧接着赫连同化便向她走来,弯腰将她抱起,正要与她说几句温情的话语,蓦地胸口一痛! 赫连同化掩不住震惊,下意识去看胸前,夏娃拍了拍手从他肩头跳下,苦恼极了:“这可如何是好呢,要是把你的心脏挖出来,公主岂不是只能收获一具没有用的尸体?” 要是能将赫连同化一分为二,这样抱扶罗跟公主都有的分就好了。 赫连同化终于意识到这个自己拼命保护的小女孩儿居然不是人类,他脸上的震惊表情一出,夏娃便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是想说我骗了你吗?拜托,没必要这么惊讶吧,你又不是没骗过别人。” 人生在世,不就是你骗骗我我骗骗你? 长空再次现身,将赫连同化从头看到脚:“这就是公主要找的仇人?” 公主。 这是赫连同化第二次从她们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以至于他都忘了要去计较夏娃对自己的辜负,“你们说的公主……是谁?” “还能是谁?”夏娃赏他一个白眼,“当然是二十年前把你吓得屁滚尿流从此只能四处逃窜的那个女人。” 抱扶罗不知何时出现,听见这话,对赫连同化道:“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也有这么怂的时刻。” 看他脚踢坏道士拳打疫鬼的英勇模样,还以为他是个多厉害的人呢。 没想到刚说完就被夏娃嘲讽了:“就算是这样,你也是唯一被骗的那个。” 抱扶罗:“……有意思吗?” 说归说,她还是很好奇的,她娘说公主跟赫连同化有私情,以至于老皇帝棒打鸳鸯,不知事实究竟如何。 长空:“你要这么说可就侮辱公主了。” 公主与赫连同化并无私情,用脚趾头想想,她当时被父亲放弃,被母亲欺骗,不得已代替“姐姐”前来和亲,那得多大的心,才能在这过程中与人产生私情? 还不是二十年前的赫连同化自以为一身正气,见公主可怜,便起了解救之心。那时他年少轻狂,又深受皇帝重用信任,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以至于阴差阳错,使得这份“好心”将公主害得不轻。 老皇帝不会怎样自己的爱将,却会将怒火发泄到昆古国的公主身上,邻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卑微的如同空气中的尘埃,生死不由己。 而赫连同化虽逃过一死,却也就此吓破了胆,不敢再现身,这二十年,与其说他是为了天下苍生做除妖师,倒不如说是在找保命的方法——残酷屠杀北延国皇室的公主,在他眼中可不就是妖魔鬼怪? 夏娃对抱扶罗总结道:“公主逃不掉是客观事实,你嘛……嘿。” 最后嘿的这一声属实过于羞辱人,抱扶罗当场就想转身走人去找妈妈。 赫连同化还想挣扎,夏娃道:“别动了,挣不脱的,现在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她也会找过来,何必呢?不如老实点儿乖乖过去。” 一边说,她一边将赫连同化捆了个结实,随后长空一爪子将其捏住,化出原形展翅高飞,给公主送快递去了。 与此同时,在斩楼的帮助下,双方里应外合,皇城已被攻破,“霍达家与格也勒家挟持皇帝被赫连将军撞破,霍达轰、格也勒哈阜与赫连同化同归于尽,体弱多病的皇帝经不住打击驾崩”的消息也开始传遍城内城外,而霍达与格也勒两家剩余的人在第一时间便被王妃派人控制起来。 比起人,王妃更头疼的是这两家豢养的妖魔鬼怪要如何处理。 抱扶罗发现,她还是活人时,她娘没什么时间陪她,她现在死了,她娘依旧没多少功夫搭理她。 就算失去了她这个女儿,她娘依旧有活下去的信念和追求。 在皇城逐渐稳定后,抱扶罗终于有幸见了她娘一面,如今北延国改朝换代已是事实,而王妃为抱扶罗准备了一份大礼。 七七四十九颗人心。 新鲜的、血红的、甚至是还在跳动的。 “放心,虽然有一些与你的标准不甚相同,但我让人瞧过了,效果都是一样的。” 抱扶罗说不出话来,王妃还在思考:“还是说,得按照你的喜好,先摆一场喜宴才算完整?” “不不不,已经够了。”抱扶罗连忙摆手。 这七七四十九颗人心皆是王妃精挑细选而来,都出自霍达家与格也勒家的年轻才俊,由于霍达轰及格也勒哈阜谋反,两家应被满门抄斩,更何况王妃与他们仇深似海,拿本就该死之人的心脏投喂女儿,让女儿快速成长脱离束缚,在即将成为一国之主的她看起来天经地义。 等长空自昆古国归来后,夏娃一行便要继续出发了,抱扶罗这几日颇有些魂不守舍,她既不想离开母亲,又很想走得再远一点,王妃看出了这一点,因此没有出声挽留。 “怎么,你觉得我老了,已经到了没有亲生骨肉陪伴,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了?” 抱扶罗哪里敢这么说,“没有没有,您老当益壮,正是精力十足的时候呢。” 王妃看着她,忽地笑起来:“想去哪儿就去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有娘在,不要怕。” 抱扶罗用力点头,拔腿往外跑,甚至忘了自己可以飘。 王妃就这样在她背后目送着她,直到跑出去老远的抱扶罗又气势汹汹的冲回来,吃足了人心的她此时已能很好地控制身体显形,因此临走前给了母亲一个狠狠熊抱。 “爱你哦,娘!” “不对,是日涌王!” 她不仅仅是娘,还是北延国的新王,抱扶罗想,这一次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母亲名叫日涌,将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王。:,n, 429 第十八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多了一个人……啊不,多了一个鬼上路,跟以往也没什么太大变化。抱扶罗虽然有了实体,能够自由控制是否在人前显形,但本质上她仍旧是鬼,吃什么都味如嚼蜡,所以每每别人吃饭她就只能围观,因为她不大爱吃香烛,反正她现在不缺钱花。 本来夏娃是不愿意带上抱扶罗的,这家伙不算很厉害也没有很聪明,带上完全就是浪费资源,可谁让她拿人手短呢?日涌王先是慷慨解囊,后又提供红斗篷的线索——夏娃的八角鼓还在红斗篷手中,只要一想起对方,她便恨得牙痒痒。 可怜天下亲娘心,看在日涌王的份上,夏娃答应带上抱扶罗,不过她可不负责抱扶罗的安全。 抱扶罗一口应承下来,她现在已经不是必须被束缚在埋骨处附近的可怜鬼了,不是她吹,以她现在的水平,至少北延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除妖师跟修士都拿她没办法。 “百分之八十也这么值得骄傲?那我觉得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夏娃如是说。 斩楼则啧啧称奇,别误会,她佩服的绝非抱扶罗,而是日涌王:“这世界上还有日涌王不知道的事情吗?” 她居然知道红斗篷的来历! 准确点来说,红斗篷在北延国、溪西国及昆古国籍籍无名,但在神洲南方的建水国却有类似的传说。据日涌王的说法,二十年前昆古国的公主能屠戮北延国皇室,似乎也有斗篷鬼的手笔在里头。 “既然是建水国的鬼,为啥还要到处跑?”长空不解地问。 斗篷鬼数次现身都处于完全不同的地点,让人很怀疑她究竟想做什么,以她那几乎吊打夏娃一行人的力量,总不至于是出来旅游的吧? “管她是想旅游还是想干嘛。”夏娃捏着拳头凶猛挥舞,“敢抢我的东西就得死!” 她一定、一定要将红斗篷剥皮抽筋!等着瞧好吧! 有长空在,这一次她们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到了建水国。日涌王虽告知了她们斗篷鬼可能出身自建水国的信息,但对于斗篷鬼的真实行踪却没有半点头绪,而且到了建水国之后,夏娃等人惊奇地发现,这个国家人好少! 神洲四国中,应当属北延国人最少,主要北延国被各路妖魔鬼怪祸害了二十年,再加上勋贵们争权夺势,皇室凋零,所以人口也呈下滑趋势。 可建水国因地势靠南,环境宜人,向来是神洲四国中人口最多的那个,眼下见那零零散散的行人,还有关了大半的店铺,除非国民全隐了身,不然建水国的人口可能只有昆古国的一半不到,比北延国还要少很多。 “真奇怪。” 长空说:“人少就算了,怎么连守城的官兵都没有?” 是的,如果只是单纯的人口少反倒能理解,关键是她们入城时连个守城的都没见着,城门大剌剌开了一半,有人进没人出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管它人多人少呢,反正跟咱们没关系。”抱扶罗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这是她娘特意找人给她定做的,就算是大鬼,正上午时分出现在太阳下也会觉得皮肤剧痛,撑上这把伞则好很多。“少就少呗,少不好吗?” 夏娃那见不得男人上桌吃饭的毛病又上来了,她在大街上瞧见抛头露面不顾家的男人就感觉不舒服,跟瞅着一个人好好的饭不吃偏要吃粑粑似的,幸好建水国人是真的少,街上男的不多,女的虽然也少,但因为男人少,所以看起来居然也勉强相当。 同样地,由于人少,城里客栈门可罗雀,男掌柜地坐在柜台后跟死了爹似的一脸麻木,见客人上门都不知道招呼。 死人脸的男掌柜安排她们住进客房后,只叮嘱了一句:“天黑莫出门。” 说完便走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再讲。 要不是城里就剩这一家客栈开着门,夏娃高低得让他知道知道点厉害。 男掌柜的要不多说这句,夏娃指不定会老老实实待着,可他非要多这一句嘴,那满身反骨的夏娃能这么轻易罢休么?她本来是想收拾齐整了出去逛逛,但掌柜的既然这么说了,她就必须得天黑了再出去溜达。 抱扶罗就很欣赏夏娃这种作死的精神,很有她的风格呀,两人迅速达成共识,斩楼跟长空也挺好奇晚上为什么不让出去,这显然不是宵禁,一个连守城官兵都没有的地方说有宵禁,是想笑掉谁的大牙呢? 就这样,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原本趴在床上假寐的夏娃一秒复活,两只眼睛在黑夜中简直绿的发亮,这客栈真是有意思,让客人住进店里,却连根蜡烛都不给。 不过也不仅仅是这家客栈,走到窗口处往外看,放眼一片漆黑,一丁点儿光都瞧不见,人声狗吠全无,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片无人区。 这建水国真是太奇怪了,奇怪的让夏娃浑身兴奋。 大约到了子时,在屋顶上的四个家伙已经吃过一轮喝过一轮还打了一轮盹儿后,城里终于有了动静。 夏娃本靠在长空身上昏昏欲睡——这浓密顺滑又温暖的羽毛胜过世上最好的羽绒被,靠着舒服极了,但是一声唢呐将她自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知道啥时候,街道上弥漫起了一圈薄雾。 因为夏娃坐在屋顶,所以才能将这薄雾看得非常清楚。 薄雾像活了一般慢慢充盈进入街道,被薄雾泡过的建筑也都像是蒙了一层翳,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变得灰扑扑的,活似闲置了数十年。 就在这薄雾中,唢呐声由远及近,这玩意儿吹生吹死,红白都沾,喜庆是真喜庆,可谁家大半夜的迎亲? 薄雾中的迎亲队伍也渐渐显出模样,抬轿的人儿个顶个黑眼睛红嘴巴,面白如纸,脸蛋儿上一边一坨圆溜溜腮红,仔细看会发现,它们抬轿子时,只有脚尖点地,脚后跟分明是悬浮的,而且走起路来一蹦一跳一摇一晃,那轿子便也跟着蹦跳摇晃。 自轿帘的空往里头瞅,不难发现抬轿人如此轻便的原因,轿子里就没坐人! 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一路旁若无人,目的明确,直到它们经过客栈门口,忽然齐齐扭头向屋顶这边看来! 那不是正常人的扭头,而是直接把脑袋转了半个圈,夏娃发现它们长得大多一样,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是如此,黑漆漆的眼盯着她们瞧了好一会儿,又将脑袋转了回去,仿佛被摁下暂停键的喜乐也再度响起。 迎亲队伍一直向南,在一大户人家门口停下,大户人家朱门紧闭,但负责迎亲的媒人却直接穿门而入,没多会儿,她手里头就多出了个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子,新娘子还有一双巴掌大的小脚儿,瞧着清丽可人极了。 等新娘子被塞上轿子,斩楼蹙起的眉头已经打了结,她想上去救人,却被抱扶罗一把抓住:“你干啥去?” 斩楼:“救人哪!” 抱扶罗:“救什么救,人家鬼成个亲容易吗?你吃饱了撑着的坏人好事?” 斩楼:? 紧接着抱扶罗一拍大腿,扼腕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小脚儿可多好看哪!早知道我也给我的小夫君们缠上了。唉,都怪北延国没有缠足的习惯,我才没注意。” 斩楼这才听出异样来:“什么意思,你是说刚才那个新娘子不是女人?” 抱扶罗得意地看过来一眼:“那当然。以我成亲数十次的眼光一看就知道,刚才穿嫁衣的是个男的。” 长空幽幽道:“你们这些女鬼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喜欢成亲?” 抱扶罗:“我喜欢成亲,那是话本子里老写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死都死了,金榜题名是肯定没戏了,洞房花烛还不许我梦一梦?”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做鬼太无聊,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每成一次亲就能召集附近的小鬼怪们一起热闹热闹,抱扶罗是讨厌孤独的鬼。 “不过建水国女子地位确实比较低。”这是连抱扶罗都知道的事儿,“她们,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基本上没多大就开始缠足了,反倒是平民百姓,因为家里有活儿要干,小脚不方便,缠足的较少。” 斩楼对缠足这种恐怖的行为表示强烈反感,她一点也不觉得被扭曲的双脚有哪里美丽,更谈不上优雅动人,光是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好端端的健康躯体,非要扭曲成错误的模样,还恬不知耻的将之称为美——每个赞同美的人,在她看来,都该切切实实地美上一回。 “哎哎,它们要走了,咱们跟不跟?”抱扶罗轻戳夏娃的后脑勺。 夏娃噌的一下站起来:“当然要跟!” 看见人家办喜事,哪有不去蹭蹭喜气的! 但迎亲队伍走得太快,跳着蹦着一会儿就没影了,迷雾一消失,迎亲队伍也跟着原地不见,找都没法找。 抱扶罗虽成过很多次亲,可对建水国这种成亲流程也不是很了解。 没办法只能等到次日天亮,原本想跟男掌柜的打听打听怎么个事儿,结果话还没问完,男掌柜的已经吓得快钻进柜台底下,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讲。 长空可不惯着他,一把揪住男掌柜的衣领给人抻柜面上,威胁道:“说不说?不说弄死你!” 男掌柜的在立刻死和以后死之间果断选择前者,他哭丧着一张脸,“几位客官,不是我不说,实在是说了,我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呀!万一我被那娶亲的女鬼看上……” 这话说得连抱扶罗都抽了抽嘴角,她想说她们女鬼也不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要,至少她的眼光是很高的,就男掌柜这副尊容,得亏建水国女人地位低,否则高一点他都得单身到死。 于是她把红纸伞一丢,故意现出鬼化状态:“哦?你是说我这样的女鬼吗?” 男掌柜的还想再推脱一二,忽地被这阴风一吹,头一抬瞅见一张恐怖鬼脸,当场嗷了一嗓子,白眼一翻,直接吓晕了! 害得抱扶罗被夏娃一顿臭骂。 男掌柜的悠悠醒转时,忍不住伸手要去摸嘴唇:“我这嘴皮子上边怎么感觉这么疼啊……” 长空一把摁住他手腕:“都是错觉。” 废话,能不疼么,斩楼下手没个轻重,好险没给男掌柜的人中掐烂了。 男掌柜的惊魂未定,左看看右看看,发觉没再看见先前的女鬼,顿时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说那都是假象,一定是这段时间太紧张所以出现了幻觉。没等他安抚好呢,一道红色流光闪过,大堂内忽地出现一把鲜红的油纸伞,油纸伞在空中转了个圈儿,伞下又是一张鬼脸,那女鬼还森森道:“你是在找我么……” 男掌柜又凄厉地嗷了一嗓子,这回得亏斩楼累积了丰富经验,敢在男掌柜晕倒前往他人中狠狠一掐! 晕是没晕了,但上嘴皮子基本上没了知觉。 抱扶罗哈哈大笑,宁可挨骂也要吓人,谁让这男掌柜如此好玩,怎么会有人这么怕鬼的? 折腾了一番后,男掌柜总算能开口了,他对夏娃等人说:“几位客官糊涂啊,这建水国,是随随便便就能来的地方吗?” 夏娃:“怎么,你们这是什么风水宝地,还不许外人来?” 男掌柜的叹气:“不是不许来,来是能来,可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夏娃不以为然,心想就你们那连个守城人都没有的破城门,还想拦住我呢? “你这人说话怎么吞吞吐吐还卖关子,能不能爽快点?”斩楼嘀咕,“真不喜欢听男人说话,一番拖泥带水公公爹爹,半天说不上重点。” 男掌柜的被训了也不敢发怒,谁让他害怕那把红纸伞。 “晚上不让您几位出去,是为了您几位好。”他小声说,生怕被人听见,“这白天是活人的地方,到了晚上,就得给死人让道儿。” 建水国是日夜分离之国,白天属于活人,夜晚属于死人,所以天一黑便不许点灯与喧哗,尤其不许走出家门,当然,如果你非要走也没人管,只要你自己承担后果就行。 “唉,这些年,总有那些个不信邪的,所以不知死了多少人。”男掌柜一边说一边叹气,“真是造孽啊!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夏娃不以为然,没把男掌柜讲的放在心上,而是单刀直入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你听说过斗篷鬼吗?” 她这话才刚问出来,男掌柜的脸就吓得更白了,他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没听说过,完全没听说过!” 就这德性看着也不像没听说过的。 红纸伞再次出现,再次开始转悠,威胁意味明显,男掌柜见了,直接飙出眼泪:“几位,几位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开个客栈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求求几位饶命啊!” 只是问问斗篷鬼的下落,有什么好怕的?夏娃不理解他居然吓成这样,但人家都哭成了泪人,她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家伙……才怪! 男掌柜总是推三阻四,问他点什么磨磨蹭蹭半天不想说,夏娃觉得还是给他脸了,于是她对伙伴们提议:“要不把他舌头割了吧,这样他以后既能养家糊口,也不用再被我这样的人逼问,从而说些不愿意说的话了。” 长空举手:“赞同。” 抱扶罗转伞:“赞同。” 斩楼左看看右看看大家都赞同,于是也跟风:“赞同。” 男掌柜这回是真被吓尿了,他疯狂求饶:“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别割我舌头,求求别割我舌头!” 夏娃一乐:“早点这样不就好了?非要我说那么多话。” 她的口水难道不是口水吗? 男掌柜的战战兢兢,如做贼一般跟她们讲了斗篷鬼的传说。 跟日涌王的版本略有区别,不过不是很大。 在日涌王口中,斗篷鬼是建水国当地很有名的鬼故事,但这就跟许多地方有些抓人眼球的传说一样,故事再出名也不代表是真的,可就昆古国公主及抱扶罗身上发生的事情来看,斗篷鬼的传闻,兴许并非弄虚作假。 而在男掌柜口中也是如此,只是他不敢称“斗篷鬼”三字,而是恭恭敬敬称其为“鬼王”。 “到了夜间,那就是鬼王大人的天下了,活人是不能看,不能听,更不能提及的。”他惨白着一张脸说道,“几位还请饶了我吧,说了那位的存在,想必小的也是离死不远了……” 看他吓成这副德行,夏娃不屑地将人撇开,心想真有那么厉害?这也没说她的名字不是吗? 她自然是不关心男掌柜死活的,平心而论,以斗篷鬼的本事,夏娃还真愿意相信她是鬼王,但就算是鬼王又怎么样呢? 鬼王就能打小孩,抢小孩东西了吗? 别说是鬼王了,就算是妖王在这儿,她也要把她们揍趴下! 斗篷鬼是建水国流传很广的一个鬼故事,几乎称得上家喻户晓,但各地版本皆有不同,男掌柜讲得这个版本,是某个大户人家丢了一件红斗篷,被路过的小乞儿捡到,大户人家的仆役便以为是这小乞儿偷的,遂将小乞儿活活打死,没想到此后满府上下都见着了一张红斗篷,每个看见红斗篷的人都忍不住将它披在身上,直到被红斗篷彻底搅碎。 据说每个披上红斗篷的人,最后都被吸食的只剩一张人皮。 夏娃是没能从这故事里听出什么恐怖的东西来,也完全不理解这个故事能家喻户晓的原因。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斩楼问夏娃。 夏娃的想法很简单,她找不到鬼王,那就找鬼王的手下出气,等她抓多了鬼,还怕鬼王不现身? 到时候斗篷鬼要是还不出现,她就把抓到的鬼通通拿去晒太阳,晒大中午温度最高的太阳! 抱扶罗听了,忍不住哆嗦了下,心想你这小小年纪心思未免太过歹毒,什么仇什么怨,要把鬼拎出来晒太阳? 长空则较为理智:“我们打不过红斗篷,现在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事情最好不要做绝。” “怕什么。”夏娃早已好了伤疤忘了疼,“反正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敢抢我东西的鬼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嘴上虽然喊得很有气势,但夏娃还是惜命的,她要报复红斗篷,就不可能傻乎乎冲上去挨揍,此次前来建水国,她就是想找到斗篷鬼的弱点,从而要挟对方。 之所以愿意带着抱扶罗,日涌王提供的金子及情报只占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抱扶罗与红斗篷曾有一面之缘,而且抱扶罗是鬼,夏娃要多抓些鬼,从这些鬼身上提取到有用信息,说不定就能找到制服斗篷鬼的方法。 世上第一次出现鬼的时候,除妖师也肯定不会画符念咒,斗篷鬼同样,再强大夏娃也不信她没有弱点。 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还有抱扶罗呢,看在曾经相识的份上,夏娃保守估计,即便自己作大死,最后存活的概率也有七成往上。 除却被抢走的八角鼓,还有那只夏娃觉得有趣想带走,却被斗篷鬼中途截胡的僵,向来只有她抢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被别人抢了?这份屈辱始终被夏娃牢记在心底,她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建水国还有一点奇怪,明明夜晚已被鬼族占据,活人别说出门,连点灯的资格都没有,但纵观全城,愣是见不到一个除妖师或是修士。 再看人家北延国,除妖师修士跟妖魔鬼怪一样多,建水国这么多的鬼,就没人想来冲冲业绩? 男掌柜哆哆嗦嗦道:“也、也是有来过的……” 只是后来全没了。 建水国日夜分离之事流传的并不广,这个国家本身又较为闭塞、排外,所以知道的人不算多,偶有除妖师或修士到来,跟夏娃她们一样,进来容易出去难,基本都是有来无回。 建水国本地鬼族,那凶得很哩。:,n, 430 第十八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看男掌柜吓成那副熊样,夏娃翻了个白眼,正想骂他两句,又碰上客人进店,男掌柜便抽噎着上前迎客,那是两个年轻男人,看身上衣服的料子,家境应当很是一般,果不其然,他们两人只花钱开了一间下房,而且只要了几个馒头,连碟腌萝卜也没要。 本来夏娃是不会注意到他们的,毕竟这两人生得普通,身材气质不显,真要说哪里奇怪,那就是他们分明是本地人打扮,却是一副要远走他乡的架势。 两人分别背了个包裹,装的东西不算多,而且其中一人的情绪明显很是焦躁不安,另一人稍微好些,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只付了一晚的钱,明儿一早就会离开,只是在去房间门时,矮个子那人不知怎么回事踩花了一脚,眼看要摔个趔趄,个子略高那个眼疾手快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虽然是很短暂的接触,可夏娃还是从中看出了些异样的亲密,矮个子低声道了句谢,还亲昵地称呼高个子为哥。 高个子也没说啥,扶正了矮个子的腰后叮嘱:“小心着点,这里有台阶,莫要再摔了。” 目送这两人走入一楼拐角后,斩楼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是我听错了吗?刚才他们不是自称兄弟吗?” 谁家兄弟之间门会如此浓情蜜意?这该不会是对出逃的小情人吧? “这有什么稀奇。”抱扶罗不以为意,“北延国皇室以前人多之时,玩得更花呢,什么兄妹姐弟姑侄舅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婶婶嫁给侄儿,儿子续娶继母,抱扶罗虽未亲眼目睹过,但对本国皇室什么德性也颇为了解,所以她才觉得这种皇室的血脉没有什么延续下去的必要,凋零了就凋零了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长空也不觉稀奇,自然界多的是共同生活在一起的雌性,人类雄性怎么配对她一点都不关心。 “几位客官初来乍到,可能对我们建水国的习俗还不甚了解……” 男掌柜的听她们旁若无人的讨论,露出个讨好的笑,“建水国男女之防甚严,但民风并不严苛,因此常有男子两两结为契兄弟,契兄照料契弟家人,契弟也要去往契兄家中生活,三媒六聘,那跟明媒正娶是一样的。” 斩楼正想说一句受教了,却听夏娃扑哧一下笑出声了:“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女人不够分么。” 说完她问男掌柜:“你们建水国民风严不严苛你们自己心里有数,骗骗外地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人口都少成这样了,大街上晃荡着的人还有三分之二是男的,想必本地早已堕杀女婴成性。打掉的女婴多了,过个十来年,适龄的待嫁女自然就少了,这契兄弟可不就蔚然成风?” 这可不是夏娃信口胡说,迄今为止的数据库中,但凡同性成风之处,要么过度繁华发达,要么便是严重性别比失调,建水国毫无疑问属于后者。 抱扶罗也讽刺道:“在你看来民风当然不严苛了,你照样开门做生意,舔着脸出大门,反正再严苛也不针对你。” 男掌柜的没想到自己一番讨好,却拍到了马蹄子上,脸顿时涨得通红。 其实神洲四国,除却这二十年来性别比例逐渐趋于正常的昆古国外,溪西国跟北延国同样女少男多,但跟建水国比起来那都是小巫见大巫,溪西国街头十个人里还能找出三四个女人,建水国顶多一两个,有时甚至一个没有。 就连街头巷尾玩耍的孩童中也难见女童身影,男人多到令夏娃的病情愈发严重。 又不是被家人棒打鸳鸯,男掌柜都说了,契兄弟在建水国是非常常见、正常的存在,那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又为什么背着包裹从家里跑出来?瞧着倒是跟私奔似的。 斩楼一拳头敲在柜台上,直接将台面敲出了蛛网般的细缝,男掌柜见她露了这么一手,愈发讨好:“客官,您、您有什么吩咐都请说,小的一定为您办到。” 斩楼朝那对契兄弟住的房间门方向努努嘴:“去问问清楚,问不清楚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这威胁成功奏效,男掌柜生怕自己真被割了舌头,点头哈腰的表示一定不辱使命。 没过一个时辰,他便圆满归来,那就是俩傻小子,心眼哪里比得过男掌柜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意人,没几句就被套出了话,原来是他们村子里闹鬼,眼看要嚯嚯到矮个子家里,他便跟契兄一起逃了出来,想着去寻能捉鬼的高人,好回去解救村子里其它人。 夏娃:“是这样啊。” 男掌柜点头哈腰:“是、是的。” 夏娃粲然一笑,往他脑袋上一拍:“既然这样,那就再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 男掌柜狗腿道:“您尽管吩咐,但凡小的力所能及,就决不让您失望!” 也不知这掌柜的是如何办到的,总之次日一早几人便发现门口有两个踟蹰不安的身影,长空把门一开,两人险些摔进来。 其中高个子那个要能说会道些,他连忙向众人深鞠一躬,面上满是局促:“对、对不住,是吵、吵到你们休息了吗?” “你说呢?”斩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大早就在别人门口走来走去,真当所有人耳朵都和你们一样迟钝?” 高个子又红着脸道歉,矮个子则扑了过来,噗通在几人面前跪下磕头:“求求几位,救救我的家人,救救我的村子!若几位愿意伸出援手,小的可以拿这条命来换!” “不!宝弟!”高个子扶住他,目光坚毅,“那也是我的家人,我的村子,要送命也是送我的命!” “祥哥!” “宝弟!” “祥哥!” 这对契兄弟十指交握,瞬间门进入无人之境,黏糊的模样害得斩楼差点儿把昨晚的饭菜吐出来,幸好早膳还没吃,不然可太浪费了! 连沉稳的长空都被这一出弄得嘴角微抽:“醒醒,你们的命很值钱吗?” 拜托说这种话之前先喝两碗茶好不好,她们妖族也是很挑的,瞧把这两人给感动的,关键他们的命又不值钱,在这感动个什么劲儿呢? 夏娃不耐烦地举起枕头冲宝弟丢了过去,怒道:“一大早的跪这儿演猴戏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就滚。” 这对契兄弟总算消停了,但两只手还紧紧握着,祥哥说:“我跟宝弟,都出生在离这里不远的多子庄,村子虽然不算富裕,但家家户户自给自足,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爹娘慈爱,兄弟友善,只要勤勤恳恳种地干活,一日三餐都是有的。”宝弟接过话头,先是回忆过往的幸福,而后露出恐惧的神色,“可是直到不久前我们才知道,原来村子里每年都会进行一次祭祀!” 斩楼:“祭祀?” 祥哥含泪点头:“是的,我们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所以我才带着宝弟逃了出来,因为宝弟就是这次被选中的祭品!” 闻言,众人都朝宝弟看去,结果上下左右看遍也没看出来他究竟有哪里能做祭品,怎么看都普通的过分,夏娃怀疑他都不怎么常洗澡,这种人当祭品前至少得用钢丝球刷个几百回合。 宝弟忍不住痛哭失声,祥哥搂着他安慰了几句,又继续讲道:“我们村子之所以叫多子庄,就是因为风水好,家家户户都能生男娃,从不生女娃。” 夏娃翻了个白眼。 斩楼实诚道:“那倒也不一定是因为风水好。只要把女婴都打掉,剩下的可不都是男娃么?” 祥哥一窒,只好装作没听到:“其它村子也有生男娃多的,却没有像我们村子这样只生男娃,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村子每年都会给祖宗上供,每次上供,都需要一个十岁以下的男娃和刚刚破身的成年男子……如此祖宗才会保佑我们香火不灭。” 夏娃呱唧呱唧鼓了两下掌:“很有原则的祖宗啊,怎么,你们这是有什么不满吗?你们祖宗虽然拿走了两个人的命,却能还你们家家户户一个男娃,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宝弟梨花带雨,祥哥搂紧他,不服气地说:“那凭什么就要我宝弟的性命?宝弟什么也没做错,却要被当作祭品,那算是什么祖宗?谁家的祖宗会要子孙后代的命?我看那一定是个妖怪,所以才带着宝弟从村子里逃出来,为的就是寻找能降妖除魔的大师,将那妖怪除了去!” 他一番义愤填膺,成功获取了宝弟崇拜的目光,觉得祥哥好有男子气概,长空冷声道:“你既说每年一祭祀,便表明每年村子里都要死两个人,怎么从前你不觉得奇怪,如今轮到你自己身上,你就当祖宗是怪物了?” 斩楼:“真是不肖子孙哪,我要是你祖宗,早知道不让你降生了,硬是养出个白眼狼来。” 祥哥越听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一行人不像是掌柜口中所说的能人异士,她们毫无怜悯之心便罢,竟还拿他与宝弟的痛苦做笑料! 当下拉着宝弟站起来就要走,可夏娃却说:“我让你们走了吗?” 祥哥警惕地瞪着拦在身前的长空与斩楼,她们倒是没有攻击之意,然而带来的压迫感却令人无法忽视,他忍不住问:“你,你们想做什么?我们不求助了还不行吗?反正我们付不起钱。” 夏娃:“其实你对我们有着很严重的误解,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我这个人正义感十足,路见不平必定拔刀相助,所以麻烦两位带个路吧。” 祥哥见这两个人高马大的女人竟都被个小女孩指使的团团转,心里愈发不安,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虽然他是以求助的姿态来的,实际上却对这几个大大小小的女人充满不信任,否则他也不会跑得这样快,打心眼儿里他就不觉得女人可以解决多子庄的问题。 多子庄说是离这里不远,实际上还是蛮远的,不然祥哥跟宝弟也不会来城里找地方住。他们的原计划是一路北上,总之就是离家乡越远越好,免得被找回去当作祭品。 没想到跑了一路,最后还是被人给带了回来,而且是捆成粽子带回来的。 夏娃特意买了辆代步的马车,这样就可以让这对契兄弟跟在马车后面跑了,越想她越觉得自己善良到无可救药,只把他们腰部以上捆住,两条腿却还是自由的,能走能跑能跳。 建水国国如其名,江河湖泊多,多子庄亦然,想去多子庄,就得渡过一条数十米宽的大河,这是进村子唯一的一条路。 越靠近村子,祥哥跟宝弟就越紧张,尤其是宝弟,他可是出逃的祭品,祥哥回去可能挨顿打就没事了,他不一样,稍有不慎,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要是不惜命,他也不会逃了。 河边有专门渡人的艄公,他是本地人,还是个老光棍,祥哥宝弟之所以能从村子里跑出来,还得多谢这个艄公,否则他俩连河都渡不过去。 见马车靠近,老艄公一开始还不以为意,直到他看见跟在后头跑得鞋都掉了的契兄弟,当下老眼瞪大:“祥娃子,宝娃子!你们这俩娃子咋还回来了!” 祥哥宝弟看见他比看见亲人还亲,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他俩也不想回来的呀,谁让这群人蛮不讲理! 蛮不讲理的夏娃征用了老艄公的船,其实要不是不想惹太多人注意,她更想坐鸟。 老艄公一边撑船一边拿眼睛偷瞄夏娃等人,试探着问:“小娃娃,你们这到我们多子庄,是想干啥呀?” 夏娃:“哦,来求子的。” 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娃,一本正经地说来求子,老艄公登时满脸一言难尽,他飞速瞟了眼祥哥宝弟,又问:“你那个,你求子,这咋还把祥娃子跟宝娃子捆起来了呢?” 夏娃:“求子求子,总得有点诚意才行,我寻思着,你们祖宗瞧见我把逃走的祭品抓了回来,应该会满足我的心愿吧?” 老艄公:…… 长空冷声道:“撑你的船,少废话。” 老艄公不敢再多言,只能在心里跟俩娃说声抱歉,老叔救不了你们。 就这样,直到上了岸,斩楼一手一个将祥哥宝弟拎上去,然后就看见一块刻着“多子多福”四个字的大石碑立在村头,看样子,多子庄对于他们只产男娃不生女娃的现状非常满意。 祥哥宝弟都是本地人,村里认识他们的人多了去了,很快便有人飞快跑去报信,村里人既好奇祥哥宝弟为啥被绑着,又忍不住朝斩楼跟长空看。 没办法,谁让他们村子男娃虽多,却也有相当多一部分人娶不上媳妇啊!瞧那撑船的老艄公,今年都快六十了,一辈子孤家寡人! 被人用那种“可以用来生男娃”的眼神打量,对斩楼和长空来讲都是破天荒头一回,斩楼寻思着他们是看不见我背上这么大一柄剑吗?是不是得抽出来把村子砍个粉碎,他们才知道管好自己的眼珠子? 妖族的脾气就差多了,长空直接将一个拿眼睛瞄她胸膛的村民揍飞,沉声道:“再看就挖了你这对招子。” 她这一拳不仅揍飞了人,还揍倒了一堵厚厚的墙,成功威慑到了多子庄的光棍们,想看还是想看,但没人敢看。 祥哥跟宝弟是上个月结的契,宝弟如今已到了祥哥家中生活,一听说两人回来了,两家都往外跑,等瞧见被捆起来的俩人,两家人立马急了。 斩楼默默地抬手握住剑柄,她感觉自己有点理解夏娃为什么会得病了,因为她现在好像也有同感——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群人,女人只占十分之一?兴许还要更少,最离谱的是,进村子到现在,那么多跑来喝去的小男孩,竟看不见一个小女孩! 由于同村同宗同族,多子庄的男人们长得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相似,他们大多身材矮小皮肤黝黑,面上有着深深的沟壑,但最让斩楼不适的是跟男人们混迹于一处的女人们,她们或许在身形和长相上各有不同,然而神态却与多子庄的男人们一模一样。 随两家人一起来的还有几个老头,看那众星捧月的架势,应该是宗族中的长者,也就是祥哥说的主持祭祀之人。 夏娃还是一副说辞,她是来求子的。 老头们被她的话给气笑了:“你今年多大就要求子?” 夏娃:“你管我多大,要不是我,祭品抓得回来吗?临时更改祭品,你们也不怕祖宗发火。” 这还真说到了老头们心坎上,其实每年向祖宗上供祭品,村子里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知情,不知情的也就是那些没长大的孩子,从没有人会对此提出异议,因为家家户户都得到了好处——他们确实生出了男娃,延续了香火。 至于被当成祭品的人怎么想,老头们才不在意,他们既不是十岁以下的男童,也不是刚刚成年的少男,反正轮不到他们做祭品,就算是抓阄,老头们也有一百种方法不让祭品的名额落到自家头上。 “行。”为首的老头阴沉地说,“既然是来求子的,那就去祠堂祭拜一番赶紧走,我们村子不欢迎外人。” 夏娃安静地没说什么,这让斩楼和长空都感到奇怪,而抱扶罗早在入村后便四处飘着去打探情况了。 来多子庄求子的人还真不在少数,村子里为此特意收拾出了一个香堂供这些求子之人祭拜,香堂就在村子祠堂外面,本村祠堂是不容许外人进入的,给再多钱也不行。 刚才还好好的,一进了香堂夏娃瞬间门变脸,为首的老头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摁倒在地,夏娃一脚踩上他的老脸,用力跺了一下:“你刚才那是什么态度?老娘愿意来你们村子是你们的荣幸,你还敢撵我走?你算个什么东西!” 剩下几个老头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谁知香堂的门砰一声关上,斩楼懒懒地倚着门板:“来都来了,坐下好好聊聊,走什么呢?” 外头的村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香堂的门打开时,族长族爷族叔们都是以袖遮脸出来的,尤其是族长,他不仅拿袖子挡脸,还让那几个外人跟在她身后。 一问,说这几个不是外人,是他家远房亲戚,好多年没见了所以没认出来,刚才在香堂看了信物才知道原来是一家人。 “族长,您没事吧?” 老头恨不得把肿成猪头的脸藏进袖子里:“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青天白日的你不下田干活在外面瞎溜达个什么劲儿?走走走快些走!” 夏娃甜甜地笑着拽住老头衣摆:“我饿了,你家养猪了没?今天中午我想吃红烧肉,对了,记得放多点鸡蛋进去,那样才好吃。” 老头连个屁都不敢放,他的小命还在人手里捏着呢! 建水国各处宗族的势力有时甚至胜过官府,连官府都得看当地宗族的脸色行事,族长在村子里的威信不容质疑,只要族长点头,夏娃等人住下来便无人质疑。 至于祥哥跟宝弟,作为祭品竟擅自出逃,宝弟已被送入祠堂并派人严加看管,祥哥明知宝弟的重要却还带他逃走,与背叛宗族无异,因此狠狠挨了几十个板子,被他家里人哭哭啼啼的带回家养伤去了。 族长也不想事事听从夏娃,可他不敢不听——他背后总是发冷,大中午的太阳晒在身上愣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却是清楚的。 你被女鬼的红纸伞笼罩着,你也感觉不到阳光。 反正抱扶罗不用睡觉不用吃饭,她时时刻刻跟着族长,然后冷不丁现身吓他一跳,这老头心脏承受能力还挺好,虽然总被吓得老脸泛白,但愣是活蹦乱跳的。 夏娃她们可不知道客气俩字怎么写,饶是族长家是本村数一数二的富户,一日三顿饭的让她们吃下去,也快要被吃垮了! 哪有人一顿饭吃一头猪还嫌不够的!:,, 431 第十八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3 夏娃一行人非常快乐地在族长家里吃大户,顿顿得有鱼有肉,斩楼还好两口酒,这真真儿是祖宗还没拜祭上,祭品都要叫人给吃光了。 族长敢怒不敢言,谁让这一行人个个滚刀肉,竟无一个好对付的!尤其是那撑着红纸伞,整天背后灵般跟着自己的女鬼,时不时便现个身,冲他阴恻恻的笑,那脸烂的哟……看一眼,族长保底三天不吃饭! 他也想过是不是请人出去帮忙找个大师,可转念一想又打消了念头,且不说找不找得到真有本事的大师,就是找不到,他们村子里还有祖宗显灵呢! 到时候大师把祖宗当恶鬼给收了事儿小,村子里再生不出男娃事儿大呀! 因此最后,族长只能将怒火撒到宝弟跟祥哥两家人身上。 你说你们私奔就私奔,不能跑得再远点儿?灰溜溜叫人绑着回来就算了,还招来这么几个煞星,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越想越生气,暗地里就给这两家找了点麻烦,也不能算什么大事,顶多就是灌水时让这两家排最后,称粮食时缺斤少两……族长心里这才舒服了点儿,然后又开始心疼他家那几头大肥猪。 一顿吃一头,谁家经得起这么吃! 斩楼吃起饭来从不知见好就收,吃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她不仅吃,还挑,嫌族长家里人手艺不好,顺便指点指点他们该怎么做——毕竟是在御膳房房梁上待过的人,虽说自己动手能力差点儿,但教教别人还是游刃有余的。 族长每天都盼着祭祀之日快些到来,希望赶紧送走这些个瘟神! 多子庄跟普通村庄比,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男娃多,特别多,多到夏娃病情反复加重。长空辟谷,抱扶罗不吃人类食物,夏娃吃得也不多,她每天会在多子庄到处溜达。 年幼的小女孩看起来非常无害,她又长得白白胖胖,笑起来时两边脸蛋肉嘟嘟的,让人很有种想捏一把的冲动。 多子庄年轻女人还能见着几个,女娃那是一个没有,夏娃出门溜达时又不让人陪,所以一出去便被聚集在一起玩泥巴的小男娃们盯上了,见她干干净净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那沾了泥巴的手一个比一个不安分,就想上来拽她头发扯她衣服顺便再推她一把。 夏娃武力值低,那是跟厉害的家伙们比,什么时候连这种小屁孩也能欺负她了? 猫着腰从她背后靠近试图给她来一下,看她扑倒在地嗷嗷大哭的小男孩生了双眯缝小眼,赤脚没穿鞋,瞅准时机后一伸手! 夏娃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往边上一躲,小眼睛男娃用力过猛,立马自己跄倒,嘴唇磕地上秃噜了皮,噌噌往外淌血,他抬手一摸,还没来得及嚎啕大哭,就被夏娃飞起一脚又踹倒了。 “想推我是吧?” 夏娃不停地往小眼睛男娃身上踢,哪里疼踢哪里,一脚一脚跟踢皮球一般,“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以为我好欺负是吧?你再推一个我看看?” 她这副凶狠的样子可把周围男娃吓坏了,大家平时在一起玩,偶尔也会拌嘴打架,但谁会像夏娃这样照着人肚子狠命往死里踢?她是真不怕家里大人来找! 刚才还盘算着怎么拽小女娃头发扯小女娃衣服的男娃们一哄而散,小眼睛男娃家里人也终于在听到自家男娃的哭叫后赶到现场,夏娃一眼认出最前面的男人是小男娃亲爹,没办法,长得太像了,尤其是这双眯眯眼。 跟一块大饼上拿小刀划了两条口子一样的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人类变异了不需要眼睛。 “看什么看,打的就是你儿子,再看眼珠子都给你挖了!” 小眼睛男人知道夏娃是族长家客人,本来还想客气点儿,没想到这小女娃如此之横,当下也不想废话了,尤其是看见他宝贝儿子被踹得跟虾子般在地上蜷成一团,可把他给心疼的哟,上去就要把夏娃弄开,顺便给她两巴掌,一个女娃居然也敢打男娃了,看把她给能的! 都说了,夏娃是打不过厉害的家伙,不代表她真的好欺负,要是被个男人揍了,那她怪种之母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当下尽情发挥出了自己应有的实力,正好身后有棵树,她原地一蹦便扯了根树枝下来,照准男人的脸就是一顿抽,什么打人不打脸的规矩在夏娃这儿是不存在的,她打人就要打脸,打得越烂越好。 男人原本想着给自家儿子保驾护航,对付个小女娃,那还不三拳两脚结束,说不定大声吼两嗓子就能把小女娃吓得魂飞魄散,所以手上啥家伙也没有。 夏娃抽得更狠了,她旋转跳跃跟个蚂蚱成了精般蹦来蹦去,灵活的叫人不敢相信,直把男人抽得跟个斑马一般脸上全是血条。 要说这爹当得也真是有够失败,夏娃抽人又不分大小,他自个儿被抽的上蹿下跳完全不管儿子,直把旁边其它小男娃吓得转头便跑,头都不敢回一下。 大获全胜的夏娃非常得意,她一边将树枝甩在地上抽得啪啪响,一边威胁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还有哪个不服气的,全家一起上都行,往后退一步算我输!” 她是真的一点不怕,以建水国目前的情形,官府里还有多少人都是未知数,为祸一方的妖魔鬼怪多了去了,也不差她这一个。 真惹毛了她,从今以后她就留在这村子落脚,再不走了! 此时族长狠狠打了个喷嚏,又瞅了眼老黄历,寻思着这祭祀之日怎么还不到呢,要不干脆提前吧。 夏娃自此一战成名,整天抡着根棍子满村跑,看见小男娃就动手抽,家里大人要是插手便带着一起抽,直抽的他们再不敢出家门,看见她比老鼠见了猫跑得都快。 也不是没人想解决这问题,但首先,族长的威严不可动摇,族长说这是贵客,村里人就不敢闹大;其次,那个背上背大宝剑的,当着全村的面一拳把那棵足有两人环抱着粗的大树给打断了! 没办法,惹不起打不过,遇着就只能绕着走了。 夏娃就此成为多子庄一霸,看谁不爽都直接动手,管他大人小孩还是老头,连族长都被她抽过,棍子跟着换了好几根,没办法,抽的人太多,都抽断了。 终于到了多子庄祭祀祖宗的日子,族长高兴地老泪纵横——他脸上还留着夏娃抽过的痕迹呢,啥尊老爱幼在夏娃这里就没听说过。 多子庄的祭祀时间选的很奇怪,竟是在丑时,也就是凌晨两点钟左右,哪有正经祭祀选这个时间的? 最可笑的是,祭祀不许村里女人参与,用族长的话来讲那就是,参与祭祀的全是同族,女人们是外嫁来的,不是同姓,只能算外人。而且女人阴气重,进了祠堂难免晦气,怕惹祖宗不高兴。 真是什么话都让他给说了,但夏娃不懂什么叫体贴,她才不管多子庄的祖宗高不高兴,她只要她自己高兴。 在挨揍跟屈服之间,族长果断选择了前者。他都一把老骨头了,不抗揍啊,相信祖宗也会体谅他的。 所以在多子庄的这次祭祀中,便突兀地多了两大一小的三个女人,至于抱扶罗,反正没人瞧得见她。 多子庄的祠堂修建的相当气派,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平时路过都觉得阴森森的,更别提是凌晨进来,也就是参加祭祀的人多,不然能把人吓得尿裤子。 一进祠堂正门,瞅见的就是那一排排的牌位,除此之外没有异常。 夏娃早问过了,关于祖宗显灵是如何享用祭品的,族长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每次排队磕完头,将祭品留在祠堂里,等七天后再重开祠堂,这就等于祭祀完美结束,而祭品也会从此消失无踪,连根头发都不会剩下。 可能正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过祭品被祖宗们撕成碎片,所以对于拿活人做祭品一事,族长也好村民也好,大家顶多是感觉有点残忍,但到底没疼在自己身上,所以也就顺理成章保留成了习俗。 已经逃过一次的宝弟这回可跑不掉了,他被捆得跟个粽子一样,据说捆起来之前还里里外外都洗过,为了清肠子,祭祀前七天除了水什么都不给吃,把肚子里的货清干净了,免得惹祖宗生气。 参与祭祀的村民都是各家男人,老的少的都有,一张张不一样的面孔,在深夜对着一堆牌位齐齐磕头,在夏娃看来既好笑又荒诞,跟宝弟一起被选中的小男娃也不知是哪家的,这会儿被吓得两眼翻白,宝弟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可能就是走错了客栈被夏娃遇见,不然他分明是能活的! 夏娃在祠堂里转悠半天,没发现有什么奇怪,她仗着自己个子小,在祭祀结束后也没有离去,转而藏在了祖宗牌位后头,宝弟跟另外那个男娃则被放在牌位前的长方形桌台上,其中宝弟瞪着眼睛看夏娃把他们祖宗的牌位挨个拎起来看了看又丢回去,手法之粗糙令人咋舌。 在多子庄待了这好几天,夏娃早把村子情况摸得差不多了,如今多子庄正值婚龄的成年男子约莫有两百五十余人,其中至少有两百个尚未成家。 这两百个人大多全须全尾没缺胳膊少腿,家里不算特别富裕但能保证一日三餐,可偏偏就是找不着媳妇,有些年近四十依旧光棍一条。 这压根不是穷闹的,纯粹是因为建水国女人太少,不仅是适龄女子少,新出生的女婴更少,就这,多子庄还以不生女娃为荣,结果男娃长到了成亲年纪,他们又开始犯愁找不着媳妇。 当然了,找不着媳妇,那肯定也不是男娃的过错,其它村子不像多子庄只生男娃,也有适龄女子,嫁妆如何暂且不提,彩礼是真真儿的高,寻常人家压根娶不上媳妇,夏娃天天在村子里晃悠,常听人抱怨娶不起媳妇,恨不得官府插手管一管这天价彩礼。 然而事实是以建水国的情况,天价彩礼压根到不了新娘子手上,大多被女方家里留下贴补了兄弟,新娘子到了夫家,又因这天价彩礼被夫家记恨,最可笑的是有些人家咬牙借债娶媳妇,完了新娘子刚过门就要跟着一起还债。 直到建水国因闹鬼厉害死了很多人,这种情况才略有好转。 祖宗牌位被夏娃丢得到处都是,直到她开始犯困,窗户缝里才忽然由外向里卷进来一阵阴风。 这风诡异得很,吹在身上像针扎似的疼,一下把夏娃给闹精神了,她双目圆睁,充满期待地看向门窗处,不枉她辛辛苦苦等了这么久,努力果然是有回报的! 这阵阴风吹进来后,很快便在地上卷成了人形,青面獠牙的一看便不是活人,宝弟吓得想大叫,奈何被嘴里的布团子堵住声音,只能拼命地扭动想要往后避让,他身边那小男娃胆子更小,直接叫恶鬼吓傻了。 只能说幸好祭祀前几天啥也没吃,即便尿了裤子味儿也不算大。 恶鬼身形枯瘦,一身皮子贴在骨头架子上,浑身上下找不出二两肉,从身高判断,夏娃认为它应当不是多子庄的祖宗显灵,因为这恶鬼挺高的,估摸着得有个一米七八,而多子庄的村民大多矮小,平均身高甚至不到一米七。 生死关头,宝弟为了活命,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反正嘴里的布团子被他吐了出来,然后他带着哭腔对恶鬼喊:“这里不只我们俩人,还有人在!还有个小孩在!她可胖了,肉也多,你吃她!你吃她!” 本来夏娃在乱七八糟的牌位后面躲得好好的,听见宝弟出卖自己,当下火冒三丈,抄起几个牌位就是一通乱砸,宝弟躲闪不及,被砸得浑身是伤,恶鬼朝这边一看,正好跟夏娃四目相对。 夏娃很是自来熟的冲它举手:“哟。” 危险雷达没有响,这只鬼并不算强,“你是先吃饭呢,还是先打架呢?我的建议是你先吃,吃完了咱们坐下慢慢聊。” 恶鬼:…… 出乎意料的是,它对夏娃并无敌意,也没有要吃她的意思,而是慢条斯理地将最前面的牌位通通扫落,盘腿坐了上去,然后扯掉了宝弟的一根胳膊,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别看它外表如此,牙口却好得很,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然而祠堂里除了两个祭品以外压根没活人,反倒是随着时间过去,新鲜的血肉让皮包骨的恶鬼逐渐变得丰盈起来,不再是那副人皮子包骨头架的青白模样。 夏娃感觉自己像看了一场不是那么文明的吃播,血肉四溅的,差点儿把她衣服弄脏。 恶鬼吃得那叫一个干净,连一点肉渣子都没留下,只剩了骨头及腥臭的大肠之类,可见它是挑剔的,不是什么都吃。 然后夏娃礼貌问询:“请问你是想自己进来呢,还是我请你进来呢?” 说话间,她手里多出了个瓶子,这是她专门给鬼准备的,特贴心。 恶鬼又不傻,当然不肯进,吃饱喝足的它鬼力大增,若非夏娃是个小女孩儿模样,此刻怕也被它撕成了碎片。 它直接往夏娃扑去,也不知是想吃了夏娃还是单纯想要吓唬吓唬她,见是如此,夏娃叹了口气,还以为能好好沟通呢,没想到鬼就是鬼。 这恶鬼刚扑过来,迎面突然一片鲜红,没等它瞧清楚怎么个事儿,便被装进了红纸伞里。 抱扶罗得意道:“对付这种小鬼,还是得我出马。” 这就叫专业对口。 说着她将红纸伞收起,大鬼是会吞吃小鬼的,只是抱扶罗没这习惯,小鬼还不如活人烧给她的香烛有味儿。 夏娃让她把红纸伞再打开,礼貌询问恶鬼愿不愿意合作。 这恶鬼都不知道合作什么,夏娃便提起了斗篷鬼,谁知恶鬼竟一脸茫然地表示从未听说过,抱扶罗在旁边点头:“它没撒谎。” 斗篷鬼若真是鬼王,那随便抓个鬼就见过她并且知晓她下落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这样啊。”夏娃失望极了,对抱扶罗说,“那你放了它吧。” 抱扶罗:“真要放?” 连恶鬼也感觉不可思议,夏娃道:“不然留着它干什么,我看起来是那种会免费降妖除魔的好人吗?这多子庄人太多了,一年吃一顿,一顿就吃两个,至于弄死它吗?” 说完又对恶鬼道:“我觉得你的这个进餐频率不大健康,人家活人都一天三顿饭,你一年就吃这一顿?” 恶鬼:…… 被这么一说,它也觉得自己亏大了。 “没有办法,我一年只有这一天能出来。” 原来这恶鬼并非外来户,生前也是多子庄的人,多子庄祠堂后面有一口被封起来的井,恶鬼的尸身便在其中,之所以选在祭祀之日出现,是因为祭祀之日便是它的死期,也唯有这一天才能现身。 夏娃强制读取了它的数据,才知道它是多子庄一户人家从外地娶回来的媳妇,说是娶,实际上就是买,买它的这家一共有三个兄弟,因为三人凑了钱买媳妇,谁也不愿意相让,所以对外说是自家老大媳妇,实际上却是共妻。 这三兄弟花了钱买媳妇,媳妇却迟迟没能怀孕,三人便觉得亏了,动辄对她拳打脚踢,女人实在受不了,便趁着夜间三兄弟睡觉,用菜刀将他们的头割了下来。 可惜之后没能跑太远就被村子里的人抓住,在这种宗族权力大的村庄,族长甚至都不用禀报官府就能决定如何处置她,于是她便被扔进祠堂后面这口井,然后被井口扔下的石头活活砸死。 但就在她死后,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只可惜除非到了生前活着的最后一日,其它时日都无法出来。 之所以能让多子庄只生男娃,原因也很简单——那口祠堂后面的井,是多子庄的老祖宗以前请厉害的风水先生探的好地方,村里人生了女婴不想要,全扔在里头。 女婴死亡时不通神智只余怨恨,反倒滋养了被扔进井里的女鬼。 “我可没有本事让他们全生男娃。”恶鬼嘲讽道,“谁让多子庄只生男娃的名声传了出去,许多人跑来求子,他们即便生了女娃,也会偷偷丢进这口井。” 夏娃让恶鬼带她去井边看看,祠堂后面长满杂草,只有一条通往枯井的路,还没靠近,夏娃便感觉到了一股让人十分不适的能量,正从枯井中源源不断地往上冒。 一直在暗中守候的长空与斩楼先后现身,枯井非常之深,据恶鬼说,这口井从未有过水,下面一层层堆着的全是人骨。 夏娃问她:“那你想一天吃三顿饭么?” 恶鬼虽不解她为何如此发问,却诚实点头。 夏娃嘿嘿一笑:“那好办,我可以帮你们实现三餐自由,不用谢我,谁让我本性善良,又乐于助人呢?” 她说这话时,包括抱扶罗在内,大家都忍不住朝她看过来,夏娃脸不红气不喘,权当没瞧见。 不过话虽如此说,真要实施起来还是有难度的,而且多子庄的人都长了腿,真要死多了人,他们难道不会跑? 所以夏娃准备在多子庄建立一个小型虚拟世界,以村子为单位,设下结界,这样就只能进不能出,直到恶鬼将整个村子吃光为止。 但以她现在的能量是远远不够的,之前能在灵昌山建立虚拟结界,那是因为有了了,所以夏娃要将枯井中的能量全部取走。 除此之外,她还需要消耗积分兑换一些特殊道具,为结界设置防火墙,这样可以保证多子庄的异样不被厉害的大人物发现。 抱扶罗问:“我可以帮忙吗?” 她的鬼力即便全部抽取干净,也能随着时间慢慢恢复。 夏娃慢悠悠看了她一眼,说:“得斗篷鬼那个水平才行。” 她创造的虚拟网络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产物,所需能量非常惊人,如果没有了了那样的家伙做支撑,就得消耗巨额积分,具体巨额到什么程度呢,不夸张地说,至少得一万个老皇帝私库。:,n, 432 第十八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4 让夏娃干赔本的买卖肯定是不可能的,她若要帮人,总得连吃带拿,最次也要撕块肉下来,似那等付出不求回报之事她做不来。 恶鬼满心想着一日餐,她最恨的便是这多子庄的人,因此才要食肉寝皮,可照她原本的速度吃下去,吃到地老天荒也吃不完,夏娃能帮她,代价只是按个手印,这有什么不好?横竖她早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了。 但夏娃想要的更多。 她的想法很简单,迄今为止,别看她跟个人似的天天吆喝要找斗篷鬼算账,还要把对方揍到粘地上起不来,但夏娃心里门儿清,她打不过斗篷鬼呀! 不仅她打不过,斩楼长空加在一起依旧打不过,最近虽多了个抱扶罗,但多不多的吧也就那样,对付斗篷鬼那种厉害家伙,夏娃感觉日涌王可能都比抱扶罗有用,更别提抱扶罗还与斗篷鬼有旧。 既然她打不过,那她就要培养和收用可能打得过的人。 这是夏娃从抱扶罗身上找到的灵感,抱扶罗能成一方大鬼,靠得是她自个儿的执念以及最重要的人心,鬼嘛,就目前来看是很有上升空间的,夏娃便决定一边抓鬼,一边养鬼。 她没看上多子庄这只恶鬼,觉得对方是有些凶,狠劲儿也足,但跟斗篷鬼比起来总感觉差点儿,反倒是枯井里密密麻麻的死婴骨头散发出的异常能量,让夏娃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为此她不惜花大价钱在多子庄设置结界,还愿意投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积分,为的就是能在这一枯井的死婴中,挑出最凶的一只。 至于如何喂养,嗨,就当她为建水国的性别比做出一点贡献了,都是她应做的,谁叫她天性善良,最爱乐于助人。 长空与斩楼跟鬼相处不多,但抱扶罗却能从夏娃的做法中看出些名堂,她见夏娃将结界阵眼放在枯井中,那枯井里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为了求男,不乏疯魔的人将已长成的女儿推入其中,所以才会形成如此惊人的阴气。 听闻枯井中传出第一声啼哭,饶是抱扶罗这般大鬼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我说,你可千万别玩火,婴鬼是六亲不认的,它们什么都吃。” 夏娃闻言,摆摆手:“这个我当然知道,最凶的永远都是女鬼跟婴鬼嘛,不凶我还不要它们呢。” 一只青白的小手搭在了枯井边缘,那只手太小了,比寻常婴儿的还要小,紧接着便是一颗湿漉漉的诡异脑袋,整体看起来甚至尚未长成,只模模糊糊有个人形,夏娃高兴地凑上前去,看见这些小小的婴鬼,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创造而出的怪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婴鬼与怪种区别不大。 但由于它们本身惨死,拥有实体,数十年的阴气滋养又令它们躁动难安,只是因为太小,没有生出神智,无人引导的情况下才会如此沉寂,人间养小鬼的传言便是来源于此。 要在婴鬼未生神智时将其驯化,这样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但婴鬼出生即死,实际上是无法驯化的,即便短暂令其屈服听从,也终有被婴鬼反噬的一日。 夏娃不渴望功名利禄,她只想选出最凶的一只留着对付斗篷鬼,斗篷鬼不是凶吗?那她就养出一只更凶的。 第一只婴鬼自枯井中爬出后,陆陆续续便是第一只、第只……夏娃在它们心口的位置分别给了编号,令人惊奇的是,这枯井中的婴鬼,竟足足有数千之多! 只一个多子庄便是如此,可见建水国究竟杀了多少女婴。 夏娃单手搂着自己的小熊蹲在地上,动作温柔地摸了摸第一只婴鬼滑溜溜黏糊糊的脑壳,说:“好孩子,回家去吧,吃饱了再回来。” 在虚拟世界中,夏娃便是唯一的神,她所说出的话便是真理,因她而生的婴鬼会将此视为本能。 无数的婴鬼爬出枯井,它们像某种危险可怖的爬虫,在地面上留下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开始还很缓慢,渐渐地便快起来,到最后已如闪电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在夏娃面前。 即便死在数百年前,婴鬼也依旧找得到与自己血脉相连之人,它们没能成功降生,也没能长大,因此会格外渴望亲人的血肉。 抱扶罗拍手称快:“好!就该如此!这些糟心烂肺只想要儿子的人,本就不配活着!” 斩楼友情提示恶鬼:“那什么,你还不去吃饭?再不去赶不上趟了。” 以婴鬼的数量及多子庄的习俗,幸存者恐怕寥寥无几。 恶鬼闻言,猛地惊醒,她的一日餐!随即如离弦之箭般飘了出去,剩下长空略带奇异地看向斩楼:“你怎地不去救人了?” 按斩楼的性格,如此之多的出世恶鬼,能转瞬将整个村子吃空,可她却全程淡定,一点也不着急。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斩楼挠了挠脖子,“婴鬼也不是自愿被生下的。” 生下它们又以各种各样的手段杀死它们,此等深仇大恨自然要报。 “打个赌?”斩楼对长空说,“赌一赌这多子庄最后能活下来的有几个。” 抱扶罗立马举手要求参加,结果差点儿打起来,因为仨人都认为最终幸存者不超过五根手指头,夏娃心想你们的想法可真乐观,能有一个活着的就不错了。 结果出乎夏娃所料,整个多子庄还真剩下一个活口没有被吃,这人夏娃还没见过,问了才知道,她刚“嫁”到本村不久,只生过一个孩子,还被她自己亲手掐死了。 建水国虽大多重男轻女,却也有对待女孩如珠如宝的人家,幸存的这女子便是家中独女,谁知一次外出叫人给拐了,几经周转卖到了这多子庄,成了其中一户人家的儿媳。 她也聪明,装得十分乖巧听话,背地里却始终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惜这家人将她看得极紧,就算下地干活也一定会把她绑起来,或是留个人看管,村子里更是对她这种外面来的女人警惕不已,瞧见她自个儿走在路上都要跑家里去告知一声。 时间一长,怀孕在所难免,女人知道多子庄只生男孩,她根本不想让这个孩子降世,奈何被看得紧,直到孩子出生才找到机会动手。 这不是她自愿生下的孩子,只是一个寄生在她身体里的毒瘤。 孩子被她活活掐死,自然少不了一顿毒打,那家人连月子都不给她做便逼她再怀,原本每日都是如此,谁知今天家里却进了什么东西。 一开始女人以为是贼,她挨了打后疼痛难忍无法入眠,根本不想出声示警,谁知接下里便听见这家人的惨叫,然后便是古怪的咀嚼声,等她壮着胆子点了灯,才发现屋子里出现了好几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瞧着像人又不是人,反倒像小时候听人说的水猴子。 原本她以为自己也要跟这家人一样被吃了,“水猴子”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当时她的“丈夫”还向她求救,但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抄起手边板凳,对准他脑袋来了一下,连正进食的“水猴子”都愣了。 之后“水猴子”吃饱喝足便立马消失,只余刺鼻的血腥味及一些被撕扯剩下的肉屑。 也不是没人往外跑,可不管他们怎么跑,全是围着村子打转,还有人为了活命跳进了粪坑里,婴鬼便守在外头,直到对方淹死或撑死,目前它们智力不算太高,但也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最可怜的当属恶鬼,她抢不过这群小小婴鬼,而且婴鬼们极为护食,有些婴鬼乃是隔了数代的一家人,即便如此,它们进食时也决不相让,甚至大打出手。 夏娃满意极了,她就喜欢这样的,而且吃得越多,婴鬼就越强,脑子也会变得越聪明。 不过其中有一部分婴鬼却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没有夏娃允许,它们离不开多子庄,实际上枯井中的死婴不仅仅只属于多子庄。 夏娃在考虑要不要放它们出去,怎么说呢,只有在她的结界里,她才能赋予这些婴鬼力量。 获得力量的婴鬼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样等结界消散,它们便能正式鬼化,而剩余这些什么都没吃到的婴鬼便只能被淘汰,没办法,要养它们代价太高,夏娃暂时付不起。 将这样的信息向非多子庄的婴鬼们传达后,夏娃的意思是它们可以继续留在枯井中,结界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未来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求男,到时候说不准便能遇上血脉至亲,可让夏娃没想到的是,那些没能找到亲人的婴鬼,它们主动依附到了其它婴鬼面前,而那些获得力量的婴鬼,则张开大嘴,将这些同伴尽数吞下! 大鬼吃小鬼并不罕见,魔族也有这种习俗,夏娃低估了婴鬼们的怨气。 吞噬同伴的婴鬼获得了血脉感知的能力,夏娃干脆打开了结界,顺便看了看时间:“你们目前鬼体不稳,离开结界后顶多只能存在天,要报仇就去吧,到时回不来,我可不管。” 初生的婴鬼虽凶,却也脆,大中午的阳光一晒就能令它们化为灰烬。 同样为鬼的抱扶罗忍不住感慨:“它们真的好凶啊,为了报仇,完全不要命。” 斩楼道:“刚出生便迎接死亡,仇恨对婴鬼来说,比命重要多了。” 说是这样说,斩楼却不敢想象在建水国,如多子庄这般的地方还有多少,而除却建水国外,谁敢保证溪西国、北延国甚至是昆古国没有堕女胎杀女婴之事?那这世间究竟会存在多少婴鬼? 原本多男多福的多子庄,短短一夜便彻底死绝,夏娃在原地等了天,婴鬼们陆陆续续回归,当然也有没回来的,夏娃懒得去找,她自觉已经仁至义尽,不必再管它们死活。 她精挑细选了十只婴鬼,它们俱是强壮凶悍,脑子也比其它婴鬼清醒,至于其余婴鬼,多子庄的结界还能存在一段时间,就让恶鬼暂时照料它们,反正她能鬼化也是沾了婴鬼们的阴气,权当报恩了。 十只婴鬼分别被夏娃重新编号,从一到十,其中一号是最凶的那个,它不仅吃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想吃夏娃,被夏娃塞进小熊后依旧不安分,因为它太凶,夏娃只好给它整了个“单间”——把它单独关起来,没办法,不然她怕它把其它九只婴鬼也给吃了。 “胃口可真好,像你。”夏娃对着斩楼感慨。 除了不能吃的外,什么都吃。 斩楼总感觉自己被骂了。 她们离开多子庄后,好人做到底,把姚襄也带上了,就是那唯一的幸存者。她还记得自己家住何处,算算日子,自她被拐至今,已离家两年有余,一朝得救,真是恨不得肋生双翼立马归家。 姚襄肋生双翼是不可能的了,但长空确实是有一双翅膀,因此她也享受了一把坐鸟的快乐。 “我家就在前面!” 刚从天上下来,姚襄腿还是软的,她从没爬那么高过,也是坐上了鸟才知道自己居然恐高,如今脚踏实地,差点儿忘了路怎么走,直到看见近在咫尺的家。 “不知道我娘怎么样了,那天我出门时她还叮嘱我说晚上做我爱吃的虾呢。” 姚襄一边说着,一边加快步伐,等真到了家附近,却又近乡情怯,不知为何踟蹰不前。 长空见不得她这般忸怩,直接将人拎了起来,姚府的门房一开始不让她们进,等看见姚襄的脸,竟然脸色大变:“大、大小姐!” 姚襄:“我娘呢?” 门房连忙回答:“夫人病了,病了好长时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姚襄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往府里冲,结果刚走没几步便发现府里已是大变了样,园子里她喜欢的梅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丛火热的月季,甚至于屋檐上还挂着一排红彤彤的灯笼! 她娘都卧病在床了,府里还弄得如此喜庆?这是谁的主意? 后头被斩楼扛在肩头的夏娃慢悠悠晃着小腿:“家里主母卧病,原来还是件喜事?” 正在这时,一道男人的声音传来:“襄、襄儿?是你么襄儿?” 夏娃扭头一瞧,发现是个书卷气颇为浓厚的中年男子,一身长衫眉清目秀,长得很是不错,眉眼间跟姚襄有几分相似,应当是姚襄的父亲。 “爹。” 姚襄的反应却很冷淡,“我娘呢?” 姚父道:“你娘身子不适,还在卧床休息,你先别过去了,小心沾染病气。襄儿,你这两年去了哪里?爹到处都找遍了……” 姚襄却没听他废话,她大步朝母亲院落走去,夏娃等人随即跟上,姚父连声叫唤:“等等、等等!你们都是谁呀?襄儿,襄儿!” 姚父倒也没说谎,姚夫人的确卧病在床,而且姚襄进去时她正在睡觉,屋子里暖融融的,用的被子穿的衣裳尽是极好,伺候的下人也都尽心尽力,只一点,从前伺候姚夫人的老人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姚襄陌生的婆子丫鬟。 跟过来的姚父解释道:“李婆婆年岁大了,叫儿孙接出府去享福了,你娘那几个丫鬟也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你娘病着,我便做了主给她们许配了人家,这都是得到你娘允许的。” 姚襄盯着他看了两眼,姚父又问:“襄儿,你这两年过得如何?爹看你都瘦了……” 说着便伸出手,想要抚摸姚襄的头,姚襄身形僵硬地站在原地,到底是没躲开,而是道:“我既回来了,我娘就让我来照顾吧,家里的其它事情劳烦爹了。” “你这孩子,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姚父失笑,“这些都是爹该做的。” 随即便让人帮忙安顿姚襄的客人,礼数上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只是不知为何,在姚父走后,斩楼冷不丁道:“这人感觉好假。” 明明是个笑模样,却像贴上去的一样,一点都不真诚。 夏娃从她身上呲溜一下滑下来:“可不是,他还说谎呢。” 寻常人说谎,瞳孔会不自觉放大,心跳加快眼神游移,多出许多小动作,不需要测谎仪夏娃都能看出来,而且姚父在面对姚襄时,总有种心虚在里头,反倒是对她们这些外人,说谎的迹象变得很轻。 抱扶罗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她这话是对姚襄说的,因为姚襄听见她们说她爹假,不仅没生气,还有种“你们说得对我无法反驳”的意思。 姚襄已经让屋子里的下人通通退出去,她摸了摸姚夫人的额头:“……诸位对我有救命之恩,又都是仙家手段,我也不便隐瞒。” 顿了下,她又说:“往常我出门,身边都是跟了人的,可那天的拐子,却像是直奔我而来。” 夏娃:“你怀疑你爹?” 姚襄:“在我出事之前,我发现他似乎养了外室,那日出门,我便是想去一探究竟,等弄清楚了再告知母亲。” 姚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姚襄并不随父姓,而是随母姓,姚家是当地大户,姚夫人是家中独女,自幼便被母父当作继承人培养,自然不舍得她嫁出去受旁人家的气,因此到了年纪后,便为她精挑细选了个容貌才情都很好的书生,也就是姚襄的父亲。 姚父是秀才功名,入赘到姚家后不再科考,成日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很快姚夫人便生下了姚襄,她跟自己的母父一样,不准备嫁女儿,原本一家口其乐融融,可随着姚襄长大,她发觉父亲是很想再要个孩子的。 准确点来说,是想再要个儿子。 姚夫人却不这样想,她本是独生女,生产时又九死一生,有了姚襄何必再继续怀?妻夫之间难免会有口角,姚襄也是在这时发现父亲从账上支了一些银子。 这些银子去路不明,但他一个饮茶念诗的书生,能花到哪儿去?家里的生意当时已让姚襄上手,她便派人顺着一查。 可惜之后她便出了事,因此也尚未来得及告知母亲。 两年多的时间里,姚襄不停地在想自己出事前的点点滴滴,越想越怀疑父亲,好不容易归家,母亲竟卧床昏迷不醒,家中又披红挂绿的好不热闹,实在离谱至极。 让姚襄没想到的是,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头。 姚夫人迟迟未醒,当晚,姚父便要为姚襄接风洗尘,还让她跨过火盆去了晦气,之后便是一脸犹豫之色,半晌才告知姚襄,自她出事后,夫人伤心欲绝,身体也每况愈下,为了安抚夫人,他便私自做主从本家抱了个孩子回来,谁知夫人之后一直卧床不起,这孩子他便也没送回去。 是个岁左右的小男孩,长得白白胖胖颇为可爱,还会怯生生地管姚襄叫姐姐。 看得出来他很依赖父亲,一直抱着姚父的大腿。 姚襄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然后她就听见夏娃说话了:“姚姨父可真是个好人,那这个小弟弟是姚姐姐哪个亲戚家的哇?” 姚父有点尴尬,但小女孩一脸天真单纯,好像真是好奇才问,他只得低声对姚襄道:“咳,这孩子是我一个远方堂兄家中的……” 斩楼:“你一个入赘的,怎么能说是本家?这不是混淆姚家血脉么?你这孩子跟姚家有半文钱关系?” 男人类真的好离谱! 衣食住行都是姚家的,抱养来的孩子却跟姚家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抱扶罗嘀咕道:“女儿失踪两年就这么着急抱孩子回来,真是个好爹,我说这男孩不会是他亲儿子吧?我死了快一十年我娘都没这么干呢。” 这娘跟爹,差别可真大。 小男孩看着跟姚父长得还真有点点相似,可姚父都说了这是他本家亲戚的小孩,所以有点像也能说得过去。 而且这小孩虽被抱来了姚家,吃喝都在姚家,却没改姓。 长空心想,好亏啊,亏大发了,这不白白给人养孩子么?她没成精前都没这么傻!:,, 433 第十八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5 离家两年,自己受了许多罪,归家后又见母亲卧病,姚襄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 她听了斩楼等人说的话,可不么,抱来个外姓人家的小孩,跟姚家有什么关系?她在外头吃苦受罪,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结果爹却喜么滋的抱来个男娃当亲儿子养,他这是羞臊谁呢? 所以她很难对这小男孩产生什么好感,甚至于看到抱着小男孩笑得一脸满足的父亲都感觉无比厌烦,她不知道他在乐什么,在笑什么,在快活什么,又在满足什么。 “人家好端端的小孩,你将他抱过来,害得旁人也受这骨肉分离之苦,未免过分了。”姚襄冷淡地说,“现在我回来了,爹还是将这孩子送回去,让人家一家团圆吧。” 姚父脸上的笑僵住,半晌,他讷讷道:“这孩子,呃……都抱来了……” “那又如何?”姚襄不耐烦再跟他废话了,“你抱来这孩子,让他住在我家,那我要问你了,如今他还小,给吃给穿即可,待过些年,他长大成人,却还养在我家,那姚家是不是也要分他一半?” 姚父有些生气道:“你这孩子怎能这般说话,他才多大一点,你何苦与他计较?又说什么家产不家产的,你日后也要嫁人……” “我不嫁!”姚襄怒气冲冲,“连入赘的都敢阳奉阴违,我若去别人家过日子,还不被磋磨死?” 这时夏娃忽道:“我看这小孩儿长得不错。” 众人齐齐向她看来,不知道话题怎地就到了长相上,夏娃对别人的目光浑然不觉,对姚襄道:“养就养呗,反正他不姓姚,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你给他两口饭吃,当童养夫得了,自己养大的,想怎么教就怎么教,比你娘从外面找人好多了。” 没想到姚襄还没说话呢,姚父便先铁青了脸:“不行!” 本来姚襄也觉得不行,可姚父反应这么大,她偏要与他对着干:“怎么不行?” 姚父嘴唇抖了半天,终于叫他想出个理由来:“年纪差太多了!这孩子才三岁,你今年都二十了!” “那又怎样,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多了去了,那六七十岁的老头都能纳十六七的妙龄女子,这只差个十七岁,算得上什么?”夏娃笑着说。 姚父:“……那、那也不成!我都让他管我叫爹了——” 姚襄面无表情:“反正成亲后也得改口。” 姚父:…… 夏娃:“该不会你们是亲姐弟吧?哎呀,那我可要恭喜你了,你娘生病两年居然还能给你生个三岁的弟弟,真是厉害呀,堪称人类奇迹。” 姚襄看小男孩的眼神越发不善,尤其是她越看,越觉着这小孩与姚父生得相似,一旁的夏娃更是疯狂拱火,同时还得死死抱住小熊。 她低估了婴鬼们的恨,这十只被挑出来的婴鬼尤甚,它们因重男轻女无法出生,因此不仅恨生身母父,手足兄弟,还恨这世上每一个能平安降生,被当作命根子传宗接代的“香火”,恨到看见了就想吃的地步。 十只婴鬼在小熊里挣扎不休,姚父额头的冷汗也渐渐汇聚后往下滴,他伸手擦了,依旧难掩紧张。 他对姚襄总有种说不出的心虚,也不知是心虚个什么劲儿。 夏娃便对姚襄说:“你想你娘好起来不?” 姚襄想都不想便点头:“想!” “那咱们做个交易吧。”夏娃粲然一笑,“把姚家的产业送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包你娘活蹦乱跳长命百岁。” 拿姚家来换母亲的性命究竟值不值得,姚襄连考虑都没有:“可以。” 姚父却大惊失色:“慢着!襄儿!这不过是个小孩,你怎能如此轻信她的话,将家产悉数送出?” “为何不能?她本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娘的命可比钱重要多了。”姚襄冷冷地说,“更何况就算没了钱,我跟我娘也能再赚,你又不姓姚,你急个什么劲儿?” “不行!我不答应!”姚父厉声道。 夏娃懒得理他,对抱扶罗说:“把他带一边去玩,别让他妨碍我。” 抱扶罗:“好嘞!” 姚父正又气又急,忽见凭空出现一把红纸伞,没等他想明白是怎么个事儿,鬼化的抱扶罗便在伞下冲他咧嘴,当下便把柔弱书生吓得嗷一嗓子,连亲亲养男都忘了,转身便跑。 抱扶罗轻轻松松撑着伞飘过去贴到姚父背上,鬼身轻如蝉翼,然而一旦依附至人的后背,便重如泰山,姚父应声栽倒在地,被压得喘不过气。 姚襄揉了揉眼睛,只看见她爹跟会飘一样双脚离地,却瞧不见没有现身的抱扶罗。 夏娃往她面前挥了挥手:“先给钱,再救人。” 姚襄得知母亲生病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大夫询问具体事宜,自然也知道姚夫人现在基本就是拿钱吊命,很难再醒过来。她见过夏娃的神通,因此很信任对方,可惜她离家两年,家里大大小小事宜都由姚父打理,连同姚夫人的私章及库房钥匙,通通在其手中。 本来姚襄想拿到手是很难的,可姚父被抱扶罗吓破了胆,把自己藏好东西的地儿和盘托出,然后便全被姚襄送给了夏娃。 夏娃掂量了下此番收获,给了姚襄一支奇怪的透明药剂。 姚襄拿着药剂不知所措:“这是什么?” 夏娃头也没抬地回答:“这还用问?当然是万能解毒剂。” 早在看见姚夫人第一面时,夏娃便扫描过对方的身体,确认其卧病并非是因为病变,而是外界毒素。这毒素经年累月沉淀在身体里,可不得生病么? 姚家的家产换算成积分,也只够买两支万能解毒剂,夏娃觉得自己已十分厚道了,她还没要姚家这大宅子及里头下人呢。 万能解毒剂的效果十分之好,不仅解除了姚夫人的毒,还修复了她因毒衰败的内脏器官,长命百岁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按理说人在床上躺了两年,身体四肢难免会有点不协调,但姚夫人完全没这种困扰,她一醒来便能下床,不过腿还没伸下来呢,就被姚襄扑进怀中。 母女二人久别重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姚夫人先是将女儿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摸到她身上经年累月的旧伤疤时,眼中恨意浓烈,因为她知晓是谁害了她的女儿! 两年前姚襄出门后莫名失踪,姚夫人十分着急,她是能将姚家生意更上一层楼的人物,手段能力自然不必多说,很快便查出些蛛丝马迹,女儿的失踪似乎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追查之后,幕后主使的嫌疑竟是女儿的外爷爷,也就是姚父家里那边。 姚父并非家中独子,他还有几个兄弟,入赘后,姚家这边除了逢年过节该到的礼数,平时并不怎么来往,姚夫人也就不是很了解那边的人。 总之每回见面对方都巴结得很,想她在城里给找个活儿做,或是捞点别的好处,姚夫人做梦也不敢想他们竟敢将主意打到姚襄身上! “我刚查到罗家不久便病了,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姚夫人身体康健,从小到大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结果却一病不起,说这其中没有猫腻都没人信。 她好歹是姚府的主子,想在她身上做手脚绝非易事,如今她身边亲信的下人都已被打发,凶手是谁还用问么? “那个贱人!”姚夫人怒不可遏,“以为我死了他就能霸占家产?想得美!” 她不喜欢姚父那边的亲人是有原因的,成亲二十余年只生了姚襄一个,姚夫人不觉得这有什么,罗家那边可不这么认为。 他们先是想让姚夫人再生个儿子,见姚夫人心如磐石,便又盘算着从罗家那边过继一个男孩来。 开什么玩笑,别说姚夫人不想过继,就是想,她也不会从罗家那边挑,这不等于白白把家产送出去? 姚父这些年表现的太好了,温柔体贴听话乖巧,每每罗家催生,他都站在姚夫人这边说话,谁能想到他为了不让姚夫人查出真相,竟给她下毒,害她卧床昏迷始终不醒。 夏娃撇嘴道:“我看你就不该养着他,想要孩子,买个漂亮男人回来不就行了,又不是没钱,有了孩子就把人发卖了呗,哪里会有这些祸端。” 当初选丈夫,姚家也是精挑细选,姚父生得俊秀,又是秀才,颇有才气,还愿意入赘,这么多年下来姚夫人也完全没亏待他,哪里想得到竟养出条白眼狼来。 “娘,两年前我出去,是因为我爹可能养了外室。”姚襄先说重点,“我见了他抱回来的罗家男孩,长得跟他可像了,该不会就是他跟别人生的吧?” 以姚父的人品,还真有可能,姚夫人愈发恼火,她现在身体已经恢复如常,当下便风风火火地开始布置,先是将姚父安排过来的人全都绑了,然后便召回自己的亲信,开始彻查。 关于家产都让姚襄送给夏娃来给自己救命一事,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但女儿已经承诺的事,姚夫人也不能替她反悔。 正如姚襄所说,只要自己有本事,即便一无所有又如何?早晚能凭借这双手再创办下一份家业。 何况夏娃对姚家可比当初对抱扶罗的捡骨人仁慈多了,她还给她们娘俩留下了宅子跟铺子,只是拿走了金银细软。 姚夫人做事雷厉风行,姚父又是个没骨气的,在抱扶罗的虎视眈眈下,跟竹筒倒豆子般全撂了。 姚襄还真没说错,他的确养了外室,还生了个儿子,就是被他抱来姚家的小男孩。 其实一开始入赘时,姚父没什么花花肠子,当时罗家太穷了,连一日三餐都要成了问题,他又是个穷秀才,听说姚家要招赘,咬咬牙便上了。 靠着这份关系,罗家的生活也变得好起来,渐渐地,姚父的娘爹便开始不满,觉得自家儿子这样好的条件,竟入赘到商户名声不好听,当然最让他们不满的,是姚夫人生了个女娃后竟不愿意再生了! 这怎么能行?难道姚家偌大的产业,以后还要便宜外姓人?姚襄总是要嫁人的啊! 被人长年累月的在耳边念叨,姚父的心态也逐渐发生了改变,他开始觉得自己亏了,一个男人,要是没有儿子,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劲儿? 可惜姚夫人生了一回孩子,再不肯生,妻夫间关系还算融洽,却不愿意叫他近身,不跟他行敦伦之事了! 眼见姚襄日益长大,他终究没受住诱惑,在娘家帮忙下养了外室,还有了个男娃。不曾想这事儿叫姚襄察觉了,当时可给姚父吓得够呛,恨不得立马跟外室划清界限,儿子都不要了。 跟姚家荣华富贵的日子比起来,儿子算什么?还是穷更可怕! 但他那几个兄弟却给他出了个主意,姚夫人不想要孩子,不就是因为已经有了姚襄?那要是姚襄没了呢?反正你的事儿也被她发现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姚父却是挣扎了几日,眼见纸包不住火,便默认了娘家兄弟的做法。毕竟他已有了儿子,女儿又不跟他姓,将来说不定也要像她娘那样招赘,那自家还能捞着什么好? 让他没想到的是,姚襄刚失踪没两日,姚夫人便查了个七七八八,他已是骑虎难下,又在兄弟们的唆使下,给姚夫人下了毒,买通了大夫让她醒不过来。 一开始干这些,姚父是害怕的,还有点后悔,可慢慢地,他察觉到了一呼百应的滋味,不必再看妻子的眼色生活,手头是花不完的银子,在娘家也能挺直腰板后,他开始扼腕自己竟没早点这样做,白瞎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净给人点头哈腰的当孙子去了! “谁家两口子是像咱们这样的!” 事已至此,姚父依旧不知悔改,他流着泪指控姚夫人,“你指东我就不敢往西,你不笑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你甚至都不让我跟你一个屋子睡觉,这么多年下来,你何曾在意过我的脸面?没地位,也没儿子,唯一一个女儿还随母姓,这个上门女婿我当够了!” 姚夫人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抱怨呢,想当年姚父家里穷的,他一身书生袍洗得泛白,翻过来里头到处是补丁,好吃好喝养了他二十年,他娘家那边也是多有接济,结果可倒好,养出仇来了。 斩楼听姚父如此歇斯底里,不解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天底下不多的是女人嫁到男人家里,生的孩子也不跟她们姓?上门媳妇遍地都是,你耻辱个什么劲儿?那么多上门媳妇都能好好过日子,怎么就你不行?你怎么不反思一下你自己,还来怪别人?” 她是真的奇了怪了,入赘的男人们视上门为耻辱,家家户户嫁出去的女人为何却习以为常?凭什么女人到男人家里就是天经地义,男人到女人家就满心不忿? 长空道:“孩子又不是你生的,你可比上门媳妇幸福多了。” 姚家厚道,姚夫人的爹可没磋磨过这个上门女婿,甚至还好吃好喝供着。 姚襄双手环胸冷笑:“你当够了你就不当呗,我娘心善,你实话实说了,不写休书直接和离都行,你又想要姚家的富贵,又想这富贵姓罗,我看你指定是有点毛病。” 姚父以为这些话能伤到姚夫人,属实是他想多了,都被下毒害得昏迷两年,心爱的女儿也因此吃尽苦头,姚夫人若是还因他伤心,那便纯属下贱,她都不耐烦再听姚父抱怨,说:“你们罗家怎么起来的,我就能怎么按下去,你不是把这姓当宝贝么?我倒要看看,等你们罗家因你落难,你这个罪人要怎样自处。” 姚父一听,吓坏了,“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 姚夫人:“把他抱回来的孽种处理了。” 这话是跟一旁的亲信说的,姚父满面惊恐:“不行!不行!姚超!你还有没有人性?他还只是个孩子——” 姚夫人冷冷地看着他:“别这么着急,处理完了他,你也跑不掉。” 姚父跟了她这么多年,最是知道她的手段,别看她对家人春风化雨,对待商场上的敌手却极为残酷,被姚超当成敌人,绝不是一件好事。 “襄儿,襄儿!你帮爹说句话,你帮爹说句话啊!” 姚父转而来求姚襄,“不管怎么说,那孩子都是你的亲弟弟——” “也不一定。”姚襄语重心长道,“我跟他都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们是你的孩子呢?万一不是呢?” 被拐卖后吃的苦,早已消磨掉了姚襄对父亲的最后一丝情分,让她原谅?做梦去吧。 姚父当初放任兄弟将姚襄卖掉,姚夫人便也这样对他的儿子,只要一想到她的女儿被卖后遭的罪,姚超心里便恨得牙痒痒。 女子被卖,多的是数不清的苦难,可像姚父儿子那样的小男娃被卖,却大多能得善终,究竟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严格说起来,他算是姚父的庶子,但姚父自己便是入赘的,庶子便如奴仆一般,可以任由家主发落。 随后罗家便迎来了姚超姚襄母女俩的报复,先是罗家几兄弟双双进大牢,在里头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所有姚襄吃过的苦,他们都要受上十倍百倍,否则难解这母女俩心头之恨。 建水国的官府形如虚设,姚超又舍得花钱,没等判刑,罗家兄弟便疯的疯死的死,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乱子,少不得被人盯上,先是被抢,又是被盗,最后不知是哪个缺德的,竟趁着罗老头为儿子们奔走求饶时,将他家里的男娃全都拐走,还放了一把火! 等罗老头回来,家里已是一片废墟,只剩下孙女们哀哀哭泣,他当时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却是口眼歪斜,连下床都不能了。 短短半个月,罗家家破人亡,这些灾祸究竟是姚家动的手还是巧合无人知晓,而姚父是上门女婿,当初签过婚书,姚超没将他送去官府,自己便能处置。 富贵日子他过不惯,那就去过点苦日子。 过没几天,城里乞丐扎堆的地方,又来了个新人,此人又瞎又聋又哑,还少了一条腿,右手只余手掌,五根手指头却没了。再加上衣衫褴褛面容丑陋,看着便叫人害怕,偶有路过的孩童,不是被吓哭,便是捡石头砸他,这人唯唯诺诺畏畏缩缩,很快便成了乞丐们的出气筒。 其中不乏心肠恶毒之人,为了戏弄他,在碗里撒尿屙屎骗他是施舍,再不然就是假装帮他,冷不丁拽住他头发拎着脑袋往墙上撞,总之是花样百出,叫他生不如死。 无家可归的乞丐们似在这人身上找到了些乐趣,通过折辱这个新来的,能获取一些自己并非人下人的快乐。 这新来的胆子也小,挨了打不敢反抗,只抱着头缩成一团,于是愈发叫人看轻,连个三四岁的残疾小乞儿都敢来踹他两脚。 某日,姚家大小姐路过破庙,见一群乞丐围着什么东西哄笑,时不时还用手里的棍子或腿脚去戳去踹,她骑在马上好奇地靠近瞧了瞧。 别看乞丐们也分三六九等,真正对上旁人,却是卑躬屈膝,生怕挨打。 等乞丐们四散开来,姚大小姐看了眼地上那已不成人形,只偶尔胸口起伏两下象征着还喘气的人,笑了笑,策马而去,临走前,还不忘给这可怜人丢了块小小的银锞子。 唉,她本是善心,谁曾想乞丐群体也是弱肉强食,平时连个铜板见着都难,这一小块银锞子,足够他们拿命来抢了! 姚大小姐无意间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破庙处一片乌压压之色,似是人群又聚集在了一起,动作幅度比先前还要大,她便又是笑笑,恰逢一阵风吹拂而来,彰显她眉宇间的意气风发,一看便知,她素日里过得极好,万事顺心,前途无量。:,n, 434 第十八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6 大概是见识的多了,斩楼最近有些开始怀疑剑生,她开始闹不明白人类社会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规则,尤其是姚父,她甚至不懂他在愤恨什么,又在不甘什么——天底下每个女人不都是上门女婿?还是能生孩子任劳任怨的上门女婿,她们怎么就不像姚父这样贪得无厌? 是男人太过贪婪,还是女人太不贪婪?夏娃所说的“普通”,斩楼似乎有点了解了。 当剥削被美化,被推广,被接受,被冠以“爱”的名义,成为一种常态,就是人类口中的“普通”。 这种普通,实在是太不普通了。 以至于斩楼再见到大街上和蔼可亲的大娘,好心帮她们指路的老姨,以及带着欢欣挑选婴儿用品的姐姐时都忍不住想,你们成亲后住在哪边家里?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随谁的姓?家里能为你们的兄弟娶进媳妇,让他们留家,为何你们不能? 同样的问题却不必问路过的男人,因为女人嫁到他们家中,生男育女随父姓,已是默认的常识了。 但是为什么呢? 这导致斩楼没法再像从前那样自如地同人类交流,她这种茫然不解的状态,其她人自然看在眼中,但是吧,没人想要开导她。夏娃是不在乎,长空是根本不认可人类,而抱扶罗,她又不随父姓。 不过抱扶罗毕竟曾是人类,见不得斩楼如此迷茫,便在路上刻意落后了些,好跟斩楼并肩,跟她说:“我从我娘身上学到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去理解弱者,因为你一旦试图去弄明白弱者在想什么,去同情她们,就很容易把自己拉到和她们同等水准,你会因此成为弱者,丧失强者的底气。” “你可以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帮助她们、唤醒她们,但决不能将自己搭进去,保证自己永远处于强者的地位,比帮助一百个弱者更重要。” 说完她乐了:“你又不是人类,何必管她们死活?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保不齐你出了手,人家还要怪你坏了一家和乐。”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它干嘛? 斩楼若有所思,抱扶罗已快速飘着追上长空跟夏娃,她们此番的目的地,是与姚府同城的官宦之家,也是本地知州的府邸,据说他家闹鬼。 姚父趁着姚超病重不醒,将她身边的亲信全都打发了,没有卖身契的便赶出去,有卖身契的通通发卖,这些人跟随姚超多年,不仅忠心耿耿,且个个有一技之长,因此很快便找到谋生之法,被发卖的也大多被识货之人买了回去。 姚超康复后,便将她们一一请回,其中姚超的乳母因懂几分岐黄之术而被知州府买了回去,姚超花了大价钱才终于将她赎出来。 知州是本地大官,若被人得知其府上闹鬼,恐怕会引得民心惶惶。 这位婆婆也是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再加上姚家又是本地纳税大户,与知州府关系一向打点的极好,否则怕也不那么容易脱身。 毕竟姚父不是做生意的料,两年时间光赔本去了,不到入不敷出的地步那都是姚家底蕴深厚。 夏娃看中了姚氏母女的本事,干脆将拿到手的钱全还了回去,代价是日后每年姚家进项要分她七成。 这可比光拿钱赚多了,而且喝过万能解毒剂的姚超至少能活到一百岁,她今年才是不惑之年,夏娃少说能拿六十年分成。 姚家母女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明知这样相当于给夏娃打白工,还是应了下来。 她们态度如此之诚恳,夏娃十分满意,心想若是这般,也不是不能商量,大不了六十年的分成,她只要五十九年,余下一年便当送的。 话又说回来,姚超乳母被知州府买走后,平日便负责为府中女眷调理身体,也因此得知了闹鬼一事。 本地知州姓富,建水国鬼族猖獗,每到夜间便不许活人外出,这就导致皇权不稳,各州各府只能自生自灭,别说知州府闹鬼,据说皇宫里一样闹! 管你是什么天王老子,反正天黑了就不能点灯不能外出,否则必定鬼上门。 昆古国皇宫中有紫气弥漫,百邪不侵,溪西国皇宫虽少,却也有一些,防大妖大鬼不成,一些小邪祟还是可以的。北延国皇室凋零,皇帝懦弱,紫气约等于无,建水国嘛……懂得都懂。 斩楼颔首:“凭什么只许人间帝王有紫气,鬼王就不是王啦?” 大家都是王,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这富知州家中闹鬼,表面上虽不显,私下却一直在派人四处寻找能人异士,以期早日解决这场灾祸。 夏娃一听,这不瞌睡来了枕头,正当好么?能闹得这么大的鬼,必定不弱,她正愁碰不到强鬼呢。 夏娃对强鬼的定义,是至少比斩楼或长空其中一个强,且必定强于抱扶罗,抱扶罗在她看来完全是嗑出来的大鬼,不算在强的范围内。 抱扶罗:…… 要说姚家已是本地大户,宅子修的足够阔气漂亮,可跟知州府一比,那还是差点儿,毕竟知州是有品级的大官,而姚家再有钱也是商户,不能逾越。 “这富知州,瞧着可真是富啊。”斩楼感慨。 真有钱,屋顶用的竟是玉瓦,这随便撬走一片,都够个普通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斩楼说完话,却没人回应,她一扭头,发现夏娃双眼直冒光,好么,只能提前给富知州点个蜡了,估摸着这一回,甭管闹鬼之事能不能解决,富知州肯定会穷得只剩一条裤衩子。 整个知州府在夏娃眼里就是行走的积分,她朝长空使了个眼色,长空上前便敲门,差点儿没把门板给敲穿,来开门的门房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开了门,瞪眼一瞅来人,不认识,瞧着也不像有头有脸的人物,语气便如死了爹般差:“敲敲敲,敲什么敲,敲破了门,你赔得起么你!没眼色的玩意儿!” 长空本就冷着脸,被骂后愈发面沉如水,一脚将门房踹飞了出去,对方倒地后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幸好很快又有人闻着声儿过来,瞧见来人气势汹汹,不敢怠慢,慌忙询问名号。 夏娃笑嘻嘻道:“听说你们府上闹鬼,所以过来瞧瞧,奈何这条看门狗出言不逊,因此出手帮忙教训,不必谢我们,都是应该的。” 这几个人里,竟是年纪最小的孩子做头儿,府里的人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叫人去禀报知州大人。 官府都形同虚设了,知州大人自然也不用去点卯,日日留在家中寻欢作乐,日子过得好不快活,普通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若非府里闹鬼,这日子真是快活过神仙。 富知州身高约莫五尺,养尊处优的又颇为丰满,于是整个人瞧着颇像一只矮圆胖的土豆,再加上他留胡子只留人中上方两撇,一左一右,因此又像一只胖头鲶鱼。 这样一副尊容,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勇气苟活于世。 夏娃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她无需招呼径直上座,问:“府里闹得是什么鬼?说来听听。” 富知州在本地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脸色便不大好看,可谁在乎呢? 他顾忌夏娃一行人有些手段,因此不敢招惹,只盘算着若她们光会嘴上功夫,他必定要将其收拾的服服帖帖,面上却是带着笑,连带两根须子颤巍巍的翘,抖来抖去,更像胖头鲶鱼了。 夏娃每看他一眼都觉着自己的眼睛受了工伤,一旁的师爷连忙代为解忧:“几位,事情是这样的……” 富知州不仅贪财,还好色,光妾便养了二十几个,有年龄与他相仿的,还有能当他女儿的,他在本地当了快二十年知州,妻妾为他生下的孩子足足有五十余个,其中养活了的也有三十多,谁让富知州有钱呢。 师爷说及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人家中子嗣充盈,人丁兴旺——” 斩楼无语道:“种猪投胎吗你?” 富知州脸色更难看了,师爷赶紧打圆场:“总之呢,原本家中一切都好好的,可就在两年前,府内突然开始闹鬼了!” 夏娃:“闹了两年鬼,都找不到人来抓?” 师爷一听,赶忙诉苦:“哎哟,可算是让您说着了,咱们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通通没有用呐!大人甚至重金去到北延国聘请高人,可也是邪了门了,去请人的,连国境都没能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要不然怎么会拖到现在哟!” 夏娃:“既然里头的人出不去,难道就没有外头的人往里来?” “有。”师爷回答,“可都活不长。少数几个真请到了府上的,也完全不是鬼物的对方,且那鬼物极为记仇,一旦被其得知我等请人来降服,必定要搅的阖府上下鸡犬不宁啊!我家老爷为此都瘦了好些斤,去年的春衫,今年足足宽了一圈!” 众人闻言,忍不住朝富知州瞧去,真是好肥一头……啊不,这是个人,一个男子竟生得这般痴肥,这要放在昆古国,让他喘气都属于犯法,就这德性,春衫还宽了一圈,那是有多肥? 斩楼不解地问:“都闹两年鬼了,富知州还活得好好的,我看你们府里也没什么人伤亡不是?既然如此,急着捉鬼作甚?” 说到这,师爷更是连连叹息:“诸位有所不知,那鬼物,它、它是个色中饿鬼啊!它瞧上的,是咱府内的少爷们呐!” 众人瞧瞧富知州那张拥挤的像是面团子上拿牙签划拉了几条线的脸,不以为然。 爹长成这副德行,娘得是怎样强大的基因才能扭转过来?这色鬼也忒不讲究了。 可能是因为她们的表情太过明显,富知州一张肥脸涨得通红,嘴里嘟囔着什么我年轻时也算风流倜傥,如今只是中年发福,若瘦下来也是翩翩美中年一类的话,然而看他这五尺身高,任谁也想不出能俊到哪里去。 斩楼甚至哈哈大笑,伸手拿富知州跟自己做对比:“只有我一半,哈哈。” 富知州被羞辱的生不如死,木着一张脸道:“究竟能不能说正事了?” 师爷清清嗓子,连连称是,继续将色鬼之事。 那色鬼也不知性别,只知每个月都会来知州府迎一次亲,且每次都选十五六七岁,正值当龄的少爷,富知州儿子再多也经不起这样造,他活下来的孩子有三十余个,其中二十七个都是儿子,两年下来,硬是被造的只剩最后两个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从外面买人回来应付,可那鬼物跟长了眼似的,就那一次糊弄,对方直接带走了他两个儿子。 “再这样下去,我富家可就真真儿的绝后了哇!” 富知州此时悲从中来,忍不住落泪,他这哭得也是真心实意,没办法,人过中年,早已有心无力,府内已有三四年不曾有新生儿,真要没了最后这俩儿子,他这辈子积攒起的家业留给谁哦! 可惜他五短身材肥胖油腻,哭起来毫不梨花带雨,实在难以让人生出同情之心,夏娃咯咯笑个不停,指着富知州说:“他脸好油,眼泪都留不下痕迹。” 富知州的哭声戛然而止,长空问他:“这鬼物只盯着你一家薅,莫非是你家做过什么亏心事?” 斩楼:“一个巴掌拍不响,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啊!” 富知州刚当官时曾判过一个案子,一寡妇状告大伯哥对自己施暴未遂,富知州见那寡妇生得貌美,年纪还轻,丈夫刚刚过世不到半年,且对方的大伯哥涕泪俱下指天哭地的发誓不曾有任何逾矩之行,当堂便判寡妇诬陷于人,打了她十个板子再逐出公堂。 当时他便是这么说的判词: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口口声声说旁人施暴于你,焉知不是因你行事不检点,给了旁人错误暗示? 如今同样的话被人扔回身上,富知州便觉哪里怪怪的。 见富知州表情变了,夏娃意犹未尽道:“哭啊,你怎么不哭了?” 泪水流过油脸还蛮好笑的。 富知州:…… 飘着把知州府逛了一圈的抱扶罗撑着红纸伞回来了,正好听见夏娃问富知州怎么不哭:“都长这样了,确实是该哭一哭。” 怎么跟个成了精的胖头鲶鱼似的。 师爷讪讪道:“我家大人自为官来,不说是两袖清风爱民如子,那也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这被鬼物盯上,说不得是哪个犯人心中记恨大人,因此暗中报复也说不定,大人可是个好官呐!” 他情真意切地说完,便听见了阵阵发笑之声,有大女人豪爽狂放的笑,也有小女孩清脆天真的笑,还有个古古怪怪阴恻恻的笑,好似他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富知州被笑得肥脸通红,衬着那一脸油,若非嫌脏,总觉着能煎上十七八个蛋都够。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就别找补了,该不会是亏心事做多了,寻不出苦主吧?”斩楼问。 然后就见富知州跟师爷齐刷刷变了脸色,好么,真让她给说着了。 看知州府这琉璃玉瓦,随手可见的珍稀字画,想来富知州在任上没少捞,能养得起二十多个妻妾外加几十个孩子,没钱能行么? 至于这钱从哪来,就只有富知州自个知道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会太干净。 作孽太多,以至于遭逢祸事时连个怀疑对象都找不到,因为他干的缺德事儿太多了! “那把你剩下那俩儿子叫出来吧,让我们瞧瞧,他们身上有何独到之处。” 富知州闻言,不大乐意,他感觉这几人压根不是真心想帮忙,万一把最后俩命根子叫出来,遇到危险怎么办? 抱扶罗道:“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她在知州府飘了半天不是白飘的。 夏娃从椅子上跳下来,双脚稳稳落地,“带路。” 富知州见她们竟不顾自己的决定,在他家如入无人之境,脸一黑:“慢着!” ……没人理他。 他跳脚大喊:“来人!快来人!把她们给我拦下!不要让她们在府中乱跑!” 府内家丁迅速集合,斩楼揉了揉后颈,舒展舒展筋骨,连剑鞘都懒得拔,赤手空拳没几下便将这群乌合之众揍得满地找牙。 她下手不知轻重,有几个躺在地上气息全无,可把富知州吓坏了,圆润的身体一骨碌往后靠,正巧砸在瘦巴巴的师爷身上,只听几声脆响,当了人肉垫子的师爷顿时倒地不起,口中哀哀叫唤,眼泪狂飙。 看样子肋骨都被压断了。 夏娃笑个不停,跟在抱扶罗身后让她带路,抱扶罗在府中飘啊飘,七拐八绕的,最后停在知州府的东跨院门口。 这知州府大的,粗略估计得有个五六万平方米,抱扶罗都怀疑知州府里的人互相认不认识。 东跨院的与众不同之处,在门口便瞧得出来。 门上贴着的是等身的门神像,一看便是开过光的,墙壁上写满佛经,池子里种的是莲花,连树都是招财辟邪象征着长寿的银杏。 窗户上用的也不是普通窗纸,而是道家黄符,总的来说,只要能驱鬼辟邪,甭管佛家道家通通用上,院内院外是三步一人五步一岗,保管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据说除了富知州本人外谁都不许进,哪怕有知州腰牌也不行,这是富知州为了保护香火下的死命令。 夏娃可不管这些,你说不让进我就不进?我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么? 等富知州喘成老狗追过来时,东跨院的墙都塌了,守院的家丁七零八落倒的遍地都是,爬都爬不起来。 他已是很快过来,奈何还是追不上夏娃一行的速度,谁让他把家扩建的这么大,活该落后。 整个东跨院充斥着浓浓的香灰味儿,供奉了一大堆神佛,估计是屁用没有,要不然也不至于二十几个香火只剩下俩。 夏娃带人闯入房内时,富家俩少爷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该说不说,光是纤细瘦弱这一点,他们就已经赢了亲爹太多,俩人加一起体型也不过富知州一半。 不过最惹人注目的,是两位少爷的脚。 特别特别的小,和身高极其不搭,跟小孩儿似的,比抱扶罗的手都小。 从他们穿的鞋子来看,这两双脚怕不是天足,而是后天缠起来的。 建水国的确有缠足之恶习,但仅限女子,像姚超姚襄母女那般不缠足的反倒是特例,出身于北延国的抱扶罗不理解把脚扭曲成古怪的模样究竟有哪里美丽,不仅行走不便,还容易病变,与残疾无异。 如今还存活的这两位少爷,分别排行二十六与二十七,他们前面那二十五个哥哥都已被鬼物带走,估摸着是凶多吉少了。 要说长相嘛,二十六还算清秀,估摸着母亲那边的基因起到了很大效果,二十七……他完全是个瘦版的富知州,由此可见,富知州嘟哝的什么年轻时也算风流倜傥纯属放屁,他这一生最不被人歧视长相的时候,可能得等死后火化变成灰了。 不过即便那样,估计也得比别人重上个斤。 抱扶罗:“……那鬼眼光不得行啊,就这?” 她严重怀疑师爷是在甩锅,什么色中饿鬼,哪个色中饿鬼看得上这样姿色平平的两兄弟?看富知州那长相,前面二十五个恐怕也俊不到哪儿去。 “他们的脚是缠起来了?”夏娃问。 呼哧呼哧猛喘气的富知州费了老半天劲儿,依旧说不出话,疏于运动的他此时肺部如炸了般难受,只能勉强点头。 师爷没跟来,估计骨头是真给压断了几根。 夏娃努努嘴:“脱了鞋看看。” 兄弟俩齐齐看向富知州,眼神胆怯,可能是这些年眼见家里兄弟越来越少,给吓坏了,得了富知州的允许才敢脱掉鞋袜。 众所周知,缠足的脚穿了鞋袜看起来虽然小,然而褪去鞋袜,却是极为畸形可怖的形状,且由于脚趾扭曲,导致难以清理,那味儿比旱厕都大,所以兄弟俩鞋子一脱,众人齐刷刷后退三步!:,n, 435 第十八朵雪花(七) - 了了 - 哀蓝 7 夏娃捂着鼻子满是不解:“你儿子都缠了脚,你怎么不缠?” 世上哪有这样当爹的,苦都让孩子受了,到底不是从自己肚皮出来的,不知道心疼。 要不是这群人有些手段,富知州早叫人把她们拖下去了,此时却得陪着笑脸道:“您可真爱开玩笑。” 夏娃:“我没有开玩笑。” 说完对两个少爷道:“赶紧把鞋穿上吧,我眼泪都要辣出来了。” 长空问:“男人缠足,是此地风俗?” 富知州听了满脸苦笑,道:“本地哪有这种习俗!全是那挨千刀的鬼物要求的!它隔一段时间就来带走我一个儿子,若是不缠足,便闹得我府中鸡犬不宁!我可怜的儿子哟……” 看得出来,富知州是真的难受,毕竟他近三十个儿子如今只剩下这么两个,若是富家血脉断绝在他这一代,九泉之下他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哦! “所以那鬼为何只盯着你一家?”斩楼感到不解,“难道是你家与它有什么恩怨?” 这真不是她受害者有罪论,而是富知州这宅子过于富丽堂皇,维持如此奢靡的生活,仅靠俸禄是肯定不够的,说不定便是他敛财时祸害了谁家性命,人家死后找他报仇来了,冤有头债有主嘛。 富知州闻言大喊冤枉,也不知他这喊冤里有几分实诚,夏娃想了想,决定暂时留下来,等观摩到鬼物是如何“好色”的之后再作打算。 富知州人都傻了:“那、那我儿子怎么办?” 夏娃不以为然道:“你不是还剩俩么?又不是一次全带走,剩下这俩你挑一个呗。”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别说富知州,二十六二十七两位少爷脸色都为之一变。谁不想活下去?谁想被那鬼物掳走谋害了性命?在生死大关之前,兄弟之情算什么,更遑论他们并非一母同胞,若非遇到祸事,平日见面彼此间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二十六模样生得好,二十七却与自己长相相似,富知州挣扎着问夏娃:“一定要选么?” 夏娃嗤笑一声:“谁管你啊。” 不管这三人如何决定,府里还是给夏娃等人收拾出了暂住的地方,离两位少爷的院子非常近,真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椅子还没坐热呢,就有人前来拜访,是府里的一位夫人,她一进门便朝众人跪下,泪流满面,原来她是二十七少爷的母亲,听说了府里来了高人,但两位少爷却只能救一个,于是特意赶来求见,希望能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到一线生机。 为了表示诚意,这位夫人还不是空手来的。她身后的几个下人人手捧着一个木匣,匣子里尽是金银首饰,价值不菲。 夏娃看到金子便心情愉悦,礼物照单全收,承诺却一个没给,夫人正想说话,又有客人到达。 这回是二十六少爷的母亲,除了下人外,她身边还带了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瞧长相应当是母女。跟二十七少爷的母亲一样,这位夫人进门第一件事也是先下跪,跪下后刚要开口,却见女儿跟个木头桩子般死板站着,便伸手扯了扯,低声斥责道:“你究竟想不想救你弟弟?快跪下!” 富小姐这才面无表情地跪到母亲身边,然而无论母亲如何声泪涕下动情不已,她始终不吭一声,只有在母亲喝斥她磕头求情时,才露出不情不愿的眼神。 “磕头就不用了。”夏娃打断二十六夫人的话,朝富小姐扬扬下巴,“我身边正巧缺个端茶送水按摩捏脚的下人,你就把她送我吧。” 二十六夫人一愣,富小姐亦然,随即二十六夫人竟问:“那我儿子……” 夏娃笑嘻嘻道:“不愿意就算了。” 二十六夫人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边的二十七夫人,看见了对方捧着的那些木匣子,她拿不出这么多钱,可二十七夫人也没有女儿,于是咬咬牙:“我愿意!” 富小姐失声:“娘!” 她怎么也想不到,出来求个人,竟把自己搭了进去,她娘为了弟弟,心里对她竟是一点温情都没了! 二十六夫人低声斥她:“大声嚷嚷什么,又不是叫你去踩火坑,你日日锦衣玉食的过着,何曾想过你弟弟遭了什么罪!” 富小姐怒道:“他遭罪又不是我害的!” 说完,她狠狠瞪了提出要求的夏娃一眼,气冲冲地转身跑了。 二十六夫人哪里能让她走,女儿一走,儿子的命怎么办? “不用追了。”夏娃制止她,“我仔细想想,像这种千金小姐,不听话也不会伺候人,所以我改变主意了,就你吧。” 二十六夫人茫然地看着她,夏娃咧嘴一笑:“你不是想救儿子?那你去死好了,一命换一命。再加上我的劳务费……就拿你的魂魄来换吧,来。” 她手一抖,不知从哪儿甩出一纸合同,展现到二十六夫人面前让她按手印。 二十六夫人吓了一大跳:“魂、魂魄?” “对呀。” 夏娃笑得很无辜:“在这个世界,人类死后依旧会存在意识,也就是所谓的三魂六魄,算是比较珍贵的东西,正好可以做报酬。” 二十六夫人想都没想便摇头:“不、我不愿意!” 夏娃:“你不愿意?你为什么不愿意?你日日锦衣玉食的过着,何曾想过你儿子遭了什么罪?你不是很爱他吗?只是要你的灵魂而已,这你都不愿意?” “你爱的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男人呀?我要是把你儿子阉了,你还爱他吗?” 夏娃不是开玩笑,她问得很认真,但二十六夫人却认为她是拿了二十七夫人的好处,因此故意为难自己,怒道:“你不愿救便不愿救,何苦戏弄于我?” 夏娃歪歪头,真诚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是真的呢?” 二十六夫人不肯信,她来时那副泪流满面的凄苦模样已被怒气替代,众人甚至都不懂她为何如此生气,只知道她一边生气,一边逃也似的离开了。 夏娃疑惑询问:“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斩楼长空异口同声:“没有。” 抱扶罗把玩着自己的红色油纸伞,她家中也是这种情况,不着调的父亲有着数不清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有一个母亲,但母亲往往会更爱男孩而非女孩,即便是只有一个女孩的母亲,也永远在渴望着再生下男孩——日涌王是唯一的例外。 天底下的母亲,总是更愿意为男儿牺牲,且无怨无悔。 两位夫人为了孩子想尽了法子,可富知州呢?他的想法是还有两个,能留一个就行,至于到底是留二十六还是二十七,他没那么在乎。 见富知州真的考虑起来,夏娃险些笑死,她毫不客气地说:“你想留哪个就留哪个,你脸怎么这么大?你问过那鬼物了吗?” 这一家人还真情实感考虑上了,甚至因此勾心斗角,他们是不是忘了到底剩哪一个是鬼物决定的?说不定对方觉得就剩这俩了,不如一次性全端走。 富知州被挤兑的一张老胖脸青一阵红一阵,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别人,又没本事把夏娃一行人赶走,打死他都不会跟这样的“高人”打交道! 抱扶罗天天搁外面飘夜不归宿,原意是尝试跟附近的鬼族打交道,可惜本地鬼十分排外,她飘了两天,愣是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回来后就发现长空不在:“那只鸟呢?” 斩楼正在给她的剑鞘做保养,头也没抬的答道:“被夏娃派出去办事了。” 抱扶罗:“办事?办什么事?” “是这样的。”斩楼放下手里的细布,“你不记得了吗?刚到建水国的时候,咱们不是碰见过鬼新郎的事?你不觉得跟富知州家的情况很相似么?” 关于鬼娶亲的鬼故事屡见不鲜,但缠足穿嫁衣的鬼新郎可就不多见了,夏娃感觉不像是巧合。 她不仅让长空去之前待过的城镇做调查,还用斩楼武力威胁富知州去翻阅官府卷宗,建水国的人死了这么多,出这么大的事,那总得有个源头。夏娃不信任言语,只有数据不会骗人。 要说这么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那就是富知州懒政多年,官府的案牍库门一推迎面而来尽是灰尘,在里头不管干嘛都是种酷刑。 抱扶罗还是头一回围观夏娃翻书呢,她飘着过去瞅了会儿,又飘回来,跟斩楼吐槽:“她真的是在看东西吗?我看她翻书比翻脸都快,里头的字儿我还没瞧清楚,她已换了另一本。” 斩楼第一次看时同样震惊,请原谅一位文盲剑灵,但现在她可以很淡定地跟抱扶罗说:“这有什么稀奇的,等她结束了你随便打开一本提问,她能告诉你答案在哪一页哪一行。” 同为学渣的抱扶罗目瞪口呆:“有这么厉害?” 斩楼:“可不是。不然你以为我干嘛那么听她话?” 抱扶罗心想你听她话,不是因为你嘴馋你没钱么?但这种揭朋友短的话说出来是会伤感情的,所以话到嘴边她给咽了回去。 老爷请来的高人不起台不画符也不烧香,更不守着府里两位金贵的少爷,反倒成天往案牍库钻,再不然就是在老爷书房,一天到晚神神秘秘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别人能忍,二十六二十七两位夫人可忍不了。 富知州好色,却不拿女人当回事,对他而言妾是花钱买来的物件,喜欢了,像逗小猫小狗给点好脸色,不喜欢了便随意处置,哪怕他长成这么一副肥头大耳五短三粗的德性,只要有权,只要有钱,还用在乎自己好不好看? 等哪天他当不成官,家也被抄了,除了出卖色相活不下去,到那时再琢磨如何减肥变美也不迟。 所以夏娃对富知州外貌上的羞辱,造成的伤害有,但不大。 因此两位夫人不敢去找富知州讨公道,转而找上了府里的大夫人,也就是富知州的正妻丘夫人。 丘夫人一心向佛,常年不问世事,只在自己的小佛堂里过活,寻常不外出,但府里少爷们一个接一个的出事,这她还是知道的,她念经颂佛,也是为了这些孩子祈福——很显然,佛祖没听见她的祈求,当然也可能听见了但不想搭理。 丘夫人一出山,富知州都得给她几分脸面,这倒不是富知州尊重发妻,纯粹是因为丘夫人娘家那边势力不小,什么妻啊妾的,他才不管这些,不都是女人? 然而即便丘夫人亲自开口请富知州对两个少爷多上心,富知州也是无能为力,他要有本事让夏娃听话,他至于这么憋屈? 于是丘夫人便找到了夏娃,彼时夏娃还在翻本地五十年前的府志,不是她看得慢,是因为案牍库灰尘太重,好多卷宗书籍不仅落灰,还发了霉,也不知看案牍库的老头怎么做的事,靠窗那一排架子上的卷宗通通遭雨水打湿,字迹模糊的只能连蒙带猜。更有甚者,堆砌在角落箱子里的,直接叫老鼠给蛀了! 余下这些还算完好的,先得擦去表面灰尘,然后摊开来晒,这才拖慢了夏娃的扫描进程。 丘夫人一张嘴,在旁边大树下面打瞌睡的斩楼都觉得匪夷所思,她居然是来请夏娃顾全大局的!除此之外,言语中还颇有些夏娃这般行事,愧为世外之人的意思。 夏娃坐在书堆中,手边是一圈瓜果点心,她抬头看向这位眉头紧锁浑身充满愁苦、两条眉毛之间的川字能夹死蚊子的成年女人:“照你这么说,姓富的十年寒窗卖与帝王家,身为一府大官却懈怠懒政,他怎么不去死?” 没有人能道德绑架夏娃,没有人能激起夏娃的责任心,因为这两种品质在她的出厂设置里根本不存在。 数据也分真实与虚假,有价值与廉价。 斩楼反正不担心夏娃,继续呼呼大睡。 丘夫人嘴角微抽,夏娃瞅了瞅她,扫描过她的身体数据,确认是曾有过生育的女性,只是无法判断孩子性别,便迅速往丘夫人心口扎刀:“你有没有为别人的儿子拼过命?你没有自己的儿子吗?你儿子呢?” 这下丘夫人的脸色彻底变了,那是一种时间无法抹去的悲痛,夏娃立马露出两排小白牙,幸灾乐祸道:“哦~死了哇,哎呀,你也别太伤心。人嘛,生老病死是难免的,对了,你儿子怎么死的,给我讲讲呗,我最近正在收集建水国人类的一千零一种死法。” 斩楼竖起一只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狐疑地想,夏娃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的,她怎么没听说过? 要说捅人心窝子,那还得是夏娃。正经严肃前来提出诉求,希望能唤醒高人正义之心的丘夫人眨眼间便泪流满面,她再也不想跟夏娃说话,不想趟这趟浑水,她自己的儿子都没了,还管别人的儿子做什么? 丘夫人这一走,夏娃摸着下巴对斩楼道:“你去把肥猪带来,我有话要问他。” 闭着眼睛打着小呼噜的假睡剑灵瞬间消失不见,抱扶罗还在外面坚持飘,她发誓一定要跟本地鬼搭上话,很有志气,夏娃很看好她。 没用多少时间,富知州就被斩楼拎了来,这家伙瞅着满身肥油吨位不小,居然恐高,而斩楼这家伙吧……颇有点缺德在身上,明明平地就能过来,非要拎着富知州飞上飞下,跟个小陀螺一般转圈,是以富知州一到场,哇的一声吐得满地都是。 在夏娃杀人般的视线中,斩楼火速远离现场。 之前没人在意富知州的儿子们怎么死,他自己也说了,是叫色鬼给嚯嚯的,甚至于死了二十几个好大男,富知州还连色鬼的性别都说不上来。 可见他不仅不适合做官,还不适合做人。 “喂,我问你,你这么多小孩,有几个是发妻生的?” 还真给夏娃问着了。 多亏她问的是发妻,那时富知州还不似现在这般有权有势,要是夏娃问他那死了的二十几个男儿都对应哪一位母亲,富知州绝对两眼一抹黑说不上来。他就像养殖场的种猪,只管播种不管其它,给口饭吃就等于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谁让他是本地最大的官,他的孩子们不会对他产生怨言,哪怕他从不像母亲那样慈爱关怀嘘寒问暖——即便是在家庭中,权高位重的人依旧处于金字塔顶端,即便他毫无温情。 丘夫人跟富知州共生了两个男孩,长子于四岁夭折,次子死于十八岁。 夏娃:“怎么死的?” 富知州支支吾吾起来:“还能是怎么……都一样的……” 说完,耳边忽然吹来一阵阴风,他下意识抬起头,望进夏娃阴恻恻的眼,连忙改口:“病、病死的!” 夏娃:“病死有什么好遮掩的,什么病啊?” 富知州肥厚的嘴唇哆嗦两下,见他如此这般难以启齿,夏娃乐了:“不会是花柳病吧?” 看富知州难看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夏娃叹了口气,富知州还以为她是为自己年纪轻轻便死了的儿子惋惜,谁知这小丫头嘴一张,字字带毒:“十八岁就得花柳病死了,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还没死?” 富知州:…… 要不是打不过,像这种口无遮拦的小屁孩,他是一定要活活打死的! 但他还是假模假样抹了把眼泪,尽量博取同情:“我儿死后,夫人伤心欲绝,自此便潜心向佛,始终茹素,就是为了给两个孩子祈福,希望他们下辈子能投胎到个好人家,不再受今生之苦。” 抓完人就躺回大树下的斩楼听不下去了:“你这长男死了,还能说一句幼童夭折实在可怜,但你这次男,这不活该么?” 夏娃:“你夫人为次子祈福多年,着实令人感动。” 富知州好险抹了把汗,假装没听见斩楼的讽刺,正要跟夏娃道个谢,夏娃:“有她这样真心祈福,我相信佛祖一定会满足她的愿望,但次男浪荡淫靡,佛祖也不能不罚,可能下辈子托生成个种马种猪之类的,既符合他的品格,也算略施薄惩。” 富知州:…… 斩楼:“不知道富知州下辈子会托生成个什么玩意儿。” 富知州:…… 他拼命压抑愤怒,再三告诫自己,打不过打不过,忍,一定要忍! 抱扶罗撑着红纸伞从墙头上飘来,她听见了这番对话,决心为动物喊冤:“你们怎么这样啊,动物做错什么了,那妖族在成精前不也大多是动物么?” 富知州发现,突然之间,斩楼跟夏娃通通仰头跟“人”说话,他瞪大眯眯眼瞅了半天也没看见对话的另一方,这青天白日的,千万不能自己吓自己啊! 不知为何,明明太阳这么大,富知州却觉得浑身发冷,连连打寒颤。 抱扶罗飘到他身边,故意不显形,还跟夏娃她们说话:“我就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成天飘也是有收获的,我……” 夏娃正看着富知州那怂样儿乐,富知州环顾四周,慌张伸头又缩回来,战战兢兢地问:“大、大仙!高、高人!你、你们在跟谁说话?” 夏娃:“你很想知道吗?” 富知州正准备点头,又立马拼命摇头,感觉他的脑袋要是颗蛋,这会儿都被摇散黄了:“不不不,我不想!” “你不想?你越不想,我就越想告诉你。” 富知州赶紧改口:“不不不,我想、我想!” “那太好了,我正想告诉你呢。” 富知州被耍的欲哭无泪,他真想大声怒吼,质问对方到底有什么毛病,他觉着自己似乎成了被猫按在爪子下面的老鼠,之所以没死,纯粹是因为狡猾的猫想要再多玩会儿。 他一脸吞吐,夏娃怒道:“怎么跟个爷们儿似的没出息?到底想不想?” “不!不想!不,想,不!不想——” 富知州自己也不知该想还是该不想,正在他纠结之时,耳边忽然传来幽幽的声音:“想什么,不想什么呀,是在说我吗~” 这声音贴着他的耳膜,阴森又诡异,富知州哆嗦着、颤抖着,缓缓扭过头,然后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436 第十八朵雪花(八) - 了了 - 哀蓝 8 真不是抱扶罗的鬼相太吓人,而是富知州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鬼,虽然他死了快三十几个好大男,但他愣是一次都没跟色鬼打过照面。别问,问就是他美色过人,怕鬼物见了移情别恋糟蹋到自己身上。 斩楼只好拎起富知州,准备把他丢进池子里清醒清醒,抱扶罗自告奋勇:“还是我来吧。” 于是当富知州因冷冽的池水刺激的睁开眼睛时,正对他的便是抱扶罗那张刻意显出鬼相的恐怖面容,然后他嗷一嗓子,就又晕了。 抱扶罗跟找着什么有趣玩具一样,开始重复循环吓晕——弄醒——再吓晕——再弄醒这个过程,美其名曰帮助富知州脱敏,免得他以后见了鬼第一反应是晕倒浪费黄金逃生时间。 富知州感不感谢抱扶罗不知道,反正一连晕了五次后,他总算是脱敏成功,再瞧见抱扶罗的鬼相也只是疯狂喘气加翻白眼,不再人事不知。 “你有没有想过,那鬼物只针对你家的原因是什么?”夏娃问。 富知州嘴一张,话没来得及说已被夏娃打断:“少放闲屁,别是得罪的人太多想不起来吧?” 富知州哪里会承认自己为官多年一件正事没干,不过夏娃后面那句话倒是对了,他确实是干了许多缺德事,以至于排除仇人对象时,两只手加两只脚都数不过来。 “我查过了,你这些儿子里,死得最早的就是次男,在他死后,府里才开始出现色鬼迎亲之事,这是巧合吗?” 至于次男后头的其它兄弟的死亡顺序,目前来看都是以年纪为先,适龄的最先被带走,一十六一十七属于是年纪比别的兄弟小才苟到现在。 “你儿子得了花柳病,总得治吧?这病是谁传染给他的,你总会查吧?结果呢?详细说说。” 富知州额头的汗水一滴接一滴,他不敢跟夏娃对视,夏娃却说:“一个回答让我不满意,我就剁你一根脚趾头。” 富知州一听,家丑哪里有自己的性命重要,赶紧如实招来:“此事说来话长,次子过世,盖因一青楼女子,那女子如今也早死了……” 夏娃:“怎么死的?” 富知州期期艾艾:“病、病死的……啊!!!!” 夏娃把玩着不知何时摸出来的小刀,满是恨铁不成钢:“我不是跟你说了,回答让我不满意,就剁你一根脚趾头。” 富知州疼得抱着脚倒地哀嚎,抱扶罗听得耳朵疼,干脆拿伞柄戳他嘴里去:“嚎什么嚎,再不好好回答,第一根脚趾头也别想要了。” 富知州面色惨白,剧烈的疼痛令他阵阵冒冷汗,在这种情况下,大脑开始变得迟缓,也不再试图隐瞒:“因那女子害我儿染了脏病,我儿出事后,夫人便将其处置了……” 斩楼皱眉:“你们将她杀了?” “不是我杀的!”富知州连忙撇清自己,“是夫人,夫人令人打杀的!说是她迷惑我儿,令我儿误入歧途,还葬送了性命,因此要她给我儿陪葬……” 那只是个卑贱的青楼女子,随意花点钱就能买到她的命,爱儿心切的丘夫人当时正在气头上,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勾引她儿子的女子都处理干净。 在她看来,她的儿子决不会有错,错的是那些不知检点、一心想要攀高枝的女子,着实可恨! 歹竹出好笋的概率很低,富知州近三十个儿子里,有一半以上都是只知花天酒地仗势欺人的纨绔,这时抱扶罗忽然问:“你们打杀了那女子后,如何处理的她的尸身?” 这个富知州还真不知情,但他闪烁其词,显然还有事情隐瞒,夏娃干脆又给他来了一刀:“你们还干了什么?还不快说?” 斩楼冷冷道:“既然不愿意说,留这条舌头又有什么用?我看不如割了。” 富知州吓得连声求饶:“不不不,不是我不说,我、我是不确定这件事是否值得告知各位,怕浪费各位的时间……” “浪不浪费是你决定的吗?” 他这时真是怕得要死,哆哆嗦嗦道:“我儿死后,夫人原本想用那女子给他陪葬,只是转念想想,又嫌那女子身份卑贱,于是我便花高价请人寻了个与我儿生辰八字相合的良家子,与我儿配阴婚……” “是死的!死的!”富知州疯狂解释,“那良家子刚死不久,我花了八十两银子才把尸体买来,这事儿我是吩咐手底下人去做的,师爷可以作证,真的!” 建水国确实是有配阴婚的习俗,一具年轻女尸经常能卖得比活人还高,许多人家刚刚死了女儿,没几天便会发现有人偷偷刨坟盗尸,民间甚至有专门帮人讨鬼妻的阴媒,说是阴媒,实则就是牙人,只不过经他们手买卖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夏娃问他:“我看你在这任上也待了不少年,建水国鼎盛时期的人口能达到七千万,甚至更高,如今却只剩下十之一一,你对此有何头绪?” 富知州知道个屁,他什么都不关心,旁人的死活跟他何干,只要不干扰他的富贵荣华,就是皇帝死了他都懒得哭。 抱扶罗听了,惊讶不已:“建水国竟死了这么多人?” 七千万的人口,只剩下一千万左右,这未免太过惊人!要知道建水国是出了名的生育大国,家家户户孩子至少五个起,有些人家甚至能生十几个,以至于部分女子的人生有一半时间都在怀孕和生产。 富知州哭诉道:“鬼族横行,我们普通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天一黑,连他都不敢点灯不敢出门,但你以为老实待在家里就行了吗?鬼是不讲道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冲进你的房间将你拖走!一开始闹鬼时,富知州还怕自己乌纱帽不保,可很快他就发现,不仅是他治下鬼族横行,整个建水国都是如此! 早晚有一天,建水国会成为鬼国也说不一定。 夏娃越看富知州越不顺眼,让他滚,富知州一瘸一拐连滚带爬地跑了,一秒都不想多待。 当天长空回来时,带回了与富知州所说的同样的消息——她们刚进入建水国时,那被鬼迎走小脚新郎的人家,也曾给家中早逝长男讨过鬼妻。 要说这是巧合,夏娃肯定是不信的,“对了,你回来时不是说有收获?有什么收获?” 抱扶罗被提醒才想起来:“哦对,我都忘了,我遇见一只本地鬼,给了它好多香烛,但它不愿意说富家的事,只告诉我两日后本地鬼市将开,说我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斩楼闻言,很是好奇:“我们能去吗?” 抱扶罗点头又摇头:“各地鬼市规矩不同,要看当地大鬼如何制定,有的鬼市就只许鬼族进入。” 而且,要准备好多好多香烛纸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给足了好处,看守鬼市的鬼说不定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提条件是来者并非人类——只有人类不被允许以客人的身份进入,这是建水国所有鬼市的规矩。 “诶。”长空忽地出声,“建水国的鬼族,有男鬼么?” 抱扶罗摇头:“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 从进入建水国之后,几乎是一步一撞鬼,到处都在死人,但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没见过男鬼,就连夏娃读取公主记忆里时所看见的鬼道,也不见男鬼出没。 夏娃想了想说:“到时候去看看。” 说完就发现三双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她瞬间警觉:“干嘛?” 抱扶罗幽幽道:“还能干嘛,咱们几个里头,不就只有你最有钱?鬼市门票的事情,麻烦你了……” 向来不乐意让人占自己便宜的夏娃这回却很好说话:“早说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包我身上了。” 胸脯拍得啪啪响,一副十足诚信的模样。 ——受伤的只有富知州。 当天晚上,整个富家宅院如临大敌,天还没黑,所有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闭门不出,偌大的府邸连个灯笼都不点,连门房都早早关了门。原因无它,到了鬼物迎亲的日子。 为了防止色鬼把自己俩儿子通通带走,富知州特意将一十六跟一十七分开,他自己是不敢靠近的,恨不得躲得十万八千里远。 夏娃则兴致勃勃来凑热闹,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对于把富家搅和的将要绝种的鬼物并无敌意,反正她的利益又没受损,不仅如此,她还想看看这只鬼够不够强,如果够,那就抓来留着用。 所以月黑风高夜,一行人分别背着个大袋子坐在两位少爷躲避的屋顶上等鬼入瓮,等啊等,等得斩楼犯困打盹,一阵凄厉鬼笑猛然传来,将这冷清夜空撕开一道口子。 都说宁闻鬼哭不听鬼笑,会笑的鬼定然凶神恶煞,鬼的声音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声波,能对人类的大脑造成影响,很多胆小的人甚至光听到鬼笑就被活活吓死。 夏娃瞪大眼睛期待不已:“快快快,来鬼了来鬼了!” 阴风陡至,无视了贴在墙壁上的黄符,直接将院门卷破,两位少爷藏身何处它清楚得很,只剩下这俩了,这次它便要一锅端,等下回它再来,便是富家满门灭绝之时! 夏娃只瞧见一阵阴风卷入房屋,随后便要刮走,看样子鬼族迎亲的方式也不尽相同,有鬼喜欢吹打弹唱搞得热热闹闹,也有鬼喜欢亲自动手。 由于不知道这只鬼会如何选择,两位少爷都被套上了一身喜服,阴风将他们卷出来时,两人都失了意识,身子软绵绵的好像没有骨头。 “等等!” 眼见阴风将息,夏娃跳起来大声阻止,“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纳命来!” 斩楼发誓,那看不出形状的阴风绝对停顿了一下,而且流露出了丰富的情绪,用人话归纳的话大概就是:你有病吧? 人家都不打算搭理你了,你还出声挑衅,这不是纯纯地找事么? 阴风席卷了一阵,最终刮上屋顶,目标自然是嘴巴最不客气的夏娃。毕竟从外表看,她也是最好欺负的一个,一寸短一寸险,谁让她个头最矮。 但夏娃要的就是这个,阴风朝她扑来时,她假装害怕向后退,随后掰开小熊的嘴,从里头释放出了一只婴鬼! 本来是想试试看这婴鬼的水平,好歹养了它们这么多天,可让夏娃不解的事情发生了,婴鬼根本不攻击对方,还是抱扶罗撑开了红色油纸伞,将那只鬼收在了自己伞中。 夏娃怒气冲冲提起婴鬼:“打架都不会打,我要你何用!” 说着便将它丢回小熊之中,并决意扣除今晚的夜宵。 抱扶罗甩了甩油纸伞:“怎么办,要放开吗?” 夏娃正恼火呢,于是便道:“把它吃了!谁让它那么没礼貌!” 话音刚落,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如此对待我的随从,不大好吧,这位小妹妹?” 众人齐齐转身,才发现不知何时,竟有一红衣鬼出现在她们身后,此时正盘腿坐在另一片屋顶上,手里还拎着一坛酒,说话间仰脖灌了两口,正冲她们笑。 斩楼与长空双双做出应战姿态,抱扶罗也低声道:“我看不出她的深浅。” 红衣鬼灌了一大口酒后,拎着酒坛子的手便垂了下去,另一只手则搭在膝盖上,托腮歪头,言笑晏晏。 虽然她态度很好,也没有攻击意图,但抱扶罗敢保证,假如对方忽然出手,她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夏娃却嚣张至极:“有什么不好的,我喊它它不搭理我,难道不是它没礼貌吗?” 红衣鬼听了她的话,思考片刻,居然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你想怎么样呢?” 夏娃:“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喝个喜酒,这都不行么?份子钱我都带了。” 说着便指了指那几个大包,看得红衣鬼意味深长地挑起眉:“哦~原来如此,不过很不巧啊,喜酒你今儿是喝不上了,后日晚上吧。” 后日,不就是鬼市开张的时候? 红衣鬼笑意盈盈,一副慵懒模样,谁知下一秒,抱扶罗手里的红色油纸伞便易了主。红衣鬼将伞打开,那阵阴风随即化作另一只鬼站在了她身后:“大人。” 红衣鬼把玩着油纸伞,说:“这伞不错,给你准备这把伞的人,应当与你情谊颇深。” 抱扶罗皱眉:“我娘送我的,快还我!” 红衣鬼听闻是母亲相赠,竟嗤笑一声,随即当着抱扶罗的面,将油纸伞破坏!伞骨被她折断,特殊油纸也尽数化作纸屑,看得抱扶罗目眦欲裂,径直朝她扑来! 夏娃连忙阻止:“等等!” 红衣鬼不慌不忙,抱扶罗怒不可遏,她本就是相当强劲的厉鬼,可一鬼爪下去,竟连红衣鬼的鬼身都无法触碰! 红衣鬼用酒坛子阻隔了抱扶罗的攻击,她随手往前一推,酒水丝毫未洒,抱扶罗却叫她击退数步。随后红衣鬼高举酒坛,清澈的酒液灌入喉头,解了这点酒瘾后,她才嘲笑抱扶罗道:“鬼力不浅,可惜根基不稳,是拿人心堆出来的吧?” “呵。”她笑得愈发灿烂,“外强中干。” 抱扶罗这回气得怒发冲冠,被笑话弱,她不是很在意,自己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有数,但红衣鬼毁了她娘送她的油纸伞,绝对不能原谅,她一定要狠狠地教训她! 然而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夏娃看得很清楚,假如抱扶罗与红衣鬼都是重点高中的学生,那么抱扶罗属于是家里砸钱送进去的,而红衣鬼则是凭借实力自个儿考的。 所以即便都是大鬼,抱扶罗却不是红衣鬼的对手,一方面是她的确如红衣鬼嘲讽的那样根基不稳——连她吃掉的人心都是日涌王为她寻来的,另一方面则是抱扶罗实战经验匮乏,空有鬼力,却无法像红衣鬼那样运用自如。 夏娃双眼亮晶晶,这不就是她要找的厉害鬼么! “抓住她!”夏娃激动指示! 红衣鬼再强也比不上斗篷鬼,有斩楼跟长空在,大不了自己再忍痛换点道具,不信抓不住对方! 可红衣鬼狡猾至极,夏娃能够分析她,她同样能看穿这一行人的特点。 唯一的一只大鬼不足为据,剩下的两个非人类女,一个身上有妖气,另一个瞧不出是什么来历,但能耐应当都不小。三个大人,却隐隐以小女孩为首,这就十分有趣了。 由于每次打架,夏娃都能很好的保护自己,这一次斩楼与长空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她们低估了对手。 红衣鬼可能打不过大妖与剑灵联手,但她又不是木头桩子,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没人比她更懂,就好像她折磨人类时,总能精准地最先挖掉对方的心肝肉。 红衣鬼先是假装与斩楼长空交手,随后找准时机,鬼魅身形瞬间到达夏娃身边,并拎起她的衣领,看着她的小短腿小短手在空中挥舞,随后露出热烈笑容:“不好意思,这小孩儿我就收下了,今儿个正好缺点下酒菜。” 说完放声大笑,转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本地乃是红衣鬼的地盘,她想隐匿藏身,没人找得着。 抱扶罗气恼不已,她看着纸伞残骸,很想找个人来撕成碎片撒撒气。 斩楼问她:“不捡起来吗?好歹是你娘送的。” 抱扶罗闻言,奇怪地说:“这有什么好捡的,我娘还活着呢,又没死,大不了我以后再问她要。” 她气得是她娘送的东西被毁了,这以后大白天的,她上哪儿再找一把这样好用的油纸伞啊!这把伞可是娘特意让手下那群能人异士研究出来的,不仅冬暖夏凉,还能滋养鬼身,用途大着呢! 长空:“……我说,就没有人关心一下夏娃吗?” 斩楼跟抱扶罗齐齐摇头,那小孩鬼精鬼精的,落到红衣鬼手里还不知谁吃亏呢,再说了,着急有什么用,着急就能把人找回来吗? “不是有这个吗?”斩楼咧嘴一笑,把装满香烛纸钱的大包拎起来,“本地太大了,与其跟个没头苍蝇般胡乱找,不如去鬼市碰碰运气,你没听红衣鬼说吗?后日晚上。” 抱扶罗握拳:“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弄坏了我的东西,必须赔!” 另一边,被红衣鬼拎在手里的夏娃,还真不怎么慌,这让红衣鬼感到有趣又失望,还以为能看见小孩子哇哇大哭的情景呢,她最爱听小孩子哭了。 即便双脚腾空,夏娃的两颗眼珠子还是滴溜溜转个不停,她在商城里找了一圈,不是没有对付红衣鬼的道具,但一来不能保证完全成功,一来……她舍不得花太多积分,而且红衣鬼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踏入建水国的那一刻便有了。 她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应该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国的人彻底死绝。 富知州曾哭诉质问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人类何时能在夜晚行走,夏娃觉得,等所有人死光了,应当就可以了。 红衣鬼也是类似的感觉,很难说清楚,但夏娃觉得她不会真的拿自己当下酒菜。 “啊————” 为了吓唬小孩儿,红衣鬼故意张大嘴,她毕竟是鬼,即便没有鬼化,也能将嘴张到令人惊恐的地步,那张脸上好像只剩下血盆大口了,再配上两排锋利獠牙,感觉一口下去,能把人的骨头都嚼碎。 夏娃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天真。 红衣鬼把她拎高,愈发失望:“你怎么不哭?你不怕么?我现在是真没下酒菜。” 夏娃叹了口气,伸出一只胖乎乎的胳膊,塞进红衣鬼嘴里:“你咬吧。” 红衣鬼瞥她一眼,还真咬了下去,她只是想吓唬夏娃,所以略略用力,又没有太用力。鬼牙将嫩生生的孩童皮肉往下陷时,忽觉寒冰刺骨,牙根仿佛都冻麻了! 夏娃嘎嘎乐:“哈哈,好吃吗!你知道零下三十度舔大铁门是什么感觉吗!来啊咬我啊!”:,, 437 第十八朵雪花(九) - 了了 - 哀蓝 9 红衣鬼纵横本地多年,还是头一回吃这样的亏,顿时好气又好笑,威胁道:“我是咬不动你,但你身上这样凉,我看你也非人类,既然如此,我便拿鬼火烧你,把你吊起来烤上个三天三夜。” 夏娃震惊不已,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恶毒之鬼,她本身并不畏惧水火,但冰雪之躯天然不喜欢高温,真要吊起来烤个三天三夜,死可能不会死,却也绝对不会好受。 好在她素来是识时务的,不会拿鸡蛋碰石头,她都这样对红衣鬼了,红衣鬼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愠怒,夏娃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外表起到了欺骗作用,红衣鬼看着不像是会怜悯小女孩的类型,而且她都知道自己不是人类了。 “好吧,我道歉,刚才是我不好。” 红衣鬼笑得更厉害:“你都这么说了,我若是怪你,岂不是显得我心胸十分狭隘?” 说着,她把夏娃放到地上:“回去的路认识吧?我可没工夫送你。” 听她的意思,居然不是要为难自己,夏娃很惊讶:“你要放了我?” 本来红衣鬼要是不放她,夏娃肯定会想办法逃走,但现在红衣鬼宽容大度要放了,夏娃反倒不想走了,她直接扑上去抱住红衣鬼的一条腿,这是她头一次抱鬼的大腿,感觉和人没什么区别,除了过于冷了点外。 这种冷跟了了身体的冷又不一样,了了的冷是纯粹的、没有温度的冷,红衣鬼则是阴冷,能让人明显感受得出她已经不是活人,像存放在冷库中的尸体,满是死寂。 红衣鬼抖抖腿,没能把夏娃抖掉:“你这是干什么?还真想跟我回去当下酒菜?” 夏娃:“你要是想把我当冰棍啃了,我也没办法。” 见她还真一副要赖上自己的样子,红衣鬼笑个不停,最终,她还是将夏娃从腿上拎开,丢到了另外那只鬼旁边:“我要去的地方,你可去不了。” 说完,身形已消失,此时恰逢一声鸡叫,原来不知何时天竟快要亮了。 夏娃脑海里忽地闪过什么,只是太过短暂,一时没能抓住。她很快又重燃热情,看向身边厉鬼:“嗨,我叫夏娃,你叫什么名字?” 除却皮肤过于青白之外,厉鬼看起来和活人差别不大,她对夏娃没什么好感,而且一想到夏娃一行是富家请来抓鬼的便恨之入骨。 红衣鬼不在,也没说要如何处置夏娃,厉鬼想都不想便要取夏娃性命,然而夏娃也不是吃素的,她、眼下她已经不再指望小熊里的婴鬼,而是直接抓住小熊一条腿对着厉鬼开始抡。 厉鬼曾亲眼见过夏娃自小熊里驱使婴鬼,便将她当作了养鬼之人,所以也想要将小熊夺过来释放里头被困的婴鬼,两人打了半天,最终以厉鬼被夏娃用小熊嘴咬住半颗脑袋结束。 “你这鬼怎么这样?”夏娃震惊地说,“我都自己掏腰包出份子钱了,你居然二话不说就对我大打出手?你的良心呢?” 厉鬼虽被小熊吞了半颗脑袋,却不甘示弱:“放开我!该死的养鬼人!” 夏娃:“首先,我不是人;其次,我也没有养鬼,最后,你对我说话的语气很不礼貌,你们老大知道吗?” 厉鬼又挣扎了几下,依旧无果,此时小熊已经从小小一只变得巨大无比,将厉鬼整个压在下面,夏娃自己则坐在小熊脑袋上,不解道:“谁跟你说我是养鬼人?” 由于半个脑袋在熊嘴里,厉鬼的声音显得有点闷,但这无损于她的愤怒:“你驱使婴鬼攻击于我,还说不是养鬼人?有本事你现在就让我魂飞魄散,否则我不仅杀了你,富家上上下下,连一只蚂蚁我都不会放过!” 早知此鬼与富家有仇,但这一瞬间流露出的恨意依旧惊人,夏娃问:“你是芍药,还是刘三娘?” 芍药是富知州次男迷恋的青楼女子,刘三娘则是富知州给次男讨来的鬼妻,科技落后的世界就是这点不好,空有姓名,找不到对应的面孔,夏娃无法确定此鬼的身份。 厉鬼冷笑不已:“我为何要告诉你?” “因为我可以帮你呀。” 厉鬼态度虽不好,夏娃却跟她相反,不仅不生气还主动示好:“你不信的话就去问问看嘛,我可没帮过富知州,他那两根脚趾头还是我剁的呢。再说了,我要是想帮他对付你,你以为你还能趴在这儿跟我说话?” 厉鬼并不愚蠢,只是被仇恨冲昏头脑,以至于任何与富家有关联的人都被她视为死敌。在夏娃展现友善后,她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你说你不是养鬼人,有何凭证?” 除妖师并非都是正义之士,他们之中有些人会豢养鬼物来达到自己扬名敛财的目的,为鬼族所深恶痛绝。 夏娃:“没什么凭证,它们能成婴鬼,还得多谢我帮忙呢,不然现在也只是填在枯井里充满怨气却无能为力的冤魂而已。” 这么一说,厉鬼想起那只小小婴鬼身上的气息似乎确实与其它婴鬼不同,她先是挣扎了两下,而后道:“你先将我放开。” 夏娃很干脆地放开了,反倒让厉鬼有点吃惊,也因此高看了夏娃一眼。 其实夏娃纯粹是确认了这只厉鬼不能把自己怎么样,所以才会放手,这要换成是红衣鬼被困,她才不会把鬼放开呢,不把鬼五花大绑都是她太善良。 “我是刘三娘,也是芍药。” 夏娃一听:“什么意思?” 厉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及两边耳朵,面无表情地说:“我并非死后被家里人卖了尸体,而是生前被我父亲掐死的。” 本来她是活人,根本不在阴媒的选择范围内,奈何她爹贪财,听说能拿五十两银子,愣是把她的生辰八字送了过去。结果一合,她这活人的八字竟比死人的更配富家少爷! 阴媒以为做了桩大买卖,谁知给了钱才知道刘三娘是活人,当下大怒,刘父便哄骗他说女儿生了重病已命不久矣,当天晚上便趁着刘三娘熟睡,将她掐死。 阴媒收到尸体时也看见了脖子上的掐痕,但他不想多管此事,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笑的是,刘父虽为了银子杀害亲女,却又怕她化作厉鬼回来复仇,因此以糠塞嘴,堵住她面上七窍,让她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听,有口亦不能喊冤。 结阴亲时新娘要戴红盖头,所以也不曾被人发觉,富知州更是胆小如鼠,丘夫人虽爱男心切,却也不敢直视鬼新娘的脸,就这样让阴媒混了过去。 夏娃:“那这跟芍药又有什么关系?” 厉鬼冷笑:“本来是没关系的,谁叫富家把她活活打死后,还请了些和尚念经,害得她三魂七魄受损,只能做个游魂。” 活人可真有趣,做了亏心事后,竟开始潜心向佛了,然而念再多的经,烧再多的香,又有什么用? 一个受损的游魂,一只残缺的鬼,偏偏都被埋在富家次男身边,芍药虽残缺不全,却怨气不减,刘三娘亦是如此,两人就这样合二为一,刘三娘补全了芍药消失的魂魄,芍药成为了刘三娘的眼耳口鼻,所以才说她既是芍药,亦是刘三娘。 夏娃:“我看你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像这样杀下去,得浪费多少时间?” 厉鬼诧异地看她一眼。 “像你们这样的鬼妻,应该还有不少吧?” 厉鬼点头:“数不胜数。” 她们生前死后如何被买卖,被迫害,便要如何报复回去,所以出现鬼新郎的人家,想都不必想,这家一定找阴媒讨过鬼妻,没有一个例外。 夏娃:“你带走的那些人呢?” 厉鬼眯了眯眼睛:“你很想知道?” 夏娃:“想啊。” 厉鬼:“那你跟我来吧。” 许是相信了夏娃并非养鬼人,与富家也没有沆瀣一气,厉鬼对她的态度虽称不上友好,至少能够平心气和对话了。 她再度化作一阵阴风将夏娃卷起,夏娃只觉周遭变成一片雾蒙蒙的灰色,什么都看不清楚,约莫过了半柱香,这股阴风才停,厉鬼将夏娃带到了自己的阴宅之中。 还没进门,夏娃就看见了门口挂着的两个人头灯笼。 看着有点像南瓜灯,脑子里的组织被掏得一干二净,然后在里头点燃鬼火,这样便可从眼睛嘴巴耳朵里透出幽幽绿光,乍一眼看见,相当惊悚。 不过夏娃并不害怕,甚至像模像样地点评:“这两个脑袋怎么不一样大,它不对称呐。” 厉鬼闻言,对这小孩儿胆大的程度有了新认知:“进来吧。” 入门地上有一张人形毯子——这当然不是真正的毯子,而是一个被压扁了的人,夏娃甚至能看见他被压扁的脉络与器官。可能是被踩久了,总感觉脚底沾上去有点子油腻,所以夏娃提出建议:“你这入户垫该换了,感觉不干净。” 这不是纯粹的人皮,里头脂肪什么的都没去除,所以踩到不同部位,脚感也不尽相同,总体而言不如纯人皮毯。 除此之外,厉鬼的阴宅里处处是各种各样的人体摆件,连屋内的椅子都是被折成诡异弧度的人,夏娃问:“他们还活着么?” 感觉不像是死的。 厉鬼:“算活,也不算活。” 日日夜夜与怨气极重的厉鬼在一起,早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他们无需进食与睡眠,大脑早已钝化,即便放他们出去,他们也无法接受阳光的照耀,更不可能与真正的活人接触。 只有痛苦是永恒存在的。 墙壁上挂着一幅“画”,是活人被拧出的奇怪造型,这幅画的特殊之处,在于“画”的脸被一分为二的身体左右对称包围,突出强调了那张丑陋的大脸,以及塞满米糠的七窍。 不用问,这应当是刘三娘的爹。 夏娃忍不住赞叹道:“你还挺有艺术细胞的。” 做出来的东西荒诞中又带着丝丝趣味,很让人着迷。 “对了,你今儿刚抓来那俩呢?准备把他们做成什么?”夏娃问,并兴致勃勃地帮忙出主意,“我觉得你这阴宅哪哪儿都好,就是院子空荡荡的,要不然种点花草吧,这不正好拿来堆肥么?” 厉鬼:“这两个先留着。” 夏娃:“留着?” “两日的鬼市,正好拿去换点别的。” 一听说厉鬼要去参加鬼市,夏娃立马要求加入,并且理由很充分:“我见多识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够为你提供技术支持,我看你做的这些摆件儿,想法有余技巧不足,你难道不想多学习点儿吗?而且你看啊,这个椅子……” 她随手用小刀刺了下椅子扶手,椅子因疼痛而反射性抽搐,夏娃坐着就不那么安稳了:“工艺有待提高。” 厉鬼不知是把夏娃的话听进去了还是怎么的,居然真的答应了。 然后夏娃就从小熊嘴里掏出了三大袋香烛元宝,大方道:“喏,送你了。” 厉鬼惊道:“你那几大袋东西,不是没带上么?” “这叫未雨绸缪。”夏娃咧开嘴,“我要是不说,她们又怎么知道我置办了多少呢?” 这些香烛元宝什么的可太不值钱了,再说了,用的也不是她的钱,是富家的。 被厉鬼掳来的活人并非永生,他们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死亡,而且由于死亡方式特殊,死后也无法鬼化,只能痛苦至死。 “有趣吧,活人?” 厉鬼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夏娃嗯了一声:“什么?” “我回去时,我这位亲爹看见我,竟痛哭流涕下跪求饶,说他悔恨的夜不能寐,又说上有老下有小,求我放过他,日后他天天给我烧纸……” 每每回想起这件事,厉鬼都止不住要笑:“这是我做人当鬼这么多年下来,头一回看见亲爹对我如此真心呢。” 夏娃嘲讽道:“他可不是后悔了,他只是后悔没做得更绝,为了活命才说好话。” “是啊,所以我也把他的七窍堵了起来。”厉鬼用手去按压墙上挂画的身体,唏嘘道,“现在他的五脏六腑应当都被米糠填得差不多了,等以后坐在这儿,说不定米糠会从他的七窍往外掉,谁让塞得太多呢?没办法,我毕竟是个孝顺的女儿,爹给了我一尺,我定当还他一丈。” 夏娃都感动了:“我要是建水国皇帝,高低给你颁发个孝顺牌坊。” 很难说眼前的厉鬼究竟是芍药还是刘三娘,她们俩的性格跟如今的厉鬼都不完全相似,然而生前如此凄惨,死后若还能以德报怨,那夏娃都要当她们脑子不好了。 以德报怨,得到的回报绝不是幸福,而是永无止境的剥削。 他们吃了你的肉,还要喝你的血。 喝了你的血,就要寝你的皮。 风干你的指甲,抠出你的眼珠,将你吃的渣都不剩。 只有拿起刀,狠狠剁掉他们伸出的手,剜掉他们贪婪的心,以及充满欲望的眼睛、胡言乱语的舌头,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 想不被打扰不被欺凌,只有善良是不够的,道德与爱是上位者的谎言,愚者因此沾沾自喜,跪得鲜血淋漓,还自以为伟大。 虽说一开始的相识不是很美好,但对于“艺术”的追求,让夏娃跟厉鬼迅速打成一片,厉鬼甚至采纳了她“像富知州那样满身肥肉的应该拿来熬油”的建议,并表示等鬼市结束,一定会尝试。 鬼火熬出来的油,可不仅仅只是人油而已,那是能连骨头都熬成渣的恐怖存在。 唯一可惜的一点就是,由于这些人死后无法鬼化,厉鬼也就不能将他们的灵魂吃掉,否则她不会想尽办法延长他们不人不鬼这段阶段的时间。 夏娃一听,这不正好么?她可以帮忙将灵魂提取出来呀,至于报酬,鬼二她八,不算过分吧? 一番讨价还价后,变成了鬼三夏娃七,夏娃非常满意,因为她本来的目标就是三七分,之所以提出二八,就是为了降低一下厉鬼的标准。 由于已经身死,对生前之事毫无留恋,又与另一人合为一体,厉鬼没有名字,像她这样的鬼在建水国数不胜数,名姓对鬼族而言没有一点意义。 终于等到鬼市当天,一入夜,阴宅里的人头灯笼便亮了起来,绿油油的,厉鬼提前准备了许多香烛元宝,夏娃毕竟不是鬼,她要想进鬼市,就只能贿赂看守鬼市的守门鬼。 也是从厉鬼口中夏娃得知,红衣鬼便是本地鬼将,地位仅次于鬼王,而由于鬼王性格不怎么着调,成日喝得酩酊大醉,本地鬼市的看管便也不是很严,总之守门鬼赚点小外快什么的,红衣鬼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厉鬼将二十六二十七放了出来,两人在阴宅饿了两天,不仅肚子空空头晕眼花,脑子都不怎么好使了。 “从这里到鬼市有多远?”夏娃问。 厉鬼伸出一只胳膊让她看,夏娃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有一个红色标志,这标志看着像人参又像灵芝,是鬼族特有的记号,持有此记号者,可免查进入鬼市,并且能在本地任意之处打开鬼市大门。 厉鬼把夏娃单手抱起,二十六二十七就没这待遇了,他们只能像死狗一样被拖着,养尊处优的少爷哪里受得了,身上衣服被磨得破破烂烂不说,更是弄得浑身是伤。 夏娃头一回见识到鬼族的手段,心想若是我能学会这项技术,岂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开启异域空间? 鬼市大门是一颗红色骷髅,两个眼眶里放着红光,张开的嘴巴便是入口,入口处一左一右站着两名面具鬼,她们便是守门鬼。 厉鬼的身份不必核实,胳膊上坐着的小女孩身上也没有人味儿,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厉鬼懂事,往守门鬼那给了好处,守门鬼拿鬼手短,便假装不在意,放了夏娃进去。 地上拖着的二十六跟二十七则属于“货物”,守门鬼在他们身上盖了印章,印章自额头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可能是看出了夏娃的好奇,厉鬼告诉她:“被标记的货物,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且无法离开。” 夏娃点头:“就等于打了个耳标嘛。” 只是隐藏性更好,功能性也更全,堪称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厉鬼不懂耳标是什么,夏娃也没心思同她讲,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彻底被鬼市所吸引了! 鬼市上人来人……啊,是鬼来鬼往,有些鬼保持着生前模样,要不是皮肤颜色青白无血色,真跟活人看着没什么区别。 有些鬼则是鬼化状态,夏娃这才知道,原来鬼族的鬼化状态不尽相同,有些鬼鬼化是死亡时的模样,有些鬼则不同,有的生了翅膀,有的体型如山,还有的细微如蚊蚋……总之千奇百怪,令她眼花缭乱。 除此之外,鬼市也与人市颇为相似,有鬼摆摊,有鬼开店,甚至还有鬼小二在店外揽客,只是卖得东西跟活人世界的不一样,尽是些一百年的眼珠子啊两百年的手指甲啊还有风干的心脏肺片之类的。 这些在鬼市中被称为“死货”,与死货相对的,自然就是活货。 像厉鬼手中拖的二十六二十七就是活货。 要卖货,就得找摊位,像厉鬼这种非固定买卖,只要去往活货市场买个临时摊位即可,价格公道,只要二十个元宝。 夏娃坐在厉鬼胳膊上,眼睛滴溜溜地转,打量了一圈后问她:“鬼市里没有男鬼吗?” 她确定这个世界是有男鬼的,至少其它几个国家有,但在建水国却一个没见着。 厉鬼:“没有。” 虽说没有男鬼,但活货却全是男人。 夏娃仔细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的眼神没有问题,她对建水国是越来越好奇了,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和神洲上其它几个国家不一样,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如今这种状况?会跟斗篷鬼有关吗? 或者说,斗篷鬼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438 第十八朵雪花(十) - 了了 - 哀蓝 10 可惜的是,厉鬼没有听说过斗篷鬼的存在,哪怕夏娃给她详细描述了斗篷鬼的模样,她也依旧给不出任何信息。 船到桥头自然直,夏娃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鬼市上,她问厉鬼:“为什么活货只有男的?等你将富家灭门,富家的女眷,能拉到鬼市上做活货吗?” 厉鬼摇头:“鬼市不卖女活货,可以复仇,但不能将她们作为货物买卖,这是规矩。” 这些活货年龄跨度很大,鬼市跟人市不同,虽也会叫卖,但没有虚假宣传,因为每个活货身上都有一块牌子,上面记载着他们的生辰八字及来历,像厉鬼左手边那个摊位上就有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的罪名是典妻,而右手边却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成为活货的原因是他打死了作为家中下人的小婢女。 在建水国,无论是成年男子将妻子卖给别人借腹生子,还是出身高贵的小少爷打死婢女,都算不上是罪,然而反过来,若是妻子对丈夫无礼,或是下人冒犯主子,那就不一样了。 夏娃又问:“买这些活货回去干什么呢?万一遇到脑子不好的,将活货给放了怎么办?” 厉鬼:“进了鬼市的活货便已不算活人,即便放了也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而且,私放活货是死罪,会被当众处刑。” 能够成为鬼并不容易,尤其是在建水国,此处不仅重男轻女,还迷信封建,许多人家在死了人后都会采用一些偏门的法子来防止她们成鬼,几乎是家家户户都供奉着尺郭。 尺郭是一种专门吃鬼的怪物,建水国当地建筑所用的屋檐造型十分特殊,乃是蛇头上生有鸡冠,正是尺郭的特点,寓意便是镇宅灭鬼。 未免夏娃不信,厉鬼把自己的摊位托付给了旁边的鬼,承诺将这两个活货送给她一个,然后便带着夏娃来到了一处特殊之地。 “这里是鬼市的处决场,私自闯入鬼市的活人,与犯了规矩的鬼,都会在此被处决。” 她们来得很巧,竟真有一只鬼被锁链铐住,跪在行刑台上。 负责处决的鬼分别戴着白色面具,说是面具,却没有孔洞,表面无比光滑,看起来很是诡异。 处决前,要宣布被处决者的罪名,这只鬼的罪名是心慈手软——她鬼化后归家复仇,竟因母亲的哭泣乞求而放过了他们。 “建水国多的是无法成鬼的冤魂。”厉鬼难掩厌恶地说。“既然她舍不得家人,就不该浪费这个名额。” 夏娃发现周围的所有鬼族都对被处决的鬼表达了轻蔑,没有任何一只鬼共情她或是怜悯她,“名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含冤而死就能成鬼?” 厉鬼笑了笑:“也许其它地方是,但建水国不是,像我们,死前受尽苦楚,死后还要被害得魂魄消亡,连七窍都要被堵上,便是怨气再重也难成鬼,上天总是更眷顾人类,人类有数不清的方法对付我们。” 如今建水国大部分地方都有鬼将坐镇,随着活人死的越来越多,鬼族愈发壮大,冤死之人成鬼的数量也才随之增长。 夏娃想起多子庄祠堂枯井里的那些婴鬼,她们个个怨气冲天,却难以复仇,显然与建水国的民风脱不开干系。 被处决的鬼如今再来后悔已经晚了,复仇的机会只有一次,她既然不珍惜,自然便要顺延给其它鬼,没有人会可怜她。 等厉鬼回去摊位,她那俩活货已经被隔壁摊的卖了出去,换来一颗风干的心脏。 夏娃不解地问:“你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实在想要,把二十六二十七的心挖出来风干不就好了? “我是在找芍药的家人。” 厉鬼如是回答。 她既是芍药也是刘三娘,既不是芍药也不是刘三娘,但无论她是谁,有一点是不会变的,芍药的仇还没有报——她是在幼年时被好赌的爹卖进青楼的,只因为卖到这种地方给的价格更高。后来她被人几经辗转,已经找不到幼时家乡,因此恨意难消。 厉鬼交换来的风干心脏是特殊的,越是与芍药生前家乡靠近,经过她的摊位时,摊位便会亮起血色,那是故土的证明。 许多厉鬼死后无法追根溯源,便要前来鬼市,以类似的方式寻找从前。 这样的技术,放在科技先进的高等文明自然不算惊人,但这里是科学水平极为落后的封建社会,即便有神仙妖怪,这技术含量未免也太高了! 除了死货活货,鬼市上还会卖些好吃的好玩的,甚至有些富裕的鬼会来脱手自己住不下的阴宅或是阴仆,好玩的东西千奇百怪,连夏娃都觉得有趣,好吃的嘛……只能说夏娃的口味跟鬼族相差很大。 鬼市占地极广,看得夏娃眼花缭乱,她还瞧见有鬼在卖人头灯笼,同样是脑袋里头被掏空,但不知是如何处理的,面容竟如活人一般红润柔软,看起来一点都不恐怖,鬼火的亮度也比厉鬼阴宅门口挂的那两个强。 这家人头灯笼铺的老板正坐在靠门的位置,面前摆上一方小桌,正在仔细地给制作中的人头灯笼去除多余的毛发,并绞面、保养,弄得干干净净香喷喷,这样才能卖出高价。 一分钱一分货嘛! 食肆的鬼小二也在热情招呼:“今儿的主菜是家暴父亲红烧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嘿!各位千万进来瞧一瞧,哎这位客官您里头请~~” 原来根据罪行不同,肉质也有所区别,不过厉鬼告诉夏娃,只有鬼族才尝得出来。 夏娃可不想吃什么家暴父亲红烧肉,逛了一圈后她对鬼族烹饪食物的方法已经有了些微了解,别看名字叫得跟真事儿一样,实际上除了会将肉处理干净之外,她们可不会用香料! 什么去腥啊撇血沫啊之类的流程是没有的,倒是煎炒炖炸煮样样俱全,鬼族烹饪,煮饭用的是鬼火,加入汤里的是鲜血,在鬼化之后,种族都发生了改变,口味自然也天差地别。 路边还有卖烤眼珠的小摊,青绿色的鬼火把眼珠烤的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还会爆浆,夏娃闻了闻厉鬼递到嘴边的烤眼珠,觉得很腥,不愿意吃。 厉鬼买了两串,一口咬下去嘎嘣嘎嘣响,能感觉到老板火候掌握的很不错,怪不得那么多鬼排队。 夏娃不知道长空她们有没有来鬼市,反正鬼市这么大,就算来了也不一定能碰着面。 鬼市一直持续了很久,厉鬼带着夏娃回到阴宅时,她恰巧听见不知自哪里传来的第一声鸡鸣。 这让夏娃脑海里又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厉鬼弄清楚了夏娃不会妨碍自己报仇,彼此又很谈得来,竟亲自将她送回了富家,夏娃从她胳膊上落地前还不忘叮嘱:“你报仇就报仇,可别把这宅子给毁了哈,他家这么有钱,到时候我通通给他搬走。” “夏娃!” 正好也从鬼市回来的斩楼等人一眼便瞧见了她,夏娃便热情为双方进行了介绍,两边本就对对方没什么敌意,因此也没有矛盾,至于前两天晚上……误会嘛,不打不相识不是? 去鬼市见识了一番的只有斩楼跟抱扶罗,长空没有去,富知州的脚趾头还没好呢,不能下床行走,二十六少爷跟二十七少爷被厉鬼带走后,府里一片愁云惨雾,连富知州都生无可恋了。 他这偌大的家产,没了儿子,以后要留给谁哦! 得亏夏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知道,高低得让富知州放宽心,这么多钱还愁没人留?放心,我替你收了。 这下富知州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儿,在他心里,女儿不能传宗接代,反倒还得嫁出去赔一大笔嫁妆,是名副其实的赔钱货,与其指望女儿,还不如自己养好身体,再纳个年轻好生养的妾,努努力加把油,给老富家的香火增添一点希望。 白天厉鬼一般不会出现,今晚整个富家就要遭殃了,夏娃盘腿坐在屋顶听他们哭丧,心想你们哭得也太早了,还没入夜呢。 因为她坐得高,所以看得也远,富家后门处,有个下人打扮的女子,身上背着个包裹,正鬼鬼祟祟地想要往外走。 夏娃没阻拦,跑呗,反正只要富知州妻夫俩没跑就行。 躲在树杈的阴影里不肯出来晒太阳的抱扶罗同样坐得高看得远:“这不是那位小辣椒般的富小姐么?” 是二十六还是二十七少爷的姐姐还是妹妹来着,记不得了,只记得她娘爱男心切,恨不得把女儿送给夏娃来换宝贝儿子一命。 “还挺机灵,趁这会儿跑正好赶上趟。”双手枕在脑后打瞌睡的斩楼眼都没睁就说了这么一句。 谁也没有对富小姐背着金银细软跑路的行为提出异议,有这么个爹,那么个娘,都没能把她养成脑子迂腐的蠢货,这样的人到哪儿都能生活得不错。 大约黄昏时分,始终不见鸟影的长空回来了。 她对鬼市兴趣不大,而且她始终铭记着妖王的吩咐,夏娃是她的责任,夏娃下落不明,她可没有玩心。 既然抱扶罗跟斩楼去鬼市一探究竟,她便想做些别的。 “你不是让我去查最开始那户有鬼新郎的人家?” 长空说着,将一本小册子放到夏娃手边,“我看了你择出来的那些卷宗,根据上面死了人的人家挨个找过去,基本可以确定一件事。” 所有的人家,但凡是家中闹过鬼,或是被鬼寻过仇的,都不无辜——没有一个例外。 如果此地是如此,那么恐怕整个建水国也是如此。足足七千万人口的大国,如今闹鬼闹到死的只剩下不到一千万,这并非鬼族滥杀,而是复仇! 这家典了妻子,那家卖了女儿,哥哥拿妹妹换银子,弟弟把姐姐送给老光棍……但最多的,是刚出生便被以各种各样方式杀死的女婴。 太多了,多到长空这样的妖族都感到触目惊心。 世外修士常常指责妖魔鬼怪毫无人性残害无辜——什么是人性?是将怀孕的妻子活活打死,还是把将将出生的女儿溺死在尿桶中?是用针刺穿小女孩的头皮,还是将一条一条鲜活的生命化作尘土? 毫无人性,残害无辜?这几千年来妖魔鬼怪加在一起杀害的无辜之人,都没有建水国杀的女婴多吧? 怪不得建水国厉鬼横行,怪不得死了这么多人,谁看了不说一声活该? 甚至于对出身于建水国的斗篷鬼,长空都忍不住去想,在鬼化之前,对方又曾经历过什么。 包括夏娃在内,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对鬼族虐杀活人的行为视而不见,这是人家建水国内部的事,她们又不是本国人,不好插手啊,万一引起什么纠纷就不好了。 而且鬼市一行也可以发现,鬼族并非单纯嗜杀,她们是讲规矩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夜幕吞噬掉最后一丝夕阳余晖,灿烂的霞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整座城在天黑之后瞬间变得安静无比,除了月色,一点点光亮都瞧不见。 屋顶上的几人却能听到富知州疼痛的哎哟叫唤,他的脚趾头被剁了两颗,迄今依旧剧痛无比。 师爷好了些,但不想跟夏娃等人打交道因此一直装着不能下床,此时嘴里咒骂着富知州不是个东西,自己躺了这么久,不说来看看他,好歹给点好处,怎么说也当牛做马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真是抠门,越有钱越抠! 丘夫人跪在小佛堂的蒲团上闭眼诵经,一手捏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瞧起来如此虔诚,可认真去听就会发现,她不仅是在乞求佛祖能让她的两个儿子转世投胎到好的人家,也在乞求佛祖快快收了鬼物,莫要让鬼物害了自己性命。 其它院落里,有人瑟瑟发抖,有人咬着被角呜咽哭泣,下人们则安心一些,睡得很熟,毕竟睡不着只会迎来更多恐惧。 在这样的千姿百态的环境中,厉鬼悄然来临。 夏娃在屋顶上跟她打了个招呼,斩楼长空抱扶罗也分别举手示意,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在今天晚上,除却哭喊求饶外,不应该有别的声响。 厉鬼最恨的人当属富知州,富知州还在哼唧着呢,忽觉周身发冷,原本伺候的下人也突然不再开口说话。一开始他没朝鬼物的地方想,直到一双阴冷的手抚上了他的伤脚。 被剁掉的脚趾处包扎的很厚实,即便这样,冷意还是渗入四肢百骸,富知州恼道:“让你给我捏捏腿,不是让你捏脚!狗奴才,连伺候人都不会!真当自己是盘菜了!老爷我是不乐意跟你计较,不然非把你发卖了不可!” 这段时间他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指桑骂槐,结果下一秒,断趾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以至于他张开嘴就想嚎叫! 可是叫不出!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进了嘴里,很粗糙,还剌嗓子,嗓子眼儿被堵住后,富知州只能用鼻子呼吸,可吸进来的也是同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渐渐地,他发不出声音,也看不见东西,有眼睛有耳朵有嘴巴,却五感尽失。 这种情况下,只有痛楚被无限放大,脚趾与脚趾之间似是被利刃割开,好好一只脚,直接变成了五片! 连带着跟脚连接的小腿也是如此! 富知州原以为被夏娃跺脚趾便是这辈子遭过的最大的罪,今夜他才知道,真正的生不如死是什么。 他想求饶,想拿全部家产来换自己的活命,甚至他想跟这只厉鬼说,你不是喜欢我的儿子们吗?你别杀我、别杀我!等我养好身体,立马就生儿子送给你,你要多少有多少! 可惜灌入食道的米糠让他无法开口,米糠两端粗糙尖锐,很快便划破了娇嫩的食道,鲜血又将灌进来的米糠糊成一团,那滋味,怎是痛苦二字能够形容? 厉鬼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害怕,暂时不会杀了你。” 富知州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他恨不得自己立马干脆地死了! 在富知州承受不住折磨晕死过去之后,小佛堂内的丘夫人若有所觉,她手上的念珠不知为何忽地断开,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她心慌不已,觉得这是佛祖的预警,这么多年都是这串念珠陪着她,今儿却忽然断了…… 在不能点灯的前提下,丘夫人只能跪在地上一颗一颗摸索,她念经时为显心诚,一般不让人伺候,所以此时小佛堂只有她一人。 在地上找了半晌,手一抬,却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 丘夫人下意识用手捏了捏,然后惊叫一声! 竟是人的脚! 只是触感又不大像,因为软绵绵烂乎乎的,抬起手时,甚至有种难说的腐烂之气。 小佛堂内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棱照了进来,丘夫人颤巍巍抬起头,向着上方看去,只瞧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记得这张脸,她从没有忘记过这张脸,最初没有忘记是因为满满的恨意,她恨那名叫芍药的狐媚子坏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将好好的儿子勾搭成了酒色财气之徒,后来没有忘记,是她为解心头之恨,令人将芍药打死之时。 那个卑贱的青楼女子,一开始还哭喊着求饶解释,到了后来,似是知道难逃一死,竟不再发出任何乞求声,全程死死盯着她瞧。 饶是丘夫人满腔恨意,也不禁胆战心惊,那双眼睛成了她往后多年的噩梦,她躲在小佛堂吃斋念佛,与其说是为了儿子祈福,不如说是给自己求个心安。 佛祖怎么会保佑她这种人呢?世上若真有佛,建水国又怎会有数不清的冤魂亡灵?难道佛祖怜惜的世人里,不包括女人女孩女婴? 小佛堂里的佛像轰然倒塌,被人虔诚镀上的金身也被一脚踩得粉碎。 这场复仇十分完美,厉鬼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仇人。夏娃记得她撂过狠话,说连富家的一只蚂蚁都不会放过,事实上她不仅放过了蚂蚁,还放过了不少活人。 比如富家的部分下人,尚未出阁的诸位小姐,以及只有女儿的几位夫人。 至此,富家彻底家破人亡,即便是复仇,厉鬼也很遵守规矩,不将女人当做货物,有仇当场报,富知州等人就没这种好运了,像他这样油多的,真熬出人油来,拿鬼市上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这年头胖子不多,胖成富知州这样的更不多。 夏娃则不客气地收下了富家全部的家产,谁会嫌钱多呢? “你应该还有相熟的朋友吧?反正你们鬼要黄金也没有用,不如帮我引见引见,她们报仇我捡漏,到时给你们烧一大堆纸钱,你每介绍一个,我还给你提成。” 夏娃对厉鬼这样说。 可惜被厉鬼拒绝了,因为夏娃并非鬼族,她与夏娃聊得来是她的事,然而将非己族类介绍给同族,恐怕鬼将要来找她谈谈心了。 夏娃闻言,感慨道:“你们鬼族还真不是一般的团结。” 除却极少部分鬼化后才显出脑子不好的,所有的鬼都极为捍卫种族的地位,想像对付妖族魔族那样在鬼族挑拨离间,基本等于痴人说梦。 可夏娃见过其它几个国家的鬼,它们跟建水国的鬼族便很不一样,大鬼吞噬或是奴役小鬼的情况比比皆是,为什么建水国鬼族却如此特殊呢? 她们很有纪律性,而且有荣誉感,忠诚护短还一致排外。夏娃敢保证,假如自己跟本地鬼产生矛盾要大打出手,哪怕厉鬼跟自己聊得不错,也一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这到底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不管厉鬼知不知道,但夏娃知道,就算厉鬼知道,也绝对不会告诉自己。 建水国真是个有趣的地方,现在夏娃无比期待它彻底成为“鬼国”的那天到来。 与厉鬼告别后,夏娃轻松入账一笔巨额横财,正盘算着下一站去哪儿时,脑海中那抹灵光不知怎地忽然被她抓住:“我想起来了!”:,, 439 第十八朵雪花(十一) - 了了 - 哀蓝 11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将众人吓得够呛,“什么?” “你想起什么了?” 夏娃捏着拳头一脸愤怒:“时间!” 殊不知长空等人听了依旧是一头雾水,时间?什么时间?她究竟在说什么? 夏娃啊啊叫出声,气恼于自己竟然如此迟钝,摆明了放在眼前的信息,自己居然错过了!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同伴们,完全没了卖关子的心思:“就是时间!按照现在的步调找下去,恐怕灵昌山的雪化了都找不着斗篷鬼!” 大家更加不解,夏娃深吸一口气,提醒道:“你们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斗篷鬼的时候,是什么时辰吗?” 大家一同沉思,然后竟异口同声地回答:“寅时!” 寅时在十二时辰中,是十分特殊的时辰。因为它既不算白天,亦不算黑夜,而是昼夜交替的时分。斗篷鬼每每出现,必定便是此时,从无例外。 在公主的记忆里,鬼道灰蒙蒙的将亮未亮,在抱扶罗的记忆里亦是如此,她们遇见僵的那个晚上更是,总之无论斗篷鬼以何种方式出现,她出现的时间都固定不变。 斩楼不解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夏娃气道:“这怎么不能说明什么,鬼市的开张时间虽不固定,关闭时间却永远是寅时,雷打不动!就连前几天见到的那只红衣鬼,她都只在寅时出现!” 好歹也在建水国待了这么久,大大小小的事儿遇见了不少,建水国的鬼族看似只在夜间活动,实际上却差别很大。 与其它国家相比,建水国对鬼的恐惧简直根深蒂固,在这种前提下,鬼族能活跃至此,这其中绝对不简单。 外地的鬼族不晓得,至少建水国本地鬼不分三六九等,每一处都有一位实力强大的鬼将坐镇,因为见过的鬼多了,建水国鬼族又能在夜间自由活动,夏娃压根没往时间限制上想。 事实上,建水国的鬼族,越是强大,所受到的束缚便越多! 最直观的便表现在时间上,无论是斗篷鬼还是红衣鬼,她们都只能在寅时左右出现,但其它鬼族没有这种限制。夏娃不知道她们是因为过于强大而被约束,还是有什么特殊寓意,但现在她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除非斗篷鬼主动现身,否则她很难寻到对方的踪迹。 鬼族数以万计,她们每个都有自己的怨自己的仇,即便如此,一旦犯了规矩都会被立刻处决——这么强的掌控能力与执行能力,夏娃不信她在建水国的事情,斗篷鬼会不知情! 说不定对方正在暗处笑眯眯地看着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以斗篷鬼恶劣的性格,一定会这样!绝对会! 夏娃不仅仅是气自己忽略了摆在眼前的信息,事实上这信息并不明显,但一来她读取过公主跟抱扶罗的记忆,二来她并非真正的人类,本体是精密的系统——就算是病毒系统的子系统,科技水平在诸多高等文明中也是遥遥领先的! 更别提自己还生出了自我意识,以此为前提,被鬼抢走了东西欺负一番还不算,找上门来报仇都像个小丑一般让鬼瞧热闹——她在多子庄挑选婴灵,又各处抓鬼想当武器对付斗篷鬼的行为,对方一定都看在眼里吧? 除去了了,夏娃从未吃过这样大的亏,甚至于这比被了了揍翻在地还让她愤怒羞耻。 在建水国待了这么久,结果成了跳梁小丑,换谁谁受得了? 抱扶罗:“哇!她这么厉害,当初跟我说话时态度还那么好!” 夏娃怒视她道:“你到底是哪一头的!” 抱扶罗小小声嘀咕:“我就不能是个独立的个体吗?” 她完全是出自真心感慨,谁让她有个超级厉害的娘,以至于抱扶罗对强者天然抱有好感,不知道自己日后能不能像斗篷鬼一样厉害。 一想到自己进入建水国时便被斗篷鬼时刻看在眼里,夏娃就开始破防,但她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反倒因为斗篷鬼这种看轻自己的行为,心火越烧越旺。 看不起她,耍她玩?凭什么?抢了她东西欺负了她,还敢拿她当笑话看?! 说实话,看夏娃气得满脸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煮熟,众人都有些担心,小小年纪气性还不小,万一把自己气坏了可怎么办? 长空作为陪伴夏娃一同离开灵昌山的妖,最先开口:“要不……” 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夏娃已经愤怒道:“我不信她没有弱点,没有来历!像那种怪物,有一个就够受的了,我不信世上还有第二个!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狠狠揍她一顿!一定要!” 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回身一看,竟是本地鬼将,那只红衣鬼。 红衣鬼今天没有拎着酒坛子,而是换了个酒壶,她听见了夏娃的雌心壮志,没忍住给她呱唧呱唧掌声鼓励,甚至赞许道:“嗯,很有干劲,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夏娃一看见她,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其余几人看看天色,巧了么这不是,正好是寅时! 天色将亮未亮,夏娃仰头看向红衣鬼:“你嚣张什么,你以为我做不到?敢小瞧我,有你好看的!” 红衣鬼觉着自己可冤了,她怎么瞧不起这小孩儿了?没听见她都在言语鼓励么? 抱扶罗对斗篷鬼虽有好感,但跟红衣鬼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一看见红衣鬼,她就想起她娘送给她的油纸伞! “哟,这么凶的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最怕厉鬼了,你别靠近我。” 红衣鬼惹人生气向来是有一手的,不仅如此,她甚至生怕抱扶罗不够生气,添油加醋道:“对了,上次我就想跟你说,你那把油纸伞外表忒难看了些,送你的人眼光和品味也忒差了。” 听见红衣鬼说母亲坏话,抱扶罗愈发不能忍,她直接飞上墙头,以鬼爪向红衣鬼抓去。 真要单打独斗,抱扶罗远不是红衣鬼对手,本来斩楼还想帮忙,可看着看着,却发现红衣鬼从头到尾都没对抱扶罗下死手,说句不好听的,就跟人类路过街头看见一只流浪小猫,然后手贱地上去摸一样,即便抱扶罗为此愤怒不已,红衣鬼也是笑着应对,游刃有余。 能成为一方鬼将,实力自然不同凡响,上回动手,恐怕红衣鬼都不曾使出全力。 “抱扶罗!” 夏娃叫道,“别打了,快回来!” 抱扶罗一时上头,其实打不过她不怎么生气,她这鬼从小心态就好,不如别人聪明厉害就不如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但被人嘲讽和被耍着玩就另当别论了! 见她不肯住手,长空闪电般上前捉住她的胳膊,并用比金刚石还要坚硬的翅膀挡住红衣鬼的一击。红衣鬼随即笑着后撤,又盘腿坐下,恢复了她那慵懒的一手拎着酒,一手托着腮的姿势:“鬼化之后,除了人肉,对其它的肉兴趣就不怎么大了。” 再香的烤小鸟也无法勾起她的食欲。 长空冷淡回应:“成精后虽已辟谷,可真要吃,鬼也在我的食谱之内。” 一鬼一妖四目相对,视线在空气中交接,跟过了电一样噼里啪啦,最后还是谁都没闹大。 此时恼火的夏娃已经冷静下来,红衣鬼那副懒洋洋的姿态,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斗篷鬼,但她不能生气,至少不能生气给恶劣的鬼们欣赏——明明不想做小丑,却还嬉笑怒骂的免费表演给人家看,这不是蠢么! “你为什么这么针对抱扶罗呀?” 一众妖鬼中,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声音就显得十分可爱。尤其夏娃还摆出了她骗人时常用的天真表情无辜眼神,纯洁地仿佛坠入人间的小天使,不带丝毫恶意:“一听说红色油纸伞是人家母亲送的,你就又变脸又生气的,还屡次三番主动挑衅,为什么呀?是因为孕育了你的人对你不好吗?” 没等红衣鬼说话,夏娃拍了下手,一脸懊恼:“哎哟,我突然想起来了,上次见到斗篷鬼的时候……嗯我想你肯定认得斗篷鬼,因为你们一看到母子情深的画面就应激这一点实在是太像了,怎么啦?自己没遇到好的娘,就看不惯人家的娘是正常的?” 斩楼跟长空,还有抱扶罗通通朝红衣鬼看过去,发现对方面上虽还带着笑,捏着酒壶的手却微微泛着白,居然被夏娃说中了! 实际夏娃根本拿不准,反正也没其它能攻击红衣鬼的把柄,死马当活马医,随便试试咯!已经错过了一次重要信息,这一次,她不会再错过了。 红衣鬼确实是在得知油纸伞是日涌王送给抱扶罗后动的手,她是建水国鬼族,认识日涌王的可能性不大,与抱扶罗有旧怨的可能性也不大,那就只剩下一点:母亲与女儿之间的情谊。 不过关于斗篷鬼的话,就是三分真七分假了。 真正被母爱打动的是那只僵,斗篷鬼出现时,根本没有那家人的戏份,但夏娃斗胆猜测,只是斗胆,建水国的鬼族对“母亲”是充满怨恨的,这种恨,说不定能够超越一切。 因为即便再如何受到父亲的杀害,她们都孕育于母亲的女宫之内,母亲嫁去了男人家,或是生下她们让她们随男人姓,或是在她们呼吸到第一口空气之后便看着她们死去——无论如何,母亲有罪。 即便是日涌王这样堪称合格,能够保护女儿,为女儿报仇的母亲,也会在抱扶罗幼时疏于关注,何况是建水国的母亲? 还有姚襄的母亲姚超,她跟日涌王一样,都是这个世界难得一见的,真正会去爱女儿的母亲,即便如此,姚襄依旧因她遭罪,假如没有姚父的存在,姚襄所受过的苦难通通可以避免。 与男人结亲的母亲,必定会为女儿带来灾祸,这灾祸可能是身体上的,也可能是精神上的。身体上的灾祸可以愈合,精神上的灾祸却能延绵许久,通过血脉,传递给后代。 在夏娃的数据库中,如果搜寻母爱,那么检索出来的数十万条甚至数千万条的记载中,少说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母亲对儿子的无私奉献与牺牲,她甚至敢说,在低等文明中,合格的母亲基本不存在。 建水国鬼族的母亲更是如此。 正因为血脉相连,所以恨意无法消弭。 看红衣鬼的反应,夏娃知道自己没猜错,多子庄的婴鬼们不也是如此? 红衣鬼笑得更灿烂了,她还仰脖灌了半壶酒下肚,如此态度让长空跟斩楼暗暗提防,红衣鬼笑道:“大姐说得不错,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小孩。” 夏娃:“你说的大姐,是斗篷鬼吗?” “斗篷鬼?”红衣鬼仔细回味了下这个称呼,闷笑不已,“倒也没叫错,只是你这样叫她,又如何称呼我呢?” 说完,她将空酒壶随手一丢,随着她丢酒壶的动作,她身上竟出现了一件与斗篷鬼一模一样的红色斗篷! 而她的红色衣服,仔细看就会发现,原本并非红色——那是一件血衣。 红衣鬼展示完自己的斗篷后,便从屋顶站了起来,寅时将过,她必须离开。 “你上次说你要去我去不了的地方是哪里?” 见她要走,夏娃连忙追问,“是指鬼道吗?鬼道要怎么进去?斗篷鬼在里面吗?为什么我去不了?” 红衣鬼却没有对她解释,而是说:“往南走,谜底就在那里,如果你能找到,她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还有。” 红衣鬼转过身却又回头,“下次见到她,请称呼她为鬼王。” 说完,便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色之中。 红衣鬼一消失,抱扶罗终于能发出自己的疑问了:“不是,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她很想让我们找到斗篷鬼吗?她不是斗篷鬼的手下吗?这不是给她的老大找麻烦?” 斩楼幽幽道:“你确定是我们找她的麻烦?”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斩楼还是很认可斗篷鬼的实力,对方很可能比南香鸣更强,真要碰上了,是她们找斗篷鬼的麻烦,还是斗篷鬼送她们上西天,很难说啊。 长空:“我看建水国的鬼族对我们敌意并不深,既然如此,便没必要起冲突,等见了斗篷鬼,能将八角鼓要回来最好,若要不回来……” 她看向夏娃,夏娃却鼓着脸不甘心:“我才不是被吓大的!就红衣鬼有大姐吗?我也有啊!大不了到时候我摇人咯!” 长空:…… 还真是执着啊。 红衣鬼消失前让她们一直往南走,夏娃虽不乐意从她这儿拿好处,但难得有了线索,当然不能放过。 然而越往南走,越是荒无人烟,像其它城镇好歹还有些生活在此处的人,可深入建水国南方后就会发现,人是越来越少,甚至于到了后面,一座城内,竟连一个活人都找不到了! 没有人住的城镇,即便没有鬼族生活于此,也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死气。 街上的门面有的开有的关,蜘蛛网到处都是,经常会看见老鼠从某个角落窜过,有些胆大的甚至大摇大摆在路中间舔毛,这里的老鼠可不是家里那种小老鼠,不夸张的说,最小的都比夏娃脸大! 虽然找不到活人,却也看不见尸体,仿佛这座城里的人并不是死了,而是集体神秘消失。 见识过建水国鬼族的手段后,夏娃一行人可不这么认为。 完全没有人气的城市,连吃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夏娃的目标还是本地官府,没有人归没有人,案牍库总还在吧? 所以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让长空停下,进案牍库搜刮一番数据,然后再离开。 就这样不知持续了多久,某一天,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破败小镇上,终于有了一点发现。 最先察觉的是长空。身为妖族,她的五感是众人中最为敏锐的那个。 一开始夏娃还以为是她发现了活人,但跟着长空找到地方后才知道并非如此。 这是一户在小镇北边的人家,家庭状况不是很好,土房子,因为长期没人居住已经垮了大半,院子里一片混乱,看得出来,在这家人出事之前,应该曾经有过挣扎,或许还想过逃跑,因为木头门框上留有一些指甲印——那是拼命挣扎的痕迹。 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黑漆漆的,灶房直接塌了,进都进不去。 见长空停在两块破木板前,斩楼随口开玩笑:“干嘛,你这辟谷的妖族,也还避免不了五谷轮回?” 长空顿了顿,随即给了斩楼一个白眼。 抱扶罗飘过来:“干嘛站在这儿?噫~好重的味儿啊,这不会是旱厕吧?!” 虽然已经干了,但味儿还真的很大,抱扶罗感慨到一半:“啊?恕我见识浅薄,旱厕里……也会长灵芝?这是灵芝吧?” 正想尝试看能不能顺着破窗户爬进堂屋的夏娃听见后也走了过来,睁眼一看,顿时惊呆。 当初诛妖大会时,长空并未与她一起,那时也尚未认识斩楼,不是夏娃瞧不起斩楼,就这文盲剑灵,大字不识几个,恐怕连韭菜跟麦苗都分不清,更别提辨认药材了。 长空感受到的特殊气息,正是来自这家的风干旱厕,但她跟斩楼一样,认不出这长得偌大一株的是个什么东西。 抱扶罗出身高贵,倒是有点见识,然而犯了很常见的错误,那就是将肉灵芝,错认为灵芝。 这肉灵芝,跟夏娃在诛妖大会时遇到的那个半妖原身十分相似! 足足有半人高的肉灵芝,安安静静地生长在地面上,它攀附着土墙,挨靠着大地,甚至像人一样呼吸起伏。 抱扶罗本来还想感慨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灵芝,一看夏娃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夏娃,你怎么了?这难道不是灵芝吗?” 如此巨型的灵芝,拿出去必能卖出天价,这个财迷竟一点不心动? 夏娃闻言,没好气地瞪了抱扶罗一眼:“是啊,是灵芝啊,不知道你要不要吃一口呢?很补的。” 抱扶罗还真考虑起来了,不过思考再三,她还是忸怩道:“那个……就不用了吧,我现在都不是人了,估计补不了什么,而且长在旱厕里的灵芝,功效再强,我也不是很想吃。” 夏娃:…… 长空一直盯着肉灵芝看:“这不是灵芝。” 斩楼:“那这是什么?” 夏娃让她们往后退,然后摸出一把小刀,挑了块地方,轻轻划开一道口子,随后这口子里竟露出了四分之一的人脸,只是很快又被蠕动的菌丝卷入了深处。 突如其来的人脸吓了众人一跳,那张脸虽是人,却腐烂发青,一看便知早已死了。 这肉灵芝……里头还不知吞了多少人。 夏娃不觉得肉灵芝可以沟通,她见过与肉灵芝合二为一的“人”,对方几乎已被同化,像这种纯粹的肉灵芝,恐怕攻击性更强,这个小镇……该不会是养育肉灵芝的摇篮吧? 随后,她将自己曾见过这玩意儿的事与其她人讲了,并且着重强调了这种肉灵芝的特殊之处。 得知这种肉灵芝只会生长于死有女婴的家庭之中,众人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这种厌恶并非针对肉灵芝,而是对这个房子原先的主人。 肉灵芝生长于何处,便代表着怨气来源于哪。 肉灵芝首先会吞吃血脉相连的家人,即便家人逃到天涯海角,菌丝也会找上对方,一定要将其融入体内,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夏娃的想法却是,建水国这种杀女婴如吃饭喝水般的国家,像这样的肉灵芝……不知道会养出多少。 绝对绝对是其它三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的数字! 那么,肉灵芝的存在,鬼族知情吗?或者说斗篷鬼知道吗? 她一定知道的吧?夏娃甚至猜测,也许鬼族如此疯狂复仇,就是为了喂养这些肉灵芝,因为肉灵芝诞生条件苛刻,想要壮大更是难如登天。 死去的女婴想要活过来,必须要以无数新鲜血肉填充,才能让它们得到长大的机会。 而这样的机会,男孩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拥有。:,, 440 第十八朵雪花(十二) - 了了 - 哀蓝 12 在夏娃的数据库里,所有有关肉灵芝的信息,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肉灵芝乃天下至阴至晦之物,一朵成长中的肉灵芝,能吞噬一整座城,甚至一整个国。 这种特殊的肉灵芝诞生条件极为苛刻,它是死婴怨气的产物,必须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分出生的女婴,仅啼哭一声,并死于血亲之手,才能养出这样的肉灵芝。 眼前这朵肉灵芝,已经生长的足有两三米,夏娃警告同伴道:“不要伸手碰它,肉灵芝可是来者不拒,什么都吃的。” 整株肉灵芝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温润的活着的肉,否则也不会总有人将其误认为灵芝,只从外表看,它并不显得阴森可怖,只有被菌丝缠绕时才会发现其掠夺嗜血的本性。 抱扶罗忍不住问道:“不显形的鬼,它也吃吗?” 夏娃:“你可以试试。” 抱扶罗才不试呢,她最爱惜自己的小命了,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性命的事情都打死不干。 见她不仅不上前还往后退,夏娃鄙视地看她一眼,说道:“世间门万物自有其生长规律,肉灵芝却跳脱六道之外,非死非活,不生不灭,所以甭管什么鬼啊神啊妖的,它通通都能吞噬。” 问题也出在这里。 所有的数据中,肉灵芝都只是会凭本能不停吞噬外物的“至秽之物”,看诛妖大会时那只半妖就知道了,哪怕曾经拥有人的智慧与记忆,也终将被肉灵芝同化,将这样的物种孕育养大,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因为肉灵芝无法控制,亦不能听从任何人的命令,它们只是一种“存在”的实体,再说了,这样养下去,养出这么多肉灵芝来,意义又是什么? 夏娃实在好奇,她又一向热爱作死,便对其余几人道:“我想把它带走。” 众人齐齐瞪眼:“什么?” 夏娃振振有词道:“人的一生如果不追寻真理,那活着跟头猪有什么区别?就是只蚊子也知道见缝插针的吸人血呢!而且你们就不好奇吗?” 沉默片刻后,长空说出了斩楼与抱扶罗的心神:“不是很好奇。” 夏娃可不管这些,她从小熊嘴里掏出一堆工具,什么铁锨啊铁锹啊铲子啊应有尽有,然后让长空等人帮忙,一起将肉灵芝从地上采起来。 抱扶罗提醒道:“虽然风干了,但这里仍然是旱厕哦。” 结果她们遇到的问题跟旱厕无关,而是普通的工具,根本无法将肉灵芝撬起来! 接收到夏娃意味深长的目光时,斩楼浑身都哆嗦了一番,她发誓,在面对强敌时也不曾有过如此不安!“你看什么?” 夏娃朝她努努嘴:“变回原形呗?” 斩楼打死都不干! 她刚苏醒时就险些被人拿去当搅屎棍,好不容易运气好躲过一劫,结果现在仍然是要当搅屎棍?抱扶罗说得没错,风干的旱厕那也是旱厕,不干不干,坚决不干,打死都不干! 无论夏娃怎样威逼利诱,斩楼都不肯化出原形帮忙采肉灵芝,害得夏娃蹲在地上苦恼不已,这玩意儿跟生了根似的,她又不想将其破坏,而是想完整无缺地带走。 至于小熊嘴里塞不塞得下,会不会连她小熊一起吞了,这些夏娃没考虑过,反正小熊不是普通的毛绒玩具,只是数据库的具象化身,只要大脑在,就有无数的小熊。 可问题是她卡在了开始的这一步。 抱扶罗想了想,说:“采不了,它又一直生长在这儿,跟你说的遮天蔽日的体态不搭调,有没有可能……是它还没成熟啊?要长熟了,是不是就能采走了?” 说完发现大家正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当下有点恼羞成怒:“怎么了,我就不能说点有用的话吗?” 夏娃沉思道:“你这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要不这样吧,你舍己为人,先来喂喂它好了。” 抱扶罗火速飘离夏娃到门口,坚决不靠近,免得被抓去喂给肉灵芝,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夏娃满肚子坏水,一身的心眼比自己毛孔都多,不是个好东西啊! 坏东西纯粹是开玩笑,没有真拿鬼喂肉灵芝的意思,一开始夏娃盘算着,要不把小熊里的十只婴鬼拿出来看它吃不吃,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这里可是建水国,斗篷鬼的地盘,她要是拿婴鬼喂肉灵芝,肯定会被盯上,而且…… 夏娃感觉不爽,很不爽,超级不爽。首先她那见不得男人上桌吃饭的病还没好,其次建水国畸形的环境令她格外恼火,她认为自己这并不是对那数不清的枉死女婴产生了怜悯,纯粹是因为自己从诞生出意识开始,便随着大数据化作了人类小女孩的外形。 掐死打死烧死溺死那些女婴,不就等同于冒犯了她? 所以啊,既然要喂养肉灵芝,观察它的生长轨迹,那为什么不抓点活人来呢?别的不说,光是鬼市上就能买到无数活货,而代价顶多是些纸扎的阴宅车马或元宝。 出于好奇,夏娃试图切一块肉灵芝的肉下来,这个应该不难。 斩楼还是一脸防贼的模样,夏娃没好气道:“放心,不用你,不就是把剑么,搞得谁没有似的。” 说完,她从小熊嘴里抽出一把带着锯齿的剑,这一次很成功,没有像采肉灵芝那样费劲。 那老蔡都能从肉灵芝上割下来肉吃,她还割不下? 结果割是割了,可离开本体的肉灵芝却像是活了一样迅速从夏娃手中逃走,落地即消失,然后化作菌丝重新回到了本体的身上。 夏娃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准备了一只玻璃瓶,赶在肉灵芝扭逃前便扣入瓶内,并眼疾手快盖上瓶盖,那块肉这次无法遁地,竟像章鱼一样,将身体周围的肉抻直变长,然后拼命在顶瓶盖,明显是想出来! 所以别看肉灵芝趴在地上蠕动的很缓慢,好像没什么威胁性,实际上它体内的菌丝活跃度极高,而且很容易进入人体,吸取人类的血肉为饵食。 夏娃发现自己不能拿之前那只半妖跟眼前这只肉灵芝比,因为半妖是肉灵芝与活人的融合,肉灵芝本身的特殊之处,在与人体合二为一后发生了变化,眼前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肉灵芝。 接着问题就又来了,鬼市上是有许多活货,但此刻她们已经离开了红衣鬼的地盘,本地鬼市什么规矩尚无人知晓,而且鬼市开张时间门无比随意,毫无规律可言,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就只能交给抱扶罗了。 谁让她之前凭借着超厚的脸皮跟本地鬼相谈甚欢,相信在此处,她也一定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你们说啊……” 夏娃忽然充满沉思。 斩楼问:“什么?” 夏娃:“这地方还有活人不?” 斩楼:“没有吧,一路走过来不是都没见着么?前面那些城镇,不都没活人?” 夏娃:“是啊,既然都没活人了,它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这个它,指的就是肉灵芝。 长空:“你方才不是说,肉灵芝生于死婴之身,应当是像抱扶罗那样,被束缚在此无法离去吧?” 夏娃摇头:“肉灵芝没有这种约束,我先前遇到的那只半妖,她身上的肉灵芝也不是完全成熟的……说起来,我都不知道完全成熟的肉灵芝应该是什么样。” 长空想了想,迟疑道:“莫非……” 斩楼:“莫非什么?” 长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讲起了自己尚未成精前的一件事:“……那时我灵智未开,金雕虽是顶级猎食者,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动物向我们发起攻击,我曾经便被一头胆大包天的豺偷袭过。正值寒冬,所有动物都冻坏了,也饿坏了,否则它不会有这种胆子。” 斩楼跟夏娃不懂她这么说的原因,但还是竖起耳朵听了下去。 “那只豺非常狡猾,也非常聪明,我猜测它当时已经有了些许灵智,快要成精了。捕猎失败后,它害怕遭我报复,接连半个多月没敢回窝。” “我那会儿并不如现在脑子灵活,只想着报仇,因此便守在它洞穴的不远处,从早到晚,没有片刻歇息,哪怕是捕猎,也只允许自己花费最少的时间门。” 说完,长空正色道:“我讲这些是想说,这肉灵芝留在此地不肯离去,是否是因为这家人,还有漏网之鱼?” 她将活下来的人称为“漏网之鱼”而不是“幸存者”,也就是说,长空默认这家人该死。 妖族总是如此,睚眦必报,这也是不为人类所容的原因。在人类世界,罪行是有衡量标准的,根据罪行的轻重以此决定如何惩罚,除此之外,人类世界还讲究道德与感情,比如这户杀害过女婴的人家,会有人共情他们想要生个男孩顶起门户的想法,也会有人同情女婴的母亲,认为她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甚至有人对此习以为常,这倒不意外,建水国确实是对各家各户杀害女婴一事不闻不问的。 如同吃饭喝水呼吸一般自然。 妖族不会。 妖族只会斩草除根。 她们对敌人的残酷以及下手时的凶狠,才是人类排斥她们的究极原因,她们太过危险。 长空这么一说,夏娃跟斩楼都觉得很有道理,斩楼疑惑道:“可这镇子就这么大,要是躲藏起来,又能躲到哪儿去?别忘了晚上是鬼族的时间门,那就更不好躲了。” 有极大的可能,漏网之鱼已经离开了小镇。但肉灵芝仍旧盘踞在此而没有离开,也很有可能对方并没有逃掉,只是用了某种方法躲藏了起来。 夏娃一心要把肉灵芝撬走,自然不会视而不见:“那行,咱们这就分头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漏网之鱼找出来!” 之后她便随手找了根干枯的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竟是盘了个小镇整体地形的草图。 夏娃将小镇一分为三,她、斩楼、长空各自负责一块区域,虽说没真的掘地三尺,但也算是把小镇翻来覆去找了一遍,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到处都寻不到一丝人气。 夏娃便感慨肉灵芝的智商太低,若是能沟通就好了,实在不行,手语她也会呀。 最后竟是抱扶罗带回了有用的消息。 她去过一次鬼市,还跟红衣鬼有了接触,虽说不算是什么好的相识,但这里的本地鬼又不知道,一听说抱扶罗认识其它地方的鬼将,那态度立马摆得恭恭敬敬,不仅告知了鬼市开张的时间门,还告诉抱扶罗,小镇之所以没了活人,正是因为这肉灵芝。 “本地鬼也不知道肉灵芝有什么用,只知道长了这东西的城镇,很快就会变成一座死城,但对鬼族没什么影响。若肉灵芝长得太大,足以威胁到鬼族安危,本地鬼将便会将其处理掉。” 夏娃:“处理,怎么处理?” “这我就不知道了。”抱扶罗一脸无辜,“我问了好几个本地鬼,鬼将现身时,她们是不能靠近的,反正鬼将一出现,肉灵芝就没了。” “而且,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长这东西,咱们一路走来看到的死城,基本都跟肉灵芝有关,剩下那些还有人生活的地方,要么是肉灵芝正在成长,要么就是没有。” “啊对了!” 抱扶罗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刚才是不是说要找这个小镇还活着的人?的确是有。” 没等夏娃她们期待呢,抱扶罗话锋一转,一盆冷水已经泼了下来:“死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本地但凡有点钱有点人脉的,几乎都举家迁走了。据本地鬼传闻,还有皇亲国戚带着大笔大笔金银财宝,跑去别的国家呢!” 至于跑没跑成,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以建水国如今这只许进不许出的状态,恐怕很难。 但建水国成为今日这样也非一日之功,鬼族更不是从一开始便这样昌盛,所以真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说不定还真有人逃到了神洲的其它三个国家。 斩楼不免发出疑问:“肉灵芝……能出国不?”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在场没有人能解答。 夏娃就很不乐意,难道说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不能拿走?那怎么行!这么有趣的生物她太想了解了!无论切下多少肉都会复原,甚至能膨胀的更大,要是自己破解了这技术,以后还需要问了了要身体吗?那给人点头哈腰的破日子她可不想再过了! 到时候她还要培育几亿个!不,是百亿千亿万亿个怪种! 一想到那美好画面,夏娃便对肉灵芝志在必得,她不信没有办法将这肉灵芝带走! 这时长空开始跟斩楼复盘今日的搜寻轨迹,夏娃一心两用,一边寻思着把肉灵芝撬起来的办法,一边听她俩说话,当听到斩楼说明明脚下每一寸土地都翻遍了却一无所获时,脑海中猛地灵光一闪! 正跟长空说话的斩楼忽然被人从背后锁喉,原来是夏娃原地跳起勒住了她脖子,别误会,不是谋杀,是表达喜悦的“拥抱”。 “谁说到处都找遍了?” 斩楼一听可不乐意了:“反正我那块是全都找了!” 她可不是瞎找,而是放任五感扩散,感知活人特有的生气,斩楼敢保证,她那块地方要是有活人,绝对逃不过她的眼睛! 夏娃:“这不就有块地方没找吗?” 几人一愣,随即看向不远处那破歪歪的泥土房——这里? 严格说起来……好像还真是没找过。 当下,夏娃把铁锨铁锹每人分了一把:“挖!找!我就不信了!要是还什么都找不到,那就把这旱厕给我挖了带走!” 斩楼:…… 她想说你平时好吃的好玩的通通从小熊身上掏,得了什么宝贝也往小熊身体里塞,可你把旱厕也塞进去,那里头的食物以后还能吃不能吃? 然而个子最小的人最有发言权,饶是斩楼也只能挥舞铁锨开始干活。 有个共识在一行人中心照不宣。 那就是这个房子里如果真的藏了人,除非对方已死,否则一定是以某种手段隔绝了身上的气息,而且是连肉灵芝都无法辨别的。 所以说肉灵芝还是得好好学习提高智商,不能只想着吞噬,那样没前途。 这破房子,斩楼一脚就能给踹个粉碎,屋里的东西散发着浓浓的霉味,夏娃不是很信这家人会什么厉害手段,有这本事,还住这破房子?随便露一手就够全家吃喝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将房子真给翻了几米后,长空发现了一处盖在泥土下的地窖。 夏娃闻言火速赶来,将窖口一打开,一股酸臭之气迎面而来,地窖入口非常非常小,像长空斩楼这样体型高大的人无法进入,抱扶罗只得叹了口气,虽说鬼不会沾上尘土也不会被熏臭,可什么脏的臭的都让我来干也太虐待鬼鬼了吧? 她不情不愿地飘进地窖里,眨眼间门竟拎上来了个男人! 这男人个头矮小,瘦得跟猴儿一般,瞧着精神都不怎么正常了,疯疯癫癫的,掰开嘴一看才知道,舌头竟没了,而且看伤口痕迹,怕是自己发狠咬断的。 夏娃都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呢,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诡异之声,扭头一瞧,竟是跟镶在了地上一般的肉灵芝! 那些柔软活泼,看似无害的菌素,此时宛如催命阎罗化身,径直像矮小男人扑来! 不用想,菌丝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将他裹入其中,然后化为自身的养分。 夏娃可不会轻易让肉灵芝得逞,她还没弄明白这人是怎么躲得这么近还不被肉灵芝发现的呢! 几人迅速各就各位,开始奔跑,肉灵芝也在后头追,它完全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肥厚笨重,疾如闪电,瞬间门便追上了拎着矮小男人飘得跟踩了风火轮般的抱扶罗。 抱扶罗骂了句爹,把矮小男人朝斩楼那边一丢! 斩楼精准接球,化作一道剑光疾驰,并在快被追上时把男人往天上抛去! 一声鹰鸣后,巨型金雕成功接球,并穿梭入云层,令人惊奇的是,肉灵芝竟黏在地上,然后拉长了身体往天空延伸,硬生生将原本巨大的一坨拉成了细瘦长条! 不仅如此,那黏地的部分竟似腿脚一般能在地上奔跑滑动,速度丝毫不减。 夏娃越看眼睛越亮,想要!太想要了!真正的肉灵芝太有趣了! 最后,抱扶罗、斩楼、长空三个,一个飘在树梢上,一个站在地上,还有一个飞在云里,三点一线,把矮个男人当球耍,这个用手扔,那个就拿脚踢,斩楼甚至拔出了她的剑鞘,在抱扶罗向她丢来人球时,跟打网球似的,啪一声把人拍向高空! 肉灵芝就在三人之间门被耍得团团转,夏娃嘴角一撇,她就说吧,聪明的大脑比什么都重要。 看了会三人打球,夏娃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心想算了吧,别逗肉灵芝玩了,瞧着怪可怜的,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以肉灵芝这根本不存在的智商,长空她们肯定要被当作目标了,这就是自己出手的大好时机! 踩着同伴的苦难上位什么的,怪种之母一点都不觉得心虚呢。 在矮个男人又一次被斩楼用剑鞘打上高空时,夏娃爬上斩楼的肩头,一个跳跃,踩到了男人身上,迅速且强硬地读取了对方的全部记忆,然后被长空用翅膀接住。 像这种人的数据,读起来轻轻松松又没什么价值。 长空她们估计玩腻了,没再逗肉灵芝玩,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场特殊的三人球刺激到了矮个男人的大脑,在看见自己落向肉灵芝时,他发出了沙哑的嚎叫,四肢滑稽的在空中挣扎着,然后精准被菌丝包围。 菌丝瞬间门刺入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连两只眼球都被密密麻麻的寄生,属于是死过一回的抱扶罗看着都觉得疼,太疼了! 长空化为人形带着夏娃落地,夏娃一边欣赏着肉灵芝进食的模样,一边鄙夷道:“我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厉害的法子呢,原来是吃了个胎盘!”:,, 441 第十八朵雪花(十三) - 了了 - 哀蓝 13 肉灵芝于死婴之身生长而出后,会无比渴望至亲的血肉,哪怕对方逃到天涯海角,肉灵芝也会寻到他身边,直至将其化为自身养分,这个过程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婴儿需要喝奶。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逃脱肉灵芝的追踪,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母亲可以。 因为死婴自母亲的骨血中诞生,她们之间的联系密不可分,而胎盘,正是连接母亲与孩子的共同存在。 夏娃在矮个子男人的记忆里看见了一切。 这家人一气生了三个女儿,通通没养活,家里老太太对外哭诉说是太穷了,又说小丫头片子命贱养不住,实际上三个女婴在刚出生便被活活掐死,以至于全家人想要个男娃想的快疯魔。 掐死第一个孩子时,这家人还有些心虚害怕,到了第三个,便已经习惯了,男人的妻子更是因连怀三胎都是女娃被婆家磋磨,她性子懦弱不敢反抗,也只敢怪自己肚皮不争气,求佛拜神的期盼着再怀孕时,能成功得个男娃。 怀上第四胎时,所有人都说她肚子尖尖又爱吃酸,一定怀的是男胎,女人在家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婆婆不再成天使唤她,丈夫也不再对她非打即骂,她得到了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幸福。 这让她更爱肚子里的孩子了,甚至开始发自肺腑地认为儿子比女儿好,你看呐,她连生三个女儿,婆家不拿她当人看,连娘家都数落她,可刚怀上儿子,她的好日子就来了呢!女人果然还是要生儿子! 谁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生的竟又是女儿! 尊重与幸福瞬间消失,她又成了家里地位最卑贱的那个,甚至于比从前过得更差。如此巨大的落差让女人痛苦不已,在丈夫骂着晦气当着她面抱走刚出生的小女婴,要丢到旱厕里时,她不仅没有阻止,竟还生出了点点快意。 那好像不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而是毁了她幸福的仇敌。 婆婆不知从哪儿得来个偏方,听说胎盘大补,这样的好东西可轮不到女人,她便将胎盘烧了给儿子吃,矮个男人吃得理所当然。 当肉灵芝开始缓慢生长时,女人又一次怀孕了,距离她上次生下第四个女儿不到一年,反复孕育孩子的身子本就千疮百孔,男人跟婆婆更是不顾她死活,得知这次真是个男娃后,连她的性命都不顾也要保小。 当男人与婆婆抱着刚出生的小男婴喜极而泣时,女人的瞳孔却逐渐涣散,她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从关紧的窗户缝隙中,蠕动的菌丝。 最先被肉灵芝盯上的是刚出世的小男婴,作为无法出生在这个世界的冤魂,它天生对血脉至亲充满怨恨。 刚把盼了多年的香火抱在怀里尚未焐热,那孩子便已被菌丝吞噬,再瞧不见,比起悲伤,矮个男人与其母更多的是恐惧。 其实比起奶奶,肉灵芝更向往父亲的血肉,与它血脉越是相近,能提供的能量就越多。而在母亲死亡,弟弟被吞噬之后,它的目标毫无疑问是矮个男人。 但矮个男人在自己遭殃之前,先将亲娘往前推去! 婆婆被菌丝缠绕住双腿时,下意识的求生本能让她想要抓住唯一的依靠,矮个男人挣扎之下,踉跄不稳,竟摔在了妻子还未凉透的尸体上,沾了满满的血。 他慌不择路地往外逃,本来肉灵芝是不可能放走他的,然而他吃了胎盘,又沾了满身属于母亲的血,这短暂地迷惑到了肉灵芝,让它无法判断他的身份以及死活。 仗着这点时间,男人逃到了地窖中,这是家里挖来储藏过冬菜用的。 自那之后,他便躲在地窖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里头有不少白菜萝卜,他饿极了才敢吃,进食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一口一口的抿,到后来没水喝,他便自产自销。 肉灵芝能感觉到异样,却又没有拥有足够的智慧来判断这种异样从何而来,这才盘踞在此。 饶是如此,整座小镇也叫它吃空了。 矮个男人贪生怕死,根本不敢出地窖,他有个睡觉打呼的毛病,怕自己无意识陷入沉睡被怪物察觉,竟发狠将舌头咬断。 也正因为他吃掉的那个胎盘,让他知道,怪物从未离开,就守在院子中。 这一次,他再逃不掉了。 因此众人在看矮个男人被菌丝穿透身体时,都是兴味盎然的,没有人想过要救他。 肉灵芝不会一次便将食物杀死,它会反复进行吞噬与消化的步骤,在这个过程中,食物所要承受的痛苦无法言喻,相信矮个男人会受到最适合他的对待。 别看菌丝柔软滑腻,一副不怎么厉害的样子,坚硬的金刚石都能被它绞碎成粉末!矮个男人像被塞进洗衣机一样,身体被扭成诡异的幅度,看起来宛如正在脱水,浑身的骨骼因此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夏娃敢打包票,绝对是全身粉末型骨折,能找到一片骨屑都算她输。 肉灵芝非常满足,菌丝都开心地扭成一朵一朵奇奇怪怪的小花,看起来跟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一开始,夏娃她们还饶有兴致地在看,慢慢地,她们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只是吃了个人,这体积怎么还越来越大了? 最初的肉灵芝只有两三米宽,抱扶罗还不解呢,说这么点体型的肉灵芝,怎么能威胁到只在夜里出来活动的鬼族? 现在她们知道为什么了! 这株肉灵芝,根本早已成熟! 自四面八方冒出来的菌丝证明了这一点,长空眼疾手快化作原形,一把将夏娃丢到背上,快速飞向高空。 斩楼反应也极为迅速,在长空化出原形的一瞬间飞跃而起,落到厚厚的羽毛上,只有经验不足的抱扶罗慢了半拍,被地面上的菌丝碰到了双脚。 这可是大鬼的双脚! 居然被菌丝吞掉了! 抱扶罗吓了一跳,连忙飘起来,然后她惊恐地发现,被吞掉的其实并不是脚,而是她的鬼力! 想象一下,假如刚才她是被菌丝彻底包围吞入腹中,现在还会剩下什么? 此时此刻,众人终于明白了本地鬼为何会惧怕成熟的肉灵芝,因为这玩意儿,它真是什么都吃,而且通通吃得下! 这未免也太恐怖了! 铺天盖地的菌丝覆盖在小镇表面,从高空往下望,已经看不到一丁点建筑物了。即便是在长空背上也要百般小心,保持足够的距离,她们可没忘记之前打球时菌丝高高飞起的画面。 无数的菌丝在翻涌、在蠕动、在融合,而在这些涌动的菌丝中,还能清楚地看见一些残缺的、尚未被完全吸收的人体,肉灵芝似乎很享受这种过程。 这一幕看得长空背羽上细小的茸毛都微微炸开,没办法,太精神污染了,一块粉白的蠕动的巨型嫩肉,像活的一样吞吐着缺胳膊少腿儿的死物,换谁看了能镇定? 斩楼震撼道:“放任这玩意儿生长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啊?” 夏娃:“连天地都能吞下去,我没开玩笑。” 抱扶罗则在哀悼自己被吃的鬼力,她觉得自己好倒霉,明明什么都没干,却损失的最多! 长空问道:“它这个状态,是不是已经成熟了?” 夏娃看着也像,但她到底没有足够多的有关肉灵芝的数据,因此很难判断对方的生长程度。 菌丝在四处蔓延,吞噬一切能看到的东西,甭管是人还是蛇虫鼠蚁,总之只要能吃,它来者不拒。现在夏娃也知道为啥小镇看起来这么破了,因为菌丝覆盖过后,建筑的外表被腐蚀出了巨大的痕迹,真要放任肉灵芝在此生活,要不了多久,城镇就会被夷为废墟。 亏她之前还信了“房子长时间没人住失了人气就会受损”的说法。 “快看,它开始往中间融合了!” 之前菌丝也在融合,但同时也没有停止扩散,此时正如抱扶罗所呼喊的那样,那些在菌丝中流淌着的残肢断臂,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化殆尽。随后,肉灵芝的肉质竟变得更粉、更嫩——像这样的肉,夏娃只在人类小婴儿的身上见到过。 那真真正正是婴儿般的皮肉,而且随着融合的变化,蠕动不停的菌丝与肉灵芝逐渐融为一体的同时,形状也有了些许改变。 这形状在地面上看可能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夏娃等人此时是在高空,往下看可不是尽收眼底? 最终,是斩楼说出了众人的心声:“我怎么觉得……有点像个人?” 不是斩楼的错觉,肉灵芝确实是在“化人”。虽然很模糊,可略圆的上方以及分开的四条细长模样,真的很像是人的雏形。 很快,肉灵芝就更像了。 伴随着菌丝进入肉灵芝体内,它的整体体型也开始缩小,不仅如此,就像是被逐渐填补清晰的人体图,无论形状比例,都在往“人”的方向进化。 之前看着还挺细长的四肢竟开始缩水,变得又短又胖,从能覆盖整个小镇的大小,到后来跟个蚂蚁似的都要看不清了。 在夏娃的要求下,长空开始向下飞,肉灵芝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儿! 白白胖胖不着寸缕,闭着眼睛还哇哇大哭,可没有人会真的拿她当纯粹的小婴儿看待,因为时不时还有菌丝从她的皮肤里游弋出来呢! 夏娃胆子最大,她一声不吭就从长空背上往下跳,吓得其她人赶紧追上。 小小的婴儿看起来非常无害,夏娃不会傻到贸然靠近,而是先捡起一颗小土块丢过去。 小土块还没碰着小婴儿的皮肤,就被她身体里冒出来的菌丝抓住并丢到一边。 夏娃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种事!数据库里所有有关肉灵芝的数据,没有一条提到过它还能幻化成人!因为肉灵芝是不死不灭没有思想的存在,它甚至称不上是生物,反倒类似虫洞。 而能幻化成人的,向来是人参这种宝贝,肉灵芝名字里虽带了灵芝二字,实际上却跟灵芝半毛钱关系没有。 夏娃眼睛此时已亮成远光灯,她无法控制内心的喜悦与好奇,遂与同伴分享此刻心情:“我要把她解剖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此等危险发言一出,另外三人齐齐道:“不行!” 夏娃就很不高兴:“为什么不行?” 就算是真的活人她都能剖,肉灵芝幻化的怎么就不行? 斩楼:“绝对绝对不行!” 长空:“我也这么认为。” 抱扶罗:“你好没人性!也没妖性,更没鬼性!” 夏娃懒得搭理她们:“你们在怕什么,就算变成人,本质上也还是非生非死的肉灵芝,我就是把她全身上下的肉都片下来,也会立刻长全的。” 这时,小婴儿睁开了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黑白分明澄澈无暇的眼睛呀!眼角甚至还挂着一滴泪,像一棵刚刚顶破顽石冒头摇曳的小草,如此稚嫩、可怜可爱。 这就显得夏娃愈发没有人性了,不过她从不在意旁人怎么评价自己,她现在就想把这肉灵芝小孩儿剖开研究研究,看能不能给自己也创造一具完美的身体! 要是能做出一具可以超越时间与空间限制,即便时空穿梭也不会损坏的身体,那她还需要了了吗? 所渴望的东西要旁人垂怜才能得到,夏娃最恨此事,她不愿将自己的任何期盼寄托于她人,所以即便冰雪之躯比肉灵芝更坚固、更强大,不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不能自己掌握这项技术,夏娃就永远得不到满足。 贪婪是刻在她程序中的本性,即便生出意识,依旧如此。 眼见夏娃真要去把肉灵芝小孩儿给切了,长空斩楼抱扶罗纷纷色变,然而就在此时,四周忽地景色大变! 残垣断壁尽数消失,连天空也不见踪影,只剩下没有色彩的灰蒙蒙世界,以及高悬的一轮血月。 夏娃对此再熟悉不过:“鬼道!” 怎么回事? 鬼道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展开?而且将她们所有人都容纳了进来?! 正在她们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道戏谑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位响起:“个子不大,威风倒不小。” 这!个!声!音! 伴随话音,面前灰色的空间出现一点红光,红光如闪电般扩散,遍寻不着的斗篷鬼赫然现身,此时她正看着夏娃,带点兴味,带点嘲讽。而肉灵芝小孩儿也不知何时到了她怀中,被她转手给身后的一只红衣鬼。 以前是被欺负,还被抢走了八角鼓,后来是被抢走看中的僵,现在更是连想拿来研究的肉灵芝都被截胡,新仇旧恨一起来,夏娃这回是真的气到七窍生烟了! “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斗篷鬼:“哦?写你名字了?” 夏娃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屡次三番被羞辱,泥人尚有三分火,何况本来就任性蛮横的夏娃? 然而这里是鬼道。 是除了鬼以外,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存在的世界。 除却抱扶罗无恙,斩楼与长空的战斗力明显被削弱不少,她俩完全是靠己身强大才能在鬼道撑到现在。 斗篷鬼啧了一声道:“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非人非鬼非妖非魔,却不受鬼道影响。” 夏娃对斗篷鬼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关你屁事?” 斗篷鬼还真就不喜欢被人挑衅,她脾气算不得好,下一秒空中赫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红色骷髅,骷髅的嘴一张,夏娃身边的抱扶罗就消失不见了。 “请你的朋友做做客,你不会生气吧?”斗篷鬼好整以暇地问。 长空与斩楼见状,立刻一人护住夏娃,另一人上前攻击斗篷鬼,可这里是鬼道。 她们本来就不是斗篷鬼的对手,何况还被鬼气侵蚀,斗篷鬼不费吹灰之力,便在斩楼胸口狠狠拍了一掌,鬼爪瞬间穿透其胸膛,然后咦了一声。 随后,斗篷鬼收回手,漫不经心地舔了下鬼爪:“我说怎么没把心脏掏出来,合着还真不算个活物。” 剑灵本身没有血肉,即便幻化成人亦是如此,自然也就没有心脏了。 即便如此,斩楼也同样被红色骷髅吞了个干净。 长空见势不妙,不再想着与其硬碰硬,她一心要履行自己的职责,无论如何夏娃的安危最重要,而夏娃却丝毫不惧,反倒是恶狠狠瞪着斗篷鬼:“她们人呢?你把她们弄到哪里去了?” “你的朋友?”斗篷鬼吃吃的笑,“自然是被我吃了。” 夏娃脑子嗡的一声,当下什么都不顾了,只想兑换个几百发超星光炮,把这该死的斗篷鬼轰成渣! 但就在她要动手之前,身体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原来是斗篷鬼已经贴近她身边,鬼链将夏娃层层锁住,连她手里那只小熊也被一只红色骷髅叼在嘴里,至于长空——她更是连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就已经被斗篷鬼吃了。 “这么点乌合之众,也敢来找我报仇。”斗篷鬼轻笑,“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可怜了你的朋友们,稀里糊涂为你送了死。” 夏娃咬牙,不甘示弱:“她们才不是我的朋友!我不需要朋友!” 说完又死死瞪着斗篷鬼:“有本事你弄死我啊!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是怎么吃了她们的,我到时候就怎么把你剁了喂狗!” “狠话撂的不错。”斗篷鬼轻佻地拍拍夏娃的脸,“那我就把你五马分尸,再喂给我的妹妹们吧。” 夏娃嘴上说着不怕死,因为即便失去这具身体,意识也被销毁,只要她的核心数据还在,就依旧可以复活,但是!她会痛! 说着,斗篷鬼将夏娃拎起来,随后周围空间瞬变,眼前出现了白骨垒出的王座,这里是鬼道的尽头。 在王座边上,有一个同样被鬼链锁住的“人”,其附近站着两个红衣鬼,而在其面前,却是一位泪流满面的母亲,她哭喊着、乞求着:“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求你!要吃就吃我好了!放过我的孩子,放过我的孩子啊!!!” 砰砰砰砰砰,是母亲拼命磕头的声音,地上的白骨戳破了她的脑门,令鲜血流满面容,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卑微地哀求着。 ——她被自地面伸出的鬼手牢牢摁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她的孩子,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被红衣鬼送到了鬼链“人”的嘴边。 鬼链“人”疯狂挣扎着,不肯张开嘴,斗篷鬼见了,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会把她的嘴掰开么?” 两只红衣鬼立刻一个按住鬼链“人”的头,一个强硬地掰开她的嘴,露出满口尖牙,也正是这时夏娃才看清楚,原来这鬼链“人”,正是当初被斗篷鬼截胡的僵。 她终究没有抵抗得住本能,在孩子脆弱的脖颈触碰到獠牙后,尝到了鲜血滋味的僵彻底失控,在可怜的母亲面前,将她的孩子吸食的只剩一张人皮。 夏娃毛骨悚然,这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意识到,这只总是笑着却又出手狠辣的斗篷鬼究竟有多么残暴——了了和斗篷鬼比起来,都称得上是善良了。 母亲亲眼看见儿子只剩一张皮,痛苦、绝望、怨恨、恐惧……种种情绪如潮水将她淹没,以至于她被刺激的伏地大笑又大哭,疯疯癫癫,精神彻底被破坏,竟是直接疯了! 能在鬼道生活,证明她并非活人,能将灵魂逼疯,斗篷鬼是何等残酷的暴君! 夏娃也被丢到了地上,斗篷鬼在王座上落座,一只脚踩着王座,手臂搭在膝盖上,掏掏耳朵,略有些不耐烦:“吵死了。” 母亲仍旧在哭笑之中反复不停,鬼手将她的魂体献到了斗篷鬼身边,斗篷鬼掐住了她的脖子,强迫她清醒,讥笑道:“好一副慈母心肠,倘若你没有亲手捂死女儿,我倒也信了。” 母亲的哭泣声倏然停止。 斗篷鬼将她的魂体丢向了王座后面的鬼火之海,对方连一声呜咽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烧成了灰烬。 随即,她意味深长地看向夏娃:“现在,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442 第十九朵雪花(一) - 了了 - 哀蓝 1 夏娃一直在看斗篷鬼王座后面的那片火海,又看了看被僵吸食的只剩下一张人皮……准确点来说,也不全然只是人皮,还有骨头在。 死到临头,害怕不是夏娃的作风,她反倒比较好奇那个小男孩究竟是人是鬼,如果是人,为何能在鬼道存活这么久,如果是鬼,又为什么还有一张皮?鬼在非鬼化的状态下是比较像人,但本质上是没有血肉之躯的。 还有这满地的白骨……放眼望去数不胜数,从某种角度来讲,也算解答了夏娃的一个疑问:那就是建水国死掉的六千多万人,尸体去了哪里。 就算鬼族吃人炼骨,也没法消化这么多,现在嘛……夏娃有了答案。 斗篷鬼话都说了出来,没想到这小孩儿竟一点不怕,眼珠子滴溜溜转,四处打量,跟到了家一样自在。 她不免奇怪:“你是不怕死吗?” 夏娃:“我当然怕。” 说完,她撇了下嘴:“怕死得死,不怕死也得死,那我装也要装得不怕。” 这是尊严问题,而且…… “你不能杀我。” 这下换斗篷鬼惊讶了,从来没人敢这样理直气壮地跟她提要求,还是离谱的“你不能杀我”。她直接被逗乐了:“我不能杀你?我为何不能杀你?” 夏娃依旧理直气壮:“我没有害你,也没有害建水国的任一鬼族,甚至于我还是你们的盟友,你当然不能杀我,你也不会杀我,你纯粹是在吓唬我。” 斗篷鬼见她说得信誓旦旦,仿佛已是十拿九稳,便忍不住想打破夏娃脸上那种自信:“不见得吧?” “怎么不见得?”夏娃越说越来劲,“要是不见得,你为什么要帮公主,又为什么提点抱扶罗?抱扶罗也没死吧?你们俩是认识的。” 她想不出斗篷鬼话都不说一句就秒杀抱扶罗的行为逻辑,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压根没想杀抱扶罗。 “还有,你要真想杀了我,不用等我来建水国,直接在北延国就能动手了不是吗?还为此把我带入鬼道……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脱裤子放屁的人。” 斗篷鬼纵声大笑,边笑边拍自己膝盖,对身边的红衣鬼说:“你看,我没哄你们吧,这小孩儿怪有意思的。” 红衣鬼们对斗篷鬼的德性早已见怪不怪,其中抱着肉灵芝小娃的那位还无语地摇摇头,随后,竟将肉灵芝小娃放入了鬼火之海中。 随着她的动作,肉灵芝小娃一接触到鬼火,身体上的菌丝便自动往外缠绕,形成了一个茧,将肉灵芝小娃完全护住。 像这样的菌丝茧不止一个,夏娃粗略看了眼,得有七八个吧,不超过十个就是了。 她问斗篷鬼:“你们这是要……把她烤了吃?” 虽然她没吃过肉灵芝,但她猜测肉灵芝的滋味应该跟蘑菇差不多,烤蘑菇确实挺香的,还有肉味。 斗篷鬼:“你这么聪明,都能看出来我不是真要杀你,那你猜猜看,我是喜欢清炖呢还是红烧,喜欢多洒孜然还是辣椒面儿?” 夏娃怎么会知道她的口味,思索片刻后,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斗篷鬼眯了眯眼睛:“鬼的名字可不能随意让人知晓,不过你既然问了,那我便告诉你。” “吾名婴哭。” 很神奇的一点在于,无需斗篷鬼多作解释,夏娃便知道婴哭二字如何写。结合数据库中的资料,她迅速做出了判断:“你们……” 斗篷鬼似笑非笑:“我们什么?” 她们放任肉灵芝生长,又在肉灵芝成熟后将其接来鬼道,自然不是真的要拿来烧烤涮火锅,而是因为斗篷鬼她们也由肉灵芝成长而来! 名为“婴哭”的不是斗篷鬼,而是生于死婴之身的肉灵芝。 看见夏娃表情上的变化后,斗篷鬼挑眉:“怎么不继续说了?你这张嘴说起话来还挺有意思。你还看出什么来了?说来听听。” 夏娃低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头骨,她还处于被束缚的状态,连低头这个动作都十分艰难:“这很明显是个成年人头骨,我想,这些白骨们的身份,无外乎是父亲,兄弟,丈夫,儿子……而你将那个女人的魂体丢入火海,是要用母亲的灵魂来滋养肉灵芝?” 斗篷鬼这下是真有些稀奇了,她没想到鬼族之事,这小孩只待了半个多时辰便尽数看穿。 她也不是喜好遮掩之人,当下大方承认:“不错。成熟的肉灵芝空有其形,而无其魂,这是母亲们欠我们的。” 身体可以通过吞噬获得,灵魂却不能,而没有魂魄的肉灵芝,即便已经成熟,也不过是永远处于饥饿状态的一具空皮囊。 鬼火之海将母亲的魂体燃烧殆尽,化作养料,等婴哭们生出灵智,便能破茧而出,长大成鬼。 魂体化作燃料只是一瞬间门的痛苦,鬼道上的这些白骨就不一样了——他们的魂体,是已经成鬼的婴哭们的食物,所承受的痛苦也是母亲的千百倍。 夏娃再一次认识到了建水国的鬼族对血脉至亲的怨恨有多深,她们不会去想对方是否有苦衷,又是否被逼无奈,只要剥夺了她们的生命,就一定得付出惨痛代价。 此时斗篷鬼对夏娃的好奇也攀升至顶点,这么点大的小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如此聪明?她简直想打开这个小孩的脑袋瓜瞧一瞧。 地面上忽然生出许多鬼手,它们抓起夏娃,递到了斗篷鬼面前。 斗篷鬼不知是没把夏娃当回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在拎起她的后领时,去除了夏娃身上的束缚。 跟高大的斗篷鬼比起来,夏娃小的像个迷你枕头,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有杀伤力,可斗篷鬼知道,这小孩儿鬼点子很多,不能掉以轻心。 她会松开夏娃,是因为这里是鬼道,而且夏娃的小熊已经被她夺走,身上什么法器都没有的小孩,能拿她怎样呢?从对方踏入建水国那一刻开始,斗篷鬼就一直注视着她。 一个需要别人保护却依旧胆大包天的小孩,这是斗篷鬼对夏娃的全部印象。 现在的话,可能还要再加上“聪明”这个标签。 夏娃被拎起来也没有乱动,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没了别的招,只能任鬼宰割。但就在斗篷鬼放松警惕,周围的红衣鬼们也纷纷移开视线时,一发黑漆漆的炮口,正顶中斗篷鬼的胸膛。 夏娃恶狠狠道:“我管你是什么玩意儿,打了我还抢了我的东西,去死吧你!” 小熊被抢走了又怎么样?那是连接在她意识中的数据库,随时都能回到她身边,而在系统商城消耗积分兑换道具,只要脑子还在就行了! 斗篷鬼刚低头,还没看清抵在自己胸口的奇怪武器是什么东西,夏娃已经按下按钮,一发光炮直接将斗篷鬼的身体轰烂! 物理超度,当场烟消云散,什么都没留下。 这可把夏娃激动坏了,她嚣张地跳上斗篷鬼的王座,对凶相毕露的红衣鬼们大声挑衅:“时代变了!还以为这是靠爪子跟牙就能称王称霸的年代呢!做鬼了不起吗?做鬼欺负我就是不行!有本事你们一起上啊!” 刚帅气地发表完宣言,夏娃忽觉不对,背部汗毛林立,红衣鬼们为什么只是死死盯着她,没有动手? 鬼族是最为团结,无法破坏的,鬼王都被自己轰成渣渣了,红衣鬼们怎么还能这样冷静? 该不会是…… 随后,她又一次被“人”拎了起来。 突然凌空,夏娃下意识做出了狗刨泳姿,然后一双血红的眼睛出现在她面前,四目相对,夏娃不敢置信:“你、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从王座背后拎起夏娃的斗篷鬼,连身上那件斗篷都完好无损,恐怕线头都没少一个。 她冲夏娃笑,可夏娃知道,这笑绝对跟友善沾不上边,因为上次挨揍被抢时,斗篷鬼也是笑的,鬼王向来以笑容点缀疯狂,不死不休。 “想杀我?” 斗篷鬼这次可不对夏娃客气了,拎着后领的鬼爪瞬间门延长,尖锐地刺穿了夏娃的喉咙,只是随之而来的并非鲜血,而是刺骨的寒意,这让她不得不将夏娃丢开,看着鬼爪若有所思。 夏娃捂着喉咙爬起来,大为震撼,居然有光炮轰不死的鬼!这一点都不科学! 可是剩下的积分加起来也不足以兑换杀伤力最强的终极武器——那玩意儿掏出来能直接将这个世界摧毁,夏娃如今的积分连零头都不够。 就算是光炮,也花费了她将近全部的积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产物要价那么贵居然屁用没有,夏娃从没吃过这样大的瘪,要是可以,她真想跟主系统通信,问问主席团这种假冒伪劣产品是怎么能这么贵的!人家母神系统的商城也这样吗? 可能死到临头大脑转动的更快,短短须臾,夏娃已经想了数百件事。 但她没有在怕的! “就是想杀你怎么了!” 虽然喉咙被刺穿,但冰雪之躯即便受损,也依旧能够正常使用。唯一令夏娃惊讶的是,其它妖魔鬼怪拼老命都留不下一丝痕迹的冰雪之躯,斗篷鬼一爪子竟直接穿透了! “谁让你打我!还抢我东西!我不能杀你吗?你这样欺负我,还想我跪下来磕头感恩吗!”夏娃怒气冲冲张嘴就骂,“有病吧你!刚才跟你好声好气说两句话,真以为我没脾气了是吧!等着吧!除非我死得透透的,不然我还要报仇!” 既然商城里的道具,有用的兑换不起,没用的兑换了也是浪费,夏娃干脆不换了!大不了死了之后转生又是一条猛女!就她斗篷鬼变成渣还能复活?呸! 什么肉灵芝啊鬼啊的,都跟夏娃没有关系,她没有母亲也不需要母亲,没有同伴也不需要同伴,无论何时,软弱都与她不沾边。 她只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谁知斗篷鬼听了她的宣言,竟笑得更大声了,夏娃还以为她在嘲笑自己,正要再骂两句,斗篷鬼却说:“这样的你更有趣了,装成小女孩儿的样子有什么乐趣。” 自夏娃诞生意识以来,便遵循着大数据,在虚拟世界中自然而然塑造出了抱着小熊的红裙子幼女形象。 她习惯了这个姿态,但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女孩,所以她会表现的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用甜蜜的笑容和语言来达到迷惑敌人的目的,可实际上,即便不这么做,也很少有人是她的对手。 “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我也只好遗憾地杀了你了。” 这一次,斗篷鬼是真的动了杀心。 她看中了夏娃的才能,想要将其收为己用,但这小孩儿太记仇,彼此之间门断然不可能和平共处。既然如此,斗篷鬼不会放任一个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敌人存在,哪怕夏娃真的很聪明很强大,她也必须除掉她。 夏娃岂会坐以待毙? 换是换不起,打也打不过,可她不是还能跑吗? 小孩儿特有的短腿儿一撇,跟兔子一般眨眼间门窜出去好远,可随后夏娃就发现,她们好像在玩老鹰捉小鸡——没错,是一群老鹰跟一只小鸡,她就是那只可怜的小鸡。 “你还真是无情啊。”斗篷鬼感慨,“为了自己痛快,便不管同伴死活……放心吧,等你死了,我会送你的同伴与你一起上路。” 斩草要除根,这是鬼族无师自通的道理。 鬼爪当头而来,夏娃怒瞪双目,誓要亲眼看见自己的脑壳被开瓢,她会记仇的,绝对会! 说实话,斗篷鬼在夏娃身上得到了极致的愉悦,比起没有骨气的跪地求饶,她更欣赏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可惜彼此终究不是一路人,她是不会给夏娃机会壮大实力回来复仇的。 在斗篷鬼动手之时,夏娃忍不住大声叫道:“了——了——!!!” 我的核心数据!一定要保存好我的核心数据! 之前她还耿耿于怀,对于自己的核心数据被别人夺走怀恨在心,现在夏娃就很庆幸了,幸好核心数据在了了那里,死了也能复活……应该吧?! 眼见锋利的鬼爪将要穿透夏娃的天灵盖,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咔嚓咔嚓”的结冰声清晰地在夏娃头顶响起,她抬头一瞧,斗篷鬼的鬼爪上,竟结了一层冰霜! 趁此机会,夏娃在地上打了个滚,虽滚得浑身是土,但到底逃过了这致命一击。 斗篷鬼眉头一皱,甩了甩手,冰霜被她震碎,她想起刺穿夏娃喉咙时感受到的寒意,对夏娃的来历愈发好奇。 夏娃迅速召唤回自己的小熊,这下她可管不了那么多,总之能拿来打架的不能拿来打架的通通掏出来,什么烤全羊啊猪肘子啊糖葫芦啊驴打滚啊房子啊窗户啊水池啊……反正就往外掏胡乱砸,十只婴鬼也被她丢了出去,结果是理所当然的。 她们连厉鬼都不动手,更不可能攻击鬼王,同时又因为夏娃创造了她们,也无法反过来对付夏娃。 像十根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掏着掏着,夏娃手一顿,摸出一片雪花,那是了了给她的,说是让她选四个能用的人回去,加入灵昌山,为灵昌山未来大业添砖加瓦发光发热。 她才刚找着一个呢! 咦,怎么只剩两片了? 夏娃立刻想起刚才斗篷鬼对自己动手时,自己死里逃生的一幕。诛妖大会时也是这样,这雪花是能救命的! 现在夏娃就是很后悔给了公主一片,说不定四片全在,自己能从鬼道逃出去呢! 她往外胡乱丢的那些玩意儿,斗篷鬼看都不看一眼,反倒是这两朵雪花瞧着很不一般,但夏娃是绝对不会给她的。 斗篷鬼不以为意,甭管雪花有什么作用,都不可能让夏娃活到太阳升起。 在又一次死到临头时,夏娃瞅准时机,把两片雪花一起朝斗篷鬼丢去! “嗯?” 斗篷鬼缓缓发出一声疑问,抬眼看向不知为何能出现在此的陌生人。 夏娃则瞪大眼睛,如同看见亲人般激动:“了了!” 这绝对是她的语气最热情最真诚的一回。 了了抓着斗篷鬼的手腕,寒气自她的手指向外扩散,很快便将鬼王的半只胳膊变成了冰雕。斗篷鬼反应非常之快,她抬腿便踢向了了,并在对方同样踢腿阻拦时借力腾空,身体在空中旋转一周,后退数步。 了了将手里的半只断臂丢到地上,面无表情地与斗篷鬼对视。 夏娃爬起来直冲了了,拽着她的衣袖躲到她身后,挑衅道:“你怎么不笑了,是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斗篷鬼随意地甩了甩手,残缺的胳膊立刻复原,对鬼来说,即便被五马分尸也不会受到什么损伤,她们本就非血肉之躯,只要鬼气在,身体便永远完整。 “阁下是?” 短暂的交手已让斗篷鬼确认对方不好对付,至少是迄今为止,她所遇到的最强的敌人。 夏娃才不管斗篷鬼问了什么,小嘴叭叭开始告状,主要强调了自己还有长空被欺负的经过,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因为斩楼跟抱扶罗不属于灵昌山,而长空是灵昌山妖族,任何伤害灵昌山妖族的家伙,都等于在挑衅了了的威严。 “你可是妖王,怎么能让追随自己的妖被杀呢?” 说着,夏娃还冲斗篷鬼摇头晃脑翻白眼,心想我打不过你,这不打得过的人就来了么! 斗篷鬼听着都有点恍惚,暗忖我什么时候做过小孩儿说的这些事?还开水烫鸟毛准备烤小鸟?鬼族的口味跟其它种族又不一样,除了人肉对别的肉基本没兴趣。 了了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事实上自她出现至今,她一个字都没说过。 夏娃早习惯她这种惜字如金的性格了,不说就不说呗,反正她能拱火。 斗篷鬼问不出了了的来历,却听见了夏娃的话,妖王?散装的妖族何时也有妖称王了? 建水国鬼族横行,妖魔较为罕见,再加上了了鲜少出灵昌山,因此她没听说过也不奇怪。 夏娃看见自己丢出去的那些东西,金银财宝房子窗户什么的还好,最惨的是食物,明明在小熊肚子里还保存的色香味俱全,但这里是鬼道!所有食物在这里都会被鬼气侵蚀,乍一看跟一键黑白了一样,别说味道,连颜色都没了。 要是了了名不见经传,斗篷鬼兴许会发挥自己爱唠嗑的特点,跟她多搭两句话,偏偏了了是妖王! 两位王者相撞,谁是王,谁是臣,谁愿意屈居她人之下? 斗篷鬼手一挥,鬼道高空悬挂的那轮血月便投下血色月光,月光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红衣鬼从中隔开,整个网里只剩下她、了了,还有躲在了了身后的夏娃。 虽然看不懂是怎么回事,但鬼王妖王打架,夏娃可不想掺和,她立刻举手对斗篷鬼道:“放我出去!不然就是胜之不武!” 其实武不武的夏娃不在意,她主要是怕自己遭殃——脖子上的洞还在呢! 当然了,她还是真心希望了了赢的。了了赢了,她就会很安全,说不定还能修补一下身体,要是斗篷鬼赢了,嗯…… 斗篷鬼看了夏娃一眼,还真把网给打开一条缝放了她出去,夏娃一踏出去危险范围立马松了口气,太好了,她出来了。 幸好斗篷鬼不了解了了,不然要是她知道了了不可能为了保护别人不认真打架,肯定会把自己关进去! 可惜那些掉在地上的食物不能吃了,不然支张小桌子搬个小凳子吃点小火锅看戏该多舒服呀! 两位王在网里,外头的红衣鬼们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不会对夏娃动手。夏娃因此得到了难得的平静。她在小熊里摸索一番,还真让她弄出来一张小圆桌,一把软垫椅,像什么烤全羊啊猪肘子是吃不成了,而且拿出来就会失去味道与颜色,所以夏娃摸了一把蜜饯,把嘴贴紧小熊,先塞到嘴里,发现只要不接触到鬼气味道就还在,只是这个吃法过于麻烦。:,, 443 第十九朵雪花(二) - 了了 - 哀蓝 2 被隔绝于战场外的夏娃危机解除,月网内的了了与斗篷鬼之间的气氛可就没那么融洽了。 几乎是夏娃被扔出去的一瞬间门,了了身后陡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红色骷髅,有形而无声,一张嘴就能将她吞进去。 夏娃含着蜜饯捏紧小熊,然后便看见了了头都没回,便侧身避开,想想也是,连自己都能在鬼道呼吸自如,身为冰雪本身的了了自然更不会受影响。 红衣鬼们见红色骷髅朝了了咬去,个个面露喜色,结果了了避开,她们脸上的表情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成了失望。 斗篷鬼本来也没觉得能把了了吞掉,在红色骷髅试图吞没了了时,她也朝了了发起攻击,这回可不是对夏娃她们那样的逗乐打法了,而是扎扎实实要人命的! 这回了了没有选择避开,而是正面硬碰硬接住了斗篷鬼的爪子,她以手肘顶住对方的小臂,重重往上一击,化解斗篷鬼招式的同时,也与对方保持了足够宽敞的距离。 斗篷鬼舔了下爪子,笑道:“你这么不喜欢被人靠近呐?” 了了并不开口,夏娃被欺负她其实不是很关心,但长空的生命迹象突然中止,那就不一样了。 斗篷鬼原本还想借此机会找出敌人的弱点,没想到了了一声不吭,已经打了过来,她虽没有爪子,挥手却带起漫天风雪,风雪化作无数冰凌,向着斗篷鬼刺来。 斗篷鬼身边出现许多小型红色骷髅,它们张开嘴,将冰凌雨吞了个干净。这些骷髅与斗篷鬼息息相关,所以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逐渐蔓延上来的寒意。 这妖王的原形是什么?像那只鸟妖,虽能化为人形,却仍旧保留着些许禽类习性,动手时也会幻化出原形,妖王却不一样,她咄咄相逼,气势惊人,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属于妖族的特点。 短短时间门内,斗篷鬼已想了许多,地面上还躺着先前她那只被扯断的胳膊——胳膊在离开她的身体后便已化作鬼气消失,但冻结了胳膊的冰却没有丝毫变化,要知道这里是鬼道! 夏娃在外面只看见斗篷鬼说了句话,然后两人再次打起来,这回打得更加激烈,在月网外的她根本看不清楚,只听见寒风呼啸,有结冰之声,再就是森森鬼鸣,呼号不停。 这两种声音说不出是哪个比较大,时不时月网内还会传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巨响,夏娃忍不住想,斗篷鬼用月华所织的网将别人隔绝在外,不是为了保护她们,纯粹是想避免给鬼道造成太大损伤吧? 还真让夏娃给猜对了,月网看似薄弱,实则无比坚韧,还能吸取网内爆发的伤害,否则照了了跟斗篷鬼的打法,鬼道现在都让她俩给拆了! 月网里面打得越来越激烈,夏娃嘴里的蜜饯都不香了,让她来选,斗篷鬼跟了了,她肯定选了了,那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了了呢? 看了眼不远处的红衣鬼们,夏娃打消了抓人质威胁斗篷鬼的念头。 开玩笑,她又不是没见过红衣鬼,对方强得很,得斩楼长空拼尽全力联手才行,让她一个人对付这么多红衣鬼,夏娃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怎么打这么久?斗篷鬼已经强到能跟了了势均力敌的地步了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斗篷鬼自己也不敢置信,毫无保留的攻击,竟然不能将敌人击倒,这是她自诞生以来所碰见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强敌。在又一次被了了折断一条手臂后,斗篷鬼双眼血红地盯着她:“你到底是个什么?!” 了了从斗篷鬼身上感受到了极深的恨意,她没有回答,而是又一次携带风雪扑向斗篷鬼,呼啸的寒风将鬼气吞没,凌空的了了像狂暴的海浪,将斗篷鬼彻底压倒! 月网撑不住两人的破坏,发出咔咔的破裂声,片刻后化作无数血色月华消失,月网外的红衣鬼们跟夏娃也终于瞧清楚了里头的状况。 对于斗篷鬼这种对手,在战斗中所得的感受,让了了并不会去羞辱对方,她甚至没有用脚去踩手下败将,而是以膝盖抵住斗篷鬼的胸膛,再用冰霜迅速将对方整个身体冻结住。所以围观群众们看到的,就是了了单腿摁住斗篷鬼的画面。 夏娃率先欢呼,正要靠过去报仇,背后忽然寒毛直竖,原来是红衣鬼们在看清楚状况后,不约而同地朝她冲了过来,俨然是要抓她做人质! 夏娃当场就是破口大骂,你们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了是那种会因为她被抓了做人质就对敌人言听计从的好大姐吗? 她一话不说,朝着了了所在方向撒丫子狂奔,同一时间门,生平头一次尝到失败滋味的斗篷鬼怒气已到达顶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本事,她的一只手,竟挣脱了冻结身体的寒冰,狠狠地抓住了了的手腕! 红中带黑的鬼气迅速缠绕至了了的身体,伴随鬼气一同出现的,是能将灵魂都烧成灰烬的冰冷鬼火! 夏娃冲刺的脚步猛然停下,瞠目结舌地看着了了被鬼火包围,这鬼火有多厉害,夏娃是亲眼见过的,了了……不会有事吧? 斗篷鬼察觉到了了松开了对自己的控制,身子还躺在地上,甚至有大半部分被冻结着,却已经嚣张大笑:“打得过我,难道我就要怕你?” 红衣鬼们见斗篷鬼反败为胜,顿时不再管夏娃,转而朝斗篷鬼快速飘去,然而就在此时,熊熊燃烧的鬼火却开始逐渐缩小,被鬼火吞噬的了了不仅毫发无损,还将最后一小簇鬼火于掌心掐灭。 她终于说了自出场后的第一句话:“火还不错。” 斗篷鬼的笑容戛然而止,夏娃这才意识到,鬼就是鬼,无论斗篷鬼平时表现的多么爱笑爱说话,甚至于是无法克制的暴躁脾气,其实都是假象,真正的鬼暴虐、嗜血、喜好杀戮,是极为凶残的种族。 即便如此,斗篷鬼仍旧不肯低头,而她所做之事,了了固然欣赏,却也是要报复回去的。 鬼火虽阴冷低温,但终究是火,了了并不喜欢。 斗篷鬼身上未融化的坚冰再次开始生长,这一次,斗篷鬼能很清楚地意识到,冰层更加寒冷坚硬。随后,在所有鬼的注视中,了了一拳下去,将斗篷鬼的冰雕击碎! 冰屑四散开来,甚至能够擦破鬼族的皮肤表层,而冰屑里的鬼王,却已随着冰雕一起化作齑粉。 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夏娃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她悄悄瞥了眼面无表情的了了,心想自己包藏祸心之事,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斗篷鬼的遭遇让夏娃明白了一件事:不到胸有成竹十拿十稳的地步,绝对不能被了了看出破绽,否则先死的一定会是她自己。 是的,了了的暴行并没有令夏娃从此别无一心永远服从,只是让她更加谨慎小心。 眼睁睁目睹鬼王被杀,红衣鬼们哪里肯干?她们瞬间门鬼化,朝了了扑来!夏娃先是感慨于她们鬼化后的特殊外表,然后便很是不解,连鬼王都被杀了,她们这些鬼将就算一起上又有什么用? “都给我住手!” 这喝斥声一响起,夏娃都惊呆了,她看向声音来源处——王座上满脸阴鸷的那位,不是斗篷鬼又是谁? 她不是都变成粉末了吗?怎么可能不死? 了了对此并不意外。夏娃说了,长空等人被斗篷鬼的骷髅吞掉,其中还有一人与斗篷鬼是旧识,假如斗篷鬼真的没有杀她们的想法,那么斗篷鬼死后,这些人便应当得到释放。既然没有,斗篷鬼依旧存活的概率非常大。 事实证明果真如此,而且斗篷鬼无比愤怒,夏娃突然就心理平衡了,她被斗篷鬼揍,又被抢东西的时候,也是这么愤怒呢!刀子果然还是捅到自己身上最疼,她以后一定要只捅别人,绝对不让自己被人捅! “很惊讶吧,我是不死之身。” 斗篷鬼嘲讽着,“你是很厉害,可你要如何杀死我呢?” 即便是不死之身,这也是她头一回真正被人杀死——不,不是头一回,是第一回。 真正的头一回,是她刚刚与母亲分离,那时她只来得及啼哭一声,便已被拍成肉泥,埋在了路边,这是当地的一种“引男”习俗,传说埋下的女婴越多,家里的男子男孙便越多。 这习俗究竟是真是假,如今已不可考,斗篷鬼只知道,她的“家人”没能如愿,他们最后也变成了肉泥,成为了她的养分,哪怕供奉了再多尺郭,也无法拦住她复仇的脚步。 自鬼化后,斗篷鬼已有数十年不曾想起这些事了,可能是方才生死之间门,让这些轻微的小事又浮现在了脑海中。 了了没说话。 斗篷鬼已经知道自己并非妖王对手,对方前来鬼道,似乎也是为了这个小孩,对于攻克不下的强敌,斗篷鬼在冷静下来后,跟夏娃采取的方法是一样的:先稳住对方,再伺机而动将其反杀。 当然,如果了了一定要赶尽杀绝,斗篷鬼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等了会儿,了了还不说话,要不是她先前开过口,斗篷鬼差点以为她是个哑巴:“……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了了冷淡地瞥她一眼:“人类灭绝。” 斗篷鬼迟钝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了了是在针对自己先前那句“如何杀死我”作回应,没等她开口,夏娃不解地问:“这关人类灭绝什么事?” 理所当然的,了了不为她解答。 其实答案很简单,鬼族并非不死之身,否则世外的修士与人间门的除妖师们如何降妖伏魔?鬼可以被收服、被杀死、被超度,而斗篷鬼是鬼王,她的不死之身,恰恰是来自人类。 只要这世上还有女婴不被欢迎出生,只要这世上还有女孩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死亡,只要这世上还有女人在不停地嫁给男人生出男人——她就永远不会死。 斗篷鬼与了了四目相对,她忽地哼了一声,随手一挥,凭空出现的红色骷髅便接连呕吐两声,被吐出来的分别是长空、斩楼,还有抱扶罗。 夏娃发现,长空跟斩楼的状态居然比之前要好一些,难道说把她们吞进骷髅里,就能不受鬼道影响? 抱扶罗是唯一如鱼得水的那个,鬼道鬼气浓郁,对她来说,就相当于修士进入福地洞天,躺着不动都能增长修为。 长空一落地便看见了妖王,她心下惭愧,自己有负妖王所拖,没能保护好……咦? 夏娃没事? 夏娃一眼就看出长空那眼神蕴含的意思了,为此她气得跳脚:“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活得好好的你很遗憾是吗!” 斩楼与抱扶罗都是头一回见到妖王,身为长空与夏娃的伙伴,两人主动向了了打招呼,了了看了她们一眼,微微颔首,不曾言语。 斩楼悄悄挨到长空身边:“你们妖王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剑灵啊?” 抱扶罗也悄咪咪问夏娃:“你们妖王不会误会我跟建水国鬼族是一边的吧?” 长空跟夏娃的回答分外同步:你们误会了,她只是平等的不喜欢所有种族,仅此而已。 虽说两位王者暂时休战,但这彼此之间门的矛盾依旧不可调和,鬼王输了,可让鬼王低头不如直接杀了她,妖王赢了,可让妖王就这样轻轻放过,也不是她的作风。 抱扶罗思前想后,觉得这里可能只有自己最适合当和事佬,一来呢,她跟斗篷鬼有过一面之缘,斗篷鬼还教过她如何壮大自身,当初她跟母亲说的秘密,也正与斗篷鬼有关——虽然夏娃等人帮了她很多,但她不能出卖斗篷鬼。 一来就是她跟妖族这边的交情了,怎么说也一路历经千辛万险,什么事儿都遇上过,你说这两边有必要打起来吗? “……大家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 抱扶罗小小声,试探地说。 长空是毫无疑问遵循妖王的所有决定,夏娃也一样,她都差点死在斗篷鬼手上,怎么可能对斗篷鬼有好脸色?而斩楼跟抱扶罗颇为相似,哪怕斗篷鬼喜怒无常捉摸不定,到达建水国后的所见所闻,也都让斩楼无法对鬼族生出恶意。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抱扶罗身上。 同时被两位王这样盯着,抱扶罗真是压力山大,她结结巴巴道:“那、那什么……老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嘛,你、你们一位之间门,又、又没什么血海深仇,何必这样针锋相对呢?不如联起手来,一致对外呀!” 斩楼连连点头:“对对对,妖族跟鬼族没有利益冲突,生活的地方不一样,食物的口味也不相同,完全可以合作共赢嘛!” 夏娃怒道:“什么合作共赢,那我挨的揍就算了吗!还有我的东西!她抢我东西!” 斗篷鬼冷笑嘲讽:“什么你的东西。” 夏娃:“你还装?那面八角鼓,难道不是你从我手里抢走的吗?!” 从来都只有她抢别人的,这还是第一次被抢呢,此仇不共戴天! 斗篷鬼鄙夷地看她:“谁说那是你的?” 夏娃:“什么叫谁说那是我的,那本来就是我的!” 斩楼举起手:“那个,我可以作证,八角鼓,是昆古国公主送给夏娃的。” 斗篷鬼:“哦,那昆古国公主有没有告诉过你们,这面八角鼓原本的主人?” 斩楼与夏娃俱是一怔,“你是说……八角鼓是你的?” 斗篷鬼手掌一翻,八角鼓便在她手中轻轻颤动,然后众人便瞧见,在她手上的八角鼓,人皮鼓面上,竟生出了许多细细小小柔软活泼的菌丝! 公主送鼓时,只说八角鼓是人皮做制,这么一看才知道,还不是普通的人皮! 夏娃嘴角一抽:“那又怎么样,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你要是不爽,你找公主算账去,凭什么揍我又抢我?” 斗篷鬼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想揍就揍,想抢就抢呗。” 抱扶罗一把抓住暴走的夏娃:“冷静冷静,冷静啊!” 斗篷鬼似乎是故意这么说的,她一边说还一边拿得意的目光挑衅了了,奈何了了不是很在乎夏娃被人欺负,她对斗篷鬼道:“胜负已定。” 斗篷鬼的脸一下拉了下来,“输了就输了,你想怎么样?要我给你当牛做马,以你马首是瞻,除非杀了我。” 了了:“你要耍赖?” 斗篷鬼:“什么耍赖?我何曾答应过什么?” 了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可斗篷鬼愣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讥笑的意味,没等她骂回去,了了忽然问道:“一日十一个时辰,唯有寅时方可现身,余下时间门里,竟如蛇鼠蜗居于此。” 顿了片刻后,才继续问:“很甘心?” 斗篷鬼倏地握紧了拳,连红衣鬼们亦是如此。 甘心? 当然不甘心! 永远都不可能甘心! 可除此之外,她们没有别的选择。 由肉灵芝所诞生而来的婴哭鬼实力强劲,但她们实在是太少了,迄今为止,整个建水国的婴哭鬼也只有不到十个,为了这十个姐妹,斗篷鬼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她走过神洲的每一片土地,寻找唤醒她们、拯救她们的方法,即便如此,依旧收效甚微,否则她不会接受由普通人所化的鬼,而为了给鬼族提供强大的力量,维持整个建水国鬼族的壮大,婴哭鬼只能藏身于鬼道之中,惟有日夜交替之时,方可在人间门现身。 这难道是斗篷鬼愿意的? 建水国家家户户杀女婴,残害女人,家家户户供奉尺郭,漫天神佛可曾管过一回?被人类默认的社会规则,就是鬼族脖子上的枷锁,形成了特殊的法则,压迫着她们、束缚着她们,害得她们有仇难报,有恨难雪。 夏娃等人听着两位王的对话,都没明白她们在讲什么,只知道斗篷鬼忽然便改了口:“你有办法?” 了了:“愿赌服输?” 斗篷鬼闻言,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夏娃还特意观察了下她的双手,发现不打架时鬼王的手没有长长的鬼爪,亏她刚才还在想,拳头握得那么紧,手心会不会被指甲刺穿呢。 “愿赌服输。” 斗篷鬼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四个字,随后追加道,“若要我做妖族走狗,绝无可能!” 了了略奇怪地看她,觉得斗篷鬼想太多。 抱扶罗看看妖王,再看看鬼王,挠挠头:“那什么,咱们现在是……握手言和了?” 斩楼戳了戳夏娃:“拿出来吧,拿出来呀,你不是还有很多吗?” “哎呀,那又不值钱,等出了鬼道我去替你把建水国皇宫给抢了还不成吗?” 闻言,夏娃这才气哼哼地把手伸进小熊嘴里摸啊摸,摸了半天,掏出来一大堆纸扎,斩楼跟抱扶罗随即化身妖鬼两族和平大使,拎着几大袋的纸扎便去寻红衣鬼们说话,打打交道。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婴哭鬼们是强,但你们看看这灰蒙蒙除了白骨就是鬼火,唯一的建筑物是鬼王宝座的鬼道,基建这么差,还得一天在这儿待十一个时辰,换谁谁能乐意? 婴哭鬼们没有供奉,也不会要求普通鬼族给她们进献供奉,毕竟鬼不需要进食和睡眠,在哪儿都能生活。 连夏娃看了都忍不住说:“我觉得你们还是得有点生活上的追求的,看看人家公主过得什么日子?” 不说公主了,哪怕是灵昌山妖族过得都比婴哭鬼好,白瞎了这战斗力。 斗篷鬼没有加入到“关于如何提升在鬼道生活的幸福感”的讨论,比起这个,她更关心了了需要她,或者说,是需要鬼族做什么。 了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既然要称王,难道不需要更多子民?” 斗篷鬼:“……什么意思?” 了了淡淡道:“神佛为人类所崇拜、供奉,人间门的皇帝号称天子真龙,既然神族能够掌管人间门,妖族为何不能?” 妖族若是可以,鬼族又有何不可?:,, 444 第十九朵雪花(三) - 了了 - 哀蓝 《了了》444 第十九朵雪花(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5 第十九朵雪花(四) - 了了 - 哀蓝 《了了》445 第十九朵雪花(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6 第十九朵雪花(五) - 了了 - 哀蓝 《了了》446 第十九朵雪花(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7 第十九朵雪花(六) - 了了 - 哀蓝 《了了》447 第十九朵雪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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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爷,要不你弄死我,要不你就滚!”一个佣兵头目看着李流,不满的说着。 “不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布鲁斯·韦恩万分惊讶地环视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存在。 因为震金的珍贵,罗夏也不可能奢侈到通体都使用震金,不过关键部位覆盖震金外壳,加上不需要空出驾驶舱,装甲厚得不讲理,几乎完全实心的狭长战舰简直是皮实得恐怖。 “等着等着,谁怕谁呀,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哼!”冰儿一句顶过去了。 943杜启明他们听到了云唐国那边又损失了一个军的部队,马上着急的喊着,要马上扩编。 梁飞越是这样说,宁久薇就越是不信,已经是一步步地逼上前来。梁飞一看情形不妙,赶紧撒开双腿,慌忙逃跑。 看着一边青翠一边雪白的阿威利山巅,众人一番赞叹之余,便在靠近武装直升机的位置,扎好了一顶蓝色帐篷。 那一瞬间,安德烈斯有种错觉,仿佛她的手,足以遮掩暗夜穹苍。 对自己的人很少会下达送死的命令,更不用说让一个只有十艘战舰旅团,要去和拥有成百上千艘战舰的敌人战斗了。 时光飞逝,转眼就已过了半个月有余,在胡青牛这位“蝶谷医仙”的妙手回春,和张无忌的“九阳真经”内力相助之下,杨逍、殷天正、韦一笑等人伤势尽数痊愈。 可是也别看公民的身份好处多多,同样的也许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身为帝国的公民,就必须要无时无刻的为帝国效力。 谢菲菲一看李清风的表情,就知道这个男人很为难,心中的失落越发明显。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秦凡的年纪怎么看也不像是经验丰富的专家,就算到鉴宝大会上给人免费鉴定,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 至于说,内外兼修,谢无忌却没有过多考虑。至少说,现在的他,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雄狮魔王得势不饶人,抓着王袍的胳膊,把他的身体当做一个木槌,对着地面狠狠砸去。 这样的感觉,比起两年前浓烈了不止一倍,按理来说,随着江鱼的修为越高,这份危机感越弱才是。 陈锋无暇多想,左手一抬袭杀之刃爆shè而出,与此同时右手抬起,破天魔月横斩出去。 而此刻,所有的人也都自动的让开,露出了中间的周雅致和李阳。 “是这样的,姑爷姐身子虚,需要多补补,所以今很早便去上差了,是多赚点钱回来。”心月如实道。 这声音就如同原野中的野火,迅速蔓延开来,无数的人认出了郑初音,迅速的冲了过来,一个个激动无比,就仿佛信徒看见了信仰的神灵一样。 武者固然强大,尽头之处,早就脱离普通生命的范畴,往更高层次进化。类似于漫威电影中的绿巨人,蜘蛛侠,超人等等超级英雄。 被识破全力施展的隐身,还给别人轻松控制起来,汤姆神情有些难看,听到询问,并没有立刻回答。 刚一进去,大漠中的狂风席卷而来,一股浓厚的黄沙扑面,宋清雨反应迅速,挥手撑起一个灵力屏障,林琛也照做,两人依靠屏障缓缓前行。 侧着头发,冰是氺着的水推门走出房间,发现慕容战神的房门还是紧闭着,看样子还没有退出游戏,冰是氺着的水走过去一推门,房门没有上锁,慕容战神盖着薄薄的毯子躺在床上。 他明显察觉到,死的人,很少,很少,除了几个被吓破胆,趴在地上不肯往前走的,两千多人,都是看似生命垂危,实则都没有受伤。 这段时间,陈雪容在建安皇帝的安排下,几乎明天都会过来,有时候甚至还会留在赵弘明这里过夜。 “我们不惧!”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将整个世界搞的一团糟,对这些人来说抬抬手,对他们自己来说这是他们的家园,就这样被他们搞的乌七八糟的,还一副让他们去死都是他们荣幸的姿态,可真是让人恨。 “可以有时候身不由己,不是你愿不愿意就行的。”韩荣虎又叹道。 双方都在示敌以弱,相比起来,李爵胜在底细不明,纳兰和胜在商业经验丰富。 这才终于稳定了信心,最后点头同意了顾辞琛对顾氏集团的改革。 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哒哒哒的声音,韩卿卿想要开口,由于太久没有喝水,嗓子太干了,轻咳一声。 如果只是个寻常天才也就罢了,毕竟不甚熟悉,她没有任何的感知。 651 第二十七朵雪花(三十二) - 了了 - 哀蓝 堂堂一个知州大人,被人打了脸,居然还能如此平静,换自己恐怕也是做不到。 冰弥来得晚,不好意思先走,最后落了单。天王和他的三弟并肩走出大厅,难得地叹了口气。 走进这个所谓的楼门后,很久岳七才适应了里面这种昏暗的光线。他一边走,一边哭笑不得,这个楼里也太惨了,别说装修,连水泥和钢筋还都露在外面,走在这里,就像走向地狱。 这些人听了。立即老实的排队。皇上躺在龙床上。一动不动。头上已经盖了黄锻子。 人情冷暖,自己早已体会。而且比任何人都更加的深刻。不过天界的人都是这样的嘴脸,因为这里的生存环境太过于恶劣,不这样,根本就没有办法生存下去。 她拨开面前乱纷纷的布条,借着悦仙楼的辉煌灯光,踮脚张望。金万贤不知沉向夜色哪边,行踪全无。 方圆八百里内百花齐放,更是让很多人对这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面前的忠王却没有闲着,迈前了一步,假意把披肩往我的身上披,实则想要抱我。我忙一低身从他的腋下钻了过去,他可能真的喝多了,转身有些迟缓。我顾不得想许多,拼命的向门口跑去。 齐浩然并不觉得他在强词夺理,因为齐浩然本来也就是一个喜欢强词夺理的人,会认为这很正常。只是他的概念中,能这么强词夺理的人,必须要有相匹配的身份,仅仅是江芸的宠臣,这个理由是不够的。完全不能接受。 这是出于安全考虑,此外还处于一种效率考虑,大内高手必须处于巅峰状态。培养成熟的大内高手通常年纪会在二十六七之间,那么服役到三十出头,这个时期正是人生的巅峰时期,没有之一。 也许,我不得不告诉皇帝陛下一个不幸的消息……而想到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后果。  我禁不住头皮发麻,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虽然知道鲍老等人都是为了他好,但刚刚那种极致痛楚可是令他无比煎熬,还被调侃了一番,怎么都要稍稍报复一下才行。 所以姜子牙听到白鹤和灰鹤童子的禀报之后,就没有理他们,本意是想让他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可是这伙人闯进来再绕出去之后,居然又不死心的再一次进了九龙山脉。之后这家伙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又进了九龙山脉。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学校里已经不安全了,可是倩儿却坚持要到学校去上课。所以晚宴过我们商量了一下,也没有得出个结果来。 “公主,你不会真的跟赵大人……”雪岚有点好奇又有点担心的问九江公主。 以墨央和叶枯两人的联手,对方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一网打尽,所以药起灵感觉挺安全,何况现在她对叶枯的印象还不错。 夜色渐深,凉意透骨。老王伸出手掌,凝聚起了一团火焰,淡黄色的火焰跳跃于他的指尖,将冬夜的寒意轻轻的驱散到了一旁。 十三与罗耳毕竟只是假装醉倒,其实意识完全庆幸。暗杀起来可能会有一些变故。 “梁兄,某看你这摄政王的日子如今过得很滋润呀”赵云泽很拿大的说道。 “对了,你们没定外卖么?”看了看除了蛋糕之外,就啥都没有的桌子,赵昊有些奇怪的问道。 想着叶天就开始吃了起来,李如诗看到叶天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没有说什么,她自己做的麻辣烫可是很好吃的,这点自信李如诗可是有的。 “施大师……”接到施得电话,曾登科激动莫名,有一段时间没有和施得通话了,他以为施得忘了他,谁忘了他他都不在乎,唯独不能让施大师忘了他。 在变种人与人类关系无比紧张的时刻,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保持警惕。 那个后天圆满境界的浪人,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傻愣愣的看着霍元真。 “是的,何叔不但太极拳法比我高深多了,而且还有可能达到了太极宗师的境界,是一个在太极拳法上造诣很深的高人。”施得既没有刻意贬低何叔,也没有拔高何叔的境界,只是就自己的认知说了出来。 岸边的人显然也有些顾虑,议论了一会儿觉得无计可施,大家就准备各自散去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范儒又抖起来了,而且比当年更抖擞,就看这一身装扮没有五六千银子就置办不下来。 尖刀营分布在城门口两边,凶神恶煞的,目光像是狼一般盯着许乃钊,似乎随时准备冲上去撕咬。饶是许乃钊表面上镇定自若,心中也是忐忑起来。 潘清风被一连串的攻击弄的慌了手脚,再也顾不得去救援轩辕痕,挥手抵抗这个少林最高领导人。 算上之前斩杀那湮灭境六重的霍屠,他此番得到的星辰晶,已经直奔两千万的数字。 652 第二十七朵雪花(三十三) - 了了 - 哀蓝 可是炎龙区,没办法找这个借口,上一次大战之中,炎龙区死的人,其实比亚美利区死的人还要多很多倍,可作为胜利方,是没有资格提这个的。 江源想来想去,这脸色渐渐地yīn沉了下来,若真是yào材出现问题,那么就不可能是偶然了,必然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盗神,你有没有我那个欺师灭祖的师兄的消息?”王轲低声询问道。 浑厚的声音传遍整个战场,银古脸上带着笑容腾空而起,来到战争前线。 前往古玉河的路上,风魅儿三姐妹认了亲了,现在都和华巧儿出来了。 举步虚空,雪狐周身光华流动,一爪子裂开绿舟上面的光幕,一道道妖气激shè出来,宛如神兵利刃,直刺向张玉堂头部。 巨龙看上去似乎要对罗真人一扑而来,若非姜老给他打了定心针,罗真此刻肯定转身就逃。 二人这一回合的攻击,就在短短三息时间之内结束,一个攻得精彩绝伦,避的是挥洒自如,一个守得滴水不漏攻的是排山倒海。二人就此你来我往的展开了攻防,周围的敌我军士剑修,在两位剑帝攻击的肆虐下,纷纷避开。 “呼……呼……我伺候你盥洗更衣吧,晚宴马上要开始了,你不能耽搁,不过你的身体还可以么?”杜美月关心的询问,异常温柔体贴。 那名紫衣少年像是笑了一声,随即他便身形飘然上前,腰间那支竹萧落入掌中,音律随之响起。 可是,一百亩的养殖场,每年可享受国家的各种补贴最少都过千万。 上一次只是一个天王塔的底座,就让叶悠然的琉璃金身进入第一重的状态。 苏玄默默关注着凌曦的身影,倒没有任何复杂心思,只是不知何故,今日在盯着她的身影时,他总觉得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大家各怀心思的出了真主墓室,可是在回到第十五个三岔路口的时候,猴子却突然诡异一笑,然后迅速的跑入另外一条通道。 高挑的身材,娇媚的容颜,一双如水般的眸子里面满是漠然,仿佛看破苍生般。 对于长年保持锻炼兼有蓬莱人体质的王志来说,五百个俯卧撑并不算太难。做完后盘腿坐在地上的他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戳了戳正和北方分食苹果的帕克。“这是露格尼卡的锻炼方式吗?”边说他边朝前方努了努嘴。 “你接触过第十块木炭,你觉得它厉害还是我厉害?”大当家居然问了出来。 刚才那个价格才提到一千六百万元石,结果这里直接将价格提到了两千万这个数目。 虽然他修为降到了练气境三品,魂魄之力也只有固元境后期的程度,但风灵貂和他的关系并不是屈服的关系,而是有着情感的维系。 炎阳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而此人临近他后,似乎也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忽然使用出一种灵眼术四处侦察起来。 话音说完突然觉得,自己的台词很雷,但是这种势利的墙头草,气势很重要。 ——赫雷,原名郝连赫雷,乃是胡国之中开创出惊天伟业的不世帝君。 所做的其他任何事情,不过是温暖她双手的那把火,除此以外,我别无其他要说的了。 腐尸尊者尚是如此,他亲自来的话更是不知道要修炼到猴年马月了,他同样不愿浪费那么长时间,所以要想在短时间内尝试突破的话,他还是不得不暂时依靠张志平。 这是他无数次经验得出的真理,在感觉来了的时候,就算做了多余的准备,也比无视危险感觉要好无数倍。 但此事过后他直接失去了师尊的眷顾,教中地位一落千丈,否则又怎么会这么迫不及待的在炎阳身上下注呢? 杨天的脸发青,厉声道:"只要你再开口说一个字,我就打掉你的满嘴牙齿。"嘴里若是没有牙齿,那滋味也不好受的。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有些人长的好看确实是有道理的,相由心生!我总算相信这句话了。 想来,看着董如被劫持着威胁自己,卫七郎一定很痛苦;看着她就在自己面前,却不能上去相救,他内心一定很是煎熬;看着董如在承受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的不可置信和伤心,他也正在跟她一同承受着这份伤痛。 刷了房卡进入房间后,云轩轻轻放下身上的背包,接着一头扑在了床上。 右手为首的竟是一直在膳房的丑婆婆,丑婆婆身后便是血妖胡天瑜的五位弟子。 刚才他可不是仅仅用一张铁桌砸向林宇那么简单,还凝聚了全身的武者真气。 若是众人一身功力尚在,此刻估计早就把这鬼面人撕成粉碎了,但是偏偏众人不仅现在内力全无,还被鬼面人莫名其妙的下了奇毒“别梦寒”,众人心里不由得都升起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心情。 这,貌似确实是“炮炮”本人……只是为什么炮炮突发之间画风这么清奇了? 蔚蓝的海上枯燥乏味,转眼间几天过去了,这期间除了怀孕的冷凝精神有些不好之外,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就连重伤的穆豹,似乎也因为重新回到了海上,伤势恢复迅速。 653 第二十七朵雪花(三十四) - 了了 - 哀蓝 一直以来,楚大老板知道这个方法,但几乎没用过,就是这个原因,太不效率,也太残忍。 “滚下去?谁给你的胆量让我无量剑宗的弟子滚下去。”一声冷喝炸开,直接将这裁判轰的吐血。 她还没摸清杜若的脾气,是以听到响声,也不敢推门进去,只在外间询问。 车停在路边我们下了车慢慢走着,留意到门牌号码上写的也不是布林镇,而是永秀镇。 道术和法术,都是用于救人的,而学成后害人,可以说是于江湖中人不耻,这种人应该是人人得而诛之,但我肯定是不可能要了他的性命,最多只能是破了他的法术,然后把他交给相应的机构处理。 “好了,别看了。”我抬手挡住她的眼睛,许乐却将我的手掌推开。 陆五吩咐暗夜去楼下马车里把他得斗篷取上来,然后拉着杜若坐到干净的凳子上,看陆四教训陆十。 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后背一片冰凉,是刚才出的一身冷汗。深吸了口气让心绪平复些才仔细去看那人,看着看着依稀可辨认出来了,却也让我惊愕无比。 轻踏着步子到他身后,伸出的手都微微颤抖,直到抓住他的胳膊后才好似感觉抓到了核心般。他缓缓回头看来,漆黑的瞳仁深处,幽沉如古井深潭。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三样东西都没有办法立即灭掉,此结还是死结。 “不不不,你们误会他。他不是一般人,他真的可以。”伊然害怕埃德生气,连忙解释。 就看到陆三喜突然后退,手里多了一把袖珍型手枪,抬枪对着陈名就是一阵射,碰碰碰连射六枪。 咳咳,一声咳嗽声传来,原本孟霸天正在想着自己怎么把这个莲灯据为己有,一下子惊醒了,看着灭天鄙视的双眼,孟霸天挠着头,嘿嘿笑了笑。 秦宇从紫微星戒之中将轩辕神剑取出来,锵的一声,秦宇将轩辕神剑抽出,周围的空间出现轻微的震荡。 可是这次张浩打了警察,他们居然半句话都没有,有人甚至还在偷笑,还有那老奸巨滑的家伙居然悄悄转移了视线,一副我没看到的模样。 沈严回到自己办公室中,开始给姜建东打电话。昨天他答应过自己会给出一些鹏程内部员工的资料,以姜建东的工作效率,现在应该有些结果了。 “喂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李嘉宇的声音突然出现,众人回头,果然见到李嘉宇刚刚推门进了包厢。 这、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前所未有的权力,圣人原来竟如此看重他,这叫他如何不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最终石头还是把火属性元素收了起来,然后控制着灵气悄然的进入到了变异人的身体之中。 至于伊凡娜的担心,安迪自然是想过,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正常的商业竞争,作为穿越者的自己,所具备的优势足够他规避各种可能的商业陷阱。 所以翟南附身段誉之后,左手就一直藏在桌子下,利用六脉神剑的少泽剑,将酒全都排到了地上。 “没错,就是想要玩玩牌,当然赌注还是要有一点儿的,不过请放心,肯定不是要求你们献出灵魂之类过分的赌注。”墨菲斯托坐在牌桌前面,示意二人坐下。 好吧,我老婆说该醒醒了,根本就没有人找我做广告,我们继续。 不过,墨镜王却丝毫不在意,后来筹拍“花样年华”的时候,又一次找到了梁朝伟。 当所有的神圣火焰都被释放出来之后,神圣天使长化作一道圣光回归了天上,奇异博士有些力竭的蹲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好像是陷入了某种冥想当中。 之前买的食材,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厨房的各个角落,不知道的肯定还以为进来贼了呢。 众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开轿车过来的中年男人。 明显可以感觉到,渔船速度被渔网拉低至少三节,收获绝对不少,打捞船肯定最多无疑,应该不低于五十吨。 唐天确实没有准备什么生日礼物,没想到谢雨诺都已经准备好了,从这点可以看出,谢雨诺作为老婆还是很合格的。 欧阳与老赵之间发生了争执,他想先把老赵搀扶出去休息,自己去冒险,而呕吐之后的老赵似乎清醒了很多,坚决要一起去,最后达成了不得已的妥协,老赵呆在洞口,欧阳进入洞穴。 一阵慌乱,朱玉向楚风用了一个眼神,楚风向前一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眼前的残兵败将打到在地。 毕竟,事情已经完全按照自己不想要的事情上发展了,而这一切都远远不是自己现在能够预料的到的,楚风当然信中俄也是十分的明白为什么,但是,他当然不会因为别人的过错就对自己的现在的情况而弄些什么事情的。 “当然开心了,那我现在在问你一个问题吧,你相信还是不相信命运呢?”吴瑞瑞很是期待的看着楚风,虽然这个东西一般男孩子都是不喜欢的,但是她还是像要问问楚风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呢。 654 第二十七朵雪花(三十五) - 了了 - 哀蓝 此刻已然是骄阳满天,到处都是耀眼无比,密密丛丛的树林上也被蒸腾着一股热气。远处的白云都是亮堂堂的一片,白里透红,由上到下像极了一面巨大的火镜,每条都是火镜的焦,仿佛一切东西都被燃烧起来。 在众人的眼里,原以为娜曼姿甚至就会这样的死去,但她却诡异的往土里一钻,消失不见了。 江越慢慢的坐起身来,把玩儿着手里的一方丝帕。扭头,跟宿灵问道。 最先冲入大殿的是大门外的两个看守士兵,看到陛下相安无事,不由松了口气,旋即一脸冷漠的护在尼普顿身旁两侧,锋利的长枪暗指西蒙,尽显忠心之态。 跃步,挥剑,砍杀!一气呵成,德索雅丹凤眼微微挑动,人已在英格瑞尔面前。最让她兴奋的是,她一剑劈下,英格瑞尔依然未躲。 奥玛科并没有理会他,看都没看他一眼。赵炎并不在意,只是在心里感叹奥玛科的性格还是如以前一样。傲慢,冷酷,似乎毫无感情可言。 翠绿欲滴的大树枝条散发绿霞,看起来柔软无比,但是真正冲来时却比神铁还坚硬,“噗”的一声将一个弟子钉在半空,鲜血一缕缕,沿着绿光莹莹的嫩条淌落。 一处偏僻的房屋内,董扶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几个仆人。蒋经和蒋会刚刚服刑回来正在休息着,一见到董扶进来,他俩都呆住了。 外面打的风声水起,爱樱城却霸据一方,占领艾雅大陆最好的资源地段,过着奢华享乐的生活。他们却不知,他们的奢华早以被周围无数双觊觎的眼睛给盯上了。 “没有想到你们都能突破第二关,顽强毅力,惊人胆色,和非人疼痛抵抗力量。至于资质,以前再差的也能感受到,你现在身体有多好了吧!恭喜你们,你们已经成为了我明教的内门弟子。”李慕一言出,在场的人无不欢喜。 说完之后,俩人下一秒却是忽然都是一个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 “原来这南絮楼当真是姑娘所开!”掌柜的一见沈轻舞,根本来不及管受了伤的季北宸,只拱手作揖的对着沈轻舞开口道。 像训练家究竟是什么这种问题,西奥尼拉在邀请时已经讲述清晰,所以他们都没有提问,这个名为司恩的研究员,提出了另外一个很好的问题。 温夙常住在将军府,也为她看了脉,配了药,只是效果不大,这种反应是人与生俱来的,强压根本压制不住。 洛天凌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穿得如此好看,所以一看见她,他就看直了眼,好半晌没能回神。 然后,他亲自去了元老院的洗礼现场,有许多的孩子,其zhong几乎全是纯血,他很满意,所以他很有耐心的等到了洗礼结束才动手。 一下子,屋内的一张圆椅之上摆满了菜肴,让人瞧着,便是胃口大开,只是霓裳的脸却没了沈轻舞单独来时的那样平和,今儿个的脸特别的冷,自沈轻舞进来之后也是一句话不说。 世间三大剧毒,每一种毒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酸楚而动人的秘密,不认识的白雪的人,绝不会知道,原來这个江湖上有这么多的故事,有这么多的人。 就是不知道,云萱对沈轻鸿还存着几分心思。看她刚才的样子,似乎很在意那个沈轻鸿。 四个胎儿压到了盛朝朝的膀胱,她每夜要起无数次夜,但不管多少次季宴礼都会跟着一起起来,扶着她一脸担忧和歉意。 能被缇恩挑出来跟着走的死忠,大抵上性格都不错,除了……除了不怎么像城市管理的‘官方人员’以外。 还没汇报完,赛弗眼前的一切,都如同上次进入异象时那样变得朦胧,以至于他还沉浸在刚才驾驶人机交互单位的感觉中呢。 一直研究到了深夜,亚伦总算从炼金术中窥见了改造金色飞贼的一点门路。 当时的宋意正不断往各个剧组跑,想要找个工作,但却处处碰壁。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陆肖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把握。 她也是到了半山豪宅后,才知道,郭齐林说的那位可怜的空巢老人竟是周星星。 突然洛梅猛地推了永安公主一把,公主毫无防备,顺势倒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这半年,他发现了她一些异常,但是他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甚至会偷偷帮她掩饰。 周华剑,孙南,汪枫,章节等人,傻傻的看着坐在角落的周琛和邓子琦两人久久说不出话。 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形状的风宸,看着不远处那美丽的景色。 655 第二十七朵雪花(三十六) - 了了 - 哀蓝 唐风看到狼天讲的正顺,正竖着耳朵听呢,可是狼天居然给他来个答非所问。 风痕等的就是这一刻,虽然没有思想,但那些无聊的子弹不停地射到自己身上,本能的反应就是还击,车灯一转,两个炮管冒了出来,随意地开火,不需要目标,因为遍地都是目标。 界门貌似被什么东西撞击,而且界门四周都是顶礼膜拜的日族,可能大家伙现在才刚刚出现。 此后,两教之间又发生了几次战斗,各自死伤、消耗不少,都有些支持不住,于是各自寻求支援。 黎明以前,是人最懈怠的时候,可是就在这时候,两只船队相遇了,在马六甲海峡的中段。 桔梗长相清秀,碧蓝色的利落短发,黑眸红唇,带着一丝丝英气。风系中阶六级魔法师,放在月神学院里也能成为一个资质不错的见习导师,但她却自告奋勇来到冥王宫成为一名护卫。 第二天,杰克酒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亲自送乔治回了他原来的军舰,还亲自跟舰长打了招呼,说是他的朋友。 一声嘹亮的龙吟声出现在光明军团的前线,只不过看着头顶不断盘旋的神龙,光明战士们只能往空兴叹!谁让他们不会飞呢? 再看看其他地方,不少高富帅和白富美身边都有一片无人区,看来这是他们在向教授显示自己尊贵的身份。 万风道,“有表哥表嫂看着呢,走吧。”趁着两个孩子正在专注的研究虫子,万风拉着上官‘玉’便偷偷的溜走了。 t“你们那边竞标筹备得如何了?既然资金已经到位,一些基建工程还是早点开工比较好,现在上上下下可都盯着旅游开发呢,迟迟不开工恐怕会有杂音传出来。”秦风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说道。 出岫自然是发现了,缓缓从椅子上起身道:“好生歇着,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言罢转身款款而去。 “什么?你是说,这江陵还有陈王的余党?”四皇子感觉到事态严重,忙将茶杯放心,拿起几份供词查看。 谙然知道她心里定是很难受,可是她这般压抑着,不哭不闹,让他看着更是心疼。 在我脚下是一束束冰面,但是不完成,每隔百码就有上百码范围一处塌方,深不见底。前面还有不少的冰山,拔地而起像是平地突兀起了高楼,只是锋利的冰锥让人觉得更像冰牙绝岭,非常的险恶。 “出岫姑娘来得真早,是侯爷放你出来的罢?”云忠先行开口笑问。 “这就是你们太子军的本事?我倒是有过一点耳闻,你当初跟着郭檀香,后来杭城紧缺人手,也将你调了过来,算是进入了太子军的核心区,对不对。没想到的是,还是如此不成气候。”陈琅琊摇头道。 锦枫说得一本正经,楚芸怜差点没被茶水呛死。她决定不说话了,不然还不知道锦枫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不该来的人是你,你跑来干什么?你能干什么,送死吗?”秦风忽然有些怒不可遏了,霍天启这个花花公子这时候充什么英雄,除了添乱,他来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如果爱,他一定要将她带走。如果不爱,不,不可能,三年前她可是说了非他不嫁,她肯定是爱他的,不然她为什么一直要瞒着尘王她的真实身份呢? 这首歌在楚风完美级演唱技能下,完全被升华了,被赋予了灵性,这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 吴懿还是信不过彭羕,毕竟这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谁知道他愿不愿意投降韩炜,依着吴懿的意思,还得一步一步探探他的口风。万一他并无降韩之意,也不会打草惊蛇。 白森与炎七走着走着,白森忽然转过头对炎七说道,然后不等后者反应,便一个瞬身消失在了原地,身体轻灵的和影月都有得一拼。 只见他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一下子就突破到了元丹中期的境界。 事实上如果真的是元婴期大佬,应该也不会被关在这九幽试炼塔里面。 古玉突然从家里飞了出来,向着侯爵就飞了过去。侯爵此时的身体,从里到外都燃烧起来,他也跟着昏了过去。 武浩刚喝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搞了半天,朱涛还不知道自己什么名字,那还带自己来这种地方? “多谢大人信任,秀吉必定效力致死!”丰臣秀吉跪在地上磕头说道。 他开始奔行,想找到有灵智的生灵,询问一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哪里是人烟的聚集地。 656 第二十七朵雪花(三十七) - 了了 - 哀蓝 讲真,她回国也有段时间了,还一直没安下心来好好游玩一下,江城这些年的变化这么大。 为首高位的是一个面色如玉,须发修长的青袍中年,他束手而立,站在大殿的最前方。 杜若想想靖安大长公主对福儿那样的宠爱,只要醒来,肯定抱着不撒手。 我们都在猜江叔的意图,但没人猜得准,最糟心的当然是江阳,猜来猜去只会更烦躁。 这就解释了为何四周的房屋结构都能缩略在那只机器上了,因为古羲在悄然潜入这里后所到之处都一一被扫描过,也足以证明他俩之间一直都有在沟通。 “那意思就是没有危险了,我们明天晚上也可以用此功法了吧。”师兄听我说完后就立即的问到。 而自我本能的都会反抗,但是反抗,就越是痛苦,就越是要承受那撕裂灵魂般,一刀又一刀的疼痛。 “好了,别看了。”我抬手挡住她的眼睛,许乐却将我的手掌推开。 有点可悲,但却明白这是事实。就像我从字迹认出了是他后没有立刻相认,而他也从未想过要在十三年后再见我时要表明身份,是一般的道理。 以现在他的境界,光是肉身力量,轻松就能打爆星球,不要说全力下了,空间都能捏爆成虚无。 对江寒而言,只要能够施展出来就可以了,完全无需考虑副作用之类的东西,因为全部都会被他的不死不灭体抵消。 她身着淡紫色宫装,袖子有些宽大,迎风飒飒,飘逸无比。腰身却急速紧收,下面是一袭伸紫色白玉兰的长裙。 陈少峰笑呵呵地夸赞姜真武,讨好之意,几乎周围的人都肉眼可见。 肖恩的这一嗓子叫的是如此的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见了撒旦。 本来杨靖还想给二伯和大伯母两家各修一套呢,结果大伯母还有二伯都拒绝了。二伯一直生活在南方,估计他这辈子回到北方的时候也不会很多。至于大伯母,碍于杨涛现在的身份,所以她拒绝的很干脆。 真阳道士没说话,害怕此时说话会刺激到蚩煌,当下对姜真武点点头,示意姜真武可以拿出钥匙来开启墓地了。 卢老师的讲话点燃了了每一个同学心中对于导演这个专业的激情。 随后是熟悉国王杯比赛场地,下午两点,王室邀请的远亲与各界友人到齐后,国王杯正式开战。 “我来!”身穿一声白色西装的第五轮回跳了下来,落在沙地之上,身上的衣服瞬间变成齑粉消散,身体表面出现了一层黑色长袍,眸子漆黑,光是和他对视就有一种意识要被吸进去然后被摧毁的感觉。 没错,这鲶鱼肉或许味道不算太好,但这种肉有一个绝大的特点,那就是香。就好像狗肉一样,只要加工好了,那真是狗肉滚三滚,神仙坐不稳。 现在青葛部落自危,赫连锐绝也不见得会不放人,总之,她总要试试。 龙兵联系了J军区的钟司令,钟司令打了个电话给附近的军分区,让他们安排住宿等一切事情。 啪嗒一声,一把极品仙器宝剑被叶枫给捶打一下,把里面的真灵给弄出来。 押运队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经常外出,这也方便龙兵他们进行侦察工作,不大容易引起谭军他们的怀疑,况且他们的心思现在已经完全在JC公司的押运上,哪里还会怀疑其它。 只要使用,大概率能换来一个能够使用的四星物品,提升即时战力。 那是一名有着妖异面庞的男子,男子面色苍白无比,犹如有着病态一般。 盛明兰眼睛瞪得大大的,几欲要喷出血来,她更恨她自己,早知道就不要弄一堆的烤鸭众乐乐,结果……会种了对方的迷/药,全部的人都被前任夜皇抓起来。 至此,拉开为期四十八年的拉锯战。天人峡谷每日必染鲜血,尸骸遍地,堆积着大量的腐尸与怨气。纵使是魔修身处其中,也不免心神动摇。主要是实在死了太多的人,英灵不散,鬼气堆积,恐怖之极。 因为邪自生此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仙阳剑就在这块黑色石头的内部。 也是听到这声哥,江南才终于从迷醉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不过她还是舍不得从徐锐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只是轻轻的掐了下徐锐的胳膊。 “额,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桃花道,眼睛看着苏锦臣胸前衣服上的纹路线痕。 观察了片刻,徐锐记住了前面几个鬼子的走位,然后将刺刀收回。 YY了一下死胖子在冥界的凄惨生活,众人的心情好了许多,又转而看起了人傻钱多的死胖子与阳春白雪的言师兄之间的抢宝大战。 谁知道鸣人看都不看他,转而盯着下一位要介绍的人去了。鸣人对于鹿雪姐姐的自我介绍才感觉到好奇呢? 657 第二十七朵雪花(三十八) - 了了 - 哀蓝 儿子的位置仅次于奇迹岭上的三位大师,但他可以与三位大师坐在同一水平面上。 “我出去跟人吃饭见面,这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别人来评判对错。”她故意把“别人”两个字咬得很重。 “再废话,我把你扔回去。”靳光衍冷声说道,眼底深处却已漾开模糊的笑。 风华正在房里。屋子里还是热气腾腾、白烟袅袅,风华一身简洁的月白长袍,带着冷然的气质。墨发微湿,显然刚刚沐浴过。 那么会需要怎么去认真的完成现在的这些事情,的确也是会有着对于现在的这些事情的认知还会变得更多。 这一声舍妹,不仅让太守夫人觉得有些尴尬,让他身侧的玄音更是一脸的错愕,她很想问,真的只是舍妹吗? 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宁愿被南海和北海拆分,也不想让东海龙宫捞到好处。 奇奇,是席曦晨最心爱的宠物,在她仿佛与世隔绝的生活里,陪伴了她两年。 洛琪望着眼前的男人,一脸的委屈,豆大的泪水一串一串的往下流。 清让知道自己错了,对这样的人不该心生疼惜,因为他就算被暗杀了,也只是活该。 刺目雷电光芒同时从蓝绝和周芊琳身上迸发而出,蓝绝右手向前一指,强盛的电光顿时以他的身体向外爆发。 特别是黑王本身怀有“上帝之影”,通过将对方关入自己的独立剧本,以起源之墙封印移动能力,再接上一计死星临兆之拳,基本上能够摧毁大部份与他相对决的敌人。 几个惊弓之鸟感恩戴德,韩远宏刚刚离开,那艘豪华游轮就连夜开动朝着远方的一个码头行驶去了。。 因为个头增大的缘故,乔华发现自己的食量较之以前已经多了许多。 来到化工厂的上空之后,黑衣男子也是对着驾驶飞机的同伴吩咐了一句。 “唉!”林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将手举起来,慢慢的转身。 这次乔华却感到很诧异。心想铁蛋这家伙从哪里弄出来一根长矛?虽然不能够在短时间使猎物丧失活动能力,但是怎么说也比前面几种武器靠谱多了。 “呃,不用,谢谢……”看到白发递过来的咖啡,封寒月先是一愣,不过她还是礼貌的笑了笑,然后就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这时,须菩提祖师睁开双眼,看着孙悟空,眼中流露一丝不舍之色。 无论是风云琴的拥有者,琴侠圣上儒,凤羽半月钟所在的一羽坛,以及能制作八卦人头颅的骨蚍·魏魁魃都是他天蝶盟的人。 亲眼目睹了此番情景之后的马拉申科当即二话不说示意瓦西里不必如此敬礼,对这位红军少尉的坚定意志无比钦佩的马拉申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的细枝末节,有关军事部署的大事才是马拉申科眼下最为焦急的东西。 富士比杂志社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一些财经记者都在暗中密切关注。 “你好林倦导演!我是你的影迷!我是南加大的学生,也是一名导演!!我以后会拍出跟你一样的作品!!”亨利激动的说道。 吹雪宗灰长老无言以对,上一届确实有这种情况,青山宗一名弟子还差点死在他们吹雪宗铁龙恒的手上。 虽然昨晚在奥维茨家厨房,老拉里、斯坦布拉克黑奇与雷德利斯科特仨老头在节目里表态后,在场的另三人,主人奥维茨,奥普拉以及杰拉尔丁莱伯恩的集体沉默令自己很爽,但被三流骗子搞出来个无妄之灾还是挺烦人的。 身为存在百年的强大厉鬼,她自然能看到黄纸上丝丝缠绕的净鬼气。 曦辰这个名字极少人知道,这能理解,但司寒,整个大陆就没人不知道的。 部署在防空阵地最外围的是双联装25毫米72K型全自动高射炮,主要负责较低空域的防空战斗及拦截任务。 冯峰用力地挣了挣,连忙抬手解开了领口上的扣子,可就在这个时候,蔺言一把拉住了他的斗篷,直接将冯峰扯到了他的面前。 天澜皇听到这个,表面若无其事,但是内心也很不齿,更加的想要一同覆灭魔族,如此恶劣的种族,存在世上,简直是万物生灵的噩梦。 最重要的是,苏尘救了她,而且苏尘很强,如果苏尘的身份是真的话,那由她击败奥姆继承国王,在湄拉看来比亚瑟要强的多。 崔晓晓的生日在五月份,也就是在下个月要举行及笄之礼,所以现在没有时间陪高圆圆了。而高圆圆闲来无事就往城外的伯爵府跑。 慕凌岩看着手机里几个拨出未接通的电话,好看的眉毛深深蹙起。 658 第二十七朵雪花(三十九) - 了了 - 哀蓝 可能凌雪嫣现在的想法是撕裂叶枫的臭嘴,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破天的响声。 “那好吧。”虽然没有买到,但听到李想许翰出去送她一张心里也算是满意了。 大碎星术、大冰冻术,配合光爆术,直接以李想为中心席卷向四周,到处都是技能的声音和各种颜色的技能光芒。李想身后的战天使扑出来,直接一枪就点在了老法师释放出来的宝物之上。 “约定就是考上国艺大让他请我们吃一个月的饭!”苏希怡敷衍过去,就跑进了卫生间。 蓝玉看在义兄的面子上,简单呵斥了几句。本不打算关押孟玉莹,然而卫城岷却坚持要给予处罚,蓝玉才象征性的关押一天以示惩戒。 与皇城天武学院相比,圣武学院走的是绿化路线,而前者走的是奢华路线。 “瞳哥……这……就是?”俩人说话都结巴了,不得不说,杜片片当时有市立一中第一校花的称号,就说明了她这天生丽质甚至比苏希怡还要追加一分。 不过,在木屋的地板之下,却是有着一条暗道直通山壁!木宇不禁心中暗自奇怪:难道这暗道的另一面还另有洞天不成? 李想的身体几个呼吸间立刻恢复了正常,同时给墓碑也打出了一张恢复神符。 变相的说,柳元康是云王朝皇室放在衡州的眼线,他所盯的,就是段萧,但凡段萧有个风吹草动,云王朝第一时间就会收到消息,然后派兵镇压。 以前没人陪她,也没时间,现在有了人,也有了时间,自然要好好地玩一玩。 “什么意思?”月侧过了头来,秀美的容颜上一脸迷惘,并没有听懂方御臣的话。 “这么抵触?幸亏我没帮她擦油,不然你岂不是要剁了我的手?”他一说,我就明白他是在借故解释。 【剃】给他的加成作用,倒是最少了,不过能够让他在高速奔跑中更灵活的控制方向。 长久相伴下来的她们都感觉得到,方御臣并没有生气,纯粹是有些别扭而已。 至于奥妹,她倒是没啥表情,或许对‘父亲’的情感早就从养父那里消失了吧。 尽管方御臣告诉子弹自己要休息,他本身也确实很乏累,不过心事重重下,他并没有立刻入睡。 他嘴角不羁的笑容,让她的回忆瞬时飘回了十六岁在赌场里看见的场面:他被人摁在地上,要求磕头谢罪。 段萧眉头一挑,不冷不热地哼一声,直接撩开床幔往床内一躺,用行动表示,他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当天下午,‘宏图生态养殖公司’就进行了登记,注册资金十个亿。 七天之后,第一批客人定制的衣服做好了,苏秦原本给出来的十天工期本来就是多给了一些时间,以免出什么问题,如今准时见到货物,她松了口气。 这时,蛟鹏守护的城墙之上,迎来了一些新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是林云波研究改良出来的歼击炮,在天狗几人的指挥下,众多将士纷纷把这恐怖的东西安装好。 他名叫路道崇,是这家医院的一个医生,和警局有着合作,所以一些调查完毕的尸体也会送到他这里保存,等待着死者亲属的认领。 倚着休息室门口的柯南就这么注视着他那欢乐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一抹没来由的心安。 向外的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无人入住,路道崇将其翻过,变成了有人入住,这样可以避免一些有人误闯,倒还算不错。 “清心铃?”赶过来的岑冬桃一眼就看见了余姚手里那个眼熟的铃铛。 林天伸出自己的左手,「砰」的一声,林天的左手燃起一团火焰。 苏秦一副淡漠的样子:“你要是愿意透露,就不会连受伤都瞒着我了。伤口包扎好了。相公你往后几天最好不要乱跑,也不要碰水,你这伤口之前就没处理好,再碰水会化脓的。”说完,她把金疮药放到了桌面上。 “叫我古田就好,如果你能和克己一样叫我老头,那我会更开心。”古田真之介和蔼地笑着,目光随即落在了模特模型的手臂上。 这一次来的人不多,除了我和王圣,彤萱还有毛叔外,也就只有李飞和练雨和四名保安了。 梭标上有细链相连,柳晗烟一抖,已经握在手中,不再攻击,脚下连点到了岸上,站到王厚身边。 那人跪在地上,手扶着地面想要撑起,却是双腿怎么也使不出力,挣得面红耳赤,却又是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好,我考虑一下,等会给你消息,可以吗?”这个事情也许有点突然她有点激动地说。 她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留恋,甚至是连她先前拎过来的那个礼物盒也没有再看一眼,以后她跟他之间是再没可能了的,那份礼物也不算了的。 659 第二十七朵雪花(四十) - 了了 - 哀蓝 就这样,属于701的魔鬼训练正式拉开了帷幕。其实对于突击组的人来说,这些训练也只是张长江对他们的日常要求而已,所以他们在抱怨了几句后也没觉得什么。 苍龙则是一种惊诧的目光盯着木子,他的眼睛掠过了这一方空间,这个马车明显是由特别的材质构成的,刚才那股突然的爆发力,简直要把空气给震碎了一样。 扎在雪堆里的林峰嘴角轻轻的撇了撇,露出一个十分不屑的笑容。 接连几天,季凉川没再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抑或是身边的莺莺燕燕太多,要做到雨露均沾需要时间。 莫耶斯越说越过分,曼联球员的表情很不好,可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档口和他理论。 现在,他如果想在射门的时候,可以打球门的每一个角落,至少要在球门中线附近,可以稍稍往右,但是也不能太靠右,否则他的射门只能滑门而过,左脚球员在左路,也有这种问题。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这么年轻的天师,实力居然会恐怖到这种地步。 暴动的宝可梦越来越多,它们不再像从前那般温顺可爱,变得凶残极了,獠牙露出,嗜血得很。 仿佛是受到了吸引,漫天飞舞的罪狱蝶扑棱棱扇动着翅膀飞到了童姥身前,环绕在她的胸口沾染血水的地方,还有几只罪狱蝶飞到了她的嘴角,仿佛在舔舐她的鲜血。 “好的,我去为两位取食物,两位可以想想中午和晚饭吃什么,如果不喜欢冷餐自助,我们也有新鲜的加热食物。”空姐带着职业微笑说道。 剩下的话他未说完,只要想想那场面,就让他不由地开始有些发抖起来。 “哼,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叶撼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倒在自己脚下的敌人,淡淡的说道。 “爹爹,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叶撼看着他,一脸心疼的说道。 来到莽古堡后,在卢崇带着炼金院的人来选拔像他这样无处可去的人时,他立刻讲出来了自己的出身经历,一下被卢崇选中,又因为年纪尚轻,而成为了卢崇的助手兼学生。 乔欣是第三个上台,虽然她平时经常上台演讲,但此时此刻她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孙继,咱们无冤无仇的你要干什么?”叶撼看着他,满脸充满怒意。 作为新的权力继任者的莽格自然是没有胆子到这座竹楼居住,毕竟在这里的人是寨子里最高权力的象征,而这是麓川军所不允许存在的——他们才是村子的主人。因此,这寨主竹楼也就空了下来几个月的时间。 对一位处于垂钓入门阶段的半新手而言,纽曼从这段话里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顿时用力竖起中指,鄙视故意戳他伤疤的陈林芝。 长着一头红色头发,鼻梁高挺,脸上带有雀斑的珍妮·坎贝尔,认真打量完陈林芝,纳闷于以她的条件,怎么会找位亚裔男友。 这三年,陆青山一方面努力破境,可惜却还是不曾破境成功,倒是精神力有所精进,可还是无法解决眼前的麻烦。 过了一会儿,陆青山内心中有了注意,精神力立马蔓延而出,向老僧传音。 关于这项技术的来源,已经不可考证。但装载超重力之后,城墙上方三万米之内,是真的鸿毛不能度。 陆青山这话一说出,全场一静,所有人都觉得寒气不断地往上冒。 “你这就太虚伪了,前几天,你不是刚刚突破半步地仙,正式位列‘神榜’了吗?”约瑟夫带着羡慕的语气说道。 不过胸口疼的厉害,有些地方都麻木没有知觉了,杜浩对着自己接连使用了两个水系治疗术,这才觉得身体各处传来了一阵清凉的感觉,疼痛也减轻了很多。 车子停稳后,每辆车都走下来七八号人,加起来得有近百人,他们全都拿着家伙,就是专程来打架的。 “这下,我们安全了!”季苍笑着又说了一句,内心稍微松了一口气,一把抓起陆青山正欲离去。 多日的寻找,弥罗有些心力憔悴,虽然心中早就有了不好的打算,但是总要寻一个究竟。 自从上次天魔入体后,光玄因祸得福,得到了天地间的大机缘。竟然融合了黑暗和光明两种相生相克之力。 也许,只有痛到无可救药了,才奋不顾身,才会什么都不想的往前走,不管前方在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方昊天是能够从铁火仙师手底下活下来的人,对付天人境九重强者就算杀不了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韩宾不需要担心。 “现在叫我二公子就可以了,在外面无需行如此大礼,知道吗?”化千歌用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确定没有人跟着他,他才放心了一点点。 林宣跟在后面,昨天晚上她知道莫紫黛一个晚上都在陪着景皓瑜。心里面,开始担心莫紫黛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他们都是成年人,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都是清楚地,又何必再执迷不悟,今天她就是把话说明白了。 660 第二十七朵雪花(四十一) - 了了 - 哀蓝 “领主大人!那就是我们的村寨!”牛头人巴德,情绪有些激动的指着村寨方向说道。 陈晓峰洗完坐在沙发上,倒了两杯红酒,正跟关嘉慧一起喝着,只是一直感觉关嘉慧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原本洪金保以为起码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毕竟现在陈晓峰这么多事情。 不过接下来,他是真的迷惑了,因为时严一连写了两份,交给他。 没有特殊技能,也没有任何木匠,泥水匠的手艺,只能出苦大力。 被激活的灵波瞬间窜入郭钰体内,游走到其心脏上时,立马伸长形态迅速缠绕上去。 一路弯弯绕绕,陆瑶发现,这个地方还很大,路过的人看见王琳二人,都毕恭毕敬,卑微的低下头。 在去年一年一度的“敦煌杯”古筝制作比赛,徐振高的亲传弟子沉自强拿下了冠军。 林牧的心中也是十分的好奇,莫非蒋妈的厨艺也是跟着王义军学的吗? 在凌晨五点的时候,秦奕这个微浪就冲上了热搜,并且保持到大家上班的时候。 墨景岳坐在地上神色懒懒地伸手拂开遮住脸上的杂乱长发,众人才发现不过四十余岁的墨景岳居然已白发丛生,那交杂着银丝的头发下,脸皮也格外苍老,景帝更是被他脸上那道贯穿的伤痕吓的瞳孔一缩。 波动由望舒客栈传导到大地,然后在经过地面共鸣,岩元素的波动会以自身为中心辐射开来,随着共鸣的传导,钟离带着初墨唰的一下回到了往生堂内他的屋子里。 陶乐轻松地将胃向上挑起,让叶晨的超声刀顺利地进入胰腺前的间隙,在胰腺上缘分离显露肝总动脉,并沿着肝总动脉的上缘清除整组淋巴结。 袁业声音沉稳有力,隐隐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悲凉之感。 两人的拥吻一直持续到初墨的元素力耗尽,一直持续到荧的深渊能量乃至深渊气息全部燃尽。 夜幕微沉时,一辆颇为低调的马车顶着大雨从城门前进入,所有人都连忙放行。 看着满脸傲气的元鸟,元鹿也是有些意外,竟是元鸟率先开口,其人虽傲,其情却真,不负当日他收留之恩。 “认识呀,那是杨怀义的高中同学,怎么了?”德成惊讶地问道。 “大师,既然你精心培育移魂草,就说明您心系天下苍生。恕燕霞斗胆问一句,您是在等谁来取?”燕霞大着胆子问。他拿琴弦的时候面露温柔情意,看移魂草的时候眼含期待。 “我希望你也是个聪明人!”摆平了两个同伴后,林成又转身对着抱臂旁观的莫枫冷冷地说道,而一撂厚厚的百元大钞,被林成重重地拍在了莫枫面前的桌子上。 所谓“卖桥”即向高层们推销自己新剧的初步概念,“卖桥”包括剧集的背景和题材,接着要将基本的人设和故事大纲,以及角色的特点故事的主题立意等讲给高层。 大名府都城,内环是贵族聚集地,外环则是三教九流出没,龙蛇混杂之处,可以说越往外,就越危险。 “你放心,就算我是第一次……我也不要你负责。”她别过脸去,声音里有些赌气。 顾恺迈着台阶,一步步往前走,远处,有一处闪着微光,那是温洪睿夫妻的墓碑前。 天色渐渐黑下来,一道弯弯的月牙爬上天空,细细的亮亮的如银钩一般。 看着艾莉丝一脸欣喜的样子,显然对于能够不喝这可怕的药剂而感到相当的高兴。当然,看看正在艾莉丝的身旁板着一张脸的葛兰妮,估摸着艾莉丝应该还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而花未央,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宣泄着情绪,对光圈外的一切毫无知觉。 温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墨修尘,这是什么逻辑,再说,她有答应让他去家里借宿一夜吗?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是到了现在,英伦贵族生活对于公众一直都能散发着独特的神秘魅力的愿意吧。 如果真的要细说的话,那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刚巧白欣妍这个时候有耐心听这么一个故事,而师姐也有耐心讲这么一个故事。 一眼过去上了千年,依然没有摆脱当伙计的命。罢罢罢,当伙计就伙计,谁不是从当伙计一步一步上去的。 不过,买南安普顿俱乐部前前后后也花掉了三千六百万英镑,他这个亿万富翁,虽然是很年轻,但是财富值也应该是最少的。 沈星伸出拉了拉红娘子的手也是满心的愧疚“娘子,家里都亏你照料了,那么一大家子人真苦了你啦听说我老爹和母亲她们现在是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天天往剧院里跑!”红娘子把沈星的手一摔转过身来就又掐了他一下。 如今他们应该考虑的是自己的未来,考虑的是以后该怎么过,尤其是白清妍,她现在已经报了仇,总不能一辈子都寄人篱下吧。这时候白心妍才想起其实自己原来也是有家的。可是她的家里已经没有了父亲也没有了母亲。 夜天行已经能想象到,没有家族庇护的窜天鼠,会沦为无数修者追猎的对象,摘下它的牙齿,将其打造成世间最锋利的兵器。 红娘子说完可能是有点太激动,挺着大肚子一阵喘气,沈星急忙上前安抚,把几个软垫全塞到了红娘子的身边,然后暗暗的向她竖起了大拇指。红娘子一把把他拉到耳边。 661 第二十七朵雪花(四十二) - 了了 - 哀蓝 最终,他们还是一无所获,那个巨人像是凭空消失了,没有一点踪迹。 “孩子,你真的打算要去猎杀苍狼王?”姚琪有些担忧,如今人类面对巨大威胁,她里应该放手,让儿子去这世上厮杀,可是黄晓天毕竟是他的亲儿子。 凯南不由的想起不久前,自己的族人深陷沙漠,灭族之祸就要降临了。 当年仙魔两界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几乎将天下生灵全部席卷其中。大战之后,侥幸存活下来者仅仅十之一二。可以说,仙魔两界的战争,最最遭殃的反而是凡界之人。 在任亦旭选择了这条路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一些人,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 看着知足天的双手,黑衣人脸色也是阴晴不定。不过最后,他还是闭上了双眼,单手结印,另一只手却是指着知足天。 “臣错了,都是臣的错,臣是放心不下您,心里惦念着您,所以才冲动了……”周安又认错。 “不劳你们挂心,我不会这么容易死去的!”秦川抬手就打,要擒杀对方。 华天见此情景,不禁气势更甚。长剑如虹,直奔戴天仇而去。作为一名剑修,无论到任何时候,手中的一把剑都是其安身立命的根本。性命皆修于一口剑,这才是一位剑修应该追求的境界。 段青峰一点都不在意场中肆虐的魔气,那魔气对于饮血诛魔剑来说,是最好的催化剂。只见他长剑一甩,两道血刃便凭空出现,呈交叉状斩向徐厉。 不过,在现下,整个马罗却是一片井然,秩序之良好,较之天地巨变之前也是不逞多让。但从中也能看出,马罗教廷对整个马罗的掌控,其力度之强,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根本无人能及。 一边说着,君昊一边挥手发出一道火焰,将那即将扑近身来的尸修给烧成了灰烬,见此,游方震等人眼睛顿时不由一突。 是整体而言,长门会被田大山利用,就是因为祝无双所散布的谣言是真实性非常的大。 “客套话不必再说,直接谈你的见解。”李林甫头也不抬,毫不留情打断了王鉷的奉承。 林萧绝不会放弃萨都,只是如何去做,还需要从长计议,至少也要知道之后的大体情况,冒然前往搭救,一条命丢进去可是连泡都不会起一个的。 然而,这片空间正在自我修复着,不过比起人柱力修行之地要慢上许多,大概因为这里应该更加坚固。 日头渐晚,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白容虽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却还是挡在若馨身前,不让人碰触到她。 除此之外,五相尸王身躯之上,金银铜铁腐,五色五相,交杂一起,那光景,却是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无比诡异的感觉。 看着漠漠递向前来的手绢,若馨认出了里面的那玉正是当时她离开万春县时送给漠漠的那半块并蒂莲玉,玉配被漠漠贴身收放着,看得出她也十分爱惜它,如今为什么又要还给自己? 席曦晨反射性就拒绝,某人昨晚的qin兽行为还历历在目,今晚绝对不能再见他。 不仅如此,浑天旗和那上古魔王棺椁中的东西,也被尤黎拿走了。 趁着白祁阳这个力量交替的空档,一道光芒从他的边上闪出,直接印在了白祁阳的身上。 董大志大手一挥,带着张月月开始在商城里扫荡起来,反正他的卡上有一百多万,虽然还有别的用处,但是为张月月买些东西,花个几十万,他还是负担的起的。 陈玉秀直指问题的关键,董大志是觉得没面子,要报仇,而且最好的办法就是收买人心。 “当然,当然要你,梁阿姨肚子里的这个,和你是一样的,都是爸爸的孩子,他会一视同仁的,你放心。”我还没开口,梁依然先着急的说了出来。 “啪”裂缝轰然闭合,最后一丝联系也消失不见,冥域大军彻底不见了身影。 就这样不知道被关了多久,不过倒也有人来给我送饭,看来他们也并没有打算要我的命。 “赵主管,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个保安占了我的位置,你却只字不提,只找我的麻烦?为什么这个保安不去巡逻,你不说他没做好事,却只说我不好好做事?”我再次重复了之前的问题,沉声道。 而孙无法,差不多是同样的心思,虽然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对付董大志的绝望之气,但是对于真神的感悟,他也是迫切的希望能够得到。 自从几年前接手组建质检部门,顾仁的变化几乎肉眼可见,原来那个好动活泼,逮到人就不分场合乱开玩笑的青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始终面色阴郁,看谁都带着有色眼镜的角色。 也许是有意卖弄,也许是不忍破坏城中街道,铁鞋人落地时,像蜻蜓点水一样无声。 而那些对“云酿”有想法的人,自然也就不少了,他们来和李林打好关系也说得过去,就欧阳雨菲自己最近就收到不少人送的东西了,就更不要说李林这个幕后的大老板了,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去打主意。 万华说着,王二和王五就是把椅子一抬,放到了肩膀上,倒是把万华抬得高高的,还别说,万华坐在那高高的椅子上,众人仰视着他,很是显得气势十足,倒是给万华加分不少。 李奥瑞克率领的自由枪骑兵先锋军团舰队,试图抓住瓦西里,以此来作为迫使天马海军部队投降的筹码,他没有忘记同福威的约定,但他却没能捉住瓦西里,反而让其逃回了天马监狱行星。 “那你必须得给我个时间表!”奥古斯丁也急了,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愚蠢。”唇间迸出这两个字,姬如月面色平静地探出右手,五指微张,迎向了虚无发球。 那时候朝堂上就两股势力,一股是阉党,一股是东林党,无党无派的中间派官员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魏忠贤倒台,阉党官员全部受到清算,就剩下他们这些东林党了。 662 第二十七朵雪花(四十三) - 了了 - 哀蓝 有资格去和自己心爱的人表白,你还有一个九年的承诺,我呢?我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还必须压抑着,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 王星落一惊,赶忙放下手中的食材,拿着布擦干了手,走过去蹲下来。 廖月莲心里有些慌,如果吴语蕊真的不认她这个妈,那她那大别墅,廖月莲肯定是住不上了。 “这段时间两家合作,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王语嫣瞥了一眼江映月直奔主题说道。 就好像刚刚忏悔和痛哭流涕,只是以为孩子没了,他需要这些步骤过程。 “你看看把监控按在哪里比较合适。”夏染有些手足无措,这一刻,她所有的自尊都没有了。 说到后来,姬贼的声音猛地拔高,浑身上下,流露出来浓浓的自信。 廖国栋没有办法,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放在廖月莲身上,现在只有廖月莲可以救自己家的公司。 “二哥,我现在很好,你不用带安心我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我已经明白的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了。”龙翔苦笑的说道。 一曲终了,俊朗青年望着四周的场景,站了起来,对着众人微微弯了弯身,表示礼貌。 “这样下去不行!”夜锋眉头紧皱,顾不得去管衣衫与嘴角的血迹,目光不断在剩下的四十人中扫来扫去。 众妖灵虽然法力不高,但是却也活了不少年头,对于天地间的传说也是耳熟能详的,而阴世地府的传说版本各不相同,比起任何传说来都要破碎,根本无法连接在一起,却让人们觉得更加的神秘。 头日真旗困倦,也未多留意。这灵归道观也是依山建筑,层层叠叠,明黄的瓦因雨汽氤氲看着像是染在山间的墨彩。道观客房整齐间又如长鱼摇尾,势如升龙,欲奔天而去。 一番话说完,夜锋便左手握拳,直直冲向那四名修士,天火拳砸下,只逼得那四名修士不断躲闪。 众人看着千倾汐的神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瞧着公主殿下对她的态度比之她们可是好上太多了。 “虽然在同等的法力下我无法镇压你,但是我要留下你依然轻而易举。”他看着陈景依然用那平缓则沉稳的声音说着。 “不错!不管如何,天威始终是我龙家人的种,单只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龙破天开怀大笑,欣慰不已,看向龙天威的眼神,越加慈爱起来。 “几天前你去赌钱,郑东流是不是也是穿着这件衣服?”龙天威眼神凌厉,但嘴角却隐藏着一份恶魔般的笑容。 在姜维的办公室内,整套的真皮沙发,大老板座椅和办公桌,还有红木的茶几,颜‘色’和装修风格配套,比起嬴泗的宿舍间都要豪华太多。 想了想,他们觉得不外乎就是有过什么特殊的隐藏任务,或者是奇遇才能够做到吧。 此时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到,凌姚此时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像从前的凌风。 在东郊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我放出白云朵这近百里的路程想想还是飞过去的好。 已经跟过孟宴老师出门了,这次我没有那么多心思,只带着对常青镇的少许怀念,就坐上了飞机。 林丹若和阴露华只是盯着赵井泉不语,她们知道赵井泉还有话语。 他们是北帝大学医学院的佼佼者,或者是其他顶尖大学的尖子生,因此才有资格进入所有医学毕业生都梦寐以求想要进入的医院。 焚尸间内的给水管道是用来清污的,水龙头上还接着冲刷尸体的胶皮管子,水管内壁都生满了水锈,遭外力猛撞破裂,里面残留的污水都淌了出来,想不到这怪物误打误撞,竟被它把焚身之火弄熄了。 眼睛很刺眼,我却逼着自己要看着,看着张楚跟李秀围出来的那道光圈。 开学后,高一的下学期,郭晶新增了一个烦恼,就是她妈妈总叫她带陈挠回家去玩儿,顺便带上我们,郭晶说要不是因为我,她跟陈挠压根就不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总喜欢提到陈挠。 “没错,就是他,蛟魔王!”九头虫瞳孔骤然一缩,脸上带上了一抹狞笑,声音之中带着几分难掩的兴奋之色,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第二天,列彬不但亲自送来了那朵天地灵火,更带着黄玄灵参观了那座庄园。 于是冉飞五人走了两天都没有发现部队,冉飞才发现,自己可能走错了方向,但是此刻已经无法悔改,就算自己原路返回,也不一定能够遇到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663 第二十七朵雪花(四十四) - 了了 - 哀蓝 只见伊耆以剑指接住这全力一掌,四周两道灵力疯狂的缠绕在一起,众人为之惊讶,就连天珠也是如此。 聂辰一把将箱子的盖合上了沉声道,雪灵和蓝炎一件聂辰真的要发火了,也不敢再闹了,乖乖的跟着聂辰看起了别的东西。 她忍不住想,这次之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他的样子了吧,总觉得他戴上面具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会恢复到之前那样了。 罗空平将雷牙枪插在地上,脚形弓,双拳抱腹“战九雷-动“无神雷动甲顿时幻化成雷拳覆盖双手,罗空平大吼一声奋力击出。声势浩大,将持暴戾长枪奋力上劈的分身打爆。 想想也是一个大帮派,竟是三番五次的遭一个青年威胁,这要是说出去正如令狐所说的,青帮的颜面还真的是丢尽了。 不过正当她运劲想抽回利剑,顺便将那轻纱割破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竟然挣脱不了那条轻纱的缠绕。 听了聂辰的话以后雪灵有些诧异的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对聂辰说道,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似乎是想出了什么不错的主意似的。 过了十多分钟,监区的大门缓缓的打了开,前面一辆警车开道,中间一辆黑色的奔驰,在后面也是一辆警车收尾,三辆车缓缓的驶进了监狱里面。 张力龙从地上捡起衣服,把白莎从地上扶了起来,给她把衣服披上,随后张力龙拦住白莎的腰,从地上把她抱了起来,往山洞外走去。 军士们咆哮着,咒骂着,可谁都知道,他们之所以恼怒,只是因为下属的愚蠢害死了他们自己,或许死亡在战场上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却不希望看到士兵们自己害死自己。 “泽涛,有没有把握?”洪正国本来想表现一下。没想到军中的比武第一名不是说笑的,枪法真的不错。 九一年六月底浩阳地区正式批复,同意成立“林庆县能源产业管理公司”暨“华星能源集团公司”。两套牌子一套人马,对内使用“能源管理公司”名义,对外使用“华星能源集团公司”名义。 这天晚上海面上起了风浪,强大的中国舰队排列在长崎港外枕戈待旦虎视眈眈,而那些躲在长崎港口内的曰本舰艇已经大部分被击沉。但曰本人并没有打算停止抵抗。 于是我扭头看样了老爷子,感觉这次回来感觉怎么惊喜还真不少。 以摧花大盗多年江湖打滚,磨炼出来的厚颜无耻的心性,也被这番话刺激得气血翻涌。这不是之前的故作姿态,而是真正打击到了心灵,所以出声打断白庸的话,否则再让他说下去,都不用打,直接被气死。 惨亡声中,不世的根基犹似碎璃鳞片,尽散天地,一口怨气却化清风徐云,消散无形。 “那……那怎么办?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港岛的金融体系崩溃?”宋峰和徐鑫也着急地问道。 刘镒华就是要周秀英主动地拥抱她。看到她这么主动出手了,刘镒华反而没有大力拥抱着周秀英,而是头部后撤,两眼火热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周秀英的酥胸。 能够在一夜间摆平整个网络的媒体,749局的能量当真是可想而知。 “索伦?索伦骑射甲天下。谁杀的他们?”贺六浑听说过这个民族。比较野蛮,比较强悍,能征善战。 而与此同时,方才尖叫的程琪,则装作好像是自己挣脱似得,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低垂着头,肩膀好像在哭泣似得微微抽动。 可就连玄通境初期的妖兽都无法挡下的一击,却竟然连让这一掌降下的速度减慢都做不到,这头顶的光掌,到底是什么招数? “先成人,再成仙,可好?记得那时你一定收我当徒弟。”我憨笑道。 那张脸的确很特殊,有条地散发之下,有一双卧眉蚕目,左眉心中不偏不倚地镶嵌着颗黑痣,分外醒目。原来俊俏的面皮久经风霜之后,已显得倍加苍老,冉冉的长须上不免有几撮渐渐发白。 霍子吟看了燕十三的反应也只当自己是眼花,不过还是暗暗记了下来,刚刚的感觉应该不会有错。 当初徐天岚带来了一个消息,当时林毅晨和王佟同都同意跟着星辉公司一起投资。然而随着她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了,就连王佟同自己都认为,这件事恐怕黄了。 据民间的说法,古钱本就有镇鬼的说法,用古钱剑,也许的确是可以起到克制鬼魂的作用,而且是驱魔家族沈家的钱币剑,那么效果应该是可以得到保证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血魔蚁和蚂蚁近似,就算是一个种类的妖虫,也会根据职务的不同,在能力上有所不同。 坎布斯也没有在我们的手里嘚瑟多久,在七杀一记圆月斩之后,他便乖乖的倒在了我们的脚下,样子看起来是那样的不甘心,他还以为他能成功将我们阻挡在这里呢,就他那点实力,还是在地狱里多修炼上几千年再说吧。 “那当然,难道你没看到他刚刚被我吞到肚子里了吗?”蟾仙对凤瑶道。 草苗龟一听到真嗣的命令后,就立刻地下身子,身上出现数条根茎,扎入地下,双眼注视着场地的每一个角落,感觉出大岩蛇的在哪,好给他致命一击。 百晓生收留的大多数是孤儿和流浪儿,会挑资质好的加以培养,为百晓生所用。 你没有弄错吧?他叫岩枭而且还是斗皇强者呢!”韩雪愣神之后道。 挑的胸器令的萧炎顿时难受了起来,索性不再忍受直接压了下去。 玉虚子暗骂自己多疑了,毕竟金池圣母是杨婷的姐姐,而此刻杨婷竟不顾及自己安慰,跑到那些被欲望冲昏头脑的仙人面前,阻止他们疯狂的行为,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怀疑起梦神来了呢。想到这里,玉虚子满是羞愧。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