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在家中偷情出轨的丈夫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枫淇......”刚喊了个名字,一股风灌进了沈采薇的嗓子里,堵上了她的嘴巴,刚欲再开口时,门后一双女士长筒靴刺目地映入眼帘,在这双鞋边上摆着何枫淇的登山鞋,齐齐的四只,仿佛是某种标志。 这是一室一厅的房子,客厅里没有人,而房门紧闭着,在出其不意的瞬间,一个女人的欢愉声传出。 沈采薇颤动了一下,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随着她向房门走进,欢愉声越来越大,肆无忌惮的,像是挑衅,更像是宣战。 嬉笑,she 吟,床的咯吱声,物品落地声,还用猜么,她沈采薇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但她又不是个傻子。 她低下头,从发圈里跑出来的头发乱七八糟地垂着,一如她此刻乱七八糟的样子,颤抖而无力地拧上了房间的门把手。门缓缓地打开,昏暗的房间里,女人瞥见光亮,“哎呀”着躲进了被子里,皮肤极白,像狡黠的兔子似的一闪而过。 而她的丈夫何枫淇却端坐在床上,从容淡定地同她对视,他哪来的底气,沈采薇扭头即走,她虽然只是个实习律师,但也是律师,捉奸在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 晚上十点,偏僻郊区的小区楼下,妖风阵阵。 何枫淇光着脚,急速地追了上来,一边走一边穿衣服,言语里透着理直气壮:“采薇,你听我解释,这是个误会!” “误会?你当我瞎了吗?!”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今天同学聚会,喝多了,对不起,真的是喝多了!我错了!” 沈采薇的肩膀向下一沉,酒后乱性,狡辩胡扯,蹩脚到她都不想听的理由,但何枫淇捶胸顿足,悔恨不已,眼圈泛红的模样又让她的心软了一下,不过心软不代表原谅,她决定今晚住到好朋友殷洁家,也给这对狗男女彻底留下独处的空间。 “晚饭吃了吗?这个给你!”沈采薇气晕了,直接忽略了何枫淇说他同学聚会,那肯定吃过了,她执意将手中的两个红薯和一个蛋饼递过去,这本是为他们二人准备的晚饭,没办法,穷么。 何枫淇不肯伸手,沈采薇蛮横地去拉他的胳膊,其实硬塞给他有什么意义呢,只能唤起吃糠咽菜的酸楚罢了。 “吃不了这个是吗!不行我给你们叫外卖啊!想吃鲍鱼还是海参啊!” 说完,沈采薇将塑料袋掷到了何枫淇的额头上,转身走了,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她认识了十年的男人此刻是如此的陌生:“不要脸的东西!恶心!恶心!!!” “采薇,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去死!”沈采薇狠狠跺了一脚,整条腿立即触了电般,同时甩出去的手打在了何枫淇的脸颊上,有力的,却是无心的,她永远只会无理由的惩罚自己,和他干一仗,做不出。 “采薇,别闹了,我们回家吧,好吗?”何枫淇央求道,半张脸辣到僵硬,他完全没料到她的反抗会这么激烈。 你跪下来喊我妈都没用!沈采薇心想着,浑身颤抖,咬碎了嘴唇,冲向十几分钟前刚离开的公交站台。 夜凉如冰,末班车却迟迟不来,路灯昏黄,半人高的野草面目狰狞,四周像是潜伏了无数只野兽。沈采薇蹲在地上,裹紧羽绒服,把头缩在围巾里,被透骨的寒冷和绝望携卷着。 天越冷,车越慢,难受到真快死了。 “沈律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你好,我等公交车。”沈采薇客气地回应,来人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沉思了半晌,哦,原来是罗洛澄,他是十五楼的会计事务所里的注册会计师,而她就职的律师事务所在十六楼,两人之前因为一起案件打过照面,但并没交情。 “我正好路过看到你了,天这么冷,要不......”他挠挠头,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车:“你去哪,要不我送你吧?” 他腼腆地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沈采薇不为所动,让他送等于欠个人情,人情怎么还,请喝一杯饮料也得十几块钱,而坐公交车只要两块钱。 “不用了,公交车快来了,你有事去忙吧。” “那,那我等你上车了再走吧,你一个人不安全。”罗洛澄说到做到,学她蹲了下来,这像什么样子,沈采薇欲站起来,两只脚都麻了,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幸好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躺到了他的怀里。 气氛陡然变得怪怪的,沈采薇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好,他的身材称不上魁梧,属于高瘦型,力气却格外大,把她托得稳稳的,她顿时尴尬到全身烫的如刚出炉的红薯。 “要不还是我送你吧。”罗洛澄又提议道,沈采薇慌慌张张地站稳,脑子一片空白,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 沈采薇坐到了副驾驶的后面,虽说不出这辆车的牌子,但很高档的样子,里面既暖和又舒适,她整个人绷在那,不甘心又不死心地朝车后看了一眼,何枫淇仍没追上来。还奢望什么呢,男人满世界找一个女人的甜宠场景,她沈采薇哪有福气碰到,而在摊上洒狗血的事上,往往运气爆棚。 因和罗洛澄不熟识,找不到可聊的,加上本身也不想讲话,便一直沉默着,倒是罗洛澄提了一嘴上次的案件,可沈采薇并不是主办人,一知半解的,这个话题即没能继续下去,而很快到了目的地。 好朋友殷洁独自住在商业区的一个公寓里,罗洛澄一直把车开到不能再往前开的地方,然后陪她下车步行,送到电梯口,见她上了电梯才罢休。沈采薇跟他道谢,他难为情似的,将插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又挠挠头,笑出虎牙:“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待机的。” 沈采薇一时不知该回答“好的”,还是保持无言的客气,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贴心过,包括何枫淇,她生出难以名状的感动,也生出一种非笑似哭的表情。 “沈律师还存着我的手机号码吗?”他像是做确认似的问道。 沈采薇不记得了,但她点了点头,如果真的去打开通讯录做确认,倒显得矫情。 而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瞥见罗洛澄的手上戴了戒指,在中指上,闪亮的铂金色,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是莫名的羡慕,也是莫名的自悯。 此时已是半夜十二点多,殷洁哈欠连天地打开门,然后又上床睡了,她经常来,不必见外。沈采薇自己拿了毛巾和睡衣去洗澡,悲痛的情绪无处发泄,用沐浴球狠狠地搓沐浴露起的泡泡,敢情那泡泡跟长在了她皮肤上似的,扒也扒不下来,把皮都搓破了。 真够怂的,除了自虐,她能虐谁。 洗完后,轻手轻脚地躺到了殷洁身旁,本无睡意,加上怕吵醒殷洁,翻来覆去也要小心翼翼,心情愈发沉重难忍。 门铃响了,响了半天,殷洁仍睡得死死的,停了一会,再次响了,不开门不会罢休的那种。沈采薇推了推殷洁,殷洁嘟囔了一句:“烦死了,神经病吧”,转了个身继续睡了。 没有办法,沈采薇只得起身走向门口,毕竟夜深人静了,她心里很害怕,隔着门胆怯地问:“谁啊?” “采薇,是你吗?我是妈妈呀。” 沈采薇听出是婆婆王瑛的声音,握住门把的手犹豫不决,找到这里来能干什么,无非给她儿子当说客吧,沈采薇才不想搭理她,要解释也应该何枫淇解释,她来算什么呢。 “采薇,请你开开门吧,妈有话跟你讲。” 伴随着苍老的声音,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沈采薇的心顿时软了,王瑛退休前在服装厂做夜班工人,常年日夜颠倒,身体很不好。 开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王瑛泪流满面的脸,沈采薇微皱眉头,想喊一声妈,但喊不出来,只道:“你怎么找到这的?” “你在这又没亲戚,就这么一个好朋友,枫淇跟我说你晚上不回去了,我想你还能去哪呢,只能来这了。” 之前王瑛母子到殷洁家接过沈采薇,没想到她居然记住这地了,王瑛的话一点没错,沈采薇在这座城市里无依无靠的,当初还不是为了何枫淇留下的,实话总让人悲伤,但王瑛看上去更悲伤:“我听枫淇说你俩吵架了,妈心里难受。” “不是吵架,是他出轨了。” “这,采薇,一家人说话别这么难听,你说你们大喜的日子,酒席还没办呢,这么闹下去不是让亲戚朋友看笑话么,要怎么收场啊。” “你的意思是是我拎不清,是我不上道,是我的错了?” “你消消火,妈不是这个意思,妈替枫淇给你赔礼道歉,行吗?是妈没把他管好,以后妈一定好好管教他,好吗......” 她没完没了地唠叨着,沈采薇越听越气,上下左右翻白眼,说来说去,何枫淇一点错也没有了,把他妈派过来,自己去落得个清静,还算个男人么。 第二章、他对她只是尘封的记忆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沈采薇不会跟老人家斗嘴,虽然王瑛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但硬逼着她去原谅的态度,还是把她搞得火到不行,刚想争辩,房间里传来殷洁不满的叫声:“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是在别人的家,沈采薇强迫自己迅速冷静,欲把王瑛打发走:“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采薇,妈知道你还是关心妈的,我们之间的婆媳关系一直很不错的,妈没说错吧?” 沈采薇不吭声,从小到大受的都是标准的传统教育,孝敬公婆天经地义,她的火只对事,不对人。 “那妈也劝你几句。” “你说。” “你们结婚的时候,你父母给了十六万的嫁妆,这钱你可不能乱动啊,这是你和枫淇将来买房子要用的,你别一时生气,买这买那的,把钱给花掉了,虽然妈知道你也不是大手大脚的女孩子,但妈还是要给你提个醒,年轻人过日子,要学会勤俭持家。” 一提买房,沈采薇心里就不得劲,再听什么过日子,气到牙根痒,她省吃俭用,衣服穿破了也舍不得扔,在抠门上天天逛菜市场的大妈也得喊她一声师父,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能跟何枫淇早日有个家,和他好好过日子。 情绪涌动,长期憋在肚子里的委屈往上泛,差点就要哭出来,她甩出一句:“钱在何枫淇那,你跟我说不着!”啪地关上了门,倚在门后咬住舌头痛哭。 而王瑛也再没来烦她,很快响起电梯的叮咚和关门声。 王瑛后悔着没事先向儿子问清楚钱的事,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既然财政大权掌握在何枫淇手中,那她还急什么呢,后悔之余又抱怨儿子不成器,不就出个轨被沈采薇抓现行了么,多大点事,慌成那个样子,真是没出息,沈采薇是怎样的女人,脑子里进的水都够洗个澡的了,他们拿捏住她,还不是稳稳的。 她半懊悔半得意地到了一楼,刚出电梯,冷不丁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别老惦记着小姑娘的钱,骗人钱财,是要遭报应的!” 王瑛定定神,一看是个不认识的毛头小伙子,破口大骂:“认错人了吧你!大半夜的碰上个傻子,晦气!” 男人仍道:“大妈,适可而止吧。” 王瑛啐了口痰,大摇大摆地走了,什么人会遭报应,没钱的才遭报应,穷报! 男人盯着她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一夜噩梦,说不清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沈采薇在迷迷糊糊中,想到自己的丈夫她还没睡过呢,却被别的女人尝了鲜,捷足先登了,这人做的失败透顶了。 一声叹息,天亮了。 作为大客户经理的殷洁早上要去见一位大客户,急急忙忙出了门,沈采薇自己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和面包吃,随后也去上班了。在律师事务所里,她每天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帮忙复印、整理、快递各种材料,跟打杂的差不多。 不过沈采薇也无所谓,干不用动脑筋的工作挺好的,她人在文印室,心思却勾在何枫淇身上,复印机机械地向外吐着纸,她发着呆,琢磨他俩的今后发展。 前台送来一杯咖啡和一束花,卡片上是清秀的字:感觉沈律师喜欢喝卡布奇诺,请你喝一杯正宗的,落款是罗洛澄。 咦,他怎么会觉得我喜欢喝卡布奇诺,她平日里可是连最便宜的饮料也舍不得喝的,沈采薇心想着,然后想到昨天在他车上时,他递给她一瓶咖啡味的饮料,当时饥渴难耐,一口气喝完了,其实根本没咂摸出其中滋味。 他请她吃东西,那还要再回请,哎,人情叠人情的,这该怎么还,一考虑到这个,哪有心情去品尝,她把袋子往桌边一扔,猫着腰瘫在座椅里,直盯这束白色系的花发愣。 花材用的是白色的玫瑰、绣球、满天星,和一些她不认识的花草,搭在一起显得纯洁无邪。和何枫淇在一起九年,别说他给她送花了,他们连节日也很少过,于是对于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沈采薇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妹妹,这是谁送的花呀?”沈采薇吓了一大跳,缓过神后,看都不愿看说话的人一眼,除了夏溪南,她还没听过哪个女人有如此尖细的声音。 “弟妹,你好。”这次讲话的是何枫明,他是何枫淇的哥哥,夏溪南是他的女朋友。 “有事吗?”沈采薇不带情绪地问道,没说出的第二句话是“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这对情侣在邻市上班,平时他们难得见上面。 “妹妹,男人么,容易冲动,难免的。” 沈采薇立即懂了,敢情何枫淇一出轨,当事人家丑不怕外扬,满世界吆喝,其他人就都跟上赶着认祖归宗似的,都往她身上凑,画风也真是奇特。不过不管理是不是这么个理,夏溪南来劝,沈采薇可一点也不爱听,便呵呵了两声。 沈采薇不喜欢夏溪南,没恩怨,纯粹气场不和那种。王瑛夫妇做了一辈子工人,为供两个儿子上学欠了一屁股债,在儿子们娶媳妇这事上已彻底有心无力,提供不了半个铜板的物质帮助,没让父债子还已经很不错了。 在对待这事上,媳妇和准媳妇的处理态度完全不同。沈采薇和何枫淇谈婚论嫁时,王瑛给了六万块的彩礼,沈采薇父母又把这钱给了女儿,而沈采薇在得知这钱是公婆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时,心生善意,偷偷地把钱退了回去。 可夏溪南呢,和何枫明处了五六年了,却迟迟不肯嫁给他,原因是嫌弃在企业里搬砖的何枫明买不起房子,买不起,那就大家共同发力一起买呗,不,沈采薇的价值观在她这里不管用,人家夏溪南该花花,该吃吃,穿的用的都要男人给最好的,快把何枫明逼死了,沈采薇看不起她,敲诈男人算什么本事。 有着妖精身段,魅惑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夏溪南手往后一伸,何枫明马上递上一个手提袋,夏溪南接过来摆到沈采薇面前,说:“妹妹,送你的,打开看看,包治百病噢。” 沈采薇板着脸,看到手提袋上的logo,认出这是个轻奢的皮包牌子,拿物品来贿赂她?她在乎的是这个吗? “这包谁买的?” “当然是我送你的了,你看看这包的款式,除了我,谁还能有这么好的品味,特适合你。” 什么品味,花的不还是男人的钱,沈采薇不屑地问:“多少钱?” “不贵,二千多块,礼轻情意重嘛,妹妹,你要体会我这份心意。” 虽说若不是为了爱情,为了那个人,以沈采薇的家庭条件,买个这样的包也没多大问题,但仍觉得夏溪南的口气太大了,再者她无故献什么殷勤,可难以理解的是,何枫明的脸上风平浪静,就跟他名下有矿似的。 “妹妹,你就是太要强了,男人的钱嘛,不就是给女人花的。” 这天彻底没法聊了,沈采薇的面色铁青。 夏溪南也识相,换了个方式劝道:“妹妹,别生气了,把自己气坏了也没用啊,枫淇还在下面等你呢,你心里不痛快,下去打他骂他,姐姐帮你。” 沈采薇一听,心陡然颤动,他到底是来了,心理上还有一丝抗拒,但身体已背叛了她,两只脚已做好向前冲的准备了,夏溪南趁热打铁,朝何枫明使了个眼色,两人左右护卫,几乎是把沈采薇架出去的。 到了楼下大厅,才发现外面冬雨如柱,却没何枫淇的身影,何枫明解释说没地方停车,枫淇在远一些的地方等呢,现在就让他把车开过来,夏溪南跟着何枫淇去打电话了,两口子嘀嘀咕咕的,像在密谋大事。 沈采薇落了单,心情既急切又失落,远远的有人朝她走来,哦,还是罗洛澄。 世界突然变小了,相逢又相逢。 “沈律师,雨这么大,我送你吧?”炽亮的灯光下,他躲避着她的眼神,孩子般,在迷蒙的光线里不安地扑闪着长睫毛,咦,为什么他每回见她都是这个样子,像是欠着了她似的。 “不用了,谢谢,我老公来接我。”说不清为什么,沈采薇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炫耀,未了,加上一句:“咖啡很好喝,谢谢。” 其实她一口也没喝,都忘了,放到明早肯定会馊了。 “你喜欢就好。” 他说完,欲言又止,也许是想问什么。 沈采薇替他问了:“有事吗?” “沈律师有我的手机号码的吧?”他又来做确认了。 “有的。”这次沈采薇认真地打开手机查看了一下,确实是有的,他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通讯录里,像尘封的记忆。 “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 “没发生什么事吗?” 沈采薇摇摇头,王瑛来找她的事,不在沈采薇认为可以和罗洛澄分享的事里面。 “那就好。”罗洛澄从沈采薇的眼睛里读出了客气,也是,他对她而言,仍是陌生的。 第三章、我说过我要负责到底的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对了,我们这的地下车库向来车满为患,我看你也没拿伞,这把伞给你吧。” 他递给她一把小巧的折叠伞:“那再见了。” 沈采薇本不想拿伞,是的,她不想一次次欠他了,但他是亲近到那么让人难以抗拒,年纪像比她还小几岁,神情比她却从容平和的多,从他的身上飘出夹杂着微微奶味的香水气息,是乳臭未干的味道,如弟弟般亲近。 “谢谢,再见。” 他冲她明媚而苦涩的一笑,却独自径直冲到了雨幕中,义无反顾,哎,他自己不是也没伞么。她上前追了几步,哪追的上他的身姿矫健,只见他黑色的长款大衣上很快结了雨滴,叫人于心不忍。 沈采薇低头仔细看了雨伞一眼,上面印着白色的绣球花,他好像挺钟爱这个花的,特别雅致,带着清冷的,雪中送炭的温度。 他再次让她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如此关心过她吧,哪怕是她的老公何枫淇。 何枫淇到了,何枫明两口子立即窜到了后座上,何枫淇冒着雨,亲自下车给沈采薇开副驾驶座的门。沈采薇虽仍在气,但刻意张望他的眼睛里直冒小星星,何枫淇几乎不接送她上下班,平时难得有机会坐这辆车,于是莫免激动。 而何枫淇一直在静观沈采薇的神情,还好还好,万里无云,脸颊甚至还透着点红,他松了口气,开始旁若无外人,滔滔不绝。 首先表达了后悔和忏悔,说那个女同学现在是做小姐的,主动勾引他,是为了做他这笔“生意”,走之前还问他要钱来着,不给一千块都不行。 还说昨晚一夜未睡,非常担心沈采薇会没地住,住得不好,担心的不得了,讲了半天,见她没过激的反应,何枫淇一只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腾出来抓住了她的手,又道:“过段时间,我再跟亲戚借一点,先买套小房子,以后换套大的,我想跟你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以后我在外打拼赚钱,你别上班了,照顾家里就可以了,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何枫淇的表达能力并不出色,讲不出很动听的情话,但他拥有一个许多年轻的男人未掌握的技能:非常懂得身边的女人真正想听的是什么。先道歉再憧憬,层层递进,加上坦诚到家的直白,细水长流的幻想,迅速把这个没有事业心的小女人给俘虏了。 沈采薇很吃这套,她一直深爱、信任、尊重,并欣赏何枫淇,心一点点地变得更软了,比刚出炉的吐司面包还要软,软到近乎要去原谅他了。而痛苦依然存在,出轨是多严重的事,不过痛苦中夹带了一丝收获解释后的喜悦,靠着这么点喜悦,她决定跟他回家。 何枫明和夏溪南趁热打铁,表演起双簧,噼里啪啦地讲了许多偏向何枫淇的话。等红灯处,车轻微一震,何枫淇道:“被追尾了。” 他下车去和后面的司机交涉,雨仍在下,透过后视镜,沈采薇仍一眼认出了熟悉的车和熟悉的人,是罗洛澄。 何枫淇得理不饶人,嘴巴动个不停,罗洛澄站在已是细蒙蒙的雨中,双手插在大衣袋里微笑着,像个涵养极高的绅士。隔了三五分钟,他掏出钱包,递给何枫淇一沓钱,沈采薇见状忙下了车,想着撞得不严重的话,这钱不能收,大家都在一个写字楼里上班,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跑过去一看,连被撞过的痕迹也没有,但何枫淇声称车外面看不出来,车里的零部件肯定有坏的,说的好像罗洛澄会轻功似的,毛发无损就能伤筋动骨。 沈采薇想替罗洛澄公道几句,但她不会开车,一时不知如何去反驳何枫淇的诡辩,而罗洛澄并不在意被“讹诈”,也没有和她相认,只淡淡对何枫淇笑道:“方便的话,我去检查下车的状况,防止有其它问题,既然责任在我,我要负责到底。” 何枫淇这时已把钱拿到手,外加不管从罗洛澄开的车,还是他身上流露出的贵气来推断,这应是个“好说话”的有钱人,既然他要检查就让他检查呗,白得的好处干嘛不要。 何枫淇潇洒地大手一挥,罗洛澄径直走向前,拉开车门和何枫明两口子打了招呼,然后一本正经地这边敲敲,那边摸摸,似不经意地拉开了副驾前的置物柜。 哗啦啦的落地声。 “对不起。”罗洛澄道。 “没关系,没关系。”沈采薇忙挤上前去,却愣住了,掉下来的竟是一堆女性用品:内衣、卫生巾、口红、指甲油……还有一条内裤,像是穿过的。 何枫淇气急败坏,一把推开罗洛澄:“你这人在干什么啊!” 他这一推,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些东西并非沈采薇的。 罗洛澄用双手做“对不起”的手势,退后了几步,静静地注视着沈采薇,他等着她的爆发,好去保护她,像之前那样,护送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或者也许她哪都不想去,那他就陪着她。 后座上的两个人也大气不敢喘一下,何枫淇更是快疯了,完了,白解释了半天。他那做小姐的同学勾引他,是在家里,车上这个烂摊子又是怎么回事,何况这条穿过的内裤如此叫人浮想联翩,正常女人的思维逻辑一定是这样的。 可沈采薇不。 她第一反应并没往那方面想,她已经接受了何枫淇对于偶然性的出轨所给出的理由,他们在一起九年了,风风雨雨的趟过来,哪能轻易地胡乱猜忌。 她的第一反应,仅仅是发懵。 这时,是妖精更是人精的夏溪南迅速找到一个袋子,冲到案发现场俯身拾捡,先把“赃物”处理了再说,眼不见心不烦。 “妹妹,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你别介意哈,都怪你哥不好,我说出来一趟要拎个箱子,他偏不听,把我的东西扔的到处都是,真是难为情,妹妹,你别见怪啊。” 何枫明马上附和道:“哎,你自己不收拾,还老怪我,快上车走吧,肚子都饿扁了。” “整天就知道吃,你看弟妹们刚和好,要是再因为你闹出幺蛾子,我打死你。”夏溪南愤愤不平。 “我的错,我的错,弟妹,你别往心里去啊。” 何枫淇趁机道:“你们也太不见外了吧,这好歹是我的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急死我了!我百口莫辩了我!” 话都到这份上了,沈采薇哪还怪的起来,呢喃出两个字:“走吧。” 何枫淇心领神会,对夏溪南感激不尽,她顾全大局,捏起那内裤的痛苦表情没逃得过他的眼睛,实在是一个果敢有智慧的大嫂,可遇不可求。在夏溪南转身时,何枫淇悄悄对她竖了个大拇指,她回了他一个“数钱”的动作,要实打实的金钱报。成交。 而这一切尽收罗洛澄的眼底,局外人的心里尚且是风卷残云,当事人沈采薇的脸上却波澜不惊。她上车前,用清澈懵懂的眼神望了罗洛澄一眼,汽车扬长而去。 罗洛澄挑挑眉,平息了一番情绪,雨又变大了,像在哭,他便回到了车上,怅然若失。抬头打量窗外的乌云,凄凉里有温和,云中浮现出她恬静的面庞,是哪怕整个世界与她作对,她也会投以纯良的样子。 罗洛澄给了自己一个微笑,是啊,她就是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再坏的人,在她眼里也是好人,可他是那么迫切地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回家的路很长,回家的路也很短,短到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夏溪南两口子不屑与他们为伍,去吃牛排意面了,因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沈采薇和何枫淇准备只吃麻辣烫,一人一碗,便觉得是享受了“烛光大餐”。 照例是两碗风格迥异的麻辣烫,一碗里面蔬菜、肉类、海鲜一应俱全,另一碗里面仅是半碗菜叶子。 照例何枫淇把丰盛的那碗端到了沈采薇面前,沈采薇马上把两个碗掉了个个:“我吃不了这么多,你晚上还要熬夜呢,你吃。” “我不饿,你上班辛苦了,光吃蔬菜怎么行。” “那你光吃蔬菜也不行啊,枫淇,我们就别争了。” 沈采薇开心地往菜叶子里倒了点醋,美滋滋地吃起来,期间,何枫淇给她夹了两块蟹棒和几块牛肉。 沈采薇马上把牛肉回夹了过去:“牛肉多贵啊,你吃吧。” “我碗里还有呢,你也吃一点。”何枫淇没哄她,他的碗里确实盖着一层牛肉。 “我不吃,我不爱吃,吃了也不消化,还是你吃吧。” 何枫淇便没再推辞,泼了点辣椒,浓油赤酱,吃得呼哧哧的,沈采薇偷偷瞟了他一眼,狠狠咽了口口水。 而能凭麻辣烫即能修复的感情自是根深蒂固的,但表面的修复与和解多少带着形式主义。 何枫淇道歉归道歉,调情归调情,求和好归求和好,依旧不碰她,每天晚上洗好澡后独自在客厅里用电脑,不是说在帮接私活的兄弟做项目,就是在研发小程序。 第四章、没事找事做的自取其辱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何枫淇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短暂的“北漂”生涯失败后,便一直没工作,声称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要自己创业。而到现在业还没创成,但他一直展现出非常勤奋努力的样子,沈采薇认为这就够了,男人施展抱负需要时间和空间。 只不过在夫妻之事上,他对她越是冷淡,她越是想和他完成新婚燕尔的仪式感。他们在大学时的恋情简单清纯,毕业后,两人异地,后来他从北京落荒逃回来,没跟沈采薇同居,而选择和一个朋友合租房子,沈采薇也是和旁人合租住。 这种状况持续到领证三个月后才结束,还是她絮叨了多次,何枫淇才答应租下这郊区的单套,两人住一起的,肌肤之亲可一次也没有过。 沈采薇想着她和何枫淇能彼此“占有”一下就好了,那好歹等于得到自己的丈夫了,因出轨而起的糟糕情绪也能随之缓和吧。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念头,是她为吞下去的这只苍蝇想到了一个解脱:俩人还没办婚礼,除至亲外几乎没人知道他们结婚了,正因为此,他那小姐同学才敢勾引他吧,要是知晓他有老婆,估计也不敢这么大胆。而形式上的婚礼急不了一时,实质上的宣告“主权”随时能办到,书上都说了,防止男人出轨,首先要满足他的生理需求,那还等什么呢。 时不我待,这天晚上,沈采薇再次蠢蠢欲动,推门发现的那一幕场景闪进脑海里:何枫淇和那个女人在苟且时,床尾摆着一条黑色的缎面吊带裙。 她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她的衣服很少,半个衣橱里就放下了四季,而且全是基础款,挑来选去也拿不出一件称得上性感漂亮的,翻来覆去,最后敲定了一条白色的吊带棉裙子,还是上大学时买的,森女系的风格,一直舍不得扔,都放黄了。 换到身上,对着镜子转圈打量,她工作后反而比读书时瘦了,显得裙子愈加肥大,跟个孕妇似的,怎么看也不是黑色缎面吊带裙的感觉。 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不然还能怎的,其它的衣服更不如意。 事实证明沈采薇就是没事找事,自娱自乐,自讨没趣,她在何枫淇的身边左晃右荡的,他愣是没瞧她一眼,最后烦了,甩出一句:“采薇,我忙着呢,你先去睡吧。” 沈采薇很委屈,很羞涩,很难堪,有什么大事比愈合她心灵的创伤更重要,但她就是对自己狠,对何枫淇软,内心戏足,面上极懂事:“好的,你也早点休息。” “对了,采薇,夏溪南是不是送了你一个包?” “嗯?”沈采薇不明白他的用意,他明明是知道的,而且手提袋就在那挂着呢,包动都没动。 “这个包你要背吗?”何枫淇问道,仍是不看她。 “你还不知道我,就喜欢背什么都能装的大布袋子。” “那你不背的话,打算怎么处理?” “听你的意思,你要背?” “我背什么呀背,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变现?” 一听说可以转化成钱,沈采薇来了劲,差点蹦起来:“想啊,当然想了,但要怎么变现啊?” “我有个朋友回收二手新货,打八折。” 沈采薇一算,打完折也有一千多块钱呢,那好歹是钱啊,不要白不要,忙把手提袋拿下来递给何枫淇:“那你问问你朋友,收不收这款?” “行,能卖掉的话我尽量卖掉,完了我把钱给你。” “别给我了,你存着吧。” 沈采薇说完这话,何枫淇总算正面对她笑了一下,总算看到了她身上的衣服,多看了一眼,又扭过头一言不发。 沈采薇忍住问他这条裙子好不好看的冲动,她自己都觉得不好看,还问了干嘛呢,他从没夸过她,她挺自卑的,万一他说不好看,那多别扭。 况且何枫淇没给她犹豫的时间,赶她道:“去睡吧,不早了。” 沈采薇便回了房间,把自己扔到床上,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在黑夜中叹气不已。 迷迷糊糊中听到何枫淇接了个电话,但很累,不一会儿睡着了。 日子枯燥地翻着篇,上班下班两点一线,这天殷洁邀请沈采薇参加她张罗的一个聚会,上次沈采薇去她家,也没顾得上聊天,闺蜜二人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殷洁想趁这个机会跟沈采薇好好聊一聊。 聚会设在一个高档酒店里,沈采薇重新来了一次翻箱倒柜,但结果和上次毫无差别,能找出什么像样的衣服呢,本来里面装的就是白菜红薯,非要折腾出满汉全席的效果,哪有可能。 “你在找什么?”何枫淇不解地问。 沈采薇把要参加聚会的事告诉了他,何枫淇劈头嗤笑道:“人家搞的聚会,你就去吃个饭,又不是当女主角,谁会注意到你。” 被他这么一说,沈采薇的情绪顿时一落千丈:“我也是为顾及殷洁的面子。” “你能跟人家殷洁比,再说你什么样,殷洁还不清楚,她邀请你,说明她就不在乎你这点面子。” 沈采薇叹口气,何枫淇一句话都没错。 殷洁和她一起长大,双方父母也认识,工作后不久,沈采薇还在有情饮水饱,有多少用多少地养着无收入的何枫淇时,殷洁则存了点积蓄,她父母也拿了些钱,赶在房价上涨前买下了现在住的公寓,成为了有房一族,后来又买了辆车。 殷洁长得漂亮,不缺人追,工作能力超强,在职场上披荆斩棘如鱼得水,二十七岁时就当上了大客户经理,按照这个趋势,以后还会晋升,是名副其实的高学历、高职位、高收入“三高”女性,沈采薇望尘莫及。 不过沈采薇仍然觉得应该稍微收拾一下,矮子中拔高个,挑好了衣服后,打开抽屉找私藏的宝贝,殷洁送过她一套彩妆,平时根本舍不得用。 “枫淇,我的彩妆盒和指甲油哪去了?” “我扔掉了。” “啊?你干嘛把我的东西扔掉?” “过期了啊,我那天正好收拾家里,看到过期了就扔了。” “啊,你都不和我讲一声。” “你不是也不用么,你素颜挺好的。” 沈采薇以为他说的是“你天生丽质”,坏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可好了后马上又坏了,因何枫淇道:“你都是结了婚的三十岁妇女了,往四十上走了,别老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涂脂抹粉的干嘛呢,东施效颦,适得其反。” 于是沈采薇灰头土脸地出现在聚会现场。 事实证明,她之前的穿着计划是正确的,酒店华丽辉煌,在场的不论男女,个个明艳动人,连走来走去的服务生都是衣冠楚楚,只有沈采薇一个人显得像只落魄的流浪狗,还是不名贵的泰迪之类的。 双脚踩在光洁的大理石上,就跟落在火炭里,迈不开步子,这哪是她沈采薇能来的地方,罪过,罪过。 殷洁气得直翻白眼,白到发光的双臂环抱在胸前,她穿着粉色的斜肩小礼服,戴着钻石耳环,妆容精致,和低垂双手拎着帆布包,大衣上毛球起一身,因公交倒地铁,地铁加步行的赶路,满脸成了大油田,头发被风吹得乱如干草的沈采薇站一块,像一个大家闺秀在教育家里的佣人。 殷洁阴阳怪气道:“哟,沈大律师,刚从菜场过来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嘛,看看何枫淇把我们沈大律师的气质培养的多好,三十岁了依然保持校园风,文艺女青年哈,不错,不错。” “你别净说反话了,我乐意。” “有了男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就搞不懂你了,你图那个何枫淇什么呀,一个在家待业的大龄男青年,能有什么前途啊。” 殷洁的碎碎念,沈采薇听了九年了,烦死了,势利死了,图什么?非要图什么吗?她爱他啊。 “喂,你聋啦?我跟你说话呢,你们现在结婚了,生活开销从哪来?是他父母贴补,还是靠你养啊?” “我们都结婚了,老人不要我们养已经不错了。” “那靠你养啊!你绝对是脑子被驴踢了,倒贴,还陪睡,哎,沈采薇,不觉得你连做小姐的都不如么。” “行了,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哪像一个高知女性。” “除了我说说你,还有谁会说你,说了你也不听劝,喂,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还没定呢。” “哼,我看何枫淇家是想婚礼和满月酒一起办吧,最好婚礼都别办了,不花钱,还落到一个大儿媳妇,这账算的,也只有你这个睁眼瞎不在乎。” “哎呀,你再说我走了啊,嫌我丢你的脸了吧?” “你丢我什么脸,我身上不少块肉,也不少吃穿的,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尤其是有这个条件的时候,一个女人一生中的好光景就这么几年。” 沈采薇频频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殷洁把她领到来参加聚会的人群当中,向别人介绍她是个大律师,异样的目光刷刷投来,谁信呢。不一会儿,有人来把殷洁拉去聊天了,觥筹交错,笑声连连,高脚杯摇晃着红酒,碰撞出的全是社会地位和成年人的体面。 第五章、送你一双灰姑娘的水晶鞋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其他人自是不会搭理沈采薇的,在这样的场合,闺蜜叙情是叙不成了,沈采薇落得个清静,去自助餐台取食物吃,排成长龙的美食,海鲜家禽一应俱全,口水快流下来,先挑贵的拿吧,端了两盆斑节虾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又去拿了刺身、螃蟹、牛排、羊肉串等等,外加一瓶啤酒。 这是单独的包间,四周五米内没有一个人,他们扎堆处在光明的热闹大世界里,她独自待在昏暗的安静小天地中,挺好挺好,撸起袖子,开始享用大餐。 “我能坐这吗?” 沈采薇一愣,正吃得畅快淋漓,抬头的瞬间,蟹油从嘴角边流下,下意识地用手背抹,哎,大概抹的满嘴都是吧,感觉下巴上油乎乎的。 但来不及了,罗洛澄笑着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轻缓地道:“擦擦吧。” 丢死人了,沈采薇偷偷一呲牙,却听他道:“沈律师的吃相真可爱。” “哪有啊。”她这么狼狈,他还能说出这般好听的话,要是何枫淇,早不知把她奚落成什么样了。 “介意我和你一起吃吗?”他坐下来,抽出一双筷子,他的手指白皙修长,也许弹得一手好钢琴。 “不介意。”沈采薇不自觉地将双脚摆放平整,他像照进这个孤寂角落的一束光,让她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 他说是跟她一起吃,吃的却都是她剩下的,剩下的几只斑节虾,剩下的几根羊肉串,估计是怕浪费吧,沈采薇想着,可不敢问,因她实在是不想吃这些了。 “来参加聚会么?”他问道。 “嗯。” “那为什么一个人呢。” 沈采薇黯然一笑。 “是在人群中感觉孤单,一个人反而快乐么。” 沈采薇在心里说着:“哪有那么超脱,我也想昂首挺胸地站在人群里呢。” “喂,采薇,来跳舞啊!”殷洁朝沈采薇喊道。 “我不去了,你们跳吧。”沈采薇无精打采地嘟囔着,吃饱了,好无聊,想离开了。 “你也一起去吧。”罗洛澄对沈采薇道。 “我不会跳舞。” “你看他们也不会跳,权当消食锻炼身体了,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你?陪我?” “嗯,来吧。”罗洛澄已站起身。 沈采薇连连摆手,以上的都是借口罢了,她在意的......其实也是他在意的。他执意请她去跳舞,她的性格又是有些唯唯诺诺,不懂拒绝的,只得跟在他身后,她之前觉得他是很好的人,现在他的举动却叫她感觉很不好。 沈采薇非常郁闷,丑小鸭要在白天鹅们面前献丑了。 然而,他带她所去的方向和人群背道而驰,到了像是酒店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扇移门,推开来,门里是一间休息室。 罗洛澄打了个电话,很快来了两位年轻女人,穿得虽不华贵,但也是从头到脚洋溢着青春气息,一位手里拎了化妆箱,另一位捧着几套挂着衣架和包装袋的衣服。 “罗老板。”其中一位称呼罗洛澄道。 罗洛澄微微一点头,指着沈采薇道:“我的朋友,拜托了,十分钟时间?” “罗老板放心”,拎着化妆箱的女人望了眼沈采薇,道:“美女的底子特别好,五官清秀端正,五分钟足够了。” 罗洛澄也不多废话,退出了休息室,顺带关上了门。 她们把沈采薇安顿在椅子里,对着带来的化妆镜,迅速着手为她洗脸、护肤、修眉、涂打底,沈采薇懵懵的:“你们这是?” “罗老板说你今天太忙了,没顾得上打扮,让我们来帮你化个妆,你喜欢大地色的,还是酒红色的眼影?” “你看着办就行,谢谢。”沈采薇哪懂化妆,难得化时也是瞎化化,这眉毛都两三年没修过了吧。 “给你化大地色好吗?最近没睡好么,眼睛稍微有点肿,大地色能遮盖住浮肿,而且你的脸小而精致,这个色调能在可爱中增加妩媚感,腮红就在靠近耳朵的边上打一点点,提亮一下......”化妆师极专业极耐心,每用一样化妆品就给沈采薇解释一番,沈采薇只有赞同的份。 “你们是罗......罗老板从外面请来的么?” “酒店里自带美容院,专门为下榻的VIP客人服务,我的主业是美容技师,一般不为客人化妆。” 另一位一直在旁边打下手的女人道:“我们经理只给明星化妆”,她说了几个明星的名字,沈采薇惊愕地吐了吐舌头。 化好妆,梳了个慵懒的丸子头,她们从带来的衣服中挑了一件淡黄色一字肩晚礼服给沈采薇换上,光泽泛起的缎面材质,泡泡袖,裙摆处微蓬,腰带上一枚硕大的蝴蝶结,是娇俏的花中精灵。 沈采薇望着镜中的自己,陌生到不敢相认,白里透红的光滑肌肤,黑而滑的发丝,唇红齿白,这哪是一个常年在小卖场讨价还价的女孩曾敢奢望的模样。沈采薇假想过无数次穿上婚纱的场景,然而再美也美不过今日,像是日子上蒙着的灰被擦拭掉了,亮出了本来就属于一个年轻女孩的本色。 “你的底子真的超级好,稍微收拾一下,就会很出彩。”化妆师满意地打量自己的作品:“酒店里经常举办酒会,这些礼服是给太太们备用的,还没人穿过,倒像为你量身定做的。” 另一位女人道:“呀,忘记拿鞋了呢,请问你穿多大的?” “37码。” “好,我现在就去拿。” 打开门,罗洛澄正站在门口,对她们道:“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他走向沈采薇,许是担心直接夸她,她会尴尬吧,而是道:“沈律师喜欢吗?” “谢谢。” “你的酒窝很漂亮,像一朵花。” 沈采薇的脸红了,越朴素的夸奖越能击中人心,何枫淇都没这样夸过她,或许何枫淇都不知道她是有酒窝的。沈采薇脱下脚上穿的鞋时,迟疑不决,因她的鞋是一双八十块的夹棉皮鞋,说是夹棉,其实就是稀稀拉拉镶了一圈人造毛,说是皮鞋,其实就是劣质的人造革,鞋底奇薄无比,踩中一粒小石子,也能把脚硌到生疼,她每天穿两双厚袜子,脚仍然冷到如在冰窖中。 此时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穿了两双袜子。 罗洛澄意识到了什么,让那两个女人出去了,他自己到一旁为她拿首饰,沈采薇这才赶紧把袜子脱了,得以化解了尴尬。罗洛澄亲自蹲在地上帮她换鞋,一只膝盖甚至跪到了地上,这是一双杏粉色的皮鞋,柔软异常,内里毛茸茸的,脚和鞋相触的瞬间,暖到如踩在云朵上,叫人飘飘然。 沈采薇望着光圈打在罗洛澄的头顶上,忽的想到了一则童话:灰姑娘的水晶鞋,但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即被她拼命压下去了,在胡思乱想什么?疯了吧,你可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而且你爱你的丈夫。 罗洛澄手上的戒指在沈采薇面前一晃而过,她又想着,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能配得上这个男人的爱,他是如此的温淳、体贴和谦卑。 到了舞会现场,所有人仍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但此刻的异样,同方才殷洁介绍她时收获的异样感是完全不同的。有他在身边加持,女人们望一眼他,再望一眼沈采薇,一言难尽的嫉妒和愤怒,搞得沈采薇很是难为情。 罗洛澄却“变本加厉”地向在场的人介绍:“沈采薇,沈律师,我的朋友。” 他并不认识所有的人,但无人不认识他,他们喊他“罗总”,“罗老板”,沈采薇有点忐忑,别说被别的女人嫉恨了,成为焦点也是此生第一次,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注册会计师,而他们对他的称呼和他的本职工作风马牛不相及,难不成他是会计事务所的合伙人?这么年轻就攀升到如此高的职业位置上,真令人不敢小觑,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沈采薇满腹疑惑,用目光到处找殷洁以寻找帮助。 而殷洁正在一边打电话一边喝酒,似乎是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个不停,她时而咬牙切齿地还过去一句,时而紧皱眉头倾听,酒是不停喝的,看样子快喝醉了,哪还顾得上沈采薇。 “别怕,我在呢。”罗洛澄淡淡地道:“我们跳舞吧。” 他温柔的气息像一阵微风,和她的脸庞擦肩而过,沈采薇忙道:“我刚才说了,我不会跳舞。” “我来教你好吗?” “唔,算了吧。” “来都来了,跳舞也是工作中的一种交际方式,说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什么效果?” “你跳了就知道了。” 这一切对沈采薇而言充满了新鲜感,抗拒不如从命,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在罗洛澄的引导下移动,从笨拙地不断踩上他的脚,到后来终于能在他的臂弯下旋转,他适时地给出了表扬:“沈律师好聪明,学得太快了。” 第六章、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区别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仿佛是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沈采薇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在而立之年习得一项才能,并且以这般开心的方式。 罗洛澄的话应验了,一曲跳罢,有男人也有女人来加沈采薇的联系方式,以想跟律师交朋友的名义。而沈采薇不相信这是靠她的能力争取来的,常年的自卑,让她对自己这个人抱有严重的怀疑。 全部的全部,都是罗洛澄给的,沈采薇想着,不管他是何来头,是何身份,做何工作,撇开外在的一切,他是一个好人。 钟声敲至十二点,聚会散了,梦醒了,换回厚重却不暖和的衣服,帮忙把醉如烂泥的殷洁扶上了一位女性朋友的车,沈采薇不放心,本要跟着去,但她的这位女性朋友保证道:“我一定会把殷洁安全送到她男朋友家的。” 沈采薇愣了愣,看来她们闺蜜俩是该再重新找个机会好好聊聊了,她都不知道殷洁交了新的男朋友。因她强烈要求,罗洛澄只送到了公交站台,沈采薇从他的车里出来,在夜凉如冰的马路上狂奔至她和何枫淇的小窝,围巾在脑后飞舞,不时从脸颊边划过,如刀子,提醒着她梦想和现实的区别。 没有一个女孩不喜欢被呵护的感觉,但沈采薇有家,哪怕是茅草屋,那也是家,她要呵护她的家。 于是即便心存感激,她也没回一下头。 何枫淇见门被打开,在电脑上一顿狂乱操作,最后“啪”地直接关掉了电源。 “枫淇,你还没睡?”沈采薇边换鞋边问道,拖鞋比她的脚胖一倍,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塞满了棉花,和罗洛澄提供的鞋相比,这双拖鞋实在不漂亮不美丽,可朴实、温暖,同样能让双脚从坐牢般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这不就是家么。 “你不回来,我哪敢睡。”何枫淇没好气地道。 沈采薇完全不在意他的语气,放包放外套的同时,顺手将地上的垃圾,沙发上何枫淇的衣服收拾了一下,何枫淇不满地嘟囔:“都几点了,快睡吧睡吧,明天再弄吧。” “马上就好,家里太乱了,明天我还要上班没时间收拾,你晚上就吃的泡面?”沈采薇从地上捡起泡面桶问道。 “对啊,那不然吃啥,你晚上吃的什么?” “我,吃的自助餐。” “吃海鲜了吗?” “吃了。” 何枫淇突然被激怒了:“明天也给我买海鲜吃!我也要吃海鲜!这种日子怎么过!没法过了!” 他动作夸张地将一张二手折叠椅一支,气呼呼地躺了上去。 沈采薇心一凉,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还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晚,把自己的男人丢在一旁,确实不地道,愧疚不已,应道:“好啊,你想吃什么海鲜?” 何枫淇哼了一声,没答复,这让沈采薇愈加难受,默默地去卫生间洗漱,盘算着明天下班后去菜市场的海鲜摊位等着,刚死掉的虾蟹还是能吃的,价格却便宜一半,现在海鲜摊位上都带加工的,打包带一份回来给枫淇吃吧,大不了自己少吃几天,不,少吃几礼拜晚饭,晚饭不吃也没事的,还能减肥呢。 她的一往情深此刻没法向何枫淇倾诉,没关系,他看中的是她的行动么,言语上,别太在意。夫妻之间过日子,原则问题上把握好,小事上,要善于装糊涂,这是老人教她的,她用这句话来宽慰自己这颗凄楚的心。 四周静悄悄的,万物陷入了沉睡,对着镜子时,沈采薇仿佛在打量另外一个人,一个脱掉了华美的衣裳,连神色也褪去了光彩,疲惫不堪的女人。 想去睡觉,却又不想睡。 看到了耳朵上戴着的耳钉,离开酒店时匆忙,忘记摘下来还给罗洛澄了,而何枫淇也没有发现,他是不会认真地瞧她一眼的。这是一对银杏叶造型的耳钉,很逼真,暗金色的,仿佛是秋末冬初时躺在人行道上的两片叶子,路人来往,它们自娴静,有种通彻心灵的美感。 是罗洛澄为她选的,然而再好看,那也不属于她沈采薇,明天还要还回去的。 手机响了,罗洛澄发来的短信。 他首先问沈采薇到家了没有,沈采薇还未来得及回,大概考虑到夜深了,罗洛澄把想说的话一次性说完了:“耳饰喜欢的话,就留下吧,我觉得你这样的女孩,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银杏叶,世界多浑浊,你却始终保存着一份纯真。” 什么意思?沈采薇想着。 后半句短信内容,因信号不好姗姗来迟:眼下解决不了的难题,就交给时间吧,沈律师,谢谢你给了我们一个完美的夜晚,晚安。 沈采薇不明白她何以给予了别人完美,但罗洛澄的话倒是给了她一个安宁的黎明,让她在天亮前短暂地踏实地休息了几个小时。 隔天的黄昏,何枫淇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何枫淇吧?”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何枫淇一时想不起来。 “你不记得了么,我撞过你的车。” “是你啊。”何枫淇没忘记这个让他发了一笔小财的有钱男人。 “我想发一段音频给你,跟你有关系的。” “哦,麻烦你发我邮箱吧。” 何枫淇把邮箱账号发了过去,心里咯噔着坐到了电脑前打开邮箱,冥冥之中感觉这不是好事,他的感觉是对的,听完了,简直如遭到了晴天霹雳。 在不死心中重新听了一遍,音频中出现了一男一女的声音,男的声音是陌生的,而女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男人在说话:“这么多年了,你的身材还是这么诱人,还是这么美。” 女人道:“那你老婆呢?你老婆身材不好啊?你老婆不美吗?” “她哪能跟你比,黄脸婆一个,你都不知道她什么样子,前面是飞机场,后面是搓衣板,哪像个女人,我都不想碰她。” “那你还跟她结婚,找个免费的保姆啊?” “她非要倒贴,我干嘛不要,现在这样不也挺好,我负责赚钱,你负责貌美如花。” 两人闹起来,女人直笑道:“你看你急的,让我再休息会呀,哎,你老婆快过来了吧?” “怕什么啊,她咋咋呼呼的,人还没进来,在走廊里就能听见声音,不急。” “万一被她撞上了呢。” “别怕,我说没事就没事。” “哎呀,你消停一会嘛。” “我都几天没见你了,积着库存呢。” “那你让我这么累,给我什么好处啊?” “你想要什么?” “G家的新款包,别人都有,我也想要。” “行!” “你舍得啊。” “为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何枫淇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给向他传达这一消息的人回了电话:“喂,你是从哪录的音频?” “在我家酒店里。” “他们开房了?” “要是在房间里,我们就不知道了,他们在酒店的休息室里,是男的开了房,陪老婆庆祝结婚纪念日,他老婆还没过来,后面的事,你应该也听到了。” “休息室里有摄像头吧?那麻烦你把视频发给我。” “来者皆是客,客人的隐私,酒店有义务去保护。” “那你为什么还把音频发给我?!”何枫淇言语激动:“你想得到什么?!” “只是时常见你们在商场里出双入对,我们毕竟相识一场,提醒你一下。” “你怎么看到我们进出商场的?你监视我?” “我哪有那闲工夫,因为商场是我家的。”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一个普通的好心人,希望你别辜负了我的好意。” 电话挂了,何枫淇再打过去,已打不通,而让他去回忆撞车者的长相,似乎也想不起来长什么样子了,这个人留给他的,除了那一沓钱,还有凭空砸下来的这么大的“礼物”,何枫淇都有点接不住。 他们背着沈采薇交往了五年之久,他知道她水性杨花,容易见异思迁,贪财、轻浮、虚荣,他深知并接受着她所有的缺点,一个尤物般的女人,有几个男人能得到,得到了的男人,有几个愿意轻易放弃。 他爱她,爱到了骨髓里。 但她居然再一次背着他和别的男人搞到了一起,说如此柔情蜜意的话,甜到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他没钱,更重要的,是他还不能娶她。 他一定要娶她,万死不辞,他答应过她的。 他还答应过她,在他有能力把她迎进家门之前,给她充分的自由。 所以,错不在她,在他。 所以这个“善意”的提醒,除了让何枫淇一时崩溃,待他冷静下来后,即失去了所有的意义。他才不会像沈采薇发现他出轨时那样,大吵大闹的,沈采薇哪懂爱情,她是脑残,他才懂。 “枫淇,我给你买了象拔蚌、海蛎壳和八爪鱼!”沈采薇一进门,兴高采烈地喊道,今天运气好到不行,摊位大叔有事急着收摊,正好海鲜也卖得差不多了,就把剩下的打包一个价卖给了她,沈采薇仔细算了算,得便宜了二十几块钱呢。 何枫淇却并不高兴,甚至有些恼,他连想那个女人,也要在清静的环境里一门心思的。 第七章、他到底卖没卖掉那只包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枫淇,快来吃吧,等会冷掉了就不好吃了。” 何枫淇气愤地闭上眼睛,叽叽喳喳的,跟只讨人厌的麻雀似的。 “枫淇......”沈采薇已为他拿好碗筷,昨晚睡眠不足,今天忙了一天,现在饥肠辘辘,又困又饿,只等着把何枫淇“伺候”好了,赶紧逃离这叫人口水流一地的满屋子香,回房间补觉去呢,下决心不吃晚饭的第一天,务必要拿出点实际行动。 “我不吃了,我出去了。”何枫淇冷冰冰地道,他决定去找他心爱的人,决定马上离开这,离开这个讨厌的女人,刻不容缓。 “啊,你要去哪啊?”海鲜向上冒着热气,是沈采薇焦虑的热气腾腾,这么多年了,只要何枫淇的脸色稍微一变,她的情绪立马七上八下,小河里落了片树叶,到了她这掀起的却是惊涛骇浪,眼前的男人,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沈采薇首先想到的是哪个地方做得不对了,是买的海鲜不合枫淇的心意么,懦懦地道:“枫淇,那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吃!”何枫淇才没心情跟她啰嗦,整天吃吃吃,柴米油盐油盐柴米,整一个俗烂掉的女人,没有任何情调的中年妇女! “你昨天明明说......”沈采薇委屈地低下头,像一个犯了错等待受训的小学生。 “我什么时候......”何枫淇脱出而出,反正和沈采薇说话向来不用费脑子的,说什么她都能受住,但转念一想,不能这样呀,他昨天确实囔囔要吃的,更重要的是,别硬逼着她,狗急了还跳墙呢,还要留她派大用场呢。 这碗海鲜,何枫淇心生一计,在别处同样能起作用。 “我带着吃吧,出去谈项目,还不知道谈到几点。”他打算把海鲜带给那个女人。 沈采薇忙吁口气,怪不得呢,是事业上的事叫他烦心了。 何枫淇装袋时,瞥见沈采薇在咽口水,嫌弃而同情地往盘子里拨了几个:“你也吃一点吧,我吃不了。” “我不吃......” 她的老套路了,何枫淇懒得跟她客套,拎了袋子就往门口走,关门时回望了一眼,沈采薇正在贪婪地允吸象牙蚌上的汁水,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跟猪拱食似的。 哎,女人跟女人,就是没法比。 门关上了,吱呀一响,像锯子般拉扯在沈采薇的心上,感觉被抛弃了,事实上并没有啊,枫淇是去为他们的未来奋斗了。沈采薇笑自己不讲道理,可是,一个人的理性是一回事,一个人的感性又是另外一回事。 方才垂涎的海鲜,现在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他都没问她一句买海鲜花了多少钱,她还没告诉他这可都是新鲜现烧的,还没告诉他得了便宜的事,还没把偷偷给他买了瓶啤酒当惊喜说出来。 而且,她一下班,就风尘仆仆地从单位冲到菜场,他没感动,也没感谢。 不过这些都是沈采薇个人的心理活动罢了,不会在何枫淇面前表露,更不会讲出来,因为他是她的初恋,对于感情经历单一的她来说,根本分不清这样的感受是矫情,还是真的委屈。 手机响了,罗洛澄打的。 他们今天没有联系,昨晚他发的短信沈采薇也没有回,不是故意不回,而是不知该怎么回。 罗洛澄极高的赞扬,沈采薇平生未见。 “沈律师,下班了吗?” “嗯,到家了。” 罗洛澄沉默了几秒钟,道:“我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谈了两个客户,没去所里。” 他像在解释为什么没跟沈采薇见面,但为何要解释呢,他们以前又不是天天见面,而且连相遇也是极少的,倒是那天在公交站台遇见后,他们碰面的次数莫名多了起来,从相识到如今的普通朋友,像是何枫淇的出轨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契机呢。 不过,这个契机真是戏剧,不管罗洛澄的解释出于何目的,他的坦诚和从他的坦诚中展示出的尊重,让沈采薇在这个黄昏将逝的异乡傍晚,体会到了足以裹身的温暖,何枫淇的冷彻彻底底衬托出了他的热。 “沈律师,吃饭了吗?” “吃过了。” “哦,本想请你吃饭呢。” “谢谢。” “你最近去看电影了吗?有一部新片,据说挺好看的。” 去电影院看电影?花钱消遣?岂敢岂敢。 “没有耶。” “那你晚上有空吗?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唔,还有我一个学妹,她现在是我同事。” 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并没不妥。但沈采薇不想去,昨晚和他跳舞,今晚再和他看电影,她不能纵容自己在闲暇生活中的“放纵”,贪图享乐怎么行,她的使命,并且心甘情愿地要陪着何枫淇过清苦的日子。 “我不去了,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谢谢。” “行,那我们改天吧,你们做律师的平时工作忙,要注意身体。” 他的语气里不仅毫无不满,而且还关心着她,叫沈采薇特别放松,有种想说什么尽可以说的感觉,咦,同平常要顺着何枫淇的意思,是完全两样呢。 这个男孩子,像弟弟般的男孩子,再次给予了沈采薇一种特别。 他接着说了句特别的话:“有没有看今天的晚霞,很美呢。” 沈采薇被这句话引诱着来到了窗口,从五楼望出去的视野,五彩斑斓的余晖即将被黑暗吞噬,凄烈的悲壮,而移动目光,自然美景下是不美的现实一幕。 她看到了何枫淇,他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三个人,他的旁边还有一位年轻的姑娘。姑娘戴着帽子和围巾,完全看不到她的脸,但个子高挑,身材玲珑,一双长腿跨出的每一步都是一个等腰三角形,这也是沈采薇断定她年轻貌美的关键。 从沈采薇的角度看,他们挨得很近,但看不清他们有无牵手,是否有其它亲密的举动,他们从满地的银杏叶上踩过,直到远离她的视线,夜幕占据了大地。 她没多想,何枫淇说为了工作么,她不也有男同事,现在正在跟异性朋友通电话。 “沈律师,你看到了什么?” “晚霞,是挺美的。” 罗洛澄顿了顿,道:“不打扰你休息了,改天我来看你。” “好啊,再见。” “再见。” 罗洛澄挂掉电话,车里,坐在身旁的男人道:“老板,现在怎么办?” “你们去吃饭吧,辛苦了,吃好一点,挂我账上。” “老板,要不我们兄弟几个去看电影吧,说不定还能拍到点照片。” “算了吧,她是不会相信的。” “老板,都到了这一步了,你是打算放弃了?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姑娘往火坑里跳?你看得下去,我们兄弟还看不下去呢。” “那你们去吧。”罗洛澄轻轻一挥手,车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是要放弃?还是要坚持? 他很矛盾。 三年前的此时,因为家族企业的股权分配纠葛,他眼观内斗,兄弟姐妹反目,方方俱伤,为发泄悲愤,他在自家的商场、电器城疯狂“搜刮”了无数新款奢侈品和潮流电子产品,多到工作人员加随从十几个人,才得以把他的战利品搬到车上,一辆车远远不够,又叫了三辆车,司机问他把东西送到哪。 司机的言下之意是送到哪个家。 祖父母的家不是他的家。 父母的家不确定是他的家。 而他自己的家,东西多到无从下脚。 没有人在意他挥金如土,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家人们嘲笑他的多愁善感,人生本是一场利益追逐的游戏,貌合神离是固定的标配,何必大惊小怪。罗洛澄并非吃惊,只是不快乐,不花钱不快乐,花了钱也不快乐,他想不到还能通过什么途径来获取快乐。 从八岁离开家庭,独自去国外求学,小时缺爱,大了缺精神支柱,快乐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奢侈品。 那天罗洛澄就地把购买的东西随便分给了那十几个人,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在背后笑他是“败家子”,“二世祖”,他不在乎,就像他根本不在乎一碗好吃的甜点,是来自于路边摊,还是星级酒店,外在经济条件已无足轻重,内在索求才愈发渴望,他在乎的只有在不断、不断寻找的精神支柱。 一个人站在华灯初上的街头,茫然何去何从。 直到沈采薇出现在十字路口。她扎着高高的丸子头,穿着雪白色的长款羽绒服,系着大红的围巾,黑色的低帮鞋里是一双中筒的卡通袜子,她长得秀气,鼻子娇俏出漂亮的弧度,但其实称不上特别的惊艳,她的打扮也不出众,和在读大学的女学生,刚毕业工作的新人,抑或是工作了好几年,仍然少女心未泯的职场女性没有多大的区别。 在形形色色的城市里,美女向来是沧海一粟,是风景,却不是罗洛澄的寄托。 他是被沈采薇的神情吸引的。 她手里捧着奶茶,不喝,用双手捂着,踮起脚尖朝远方张望。罗洛澄痴痴地打量着她期盼的眼神,那种仿佛在等待幸运之神眷顾的眼神,在张狂的风中,是满足于世界美好的样子,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于是他深深地沉醉在从未体验过的精神之中。 第八章、一只帆布包传递的暗示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等了得有半个多小时吧,她等的人终于到了,那会还是她男朋友的何枫淇。咦,明明刚才在商场里撞见过这个男人,陪另一个女人也进了奢侈品店,为什么对他印象深刻,因罗洛澄在买单时,他也在买单,轻声问收银员:“分五张卡刷可以吗?” 当时只想花钱,多花钱,快点花钱的罗洛澄,差点就脱口而出:“我替你付吧!” 然而这个刚才还在和别的女人接吻的男人,现在却搂着罗洛澄欣赏的女人,沈采薇把奶茶放到他的嘴边:“你想喝的新品,还热着呢。” 何枫淇推开道:“我不喝了,你喝吧。” “我不喝,这是你喜欢喝的。” 何枫淇哭笑不得:“不就一杯奶茶么,推来推去的有意思么。” 沈采薇怏怏地拿回奶茶,何枫淇毫不在意她的落寞,肯定也没注意到她在偷偷地放松五指,方才一直捂着奶茶,手都麻了吧,即便如此,她抬头看何枫淇的每一眼,都是仰望。 世上怎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孩。 没有埋怨男朋友的姗姗来迟,嗅不到他身上的香水味,能忍受他的冷落。 沈采薇就像冬天里的糖葫芦,随处可见,但总有一家特别的,让人记住了这个不一样的季节。 罗洛澄从回忆中牵出思绪,坐到了驾驶座上,在将车开出小区之前,朝那个女人住的房子望了望,在二楼,和沈采薇的家只隔了两幢,何枫淇他们已经回来了,两人在客厅的窗前拥吻缠绵,情不自禁,无所顾忌,把情人放在家门口,方便、便捷、省时、省力,这还不够,他们还经常到沈采薇家里发泄“情深意长”。 欺人太甚了。 罗洛澄捏紧方向盘,眼角泛起泪花。 晚上十一点多钟,何枫淇回来了,情绪高涨,哼起了小调,他爱的她怀孕了,他们一起去买的验孕棒,他亲眼见证的。她说孩子是何枫淇的,何枫淇没怀疑,因她说了,跟别人做时都戴防护措施的,只有和他做时,经常为寻找刺激心存侥幸,擦枪走火了。 她说的每句话何枫淇都是信的,你看,一个女孩都不否认出轨,你还不信她,信谁呢。 他不能给她名分,他能给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爱和无边无止的信任。 而一个男人的心是有限的,不能同时供应两个女人,反而为了显示自己的专一,当沈采薇见他情绪高涨,以为是项目谈成功了,本还想听他分享一番时,何枫淇简单四字搪塞了过去:“睡吧,困了。” 虽然她怀孕了,但以表激动和喜悦了,他们仍小心翼翼地做了两次,小心却畅快淋漓。 她叫到嗓子哑了。 比他在录音里听到的更惬意,更痛快,更满足,这说明他的活更好,一个男人么,要想搞定一个女人,总得有某个方面是拿得出的,。 他心满意足,是真的困了,累了,累到视沈采薇如空气。 “空气”自觉回到了房间里,今晚的单人被褥格外的凉,伸手关灯,看到了罗洛澄换了个方式“送”她的耳钉。她把耳钉放在一个透明盒子里,摆在床头当工艺品观赏,没有那晚的场合和华服的衬托,而以她日常的穿着,戴着这副耳钉,并不像出淤泥而不染的银杏叶,倒像是被踩成稀巴烂的烂叶子。 她由叶子想到了傍晚时分,和何枫淇并肩而走的那个姑娘。 当时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这姑娘的身型似乎在哪见过,夜深人静,头脑清醒了,彻底想起来了。 是在公交车上。 几天前,她下班回家,九十点钟的公交车上乘客很少,进入郊区,更只剩寥寥几人。 有个姑娘不愿意坐下,倚在扶杆上,同样围巾包裹得严实,看不清她的脸,但她个子高挑,身材玲珑,打扮时髦,无聊的沈采薇从欣赏美女的角度打量了她半天,突然发现了一个细节。 这姑娘的包和夏溪南送她的包一模一样,那会她对这款包挑三拣四的,可人家背着怎么就那么好看,哪哪都好看。 更巧的是,这姑娘跟她在同一个公交站台下了车,似乎还进了同一个小区,但不像她慢吞吞的走,姑娘走路带风,一眨眼就不见了。 姑娘不见了,沈采薇把这事也忘了。 这两个姑娘,不见得是同一个人,可她不由自主地把这两人联系到了一块。 这种感觉,在深夜里琢磨起来,有点微妙。 几天后,律所里的姑娘们人手获赠了一个帆布包。是罗洛澄拿上来的,说是会计事务所定制的,到她们律所里也做做广告,而虽说为宣传所用,但包的款式和质量没得说,会计事务所的标识用的是漂亮的艺术字体,一点不突兀,反倒为整体锦上添花。 等于多了一个实用的新包,沈采薇简直爱死了,还折叠伞给罗洛澄时,两人有了单独相处的一会时间。 在她的办公室里,正好另外两个同事都出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罗洛澄倚在门后的白墙上,沈采薇倚在她的办公桌旁,光影在他的脸颊上移动,映衬的他的五官仿佛是用毛笔勾勒出的,他穿着咖啡和深黄夹色的高领毛衣,简简单单的气质,像从空调出风口喷吐出的暖气,在寒冬里,让人舒适而有安全感。 他送的花束已放成干花,随意地挨着文件盒摆放,干枯的玫瑰和绣球,美得意味深长。 罗洛澄一会看向沈采薇,一会移开目光,双眼相碰时,沈采薇忙把眼睛投进暖阳的怀抱,沉溺在难以言表的平静中。 如此的环境,如此的面对方式,是该聊天的,好歹聊几句。 知道她会尴尬的,不擅长没话找话,罗洛澄问道:“喜欢这个帆布包吗?” 沈采薇点点头,包上面印着一个脸蛋肉嘟嘟,红扑扑的小女孩,系着碎花头巾,光着小肉脚,脚边一只黑灰杂色的小猫,挺清流的画风,哎,现在的宣传风格真是不拘一格呢。 “我设计的。” “你好厉害。” “你给我的灵感。” “我?” “有次楼下大厅里出现了一只小野猫,我看见你把它抱在怀里,喂它喝牛奶,要不是有你,恐怕这只小猫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了。” “啊?”他不提,沈采薇也想不起来,难道说这帆布包上印的小女孩和猫,是以他们为原型的? 罗洛澄对她的猜想予以了肯定:“我当时就觉得这是多么善良的女孩子啊,还是我认识的,我运气真好。” 沈采薇的心莫名一动,莫名的发现自己不轻易的某个举动,却能获得一个人特别的重视。不管是舞会,还是眼前欢快的交谈,自打离开父母身边,沈采薇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于这个世界的重要性。 这种感觉叫做自信。 然而,他抬手拂头发时,她瞥见了他的戒指。 重不重要的,又怎样呢。 她过于自信了。 “你想给朋友送一个吧?我可以多给你几个包。” “那太好了,请再给我一个吧,我朋友肯定会喜欢的,谢谢。”沈采薇想给殷洁一个。 “你可以在包上做个小标记,比如说在上面别个别针,这样你朋友背的包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了,你也可以在公共场合一眼认出你做过记号的包。” 他向沈采薇摊开掌心,是两只图案同是一个小女孩和一只猫的别针。和他在一起,心静到能听见微风拂过芦苇的声音,沈采薇的智商一下子上去了,问了句:“你想跟我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他笑笑:“我的意思是有时花点小心思,既能增添生活情趣,又能”,他顿了一会,道:“又能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沈采薇蹙紧眉头。 “沈律师聪明、善良,但有一点,不太会生活,生活里有美丽,也有丑陋,丑陋的即是丑陋的,非把它想成美的,是不对的,会伤到自己的。” 沈采薇瞪大眼睛,罗洛澄望着她,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她的眼睛像他儿时吃过的酒心巧克力,是记忆中的甜,吃一口,即醉了。 “我这么直率,希望你别生气。” “不,没有,谢谢你的包。”沈采薇想着,他直率吗?她完全听不懂。 罗洛澄看了眼手表,道:“我先下去工作了,有空了再来找你聊天,像现在这样,很开心的。” 沈采薇脸一红,客气地笑,他即走了,留下淡淡的香味,是乳臭未干的香味,却又是成熟老练的香味,他复杂的话给了沈采薇复杂的思量。 而后下班等电梯,所里有三四个女律师同在等,好巧不巧的,她们在聊罗洛澄。 “这个罗先生的条件好到过分了吧,长得帅,人品好,又有能力。” “不晓得有没有女朋友呢。” “肯定有了哇,说不定已经结婚了,这样的男人,女人们还不是争着抢着。” ...... 沈采薇默默地听着八卦,看到她们都背起了帆布包,那天在公交车上,那个背着夏溪南送的同款包的姑娘,以及和何枫淇站在一起的姑娘,再次泛上心头。 第九章、我才不想和你一起泡脚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保护自己?罗洛澄想暗示什么?难不成那两个姑娘当真是同一人,何枫淇真把包送给了她?哦,也许是客户呢,谈项目么,送给客户了。不对,何枫淇说要卖掉的,不对,即便何枫淇转手送人了,罗洛澄怎么会知道呢? 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才不像爱管闲事的人。 世事多巧不假,但对于一个经历了九年爱情长跑的女人来说,很难让她对巧合中的不巧合笃信无疑,倘若芝麻绿豆都能串起来连成一个故事,别说九年了,九个月的恋爱谈了都费劲,所以沈采薇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凭空想象。 不过她决定问一问何枫淇,随便聊聊么,又无所谓的。 “枫淇,上次那个包,你卖了吗?”晚上,两人一人啃一个蛋饼当晚饭时,沈采薇问道。 “唔,你说夏溪南送你的那个包?” 沈采薇不语,想着还有什么包,你也没送过我半个包。 “卖了,卖了一千三百多块钱,怎么了?把钱给你?” “我说过了,钱你留着。” 何枫淇一点头,始终盯着电脑:“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哦,我看到我们小区有个女的也背了这个包。” “嗨,这有什么稀奇的,夏溪南买得起限量版么,再说了就算限量版,那也不是世上独此一个。” “夏溪南有什么买不起的,他们还准备买房了。”沈采薇把半个蛋饼扔到桌上,生出羡慕嫉妒恨,一提到买房子,其它任何事全岔过去了,包不包的,随便吧,没心情细想了。沈采薇就不明白了,他俩坐吃山空的,从哪来的钱,何枫明就不说了,而夏溪南那边,不管她自身还是她的家庭,都不可能有这个能力,难不成两人去偷了。 “你听谁说的啊?” “夏溪南告诉我的,说看中的楼盘离市中心十分钟的车程,他们买了房,很快就会结婚了吧?” 沈采薇想到她还发过朋友圈的,拼了个九宫格图片,临湖的高层,二十六层,一百三十平方的三室二厅,沈采薇做大梦都不敢想的户型,实在太不错了。 她想把这条朋友圈给何枫淇看,却发现夏溪南已经删掉了。 何枫淇的脸微微扭曲:“怎么可能?他们哪买得起房子。” 无凭无据的,这个话题就终结吧,况且和何枫淇争了有什么意义呢,人家的房子,人家的家产,只会平添他们的落寞。 “你和夏溪南平时还联系?” “难得的,最近没消息了。” 沈采薇讲的是大实话,何枫淇出轨的事暂告一段落后,她的婆婆王瑛和夏溪南两口子就此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不来烦她了,也没音讯了。 “她这个女人,十句话里有九句是假的,偏偏嘴巴还是个漏斗,什么大话都敢往外漏。” “枫淇,你怎么这样说你嫂子。” “嗨。”何枫淇不吭声了,用得着时,她是嫂子,用不着时,总感觉这个惹是生非的女人是颗定时炸弹,会极大地阻碍他们计划的实施。 “我这个月工资不能上交了,借给夏溪南了。”沈采薇叹口气道。 何枫淇吃了一大惊,他这段时间一直萎靡不振,和沈采薇交流时心不在焉,懒洋洋的,一听到这事,马上把舌头捋顺了:“她跟你借了多少钱?” “三千五。” “三千五?这么多!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钱借出去了!” 沈采薇被呛住了,然后满脸疑惑地望向何枫淇:“你不常跟我说哥哥嫂子一家人么,夏溪南说了,她就借两个月,两个月后会把钱还你。” 何枫淇无言以对,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 过了晚上九点,他端来泡脚盆,往里面丢了一袋中药,边泡脚边不停地瞟向房间,看看沈采薇到底睡了没有,急着等她睡了,和夏溪南掰扯掰扯借钱的事。 入冬后,每天泡脚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在自身保养上,何枫淇从没含糊过,以至于不管是精神面貌,还是身体素质,和二十出头时无两异,没办法,要那方面的活好的话,基础得扎实。 相比之下,被生活重担压的弱不禁风,动不动就容易生病的沈采薇同他根本没法比。 过了一会,沈采薇不仅没睡,还从房间里晃荡了出来,看到何枫淇在泡脚,道:“好冷啊,我们一起泡吧。” 何枫淇不动声色,见她把脚放了进来,忍受了几分钟,拎出双脚道:“你泡吧,我泡好了。” 他慌不迭地擦好脚,去抽烟了,沈采薇的心一凉,脚泡在热水里,身体仍冷飕飕的,是从脚心骨里向上升的凄凉,他嫌弃她,是她的错觉么。 门铃响了,会是谁呢,这个点一般不会有人来的,何枫淇似乎没听到,仍站在阳台上抽烟,沈采薇只好擦了脚,去打开门。 是房东。 “你怎么来了?”沈采薇心想着收租的大晚上跑过来,准没好事。 “何先生在吗?”房东是个老头,说话慢条斯理的。 “有什么事吗?和我说一样的。” “是这样的,我和何先生事先联系过了,我是来收涨的房租的,你看要不要把两套房子的一起付了呢?” 什么?上涨房租?两套房子? 沈采薇一头雾水,何枫淇听闻,赶紧扔了香烟跑过来,他刚刚走神了,没发现来客是谁,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沈采薇居然打听起卖包的事,是她发现了什么吗?夏溪南竟然还来添乱,烦透了! 房东更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来! “采薇,我来处理吧,你先去休息吧!” “枫淇......”一听到了涨房租,沈采薇哪还有心思睡觉,清醒的不得了,那可都是钱啊。 “没事的,没事的,我处理完了再跟你解释。” “签租房合同时,说好了多少房租就是多少房租,哪有中途涨房租的道理,这不符合《合同法》的规定啊。” “行了,行了,你先别管了。”何枫淇几乎是把她推到房间里的,再叭叭下去,房东还指不定抖搂出什么,情况危急,管不了那么多了。 沈采薇被他推的胳膊生疼,何枫淇看到了,又哄道:“好了,我是家里的男人么,这种事情交给我办就可以了。” 他总是让她一冷一热的,人哪受得了这样,要生病的。 沈采薇在郁闷中睡着了。 何枫淇把房东赶到门外理论,质问他为什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大晚上的跑来想干嘛。房东把名下的两套房子都租给了何枫淇,之前也没多想,今天见他这个反应,联想到在另一套房子里看到过的另一个年轻的女人,心里大概猜出了个几分,看在钱的份上,也不跟这个年轻人一般见识,耐心解释白天来过了,摁了许久的门铃没人应。 何枫淇一想,怪不得他们白天在干那事时,门铃响个不停呢,哎,天意。 房东是个吝啬的老狐狸,沈采薇讲的没错,房子租都租了,哪能再说涨房租就涨房租,把一纸合同当成儿戏。但房东就是抓到了何枫淇的七寸,说让他出去打听打听现在的房租市场价,哪有像他租这么便宜的,还便宜两套,现在每套房子每个月只涨三百块,绝对是友情价了。 何枫淇不敢反抗,一反抗,租了两套房子的事很可能就瞒不住,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匆匆先补了一个季度的房租,总算把房东打发走了。 随后,他忙折回到房间门口,站在那跟沈采薇解释,不过他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借着情绪,拐弯抹角地把房东骂了个狗血喷头,骂够了,房间里静悄悄的。 何枫淇开了门,灯已关,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她有没有把房东所说的“两套房子”听进去,但进去验证她是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万般纠结之下,只得作罢。 他一夜辗转反侧,既担心东窗事发,沈采薇在此时离他而去了,又不甘心,想进一步铤而走险,他有孩子了,要对孩子的将来负责,小不忍则乱大谋,但他毕竟被沈采薇惯坏了,哪忍过什么,性子难捺,熬到凌晨五点,实在忍不住了,给夏溪南去了电话。 夏溪南接电话的速度并不慢,接起来即发出一声不满:“干嘛呀,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啊!” 听她的口气,她似乎还没睡,这个点不睡觉,八成在作妖,何枫淇来了火气:“现在不能说么,你不也还没睡么!” “没睡觉就不能干点事,好事都让你给破坏了!” 夏溪南冲,何枫淇更像吃了枪子:“你们夫妻俩倒好的哈,好事都让你们捞着了,你们这是把肉吃了,连汤也不想给我留啊!” “枫淇,你把话说说清楚,拐弯抹角的听不懂。” “你跟沈采薇借三千五干什么?” “出来旅游啊,我们现在正在海边呢,刚跟你哥在温存,被你给扫了兴。” “这钱你准备什么时候还?” 第十章、一家不对外开放的早餐店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还要还?本来就是我的钱啊,你答应给我的好处费,外加我买包的钱,你总不能让我掏自个腰包垫吧。” “你!夏溪南,你别得寸进尺,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的,沈采薇她再傻,也不是个真傻子,你们这样无止境地搜刮,早晚会被她察觉的!” “枫淇,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搜刮,不说好了她是我们共同的提款机么,你从上大学开始就心安理得地花她的钱,怎么一点不心虚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当初你跟妈谈条件,你都同意了的,妈才同意你以后把那biao子娶进何家的门!” “什么biao子!夏溪南,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行啦,大家都一个德性,别吵了,船翻了,我们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电话挂断的“嘟嘟”声,何枫淇气的把手机往地上一甩,撞到了摆在墙角的金属桶,铿锵有力,将沈采薇惊醒了。 “枫淇,和谁吵架呢!”沈采薇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一个biao子!”何枫淇脱口而出,缓了会神,道:“一个客户,没事。” biao子?一个女人?客户?难道是那个姑娘? 他们在凌晨五点吵架?这个时间点? 沈采薇突然如鲠在喉,想着何枫淇应该跟她多说点什么吧,让她对这件事有个可以接受的认识,但何枫淇没再多说二句,他抓狂到恨不得拿头撞墙,飘过一句:“睡吧,还早呢。” 他把被子一裹,缩到了折叠椅里。 沈采薇的眼前飘过无数个“睡吧,睡吧,睡吧……”,他们住到一起后,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了,他们之间的交流只能这样了吗,可能是没睡好的起床气吧,再去睡也睡不着了,她的心里堵得特别慌,本来今天就要早点去所里,轻轻地洗漱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临走之前望了一眼何枫淇,他像是睡着了,便没道“再见”。 但不跟丈夫告别的不礼貌感,叫沈采薇愈加难受,她可从来没有漠视过何枫淇,不过楼梯还没走完,何枫淇发来一条特别长的微信,解释说明了两件事,一件是房东涨房租的事,一件就是和biao子吵架的事,理由无非是翻来覆去炒冷饭:房东不讲理,他嫌搬家麻烦,不想给沈采薇添麻烦,吵架么,就是客户不讲理之类的,反正把责任全部推到别人身上。 沈采薇看了后,释然了,却并不开心,因为何枫淇告诉她,每个月涨了一百块的房租,那可是一百块钱啊。 恍恍惚惚地到达公交站台,在寒风凛冽的晨曦中,借势抽了抽鼻子,一个人的哀伤随着一辆车的靠近而中断。 “沈律师,去所里吗?” 是罗洛澄,他摇下车窗朝她笑,呵,此时此景,他就是一杯暖人心肺的卡布奇诺,沈采薇点点头。 “上车吧。” 为了显随意,他没特地为她开车门,他清楚发生的一切,明白她的悲伤和痛苦,但罗洛澄很矛盾,刻意的拆散他们,就不会对这个女孩子造成伤害吗,另外,是否还显得他图谋不轨。他同时也很纠结,保护一个女生是要具备有底气的身份的,他不具备,因她有合法的丈夫。 他更多能做的,绝非怂恿,而是在她寻求帮助时,做一个不离不弃的后盾罢了。 沈采薇一坐上他温暖的车,顿时神经懈怠,昏昏沉沉,说不出具体为何,这个身上有着奶香味的男生,总是能让她感到强大的安全感。 “昨晚没睡好吗?”罗洛澄试探地问道。 沈采薇本想否认,但是不间断的哈欠连天背叛了她,她只得“嗯”了一声。 “是有什么心思吗?” “啊,没有。” 罗洛澄若有所思了一会,道:“你过得幸福吗?” 沈采薇一愣,开玩笑道:“生活嘛,有幸福的时候,也有不幸福的时候,你看我现在就挺幸福的,能坐在这么好的车里。” 罗洛澄望了一眼沈采薇故作开心的脸,苦笑道:“你先生对你好吗?” 沈采薇一愣:“嗯?还不错。” 罗洛澄没再追问,转换话题道:“还没吃早饭吧?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吃早饭?” “好啊。”沈采薇不假思索,过了一会,道:“你怎么这么早到这个地方来了?” 她想着他不会住在附近的,写字楼里的女生们都说他是个富家子弟,那他家应该住在繁华的闹市区吧,即便是住在郊区,那也应在别墅区吧,而这附近,只有全城最便宜的房子。 想到房价,沈采薇又想到了涨了一百块的房租,如果何枫淇提前跟她讲,她肯定要去跟房东理论,大不了重新找房子搬走。搬家有什么麻烦的,他们年轻,多的是体力,钱才是命根子,想着想着,不禁黯然神伤。 “我来办点事。”罗洛澄道,他瞥了一眼沈采薇的神色,一眼望进了她的心里,打了一把方向,背过身去喉结一阵剧烈滚动,九年的感情,哪怕是九年的友谊,也绝非能做到一刀两断,干脆利落。 能如此干净了断的,多是绝情人吧,而沈采薇是那般深情。 听他说是“办事”,沈采薇便没再多问,在到达早餐店之前,两人再无他话,霞光却马不停蹄地渲染铺张,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车停在地下车库,一下车,寒气从头扑到脚,罗洛澄拿了条毯子,披在她身上:“别着凉了。”他的动作很得体,和她没有肌肤的触碰,让她只感到毯子的温暖力量,沈采薇挺不好意思的,本想说“不用了,谢谢”,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哎,在他的面前,她困倦寒冷的身体感受总是背叛她,为什么会这样。 进了电梯,罗洛澄摁了十六层,从观光电梯望出去,能看到他们工作的写字楼,原来这就是附近的一幢楼。电梯对着的即是一家店,没有店招,走进去看到摆在陈列架上的菜单簿,才发现这是个吃饭的地方。 服务生见到罗洛澄,先叫了声:“罗老板,早!” 罗洛澄一点头,服务生便领着他们往里走,他自然地拿下了沈采薇肩上的毯子,沈采薇茫然地顺从,别看店不大,越往里走,越别有洞天,这里没有堂食,一个单独的包厢连着一个单独的包厢。 服务生在一个包厢前站立,罗洛澄邀沈采薇进去坐,并对服务生说:“老样子。” 看来他是常客。 包厢里有扇极大的落地窗,从窗户望出去,忙碌的街道连着临湖的公园,公园里有老人在晨练,是城市里常见的清晨市井两重天。 而这是沈采薇第一次仔细地注视着这座城市,三十岁了,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了,一直像只鸵鸟,把头低到砂砾里赚钱攒钱,并不习惯抬头多打量一眼天空。 她被这难得的轻松感动,被这座城市的阳光和花香感动,以至于服务生端来了咖啡和早点,浑然不觉。 “这里离所里近,我们不用赶时间,这家餐厅不对外开放,你不用担心。” 沈采薇缓过神,他隐晦的话,她竟然听懂了,想必受到尊重当真能提高一个人的智商的,他是怕他们大清早的被熟人撞见,说不清,被讲闲话,他万般体贴周到。 粤式的早点,一屉一屉,小小的,精致无比,沈采薇不知从哪下筷,罗洛澄一直给她夹:“尝尝,你喜欢吃粤菜吗?” “嗯,谢谢。” 虾饺、山楂糕、肠粉等等,不管哪样吃到嘴里都软糯绵香,这个味道,忽的让她想到了读大学时和父母去香港旅游,在一家雅致的茶餐厅里尝到的菜店,那会她还没认识何枫淇,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后来和何枫淇谈了恋爱,她就极少和父母一起出游了,因为恨不得把空闲时间都用来陪男朋友,还没工作那会,父母有时会给她旅游资金,让她和同学、朋友一起出去玩,但她哪舍得自己花,几乎都用在了何枫淇身上。 算一算,和何枫淇成双成对后,她不仅在经济上捉襟见肘,在见识上,也成了井底之蛙。 罗洛澄偷偷观望着对面的女孩,他是打听过的,沈采薇的父亲沈知行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母亲邱水蓝是小学英语老师,称得上书香门第,当初在父母身边,她也是个泡在蜜罐里的小女孩,享受家人的百般疼爱。 罗洛澄并非在意什么门第观念,他去了解沈采薇的过去,是为了更好的了解她,而了解过后,愈加心痛,不是公主,那也是小家碧玉,怎么就过成这样子了呢。 “沈律师,你和你先生平时喜欢在哪种餐厅约会?”罗洛澄想从侧面打听她的喜好,想给她更好的。 沈采薇笑了笑,她和何枫淇之间哪有约会之说,她很久很久没在外面,同一个人在称得上饭店的地方,面对面安静的吃饭,更别说一起吃早餐了。想得起来的,在记忆里只有殷洁吧,但殷洁话太多,聒噪的不行,而和何枫淇呢,从来没有过。 第十一章、突然搬走了的公公婆婆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而她一笑,罗洛澄即懂了,他真没料到何枫淇和那个女人这边烛光晚餐,那边花前月下的,却没给过沈采薇一次浪漫的情意,因为假如有过一次,善良的她肯定会说出来的。 “沈律师,你和你先生有矛盾吗?经济上的,或者其它方面的?我是说,如果有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说,没准我能帮你解决。” 沈采薇一愣,这些天的交往熟识,她对他近,在他面前无比坦诚。 她对他也不太近,没跟他讲过家里的事,她和何枫淇的事,也不准备和他讲,她没有值得与他分享的,也没有需要向他哭诉的,他们仅仅是异性朋友罢了。 沈采薇打趣他道:“你很懂婚姻嘛,你也结婚了?” 罗洛澄的脸刹那间红了:“没有。” “你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一样,没想到还会解决婚姻难题呢。” 罗洛澄挠挠头,他一做这个动作,就像弟弟似的。 “但你有女朋友?”话赶话,沈采薇问道,他戴着戒指,说她不好奇是假的。 罗洛澄没否认,也没承认,顿了顿,道:“沈律师,从律师的角度,你怎么看待婚内出轨?” 沈采薇吃了一惊,随后想想,他怎么会知道何枫淇出轨的事呢,不可能的,淡淡地道:“分情况看吧,有的能原谅,有的不能。” “即便原谅了,以后如何继续生活呢?” “生活是要向前看的,婚姻是要经营的。”沈采薇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她可从没翻过何枫淇的旧账。 罗洛澄心疼的揪成一团,多豁达的女孩子,本可以拥有更璀璨和光明的人生:“你太优秀了,什么样的男生才配得上你。” 沈采薇一时失语,她跟优秀这词哪搭得上边,从小城市来的,没见过世面,读书时成绩一般,如今工作了,是一个不求上进的小律师,她的事业和梦想全在家庭上,何枫淇优秀了,她就高兴了。 “我没你说得这么好。”沈采薇道。 “你要自信一点,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哎,他老提“保护自己”,这是他的口头禅么,但沈采薇仍生出细微的感动,和她今天第一次仰头打量这个城市一样的感动:“罗先生不是说了么,眼下解决不了的难题,就交给时间吧。” 罗洛澄哑口无言,他听得出她对这份感情的不舍,和不愿道与人听的苦涩。 “你也吃点东西吧。”她看到他的盘子还是空的。 罗洛澄点点头,二人接着吃饭,这顿早饭吃得如计划的那样漫长。 之后一段时间,罗洛澄时不时的会来沈采薇的办公室,不过不谈沈采薇的私事了,而是带着法律咨询来的,他对自己许过诺,不逼她,等她、助她、护她。 所里的资深律师多了去了,但他的法律问题很简单,沈采薇怎么说也是通过司法考试的,也能解答,罗洛澄这么做,无非还是让别人认为他们不过是关系不错的普通朋友,他觉得有义务呵护好沈采薇的名誉。 其实别人根本不会把他们往那样的关系上想,在这幢楼里的女人们眼中,罗洛澄是难以高攀的男神,白富美还不见得有机会呢,更别说已婚的、普通的、小透明般的沈采薇了。 但三年前在路口的回眸,在罗洛澄的心底里埋下除他自己,无人能体会的刻骨铭心。人与人的缘分,妙不可言,不管是灰姑娘,还是富家小姐,不管站在那的女孩来自哪里,姓甚名谁,做何职业,只要是她就可以了,也只有她配得上那惊鸿一瞥。 先来后到,缘深缘浅,或许到最后,不过是一场无缘无份的空欢喜,爱情的法则,罗洛澄诚意遵循,只要她好,任何结果,他坦然相受。他有满腔的爱想给她,也有满腹的心痛,但不着急,不能急,急不得,在数九寒冬中,一日复一日地接受着沈采薇对待何枫淇的痴情,她对何枫淇所作所为的愚钝。 他尊重、关心、鼓励着沈采薇,用发自肺腑的,独一无二的方式。 去找她时,会给她带一些吃的,咖啡、奶茶、制作精美的蛋糕、当红的点心之类的甜食,他知道有着少女心的沈采薇是爱吃的,有时是一束花,一个可爱的小挂件,一枚别致的胸针,反正都是不太值钱的小物件。 他总会用非常顺理成章的理由,让她把东西收下来,比如说是正好逛街时看到了,抑或是所里的同事送的,他用不上,等等。 他还不吝啬对沈采薇的赞美,让她能感受到振奋的精神力量。 “你今天的裙子真好看,显气色。” 明明她穿的是一件洗到发白的旧衣服。 “你字写得真漂亮。” 他一脸认真地欣赏她在档案袋上的落笔,明明她认为自己的字就是螃蟹爬。 “你真细心,把档案整理得又快又好。” 明明她每天除了干乱七八糟的杂事,正事一件也没做。 沈采薇知道大楼里,包括律所里,有许多的女生觊觎他,但她没有,连头发丝粗的春心荡漾都没有,别说她已婚了,没结婚也不会,她觉得不配。 沈采薇对自我的定位,让他们的相处变得格外自然。 在这样的相处中,她爱上了上班,罗洛澄的友情,也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因在家中,日子不咸不淡。何枫淇继续在家待业,目送妻子上班,目迎妻子下班,很守规矩的良家妇男的样子。偶尔出轨这茬还会蹦上她的心头,却没之前那般强烈了,偶尔何枫淇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刷好牙后突然说饿了,要叫外卖吃,外卖送到了,又不吃了,说要出去谈项目。 比如下了一场小雪,她趴在窗户上欣赏雪景,恍惚又看到何枫淇和那个姑娘并肩在小区里走过,可楼下有许多孩子在堆雪人,跑来跑去的,看不清楚。沈采薇好一阵迷茫,她连自己的丈夫长什么样,都不确定了么。 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她很久没认真观察过何枫淇了吧。她都不敢和他平视了,怕被他时常的冷漠刺激到,他仍无睡她的征兆,他要么晚上不睡,等她白天上班后再睡,要么把折叠椅一支,在客厅里囫囵凑合一晚。 缺乏物质支撑,缺乏精神沟通,缺乏身体交流的婚姻能是什么滋味,沈采薇心里清楚,比白开水更寡淡。 但人的受耐力就是那么回事,越忍受,越能忍受,忍到后面,麻木不仁。 不过沈采薇是个不认命的女子,她说把问题交给时间,不代表坐以待毙,在重温了几遍贤良淑德的理论后,决定改变现状,和何枫淇的家里人搞搞关系,把关系搞搞好。 这天,上天给了她一个契机。一位律师去湘西开庭,拖了几年的案子大获全胜,高兴不已,给所里每个人带了一大串腊肉,沈采薇打算把这串肉送给公婆。 一来她和何枫淇不开火,这肉没法吃。以前听何枫淇吹牛他上小学二年级就会做饭了,可沈采薇一次也没享过口福,吃个水果都是她洗好的,更别指望他出去买菜了。而沈采薇不会做饭,到了周末洗这涮那的,忙得团团转,搞完了还总得歇歇吧,根本没精力学烹调。 二来那天王瑛到殷洁家找到她,两人没吵,但交流并不和谐,而以后还得相处啊,她是儿媳,王瑛是婆婆,以沈采薇受的教育来说,儿媳妇首先低低头,不丢人。 到了公婆的住处,敲了半天门,没人开,但门上又没挂锁,显然是从里面反锁的,打电话吧,打了两次,都无人接听。 邻居走出来问沈采薇找谁,沈采薇说明来意,邻居道:“哦,你找那对老夫妻啊,他们搬走了,不住这了。” 沈采薇吃了一惊:“他们说搬去哪了吗?” “没听说,说是跟着儿子享福去了。” 跟儿子享福?王瑛就两个儿子,难道搬去和何枫明一起住了?何枫明和夏溪南是租房子同居的,他们老两口再掺和进去,画风莫免太新奇了吧。 可沈采薇转念一想,估计是为了省房租。 何枫淇家是本地农村的,农村里的农村,在荒郊野岭的地方,再过个一百年也不一定能拆迁到的那种。沈采薇只去过一次,王瑛夫妇现在也不住家里,前些年还住的,细想起来,自从她和何枫淇谈婚论嫁开始,他们即在城里租房子住了。 虽说租的是城乡结合部的平房,房租比地板还低,但也是要花钱的,而且王瑛夫妇已经不上班了,家里的宅基地还要打理,也没有像别人的父母那样,管小两口的吃喝,那他们住在城里的意义在哪呢,沈采薇问过何枫淇,他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他们搬走了,沈采薇迫不及待地回去把这事和何枫淇探讨一番。 到了家门口,太冷了,偷懒不想拿钥匙,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刚准备拿钥匙开门,这时门开了。何枫淇探出半个脑袋,一见是她,像泥鳅似的滑了出来,把沈采薇堵在门口,不让她进去,他穿着单薄的睡衣,冻得牙齿咯吱响。 沈采薇感觉不妙,他鬼鬼祟祟的,屋里藏了什么? 第十二章、母子二人走心的较量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虽谈不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疤痕还未消呢,可还没来得及采取破门而入的措施,何枫淇叫道:“采薇,你可回来了!” 沈采薇一震。 “家里没电了,快冷死了。” “停电了?” “我问了隔壁的,楼上楼下也问了,都有电,搞不懂为什么就我们没电,我早上把羽绒服洗了,棉袄吃饭时撒了汤,没外套穿,不然我早就去找物业了。” 在丈夫这,沈采薇立即恢复成顶天立地的女汉子,忙让何枫淇先进去,她兴冲冲地去物业处找人。 物业忙得鸡飞狗跳的,天冷,不是这家水管破了,就是那家没水了,沈采薇等了半天,抓到一个刚回来屁股还没粘凳子的,那工作人员过来查看了电表,没问题啊,一开灯,有电啊,气鼓鼓地走了。 但工作人员忙到疯的气,反倒让沈采薇对何枫淇的说辞确信无疑,可进了屋,何枫淇的情绪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刚才他急归急,心情至少算平静吧,现在却全程黑着脸,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不管沈采薇怎么问,何枫淇都说不知道他父母搬到哪了,沈采薇多提了两嘴后,他又道:“他们爱住哪住哪,我们管了干什么。” 听上去他好像又是知道的,就是话里透着藏不住的火气,她哪惹到他了。 “那腊肉怎么处理?要不送给你舅舅?或者送给你姑姑?”沈采薇避开这个话题,问了个他们能做主的问题。 “一串腊肉哪能送出手,扔了吧!” “扔了?”沈采薇想着他口气真是大啊,这串腊肉好歹要一两百块钱吧,哪怕随便切吧切吧煮了吃了,也比扔了强。 “我来烧吧。”沈采薇不同他理论,切了点肉放到锅里,凭感觉倒了油,加了水。 冷不丁的,何枫淇来一句:“早上你不是说晚上要加班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 “以后不管任何事,说好的不能突然变卦,你让我都没有心理准备。”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焦躁,沈采薇道:“我说好什么变卦了?家里哪件事我没有和你商量着来?这不是回自己的家么,还要提前给你打个报告么?” 何枫淇被噎住了,但他就是心里不爽,故意找茬:“我说你不对了吗!我是说我们缺乏沟通!你总得把提前回来的理由告诉我吧?” “那涨房租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呢。” “不就每月涨一百块钱,你至于一直惦记着吗?!” “一百块钱不是钱?” “是钱!是钱!你的眼里只剩下钱了!你跟钱过去吧!我就是一个穷鬼!买不了房子,配不上你!” “你......” 沈采薇难受不已,感觉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说什么都是不对的,默默地回到房间,双手环抱膝盖半坐在床上,被子未叠,被窝是热的,捂着她冰凉的心。 何枫淇刚才应是睡在床上的,奇怪的,他晚上倒不睡。 沈采薇的眼泪落下来。 这一个晚上,她没再出过房间,何枫淇也没进来,沈采薇哭累了,即睡了。隔天早上,她平和了许多,两人默默地就着咸菜喝稀饭,吃馒头,都是沈采薇一大早去早餐铺上买来的,何枫淇吃一个完整的馒头,她吃半个,剩下的半个留到第二天再吃。 按照惯例,吃好后,沈采薇就准备上班了,但今天她没着急出门,因指导老师派她去顾问单位拿一份材料,晚点走也没关系。何枫淇去了洗手间,她把桌上的外卖袋、餐盒等收拾收拾装到了垃圾袋里,扔到了门外。 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以为沈采薇已经走了,何枫淇在卫生间里打起了电话。 “昨晚上……完全是个意外,我已经跟她讲清楚了,以后一定要提前说!宝贝,我哪敢骗你啊,你现在就是我的命啊!” “我真没和她做,我发毒誓保证,真的没有!” “乖,我知道怀孕很辛苦,我知道的,你还想要什么?我给你买,我都能给你买!” “你要房子?等等,再等等,都会有的,房子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你要相信我宝贝!” “你说她内裤破了,打个补丁还能继续穿,跟你哪好比啊,我有了你了,还要这种女人?我脑子好着呢。” “嗯,行,我下午去接你,宝贝,你一个人当心点!” ...... 隐隐约约从卫生间的方向飘来讲话声,似何枫淇在讲话,又似不是,他们住的这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没准是从别人家传来的,关键在于沈采薇感觉这谈话内容跟他们的的生活完全搭不上边,连怀疑的根基都不存在。 在客厅里的沈采薇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反正不关她的事,当八卦听呗。 何枫淇过来时,沈采薇正在扫地,他惊叫道:“你在干嘛啊!你怎么还不走啊!” “我看这地上脏了,扫一扫。” 他的嗓门大如超市门口的喇叭,她回应的细如蚊子哼,她不想跟他争跟他吵了,昨晚吵,早上再吵,太累了。 “你走吧,走吧,快走,我来扫,你快走快走!” 何枫淇像赶扫把星似的把沈采薇往门外赶,沈采薇两只脚刚踏出门,他忽的意识到态度恶劣了,忙跑过去喊了声:“采薇!” 沈采薇想回头,却回不了头,眼泪争先恐后地向外滚,完全不受控制。 看着她跑了,何枫淇本想追上去哄一哄,毕竟前段时间,他怀疑沈采薇对他产生了怀疑,但以这段时间的动向来看,是他多虑了,沈采薇根本不具备怀疑一个男人的能力,也没处理好在对一个男人产生怀疑后,如何为之的能力。 不用去管这个闷葫芦,反正隔两天,她自动就好了,何枫淇想着,还牵肠挂肚着他心爱的女人,哪有空把沈采薇当回事,又想到刚才她的“偷听”,不爽,“啪”地关上门。 他转身给他母亲王瑛打了电话。 “妈,小萌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强,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你给我想想办法。” 王瑛接了电话,但是沉默着不说话。 “妈,小萌的反应太大了,老是刚吃完饭就吐了,你说她怀着身孕呢,吃不进东西怎么行,妈,你不喜欢小萌,难道你不喜欢你的亲孙子吗?” 何枫淇是具备一定的把控人心的本领的,毕竟操控了沈采薇这么多年,实力有目共睹。王瑛确实被“孙子”这个词一激,盼了儿子盼孙子,人就这么回事,而以大儿媳那个性,还不知何时肯生孩子,就算生了,也不见得是男孩。 在她还没说出顾虑之前,何枫淇两方面全想到了:“妈,现在医学水平这么发达,大不了孩子生下来后,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看看到底是不是何家的种,我想小萌肯定也想到了这个,她不会骗我的,要不是我的孩子,她早去打掉了……” 王瑛忙制止他道:“别瞎说!” 攻心第一步成功了,何枫淇跟着出了第二步:“小萌怀的绝对是男孩,妈,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喜欢吃酸的,那水果店里剔出来的酸到没人买的桔子,老板都送给了我,小萌吃了还嫌甜,说不好吃,不够酸,我是咬一口,牙要酸断了。” 王瑛再次沉默。 如果何枫淇说的是真的,倒并不夸张,她自己生了两个儿子,怀孕时的反应同是如此,越酸越爱,酸桔子一口气吃六七个,常言不讲了么,酸男辣女,那是有生活依据的。在对孙子的憧憬中,她问道:“你想让妈做什么?” “妈,能麻烦你帮忙照顾小萌吗?我现在又不方便,只能拜托你了,妈。” “亏你想得出,我不答应!孟小萌自己没妈吗?” “小萌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她就是个孤儿,只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外婆能依靠,你说让她外婆来伺候她,现实吗?还不晓得是谁伺候谁呢…..” “你……”王瑛欲反驳,何枫淇打断她的话道:“再说了,小萌怀的是何家的孩子,她是给何家生孩子,一个女人怀孕生子有多辛苦,妈你是有亲身体验的,我们有义务去照顾小萌啊,妈。” 一个有责任心有良心的大男人形象立即竖了起来,王瑛没想到她向来没当回事的小儿子能说出这番话,但跟她打感情牌有用吗? 有点用,但不是特别有用,关键要谈钱。 何枫淇怎不懂:“妈,你放心,生活费我会付的。” “你打算付多少?” “妈,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手头上的钱都给哥了。” “你的意思是不给了?” “不是,妈,这样吧,沈采薇这两个月交给我的工资我先给你,最近她老家不时有亲戚来看她,给的钱她都会给我,我攒攒,等攒足万八千的,我一起给你,你看行吗?” “这些都是小钱,你要想想我孙子生下来后住哪,就住在出租屋里?你答应我还不答应呢!” “妈,我怎么会让我儿子过这么艰苦的生活,房子的事,我肯定会想办法的。” “我是提醒你,在你们离婚之前,你赶紧多捞点钱,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第十三章、人间万事的因果联系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王瑛讲完后,二话不说把电话挂了,她心里不痛快,不得劲。 在他们老家的村里,没人比她活得更明白,她生下第二个儿子那天,就清醒地认识到以他们的家庭,以她那个榆木脑袋的丈夫,要想把两个儿子都抚养成才,让他们都过上体面的日子,毫无可能性,必须“牺牲”一个,重点培养一个。 随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王瑛把大儿子何枫明定为了重点目标,因何枫明虽然老实木讷,但读书很好,王瑛文化水平不高,却明白知识才能改变命运这个大道理,而何枫淇调皮归调皮,可并非老人常说的“十个调皮九个聪明”,他纯粹皮,看不出聪明,学业垫底。 于是家里吃的穿的都先紧着何枫明,他穿旧的,吃剩的,才轮得到弟弟何枫淇。 王瑛就是心狠,就是一碗水端不平,她活得通透么,坚信一个儿子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总比两个都窝窝囊囊一辈子强,在何枫淇十八岁之前,王瑛的打算是:以后哪怕砸锅卖铁,也要让大儿子体体面面结婚,在城市里安家落户;小儿子就随便吧,实在不行,就找个条件还可以的人家入赘吧。 但世事向来难料,何况王瑛一个凡尘女子,何枫明读书不差,可他的性格着实难在社会上立足,专业成绩不等于工作能力,而工资是跟方方面面的能力挂钩的,在城市里赚得少,又没有原生家庭支持的话,其它一切免谈。 就在王瑛愁断肠,时常后悔“压错宝”的时候,在何枫淇身上起的变化,让她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都说女大十八变,何枫淇一个大小伙子,成年后出落得愈发一表人才,像个白净的城里孩子,和一看就是农村来的何枫明根本不一样。 更让她惊喜的是,何枫淇靠着这张脸,居然找到了一个家庭条件相当不错的女朋友,更没料到的是,这女孩上赶着倒贴着要嫁到何家。事情发展到他们正式领了结婚证时,王瑛的打算起了变化:大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小儿子荣华富贵了也可以,并且有经济条件贴贴大儿子,两人都不用入赘了,多好,比她当初期望的还要好。 不过事实也说明,她王瑛生不出“多宝”的孩子,被放养长大,吃尽了贫穷之苦的何枫淇竟是个浪漫的痴情种,为了一个biao子不顾一家人的盼头。什么是上上等的婚姻?农村妇女王瑛认为,能将一家人的生活水平都提升到一个新台阶的才是,用时髦的话说,即是能跨阶层。 但何枫淇执迷不悟,先是不肯娶,说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是另外一回事。王瑛就跟他说:你不跟沈采薇结婚,她哪可能不断地给你钱,她没想法,她父母早晚会发现的,而你现在不具备一脚把她踢开的资本,钱还没捞够呢,你不从她身上捞钱,去哪赚钱?你到外面,到社会上赚钱更难! 好不容易把何枫淇给劝住了,他又三天两头折腾,王瑛劝他:你不把沈采薇当回事,你就别去搭理她,把她当空气,也好过明面上堂而皇之地伤害她,居然被捉奸在床,你说这事搞的,多亏的是一个外地来的女子,倘若是本地的,娘家人合起伙来,还不把你往死里打。 何枫淇是时而听的进,时而听不进,那biao子在里面搅和,枕边人吹的。 王瑛曾想过一百个办法去拆散何枫淇和那biao子,但无一能付诸实施,从某种方面来说,何枫淇在利用沈采薇,王瑛同是在利用她这个儿子。她不敢激怒何枫淇,万一他一个冲动,他们这个家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了。 所以她要哄着他,顺着他,况且万一那真是亲孙子呢。 哎,女人的肚子一天天要大的,如何瞒得住。 王瑛焦虑地望向窗外,心绪似漫天飞舞的黄叶那般乱,冥冥之中感觉财神爷要离她远去了,而人对金钱的贪念永远无法终止,永远愈演愈烈。 她的绝望是世事难两全。 沈采薇的绝望全在等待里。 她等在楼梯的拐角,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为什么要哭得如此痛楚,也没发生什么大事耶,可说不上来具体的缘由,就是止不住哭泣的冲动。 或许天冷的时候,人容易忧郁吧,那天冷无法改变,哭泣就由它去吧。 她没等到丈夫,罗洛澄去一直在写字楼的大厅里等她。今天这么晚了,沈采薇怎么还没到,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要紧吗?他去律师事务所打听了,说她是去拿一份材料了,地方离这里并不远,可她却比平时迟了近两个小时,是路上遇到麻烦了吗? 他在奔涌的担忧中胡思乱想着,坏念头一个接一个向外蹦,心情一点连一点向下沉,整个人的魂魄都迁到了沈采薇的身上,如果她遇到了麻烦,哪怕一丁点的意外,他也会万念俱灰吧。 站到双腿发麻时,沈采薇一脸憔悴地出现了,他上前喊了声:“沈律师,早啊!” 沈采薇无精打采地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挥挥手,今天的泪水太多了,流不完似的,从家里去了顾问单位,再从顾问单位到所里,一路就没停过。 站久了,刚才腿又迈得急而快,他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但他知道她根本没有在意,就算在意了,她也不会把他的举动和她的悲伤联系到一块的,他的情,她并不知。他们擦肩而过时,他拼命克制住了想去拥抱她的冲动,她满眼通红,他心痛到极致,可又能怎么办呢。 他对她而言,是透明的存在;而她对于她,是渴望中的绝望。 但确定无疑的是,他不可以跟着她崩溃,罗洛澄回到办公室,赶紧打了个电话。 “喂,东西送了吗?” “老板,我特地吩咐送货小哥在沈律师在家时送过去,但沈律师毫无反应啊,她完全不在乎。” “嗯。”罗洛澄的失望溢于言表,何枫淇在他家的超市网购了几大箱避孕设施,不管做何用,罗洛澄都觉得沈采薇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沈律师还不知道孟小萌怀孕的事,要不要找兄弟去警告她一下,让她他妈的离沈律师远点!” “不行,她虽然有错,但毕竟是孕妇,再说问题主要出在......”罗洛澄都不想提何枫淇的名字。 “兄弟们去提点提点何枫淇,让这小子清醒清醒。” “不行,我们不能自作聪明。” “老板,那我们就由着何枫淇这小子胡来?” 跟着罗洛澄调查久了,他的手下也看不下去了:“老板,你说沈律师是不是就是个傻子啊,还是学法律的呢,学到哪里去了。” “别说了,你们把何枫明买房的事盯住。” “一直在盯着呢。” “光盯住不行,方方面面的证据都要拿到。” “老板你就放心吧,陈律师把着关呢。” “好,你去忙吧。” 手下在电话里一通嘟囔,明明自己是个律师,一点法律觉悟都没有,还另外请个律师为她处理法律事务,这叫什么事。 罗洛澄装作没听见,把手机扔到桌上,才不管别人如何看她,他就是要把能想到的,最好的,最安全的都给她。如果不是何枫淇出轨的事东窗事发,那她到底遭遇了什么,那个男人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在干什么,还在哭吗。 桌上摆着一个信封,罗洛澄盯着信封发呆,微微皱眉,信封里装着一沓照片,是准备在适合的时机给沈采薇看的。 显然,现在的时机不对,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他不会让她哭的,他也不愿看到她哭,她一哭,他整颗心都碎了。 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想做的,并不能去做。 他想去抹干她的眼泪,却不可以。 似乎能做的只有轻描淡写的关心,缝合不了她的伤口,止不了从她的伤口向外殷出的血,此刻他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无处使力,但倘若置若罔闻,她该怎么办呢。 罗洛澄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沈采薇开心时欢呼雀跃的模样,像只飞进广阔天地间的喜鹊,人间多险恶,她却浑然不觉。 他恍恍地又打了个电话,中午时分,一份午餐送到了沈采薇的办公室。沈采薇一上午都在崩溃压抑中度过,一直盯着手机,指望何枫淇能发来只言片语,完全无心工作,等来的却只有罗洛澄的问候,送餐的人道:“是罗老板吩咐我送来的,罗老板说人是铁饭是钢。” 话糙理不糙的一句话,逗得沈采薇一乐,打开爱心午餐一看,是马路对面那家餐厅里的豪华工作餐,指导老师请客时她吃过,很好吃,价格不菲。 除了物质食粮,还有一件美物:一朵娇艳欲滴的卡布奇诺玫瑰,和工作餐放在一起,显然是餐厅送的。 她撕掉饮料瓶的包装纸,将花插在里面,暗粉色的玫瑰和绿色的瓶子居然有种协调的反差感,赏心悦目,让她半死不活的情绪得以起死回生。这一招是跟罗洛澄学的,他有种与生俱来的在生活里发现美的能力,很会让寻常的物品焕发光彩。 他不仅关心她,还让她学会了如何在苦难中寻找到一丝活下去的快乐。 第十四章、带你来看冬天的海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沈采薇想着罗洛澄有钱却不骄,性情温和,积极地面对生活,哪哪都是优点,她跟他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要向他学习,要继续加油啊。 而她在这样的情绪下,仍然盯着手机,盼着何枫淇来跟她说句“对不起”,他口头上的关心,便是她想要的全部了。 照例期望落空,全部等于全部没有,倒是罗洛澄来了。 他下午时分才来找沈采薇,深思熟虑了半晌,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合适的问候语,最终考虑的结果是还是要去看看她,不放心。 沈采薇正捧着本法律书,怏怏不乐的,她自己看不明白,别人一眼洞穿,她现在的样子已不是心情不好能囊括的了,而是长年累月的被折磨,形成了一种精神颓废。 “谢谢你的午饭,很好吃。”沈采薇看到他,首先开了口。 罗洛澄悲伤的心里融进去一阵柔软,她笑起来真的特别可爱:“多吃点,你这两天瘦了。” “额?又瘦了?”沈采薇不矫情,再瘦下去,她确实皮包骨头了。 “别一心扑在工作上,没事的话早点回家看看。”他到底还是想引着她尽快发现真相,她今天穿着橘红色的马海毛毛衣,毛衣上的絮絮像春天的柳絮到处乱飞,而娇小的她却像初冬时孤零零地挂在树梢上的柿子,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咦?”沈采薇疑惑着,他总时不时说一些她无法理解的内容。 “律所又不是我家开的,哪能说走就走。”她把头埋在书后面悄悄地说道,同办公室的律师们在呢。 “你想早点走的话,我可以帮你啊。”他压低声音,同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居心叵测啊你。”沈采薇扑哧笑了。 罗洛澄一脸严肃:“你这么聪明,别被蒙在鼓里。” “什么鬼?” “反正,下午你最好早点回家。” “我不想回去。” 沈采薇盯着罗洛澄的眼睛,她说的是实话,虽然这实话违背常理,按理说就算何枫淇打了她,她也会屁颠屁颠地跑回家的。但哭得太累了吧,也因为是在罗洛澄面前吧,他是那么一个无比值得依赖的朋友,此时此刻,沈采薇想允许自己小小地任性一下。 罗洛澄轻轻地叹口气:“这样啊,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呃?” “你等我一下。”他去找了她的指导老师,借口让她去会计事务所帮个忙,沈采薇挺惊讶的,她这个指导老师平时不大好讲话的,这回居然一口答应了。 “你带我去哪?”两人坐到了车上时,沈采薇问道。 “上次我们一起吃早饭时,你说抬头看了云,现在我们去看海,怎么样?” “看海?” 这座城市里有海?沈采薇很迷茫,但这座城里有的,她知道几样呢,她只知道有个何枫淇。 随他坐上了他的车,汽车驶上高速,进入省道,出了隧道,路两边的蒲苇和水光相映成辉,仿佛路和水之间隔着一个画卷般的梦境,如幻似影,这是沈采薇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座城市郊外的美景,原来这座城市里美的,也不止一个何枫淇。 她瞥了一眼貌似心无旁骛开车的罗洛澄,随着交往的深入,他们已熟到沉默时并不觉尴尬了,反而倒像是彼此在安静中倾听来自友谊的陪伴的声音。何曾想到呢,竟是他领着她感知大千世界的美轮美奂,在枯燥乏味的油盐酱醋中埋下一粒粒爱的种子,何曾想到呢,这个人竟不是何枫淇。 “到了。”他轻声道。 沈采薇正偏着头望向大地之光,没有听到,罗洛澄看看她可爱又傻气的模样,想笑,却又是苦笑,过了一会,沈采薇问道:“额,为什么要把车停在这?” “我们到了。”罗洛澄笑着道,不过笑容很快消失,她是那么惹人怜爱。 “到了?”沈采薇不自觉从车窗探出头去找大海:“哪呢?” 罗洛澄一笑,一个女孩天性中的可爱装是装不出的,他下车为她打开车门:“走下这条坡才能看到呢。” “啊!”她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脚刚粘地,鼻尖即冻得通红,罗洛澄觉得这个红点特别有意思,如同是过年时在白馒头上镶的红点,朝气蓬勃的,充满了对未来的展望气息,他的精神支柱热气腾腾的。 热气腾腾的沈采薇忙不迭地去下坡,罗洛澄急忙跟上她,不适合牵着她的手,那就护她左右,以防她一个不小心会摔下去,他给了她一条围巾:“今天风大,系上吧。” 是条白色的绞花围巾,缝着几排黄豆大小的珍珠,丝线光滑,针脚密实,有种朴素的惊艳感,围巾上没有吊牌,他也不说是新的,倒像是担心她受凉,随手翻出的。 她昨天戴的围巾上破了一个洞,并试图用小别针掩饰住,但还是被他看到了,他不会去戳穿的,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的自尊。而且他觉得不管她穿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他喜欢的是沈采薇的灵魂,那他为什么还要为她买新衣物呢,因为他知道女孩子都是爱漂亮的。 他用心,用情,用细致入微揣摩着她需要和想要的,而他想给她的,才不仅仅是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沈采薇接过围巾,不适合由他来为她戴,她就自己戴上了,一缕发丝垂了下来。冬天的野花星星点点,成簇成簇的,沈采薇看到一大片粉色白色相间的花,赞叹道:“这是什么花呀,好美啊。” “蓼花,诗人笔下最美的花。” 沈采薇诧异地朝他一笑:“你懂得好多。” “公园里到处都是呢。” 沈采薇神色顿时凄楚,老家的亲戚朋友来游玩,把她当作半个“土著”,毕竟在这学习工作了十多年了,但她陪玩时也要上网查当地的名胜古迹,做攻略,一路导航,公园更是难得去的。 “那长在水边的是什么?你也知道的,对吗?”沈采薇问道,她觉得罗洛澄真是无所不知。 “是香蒲。” 沈采薇点点头,很惭愧,不过还没看到海,已经低头看了大地了。 “我们小时候把香蒲叫作香肠草,因为长得像香肠嘛,夏天的时候在院子里点上几根,可以驱蚊。” “我老家的河很少,我没见过这种植物。” “你老家有什么好玩的?能跟我说说吗?” “我老家不是东北,但司机也都是活雷锋,有一次我下了公交车,才发现新买的衣服落在车上了,这时又来了一辆车,我就跟司机说我有东西丢前面那车了,司机让我别急,他帮我去追,要遵守交通规则不能开太快,一直追到司机们休息吃饭的地方,司机说来都来了,那就一起吃饭吧,于是我不仅拿到了失而复得的衣服,还蹭了一顿饭,吃到了超级好吃的回锅肉。” 罗洛澄不禁笑了:“说的我都想去你的家乡看看了。” “额?我的家乡吗?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县城,比这差远了。” “那我更想去了,我还没去过县城呢,县城有什么特征?” “特征嘛?热闹,淳朴,人情社会,大家爱八卦,一家发生了什么大事,没两天,全县城就传遍了。” “你们那有什么美食吗?” “美食多了去了,卤牛肉,狮子头,甜口的酱菜......” “把酱菜做成甜的?” “其实也不是刻意做成甜的,就是吃起来是甜的,回味后呢,酸甜苦辣五味都有。” “就像人生五味杂陈。” “你真会总结。” “是你描述的好。” “我是客观陈述,还有吧”,联想到年少时无忧无虑,对爱情充满憧憬的时光,沈采薇的眼睛里掺杂进泪水:“我们县城里虽然没有海,但是那会《听海》风靡的时候,县城的大街小巷里都放着这首歌,不管走到哪里,整个人都被熟悉的旋律包围着,特别有......” “有安全感。”罗洛澄接话道。 沈采薇静了一分钟,他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但这样的“心有灵犀”让她很没有安全感,怎么可以....... 她转换话题,说起家乡的其它事,越说越起劲,简直要滔滔不绝了,从来没有一个和她不是来自一个地方的同学或者朋友对她的家乡如此感兴趣,她也从来没有过像眼下这般健谈,但当一个人在异乡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是格外想同别人说一说生养了自己,给予了自己慰藉的故土的。 罗洛澄都明白,他也爱听她说,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爱听。 他明白倾听,同样是对她的一种守护。 他们并肩行走在花草环绕的小道上,罗洛澄用余光偷偷收纳眼中的沈采薇,不再是一只孤零零的柿子了,她戴着白色的围巾,映着她橘红色的毛衣,仿佛是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从遥远的远方朝他奔赴而来的一团火,将他因家庭的寒冷而冰封的心烘得滚烫滚烫的。 他们一起漫步在雪中,一不小心就走到了白头。 哪怕是以友情的名义。 第十五章、渴望总是泪流满面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啊!大海!”翻过礁石,宽阔的海映入眼帘,海面上一艘游轮缓缓驶过,蓝色的天空相映着白色的天光,带给沈采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她闭上眼睛嗅冬天的海,是咸味的,又是微甜的,是寒冷的,又是温暖的。 海风将一片树叶吹到了她的嘴边,粘在了脸颊上,她用手去拂,只取下大半片叶子,仍有一小块紧贴在那,她却浑然不觉。 “这里还有。”罗洛澄在自己脸上比划,示意给沈采薇看。 “哪里?这里吗?” “不对,是这里。” 演示了半天,沈采薇仍不得要领,那剩下的叶子,是执意要跟她亲密接触似的,罗洛澄问道:“要我帮忙吗?” 他的语气虽小心翼翼,但饱含尊重,不带一丝一毫的亵渎,沈采薇的脸刷地红了,被细微的,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席卷着。 罗洛澄快速地拿下叶子,尽量避免与她的肌肤接触:“是枫叶。” “哦,冬天的枫叶呢。” 他们尽量避免尴尬,于是两人都把目光落在叶子上,这是一片残碎的红色的枫叶,叶面上长着零落的斑点,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斑点会越长越多,直至覆盖整个叶面,将叶子吞噬、毁灭,走向消亡。 在想象中,它应该属于另一种哀伤的风景,而不应该出现在澎湃的海边。 “原来一座城市里能容得下山河湖海,完美到不像话。”沈采薇道。 “其实爱情也可以很完美,只要你想得到,只要你愿意多走一点路,多等一点时间。” 沈采薇一吃惊,然后用力地点点头,她觉得罗洛澄讲的有道理,在和丈夫何枫淇的相处中,再等一等吧,再给彼此多些空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甚至在被这样细微的感觉层层逼近的时候,她都想逃回家去,马上见到何枫淇。 九年都坚持下来了,再坚持个九年又有何难,坚持这事是会上瘾的,沈采薇畅快地舒了口气。 罗洛澄微皱眉头,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理解偏了,她想要的爱情跟他是不沾边的。可他能再说什么呢,能再暗示什么呢,还有,即便,即便的即便,她和何枫淇分道扬镳了,她也不一定会爱上他。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对自我认定让罗洛澄措手不及,他把所有的劲都用在对沈采薇好,比何枫淇对她更好上,他想过他们无缘无份的空欢喜,但未曾考虑过该如何面对她和另一个同他对她一样好,甚至比他更好的男人在一起。 爱情扑朔迷离,是渔民撒下的捕鱼网,波光粼粼的努力没有决定权,最终能收获几许,归根到底,取决于宿命。不是说好了坦然接受任何一种结果么,罗洛澄自嘲道,或许因为她正站在他身边扑闪着冗长的睫毛,他们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两人面朝大海,听海哭的声音,罗洛澄开心又悲伤,沈采薇沉沦又想逃,半晌,一个阿姨推着售卖小车从他们身旁经过,沈采薇道:“你喜欢海螺吗?” 罗洛澄还未缓过神,沈采薇道:“我给你买只海螺吧,一直收你的礼物,什么都没送过你。” 他惊喜异常:“谢谢。” 她选了个白棕条纹交叉有序排列的海螺,调皮地靠在耳朵上听了听:“真的有海风的声音!” 他几乎是抢过来的:“你说送我的,那就是我的。” “我说话算数的。” “我怕你反悔。” “我向来一言九鼎。” “哦,看来我要对你多加了解,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的友谊会天长地久。” 沈采薇莞尔一笑。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的相似,他说了一句,她认为用语言来回应过于苍白时,便笑一笑;她说了一句,他认为认同无需多言时,也笑一笑。 他在海边有幢别墅,在走两步就能到的地方,但请她进去坐一坐,会引得她不高兴,或者叫她反感吗,毕竟房子是个很私密的区域,毕竟别墅价格不菲,有炫富的嫌疑么。可能他想的太多了,可他宁愿让自己陷入在思索的苦海中,而反馈给沈采薇一个舒适的信息。 买好了海螺,即背了个方向,沈采薇不自觉地往回走,他也顺势默契地陪着她,没提别墅半个字,脚下的沙子软绵绵的,轻轻的一脚踩上去,便留下一个深重的脚印,两人的脚印密密麻麻地交织成一串,罗洛澄回望了一眼,这串麻花结仿佛是二人命运的纠缠。 他又不相信宿命了,他要努力,是的,他又矛盾了。 他将海螺放在口袋里,用手紧紧地捂着,担心摔了,碎了,丢了。沈采薇花了一顿晚饭的钱为他买的礼物,他如获似宝,会好好地珍藏一辈子吧。 归家的路上,天渐渐变黑,到吃晚饭的时间了,罗洛澄纠结了一路,最后征询沈采薇的意见要不要一块吃个饭,沈采薇回答说不要了。光阴似箭,好像没做什么,一下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归心也似箭,理智一遍遍提醒她不能再跟他待在一起了,因为将要离开他的失落感愈强烈,愈说明是不正常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不正常。 罗洛澄没挽留,按照惯例送到公交站台,但这次并未待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了即离开,而当她那小小的,像一个点似的影像,在一瞬间跳出他的视线范围时,他发了疯般追了上去,与她相隔两三米远的距离,见她一蹦一跳,欢欢喜喜地上楼,走近她的家。 她有她的家,他没有。 罗洛澄在黑夜的,空旷的郊区,在星星的俯视下,泪流满面。 “回来了。”一打开门,何枫淇热络地招呼道,不止一反上午出门时的凶神恶煞,更是一反平常给下班回来的沈采薇的冷脸,他态度的转变,加上下午从罗洛澄那获得的温情,沈采薇顿时将早上出门前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了。 “采薇,快洗手吃饭吧。”何枫淇从厨房端了个砂锅出来,里面是腊肉乱炖,粉丝、白菜、火腿、木耳,色香味俱全,这个租来的家弥漫开生活气息,叫小女人沈采薇着迷。 这是何枫淇第一次为她做饭,她感动的连拘禁一下都没,感激涕零,哪怕他捅了她一刀子,只要给她一张创口贴,她就自愈了。 “你去买菜了?” “嗯呐,切了点上次没吃完的腊肉,再放要放坏了,得赶紧吃了,快来尝尝吧。” 第十六章、互相理解的灵魂伴侣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何枫淇用筷子夹了一个鹌鹑蛋喂沈采薇,沈采薇吃到嘴里甜蜜地咀嚼,这是山珍海味,满汉全席都比不上的美味,罗洛澄带她去过的再高档的餐厅也比不上,她的丈夫是最棒的,做的菜是最好吃的,不接受反驳。 “好吃吗?”何枫淇问。 “好吃!” “好吃多吃点。”何枫淇也不喂了,把筷子递给她,沈采薇撅起嘴巴,撒娇道:“你喂我吃”,她的反应是自发的,不过是一个女孩子在觉得可以依赖的“港湾”面前坦然地展现性情罢了,情侣、小夫妻之间不都如此么,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勺,恩爱全在日常生活里。 但那是恩爱的人,双方互爱的人才这么做,光光一方一厢情愿,这事就变味了。何枫淇脸上挤出个笑容,挑了半天,只挑起一根粉丝,心里已经骂开了,刚才喂的这一下已耗费了他所有的耐心,让男人假装秀恩爱并不易。 今天把他的女人送到了他母亲那,王瑛在电话里嘴巴还有些硬,一见到孟小萌,摸着她的肚子笑得合不拢嘴,又是炖鸡汤又是烧海参的,孟小萌的回应也给力,把王瑛当成了亲妈,一会“妈妈辛苦了”,一会“妈妈也吃”,把夏溪南真当成嫂子,“长嫂如母”,“长嫂家中最漂亮”,“现在一家之主是妈妈,以后就是长嫂”之类的话张口即来。 自古套路得人心,硬生生地把夏溪南长到快碰地的脸整成了笑脸汤圆,爽快地送了孟小萌一个自己用过的包,孟小萌也不嫌弃,说了一大通“谢谢长嫂,长嫂人美心善”,夏溪南偷偷地给了何枫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意思仿佛在说何枫淇在调教女人上的功力,能胜任武林盟主了,她还给了何枫淇无声的几个字,何枫淇马上理会了,轻蔑地瞪了夏溪南一眼,因她说的是:“biao子从良了。” 无所谓,这些都是插科打诨。 反正不知道她们笑得腮帮酸不酸,何枫淇是笑到脸发麻,对未来的美好家庭生活树立了极大信心,在对孟小萌的态度上也下定了决心:以后要待她更好,要加倍加倍地待她好,她那么想融入到他的家庭,和他的家人打成一片,那么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多好的女人,和她的优点比起来,偶尔的出轨算什么呢,他何枫淇何德何能能找到这么一个外在和内在皆赏心悦目的女人,不珍惜的话,天理难容。 他才没有矫情的感情洁癖,因将心比心,他何枫淇早就不是童男子了。 现在不碰沈采薇,只因压根提不起兴趣,而且他有孟小萌鱼水承欢啊。而那会在大学里和沈采薇谈清水般的恋爱,是不敢突破底线。他那会还年少,良心未泯,担心万一把控不住,万一不小心让沈采薇怀孕了没法弄,他是一个在贫困家庭里,并且不受重视地长大的男孩,二十出头时可没那个胆。 但没胆不代表没欲望,荷尔蒙正旺盛,总得找个发泄的途径,于是他成了离学校不远的一些隐僻场所的常客,几十一百一次,相对于沈采薇给他的零花钱,并不贵,被伺候,很爽,又不用负责任,后来他成了离租住的房子不远的一些隐蔽场所的常客,两百三百一次,相对沈采薇的收入,也不贵。 是孟小萌把他从“堕落”的男女情爱中“解救”出来的,他们不仅仅是一见钟情,更有恩情,他也能理解孟小萌的出轨,他给不了她富庶的物质,一个同是贫困家庭出来的女孩子,要想过更好的生活能有几个办法,靠自己打拼?这个社会上遍地都是潜规则,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没背景没后台,有几个幸运的能不入虎穴的? 孟小萌告诉过他,她的第一次是被上司夺走的,被拉出去应酬,喝多了,上司借口回公司商谈工作,就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把她推到墙上,强行进入到她的身体,没有证据,也没胆量去告发,只得把苦水都咽到肚子里,忍气吞声辞掉了工作,也再不想工作了,一走进写字楼,就害怕的浑身颤抖。 当时何枫淇听说时差点把牙齿咬碎了,心碎到了尘埃里,他发誓要用毕生的精力去守护她。 所以最后落得依靠男人过活,是孟小萌的错吗,绝对不是,倒是毫不避讳地让别人看到自己是依傍男人生活的女孩很纯真,不是么。 何枫淇有一万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为孟小萌的道德污点开脱,有一万句话来对他们的共同点进行描述,这样深层次的懂得和体谅,使得他们不仅在肉体上达到和谐,在更精神上惺惺相惜,真的,何枫淇认为“般配”这个词已不足以形容他们了,什么合“合伙爱人”,“灵魂伴侣”,他们全占了。 “老公,你也吃呀。”沈采薇美滋滋地吃下他挑起的那根粉丝,也夹了块火腿喂何枫淇,何枫淇恼火沈采薇打断了他对孟小萌以及他的孩子的想念,但戏要继续演,他痛苦地咽下去,如同吃了一只苍蝇。 之所以今天有雅致待她,是从母亲王瑛那离开时,他一个高兴,慷慨解囊了他和沈采薇所剩的所有的积蓄,明明这已超出了他们商讨照顾孟小萌时说好的金额,可王瑛还嫌少,她在钱上是吃不饱的。 母亲的态度更添了何枫淇的压力,以前骗沈采薇的钱,负担不及现在的冰山一角,还可以保留一点“老子不伺候了,老子就要和你分手”的任性,但眼下是半点这个脑筋都不能动,资助大家庭是母亲逼的,但照顾他将来的小家庭可是从心底里生出的责任感。 得继续指望沈采薇呢,他和孟小萌的孩子坚决不能住出租屋里。 “老公,你再吃点。”沈采薇没完没了了,他给她点灿烂,她即得寸进尺,自不量力,没自知之明,怪不得不讨男人喜欢。 “采薇,你先吃吧,我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他努力克制情绪,编出了一个得体的理由。 第十七章、婚姻里的利益权衡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啊!你的手怎么了?” “切菜时不小心切到了。” “让我看看。” “没事,处理一下就好了,你快吃吧,菜要凉了。” “那我等你一起。” “真不用了,对了,我给你买了个热水袋,你晚上可以用来捂脚,采薇,陪着我创业,让你吃苦头了。” “枫淇,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何枫淇竖竖手指头,逃了,跑了一半想起了一件事,折回来对沈采薇道:“我今天打扫卫生了。” “老公,你太辛苦了,以后打扫卫生的事,等我放假休息了来做就可以了。” “我不累,不过采薇,我把你的一样东西弄丢了。” 沈采薇笑眯眯地等着他说下去,连心理准备都不用准备,她在这家里哪有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不就是她温柔体贴的老公何枫淇么。 “采薇,你会怪我吗?” “什么啊,丢了就丢了吧,是什么?” “你的耳钉,就你放在床头的那个,可能我擦柜子时不小心碰到垃圾桶里了,等扔完垃圾回来发现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是放在透明盒子里的那个?” “是啊,对不起啊采薇,我本想去垃圾桶里翻的,但我去的时候,垃圾已经被拖走了。” “不用,不用枫淇,没关系的”,沈采薇连连摆手,搞得好像是何枫淇现在马上要去翻找一样的,这大冷天的,她的丈夫怎能去那等肮脏的地方受委屈。 “那就好,你先吃。”何枫淇微微一上扬嘴角,彻底跑开了。 耳钉是被孟小萌拿走了,他们准备出发去他母亲那时,孟小萌坚持来一趟这里,检查他和沈采薇是否确实没肌肤之亲,何枫淇发毒誓她也不信,她就信自己的眼睛,还说女人天生在这方面洞察力灵敏,床单上一个褶皱都能看出名堂来。 相比之下,沈采薇哪能算是个女人,他和孟小萌在她房间里的那张床上滚过多少次床单了,她一次也没发现。 今天同是,按说他们可以在孟小萌住的房子里灵肉合一,但孟小萌不喜欢,她就喜欢沈采薇的床,就喜欢在快到达高潮时把沈采薇枕过的枕头垫在屁股底下,说这样才痛快,就喜欢沈采薇的东西,上次喜欢沈采薇的包,这次喜欢她的耳钉。 孟小萌非要拿走,何枫淇只能听之任之,再到沈采薇这撒谎圆谎,反正也不费事,方才撒谎时还有点心虚,毕竟现在心态变了,事实证明,心虚是虚惊一场,沈采薇还是那个沈采薇。 孟小萌每次提要求,喜欢挑在何枫淇加快速度,马上就要享受到最原始的快乐时,他不答应,她能马上跳下床,甩门而去,把男人失去理智的时分把握的死死的。孟小萌是绝对能干出绝事的,能被称作妖精的女人,仅有美貌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有狼性思维,关键时刻“稳准狠”。 沈采薇长相普通,本就先天不足,思维能力就别提了,心里盛不下半件事,一眼望穿,和孟小萌的水准隔着好几座大山呢。 男人都有征服欲,越难征服的越喜欢,所以啊,越比较越觉得单调乏味的沈采薇差劲。何枫淇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对沈采薇有过的那么一丁点的,比米粒还小的愧疚消失殆尽,从某种方面来说,他骗她是她的“福气”,他只骗钱,不骗色,落到别的男人手里的话,保准“人财两空”。 所以还为她做什么饭呢,真是自己为自己挖了个坑,何枫淇一拍大腿,作孽。 沈采薇拿起筷子,心里失落了几秒钟,何枫淇说的耳钉就是罗洛澄送的像银杏叶的那对,一直摆在床头是对自卑孤寂的自己的激励,每当看到这副耳钉,她就会想起那晚的舞会,会想着她也曾像公主一样,自信而光芒四射地在聚光灯下走了一遭。 她失落的不是丢掉了耳钉本身,而是依附在这副耳钉上的回忆价值,然而沈采薇很快调整了过来,何枫淇将她和别人作比较,她不比,她知足,在这锅乱炖里,她感动着被自我的感动,品味着自以为的岁月静好。 晚上,照例,何枫淇在客厅看电脑,她抱着热水袋当丈夫,睡不着,脑子里钻进杂七杂八的事。从何枫淇晚上主动做饭的甜滋滋,到想到公婆搬的不知去向的疑虑,再到联想起何枫淇的一些亲戚们。 常言说一个人在睡前考虑的问题,往往是他近期最在意的,沈采薇在意的全是以何枫淇为圆心的。曾听说他的舅舅和姑姑是住在市里的,她却从来没见过,何枫淇告诉她的也仅仅是“住在市里”,城市那么大,住在哪条街道、哪个小区呢,他没说过。 沈采薇仔细琢磨了一下,何枫淇家那边,她接触过的也只有公公婆婆和何枫明这对情侣,其他的亲戚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对他们的家庭、职业等等详细情况更是一无所知。 咦,莫名觉得很神秘,走出房间想问问何枫淇,站在房间门口,见他正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像是在工作,沈采薇转念一想,算了,不愿再惹是生非了,她讨厌吵架和冷战。 她是要和何枫淇过一辈子,又不是和他的家人亲戚过,见不见的,多大事。都说从细节处看一个男人,枫淇能特地给她买个热水袋,说明是心疼她的,嗯,绝对是这样的,带着满满的自我安慰,她美美地入睡了,梦里又听见何枫淇在通电话,叽里呱啦的,不知在说什么。 但她太累了,睡死了,脚上烫了个大水泡,隔天,何枫淇为她做了一个偏方,把鸡蛋什么的打在油里熬成糊,然后抹在水泡上,可别说,还真起了作用。 沈采薇的心那个甜啊,甜到嗓子眼也齁。她忽然觉得不睡在一起又有什么,大事小事都能体现爱,又不是非得经历那点破事,又不是非得生孩子,两人相爱就行了,对不对。 就在这一瞬间,任督二脉彻底打开,仿佛一切全通了。 第十八章、桂花普洱的细水流长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以至于中午时分,罗洛澄端来一杯茶,见她容光焕发,有点难以置信。今天是个阴天,如同浑浊的海底翻了个个,从天上倒扣下来,跟玻璃罩子似的,把稀奇古怪的生物气息逼仄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楼里的人大多郁郁寡欢,平常郁郁寡欢的沈采薇倒喜庆有加,罗洛澄既欢喜又担忧。 “沈律师,午饭吃了吗?”他问道。 “吃啦!” “吃的什么?” 昨晚的乱炖还剩了些汤汁,她的老公烧的嘛,舍不得倒掉,今早上起床后在汤汁里放了大米煮成了汤泡饭,带过来正好当午饭,好吃的不得了,可这份“狗粮”像是炫耀不起来,只适合埋在心底里偷着乐。 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调皮地笑道:“不告诉你!” 罗洛澄扑哧一笑,笑的同时神经在严肃着。前者是出于沈采薇的可爱,后者是他猜到了她吃的什么,不是美味大餐,她有情饮水饱。 “桂花普洱,用的是今年江南新晒的金桂,气味甜香,而普洱醇香,两者融合在一块,有非常特别的口感,你胃不好,喝点这茶暖胃的。” 沈采薇接过来,是白陶瓷带塑料盖的杯子,精巧的造型,和掌心触碰的地方是磨砂质地的,不起眼的细枝末节最能打动一个女孩的心,如果说何枫淇对她的关心是雪中送炭,那么罗洛澄的便是润物细无声,在满世界的春色中花重锦官城。 杯子上有着和帆布包上一样的图案:一个小女孩和一只猫,唔,他这是要把他们印满全世界么。 她打开盖子,细碎的橘红色桂花浮在茶面上,舍不得喝,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 “发朋友圈。”她笑着道。 “一杯茶而已,值得发朋友圈吗?”罗洛澄心里升起小男生的得意,沈采薇一般不发朋友圈的。 “值得啊,这是美食,你真是美食家。”沈采薇给照片的配文是:人生中第一杯桂花普洱茶。 罗洛澄看到了她发的内容,挠挠头,抓抓胳膊,连牙齿缝也偷笑了几百遍。以前他从来不关心每顿饭吃什么,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一是从小到大从来不缺吃;二是只要他想吃的,随时随地都有人送到嘴边,吃饭是多不重要的小事,但和沈采薇舒适后,这一切全变了。 他像个营养学家似的,研究起各种食物的营养成分,什么有机、绿色、无公害,是搞得一清二楚,甚至怂恿父亲买下了一家农副产品公司,因公司里有聘请的专家,他随时可去咨询,势必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保证沈采薇吃得健康,达到身体健康。 别的女孩子是怕胖不敢吃,吃了又囔囔减肥,而沈采薇缺吃,在人人小康的社会,她活得像个贫困户,他不帮她“脱贫”,她还能指望谁呢。 他没办法在大事上替她做主,在可以为她做的小事上不就应该尽善尽美么。 他的做法任性吗?任性。 小题大做吗?不,因她叫沈采薇。 而沈采薇哪知晓他为她做的这一大串,能写出一篇论文的事情,他的爱举重若轻,他的爱无需论功行赏,她的一句肯定足够了。 沈采薇磨蹭了半天,才喝了一口茶:“果真是江南的气味,香樟树、青石板,还有爬满一面墙的蔷薇。” “你很喜欢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谁不爱呢。” “你好有文采。” “别笑话我了,我读书又不好,是只有诗词才配得上你的茶。” “你在冬天去过江南吗?” “没有,我只在阳春三月的时候去过,和父母一起去的。” “那你想去吗?” “嗯?” “你想去的话,我带你去。” “嗯?不上班了么?” 他们都没点破的是:他俩一起去合适么? 罗洛澄马上意识到破绽,补充道:“我学妹也去,她也喜欢江南。” 不懂了,他这个学妹是万能的么,上回说到看电影时能带着,这次提到旅游也能稍上。 见沈采薇不语,罗洛澄忙道:“我忽略你是要上班的了,是我疏忽了。” 不懂了,他不用上班么。 罗洛澄轻咳了一声,乱了乱了,偏过脸做掩饰。他剪了头发,新发型显得俊朗的脸庞更瘦削,有种英姿飒爽的男子气概,但他这一咳破功了,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昨晚上,睡得好吗?”这么问时,连罗洛澄自己都觉得是明知故问。 沈采薇回给他一个甜美的笑容,红扑扑的脸庞衬着有些自然卷的头发,仿佛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我看你像是昨晚没睡好。” 罗洛澄惊慌又开心,他确实没睡好,准确的说是压根没睡,早上起来后黑眼圈深重,特地请母亲的化妆师为他涂了遮瑕产品,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 不过她的一句关心足够了。 昨晚回到父母家中,临近凌晨了,父母还在家中的藏酒室里吵架,他们就爱干这种掩耳盗铃的事,其实家里的司机阿姨们谁不知情呢。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自以为克制矜持,自以为文明优雅,道出口的内容却比脏话更具杀伤力,还经常因情绪激动而忘记关门,空间过大的藏酒室是质量上乘的传声筒,吵架声经放大通过楼梯扶摇而上,传遍家中的前院后落,那种感觉,是雷雨交加的夜里,一道划破天际的噩梦。 吵架内容无非关于财产。罗洛澄的祖父生病了,状况不太好,祖母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家中亲戚恶毒地议论道:搞不好一个快走了,另一个马上会跟去,在假想中的巨额遗产继承面前,本该沉痛的时刻变成了暗流涌动的敏感时分,丑陋的人性一览无遗。 他父亲年纪大了,心态平了,无意去争了,但他母亲不同意,哪怕家里夜夜歌舞升平,也够她锦衣玉食几世。但人就怎么回事,不管得到了用不用得着,反正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他的亲戚们心存着同样的观念。 他们就像一群在丰沃的草原上相互厮杀的狼,争的不是食物,而是一种强者为上的虚荣快感。 不想了,不能再细想了,越细想,越觉得沈采薇的美好,上天允许他接近她,才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昨天回到家,还好吧?”他一口喝尽沈采薇为他倒的白开水,当酒喝。 “嗯?挺好的。”沈采薇不把他当外人,边招呼他坐边整理工作,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歌词。 罗洛澄顿时无话可说,再说下去是没话找话,如坐针毡,甚至感觉自己在她心情如此绝佳的情况下还杵在这,明显是不识相,何况他手里还拿了不合时宜的东西:何枫淇转账给何枫明买房的证据,一直迟迟未展示出来。 拿出来给她看吧,她有权利知晓,但她会非常非常伤心吧,即便她能承受得住,他不确定自己能否能承受得住目睹她悲伤时的悲伤,另外,他不愿破坏眼前绝佳的气氛。 作为富贵公子,罗洛澄迷恋的是精神上的美感,他精神上受过的伤太深了,本可以学他的兄弟姐妹们,游戏人间,挥金如土,假装快乐,他也这么干过,但他现在想像沈采薇,做个纯粹的人,拥有最纯粹的灵魂。 “沈律师,想请教你一个法律问题。”他终是开了口。 “好啊,直说呗。”她心情好,吐字如钢镚落地。 “夫妻共同财产的处置中,假如涉及到大额款项,夫妻一方需要和另一方商量吗?” “按法律规定呢,夫妻双方因日常生活需要而处理共同财产的,任何一方均有权决定,一般来说,日常生活需要包括衣食住行等家庭性支出,子女教育等必要性支出,以及数量较小的适当性支出,这三个方面呢,夫妻二人对财产都有处理权,至于你说的大额款项,这个概念有点模糊,是多少钱呢?” 罗洛澄已经听绕了,也不兜圈子了,直道:“你和你先生的共同财产,你们平时商量着来用吗?” “我们两人的财务很透明的,用不着商量。” 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罗洛澄想着说不定何枫淇转账给何枫明,沈采薇是知道的,虽然这有背常理,自家门前雪还没扫呢,却操心起别人的瓦上霜了,但家庭么,每家每户都不一样,人家这么做有人家这么做的道理吧。 “今天的事情好多啊,晚上又要加班了。”沈采薇嘟囔着。 “我晚上也要加班,到时我给你拿份盒饭,所里统一定的,每回都定多。” “你们所里的待遇真好啊,哪像我们一日三餐全靠自个解决。” “羊毛出在羊身上呢,你先忙,那,那不打扰你了,晚上见。” 罗洛澄忙站了起来,拿着好不容易调查到的证据走了,现在占用工作时间和工作地点,占用她过多的精力来谈论私事不妥,而且他们已聊了这么久了,浪费她太多的时间了。 万一她的思绪都沉浸到私事里面了,工作还怎么开展呢,她之前不是说了么,律师事务所又不是她家开的,哎,她压力大着呢,所谓真正爱一个人,即是把对方的感受看作比自己的心情重要百倍吧,反正不急这一两天,回去再让手下把证据补充补充。 第十九章、一直在买东西的男人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离开时回望了一眼,每次和她分开时都会在心里做一个仪式感,因不知下次和她再见时,她是怎样的状态,又或者他们没有机会再见了。他送的那束花,她还留着,但已干枯到面目全非,不敢再送花了,因听到了流言蜚语,对她不利。 若她想要花,他能把全城的花店买下来双手奉上,可坚持和突破的纠结,又回归到最初的无奈里:她是一个有妇之夫。 上天的恩赐里夹杂着考验。 他悄悄地往她的帆布包里放了另一样东西:银杏耳钉,和曾送她的那副一模一样。 沈采薇翻着翻着卷宗,突然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这不是罗洛澄第一次跟她探讨婚姻问题了,虽然之前问过他,他说还没有结婚,但会不会是过得不幸福,然后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追了出去,他已进了电梯,似曾相识的情形,是那天他送她去殷洁家的样子,他们隔着一扇未关的电梯门,那天隔断的是她对他的感激,而今天隔断的则是她对他的恩情,在他面露惊喜从电梯里跳出来的时候,沈采薇感觉他们仿佛已认识很多很多年了。 罗洛澄以为她有事要找他帮忙,他喜欢帮她的忙。 听到的却是:“那个,你结婚了吗?真没......” 她咽下后半句“真没结婚吗?”太唐突了不礼貌吧,像是翻了旧账,对他说过的话斤斤计较似的。 罗洛澄的笑容消失了一秒钟,随即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怎能让她觉察出他面对这个问题时的惶恐呢,不能的,但要如何回答呢,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呢,是见他一直是一个人?是认为他老是来找她,空闲时间太多了?还是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那他可不能告诉她还没结婚,他才不要她帮他和别人牵线。 那他就能撒谎已婚了吗,更不能。 于是他只回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笑容:“你猜。” 沈采薇还未来得及掌控情绪,心扑地往下一沉,他的答案,在她听来,是确定的笃定,只有结了婚却不幸福的人才会闪烁其词吧,否则直说“我没结婚”就好了。她是有体会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无法从何枫淇的冷漠中走出来的时候,别人问起她的婚姻,她的内心里也是有一点不想说已婚的。 可恋爱、结婚、生子,不是大部分人的命运么,为何落到罗洛澄身上,偏偏就叫她这般失落呢,因为他们是朋友么。 不对,这个逻辑不对。 “我猜不到。”沈采薇道,希望亲口听他说出来。 罗洛澄纵容着她倔强的孩子气,耐心地哄道:“嗯,那等一百天,等一百天后我再告诉你,可以吗?” “为什么要等一百天?”女孩子的脾气是不能惯的,越惯她越不依不饶。 但这些在罗洛澄看来都是可爱:“人生瞬息万变,一百天里能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说不定是好事情。” 沈采薇一怔,联想到他问过的法律问题,什么婚内出轨,什么财产支配,难不成他要离婚? 不过,一百天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谁也说不准,沈采薇又不是算命的。 眼下何枫淇的变化,倒是有些稀奇。 他们明明过得捉襟见肘,何枫淇却一直在买东西,而且花出去的钱,都和女人有关。 “枫淇,这个护肤品,是你买的?”起初沈采薇的察觉,源于何枫淇堂而皇之地摆在柜子上的护肤品套装。 “对啊。” “很贵吧。”沈采薇心疼钱,内心却窃喜,还以为是给她买的。 “是不便宜,怎么回事呢,我表妹流产了,第一次怀孕,胎儿都快五个月了,她说让我安慰她一下,非指定要这个牌子的护肤品,你说这种时候,我能不给她买么,我好歹是她表哥啊。” “哦,那要买。” “你不高兴了采薇?” “我没有。” “我也知道人情世故是累赘,太费钱了,但怎么弄呢,谁能逃得过人情呢,除非跟亲戚们决裂了。” “你说得对枫淇,以后还要相处呢。” “谢谢你啊采薇,你真善解人意。” 世上还有另外两种女人,在处理这件事时会采取另外两种态度,一种会在此时怒斥:“你能给别的女人买,就不能给我买?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你还舍得花这么多钱?”另一种会娇嗔:“那老公,我也想要,你给我也买一套吧。” 沈采薇属于第三种。 不管何枫淇是真心夸她还是虚情假意,能在不清楚丈夫到底有几个表妹,每个表妹分别长什么样子的情况下如此豁达,不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沈采薇接受了何枫淇的褒扬,复杂情绪的归宿在哪里,在宽广的胸怀中,在深邃的心里,就是不在嘴里。 她没往外蹦一个疑问,只偷偷地摩挲着护肤品礼盒,仿佛隔着盒子都能闻到高雅香气,她只在殷洁家用过这么好的产品,用在脸上的感觉确实是不一样。不止是保养效果上的差别,连心态都不同了,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按摩,连毛孔也变得精致了,精致感是能给一个女孩子带来安全感的,恐怕没有哪个女孩能拒绝吧。 沈采薇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冬天干燥,皮肤干到发紧,只舍得在药店里买一块五一瓶的甘油,然而甘油哪敌得过刀子似的寒风,加上到了三十岁,仅仅保湿的护肤效果到天花板了,一笑起来眼角细纹毕露。 在这盒高档护肤品的相衬下,沈采薇感觉自己突然一下子老了,仿佛还没来得及享受青春,就老到不像样了。 她的青春里只有想象和做梦,复杂的情绪全流淌在想象中了,想象自己和何枫淇买了房子,还了房贷,手上有结余了,买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梳妆台,像一个贵妇般开始全套的护肤流程:爽肤水、保湿水、精华、眼霜...... 然而焉焉的情绪还未消化,又在家里发现了柠檬膏。 沈采薇第一次发现有“柠檬膏”这种玩意,望文生义,原以为就是柠檬做的,把脸贴到包装上研究成分表,才发觉里面花头精多着呢:枸杞、当归,人参都有。 何枫淇不等她开口,主动介绍道:“送给我姨婆的,她生病了,我要去看望一下。” “姨婆?” “就是我外婆的姐姐,我们这边叫姨婆,你没有吗?” 他的口气不像在询问,而是在质问,仿佛在说:“我说我有个姨婆,你还不相信了?” 沈采薇刚想让何枫淇不要多想,何枫淇立即补充道:“这种bao健品就是样子货,看上去体面而已,一百来块钱,你说我知道她生病了不去看,万一她病死了呢,到了阴曹地府她也要咒我的。” 沈采薇听了不寒而栗,忙道:“是要去看的,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别去了,她得的是传染病,我去去就回来了。” “噢 ,好吧。” “人情世故太累赘了。” 沈采薇点点头,无话可说。 隔了不到五天吧。 这次亮在显眼处的东西是阿胶,这次不用何枫淇多说明了,沈采薇的舅妈喜欢服用阿胶,她以前去舅妈家玩,舅妈会让她也吃一点,常听舅妈说起哪个产地出产的阿胶是上上等品,怎么辨别阿胶的好坏,常年积累,她也算是半个行家了。 第二十章、我们来算一笔划算的账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是手工制作的阿胶,封口并未像流水线产品那样封实,她从里面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隔着透明的薄膜便知道这阿胶价格不菲。 何枫淇却说:“我堂姐下个月结婚,她跟我说不要给红包了,我想着不出钱可以,但什么都不送的话,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就买了些东西,这阿胶不贵,一共就花了三百多块钱,比送红包省钱,现在这年头,不装个五百块钱的红包哪拿的出手。” 他叨叨个解释不停,解释里夹着不安,因为沈采薇的表情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沈采薇在想:“只要三百多块钱?难道我看走眼了,怎么我看着这盒阿胶起码要上千块。” 她没说出疑问,因说出来,就表明是对何枫淇产生了怀疑,沈采薇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她不说,何枫淇就当她只是情绪上的不爽,不爽就不爽吧,她又没阻止,反正是开诚布公的,又不是暗度陈仓的,倘若隐瞒的话,沈采薇就不知道,她不知道就不会有情绪,没有情绪就天下太平吗? 不,万一后面她知道了,后果会比现在严重,倒不是怕她闹,而是怕在离婚时对他自己不利。 见沈采薇默不作声地没换鞋就进了房间,何枫淇庆幸起耍的小聪明。小钱必须要花在明面上,要欲擒故纵,要大大方方的,千万不能大钱小钱都藏着掖着,那样的话,反而容易引人怀疑。 而且,这也是转移财产的一种方式么,喏,你看,积蓄全花在日常开销上了,现在物价高生存成本高,我有什么办法。何枫淇不用学法律,也不用去请教专业的律师,民法么,调整的方式肯定是符合一般群众的理解的么,不然大家怎么信服,他用脚趾头随便想想,就能想出几个“善后”的办法。 他在动歪脑筋上,绝对是一等一的能干,在统揽全局方面,“格局”向来很大。 别的男生对毕业后的打算无非是找一家大企业,自主创业,或者挤破头进入体制内,奋发图强,从而走上人生巅峰。他何枫淇就比较牛逼了,他深谙“找到一个好女人,能让一个男人少奋斗十年,甚至几十年”这个大道理的深层次含义,埋头苦干的是老黄牛,是牲畜,好男人要懂得借力。 但单纯地傍富婆不行,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定位得准确,目标得清晰,目光得毒辣。在大学里和沈采薇的假装邂逅,何枫淇有计划有组织有预谋,目的便是拿下这个小有钱的乖乖女,太有钱的不行,他接触到的特别有钱的,“作”,“傲”,不妥。他做不了洗脚奴才,精神上过不去。 何枫淇要找的就是沈采薇这样有点小钱,心思又单纯的,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他能捞一点是一点,小富即安么。 他的胆子在孟小萌的“这要”“那要”“既要”“也要”和习惯了为所欲为的推动下,变得越来越大,但凡孟小萌飘过一句的,马不停蹄地买来,风尘仆仆地送过去,比送外卖的动作还要快。 沈采薇脑壳敲破了,也料不到何枫淇的算计,在被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包围中,在这座城市里形单影只的她仍期盼着何枫淇能有一天,能主动给她买点什么,哪怕是一颗六块钱的鲜银耳,一袋十八块的红枣,或者是一块芝麻核桃饼,她就会心花怒放吧。 最近房价又涨了,她愁缺钱愁到失眠,大把大把掉头发,掉的家里到处都是,跟猫狗到了换毛季似的,而何枫淇光会说:“吃点黑色的东西防脱发的,你吃点,你吃点”,却从没给她买过。 不用他专门跑超市去商场,在他一拨又一拨地采购各种各样的物品时,顺便给她稍一点就行。 但何枫淇不行,三天两头这个那个的,给这个朋友那个亲戚的,却都和沈采薇没半毛钱的关系。 一天白天,王瑛来了,踩着沈采薇前脚走,她后脚就来了的点,带着孟小萌一起来的。 “哥送我们来的。”这是孟小萌说的第一句话。 何枫淇本想着何枫明还算有良心,还知道房子是他何枫淇资助的,孟小萌往桌上拍了张发票:“哥来的路上加油的费用,麻烦你报一下。” 何枫淇的火气腾的上来了,如果站在对面的是何枫明,他能把发票甩到何枫明脸上。 屋里开着空调,孟小萌脱掉羽绒服,露出紧身的毛衣,何枫淇一看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像只大西瓜似的顶在前面,王瑛之前就说过,显怀的九成九是儿子,何枫淇愤怒之外一阵狂喜。 孟小萌没闲着,独自进卧室“勘察敌情”了,王瑛趁机先给何枫淇浇了一盆冷水:“这个女人太作了。” 何枫淇一听,马上不高兴了:“妈,你和小萌不是处的挺好的么?” “妈是就事论事,你必须管管她,你给她买的那些东西,基本上都是孕妇不能吃的,你买了干什么呢,你儿子也没吃到,最后不是放过期扔掉了,就是进了夏溪南的嘴了,这不是糟蹋钱么。” “妈,我知道,但小萌要啊,她是孕妇,你说我能不惯着她么。” “所以妈才让你管管她啊,她是个大胃王,胃口填不满,你就由着她一直往里灌啊,凡事要有个度,来钱容易,也不能这么花啊,钱要花在刀刃上。” “妈,你好意思来说我”,何枫淇拿起发票:“何枫明有手有脚的,他不能出去挣钱啊,就这点钱也要来占我的便宜?” “你哥不上着班呢吗,怪只怪他没你能干,一家人,能者多劳呗。” 何枫淇又火了,果然从小亲的才是亲生的,他就像捡来的,他妈的什么家人的,都是贪吃的毒蛇。 “我昨天去庙里烧香了,一来是你爸最近身体不太好,二来呢,我老觉得孟小萌会给我们家带来灾难,我跪在地上时右眼皮一直跳啊跳啊,就听见菩萨在我耳边说:‘不祥,不祥,此人不祥’。” 何枫淇有时觉得孟小萌的胃口一直填不满,他有些畏惧,但再强大的畏惧,眼下也不足以摧倒他对沈采薇九年来坚如磐石的了解,不足以撼动他对沈采薇深入骨髓的轻蔑,他只是偶尔怕,还没切身感受过怕。 但王瑛这番鬼话叫他怕的要死,他几乎吼起来:“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我们当初可说好了的,你可别反悔啊,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怎么着,你还想跟你亲哥哥闹上法庭啊!” 何枫淇强忍住愤怒,还指望王瑛照顾孟小萌呢,等孩子生下来了,等他离了婚了,就由不着她了。 “妈是这么想的”,王瑛也清楚现在是跟何枫淇谈条件的最好时刻,挺好,他的表情是听之任之,她继续道:“到时我和你爸搬出来,你们跟你哥嫂一起住,房子够大,一家人住也够了,等你们再买了房,再搬出来好了。” 何枫淇没想到母亲能有这个想法,看来是错怪她了,她对小萌的态度只是婆婆对儿媳妇的不满罢了,说说就说说了。王瑛却话锋一转,轻声道:“我是说你和沈采薇搬过去住。” “啊!那小萌怎么办?” “到时给她一笔钱,让她走吧,这笔钱妈来出,妈把棺材本拿出来。” “妈,我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小萌啊?再说了,孩子怎么办?” “孩子上你哥的户口,就说是夏溪南生的。” “太荒唐了!我不同意!你们太欺负人了!” “你不同意,那你就好好想想,你爸的病不能再拖了,得赶紧住院动手术,沈采薇的爸爸是当地有名的医生,我想把你爸送到沈采薇老家去治疗,这样我们就不用出费用了,亲家嘛,帮帮忙,他们肯定不会拒绝的,枫淇,沈采薇才是我们这个家的福星啊!” 第二十一章、莫名其妙的闹了鬼了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何枫淇气的眼珠子快瞪出来,压低音量道:“妈,你没病吧!当初可是你出的主意,你说以后早晚要离婚的,和沈采薇的父母能不见就不见,见了反而增加麻烦,现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你把我当人看了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你吼什么吼啊!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没病,是你爸快病死了!他要是真的死了,到了阴间也不会放过你这个不孝子!”王瑛见不得他为了孟小萌那个狐狸精,跟她争的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何枫淇打了个寒颤,没想到他编出的姨婆那幌子,居然从他母亲嘴里听到了同样的说辞,莫非这就是他们做坏事的报应? 他不信,他才不相信这种迷信,然而寒颤止不住。 是啊,怎么办呢,他父亲的腿病越来越严重,再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截肢了不能走路还算小事,早晚是要把他的命给疼掉的。 何枫淇在守住父亲的性命和在这个时候,选择同沈采薇的家庭进一步加深联络之间百般纠结,如果做了后者,那多对不起小萌,在私念里,何枫淇是觉得父亲不及孟小萌重要的。 孟小萌听见他们嘀嘀咕咕的,也不关心他们讲的什么。她跟何枫淇要这要那的,是因为明白鞭子最终是打在沈采薇身上的,她对沈采薇的嫉妒和恨缘由很单一:沈采薇和何枫淇住在同一屋檐下,仅此而已。 那和何枫淇朝夕相处共同生活,是她的梦想么,也不见得,她才不愿意把年轻漂亮的躯壳全浪费在何枫淇这个窝囊废身上呢,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那起被上司强暴,让何枫淇难受的心脏差点要缝针的事件,并没对孟小萌的身心造成任何的影响,那会她已不是第一次了,上司后来还给了她一笔钱,一大笔钱,是这笔钱促使她辞职的。 之后彻底打开了捷径人生的大门:靠自己,不如靠男人,与其被工作束缚,还不如束缚男人,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生孩子也只是她一时兴起,没体验过嘛,感觉还挺有意思的,至于孩子生下来后如何养,不知道,等以后再说吧,她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反正何枫淇一家会操心的。 女人的心理变态起来就是那么变态,孟小萌找到了沈采薇的一件睡裙,是黑色的吊带裙,她得意地一笑,把睡裙换到自己身上,嗲嗲地呼唤何枫淇进来。 何枫淇忙冲了过来:“宝贝,你穿这么少不冷啊!” 孟小萌躲过他要为她披衣服的手,撒娇道:“老公,抱着就不冷了嘛!” 她主动地去抱何枫淇,两人滚到了床上,孟小萌道:“我相信你肯定没碰过沈采薇了,你看这件裙子,吊牌都没剪呢,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这不是你的睡裙么,我最喜欢的那件。” “这不是我的,是沈采薇滴,你说她是不是在偷偷学我啊?” “她那是东施效颦,丑人多作怪,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连你的脚趾头也比不上!” “是吗!你喜欢我的脚趾头啊?” “你身上我哪都喜欢!” “那你摸摸看这里,有没有变大?” “哎,真的变大了。” “孕妇也可以很性感的吧。” “性感到让人受不了。” “嗯,那我可要替沈采薇好好调教一下你,老公,你想要几次?” 何枫淇哪按捺得住她的挑逗:“要几次由不得你!” 孟小萌故意叫的很大声,是叫给王瑛听的,以至于声音过大过夸张,估计楼上楼下都享受到了“福利”吧,在她的鼓动下,何枫淇情至深处,忍不住也哼起来。两人挑衅般的一唱一和,把王瑛给气的!她多要强一个女人,坏归坏,在男女之事上还是挺传统的,当着婆婆的面放肆至极,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简直气的吐血,流出来的却是眼泪,她伤心他们正在一步步送走“财神爷”沈采薇,不祥的预感,非常强烈的不祥预感,菩萨没骗她,她也没骗何枫淇。 何枫淇情欲出窍时,问孟小萌道:“小萌,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啊?” “我们私奔,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我会好好对你的,好吗?” 孟小萌在心里喊了声:“好你个大头鬼!神经病吧!”嘴上没说出来,倒是加大了喊叫声,何枫淇误解他身下的女人能陪他同甘共苦,激动不已。 孟小萌道:“弄到外面来,快,弄到沈采薇的衣服上来!你可怜可怜她吧,让她也能闻闻你的味道!” 王瑛恨不得推门而入,把孟小萌拖出来千刀万剐!要遭报应的,这个念头一蹦出来,王瑛感觉头嗡地炸开了。 而生活就是这么奇怪,本来没有联系的事情一旦出现了一次,就跟磁铁碰上了钉子似的,甩也甩不掉了。 这天,“报应”这个词再一次真切切地钻到何枫淇的脑子里。他从水果店买回来一大袋脐橙,是要给孟小萌寄去的,虽说运费能和橙子的价格齐平了,但她非让他寄,他敢说半个不字么,推门后发现沈采薇还没走,刚想跟她解释这橙子的用处,沈采薇即开口道:“枫淇,耳钉找到了,原来在我包里。” 她瞥了一眼袋子,已经用不着他多解释了,这个以个论价的橙子,还用多说么,肯定不是买给她的。 何枫淇吓得手一滑,橙子落到地上,骨碌碌地四下里滚,是他听错了?不然见鬼了吧。 “什么耳钉啊?” “喏,你说不小心弄丢掉的那对。” 活见鬼了,何枫淇人也瘫到了地上,明明是小萌拿走了,难不成小萌偷偷还回来了?不可能,这个概率基本为零,再说她还回来,他居然不知道,不可能。 “枫淇,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可能累到了,你快去上班吧。” “你真的不要紧吗?我看你都冒汗了,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要紧不要紧,你快去吧,路上慢点。”何枫淇从地上一跃而起,顺势抬头挤出了一个笑容。 待沈采薇走后,他忙先给孟小萌去了电话:“小萌,之前你拿了沈采薇的耳钉,你把耳钉放到哪了?” “干嘛啊?你想要回去啊。” “不是,那就是你的,我就问问,你拍个照发我行吗?” “那好吧。”她正在边吃零食边刷剧,懒得跟何枫淇掰扯,从特设的“百宝箱”里把东西翻出来拍照。 照片一传到何枫淇的手机上,何枫淇顿时大汗淋漓,果然闹鬼了! 第二十二章、你知道富贵险中求吧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他抱住头蹲在地上后怕,他昨天还接了个电话,电话是罗洛澄的手下打的,老板老是派他们去调查调查,光调查却不采取行动,这叫他们特别没成就感,而且罗老板在他们眼里太过善良,他们忍无可忍,决定给何枫淇一个大警告。 何枫淇收到的威胁是这样的:“别做伤天害理的事,人在做天在看,小心生个儿子没屁ya ,缺胳膊少腿!”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无法猜忌这人是出于何种原因来咒他,是他何枫淇在外面有仇人?不应该啊,他又不上班,基本上没社交,没得罪过谁啊。是沈采薇的帮凶?更不应该,她要是有帮凶的话,他们哪还能维持眼下的关系。 那会是谁呢? 是报应? 他抖抖索索地又给王瑛去了电话:“妈,你最近去庙里烧香了吗?” “烧了啊,我每个礼拜都去,对了,你和沈采薇的父母联系了没有啊?” “要说你去说。”何枫淇认为这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了,不支持,也不反对。 “我说了有什么用啊,你是女婿啊,一个女婿半个儿,沈采薇是独生女,以后可是要靠你给她父母养老送终的,你的话才有份量!” “什么养老送终!你到底让不让我离婚了!” “我不和你吵,你是标准的不到黄河不死心!” “是你趁早死心吧!我告诉你,这婚我非离不可!” “离吧离吧,让你老子死去吧!” 王瑛啪地把电话挂掉了,何枫淇越反抗,她的愿望越强烈。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对着电视傻笑的孟小萌,换了副笑脸道:“小萌啊,妈跟你说个玩笑话,你别往心里去。” “行啊,妈你说呗。”孟小萌的眼睛没从电视屏幕上离开过,她量着王瑛不能把她怎么样。 “你说你生了孩子后,要是你嫂子紧跟着再生一个,我一个人怎么带两个孩子呢,你的父母都去世了,按说我要帮你带,但我帮你带了,就不能把你嫂子的孩子推给亲家吧,我一个人带两个的话,这得咋弄啊,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我可愁死了。” “嫂子不是说她不生孩子嘛,说生了孩子身材会走形,不想生。” “她不想生就不生啊,她和枫明两人没个孩子,哪像个家啊。” “妈,你太落伍了,现在不生孩子的小夫妻多了去了,或者领养一个呗,养着养着就亲了,和生的一样。” “领养也是个办法,但去哪领养呢?最好能领养一个有血缘关系的。” “那是啊,妈你留意着有没有亲戚生了小孩后不想要的,正好抱过来。”孟小萌心不在焉地答道,等了半天,见没声音,一看王瑛正盯着她,尴尬地笑道:“妈,难不成你计划着把我的孩子送给哥嫂他们?” 她还真是聪明,王瑛笑笑,她要是肯的话,王瑛愿意把她丈夫的棺材本也拿出来给她。 “妈,你在打什么主意啊?我生的孩子不是你的孙子吗?” 她就是不肯了,王瑛嘻嘻哈哈地道:“是你自己瞎说的,妈可什么都没说。” “我也只有瞎说说,况且就算我答应了,枫淇也不会答应啊,枫淇还说等孩子生下来,他就在家里专心带,这孩子可是他的命根子呢。” “枫淇在家里带孩子?那谁出去赚钱啊?小萌,你坐完月子,就准备出去上班了?” “妈,女人生了孩子,要完全恢复,最起码得一年呢,妈也是女人,你清楚的呀。” “哎哟,我们那时哪像你们现在这么讲究啊,我生了孩子没两天就下河洗衣服了......”王瑛把后面想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你们两个都不工作赚钱,那奶粉钱,尿不湿的花费,吃的穿的用的,钱从哪里来?难道你们想啃老?你也不看看我和你爸这把老骨头,拿什么给你们啃!” 她不说,说了没用,送走了财神爷,迎来的是个讨债鬼,不能说,说了孟小萌会气,会把她的孙子气坏了。王瑛躲进了厨房,想摔碗,想把满橱柜的碗都扔到地上摔了!但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什么才行!她王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怨气! 她拿起一只碗在水池边哐当一敲,碗碎了,指头破了,殷红的血顺着手指向下流。 孟小萌拉开厨房的移门,幽幽地走进来:“妈,前阵子枫淇说要带我私奔呢。” “私奔?嚯!你们电视剧看多了吧?还私奔!” “是啊,枫淇对我蛮痴情的,他说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自从我怀孕后,枫淇对我是越来越体贴了呢,妈,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啊?” “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好丈夫,哎呀,妈,你的手破了,我去拿纱布给你包扎。” “你不用忙活了,去歇着吧,你把你的身体照顾好就可以了。” “妈,我知道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给何家添个长孙。” “还长孙!你当何家是皇亲国戚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买这房子的钱是从哪来的?”王瑛把不能讲的话在嗓子眼里来回搅和,搅的嗓子眼快冒烟了,她感觉全身的血液要燃烧起来了。 孟小萌一扭一扭地跑了,她是来给王瑛一个下马威,那意思是你小儿子把我当宝贝,你能把我当糟糠么,没你小儿子,你们一大家子只能在乡下的破角旮旯里窝着,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识点相吧。 至于王瑛担心的以后缺钱,孟小萌毫不担心,她的段位比夏溪南高,夏溪南为了拿住何枫明,还时不时花点小心思的,一看那架势就是没见过几票男人,相比她经验上可差远了。她孟小萌只需把开头攻心这一步做到位,攻心成了,男人的城墙就失守了,对她俯首称臣的降军俘虏,还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卖命。 那句话怎么说的,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而血仍在往下滴,在这片红中,王瑛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人生有舍有得,现在没有孙子,以后也会有的,夏溪南不肯生,但沈采薇肯定愿意啊,她王瑛还年轻,不急,不能急,不必急。 客观的来评价,沈采薇确实是非常不错的,温柔、听话、没坏心眼,吃苦耐劳,客观的来说,他们何家要找这样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关键的关键,还是有钱啊。王瑛从来没有像眼下这样,觉得沈采薇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叫她想拼命留住。 下定决心后,王瑛给夏溪南打了个电话,让夏溪南下班后赶紧回来,有重要的事跟她商量。夏溪南和孟小萌的态度不同,孟小萌假装融入这个家庭,目的是为了骑在他们头上称王称霸。 而夏溪南是真心想和他们做一条绳上的蚂蚱,她想过更好的生活,但没想过把何枫明给换掉,现在房子买了,房产证上写的是她和何枫明两个人的名字,截止目前的日子,夏溪南还是相当满意的。 一听王瑛说有大事,夏溪南午饭也没吃就跑回来了,一回来见王瑛眼泪汪汪的,忙道:“妈,是不是孟小萌惹你生气了?” 王瑛把夏溪南推到门外面:“她刚去睡午觉了,你怎么知道的?” “嗨,这还用说么,妈你多能干啊,除了拿这个孕妇没办法,其它哪还有事能难住你。” 在王瑛的心里,夏溪南是大手大脚的败家子没错,但说话做事吧,也的确是暖心的小棉袄,她也不绕圈子了,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倒了出来。 夏溪南吓的脸都绿了:“妈,我们两人去弄......我们去弄......万一枫淇......” “看你这点胆,是意外,跟我俩没关系,你放心哈,出了事妈顶着呢。” “意外?咋意外啊?” “摔跤,从楼梯上滚下去,总归有办法的。” “妈,我这可是新房,太不吉利了吧。” “那我们就到外面。” “妈......人命关天啊......” “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跟你讲了,磨磨唧唧的,孟小萌就是显怀,月份还小呢,保证没事,我生过两个孩子,怀过五次孕,你就信妈吧你。” 夏溪南还在犹犹豫豫的,让她耍嘴皮子骗点钱没问题,而让她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除非给她吃熊心豹子胆。 王瑛见状,扯了扯夏溪南身上的衣服,放大招道:“等孟小萌的孩子生下来了,何枫淇还会给你们钱?你还能穿这么好的衣服,背这么好的包?你和枫明的开销又大,凭你俩的收入,能每月按时把房贷还上就不错了,我告诉你,你等着喝西北风吧你!” “妈,你说的我都懂啊,但那可是你的亲孙子,是何家的孩子,是我的侄子啊,我不能动歪脑筋啊。” “你肚子里有数说明还有救,听妈的,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能不能的,富贵险中求。” “那你的孙子......” “以后你给妈生一个,妈把你当姑奶奶供着,行吗?” 夏溪南矛盾着点了点头,她的立场摆正了就行了,一步步来吧,王瑛想着,道:“妈跟你说了,是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等妈有需要了,你给妈打个下手,眼下还是给你爸看病要紧。” 第二十三章、来了一个瓷娃娃般的女孩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好吧,但是妈,我有个疑问,不晓得当不当讲。” “我们母女间有什么不能讲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你对孟小萌的态度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这才几天啊。” “孩子,世上的事一天一个样啊,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绝对不会变的。”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沈采薇推开办公室里的窗户,伸出手触碰漫天的雪花,室里室外温差大,忍不住吁了一口气,日子一天天的过得贼快,城市的风景也一天天在变化。 柿子树上的叶子稀稀拉拉地掉光了,下了一场接一场的雪,在冰天雪地里,她的鼻子酸了一次又一次,而一年快走到了头,何枫淇的购物欲不见个头。等于沈采薇在拼命地往蓄水池里倒水,何枫淇却不仅拔掉了塞子,还嫌水流的不够快,进了,出出出,这钱存的起来么。 她的头发掉得更厉害,扎起马尾时,额头两边有两个明显的发量稀少的区域,不过终于有人察觉出端倪,来给她买点什么了,却是罗洛澄。他为她买了阿胶,毋庸置疑的品质,虽然包装被拆掉了,只装在一个简单的保鲜袋里:“都是别人送的,放在家里的冰箱里也没人吃,你吃完了我再给你拿点”,貌似是要做她的长期供应商了。 没有意外,于是只有温暖,没惊喜,于是仍是感激。沈采薇早就说了,罗洛澄对她的是恩情,如恩人一般的存在,没有他的话,她每天忧虑这发愁那的,恐怕早就得抑郁症了。 “阿胶每天吃两袋,别忘记吃,也别多吃,我数好数量的,半个月后我要来检查的。”沈采薇回忆起罗洛澄说过的这句话,像是万般愁绪中飘过了一缕清风。 说曹操曹操就到,敲门声,罗洛澄进来了。 “晚上有事吗?”他搓搓手,问沈采薇道,此时已临近下班。 沈采薇转动眼珠支吾着,她不擅长骗人,实际上晚上没有事,今天不用加班,但怕他要请吃饭。 因前两天他请吃药膳,一如既往高档的一家餐厅,罗洛澄传说中的学妹也去了,超级活泼开朗的一个小美女,名如其人,叫丁雀。在无比安静的包间里,丁雀全程叽叽喳喳,吃饭唠嗑两不误。 沈采薇感谢这个小美女的存在,才得以让她在咀嚼间安静地思索何枫淇疯狂购物这件事,有好几次抬起头时见罗洛澄同样在盯着她看,她张张嘴,差点就把苦恼道出来了,事后想想,谢天谢地,谢谢丁雀,将自己这点破事讲给他听,怎么好意思。 饭后,罗洛澄买好单后出去接电话,服务生送来发票,沈采薇看了一眼,惊的头差点栽到地上,一顿饭钱抵过她一个月工资了。 所以,她不想跟他一起去吃饭了。 “有事吗?”罗洛澄以为她没听见,低下头偏过脸问道。 沈采薇和他四目一相碰,脸通红,他的眼睛里闪着这个季节里少见的光,瞥见他的手更红,冻得通红。 “你要热水袋吗?” “你没事的话,我们现在就能走了,我的车上很暖和。”他了解沈采薇了,了解了后,针对她“不好意思”的心理,讲话的技巧性随之提高了。 “额?” “走吧。”罗洛澄擅自拿起了她的包,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唉,这个人,她还没把水杯放进包里呢。 “喝水的杯子也要带来带去的?”他问道。 “唔。”一个杯子够用了,否则还要再买一个,背着又不重,烦点而已。 “扫二维码送的?” “被你看穿了。”沈采薇嘟了一下嘴,想着看穿不用说穿嘛,真没面子。 “下次把我的手机借你扫码,你就能再领一个了。” “你蛮会过的嘛。” “跟你学的。” “丁雀要送你一件羽绒服,放在我车里了,待会拿给你。” “她干嘛送我衣服?” “说买大了,你穿了可能刚好。” “是说我胖吗?” “是说你比她高挑”,罗洛澄狡黠地笑道:“你可不能退给她啊,她喜欢你才送你的,你退回去了她要不高兴的。” “她喜欢我?” “我们都很喜欢你。” 气氛忽的凝滞,始料未及的尴尬,两人都站在电梯前左右来回晃荡,这破电梯比蜗牛还慢,太熟了,真心话就顺嘴滑出来了,罗洛澄在心里大喊“救命”,失误失误。 这时从上行的电梯里出来一个女孩,女孩看到罗洛澄,娇声道:“洛澄,你在这啊!” 沈采薇扭头打量她,比女孩的长相更博眼球的是她的皮肤,瓷娃娃般的透亮,脸上没有一丁点的瑕疵,仿佛加了滤镜。写字楼里皮肤好的女生大有人在,但能好到这种程度的沈采薇还是头次见,女孩小脸大眼,扎着高马尾,说她十七八岁也不为过,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和罗洛澄相似的贵气。 她不避沈采薇这个外人,将下巴枕在罗洛澄的肩膀上,鼻尖几近贴上他的脸,沈采薇不自觉地向旁边挪了两步,僵硬至极,路都不会走了,是认输了?不,她沈采薇和罗洛澄仅仅是朋友,不符合“认输”的身份,她是识相和无地自容。 “洛澄,干嘛不接我电话啊?”女孩嗔怪道,她的声音脆生,闪亮,如同银坠子落在瓷盘里。 “你什么时候打过我电话?” “我打了呀,打了十几个呢。” “原来那十几个骚扰电话都是你打的,打两遍就换一个号码,我还以为我被电话诈骗犯盯上了。” 女孩掩嘴嗤笑,在他的胸口锤花拳:“我手机没电了嘛,借朋友的手机给你打的电话嘛,换一个号码你不接,再换一个号码你还是不接,我只能不停换号码了呗。” 罗洛澄暗自偷笑了一下,这个逻辑,无敌了。 尚未反应过来,女孩已整个人扑到他怀里:“我才反应过来,你才是诈骗犯,你才是诈骗犯,你把我的心都骗走了你这个大坏蛋!你个大坏蛋!大坏蛋!坏蛋!” 罗洛澄镇定自若,动都没动,习惯了这副场面的样子。 沈采薇拂了一下刘海,继而又拂了一下,刘海的好处大概就在于,能在这种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时刻拂来拂去的。也是哦,像他条件这么好的男生,来撩拨他的女生不会少吧,只是自己没见到过罢了。 呃?从心底上向上泛的是醋意吗?不对,不对,她不符合“吃醋”的身份,那这种复杂的感觉是什么?是什么呢?管它是什么,快逃吧。 下行的电梯到了,沈采薇望向罗洛澄,那意思是“你们忙着,我先走了”,罗洛澄挑挑眉,偷偷摇了摇头,意思是“你千万别走,我马上就好。” “好了,好了,说吧,找我什么事?想要什么?” 女孩立即安静了,一脸认真地道:“我看中了一条项链,但我卡上没钱了。” 第二十四章、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要多少钱?我转给你。” “我还看中了一个包。” “好啊,你买吧。” “洛澄,马上要过年了呢。” “十套新衣服,够吗?” “不够。” “二十套?” 女孩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转了。” 在罗洛澄说话的同时,女孩已捧起手机查看,估计对金额相当满意吧,在他的脸颊上“啪”地亲了一下,撒欢跑了。 剩下的两人默不作声地进了电梯,竟谁都忘记摁按钮了,竟谁也没察觉,任由两颗狂乱的心在一个静止的层面上跳动。沈采薇想八卦又感觉无需八卦,罗洛澄想解释又觉得太唐突,终于两人同时开了口:“那个......” “你先说。”罗洛澄故作绅士,料定从沈采薇嘴里说出来的不会是好话。 果然,她问道:“你爱人?” 他一口老血,他们这个年纪的,有谁会用“爱人”这个词,你说“老婆”听上去还动听些。 关键沈采薇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你爱人?” “阿姨你贵庚?” “呃?”罗洛澄见她一本正经地微皱眉头,禁不住笑出了牙齿。 “你笑我年纪大?不过我看上去确实比你爱人要大很多。” 完了,玩笑开大了,女孩心,海底针,罗洛澄忙道:“你看上去也很显小,真的。” 沈采薇闭口不言,眼神呆滞。 哎,这话确实听着好虚伪,他懊恼地一咬嘴唇,高情商的罗老板哪去了,平时应付各式各样的女孩不是得心应手么,到了沈采薇这,什么招数都使不出来了,还是乖乖地实话实说吧。 “她叫沈清漾,是我学妹......” “噢,你学妹好多,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呢。” 再一口老血,亏他是听过这首歌的,他不急于解释,他必须有耐心:“沈律师,从法律上来讲,学妹和好妹妹是有区别的吧。” 沈采薇翻了个可爱的白眼,法律又不约束人的感情。 这时,电梯门开了,所里两名律师走了进来,一名律师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干嘛呢你们?躲在电梯里谈恋爱呢。” “没有,没有。”沈采薇和罗洛澄异口同声。 谢天谢地,汽车终于驶到了马路上,经过日晒后积蓄在车里的温度,像温暖的洗澡水,跟罗洛澄在一块的时候吧,尴尬时的尴尬,并不是叫人讨厌的尴尬,反而有点......沈采薇将头靠在车窗上,假装在休息,路两旁银装素裹的风景,和她的心情一样,甜甜的。 “喏,丁雀送你的羽绒服。”等红灯时,罗洛澄从后座拿给她一个袋子。 塑料的袋子,拎口处磨出了褶皱,包装简陋,但剪掉吊牌的衣服却一点不含糊,轻,软,流行的抽绳束腰,简约小立领,略微泡泡的袖子,名副其实的低调美貌。 “这是鹅绒的,做工这么好,肯定挺贵的。”沈采薇嘟囔道。 “丁雀的收入不低,她是个购物狂,你别太当回事,一件衣服而已。”罗洛澄附和着嘟囔了一句。 她识货,说明是见识过的,而她现在身上穿的是什么,既肥又大又不保暖的劣质羽绒服,跟一床棉花被似的压迫在弱小的身躯上。一个女生爱一个男生爱到多深,才自愿抛弃小康的生活而陷入贫穷,和旧社会的小姐自愿追随穷书生是一个道理么,但书生虽穷,到底是有才学的,往往人品还过人。 可何枫淇呢,哪点出众了,这个问题罗洛澄思索了几千遍,每次都无解。他明白无解就对了,如同他深陷在对沈采薇的爱的深渊里,哪有道理可言,难道因为何枫淇帅?他不帅吗?他又年轻又帅,罗洛澄不避讳自己的情绪,他就是吃醋了,掉进醋缸子里了。 好在沈采薇也没多说,正对着手机发微信,是感谢丁雀吧,好在他和丁雀早“串通”好了。 她眯起了眼,他不说话;她舔了一下嘴唇,他即递给她一瓶水,他们已默契到这般程度了。她说要吃麻辣烫,是在替他省钱吧,这个丫头,本心太好了,那他要带她去吃全城最好的老字号。 和她平常吃麻辣烫的地方完全不同,高到看不到顶的大堂,红漆柱子,敞亮的两桌之间的空隙,明明是百年传承的老店风格,沈采薇四下打量,她到底和他不是一个层次的,他吃个麻辣烫也讲究不尽,何德何能,能和他成为朋友呢。 两碗一模一样的麻辣烫端过来,罗洛澄挑的食材,他碗里有的,她的碗里也有,他不会采用何枫淇惯用的多寡伎俩,刻意显示对沈采薇的好,他明白这只会叫她为难,并不能体现真心实意。 她感动到真流泪了,很多很多年没吃过如此如此丰盛的麻辣烫了,为什么他永远能把每件小事做到她梦想中的程度呢,但她很快克制住情绪,她和何枫淇长跑了九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一个退隐江湖的高手重新出山了。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犹如海底落下了一枚定海神针,让沈采薇内心里渴望浪漫爱情的那片海,又开始隐忍而浪静。 “那个,你多大?”雾气蒙上眼睛掩盖住眼泪时,沈采薇问道,她这么问的初衷是为何何枫淇就没有他成熟,难道是误解了罗洛澄的年纪,她误把何枫淇对她的不好,归结到何枫淇还不够成熟上。 “三十三。” “啊?你三十三岁了?” “嗯呐。”罗洛澄毫不犹豫,其实也就把自己说老了几岁而已,要显得比她大嘛,这样才具备男子气概。 “真的?” “你不信?!”罗洛澄故意板下脸,他自己是看不见,他这个动作就像一个小孩子。 “嗯,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这还差不多。” 他的眼神和口气,哎,又小了五岁了。 “吃饱啦。”沈采薇放下筷子,碗里干干净净的。 搞得他连说上一句“再吃点吧”都没有机会,他望着空碗发呆,这意味着她要回家了,这种感觉像他一个人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无处使力。 第二十五章、听他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到家时,何枫淇正在洗碗,厨房里的灯泡坏了一个,光线极暗,从客厅望进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洗洗涮涮的声响里摆动,明显的劳苦人民的既视感,叫人感觉有点悲凉。 沈采薇心疼起来,问道:“枫淇,你吃了吗?” “嗯。”何枫淇有气无力。 “是不是还没吃啊?要不我出去给你买点?” “不说吃了么。”多亏他背对着沈采薇,沈采薇看不到他满脸的厌恶,加上他筋疲力竭,说出的话没那么冲,沈采薇“唔”了一声,道:“那我来洗吧,你去休息休息吧。” “洗完了,你去洗澡吧,热水器还没关。” “噢。” 何枫淇真的烦死了。孟小萌成天逼着他要东西,王瑛逼着他去为他父亲张罗,他稍有反对,王瑛紧跟着要钱,这可是当初说好的照顾孟小萌的条件,他根本没法反驳,在两个女人间来来回回地折腾,压力大到爆炸。 他一会觉得应该尽快和沈采薇开口啊,他父亲的病不能拖,时间不等人;一会又觉得把他父亲送到沈采薇老家,等于把自己当女婿送了过去,以后怎么“善后”,搞定沈采薇一个人容易,搞定沈采薇一家子太难了。 说一千道一万,问题全在于缺钱,靠信用卡还信用卡,再办新卡养旧卡的日子总不能长久,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有钱了,万事都好办了。他想钱快想疯了,而眼下除了依靠沈采薇,根本没有其它赚钱的法子,就算他现在出去上班,文凭不硬,工作经验没有,年龄也不算小了,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一个月能赚几个钱。 所以别的心思动了等于白动,不如集中力量思考一个实际点的:怎样才能在和沈采薇“分道扬镳”之前捞到一笔巨款。 何枫淇想啊想,脑壳敲破了,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 灵光乍现之下,他回想起了一个混社会的朋友,叫贾逑。说是朋友,其实贾逑是他和兄弟租房住那会认识的,住在他们对门,和他一样没有正经工作,也和他一样来自农村,但贾逑的经济条件可比他好多了,虽然租房子住,出门却有豪车代步,并且同时交往了好几个女人,何枫淇那会经常撞见他和不同的女人进进出出的,而且看那女人们“巴结”贾逑的样子,显然是贾逑在养着她们。 何枫淇一筹莫展了,他决定向贾逑请教请教“致富”的秘籍,同样是男人,人家怎么就能轻轻松松地易如反掌地走上人生巅峰的。想到做到,手机号码还存着,他马上联系了贾逑,贾逑也还记得他,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见面请求,两人约在一家烧烤店里相见,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晚上。 出门前,何枫淇去和沈采薇说一声,沈采薇洗好澡了,正坐在床上对着手机发呆。 何枫淇惊了一惊,沈采薇工作不上心,书倒是很喜欢看的,但凡有空,手头上杂七杂八的书总要翻一翻,极少见她这副恋爱中的少女的样子,是在和什么神秘人士聊天,把她的魂都勾走了。 他惊的咬到了舌头,是啊,他从来不把沈采薇当块宝,但保不齐有其他男人喜欢呢,或者他们也想找沈采薇这棵树来靠一靠,社会竞争激烈,世事又难料,保不齐。 “采薇,你在干嘛呢?” “啊,没干嘛。”沈采薇忙放下了手机。 你看,这个女人单纯到跟大脑没发育好似的,眼角眉梢哪哪都写着心慌。 “没干嘛你发什么傻呢?是谁啊,给我看看。”何枫淇拿起她手机看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她这个手机不知用了多少年了,屏幕摔得四分五裂,也不去修,花到晃眼睛,恐怕连小偷也不稀罕要,虽说清楚她为何不去修,但仍觉得这个女人没品没味的。这样的女人还有男人要?他想多了。 “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去哪啊?” “谈客户。”何枫淇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返回来道:“采薇,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沈采薇毫无心理准备,满意?对温饱都要斤斤计较的日子自然是不满意的,可说“不满意”会被他理解成对他这个人的不满意吗?她对何枫淇满意吗?在此情此景下,沈采薇似乎忘记“满意”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她麻木地点了点头。 “你爱我吗?” “爱。” “那采薇,你想怎么表达对我的爱呢?” “啊,枫淇,你想让我怎么表达?” “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能为我做到吗?” 话说的这么死,沈采薇被逼的神经高度紧张,惶恐地点了点头。 “采薇,你对我真好,谢谢你。”何枫淇过来抱住了沈采薇,不知道为何,沈采薇感动,但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感动,甚至好像连这么点感动也是刻意生出来的。她更多的是失望,为枫淇做了这么多,他感受不到么。 “枫淇,你想要我做什么?” “天气这么冷,我好想你能为我买件羽绒服,我穿在身上,就感觉把你的爱也穿到了身上。” 他的甜言蜜语竟没让她为之所动,首先窜到她脑海里的是一件羽绒服得多少钱啊,要为枫淇买,肯定要买好一点的,这钱从哪里来,她手头上也没钱。 但沈采薇没有拒绝,她不懂怎么拒绝。 何枫淇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脸颊,以示感谢,然后出门去了。人被逼到绝处总能逼出新办法,他是这么考虑的,让他再去给孟小萌买点什么,买不动了,所以让沈采薇买,买了男士的去退掉,换成女士的不就行了么,即便不是孟小萌想要的物品,但没有一个女人会对新衣服反感吧。 回头沈采薇问起来,就说舍不得穿,不就得了。 沈采薇一个人在空荡的房子里静下心来,先是发愁,后来想到“枫淇这几天倒没往家里搬东西”,她环顾了一眼柜橱桌面的,确实没有,松了一口气,心里好受了些,要不跟殷洁借点吧,借个一千块钱,殷洁应该是愿意的。 本来她就想联系殷洁的,是想请教殷洁一个问题:“一个女人,会同时喜欢上两个男人吗?” 何枫淇猜的没错,刚才是罗洛澄发来的微信,用很长的一段话解释了一番学妹沈清漾是何许人?和他事实上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不当面解释。因为当面解释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而他们能单独相处的时间那么那么的短,罗洛澄只想用有限的光阴和沈采薇聊一些同他们两人有关的话题,哪怕扯东扯西的也没有关系,这么宝贵的光阴,怎能让一个外人侵占了呢。 他说沈清漾不仅是他的学妹,另一重身份是他家族恩人家的女儿。他爷爷早年在边陲之地做生意,沈清漾的爷爷是家中的工人,照顾他爷爷日常起居,一日遇到劫匪,沈清漾的爷爷用血肉之躯替他爷爷挡了一刀,去世了。而沈清漾的爷爷虽身份卑微,但学识渊博,受乡邻尊爱,这件事发生了以后,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谈间俨然把沈清漾的爷爷推捧成了大英雄,他是侠肝义胆,那罗洛澄的爷爷定不能忘恩负义,好口碑好名声是生意人家极其看重的,便立下规矩:罗家和沈家世代联姻。 罗洛澄的姑姑嫁给了沈清漾的叔叔,沈清漾和他差不多年纪,家里的长辈们自然想到把他两人再撮合到一块。罗洛澄说他和沈清漾口头上没反对,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对方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沈清漾贪玩,爱打扮,没钱花的时候才来找他,他们平时不交流的,没有共同语言,只等着哪一方寻找到了毕生挚爱,再去跟家里摊牌。 沈采薇即是被这条微信打动的,听上去很像是故事里的故事,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总有种魅力让你信而不疑,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沈采薇看出了罗洛澄的坦诚,善良,以及对她的信任。 另外,她羡慕并仰慕着他的一个品格:他是那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得体地去处理。 他不喜欢沈清漾,也没有去拉踩她,把她讲得一无是处的,他说:“清漾还年轻,喜欢花钱是正常的,她的经济条件不如我们家,除了爱情,其它能给的我都会给她,即使我以后恋爱结婚了,我也是要资助她的。” 按照他话里的意思,他还没有结婚,更没有女朋友。 噢,他还单身呢,那他戴的戒指,常谈及的婚姻,是她臆想的误会么。 沈采薇心潮澎湃,在她觉得需要去克制,“这样不好”的心态下,她第一次在家中想着另一个男人。她最欣赏罗洛澄哪一点呢,正是她缺乏的那一点:清楚地定位自己,妥善地处置想要的,不想要的。 她沈采薇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真的只是想要何枫淇就够了么。 脑子非常混乱,殷洁只简短回复道:“正常,也说明那个能见天日的男人并没那么好,既然有其他更好的意中人,那就抉择一下呗。” 一语中的,但枫淇哪里不好了,他们可在一起九年了。 第二十六章、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殷洁接着道:“如果你爱上了何枫淇以外的男人,我举双手双脚赞成,把青春耗费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你以后要后悔的。” 又开始碎碎念了,但枫淇真那么好吗? 沈采薇不敢去想了,她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但又在回避一个否定的答案,在感情里,哪能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高大帅气多金的罗洛澄,女人们都爱,而她沈采薇。 不配。 这两个字一从心头涌上,眼泪扑簌簌地向下落,是无法直面自我的痛苦。 她避而不谈这个话题了,和殷洁谈了借钱的事,殷洁二话不说,转账了过来。 何枫淇和贾逑碰上面,贾逑健谈,他求知欲望强,两人噼里啪啦地切磋到半夜,不亦乐乎。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贾逑的人生故事精彩纷呈,逆袭之路华丽绽放,是穷屌丝梦想中的潇洒恣意。何枫淇从他身上起码学到了三点:第一点,贾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是在大学里挖到的,傍了个富婆,比他大三十多岁,死了丈夫,钱多到只是个数字,富婆除了提供贾逑吃穿住行,另外前前后后给了他近两百万。 何枫淇请教他面子上怎么挂得住的,贾逑说富婆找一个大学生,就有面子出去大肆宣扬么,其实大家都一样,各取所需,挺平等的。 何枫淇一听,立马整个人升华了,贾逑果真比他高好几个段位,他读大学时绝没这个觉悟,还感觉傍富婆不好意思,想来真是错过了大好机会,时机不等人,现在作为一个已婚的过了三十的男人,再琢磨这条发财路,可行性太低了。 何枫淇懊悔。 第二点,富婆渐渐年纪大了,两人和平地结束了关系,贾逑用手上的钱去交各种类型的女朋友,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萝莉型,御姐型,全部玩了个遍,夜夜笙歌,每夜不同的美女鞍前马后,这不光是屌丝的梦想了,而是将男人遥不可及的梦想兑现了。最后回到了穷光蛋身份,不过和女人周旋的这个过程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因为有的女孩子吧,自个有钱,崇尚独立自主,特喜欢礼尚往来,他出去多少,女方还回来多少,等于他出个体力而已,白嫖。 何枫淇咽了口口水,但不垂涎,这一刻他对孟小萌的爱是坚定的。 贾逑话锋一转,说钱花完了,女人玩不起了,偏偏有几个女孩对他动了真情,他不去搭理吧,对方还死心塌地地倒追他,为什么提倡广撒网多捞鱼,是有道理的。其中有个女孩立了遗嘱,以后要把财产都留给他,贾逑不肯要,怕女孩死缠烂打,可这姑娘的精神是超脱的,她对贾逑是真爱,没要求,硬拉着他去办了个公证。 贾逑偶尔心理上过不去,给她发个慰问短信,几个字能换来几千字的答复。或许这姑娘对人生思索的太多,积劳成疾,年纪轻轻香消玉损了,贾逑得到了遗产,竟有八十万,他开始不想拿这个钱,女人玩够了么,又不想结婚,暂时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再说这钱得的叫他心里不踏实。 他去打听了女孩的家人,她父母都在国外,不缺钱,跟贾逑打了越洋电话,竟表明这是他们女儿最后的心愿,务必请他把钱收着,搞得贾逑得了钱,反倒是在做好事了。 这一点本已叫何枫淇疯狂羡慕,什么叫踩了狗屎运,什么叫人生开了挂,不就如此么。 第三点更要命,贾逑手上又有钱了,但女人玩够了,没兴趣了,如今的左拥右抱并不是他本意,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个累赘,而男人一旦不为女人所羁绊,眼界会上升到新的层面上。贾逑开始专心搞事业,买房,投资,虽说投资的项目没那么玄乎,其中也有赔钱的,但总体上是赚的,钱生钱,房养房,如今靠吃利息、房租、分红等等已能实现财务自由,租房住图的是个乐意,无所谓了。 贾逑道:“钱就是个数字了。” 去他妈的,何枫淇这辈子没嫉妒个几个人,贾逑算是站在嫉妒之塔顶尖上的那一个。 本以为请贾逑在这家干净整洁的店里吃顿烧烤,喝点中高档白酒已挺上档次的了,可贾逑哪瞧得上,直接豪车把他拉到一家夜总会,没等他开口,后面跟了十几个姐姐妹妹,黑压压黏糊糊地凑过来,这个为他们倒酒,那个甜腻腻地喊“哥哥”。 一个个和孟小萌一样漂亮的女人,个个肤白貌美,光鲜亮丽,却把他们当成大爷一样地供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何枫淇以前在一些隐蔽的场所体验过一些女人,但和这里的场景是不好比的,具体描述不出那里不好比。 更有尊严?更有面子?更爽快? 这些词都不贴切,反正他第一次享受到了一个男人的荷尔蒙策马奔腾的快感。 贾逑问他:“要挑几个吗?带到酒店去,让她们好好陪你乐一乐,我买单,算大哥请你的。” “几个?”何枫淇弱弱地自语。 “你想全部带走啊,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何枫淇的脸刹那间红透了,他人生第一次生出耻辱感,还是来源于一个男人。 “吃得消啊!”他油里油气地道。 “三个吧。”贾逑替他做了主:“哪三位美女愿意跟我兄弟走?” 美女们自告奋勇要去试试这位“猛男”,他挑了三个外形上和孟小萌区别开的女人,一个胸更大;一个身高矮,比例极好的女人;另外一个脸庞清纯的。 这三个女人不负所望,让何枫淇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是他以前花几十,几百块钱买来的快乐不好比的,她们不停地变化姿势,发出酥麻软糯的不同音调的喊叫声,所用的技术,也是孟小萌不好比的,当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何枫淇曾毫不怀疑在把控着人生,但在接踵而至的快乐里,他深深地感叹,原来是人生在把控他。 他能理解孟小萌的快乐了。 这样的共情力一出来,他和孟小萌的爱情苍白、脆弱的如一张白纸,爱情这玩意,狗屁。 何枫淇感觉自己前半生白活了。 他发觉自己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 他说不出的感觉。 他评价不了这出生、这命运、这世道。 从那晚后,何枫淇癫狂了,对钱的欲望产生了魔性,有了钱,才可以为所欲为。有时他怔怔地盯着在忙碌的沈采薇,竟会产生一种念头:如果沈采薇也能立一份把钱都留给他的遗嘱就好了,不过这当然要等沈采薇的父母都去世了,财产都归到她名下的时候,他就能“抄家”般把沈家的家底一举端空。 但等她的父母自然死亡,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身体健康着呢,他哪等得起,依照他现在焦心积虑的处境,亚健康愈发严重,保不准会走在他们前头呢。 然后何枫淇会痴心妄想:“要是沈采薇得一场凶猛的疾病,出门被车撞了,从楼梯上滚下去,尽快死了,然后她的父母把他当成了亲儿子。” 他一定能把戏演得特别到位,跪在他们面前痛哭流涕,发誓保证这辈子再不婚不娶了,好好地为他们二老养老送终,那他们的钱留给谁呢。 还不是给他这个半个儿。 何枫淇这么想的时候,心里面竟没有一丁点的害怕、恐惧和内疚,他把所有的情绪都给了钱;他这么想的时候,完全没有联想到他梦寐以求要娶的孟小萌,他目前依仗的父母,以及他未来要建立的小家庭,他只想到了他自己。 那晚的花花世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何枫淇的境界升华了。 他只想追逐一个男人的贪婪。 沈采薇的余光常瞥见何枫淇在盯着她,她体会到的是莫名的温柔,被丈夫注视着,也是被爱的体现。在爱的凝望中,她忍不住反思那天对罗洛澄的情不自禁,知道去反思,说明她并没有喜欢上罗洛澄,即便有喜欢,那也远远比不上爱情吧。 一天,何枫淇突然对她说:“采薇,我们生个孩子吧。” 沈采薇的小宇宙立即飙起来了,整个脑袋都飙得晕乎晕乎的,就跟何枫淇突然说的是“采薇,其实我们家并不穷,富可敌国”似的。 何枫淇的心理活动是:还没玩过处女呢,在沈采薇死之前,好歹让她变成女人吧,让她死而无憾,不然真是太惨了。 说了后,却迟迟未下手,是实在提不起精神,精神冲动和生理冲动的双无,连他自己也没料到对沈采薇的感觉已到了这份上,没感觉到足以忽略她的性别。 而沈采薇的心理活动是:枫淇是想和我有爱情的结晶的,他是渴望的,那目前暂时的冷淡,还是生活压力太大了,等迈过买房这道关,他们就能奔向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了,肯定没错的,何枫淇才是真命天子,永远的,一生一世的。 为回报丈夫的厚爱,沈采薇更勤快了,到家了抢着干活,把她这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丈夫当富少爷似的养着。 何枫淇说:“采薇,你看地板的缝隙里多脏,拖把拖不干净吧。” 沈采薇就跪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地擦。 第二十七章、最质朴的话最深厚的情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何枫淇半夜十二点来敲房门,说:“采薇,有蚊子。”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蚊子,可枫淇说有那肯定就是有,她爬起来陪他一起找蚊子,蚊子没找到,天倒快亮了,何枫淇白天有大把的时间补觉,但沈采薇没有。 何枫淇说:“采薇,好想吃你做的饭啊。” 这是要求吗,这是对她这个老婆的能力的赏识,沈采薇二话不说,一下班就冲到菜场买菜,讨价还价,付好钱后再眼疾手快地顺两根葱,仿佛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主家婆,回到家,洗菜、切菜、烧上。 沈采薇简直加码胜任了“厨娘”的职责。事实证明,只要心中充满爱,有干劲,有目标,一个女人的潜力就是无穷的,这世上就没有学不会的技能,没有干不好的事。她很快在厨房这方天地里游刃有余,简单的菜式闭着眼睛都能做,比如用豆瓣酱炖老豆腐,两块钱的豆腐,比在外面买红薯蛋饼还要便宜,两个人够吃了,还下饭。 周末用菜场淘来的杂骨炖一锅肉汤,每周烧素菜时舀几勺调味,好吃极了。 吃好饭后洗碗、刷锅、擦桌子、擦地,困到眼皮打架也舍不得睡,干完活后躺在床上,在手机上的各大App里研究菜谱,睡得比老鼠晚,起得比鸡早。 而当她满脑子在筹划如何经济实惠地让她的男人吃好的时候,何枫淇在做什么呢,他似乎什么都没做,只要沈采薇能搞定的事,他从来不插手的。 沈采薇很辛苦,但她很快乐,因何枫淇从不吝啬对她的夸赞:“老婆,这道红烧鱼肠太好吃了。” 沈采薇洋洋得意,鱼肠是和卖鱼的要的,不花钱,放五毛钱的毛豆进去,她也觉得鲜的眉头掉下来。 “老婆,你别收拾了,明天你上班后我来弄吧。” 沈采薇干得愈发起劲。 “采薇,好想明天早上一睁眼就能吃到你做的馒头。” 沈采薇兴致冲冲地凌晨四点起来发面。 但她只是瘦,再瘦,继续瘦,却没生病,这让何枫淇很发愁,到底是年轻底子好,怎么办,凉办,硬办,再继续折腾,往死里折腾,就不信了,难不成她的身子骨是铁打的,于是何枫淇挖空心思指派沈采薇干活,让她晚上没觉睡。 但她还是活跃的像只老鼠。 好几次夜里,何枫淇刚眯上眼睛,即梦到贾逑抱着各色尤物在他眼跟前晃,笑话他是个怂包,废物,人生输家,他带着仇恨醒来,先是把沈采薇拎起来,各种借口编完了,沈采薇回房间了,何枫淇的仇恨更甚,如幽灵般飘到房间门口。 假如她今晚死了就好了,他每晚对着房门祈祷她疾病突发。 邪念到达顶点的那一晚,是何枫淇想到了沈采薇有保险,涵盖意外、重疾等等,买全了的那种,保费是沈采薇的父母付的,受益人写的却是何枫淇。 沈采薇把保险合同拿给他看时,说:“枫淇,我活着,我是你的礼物,我死了,这是留给你的礼物。” 何枫淇翻出合同算了一下,不管沈采薇死于意外还是非意外,他得到的礼物都很“贵重”。 这下沈采薇尽快的非死不可了。 一个臭皮匠琢磨不出好办法,向人生赢家贾逑请教。 贾逑大惊失色:“骗保?你疯了?法律红线你也敢踩!你想钱想疯了吧!” 何枫淇诉苦,说他有钱人不懂穷人的苦,意思就是,对,我疯了。 贾逑富则达济天下,给何枫淇指了两条明路:一是让何枫淇跟他混,他带着何枫淇做做投资,慢慢来。 何枫淇不肯。学投资?再读一遍大学么?万一学废了,岂不是既浪费时间又一无所获。 二是等有机会,给何枫淇介绍富婆认识认识,王八对绿豆,没准有富婆就爱他这一款的。 何枫淇反对。等等等,等到何年马月,等他熬成穷老头子了,找个白富美么。 拼事业,靠女人,他都不行,贾逑仁至义尽,也不好说什么了,何枫淇只能好自为之吧。 大佬指望不了,单枪匹马无从下手,何枫淇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的母亲王瑛身上划了重点。 以他的辨别,王瑛于情于理都会乐意的。 富贵险中求么。 沈采薇到了单位,罗洛澄见她老是哈欠连天,精疲力尽的样子,忍不住关心地询问怎么了。 沈采薇等不及和他这个好朋友分享喜悦的心情了:何枫淇要和她生孩子! 何枫淇万万没料到,体力是摧毁不了一个人的,沈采薇不垮,是有精神层面的支柱。 她又不是书呆子,以为男人和女人并排躺在床上就能怀孕,正常的怀孕,当然要经历一系列程序。男欢女爱,对男人来说,或许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个动作,而对女人来说,那是通往心灵深处的,沈采薇作为一个成年女性,不憧憬正常的夫妻生活才不正常。 她不好意思说的,何枫淇替她讲了出来,将她事先准备好的“无性婚姻”全部推翻,情愫迸发,死灰复燃,老房子着了火,简直兴奋到失控,恨不得拿起扩音喇叭在罗洛澄耳边吼一声:“我老公想和我生孩子,你明白吗?” 她情绪高昂地问:“洛澄,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罗洛澄心想着,我理想中的就是你现在这样的啊,扎着高马尾,穿着雪白的高领毛线衣,歪着脑袋托着腮帮坐在冬日的窗边,不管外面是晴天还是阴天,笑容自带高光,脸上的皮肤奶白奶白的,牙齿俏楚,头顶上的小头发蓬松而灵动,摇摇摆摆,像小精灵。 她整个人散发着黑眼圈和憔悴也遮掩不了的光芒,似乎在向凶险的世界宣扬人生的温柔和倔强。 仿佛是他在手脚冻到发抖的午夜星空下,喝上了一口滚烫的卡布奇诺。 他放心不下她,常担心何枫淇会动手打人,骗钱,出轨,家暴还稀奇么。万一她被打了,从楼道里跑出来,他第一个接住她,是对感情起码的尊重吧。为此,罗洛澄不晓得在她家的小区楼下站过多少个无眠之夜,他知道她所住的小区的一切:寒夜的月亮是几点落到楼顶上的,星星何时会挂在树梢,偏僻的烈风,清冷冷的,天蒙蒙亮时,会飞过几只鹧鸪鸟,一位大爷踱步走出楼道准备晨练。 一切缓慢和煎熬,一次站的太久了却不自知,腿麻到挪不了,膝盖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拜这次经历所赐,他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粉身碎骨的疼痛。 人们常用“演戏”或者“犯傻”来形容那些举止痴情的男人,罗洛澄两者都不属于,他是在度秒如年的时间里,一遍遍拷问他对沈采薇的真心和炙爱,沉默的,疯狂的,和固执的。世上最苦的,莫过于坚守信仰,对爱情的信仰,向来绝卓而艰辛。 后悔过吗? 这两个字怎么写。 想过放弃吗? 只想过怎样去更爱她。 而这么爱她,值吗? 罗洛澄才不会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浪费精力,爱一个人到极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早上还在医院里咬着毛巾正骨,下午便能一脸璀璨地面对她。她的一个笑容,叫他拥有了整个春天,她留下的一滴眼泪,是他心中无垠的苦海。 “我没有理想过呢。” 他说了一个病句,沈采薇道:“你就打算一心扑在工作上,不找个女朋友么?” “是吧。”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和我探讨婚姻问题呢。”她说看清了自己,说她对罗洛澄的不是爱情,可本能促使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想要去更深刻地了解他,只是为了分享自己的快乐吗。 也许是吧。 “投你所好呗,你一个已婚的”,罗洛澄咽了口口水:“一个已婚的姑娘。” “谢谢。”沈采薇道,她谢的是他给予的如城墙般巩固的稳定感,就是那种你不必去顾及他的情绪,你想怎样就怎样,而他给你的总是春风化雨,虽然她并不承认。 “客气啥”,罗洛澄倚在她办公桌旁,装作无谓地去拨弄摆在桌上的一盆姬小菊,不能送她手持的鲜花,盆栽鲜花总可以吧,蓝紫色的姬小菊开得正旺,是属于冬日的花,是他一眼看中的,如他看沈采薇。 “你说呢,我听着呢。”他道。 “我觉得理想中的爱情就是两个人相互扶持,相互信任,酸甜苦辣都要尝一遍,但一定要坚信能一起走下去,一定要有信心。” 提到她和何枫淇的爱情,沈采薇刹不住车,毕竟她和罗洛澄的友谊更近了一步,已改了对彼此的称谓,他称呼她“采薇”,她也不必再纠结叫他“罗老板”还是其它的,“洛澄”就很好听。 “我们那时讲好了,如果枫淇‘北漂’成功了,我们就分手;如果他‘北漂’失败了,他就回来找我。” “他为什么不带着你一起‘北漂’?” 沈采薇脱口而出:“男人要实现自我价值吧。” “是吧。”他本能地道,多质朴的话,多深的情。 第二十八章、他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他在北京的时候,我每天都暗暗期盼他会回来,盼完后又觉得不好不好,枫淇要成功要成功,我一直很矛盾的,后来他真回来了,留在这座城里果然是值的,值大发了。” “是吧。” “嗯。” 在光影中,沈采薇滔滔不绝地说起年少时对爱情的憧憬,和心爱的男孩互相鼓励、共同进步、共担风雨,一起去看世间最美的风景,现在全实现了。 “你和你先生肯定很恩爱吧?”她的回忆和感慨,全映在罗洛澄的眼里,刻在他的心里,天知道他道出这句云淡风轻的话,用了多深沉刻骨的力气。 “还行。”沈采薇笑了笑。 罗洛澄恍惚着,满腹惆怅,一下子混乱了思维,所做的一切真是在帮她吗?还是在成全他自己求而不得的可怜,世上的爱情千姿百态,他不觉得好有什么用,当事人乐在其中才是真的好,他不解,他也无需解,他也不会执拗地去解,一个成熟的男人对一个女人最高级的爱,永远是把痛彻心扉的折磨只留给自己。 可为何这么美好的女孩子,会对那么差劲的男人一往情深。 罗洛澄哽咽了,对不起,他控制不住了,他还是要说.....说两句,不,说三句吧,就说三句,说太多了她要不高兴的,他不愿她不高兴。 “采薇,你和你先生考虑过生孩子的事吗?” 沈采薇羞到不行,他怎么会知道的,咿咿呀呀道:“正在进行时呢。” 罗洛澄抽动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那么陶醉,是注意不到他的落寞的,他也不希望她注意到。 正在进行时,她怀孕了吗? 把孟小萌怀孕的事讲出来,会刺激到她吧,家族人多,他见识过家中好几个亲戚怀孕时的样子,怪不得她看上去憔悴无力。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的问题越来越奇怪了,像智障,或许糊涂比清醒好吧。 “我喜欢女孩,每天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她长大了,我们还能穿同一件衣服。”沈采薇醒着也做梦,这梦很香。 “那你先生呢?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说他都喜欢,但不知道我公婆有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虽说我丈夫还有个弟弟,但可能他们并不想生孩子,所以我的压力还蛮大的。” 沈采薇边说边笑,似乎抓住了人生的价值,变得充盈而丰盛,而罗洛澄像个孤援无助的孩子,世界整个空了,生出了一种“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的绝望。 “你现在怎么上下班呢?”他仍不忘关心她,能不能得到,能不能占有,他对她的心是不会变的。 “公交啊,地铁,有时骑公共自行车。” 作孽,她的丈夫根本就不疼她,那他来疼她吧,只付出,不求回报,算不上龌蹉吧,他缓缓地道:“我家里有一个师傅,多年的老司机了,光领工资,没有活干,他一直让我给他找点事做,正好,由他来接送你上下班,好吗?” “啊?”沈采薇理会不了他这突然的提议出于什么目的,回绝道:“不用了......我习惯了,再说这也是运动呢,能锻炼身体。” “你现在要以休息为主,挤公共交通太累了。” 沈采薇没反驳,事实上,不管是早上收拾好家里再冲出来挤公交,还是晚上一冲到家里就忙家务,确实累瘫了,但是...... “王师傅家对我家有恩,所以我父亲才把他安排到家里来工作,企业家么,都希望别人把他当成慈善家。”他这一句是表明这位老师傅肯定是要养着的。 “但人不能一直闲着,太闲了也痛苦。”他这一句意在说现在碰上了你这事,你就当帮帮王师傅。 他不说帮沈采薇,能不让她觉得欠人情,尽量就让她心安理得地接受吧。 “要不你给他安排其它的工作,接送你上下班?你就不用自己开车了。” 罗洛澄的心在滴血,他好想吼出来:“我一个大男人开个车都不能了,我还能干什么!我担心的是你啊!是你啊!你一个姑娘家,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吗!你不要人照顾吗!你不喜欢被照顾吗!你就那么反感我来照顾你吗!” 她怎么就不能为他破例地开一条口子,让他在那个薄情的家中积蓄的无限深情,如太阳般狂野的爱,能向那条口子里渗进去一点点。 怎么就不能! 沈采薇等着罗洛澄的回应,他的脸上没一丁点的表情,却不是恼,他平静时的样子有些忧郁,像在深不见底的地方藏了许多的心事。 他的手机响了,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喊喝酒,铁哥们都会到场,罗洛澄答应之时,目光正注视着沈采薇,突如其来的想法:他要带上她一起去,把她介绍给他最好的朋友们,让他们别再笑话他对女人没兴趣了。 “采薇,一个朋友的聚会,一起去吧?” “我啊,我就不去了吧。” “你做律师需要人脉和资源,他们的名下基本上都有产业,对你的事业会有帮助的。” “没有事业也无所谓吧,现在已经够忙的了,假如在花更多的精力在工作上,哪还有时间陪枫淇呢”,沈采薇在心里暗暗地道。 罗洛澄见她面露难色,强迫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淡淡地问:“你有其它安排了?” “也不是,就是,我要回家给我丈夫做饭。” “你!”他急的不得了,差点脱口而出:“你都怀孕了,还要给那个畜生做饭?” 但不行,他不能冲动,他没有资格用这样的口吻来评价她心爱的丈夫。 “洛澄,我就不去了。” “好吧,再见。” 他扭身走了,沈采薇的心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沉到了谷底,说不清汹涌的难受来源于哪里,方才她明明那么开心的,难道说那些只是自欺欺人的强颜欢笑么,在他不显山不露水的不高兴面前不堪一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沈采薇莫名感觉世界里少了一个缺,要找个东西来填。 可无论找其它的什么东西都无法做填充物,此刻她想做的,是去拉住他浅棕色的大衣,像戏台上相互羁绊的青衣水袖,轻轻说一声:“洛澄,好的,我和你一起去吧。” 为什么他的心情会如此影响着她的心情,他们仅仅只是朋友而已。 窗边放着两盆绿萝,是同办公室的律师种的,日复一日,藤蔓越来越长,她用透明胶带将两根长藤平行地贴在白墙上,长藤平行地生长着,越离越远,是无法选择的无奈。 沈采薇盯着它们发愣,为让自己接受“只是朋友”这个说辞,拼命回想着罗洛澄曾对她的好,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应该去报答啊,不就吃顿饭么,去呗。 她给何枫淇去了电话,电话通了,她道:“枫淇,晚上我不能给你做饭了。” 何枫淇“噢”了一下,接着顿了顿,清咳了一下。 然后传来女人的声音,撒娇?笑声?在含糊不清地说什么? 一两秒的时间吧,根本听不清,何枫淇挂掉了电话,紧跟着打进来。 “采薇,信号不好。” “家里有客人?” “没有啊。” “哦,我晚上要跟朋友吃饭。” “啊,这样啊,我还买了老母鸡,想着炖点汤给你补补呢,你最近太辛苦了嘛。” “枫淇,有你这份心就够了,你自己吃吧。” “那我炖上了,给你回来当夜宵啊。” “好啊,谢谢。” 沈采薇放下手机,生出疑问:枫淇怎么有兴致去买老母鸡回来的。上回所里去山里搞团建,一人得了一只土鸡,回去枫淇还不让她吃,说鸡汤会长膘,她喝了要发胖,他自己倒去买了,居然还乐意下厨,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有,他说话的口气像接触不良,一惊一乍的。 刚才是信号不好吗?女人的声音是? 罗洛澄的身影再次出现:“你确定不去吗?” 他的眼圈红了,沈采薇问:“你哭了?” “你先回答我。”他呢喃道,其实语气并不强烈,但他依旧道了句“对不起”。 “几点钟?要出发了吗?那我准备一下。”沈采薇急速地把钥匙、纸巾之类的扔进包里,罗洛澄笑了又笑,不知是他幼稚的外表下有颗成熟的心,还是故作成熟的脸上承着一颗孩童的心。 写字楼离约定好的餐厅不远,夕阳浓郁,撒在未消的雪和新落的雪上,腊梅、茶梅、不畏严寒的月季挂着花骨朵,银装素裹而又华彩亮丽,两人决定步行。罗洛澄走在沈采薇的左手边,将她护守在靠城墙的一侧,下班放学的小高峰来了,电瓶车从他的身边呼啦啦地驰过,孩子牵着父母的手蹦蹦跳跳,空气里弥漫着闹市区的骚动、喧嚣和迷人。 有车来的时候,他会离她近一些。她偷偷地打量他,不敢用力地抬头看,只看得见他纤细的手,戴着戒指的白皙的手在深色的牛仔裤旁摆动。深浅的对比,沈采薇却联想到他的心灵,是通透的,像这恍若隔世般的纯净。 和何枫淇不同的,这样的深,是如此的深沉,她能感受到,而不必一遍遍告诫自己:枫淇是对我好的,枫淇是爱我的,完全不用的,他站在她身旁,她仿佛连世界末日也是不怕的。 第二十九章、去参加他朋友的聚会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没有车的时候,他就离她远一些。他就能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她在看别的小姑娘脚上的鞋,是哦,天气这么冷了,她竟没有一双雪地靴。她在看路边的烤鸭店,目不转睛的,是想吃了吗,那待会点菜的时候要点一份。她在看新开的奶茶店,呀,还咽了一口口水。 “喝奶茶吗?好想喝啊。”他主动道,防止她抢着买单,健步走到前头面对服务员,问她道:“喝什么口味的?半糖?加燕麦和椰果怎么样?” 他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而蛔虫的本领是从常年累月的观察中得来的。 “你没有女朋友,那这戒指?”沈采薇问道,反正闲话也是闲话。 罗洛澄没说“戴着好看啊”“戒指很贵”“没有意义”之类的,他常用来敷衍别人的说辞,认真地道:“我堂妹送的,她是这款戒指的设计师。” “冒犯你了,我好奇。” 罗洛澄想着这样的好奇多来一点吧:“我堂妹的品行不错。” 第一次听别人夸一个女生,一上来就用“品行”这个词,沈采薇道:“那她一定很优秀。” “品行和一个人的成就无关的,我堂妹最多会干损人利己的事,从不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就是这么简单。” “损人利己,也叫品行好?”沈采薇揣摩着,却没问出口。 罗洛澄认为他的堂妹是家族中相当不错的人了,专注于自己的爱好和想要的事业,从不参与家族内斗,他戴着这枚戒指,是为了不断提醒自己: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希望初心不要变,再困难也要坚持下去,就像沈采薇一样的坚守,就是这么简单,坚守爱本真的模样。 他想着总有一天沈采薇会懂的吧,她会懂他的一切。 一辆电瓶车从后面驶过来,车主嘴里囔囔着:“让让,让让......”,却眼看要撞上来了,情急之下,罗洛澄赶紧将沈采薇推到一旁,一个踉跄,他贴着她的身体贴到了城墙上,四目相对,沈采薇惊魂难定,她扬起的鼻尖靠近了他的下巴. 时光定格的瞬间,她无意识地沉湎在他每一次的将她牢牢托住,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她多么的狼狈,思绪翻滚,墙角的腊梅香到灵魂里。 洛澄按捺住抬手拂她乱发的冲动,他很想再捏捏她的脸庞,将她紧紧拥入怀里,亲昵地说:“采薇,你没事吧,我不允许你受一点,哪怕指甲盖大的伤。” 但不行。 他怏怏地缩回手,直立起身体,说的是:“对不起。” 沈采薇的心立即疼到了骨髓里。 好在餐厅快到了,两人时而近时而远,时而安静,时而聊几句,时间不经用的。罗洛澄的兄弟们早围桌坐着等了,大家相熟多年,都很随意,本轻松的场合,因沈采薇的出现而紧张了起来。 罗洛澄没告诉过她,这是他第一次把一个女人带到兄弟们面前。 一个男人如果经常带不同的女人出席各种场合,那无论这些女人中哪一个长的天姿国色,男人们谁也不会正眼瞧一眼,这是一个心理价值论,不管这个女人原先的自我价值有多高,自甘愿降为花丛中的一朵,便平凡无奇。 而如灰姑娘似的沈采薇,却像是带着很多的故事,让他们无比好奇。 “洛澄,介绍一下呗。”有个男人起哄道。 “我朋友,沈律师。”他一本正经地道,然后温柔地对沈采薇说:“采薇,把名片拿出来。” 沈采薇拘谨地把名片夹递给他,来时路上的惬意一扫而光,这家餐厅很神秘,坐落在狭长的巷子里,里面没有大堂,每个包间的门都对着巷子,间间紧闭,仿似和罗洛澄带她去过的一些餐厅一样,是不对外开放的。 不过这家餐厅倒没那么高大上,厨房挂的是门帘,能看见厨师在里面掌勺,穿着套鞋的帮厨在淅沥沥地洗菜,咯吱咯吱地切菜,鼓风机呼啦啦地吹。包间里的餐桌面是常见的尺寸大小,压着普通的玻璃,桌面上也没有新奇的摆设,只有碗筷、调料瓶、餐巾纸等寻常的吃饭用具,布局很是平易近人。 她在罗洛澄的带领下,也算见过小“世面”,单说这家餐厅本身,不至于让她觉得压抑。 让她喘不上气的,还是包间里坐着的人。 首先,这里面只有她一个女的,罗洛澄说是朋友的聚会,她完全没料到一个女的也没有,那些男的竟也无一人携带女眷的。 其次,这些男人看她的眼神,就跟拿着放大镜观察蚂蚁似的,看的她连头发丝也不自在了。幸好穿的是丁雀送的羽绒服,才不至于太寒酸,但跟他们华丽的衣着,骄傲肆意的神态相比,她还是弱爆了,她拼命安抚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他们是有钱人,超级有钱的人,这副样子是正常的。 相比之下,沈采薇望了一眼罗洛澄,他对她是有多温柔。 罗洛澄非常郑重其事地给在场的人分发名片,双手递过去,惹得那些男人一阵哄笑,笑完后道:“洛澄,你这一张名片,最起码值一家公司的法律顾问啊。” 罗洛澄道:“你们心里有数就好。” 什么意思,沈采薇不明白,将求助的目光刻在罗洛澄身上,他是她全场唯一的依靠。罗洛澄并没辜负她的依赖,发完名片,就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依次为她介绍在座的人,这些人的名头好多,什么某某董事长的公子,什么某某公司的总裁,然后在她耳边小声道:“走个流程,不用记住。” 沈采薇低垂的头点了点,他为何要把她带到这样的场合来呢。罗洛澄对着空气说了一句:“上菜吧。” 有一个男人摁了桌上的铃,不一会儿,服务员们开始上菜。 罗洛澄拎起水壶帮沈采薇洗碗筷,服务员忙把这活抢了过去,刚才摁铃的男人嗤笑道:“洛澄,过于讲究了吧,餐具一向专人专用的,这一套是新的。” 沈采薇一听,顿时理解了摆在门后推车上,一摞贴着名牌的餐盒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真的好讲究。 罗洛澄道:“你有心了。” “早知道你把女朋友带过来,我会更用心。” “沈律师不是我女朋友。” 男人问沈采薇道:“沈律师有男朋友了?” 沈采薇张了张嘴,说不出的缘由,眼下叫她承认婚姻事实,突然变得很艰难般,可再艰难那也得如实,她尴尬地道:“我结婚了。” 果不其然,气氛凝固,桌边个个表情怪异。 罗洛澄道:“谁规定已婚的女生不能交异性朋友的,沈律师是干事业的女人,你们思想放纯洁点。” 他的语气平淡到对沈采薇毫无感觉似的,沈采薇才发现原来罗洛澄在外面讲话,是如此霸气的。 那男人一笑,举起一瓶红酒道:“特地为你准备的,沈律师也尝一尝?” 未待沈采薇开口,罗洛澄道:“沈律师不喝酒。” 男人不理他,望着沈采薇:“沈律师给个面子,我叫秦蕈,叫我小秦就行。” 罗洛澄笑道:“凭什么给小秦面子。” 男人道:“你不给,不代表沈律师不给。” 沈采薇见他们针锋相对的,忙端着空酒杯站起来:“半杯好了,谢谢秦总。” “我们一向只倒五分之一杯,红酒是用来品的。”秦蕈挑挑眉,毫不留情地指正她的无知。 沈采薇满脸通红,她对红酒的印象只停留于做指导老师身后的小跟班,和客户们觥筹交错,都是满杯满杯干掉的。 罗洛澄道:“谁定的规矩”,他夺过酒瓶,为自己倒了大半杯酒,一口气喝光了,呛的咳嗽不止。沈采薇忙给他抽纸巾,罗洛澄却顾不上嘴角挂着的酒,照顾起她,问道:“要醋吗?” “好啊,谢谢。” “芥末呢?” “哦,好。” 他捏着芥末在她盘子里小心地磨,这时端上来一盘菜,是做成刺身样的鱼片,鱼片下垫着粽叶,粽叶下是冰块,挺粗糙的卖相。 罗洛澄对沈采薇道:“吃吧,不用客气”,又对秦蕈道:“上一份烤鸭。” 哎,他对他的兄弟们一点也不客气。 秦蕈挑沈采薇的毛病,对罗洛澄倒是言听计从的,吩咐服务员叫厨房赶紧做。沈采薇夹了一块鱼片放进嘴里,一咀嚼,好苦,赶紧吐了出来,秦蕈道:“沈律师没吃过?” 沈采薇道:“我吃过刺身。” “刺身?”秦蕈笑着欲言又止。 沈采薇的脸红到发烧,想想这桌上的菜虽不注重摆盘,但每一道菜都奇鲜无比,单说炒草头这道蔬菜,草头脆到极致,回味时清香爽利,绝非一般的厨师做的出来的,再仔细看鱼片,颜色偏白,肉质相当细腻,和日料店里寻常见的三文鱼当真是不同的,大意了,竟用一介草民的见识来妄评这群公子哥了,丢人丢到地里去了。 罗洛澄不以为然,夹起一片鱼,熟练地剔去鱼片上毛线粗细的边,蘸了醋和芥末,放到沈采薇的碗里道:“吃吧。” 第三十章、一个超二的女生的反应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沈采薇乖乖地吃了,难以名状的鲜味,鱼并不是生的,像煎过的,有煎过的香味,但看不出任何煎过的痕迹,明人不说暗话,非常好吃。等她吃完了,是喜爱的样子,罗洛澄又为她弄了一片,沈采薇难为情地道:“我自己来吧。” “没事。”这鱼的蛋白质含量高,适合孕妇吃,他在迟缓的伤心下,手上仍做着积极的动作。 但秦蕈看不下去了,对罗洛澄道:“洛澄,你出来一下。” 罗洛澄不愿意,用脚指头也能猜出秦蕈要跟他说的话,秦蕈提高音量:“洛澄!” 罗洛澄装作没听见,独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秦蕈站起来拍了下桌子,旁边的人劝他:“小蕈,有话等会再说,不急!” 沈采薇的食欲刚被勾了出来,虽不明不白,但既然来了,那就大饱口福吧,再说罗洛澄在,她很有安全感,而赖下去就是不识相了,他们不欢迎她。 她默默地放下筷子:“我先走了。” “别走。”从他的喉咙口发出来的沙哑声音,带着哀求,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秦蕈跟在后面。 到了巷子里,秦蕈上来就在罗洛澄的胸口上打了一拳:“你小子疯了吧!” 这一拳痛到罗洛澄几近窒息,他不还手:“我又没做什么!” “就是你没做什么才有问题!你当着我们的面和她亲亲爱爱的话,我告诉你,我一个字也不会问,你走肾没事,罗洛澄,你现在走心了啊!你清醒清醒吧!” “我是喜欢她,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她怀孕了,要当妈妈了,我带她过来,只是为了让你们看看,我罗洛澄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还用你说吗?我看不出来吗?我又不瞎!” “你看出来就看出来吧,你非要给她脸色看干什么。” “我要她离你远一点!” “她做错了什么,错在我,是我喜欢她。”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她,而她却不知道?” “是,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秦蕈二话不说,又给了罗洛澄一拳:“什么叫你一个人的事情!我能眼睁睁地望着你往泥坑里跳!罗洛澄,天底下的女人这么多,什么样的没有,你偏偏喜欢一个已婚的,还是个孕妇?二手货你也要?还白捡个孩子?喜当爹啊你!我真想打死你!我打死你!” 他在罗洛澄身上拳打脚踢地发泄愤怒,罗洛澄忙用手去护脸:“别打我脸!你听见没有,别打我脸!” “你个二货,你以为这女人靠近你,是图你的脸啊,我告诉你,没有一个女人不图你的钱!你要是个穷光蛋,你试试看,你看这个沈采薇还搭不搭理你!没脑子的二货!” “穷光蛋就穷光蛋吧,万一哪天我睡大马路了,你不见得让我饿死吧!” “饿死你是小,我要把路挖了,你睡哪条我挖哪条,直接把你给活埋了我!” “好啊,那我们一言为定,我的后事就麻烦你料理了。” 见罗洛澄嬉皮笑脸的,秦蕈气到牙痒痒:“呸呸呸,谁允许你死了!” “你再打下去,我的五脏六腑都要裂了!” 秦蕈这才收了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今天先饶了你,以后再跟你好好算账!” “你再要打我,也等一百天之后吧。” “一百天?什么意思你!” “不告诉你。” 秦蕈下手没轻没重的,罗洛澄强忍住疼痛,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拉好,把灰尘掸净,不能让沈采薇瞧出异样。煎熬的人生就是一个一百天连着一个一百天,之前给自己定了一个一百天的期限,一百天后,他兑现了诺言,向沈采薇坦白了自己的感情状况,其实他连女朋友都没谈过呢。 接下来的一百天里会发生什么,也许是失望,也许是惊喜。 只要想到这一百天他也会陪着她度过,他的心里就被满足填充着。 即便接下来的一百天,一百天后的一百天,他还是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和她“共”度余生,他也是快乐的。 “我警告你,待会对沈律师客气点,不然你这个红颜,那个知己的,就不会再是秘密了。” 秦蕈的脸色大变,从牙根里冒出一句脏话:“操!为了一个破女人,你居然要跟兄弟反目!姓罗的你有种!我一定要掘地三尺,把沈采薇的底细翻个遍,等着死心吧你!” “你怎么那么爱挖地,你家又不是卖挖掘机的。”罗洛澄笑笑,还是这招管用。 秦蕈和他的妻子是商业联姻,妻子家同是富甲一方,带来了数不尽用不尽的嫁妆,在外人看来,这对夫妻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有罗洛澄清楚这袭人前华美的戏袍上爬了多少虱子。 实际上,他身边的大多数朋友选择的,剩下的少数朋友被迫选择的都是这样的婚姻,结婚生子,完成家族和社会使命,他们的价值观和口头禅永远是:哪有完美的爱情,只有现实的婚姻。他们爱兄弟,爱财富,唯独不爱女人,对家里的那位权衡的是利益,对外面的女人们权衡的也是利益。 按照秦蕈的一贯观点:少女和少妇各有利弊,少女的优点是可爱,纯洁,缺点是黏人,一旦进入实质性的关系,就较真“男人要负责任”,跟狗皮膏药似的很难剥掉;少妇更妩媚,更有女人味,最大的优点是她们要么有丈夫了并不想离婚,要么离婚了对婚姻再无憧憬,想游戏人间的就更好了,完全不用负责任,缺点是相比少女,少妇对人心有了更深的见识,所以很难骗到手,就算得手了,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倘若痴迷于她们的肉体,期望保持稳定的关系,那绝不是买个包送条项链就能搞定的,不仅费钱而且费脑子,很伤神。 真的,在对付女人上,秦蕈之流的技巧能用条条框框列一个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思路、手段极其清晰明了,绝不存在病急乱投医,混淆对象摆不平的情况,就他们这样的,还好意思笑他对女人没兴趣? 不过,他们的兴趣也确实只是“兴趣”罢了,哪里有爱。 徒有其表的面子是他们的命,但这世上总有为爱肝肠寸断的人,勇往无前地来守卫爱情的根基,罗洛澄的思路也是清晰到过分的,爱情观不同,绝不影响彼此间做兄弟。 他把沈采薇带来,是为了证明,绝非显摆,是为了告知,绝非寻求认可。 罗洛澄是一个用大男人思维来考虑问题的,在沈采薇面前做小男人的男人。 “你干什么去了?”见他若无其事地回来了,沈采薇问道。 “谈了点工作上的事。”罗洛澄温柔万分。 “哦,那……” “和你没关系的,他因为我跟他的事来找我的茬。” 他这么说,沈采薇也这么信了,罗洛澄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眼睛瞟向秦蕈。 被拿住了把柄,秦蕈不敢言,也不敢怒,走到沈采薇身旁,为她舀了一碗汤:“这汤叫十味珍,里面分别放了十种珍奇的植物和十种珍奇的动物,大补的,孕妇吃了好,沈律师多吃点。” 这话影射的多明显,桌上坐着的其他人虽不如秦蕈激进,但此时也恨不得把罗洛澄摁到桌上,集体冲上去殴打他,带一个孕妇来,搞什么东西。 但一个超二的女生的反应是什么? 沈采薇的第一反应是原来罗洛澄把她带到这里来,是为了让她多进补的,是祝她早日喜得贵子吗?他太体贴了,第二反应是这汤的原材料有点吓人,找到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了。 但罗洛澄的心意不能抹了,她美滋滋地吃起来。 秦蕈阅女人无数,弄了半天,这个灰姑娘身上的故事都是和别的男人有关的,撇掉这些,傻妞一个。 罗洛澄视若无睹,独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好酒上头,七八分醉时,他问沈采薇:“如果你丈夫和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会和他,会和他离婚吗?” 秦蕈听到这话,立即冒火了,这小子当定接盘侠了吗,被灌了多少迷魂汤。他了解罗洛澄,从小罗洛澄就和他们不大一样,话不多,有自己的主见,倔是真的倔,执着是真的执着,有情有义。 其实城府再深,再薄情寡义的人也爱和重情义的人做朋友,秦蕈对罗洛澄是真的关心,他不是理解不了罗洛澄对白富美之外的姑娘动了感情,并没有非要罗洛澄仿照他们的模板来生活,但既然降级挑选了,再降一个级,单身无婚史是必须的吧。 如果沈采薇满足上述条件,说不定秦蕈还真会帮他,花点钱把她的房子翻修翻修,送辆好车,兄弟们再凑凑,送她家几套房子,包装包装,好歹展现在罗家人面前的是中产阶级家庭。 那他对沈采薇就不是现在的态度了。 不是他不讲理,是沈采薇目前的自身条件决定了他的态度。 趁罗洛澄稀里糊涂的,秦蕈对沈采薇道:“洛澄喝多了,说的全是胡话,既然结婚了,那就好好过日子,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婚姻岂是儿戏,沈律师认为呢? ” 第三十一章、纸里包不住火的前兆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没等沈采薇表态,秦蕈就把她赶到了出租车上,提前付好车费,这车费是看在罗洛澄的面子上吗,不,是看在她是一个孕妇的面子上,按照秦蕈定位女人的标准,像沈采薇这样的,倒贴他钱,他也不会碰的。 沈采薇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麻烦你把洛澄安全送到家。” 秦蕈嗤了一声:“你放心,有人来接他。” 她坐在车上,来接罗洛澄的人同时到了,是个女生,问秦蕈道:“蕈哥,洛澄人呢?” “在包厢里等你呢,喝大了,你接回家,让你家里的阿姨给他煮碗醒酒茶。” “还用你交代。” “叶子,什么时候喝你俩的喜酒啊?” “你想喝的话,现在也可以进来喝啊。” 透过扶摇而上的车窗,沈采薇能看清被叫做“叶子”的女生站在门框处半侧身子,朝秦蕈眨眼打了个响指。她的长相气质怎么形容呢,不同于丁雀的活跃,也不同于沈清漾的娇气,她是那种第一眼会令人想到广告中的女主角的那种女生。 瀑布般的长发,柳叶眉,大眼,细长的腿,皮草外套,高筒靴,窈窕的身姿。 每一个夸赞都显俗套,可是对绝对的美女,从古至今,翻来覆去的至高评价也就这么几句了。 沈采薇把目光投向另一边的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亦梦亦幻,孤独,是一个人无法抗拒的狂欢,她在心疼罗洛澄喝醉了的同时想着:枫淇怎么会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她是一个正常的女性,她也能生啊,难道是洛澄的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才这样问吗? 否则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喝闷酒,为什么总觉得他心事重重呢。 这个叫叶子的女孩,才是他最爱的好妹妹吗。 回家的路上同样能看到城墙,返程和来时的心理反差,仿佛一个是艳阳高照,一个是阴雨绵绵。 沈采薇流下了一行眼泪。 一个异乡来的女孩子,当心灵刹那间无依无靠的时候,最好别在华灯初上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出租车里。 因为这的确太容易叫人落泪了。 接下来的几天,在写字楼里,她没见到罗洛澄,回到家中,仍是做不完的家务,何枫淇再没提过生孩子的事,也没和她说其它的情话,而且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老喊腰疼,沈采薇还去药店给他买了膏药,见他焉焉的,她心里也闷闷的。 这天,殷洁约她一起吃饭,说是有要事商量。 沈采薇本还以为殷洁是要和她详细探讨她上次咨询的问题:“一个女人,会不会同时喜欢上两个男人”,哎呀,万一聊起来,怎么说呢,忐忑了半天,到了地方才发现殷洁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根本无暇管她。 殷洁一见到沈采薇就哭诉,铜炉锅里氤氲着热气,常年缺吃的沈采薇对不住好朋友了,狼吞虎咽,附带听殷洁讲了一通“悲惨”的遭遇,没搞明白罗洛澄为什么喝闷酒,但知晓了殷洁在上次张罗的聚会上把自己灌醉的原因了:她被人睡了,还是个有妇之夫,她郁闷。 沈采薇心想着殷洁是恨不得把那男人千刀万剐,来找她商讨报复的法子的么,听着听着,才发觉自己幼稚了。殷洁彻底爱上那男人了,被睡了后,感觉更爱了,还是真爱,但男人不会离婚的,他也不骗殷洁,一开始就说明白不管关系怎么发展,绝不离开老婆孩子,上床是双方自愿,殷洁“做三”也是心甘情愿。 她不缺钱,而那个男人也不是富豪,只是个做小生意的,她“做三”图什么呢,图的仅仅是爱罢了。 可殷洁同时非常理智,清楚什么是该得的,什么不该伸手,意识到这么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也根本没有解决办法,跟沈采薇哭,仅仅是表达一下“爱而不得”的悲伤。 沈采薇光有听的份,殷洁思路清晰,主见多强,她这个笨蛋能发表出什么高见。 哭完了,酒喝光了,殷洁提出了一个决定:那男人的资金链断了,她要去帮助他,只当最后一次为他做点什么,至此后再不联系。 沈采薇不惊讶,殷洁从小就有情有义,问道:“你准备拿出多少?” “十万,但我现在手上只有八万,我买了基金,下个月到期,你能挪我两万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啊。” 沈采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朋友之间,这点忙都称不上忙,而这两万跟她借殷洁的给何枫淇买羽绒服的一千块不同,不属于日常开销,得动用储蓄资金。 她回家后就跟何枫淇说了。 沈采薇把全部积蓄交给何枫淇保管,因为他创业自然需要启动资金,而男人么,自尊心极强的,让他开口跟她要钱不太可能,以前作为女朋友,现在作为妻子,主动倾其所有支持和帮助他理所应当,最重要的,沈采薇认为退一万步,退一万万步,即便他们过不下去,分道扬镳了,何枫淇也不会把钱独吞的。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沈采薇自认为把何枫淇的人品看穿了,他怎么着也不会在钱上跟她争吧。关于用钱,两人一直是公开透明的,所以上次何枫淇让沈采薇为他买羽绒服时,沈采薇难过的也有这么个成分:他是觉得她身上偷藏了多余了钱么,她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五百块的零花钱,包括吃饭、日常用品等等所有的开销,不过她抠门的功夫不是盖的,就这么点钱,还经常有剩,剩下了就感觉是赚到了,便给何枫淇买烟酒。 但何枫淇做的也是不错的,他给做小姐的同学一千块钱,这样的事都告诉她了,他还会隐瞒什么呢。出轨是他管不住下半身,但他总能管住良心吧,所以钱在何枫淇那,沈采薇很放心。 而此时,掌握家中财政大权的何枫淇边吃她打包回来的菜和饭,边嘟嘟囔囔:“我们哪有钱啊。” “咦?我妈给的十六万呢?” “我存了定期,明年年底才到期呢。” “啊?不是说好了存活期吗?钱攒得差不多了,万一看中哪套房子了,马上就能下手,现在房价飙飙地往上升,买到就是赚到。” “我明白,明白的很,你念叨几百遍了,耳朵都生茧了,那不是因为定期利率高,我才存的么,我也想多挣钱,我也羡慕人家当房奴的,那你还觉得值得为你朋友的两万块钱,而动这笔定存吗?” 防止沈采薇再多过问,何枫淇抢先道:“我把所有钱都存了定期了,都不能动的。” 沈采薇转念一想,何枫淇说的不无道理,把定期变成了活期,得损失一大笔,还是另辟他径吧:“那我前两天给你的五千呢?你放哪了?把这钱先给我用一下,有一点是一点。” 舅舅一共给了她六千块,还了殷洁钱后,剩下的都给他了。 “呃?五千?唔......”何枫淇支支吾吾的,沈采薇知道他这两天都没出过门,那钱肯定还在家里,帮助何枫淇回忆道:“就是我舅舅来看我们,我给你的五千块。” 她当时钱还没焐热就转手给了何枫淇,她着急地盯着何枫淇的眼睛,何枫淇突然沉默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呜咽起来。他是真急了,天晓得怎么会发生这么一茬,小富婆殷洁居然要跟他们借钱,如果是别人来借,他还能找出那是别人的事,我们还没实力多管闲事的理由,但这人是殷洁啊,是沈采薇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这要怎么弄。 他的哭不全是假哭,也有发泄的成分,何枫淇觉得报应一个接着一个来了。 这么一个大男人,头次在沈采薇面前哭,委实让她于心不忍,不忍到就算天塌下来了,沈采薇也决意为他顶上去。“我对不起你采薇。”何枫淇双手捂住脸,眼泪鼻涕横流。 “发生什么事了啊?” “我......我......那五千块钱被人骗了,我不敢告诉你采薇,怕你怪我,笑话我。” “被谁骗了啊?” “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老板,说是会给我介绍项目,但要先交五千块的定金,我交了钱,项目没见着,人也见不着了。” “啊!”沈采薇那个肉疼,这可是五千块钱啊,能买多少东西啊,能吃多少顿饭啊,从牙缝里往外扣,把牙床扣松动了也不见得能扣出来。 她崩溃,却不责怪:“那报警了吗?” “没报警,我不敢报警,怕你知道了骂我。” 呀,怎么办呢,沈采薇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向何枫淇投去征询的眼神,何枫淇无所谓,无主意,一脸茫然地写着: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学业不精,打电话请教了所里的老律师,得到的答复是这种案子报警了也很难破,被骗了就认命吧,下次提高警惕,吃一堑长一智。 沈采薇的心顿时比数九寒冬还要冰,但仍试图用热乎话来温暖何枫淇:“没事的枫淇,钱没了,我们再攒,你没事就好。” 她将他的头搂在怀里,感受到他的泪水,魂都碎了。 第三十二章、别寄托在一个人的良心上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我算了一下,我们现在的存款有三十一万两千。” 何枫淇“唔”了声,心沉到了地狱里,原来他花了这么多钱了,不仅花光了三十一万的存款,信用卡上他搞得清楚的,就有五六万的欠款,更别提糊里糊涂搞不清的,也不晓得刷了多少次的卡,这些对于没工作的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何枫淇从脚底心生出颤抖,冷的打了几个嗝,沈采薇把他的沉默当成了认可,心里好歹舒服了些,五千块就五千块吧,权当破财消灾了。 何枫淇又断断续续地忏悔了一会,见沈采薇情绪变平和,他也累了,眼泪收放自如,不多说了,回到电脑前忙活着,而他到底日复一日地在忙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枫淇,我出去走走。” 何枫淇没吭声,可能没听见吧,沈采薇便独自出了门。成年人的发泄途径有喝酒、k歌、蹦迪等等,但都要花钱的,算了吧,她只想走走。 月朗无星的寒冬,小区里依稀有人在散步,走在她前面的是一对小情侣,两人十指相扣,女生手里拿着杯饮料,自己喝一口,给男生喝一口,男生时不时亲她一下,甜蜜到爆炸。 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不知不觉地走近了,听到他们在商讨假期的旅行,女生说想去山上看日出,男生立即答应了,说好啊,我要陪你去天涯海角。 他们还聊了今后的打算,男生想继续读研读博,女生想去媒体公司上班,因为听说可以经常收到小礼物,双方都对对方的梦想表示赞同和支持,他们还说了许多许多的话,怎么都说不够的样子。 听不下去了,沈采薇换了条路走,走了几步扭头即回,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家。 何枫淇已经睡下了,并且睡着了。她懒得去洗漱,一动不动地躺到床上,风呼呼地吹打简陋的窗棂,床褥凄凉,睡不着,翻看微信打发时间,朋友圈里一片歌舞升平,岁月静好,吃夜宵的,旅游的,晒娃的,殷洁发的是和同事正美美地练瑜伽。 每个留在异乡城市的人都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理由,但不外乎“梦想”二字,有的梦想是有回头路可走的,比如工作;有的梦想是很难再回头的,比如爱情。她想着想着,所想的内容就变得乱七八糟的了,这一夜注定辗转难眠。 沈采薇重情重义,既然答应好朋友了,那尽快把钱拿出来才是,可钱从哪里来。 第二天,罗洛澄回来了,他说他出差了,实际上是生病了,但不想让沈采薇知道,生病这样的事,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了。 “那天晚上你怎么回家的?”罗洛澄解释完自己的行踪后,紧跟着问了这么一句,大家如此相熟了,用不着做无意义的寒暄,问的都是格外在意的事。 “秦总给我叫的出租车,他还提前把车费付了,挺不好意思的。”沈采薇谈不上对秦蕈印象很好吧,但也不至于讨厌,毕竟他是罗洛澄的发小,她不想挑拨他们的关系。 “我就知道。”罗洛澄嘟囔着,沈采薇满意,他是一点都不满意,大晚上的,秦蕈都无心派辆车送送,不过也怪不到他,跟他有何关系,怪只怪自己没控制住,喝了太多的酒,后面的生病也是因饮酒引起。 是的,只能怪自己,一切全是自己的错。 他曾以为那晚的酒醉是给“失恋”划上句号的标志,从今以后和她桥归桥路归路,她依旧站在刺眼的明处,而他在她望不见的暗处,给以更隐蔽更长久的关心。然而说过的狠话和喝过的酒一样,胃痛到死去活来,床前医生来来回回,等所有人脸上展露开笑容的时候,就都忘却了。 所以,当他再像没事人一般站在沈采薇面前时,内心里一遍遍拷问自我:这算不算一种纠缠。 沈采薇道:“洛澄,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罗洛澄的畏惧在这句话里都化成了绕指柔,他感觉泪湿眼眶。 “可能路上奔波,有点累了,你呢,最近好吗?” 沈采薇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殷洁向她借钱的困扰,踩在她犹豫点上的是蹦出来的那个叫“叶子”的女生,女生有时有点奇怪的,假如叶子是罗洛澄的女朋友,沈采薇就决定不说自己的烦恼了。 这种心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类似于“吃醋”么,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称不上,哎,真的是不好形容的,女生在小心思上的高需求高敏感,是要靠男生去悟的。 而能悟到的前提,是这个男生心里有她吧,非常有的那种。 罗洛澄见沈采薇欲言又止,道:“哦,叶子也是我的发小,你也许不知道,我们做生意的人家,只要生意往来顺利,那么祖祖辈辈的关系就会一直延续下去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那更多是看在利益的份上,和感情无关。” 他这个不恰当的比方,倒让沈采薇相当受用。 在有些事情上,女生爱听的不是好听的话,而是正确的话。 “那么,你最近过得好吗?我看你的气色也不好。”罗洛澄又问了一遍,他担心她妊娠反应严重,还不能好好休息,担心她的身体。 沈采薇望着他真诚的眼睛,就像无数次百思不得其解那样的,为什么这么帅气优秀的一个男生,还会有一颗这么美好的心,是造物主偏爱他,还是上天怜悯她。她像是在“引诱”下把昨晚的事道了出来,开始把他当“树洞”了,唔,别多想其它的了,感谢友谊的升华吧。 “我手上正好有闲钱,先借给你用。”罗洛澄比她还急,钱对她来说重要如生命,而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沈采薇摇头道:“不用的,我有办法。” 她指的办法是跟父母借,也清楚但凡开了口,父母不会拒绝的,问题在于她要把钱还回去,父母肯定不会收的,说不定还会惹得他们多想,觉得她过得不好。没能陪在二老身边尽孝已无比内疚,再去肆无忌惮地消耗他们的养老钱,叫他们操心,像什么样子。 罗洛澄便没再强求,他知沈采薇的脾性,但这次他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因她向他伸出了请求支援的手,那他务必使出百分百的力气,能尽快将她从谎言的泥潭里拉出来就好了。 “我想中午带你去一个地方。”他道。 沈采薇答应了。 到了目的地,竟是法院。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沈采薇道。 “你想说你对这地方比我熟悉,因为你是律师?但我感觉,你只是熟悉法律,并不懂人情世故。” “我有那么幼稚么?”沈采薇笑道,想着我每天茶米油盐酱醋茶,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你一个生活优裕的人,倒教导我人情知识。 “永远别把未来寄托在一个人的良心上,尤其是一个男人的,别人的良心是最靠不住的,只有握在你手里的,才真正是你的。”他不理会沈采薇的嘲笑,谆谆教导似的言之有理。 沈采薇盯着他脸上的严肃,那里面带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哑口无言。她不就在靠着男人的良心么,何枫淇的良心。 基层法院的门口向来很热闹,在这里,复杂的人性和浅薄的人心一览无遗。此时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正追着一个男人跑,口中骂骂咧咧,听他们吵了半天,大概是男人掌握了家中的财政大权,花了几年的时间,费尽心机将夫妻共同财产全转移了,还未离婚时,在外面找了个女人,儿子也生下了。 一切办妥了,跟老婆提离婚了。 中年妇女闹着不肯离,但有何用,根本拿不出男人转移财产的证据,也拿不出男人出轨并生了孩子的证据,男人的“地下”工作做得相当好,根本没留任何蛛丝马迹,他骂女人就是胡乱猜忌,要去告女人“诽谤”。 中年妇女先是凶的,后来光哭,法律是讲证据的,没有证据,一切妄谈。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痛诉着当年两人的奋斗史,相夫教子,为了一个男人耗尽了青春,时至中老年,落得个一无所有。 本来收集证据这事,现在收集不到,以后也可以收集,并不急于一时,但她的丈夫实在恶劣。那个原以为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一脚踹开了她抱在他腿上的手,从旁边的车里还出来个女人当帮凶,脱下高跟鞋,钉子似的一把扎到她的脸上,和男人合起伙来实施拳打脚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女人哪会是别人,肯定是男人在外面找的那位。 虽有保安和法警过来阻拦,中年妇女仍从里到外的遍体鳞伤,场面凄烈而凄惨。 “你是想让我以她为戒吗?”沈采薇心惊胆战,面向罗洛澄问道。 “我并不想挑拨你们的关系,只是不愿看到你的善良被人辜负。” “被谁辜负?被我的丈夫?” “对不起,我不该说他不好。” “没关系的。”沈采薇呢喃着,心里有种一言难尽的不安感。这种不安感其实一直与她相伴,一个活得失去自我,并依附在一个没什么地方值得依附的男人身上的女人,从来一点不慌,那是骗人的。 第三十三章、幸福的爱情有千百种样子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洛澄,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我听着呢。” 沈采薇垂下眼睑,卷发垂落,像道屏障挡住了他的视线,她缩成小小的一团,手无缚鸡之力,是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到她的样子。 “洛澄,你谈过恋爱吗?”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沈采薇又感动了,他的语气永远轻柔到要命,如果他去当电台的情感类节目主持人,那错过一档节目,也会觉得是莫大的遗憾吧,更要命的,他还正坐在她的身旁。 她最近的心里有个结,只是她努力克制着不把这个结牵出来,她害怕。 那晚回到家发现何枫淇果真炖鸡汤了,却没留给她当夜宵,锅里哪有汤了,只剩下几根没肉的鸡架子,锅没洗,碗也没洗,何枫淇待在卫生间里持久地不出来,她换好衣服,动手收拾厨房。 她心情不好,一天下来也乏了,一水池的碗洗了一半,头顶上神经痛,不得不直起身子缓一下。一个人吃饭怎么吃出这么多碗,吃早饭的碗她上班前已经洗了,哪怕中午的碗也没洗,也不会有这么多碗吧。 柜子里的备用碗也被何枫淇翻出来用了,那些备用碗是当初搬进来时,她兴冲冲地从超市买回来的,考虑的是以后亲戚朋友来玩时用得着,哪知一次也没用上。 “枫淇,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啊?”她朝卫生间喊道,白天和何枫淇通电话时问过同样的问题,此时何枫淇给了她同样的回答:“没有啊。” 何枫淇不是故意待在卫生间里不出来,他受伤了。 托贾逑的福,何枫淇也是经历过那种事情的大场面的男人了。而男人一旦开过眼,除非定力十足的,或者有面子上的情况要权衡,不能胡来的,其余的就像何枫淇这样两者顾虑全没的,想放肆就放肆了。 何枫淇想钱想到失魂落魄,美名其曰需要放松,去贾逑上次带他去过的夜总会,要了三个姑娘,带回家,几番云雨。至于孟小萌,一来开眼后的何枫淇不再把她太当回事了,跟一个领略过牡丹、芍药、玫瑰之美的人,一味强调月季的动人,等于自讨没趣;二来孟小萌怀孕了,干那事时总归拘谨,不痛快,缺少滋味。 反正信用卡已经刷爆了,不在乎再多透支一些,花了钱才能买来潇洒,潇潇洒洒,这三个姑娘轮番上阵,从客厅做到房间,再做到卫生间,舒服是自不必说的舒服,上天自是到仙境仙游了一番。 可用力过猛了,过度了,身体吃不消了,站不起来了,需要休息休息来做调整,稍作休息还不够,腿发软无力,一不小心就休息的长了点。 否则他肯定要出来检查现场,看看她们有没有留下不该留的,也谈不上怕沈采薇,有恃无恐,但节外生枝总归不要的,不过相比“害怕”,“担心”的程度浅的不是一点点,于是他坐在马桶盖上,在生理疲惫的陪伴中回味着精神上的快感,并漫不经心、心存侥幸地沉浸在对沈采薇沉默的担心里。 而这次何枫淇妥妥地“轻敌”了,沈采薇正和碗边上的口红印、垃圾桶旁的睫毛刷对视。 风月场上的女人哪有顾忌这一说,管你有没有老婆呢,管你老婆怎么来收拾你呢,想怎样就怎样。她们也被何枫淇折腾的够呛,完事后,饿了渴了,把冰箱里的吃的喝的消灭了,又吃了灶台上的鸡汤,然后扬长而去。 家里全是白瓷碗,沾点污渍就醒目的不行,难说这口红质量到底是好还是差,咯吱咯吱,沈采薇用洗碗布搓了又搓,印字仍下不来,她便一边玩命地去搓,一边找解脱的说辞:也许这是以前留下的,时间长了,所以才不好洗。 沈采薇总喜欢这么干,把自己说服了,这事就结了。 那么睫毛刷是怎么回事,这是睫毛膏上的刷子,上半截已经不见了。绝对不是她的,沈采薇闭上眼睛沉思,就算退一万步,她沈采薇得了老年痴呆,忘记了殷洁曾送过她这么一个东西,她也不会乱扔乱丢的,因她从来都舍不得买化妆品,有的都是殷洁送的。 那这睫毛刷到底是谁的? 她蹲下身摸了下刷头,刷头是湿的,乌黑的膏体沾到指头上,很润,唉,这总该不是掉在柜子地下,今天扫地才扫出来的吧,蹲到双脚发麻,沈采薇还没找出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没有被说服,她就烦躁,就崩溃,就想把世界翻个遍,赶紧翻出个理由来让自己解脱。 “殷洁,我啊,我想问你个事,你没送过我睫毛膏?哦,这样,好啊,先挂了,空了再聊。” 殷洁给的答复是沈采薇说过不会用睫毛膏,一涂就会把眼睛糊的跟熊猫一样,几年前送过她一个,她还退了回去,之后就再也没送过了。 殷洁说的是真的吗?她怎么不记得了,看来她真的得老年痴呆了。 沈采薇持续咯吱咯吱地搓碗边,洗碗布快搓烂了,碗也快被她捏碎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向下滚,她就是这么一个女人,一遇到问题,总是在积极或者消极地逃避。 偏偏何枫淇的声音传来:“采薇,锅里有鸡汤,你自己热了吃啊。” 沈采薇脸上的汗珠和泪珠滚到了一起。 她又不会傻乎乎地跑过去问:“枫淇,锅里哪里有鸡汤啊,不是吃完了吗?” 她没那么傻,其实还挺聪明的,每回都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疑点,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聪明,或者说她不愿让自己觉得自己很聪明。 聪明意味着会计较,她不想和何枫淇计较,不想和自以为稳定的感情中的变数计较。 如果把睫毛刷举到何枫淇的鼻子底下,质问他:“何枫淇,你跟我说实话,这是哪个女人的?” 或许何枫淇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正如她猜想的那样,或许他会忏悔,会痛哭,正如他上次出轨时那样。 她在口头上赢了,她又赢了,又抓到他的把柄了。 而又如何? 输掉的却是九年的感情吧,她所有的努力、付出、青春都付之东流了。 人啊,是最容易不甘心的。 沈采薇拉回思绪,窗外飘起了雪花,最近的雪下得很是情绪化,不同任何人商量的,带着执着的任性,法院门口的闹剧结束了,只剩下中年妇女一个人坐在半湿的地上哭天喊地,像个笑话。 老天爷的任性是有资本的,老天爷强势,但人就不同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能争取到梦寐以求的能力的,像这个中年妇女,她的咆哮不过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她沈采薇呢,何尝不也是不具备这种能力。 承认很难,需要勇气,但承认,也是种进步吧。 “洛澄,你的老家在哪里?” “我没有第二故乡,这里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沈采薇想家了,罗洛澄知道,他淡淡地道:“真想去你的家乡看看。” 他们的目光相遇,沈采薇微微皱眉,他再次洞察了她的心思。 她的确想家了,想老家的小城下雪时,她会窝在沙发上,吃着零食看着电视剧,老同学来串门,妈妈在厨房里烧饭,爸爸买回来她爱吃的甘蔗、橙子、牛肉干啊,有时外婆会蹒跚着走过来,在老人家眼里下雪了就是要大降温了,她要为外孙女织毛衣。外婆织毛衣的速度很快,手艺很好,会钩花、绣花,织出来的毛衣是流水线上的成品不好比的。 如果那年何枫淇去了北京,她回了老家,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也许迫于社会舆论压力,已经结婚生子,丈夫不是毕生至爱,但足以安稳于柴米油盐,也许她仍忘不了何枫淇,于是在这样的下雪天,当在如春的屋内,身体被熟悉的气味所包围,厨房里煲着汤,孩子正在闹,泛上心头的初恋也不会这般凄楚吧。 如果有如果,那生活是不是就是另一副模样。 “在我老家,西北风刮到路上的行人只露一双眼睛时,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晒腊肉,腌鱼,还会蒸包子,蒸各种口味的包子,豆沙馅是甜口的,咸口的有萝卜肉丝馅的,三鲜馅的,每家都会蒸很多很多,然后塞进冰箱里慢慢吃,有时冰箱里还塞不下,为此家里还特地买了一个冰柜。我小时候问我妈,干嘛一次蒸这么多包子啊,想吃的时候再蒸不行吗,那样就能一直吃新鲜的,我妈回答我说,忙年忙年,忙的就是一个热闹劲,不知不觉的,鞭炮响起来了,年到了,一年就在没有遗憾,没有期待中过去了。” “采薇......”罗洛澄哽咽道,沈采薇打断他:“洛澄,你说幸福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时间静默着,罗洛澄能听得到沈采薇的质疑,她在质疑九年的爱情,他居然没有开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她终于想离开那个“渣男”了的喜悦,而在心痛着她的心痛,牵扯着她每一缕丝丝入扣的感伤。 “幸福的爱情有千百种样子,但没有一种是你现在伤心的样子。”罗洛澄道。 第三十四章、雪花是泪水最好的掩护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我不是伤心。” “也不是你感受不到幸福的样子。” 他讲到灵魂里了,沈采薇咬住嘴唇:“他们都说爱情会有磨合,会有伤痕,这些都是正常的。” “他们是谁呢?这么说的人,要么他们过得不幸福,所以才一味地强调要去坚守,要坚信美好的生活终会到来”,罗洛澄顿了顿,沈采薇怀揣的不也是这个观念么,他不敢去反驳,今天小小地提出了点异议,她没意见吧。 见她在沉思,并没有很介意,罗洛澄继续道:“要么他们非常幸福,磨合和伤痕不过是生活里的调味剂。” “真有这么美好的爱情吗?” “有啊。” “你遇到过?” “遇到过,也是我的朋友,他和他妻子是大学同学,他追到她后,就特别宠她,结婚后,更宠,生了一个孩子,宠成了宝贝,生了二胎后,我们外人都没法直视了。你能想象吗,一个身价上亿的总裁,除了出国出差,每天晚上十点前一定会到家,会给妻子洗脚、捶背,再累再困,也要听妻子唠叨家里的事,房产股份全登记在妻子名下,别人笑他傻,他却说:我老婆给我生养了两个孩子,这是她应得的。” “给他生了两个孩子?我还头次见有男的会这么想。” “对了,他还是学法律的,哈佛的高材生。” “啊,是吗,那他这法律真没为自己学。” “完全没想到吧?” “嗯,要不是你说的,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话,我不会信的。” “你喜欢这样的爱情吗?” “当然喜欢了,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喜欢吧。” “采薇,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就该去追求什么样的爱情,他们会说婚姻里全是算计,只讲利益,哪有真感情,他们也会说婚姻里两个人相亲相爱就行了,物质条件慢慢来,他们怎么说怎么做的,我们管不了。但是采薇,我们可以管好自己啊,爱情中唯一值得坚守的,是坚持做自己,坚守别人会改变,太被动了。” “洛澄,我管不好自己。” “我们每个人都管不好自己,因为我们掌控不了自己的感觉,采薇,你不觉得你受的委屈,到最后收获的也仅仅只有委屈么。” “你别说了。” 沈采薇无声地落下泪,泪珠却掉的极其放肆:“麻烦你送我回家,谢谢。” 罗洛澄开着车,她在他身旁默默地流泪,他没有安慰她,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全说了,他清楚她在做一件事:在成长。 而此时沈采薇心中埋藏的好的坏的感觉搅和在一起,促使她在一瞬间理顺了,醒悟了,领悟了。好比西北风呼呼地吹到头了,恍然一天,东南风就起来了,她像条初醒的小鱼,有知觉去离开无知的浅滩了。 罗洛澄依然将她送到公交站台,沈采薇下车时他跟着下了车,沈采薇走了很远很远,回头望时他还站在原处,雪已经下得很大了,雪花漫天飞舞,他站成了一根巍峨的旗杆,一块屹立的丰碑,仿佛是亲人送她上战场。 沈采薇恍然特别特别的难受,她停住脚步半晌,很想扭头跑过去抱住他,无论是以什么名义,无论是以什么冲动,无论是以什么心态。 只想抱抱他,真的,只想抱一下。 有这个想法过分吗,过分。 她是一个有夫之妇,该守本分,该守妇道,该一心一意,该忍辱负重。 沈采薇终是没有回头,边嚎哭边往前狂奔,雪花是泪水最好的掩护。 这样难以承重的难受,在有一年也体验过。那年何枫淇已回来了,和他的兄弟合租,中秋节送三天假,沈采薇问何枫淇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因她的父母早想看看这个尚未谋面的“准女婿”了,为此还操心了很久,是安排他住家里,还是住酒店呢,准备哪些吃的呢,要请亲戚们过来一起吃饭吗,要准备红包吗。 每回和父母通电话,都要在这些问题上商讨半天,沈采薇的心里既高兴又沉重,她能体会到父母在面对她有男朋友之时的紧张、忐忑、激动和失落。 她在那段时间里,老在想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原生家庭的怀抱,而投入到另一种新生活。她想得特别特别多,甚至上升到哲学高度,将何枫淇放在一个女人新生起点的何其重要的地位上,重要到可以立个传记了。 而何枫淇这边呢,他先不明确答应一定会跟沈采薇回去,“再说吧”,“到时再看吧”,临了,沈采薇第二天要坐早班车回去的前天晚上,何枫淇回应她:“我明天要去北京谈项目,大项目,好几千万呢,谈成功的话,说不定我们就能买房了。” 沈采薇当然想买房,可当头顶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室友和男朋友出去约会了,她省电舍不得用电吹风,湿着头发依靠在窗边,满心的憧憬,不,是全家人的希望化为了泡影之时,却艰难地道不出“好啊”这两个字。 她懂的,她懂自己不能在感情里既要,也要,这也要,那也要,什么都想要。 而就算她央求何枫淇和她一起回去,她知道如果何枫淇本身没这个意愿的话,他也不会为了她委曲求全的,仍是执意想去哪就去哪,在他一意孤行的执意中,十个沈采薇也抵不上。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既要,也要,这要,那要,有哪个要实现了呢。 所以,她懂与不懂,理解与不理解,要与不要有何区别。 这是沈采薇今天在嚎啕大哭中才悟出的,并强迫自己去接受的事实,在九年的时光长廊里,她只会哭,光哭而不思考。 那年中秋节过得清清冷冷的,父母虽没对何枫淇的“爽约”提出看法,但和往年一样的三人中秋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大家都挺落寞的。 回程的那天是假期最后一天,那天才是中秋节,她怀抱着母亲邱水蓝做的一大袋好吃的坐上了大巴车,袋子的最上端放了几块月饼,本来她不想拿月饼的,跟邱水蓝说现在谁还吃月饼啊,邱水蓝却称过节嘛,要有过节的样子,吃了月饼才叫过中秋。 母亲永远是这样的,把每个节日都看得很重要,总能往平淡的生活里注入跳跃的仪式感,是个很有趣很有能耐的女人。不像她一塌糊涂的,永远稀里糊涂的,在放任和随性的环境中长大,除了遗传到淳厚善良的基因,像是没习到父母身上任何其它的优点。 父母紧追着大巴车跑了几步,父亲沈知行冲她喊道:“到家了打个电话,路上注意安全!” 沈采薇抱着月饼咬,努力点点头,在读书、工作中往返过千百遍的路上,熟悉的环境渐渐向后退,看过许多次,却始终无法注入进感情的风景映入眼帘,更茁壮的树,更宽阔的河,更葱绿更干净的街道,离家越远,离工作生活的城市越近,神经越紧绷。 这世上有那么多美丽的地方,但家乡是沈采薇心目中无法替代的一枝独秀。大巴车上坐的多是和她一样的年轻人,许是那天才算真正的节日,在老家的中秋节注重的是晚上的晚餐,因为晚上要祭月,桌面上摆满各种当季的吃食,要点香烛,挺隆重的。 可偏偏明天就要上班了,放假放了个寂寞,并不能和家人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团聚,车上的人都郁郁寡欢,有种被迫分离的感觉,沈采薇给何枫淇打了电话,何枫淇没接,发了短信,他也没回。 于是她哭了一路,整整哭了五六个小时。 现在想想,一个女生用旁人的“不在乎”来作践、糟蹋自己,蛮愚蠢的。 沈采薇立在家门口,拍去头上和肩上的落雪,这一通顿悟和醒悟,她仿佛在瞬间长大了。 罗洛澄说的是对的:人要坚持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 母亲做的也是对的:在端午节吃粽子,在中秋节吃月饼,在过年时吃肉圆,在什么日子里做什么事,人要有原则。 沈采薇似醍醐灌顶了,通透了,门一打开就问何枫淇存折放在哪,不是说定存了么,那肯定有存折的。 何枫淇也不抵赖,不否认有,但就是不拿出来。 “我不记得放哪里了,在肯定在的。” “家里就这么大的地方,你再想想。” “我真想不起来了,搬家一折腾,谁还记得呢。” “不会丢了吧?” “丢了也没事的,反正存折有密码呢,捡到的人也拿不到钱的。” “那我们明天赶紧去银行挂失吧,我和你一起去。” “用不着兴师动众吧,我说了,钱不会丢的,你就放心吧。” “枫淇,那可有三十多万啊,你不在乎啊?” “我在乎啊,我当然在乎啊,但我明天要出去谈项目,一早上就要去了。” “枫淇,你谈项目是为了什么呢?” “赚钱啊!为了这个家啊!不然我为了什么啊!” “那这三十多万不是钱吗?同样是钱,你干嘛顾此失彼呢?” “沈采薇,你怎么说着说着就绕回去了,我说了八百遍了,存折里的钱是不会丢的!不会丢的!绝对不会丢的!” ...... 第三十五章、说出离婚哪有那么容易的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他越是稳坐泰山的淡定,沈采薇越急到抓狂,无法掌控自己命运般发疯,不怪她,这钱可是她沈采薇流血流汗省出来的。事情总要解决,不能吵,不能闹,她只不断地用轻柔平稳的声音提醒何枫淇再好好回忆回忆,再好好想想。 何枫淇感觉耳边有个和尚在念经,叨叨叨,叨叨叨,没完没了,跟魔咒似的箍着他,快把他整死了。他那个气,搞不明白平时傻乎乎的女人,今个怎么开窍了,就跟脑子被清洗过一遍似的。 再这样下去,局势一发不可收拾,马上得露馅,怎么办? 无意中望到放在鞋架旁的一盒燕窝,是沈采薇拎回来的。 “这哪来的?”何枫淇指着逼问道,怒目圆瞪,底气十足。 “朋友给的。” 罗洛澄说他弟弟刚开了一家制作燕窝的公司,这种开盒即食的是新品,他弟弟请大家尝尝,他就带了几盒到单位来推广。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沈采薇如实解释了,何枫淇马上跳了脚:“你成富婆了你!男人干嘛送你燕窝啊,我告诉你,这就是撩骚!” “人家哪里撩......哪里撩我了,不过是出于好心。”沈采薇都说不出那个字,从她丈夫口中出来这样的话,真有点恶心。 “好心?亏你说的出口沈采薇,编瞎话先动动脑子好伐,你牛逼啊,不得了啊,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汉子!” “枫淇,我没有!” “你还嘴硬!什么人生中第一杯桂花普洱茶,是你人生中第一个男人吧!” 关键时刻,何枫淇的脑子就是比沈采薇的好用,他兀的提及沈采薇之前发的一条朋友圈,叫她措手不及。没错,如果给“第一个男人”再加点定语,那罗洛澄是“第一个让她品尝到桂花普洱茶的男人”,是“第一个无微不至关心她的男人”,是“第一个让她拾捡起自信和尊严的男人”,也是“第一个让她在异乡体会到家的感觉的男人”。 “趁早醒醒吧沈采薇,我告诉你,这种有钱人哪里看得上你,玩腻了就一脚把你给踹开了!你还指望他对你真心啊,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做春梦吧你!” 博大精深的中文,同一件事,换了个说法,意思就全变了。在这一瞬间,在简陋的房子里,在冷清的家中,在昏暗的灯光像一张可怜的破网笼罩着一切,在何枫淇像一只面目狰狞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时,一个念头出其不意地蹦入沈采薇的脑子里:沈采薇,你是该醒醒了,别做梦了,别自欺欺人了,离婚吧,和他离婚吧!和这个不尊重、不爱护、不在意你的男人离婚吧! 她同时被这个强烈而来的念头和脱口而出的勇气吓了一跳,她仿佛不认识自己了。 手机响了,是母亲邱水蓝打来的。 最后没办法,不像样就只能不像样了,沈采薇还是跟父母借了两万块钱,母亲邱水蓝一口答应了。夫妻二人向来通情达理,其实早先他们并看不上不管是家庭条件,还是自身条件并不太好的何枫淇,却从未在言语或者举止上流露出来,女儿喜欢么,他们尊重,也从未给何枫淇家施加过任何压力,一切随缘。 然而始终有个过不去的坎,嫁女儿是人生中的大事,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必须风风光光的,岂能浮皮潦草。早在沈采薇他俩领证前就提议办婚礼了,但何枫淇的父母别说答应他们的提议了,连面也没见上过,有时夫妇二人觉得有些蹊跷,每回约好了时间见面的,到了最后关头,何枫淇的父母总是临时有事。 不过据沈采薇讲,公婆待她不错,很好相处,那会沈采薇坚持要把结婚证先领了,夫妇二人一合计,女儿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给了何枫淇,都到了这一步了,只要女儿觉得幸福,那他们还横加阻拦干什么呢。 可延迟婚礼的举办,不等于可以一拖再拖,家里的老人们,沈采薇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已开始不高兴了,从起初的嘟囔,到如今有了怨言:采薇找的这人家,不懂规矩。 邱水蓝问沈采薇:“采薇,你公婆说什么时候办婚礼了吗?” 这个问题真会挑时间。 明明她方才生出的离婚念头强烈的如一把锋利的刀,倘若何枫淇再说一两句激将她的话,她准能毫不犹豫地把这把刀亮出来,但母亲的问题犹如熔炉,将她好不容易锻造出的刀慢慢地化成了铁水。 她咿咿呀呀,不知所云。 难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吗,在亲生女儿面前,邱水蓝把底牌全亮了出来。 “采薇,现在你和枫淇领证住到一起了,那你怀孕是早晚的事。虽说现在的年代,小两口的婚礼和孩子的满月酒一起办的人家也不在少数,妈妈从来不诋毁这种做法,妈妈也知道只要你们小家庭幸幸福福的,形式无关紧要,我和你爸承认我们有虚荣心,我们不想把你当泼出去的水一样,你说什么仪式也没给你办,我有时脑子里都会错乱,我女儿到底结婚了没有啊。” 沈采薇的理智还未被全部击垮,她走到门外,准备跟母亲说一说她和何枫淇目前存在的矛盾,她的痛苦和挣扎,她想说:“妈,我和枫淇不合适,没办婚礼刚好,知道我们结婚的人少,现在领了离婚证,也不会让你们太没面子。” 但提出“离婚”这两个字,和讳疾忌医一样,在很短的时间内,沈采薇无法以平常心如述家常般一下子说出口,她的哼哼唧唧,在邱水蓝听来,即是不上心,别的姑娘都盼着穿上婚纱时美美的样子,她怎么就一点不在意呢,她不在意,她的婆家哪会太在意。 邱水蓝急了,继续道:“采薇,你都不知道,你刚出生时,你爸就在家里藏了一瓶好酒,藏了三十年了,等着你大喜的日子开封呢,我们早把准备给你举办婚礼的酒店选好了,菜单也看好了,我去定做了一件红旗袍,现在不敢胖不敢瘦的,怕万一到时穿了不合身,你外婆给你们缝了六床被子了,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我跟她说不要再缝了,你们盖不了这么多被子,可她哪肯啊,说还要缝,一直要缝到你们办婚礼为止。” 第三十六章、他到底是扇了她一巴掌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沈采薇的强硬没了,像破土而出的竹笋被削掉了,她是一个柔软的女子,如何在一大家子的期望上泼上一盆冷水,让她倒一盆水出去,她都要环顾四周,看看会不会溅到来往行人的身上。 而且,离婚是件大事吧。 要不,再想想吧。 她胡诌道:“妈,你也别着急,我婆婆说等和你们碰了面,就商量这事呢。” 邱水蓝也不废话:“那正好,过两天我放假了,我和你爸打算去看你们,你跟你公婆讲一下,看他们哪天方便,我们见一面。” “啊,好吧。”沈采薇脑袋发嗡,不知如何是好。 “到时你舅舅和姨妈都会去,你跟公婆也说一下。” “好啊。” 邱水蓝的考虑是毕竟已经结婚了,假如何枫淇的父母真是通情达理的人,听说儿媳妇的娘家来了亲戚,迢迢的赶来,无论如何都要给亲家一个面子吧。 而沈采薇的考虑是没考虑,头脑一片空白。 “采薇,你俩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你们过得好就好,采薇,结婚了就要互相体谅,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凡事也要站在枫淇和公婆的角度上想想。” “我知道了妈。” “采薇,你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处理家庭关系要讲究方式方法。” “知道了妈。” “你们晚饭吃了吗?” “还没呢,刚准备吃。” “行,那你们先吃饭吧,代我向枫淇问好。” “妈,你跟爸吃了吗?” “吃了,你爸想吃羊汤,晚上我就煮了羊汤泡饭。” “那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呢?” “和你打电话啊傻丫头,快去吃饭吧,按时吃饭身体才会好,空了聊啊。” “嗯,妈妈拜拜。” 沈采薇恋恋不舍地挂掉电话,又一个人在楼道里站了会,这才回家,刚进家门,手机上进来一条微信,罗洛澄发的:你还好吗?我不该插手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很惭愧。 何枫淇一把抢过她的手机:“好啊!我说怎么接个电话都要躲着我呢!原来你们都上过床了!还插手!用词好文雅呀沈采薇!不要脸的狗男女!” “何枫淇,你嘴巴放干净点!” “你不干净,还要我放干净!我说你怎么胆子大了,原来是有野男人给你撑腰!” 沈采薇去抓自己的手机,她坦荡荡的,她问心无愧,但何枫淇一把将手机给扇了回去:“给我戴绿帽子!我头上一片大草原啊!真看不出来沈采薇,你还有这个能力!” 这一下子扇得太重了,巴掌最后是落在沈采薇脸上的,沈采薇捂住脸颊,既心碎,又难堪,还有一种隐隐的,在何枫淇的强压之下,抑制不住的理亏念头: 他生气,她必是有错的,不是大错,也有小错。 从前的沈采薇又回来了,和母亲的通话是催化剂。 何枫淇喋喋不休地骂,沈采薇细细碎碎地反思:她干嘛要收罗洛澄的东西,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一开始就避免私人交集,公事公办,哪会出现现在的矛盾。她沈采薇向来别说异性朋友了,连同性朋友也没有几个,结了婚了,倒还想着结交异性朋友,难怪枫淇有想法了。 一码归一码,枫淇出轨不对,那她这么做就对了吗,也不对。 长期以来的思维惯性,让沈采薇习惯了不停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她后退一步,何枫淇前进一步,她退到悬崖边的话,说不定何枫淇能顺势把她推下去。何枫淇钻牛角尖,也将她带进牛角尖里,叫她失去理智,何枫淇冷不丁地摔门出去了,沈采薇想也没想,像只小狗似的,立即怯怯地追了出去。 两人刚到楼下,何枫淇吼道:“别跟着我!你想气死我吗!” 沈采薇唯唯诺诺,进退两难,此时外面下起了雨夹雪,奇了怪了,每逢他们大闹矛盾,老天爷都要洋洋洒洒一场,惩罚谁呢,这次罚的肯定是沈采薇。何枫淇坐在车里,灯光刺眼,沈采薇站在雨里,像只枯萎的花,被雨水无谓地浇灌了个遍,一阵狂风,哆嗦到嘴唇发紫。 “你别挡着我开车!”何枫淇朝沈采薇吼叫。 “你耳朵聋了啊,我让你滚啊!”见她站着不动,何枫淇不停地摁喇叭。 “枫淇,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我们回家好好说,可以吗?我们别吵架,行吗!” “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你不是外面有人吗!你不是有依靠吗!你去找他啊,去啊!赶紧去啊!赶紧给你的野男人打电话啊!” “枫淇,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起开吧你!臭biao子!” 何枫淇冲下车,嫌弃地翘起指头,像拎垃圾一样把沈采薇拎到一旁,然后又回到驾驶座,打了一把方向“呼”的将车开走了。 一把伞撑到了罗洛澄的头上,来人道:“老板,要去揍那小子一顿吗?我的手已经痒到不行了。” “你没听到他在怀疑沈律师吗,现在过去只会帮倒忙。” “那就任由这丫无法无天啊,要是法律允许,我都想把这丫撕了!” “哎,你们太激进了,三天两头给他打恐吓电话,他的情绪能往哪里发泄,最终遭殃的还不是沈律师。” “老板,我想斗胆说一句话。” “你们的胆量我可远远不及。” “老板,你连你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还能保护谁呢。” 罗洛澄伸出一只手扯拉撑伞人的耳朵,撑伞人痛的叽哇乱叫,连连求饶,罗洛澄道:“我再提醒你一遍,沈律师不是我的女人,她有丈夫。” 他一松开手,撑伞人捂着耳朵硬气地回道:“装什么正人君子啊,干就完了!” “保护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可进可退,主宰权不在我手里,在沈律师手中,不管她喜欢哪一种方式,我都可以奉陪。” “文绉绉的,听不懂。” “你丫懂什么,你丫就不明白啥叫细水长流,喜欢一个人,不能急功近利,不在一是一日。” “好好,我不懂,老板你懂就行。” 第三十七章、不善良的人都在密谋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她怀孕了,这样一直淋雨吃得消吗?”罗洛澄自言自语,想为她撑把伞,却又做不到,万一被她的丈夫撞见了,会闹得更不可开交吧,他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手下,这个臭皮匠快拿出一个主意来。 手下一瞥罗洛澄的眼神就心慌神乱,这个主子,哎,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真心不明白这个叫沈采薇的女人哪点过人了,哪点值得罗老板寝食不安了,往天桥上一站,放眼望去,满城中这种成色的女人比比皆是。 但可不能乱讲,他说沈采薇一句不好,没准失去的将是一条腿,好吧,那我就闭嘴,可你现在连闭嘴的权利也不给我,还让我帮你想泡妞的法子,哎呀,这人真的是,手下的面部肌肉抽动:“老板,你没让女人为你怀过孕,你总见过怀孕的女人吧。” “我当然见过。” “沈律师这样的一看就没怀孕。” “前期孕肚又看不出来。” “嗨,不是看肚子,你说你这么大一个老板......” “有话明说。” “我不说了。”手下暗笑,想着你有钱没用啊,钱不花在找女人上,干嘛了呢,还没我过得快活滋润呢。 “哼,净吹牛。” “我哪吹牛了,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沈律师是不是处女......” “滚!你死去吧!”手下伸伸舌头:“只有没用的女人才想着靠生孩子来拴住男人,沈律师才貌双全,不会干这种蠢事的啦。”罗洛澄心想着这还用你教,两人嘻嘻哈哈地闹着。 而罗洛澄转脸目光幽暗,望向沈采薇的方向,她还颓废地站着不动,难道不冷吗,他的心冰到打嗝,凝望碎在了黑夜中。 他只向墨色的苍穹渴求一件事:让时间所有的疾苦遇到她时都绕道而走吧,将所有降临在她身上的磨难都转移给他吧,让他来承受吧,他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 目送汽车渐行渐远,沈采薇给何枫淇发了条微信:枫淇,你要去哪?她发这条微信时的心态是卑微的,她自己也清楚的那种卑微,但父母和家里的亲戚们要来,还是来商量他们办婚礼的事,这个时候不能出幺蛾子,否则父母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沈采薇作为懂事的乖乖女,乖乖女的思维是宁愿自己痛苦,也不要家人难堪,那哪怕是演戏,演一出戏给风尘仆仆赶来的父母看,也要在眼下和何枫淇搞好关系吧。 而对父母的关心越强烈,对演戏的要求就越高,高到全然不顾对自己良心和情感的绑架,沈采薇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女孩,忘记了白天时的醒悟和悔悟。 她就是那么的无依无靠,那么的优柔寡断,在雨里等到像刚从冬天的河水里爬出来,何枫淇没有回消息,害怕、内疚、自责,所有情绪的交织,吹响的是失败者的冲锋号。 沈采薇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啊,何枫淇非要走,她从来没有办法,从来没能决断过他的想法。 痴痴地继续淋雨,磨蹭了半晌才回到家,洗澡换衣服时全身瘫软,发烧了。 连指甲缝都烫到吓人,连眼皮都是疼的。鼻涕流下来,找纸巾,床头柜上没有,翻抽屉,抽屉里也没有,去拉柜子,谢天谢地,总算还剩一包。 但,这是什么?几近无物的柜子里有一个红色的盒子格外刺眼,烟盒大小,却不像是烟,而且何枫淇一贯抽的烟不是这个包装,她拿起盒子一看,颤栗顿时从脚底升到头顶。 是避孕套。包装上写明有十个,可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了。说明……不止一次,对吗? 沈采薇感觉呼吸困难,强烈的窒息感,坐到冰凉的地上环抱双膝,深陷进噩梦里。 何枫淇出轨的场景如牛反刍般涌到了嗓子眼,她想把 “离婚”这把刀刺向何枫淇,却没刺出去,倒是何枫淇嚣张地挥起了一把刀,从她的喉咙一直刺到心尖上,一夜无眠,这个雨夜,善良的人们的牵挂注定泛滥成灾。 不善良的人呢,在密谋。何枫淇一脚油门冲到了王瑛和孟小萌那里。孟小萌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剧,夏溪南在洗碗,王瑛躺在床上养神,胃疼,被气的,她一生气夏溪南也气,因王瑛不能干活了,活就得她来干。 两个女人生气的源头直指向孟小萌,事情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就下午时,孟小萌想吃橙子,习惯了想要东西就给何枫淇打电话,而王瑛习惯了一看到孟小萌唧唧歪歪,有事没事便找她儿子就来气,问孟小萌要什么,说要吃橙子,并指名道姓什么产地的。 这好办,费点事而已,王瑛午觉没睡,跑去水果店买,却被告知这个产地的橙子刚好卖完了,明天再来。 偏偏孟小萌非要马上吃上不可,跟小孩似的吵吵囔囔,孕妇的理由往往一个足以打天下:“不是我要吃,是肚子里的那位要。”此时王瑛心里已有气了,她本看不上孟小萌,加上现在不在乎孟小萌怀着的孩子了,孟小萌一作,只有怪。 她暂时姑且忍着,询问孟小萌要不要一起去超市买,孕妇整天窝着不动弹也不行,最好活动活动,孟小萌同意了。 正巧夏溪南今天回来得早,说也想去超市买点东西,三个女人就一起去小区附近的连锁超市。 路上,孟小萌一会说热了,脱下外套让王瑛帮她拿着;一会说冷了,让王瑛帮她穿上;一会又说累了,要找个椅子坐下来休息一会;一会又喊渴了,要喝水,王瑛说马上到超市了,到超市里买水,孟小萌等不了,说超市里的水是冷的,她不想喝冷的,想喝热的饮料,闹着闹着撒起娇,赖着不肯走。 本从小区到超市也就十分钟的路程,加上从家里到小区门口所需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分钟,但她们走走停停,近半个小时过去了,一半的路还没走完。 王瑛问她:“你想喝什么饮料啊?”孟小萌也不客气:“想喝奶茶。”王瑛道:“怀身子的人不能喝奶茶。” 第三十八章、我的宝贝孙子没事吧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妈,你老古董了,偶尔喝一次没事的,喝奶茶能分泌多巴胺,对心情好的,我心情一好,对胎儿发育就好。”王瑛不晓得她讲的什么东西,懒的啰嗦了,喝吧喝吧,随便喝什么去吧:“那哪里有卖啊?我看这周围也没有奶茶店啊。” “妈,有的,往西走一会就到了。”往西的话,就跟超市是两个方向,而且孟小萌说走一会,这一会是多久,怕是不会短的。 而孟小萌正拉长个脸,给她俩脸色看,王瑛肚子里的气直冒泡,她生的两个亲儿子也没敢这样待过她。 夏溪南也是郁闷的无话可说,但出都出来了,不能三个人在大马路上晾着吧,便道:“小萌,要不我给你去买吧,我一个人走得快。”孟小萌道:“你不知道我想喝什么,万一买错了,我不想喝的。” “那你告诉我你想喝什么不就行了么。” “嫂子,我怎么觉得你对我不耐烦呢。” “没有啊,我哪有。” “你就是有!”夏溪南张大嘴巴,她这人八面玲珑的,在公司里把每一任上司都伺候的眉开眼笑的,同事、朋友关系更是捋得平平整整的,从未被人怼过,大家都是女人,我给你脸你就蹬鼻子上脸,你以为你谁啊你。 她还一句话未说,孟小萌嘟起嘴巴掉下金豆子,敢情被欺负了似的:“妈,枫淇今晚会来吗?”王瑛道:“我哪知道啊,你不是一天到晚跟他微信联系的吗,你问问他啊。” “我给他发微信了,他都不理我。” “哎呦,那就是在忙呗,你说他一个大男人哪能整天围着女人转呀。” “他有什么好忙的呀,又不上班,钱都是从沈采薇那拿的。” “你也知道钱是沈采薇的,那枫淇得花时间和精力把沈采薇伺候好吧。” “哎呦,妈你这话说的,让我的男人却伺候别的女人,我一个孕妇能花几个钱,大头不都是哥哥嫂子拿了,谁得好了谁付出啊,哥哥嫂子怎么不去伺候。”王瑛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本来一家人过得好好的,团结一致奔小康,这个讨债鬼来了,就跟搅屎棍似的。 夏溪南不自禁地猛翻白眼,老娘还就嫌弃你了,怎么了,想当初你刚住过来的时候,还算通情达理,我看在何枫淇的面子上对你好声好语的,你还得寸进尺,别太过分了。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什么东西呀,我要感谢是感谢何枫淇,我要内疚也是对沈采薇内疚,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 孟小萌是故意作的,她心情不好,一来的确因为怀孕了,体内激素水平变化,情绪不稳定,想当初决定生下这孩子也是心血来潮,跟闹着玩似的,如今看十月怀胎,一天一天的,怎么都盼不到头,心里烦着呢;二来她感觉何枫淇起了变化,要说具体哪里变了,也说不上来,但女人的直觉比狗的鼻子还灵敏,孟小萌就觉得何枫淇对她冷淡了,不太在意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望着她,就跟瞻仰信仰似的。 她的暴脾气哪受得了这般懈怠,而夏溪南和王瑛虽没她那么傲气,但也不是吃素的,女人对女人,向来针尖对麦芒,三个女人就这么在车来车往的大马路上僵持着。 要不是王瑛突然抓住夏溪南,夏溪南就打算甩手走了,这女人什么玩意,去你祖宗的。 姜到底是老的辣,王瑛综合全局来思考了一下这件事,最后下定决心要让孟小萌流产,这个决心下的定定的,倘若说之前的每一次咬牙切齿都还带着犹豫的成分,那此刻王瑛是恨不得就地把孟小萌掐死,管不了了,坐牢就坐牢吧。 她强忍怒火,笑着对夏溪南道:“南儿,你去给小萌买吧”,又对孟小萌道:“小萌,你想喝什么口味的?让你嫂子去买呗,我俩坐这晒晒太阳多好。”孟小萌的金豆子落不完,好两下再掉两颗,抽抽两声,再继续落,搞得王瑛的胳膊都支棱起来了,能一巴掌扇死她。 “我不想喝奶茶了。” “这样啊,那就不喝了,我们走吧。” “宝宝想喝咖啡了。”夏溪南抢着道:“孕妇不能喝咖啡。” “没事,偶尔喝一次没关系没关系,南儿,你去买吧,快去吧。”夏溪南瞪大眼睛望着王瑛,方才连奶茶都不让喝,现在倒让喝咖啡了,她想着是王瑛对咖啡缺少了解吗,刚准备给王瑛普及一下咖啡知识,王瑛幽幽地道:“南儿,你说过要给妈打下手的,你忘了。”夏溪南打了个激灵,顿时热血冲到头颅:“妈,这可是公共场合。”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妈使唤你还使唤不动了。” “哦哦。”夏溪南赶紧一溜烟跑了。孟小萌嘟囔着:“我还没跟嫂子说我想喝哪家咖啡店里的咖啡呢。”真把自个当大户人家的小姐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孟小萌,王瑛冷笑道:“没事,你嫂子也喝过咖啡,她肯定会找家最好的咖啡店给你买最好的咖啡,小萌,你往那边坐一点,让妈也坐一下,我们娘俩挤挤。”这是一张极短的椅子,一个人坐上面还马马虎虎,容不下两个屁股,王瑛干农活出身的,力气大,还没用力就把孟小萌挤了下去,孟小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龇牙咧嘴。 王瑛见势,忙去扶她起来,边大叫:“我宝贝孙子没事吧,啊,我孙子没事吧,有没有摔到我孙子啊,快让妈瞧瞧!快点!快让妈看看!”她嘴巴没停,手也没闲着,一双手在孟小萌的肚子上揉搡:“不要紧,不要紧,妈给你揉揉就好了,你放松,放松,妈来揉揉。” “妈,你住手!妈!我疼妈!我疼!”王瑛哪是在安抚,她那双手就跟钳子似的,手劲大的不得了,她是在找脐带,找胎儿的头,农村有个土方法:胎儿脐带绕颈了,找个懂行的人在孕肚上顺一顺,据说就能将胎儿的头从脐带里顺出来。 第三十九章、各方面都得到了尊严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从脐带里顺出来。 这个方法的科学性不明,但王瑛年轻时还特地去学过,因那会她想当接生婆来着,这会她准备反其用,将脐带绕到胎儿的脖颈上,最好绕个三圈四圈的。不过她心里没谱,不见得能成,可她能感觉到胎儿在动,在疯狂地动,据说胎动太激烈了,也是会造成绕颈的,绕颈的问题严重了,就有可能导致胎儿窒息。 王瑛急促而默默地祈祷着:胎死腹中吧,菩萨保佑,胎死腹中吧,菩萨保佑。 “妈!疼死我了!你快住手啊妈!” “小萌,你忍一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我摸摸我孙子有没有事,我摸一摸,就好了,就好了!” “妈!妈!妈!” 孟小萌惨叫连连,王瑛心跳加速,沉湎在计划快得逞的激动中,出其不意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你女儿呀,别弄了!快送医院吧!晚了怕孩子要出事!” 王瑛心一虚,手一松,定眼一看,来人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老太婆,老太婆咋呼了一嗓子,立即从四面围过来几个看热闹的人,人多了,大庭广众之下就不好办了。 “你女儿怎么了啊?摔到了吗?” “你这当妈的也太不小心了吧!” “这不是妈妈,是婆婆吧,你们没听她一直念叨的是宝贝孙子,做妈的哪能不首先想着自家女儿!” 孟小萌如弹珠般从地上蹦了起来,面庞红润,脸色平静,她这一蹦像踩在了王瑛的胃上,王瑛的胃顿时痛的似被炉火烤过一般。王瑛产生的第一念头是:年轻就是经得起折腾啊,这么弄都弄不死,以她刚才那手劲,能徒手刨出一箩筐红薯了。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得先做做样子:“是要去医院,是要去医院,我正准备带她去医院呢!小萌,来,来,妈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王瑛把她拉到无人处,孟小萌手一甩:“妈,我不去医院,我没事。” “检查了才放心,走,走!” “妈,我等着嫂子的咖啡呢。” 这档子还惦记着吃喝,看来真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王瑛感觉在胃里燃烧的火上被浇了油,但不死心,执拗性上来了,她多要强的一个女人,非坚持去医院:“那等你嫂子来了,我们一起去!” “妈,我想回家休息了。” 王瑛不语,好在夏溪南回来了,见孟小萌活蹦乱跳的,貌似比她去买咖啡之前的状态还要好,支吾道:“这是你要的咖啡,我给你买了厚乳拿铁,店里销量最好的一款。” 孟小萌道:“我不喝,我不喜欢喝太甜的。” 王瑛道:“那南儿你喝吧,跑来跑去怪累的。” 不喝就不喝,不喝拉倒,他妈的,如果有比“作”大赛评选的话,孟小萌稳保能夺得第一名,王瑛一把将两人拉进了出租车里,花钱打的去医院,再花钱检查图什么呢,图个母子平安的心安吗? 狗屁!图个折腾!我让你休息! 我看折腾不死你! 奔赴到医院,医生给孟小萌检查了一圈,道:“你们放心,胎儿发育得挺好的,回家好好静养。” 王瑛让夏溪南陪孟小萌站在外面等,她自己又跑去问医生:“真挺好的?” “挺好的呀,胎儿各方面发育指标都非常好。” 还非常好,哪壶不开提哪壶,王瑛道:“大夫,没有脐带绕颈的问题吗?” “没有啊。” “那我听说很多孕妇都存在胎儿脐带绕颈的情况呢,绕一圈啊,绕两圈的。” “你这老人别焦虑过度,检查结果明明白白的,难不成你还盼着绕颈,胎儿好着呢,你等着当奶奶吧,啊,下一位。” 三人各怀心思打道回府,本只是出来买个橙子,兜兜晃晃的弄出了这么多事,三人的心里各起波澜。早先王瑛就认为孟小萌对何家不祥,加上现在发现她肚里的孩子命太硬,更觉不妙,斩草除根须趁早,否则这草越长根越深,怕到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夏溪南是猜出了王瑛的心思,在孟小萌上楼时左右护着,生怕王瑛一个冒火把孟小萌推下楼,她早就跟王瑛说了,孟小萌在哪出事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在她家里,她这可是还没住几天的新房子啊,为了买下这房子,她没出钱不等于没出力,把何家上上下下哄开心,那也是要耗费巨大的脑力成本的。 不过,夏溪南行动上防着王瑛,心理上却跟王瑛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是要把孟小萌这个祸害早日除掉,否则她要一直提心吊胆的,为了守住她和何枫明的江山,夏溪南给何枫明打了电话让他下班了早点回来。 何枫明言听计从,他始终觉得夏溪南肯跟他是他的福分。他生性老实,长相中下游, 钱赚的也不多,居然可以找到夏溪南这样的尤物,岂能不知足,何况家里家外的关系打点都用不着他操半点心,多好。 何枫明从来不认为夏溪南大手大脚的花钱是个缺点,女人么,爱花钱正常的,不爱花钱的女人还能叫女人,他是发自内心的惯着宠着夏溪南。而夏溪南对何枫明这个男朋友也挺满意的,听话,专一,没有不良嗜好,每晚到了床上,何枫明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二人运动之时,他永远激情饱满,对她的身体永远饥渴痴迷,停歇不了的亲吻和缠绵到骨髓里的爱抚,让她时时刻刻享受女王般的待遇。 夏溪南跟身边的女人比较过,她的朋友分为两派,一派是同样找了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人面上的呼来唤去挺风光的,但听她们诉过苦,这男人到了晚上就不行了,只知道蒙头大睡,不解风情,即便来那么几下,也是草草了事,寡淡无味。 另一派就是紧锁“有钱人”了,可有钱人也不是傻子,他们精通于价值交换,除了少数几个绝种的,当真被女人迷得七荤八素的,其他的往往是抱守“你花着老子的钱,你就得为老子服务”的观念,人前人后的作践,夏溪南也听朋友诉过苦,这类男人对她们,在外面不把她们当人,到了床上,他们就不是个人,欲望说来就来,过于旺盛时,连大姨妈也不放过,美名其曰“很新鲜,很刺激。” 人的快乐都是在比较中得来的,夏溪南的幸福指数非常高,因她是一个在床上床下都得到了尊严的女人。 第四十章、大家都来互相猜忌吧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何枫明一回来就在夏溪南的指挥下做起了饭,夏溪南偷懒也偷的很有水平,何枫明做饭时她从不出厨房,就倚在旁边看着,边拿出藏在柜子里的零食吃,光闲聊,不帮忙,菜都不洗一根的,何枫明在她的严格“监工”下,愣是逼出了烧一手好菜的技能。 而家里人还一直觉得这饭是夏溪南做的,她两边讨着便宜。厨房的移门紧闭,夏溪南嘀嘀咕咕的,把下午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何枫明听,她的初衷不仅是抱怨自己受了气,而且为了将何枫明也拉到她们的战壕里,人多力量大么,而讲的人夸大其词,听的人也认真。 其实何枫明并没那么木讷,虽说不像夏溪南擅长社会社交,但不代表他对人心缺乏观察,相反那些沉默寡言的人,更洞悉人心的本质。何枫明是在一个利益大于亲情的家庭中长大的,他明确清楚自己以前是谁,现在是谁,在他的心目中,夏溪南是排在第一位的,是他首当其冲要去保护的。 虽然王瑛从小对他偏爱,何枫明也确实把她当妈,但他认为王瑛有能力运筹帷幄,将大家庭的事处理好,所以,他只顾及夏溪南:“你就听妈的,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妈没说让你干的,你别瞎显摆。” 夏溪南又把王瑛要把孟小萌赶出去的事更仔细地讲了一遍,何枫明还是那句话:“你听妈的,妈让你打下手你就打下手,旁人说起来,这事是妈的主意,跟你关系不大。” “枫淇刚打电话来,说在过来的路上呢。” “他现在过来干什么?来吃晚饭?” “不像是来吃晚饭的,外面雨大雪大的,没点大事,他哪会出门。” “八成是为了孟小萌。” 夏溪南给予了赞同。 何枫明麻利地烧好了三个菜:糖醋排骨,芹菜香干肉丝,萝卜炖豆腐,外加一个菠菜鸡蛋汤,对夏溪南道:“溪南,我就不在家里吃了,万一枫淇又是来商量照顾孟小萌的事,又在给我们钱这茬上炒冷饭,我真是受够了,前几天枫淇还让我陪孟小萌去做孕检......” “还有这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我忙的忘记告诉你了,我们部门正在开会,枫淇一个电话把我叫回来,孟小萌跟他说不舒服,犯恶心,他着急赶不过来,就把我拎起来当小工,还指定去妇保医院,你不知道那医院人山人海,排个队花了半天,到了班上部门经理又把我训了一顿,骂我擅自脱岗,哎,不说了。” “可不是么,今天下午去医院也是人多的不得了,我前前后后的忙活,垫了医药费,人家姑奶奶连个屁都没放,枫明,不是我挑事,你说我们住在自家的房子里,怎么跟寄人篱下似的。” “你受的委屈我心里一清二楚的”,何枫明揽上夏溪南的腰,两人亲昵地相吻了一下,何枫明道:“所以我得马上出去,避免和枫淇碰面,你是他嫂子,有些事他还不好意思向你开口的,我在就不同了。” “行,那你晚上吃什么啊?” “最近公司效益好,提供加班餐,我回公司吃去。” “外面这么冷,你还真高兴再跑回去的。” “正因为天气不好,他们才会相信我真的是工作上有急事,等会枫淇到了,你务必记住我说的话,妈说枫淇什么是一回事,你说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能不开口就不要开口,能置身事外就尽量置身事外。” “记着了,你别碎碎念了,快走吧。” “溪南”,何枫明突然严肃地板住夏溪南的身体:“一个家庭只有齐心协力,这以后的日子才过得好,像枫淇那样的,不是我嫉妒他吃软饭,他朝秦暮楚的,下场不会好的,这辈子的好光景也顶到头了。等我年底发了奖金,我们换辆车,剩下的钱你拿去买衣服买首饰,跟着我过,溪南,我们会一年比一年幸福的。” 何枫明极少对夏溪南说甜言蜜语,夏溪南也不爱听那些花里胡哨的,她就喜欢他的简单直白,就跟老板对待员工一样,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涨工资,胜过虚头巴脑的千言万语。 两人拥别,当真伉俪情深。 于是何枫淇出现在家里时,正在洗碗的夏溪南头抬都没抬,倒是王瑛一骨碌翻下床,不过她的动作还是没孟小萌快。孟小萌像只见主人到家了的小狗,听到门铃一响就扑了过去,门一开,顺势扑到了何枫淇怀里。 何枫淇正心烦意乱,哪有心情和孟小萌儿女情长,你侬我侬的,问候了几句她的身体,便轻轻推开她钻进了厨房,对夏溪南道:“嫂子,还有剩饭吗?” 夏溪南转身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枫淇来了啊,你看我在洗碗都没听见,还没吃啊,那我给你热啊,晚上我烧了小萌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买的最好的黑猪排骨,小萌吃的可香了,吃了两碗米饭呢。” 何枫淇客气了一声:“嫂子辛苦了,谢谢。” “一家人客气啥啊,剩饭不多了,我再给你蒸两个杂粮馒头,妈昨天刚做的,可好吃了,要不我再给你炒个菜,你想吃什么?” “菜就不用炒了”,何枫淇顿了顿,望向厨房外。 孟小萌本来站在厨房外的,见王瑛走了过来,她马上走向沙发。孟小萌天不怕地不怕,但实际上她现在仍惊魂未定,下午的场景如鲠在喉,难以描述,她真切感觉到的是王瑛想对她腹中的孩子图谋不轨,可是,这个猜忌连她自己也信服不了,挺荒唐的,王瑛为何要这么干呢。 难道怀疑这不是何家的种,不应该啊,如果怀疑这个,何必等到今日,一日几餐好吃好喝的供着,说不通。怀疑她跟别的男人有染?更不应该,她一个孕妇,想被人撩还没人来撩呢,所以,她对王瑛的猜忌,像是自寻烦恼的误解。 然而孟小萌放不下那份心惊肉跳的感觉,王瑛猪蹄般的手落到了她的肚子上,跟刽子手没分别,她当时确实是非常疼和怕的。 原想着何枫淇来了,和他讲一讲,哪怕胡言乱语一通,心里也舒坦些,但他竟对她无比冷漠。有些女人就是如此的,对于没吃定的男人或者其他人,不容易信无凭无据的感觉,凡事都要找出确凿的证据,但对吃定的男人,就不管什么礼仪什么理智的了,你让我不爽,那就是你的错,你让我不开心,那就是你有问题。 第四十一章、这一大家子人心向背的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孟小萌气到爆炸,她对何枫淇的怨气不止于为他怀孕生子,她还想着因怀孕而在男人身上少赚了多少钱,钱少了,生活水准就下降,昂贵的皮包珠宝没人送了,贵妇护肤品也买不起了,让何枫淇为她买,买来买去买到的都不是正版的,不是便宜货,就是山寨货,质问他吧,他还狡辩:“宝贝,这罐面霜八百多块呢,没骗你。” 几百块的也能被称作贵妇护肤品?想来沈采薇一个小城市中产家庭出来的,被像榨油一样榨到底,也就这点花头了,没见过世面,穷人。孟小萌傲慢地摸摸脸颊,以往一年几次的医美也停了,感觉身材走样了,脸上的皮肤松弛不紧致了,保不准到孕后期,脸上还会长斑,还有听说女人生了孩子后,那个地方也会变松。 那再去诱惑男人,在魅力上要打折扣的吧,而这些全是因你何枫淇带来的现实和可预期的损失,你居然还对我这个态度,你何枫淇算老几啊。 当初她勾搭上何枫淇,只因何枫淇是她的情人中最年轻的,吃腻了陈年的老咸菜,换新鲜的雪里蕻来尝尝,别有一番惊艳口味。年轻的和年长的到底不同,首先何枫淇的皮相是这些人当中最好的,赏心悦目的合作者更能激发强大的愉悦感,而且不是何枫淇自吹,他的活确实极棒,每每大战一回合,孟小萌从头到脚的颤栗,四肢瘫软,回味无穷,不过瘾也没关系,二战,三战,说来就来,年轻么,体力充沛,毫不费力。 而那些老头呢,有的身体保养好的勉强凑合,还有的和他们真诚相对时,脸都不能看,看一眼倒牙疼,必须关灯。有时关了灯也无法继续,他们连喘口气也是油尽灯枯的味道,越是这样的,还越会随时随地上头,以显示勇猛强干。 她孟小萌已经算是把看在钱的份上这事做到极致了,但有些老头,她真的不行,为难自己也是为难到极致了,逢上战场,必要喝酒,喝酒必喝醉,迷迷蒙蒙中,依稀感觉他们把她痛快地玩了个遍,得到的报酬自是丰厚,但下次再战,仍要灌酒,极痛苦的。 孟小萌权衡过,她认为这些老头的性价比太低了,曾想过找个机会把他们甩了,如今梦想实现了,她的怀孕直接将他们拒之门外,但真的失去了“客户资源”后,她才发觉最低的性价比,是她将一个男人财富之外的东西看的过于重要了。 她一直把何枫淇太当回事了,把他当成被老咸菜们啃过之后的身体清新剂,现在想来,清不清新的多大意义呢,洗个澡,多喷点香水不就完事了。他的活好,让你爽二十分钟,现在让你气的都不止二十分钟,你却要为他付出那么多。 孟小萌有一个直觉:何枫淇变心了。虽说她对何枫淇也不专一,但不代表她能容忍何枫淇花心,虽说怀孕生子是她个人的决定,但孩子是何枫淇的啊,她没撒谎,孩子肯定是他的,只有和他共享生命繁华时,才允许不采取防护措施,因为她想让何枫淇快活的不得了,他快活了,她得到的才更彻底。 说不后悔是哄人的,可不表明她准备放弃腹中的孩子,男人变了心,巴不得你这么干呢,她孟小萌让哪个男人白占过便宜,她非但不放弃,还发誓要把孩子生下来,将何枫淇捏在手掌心里,玩死他。 何枫淇见孟小萌走远,偷偷地对夏溪南道:“溪南,明天买菜买副猪腰子回来好吗,我想喝腰子汤。” 夏溪南一听,立即道:“枫淇,家里正常情况下是妈去买菜的,我一般下班也晚的,等我下班后再去菜场,好多摊位都收摊了,要不你跟妈说一声,让妈去给你买,我声明啊,我不是舍不得花钱啊,那有几个钱啊。” 夏溪南言之有理地耐心解释着,搁在以往,她和何枫淇说话才不是这个样子,大大咧咧的,有一说一。现在这般态度,主要是受何枫明的谆谆教诲,在何枫明的耳提面命下,她的心眼变小了,就算她有时间去买,买回来后,万一王瑛跟孟小萌问起来,怎么回答呢,能直接讲实话吗,答案是不确定的。 看吧,这一大家子人心背离的人搅和在一起,一点小事处理起来就繁琐不堪,王瑛还好,忍孟小萌一个就行了,是小忍,她夏溪南是大忍,要忍除何枫明以外的所有人,夏溪南忽的意识到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家庭这个江湖里大做文章。 何枫淇道:“跟妈说不方便,我最近腰疼,嫂子你懂的。” 都是经历过床笫之事的人,夏溪南隐隐约约地懂,最近何枫淇来的次数并不频繁,那他的身体是谁搞坏的?难不成是沈采薇?真是,蛊惑如孟小萌,也阻挡不了男人在她怀孕时在外偷吃,不对,他和沈采薇是正当合法的,和孟小萌才是乱搞,那如果何枫淇和沈采薇变得两情相悦了,不就是众人期待的上上策么,等于把财神爷继续养在家里了么。 可夏溪南没有妄自开心,她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还是一团烂浆糊。 王瑛帮何枫淇将热好的饭菜端到餐桌上,并坐到他对面,夏溪南仍在厨房里忙活,却竖起耳朵偷听,孟小萌同样竖起了耳朵,以前地位稳,懒得理会母子俩的嘀咕,如今今非昔比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王瑛直接上来就问:“你爸住院的事,你到底去商量了没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啊,你再跟我兜圈子玩,你爸的病没看好,我也要气出癌症了!” 王瑛气身体不气脑子,她开篇甩出这一句,是为验证何枫淇目前对婚姻的态度,这个态度决定了他对孟小萌的态度。王瑛这代人,本就不相信什么完美的爱情,她和她丈夫的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理解不了这个“情种”儿子,所以要反复问,反复确认,直到何枫淇步进她的观念里为止:一个男人才不会什么也不图,死心塌地地爱着一个女人。 她的潜意识是孟小萌一无是处,他们年轻人认为孟小萌长得漂亮,她完全不认同,孟小萌根本没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第四十二章、他是高手中的高高手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何枫淇大口吃着饭菜,饥肠辘辘,一路颠簸,热饭热菜的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很不是滋味,涌上来的是种反常的感觉:本该他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的,冬暖夏凉,生活有档次,他为了演戏配合沈采薇,吃糠咽菜的日子没少过,结果呢,他们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来啃他的尸骨,还嫌啃不动。 没个头了。他给了个无所谓的回答:“爸去哪了?” “去社区卫生院买药了,疼啊,不吃药止不住,我说陪他去,他不要,说我身体不好,让我在家歇着。”何枫淇根本无心过问王瑛是哪里不舒服,之前有求于她照顾孟小萌,现在随便吧,他只 “唔”了一声。这个回应说明了一切,王瑛的胃如同进了搅拌机,她绝望了,算了,不想了,不纠结了,就当这步棋彻底走废了吧,逮个机会亲自去跟沈采薇讲吧。 “那你大晚上的跑来干什么?”王瑛问道。 “沈采薇跟我要存折,我拿不出来。”何枫淇淡淡地道,在来的路上他拟定好方案了,要逼着王瑛帮他从沈采薇那榨出最后一笔大金额,他没别的人可以依仗了,唯独剩下王瑛,虽然母子关系名不符实,但做利益共同体还是没问题的吧。 孟小萌听到这消息,幸灾乐祸,而夏溪南手中的碗差点落到了地上,人最怕的是具有依附于他人的欲望,一旦有了欲望,费心守护是免不了的,那就形成了软肋。 许是厨房的窗户开着一条缝透气,她忽的冷的无法言喻,去关窗户时发现小区里的大树在狂风中扭动,像是江湖的血雨腥风掀起来了。 最沉稳的是王瑛,王瑛并没何枫淇想象的那么慌张,道:“你找理由啊,你不是很会糊弄吗,不然你这八九年怎么过来的。” “正因为糊弄太多次了,这次糊弄不过去了。” “那你有说什么吗?” “我找了个借口,说她在外面找了野男人,然后我趁机逃了出来,她快疯了。”一屋子的人全信这是何枫淇的借口,沈采薇有找野男人的心思的话,哪还会由着他胡作非为,天底下的女孩,能傻成沈采薇这样的也堪称奇迹,这姑娘上辈子欠了何枫淇,这辈子来还债的吧,歹毒如王瑛,也禁不住生出心疼,道:“沈采薇的个性你不比我了解,她就是一碗清水,你非得往里面撒一把土,她能受得了吗,你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万一出事了,你想过后果吗?”何枫淇笑笑,聊到点子上了:“妈,真出事了说不定也是好事,沈采薇家给她买全了保险......”王瑛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他接下去的话无须听了,光 “出事是好事”已叫她崩溃,她真是低估了情种儿子的痴情程度,恋爱中的男人只会用下半身来思考吗,能说出这等闹着玩一样的话吗,社会常识哪去了? 噢,对了,差点忘了,她这个儿子相当于没工作过,他没常识。沈采薇又不是孤儿,她有父有母,出了事,她家里人能饶过他们,钱归钱,人归人,只要人好好的,其它事都不算事,假如人有个三长两短,即便没动沈家一个子,也是没法交代的。 而且就算像孟小萌一样,没家人管,可国家会来管你啊,现在外面到处讲法律,警察能放过你? 这世上最无能的人不光是自身没能力,还听不进别人的建议。何枫淇见王瑛和他对视,心里乐开了花,他就晓得他母亲是无利不钻的,没料到王瑛道:“你快回去,看看沈采薇怎么样了,吃完了赶紧走。”何枫淇以为母亲没听明白,放慢语速道:“妈,沈采薇的保险,受益人写的都是我,你知道受益人是什么意思吧......”话不投机半句多,王瑛索性不跟他啰嗦了,起身喊夏溪南:“南儿,来把碗收拾洗了吧。”夏溪南忙跑过来,望了一眼何枫淇脸上的莫名其妙,麻利地将桌上的碗摞到一起,筷子还在何枫淇手里,她轻轻地伸手一夺,低头进了厨房。 这一夺将何枫淇的尊严全夺没了,他再次深深地意识到他旷日持久地给别人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嫁衣,只有他们用得着他的份,而他们根本不会考虑他半分,感谢只挂在口头上,在行动上比葛朗台还葛朗台。 王瑛回房间继续躺在床上,她清楚何枫淇是走不了的,但她依然要这么说这么做,要让何枫淇领会到她坚定的立场。 果不其然,孟小萌对着王瑛的房间方向喊道:“妈,枫淇难得来一趟,宝宝要爸爸陪呢,他今晚就不走了啊。”说着一把将何枫淇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夏溪南整理好厨房,脱下围裙,轻轻敲了敲王瑛的房间门:“妈,爸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不放心。”王瑛发出轻微的声响:“你去吧。” “妈,要我给你带点胃药吗?”没声音了。夏溪南穿好外套,跑到楼道里给何枫明打电话,何枫明到了公司吃了加班餐,哪能吃了就走,反正手头上的活永远干不完的,来都来了,正经工作吧。 夏溪南见他忙,抓住问题的关键,汇报了沈采薇发现端倪,索要存折的情况,何枫明边听她说,边双手在电脑上不停歇。 这阵势像是稳坐钓鱼台了,何枫明并非瞎淡定,他宽慰夏溪南道:“你回家去,我们家,你怕谁,那钱沈采薇是查不到我们头上的,我收钱的时候已经咨询过律师了,拐了几个弯,分了好几笔才到我账上的,没事的,她要去法院告也是告何枫淇,何枫淇要告我们的话他得掂量掂量,跟我们闹翻了,他就成孤家寡人了,再说他告我们也不用担心,他有办法,我们有对策,妈能治得了他。”夏溪南就差没奉上膝盖了,这逻辑,这思路,这后路安排的,妥妥的高手中的高高手啊,有这么个深藏不露的 “扫地僧”似的男人,她还用操什么心呢,稳坐钓鱼台,以后安享小少妇的美好时光吧。 挂了电话,她拨了准公公何诚实的手机,问他在哪,何诚实说马上到了,话未落,他出现在楼道里,两人碰上了面,何诚实和何枫明差不多脾性,面上都是温吞水,何枫明的性格如此,恐怕多少是得到了他的遗传。 第四十三章、她有怎样的原生家庭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何诚实是标准的庄稼汉长相,干农活好把式,除此之外的方面,远远不如王瑛,加上王瑛强势,他在家里很没有存在感,若不是他病的严重,平常在不在家,在做什么,也没人关心的。不知是楼道里的灯泛黄,还是何诚实的面色发黑,他看上去气色极差,夏溪南迎上去:“爸,你好点了吗?” 何诚实劈头道:“大晚上的你站在这干嘛啊?招鬼啊?” 他这种脾气的人就是这样,温和的时候甚至会让你感到不好意思,难得发火起来,好像吃了枪子:“何枫淇是不是来了?我看到这怂包的车了。” “嗯。” 夏溪南不多语,本来关心准公公,是出来联系何枫明的幌子,没必要往枪口上撞,两人沉默着进了电梯。 “我们小区里有几个出了名的混混,你听说过吗?”何诚实突然问道。 “好像听说有几个小年轻非常难搞,还去物业闹过,爸你怎么问这个,他们惹你了?” “嗨”,何诚实一摇头:“没有我哪有何枫淇那畜生,他见我死眼睛也不眨。” 夏溪南一下子没法把他的问和答联系起来。 何诚实主动揭开谜底:“要是那群混混来惹孟小萌就好了,把她弄死。” 夏溪南的心猛的一跳,这话的前半句还行,后半句如果是王瑛说的,那最多算撂个狠,可从一年也发不了一次狠的人口中道出,毛骨悚然。 她扛不住好奇心,问道:“爸,那些小年轻干嘛要和一个孕妇作对呢?” “这是我自个想的啊,要不你去找找他们,请他们帮个忙,你交际能力好,能办到的。” “怎么帮忙啊?” “把孟小萌糟蹋了,一人来一次,够她死的了。” 夏溪南的鸡皮疙瘩啊,全身不够起的,瘆得慌,何诚实一个年长的农村男人,多封建多古板,在家里处处避嫌,凡事和夏溪南、孟小萌不啰嗦的,夏溪南自然跟着自觉,在家里的衣着比在外面更保守。何诚实给夏溪南的感觉是,在他的观念里,女人死是小事,失节事大,而且他居然堂而皇之地和准儿媳探讨这档事,说明什么。 说明要么他病入膏肓,胡言乱语了,要么期盼孟小萌毁灭的想法已占领了高地,伦理道德也要为此让位。 他这是在指望夏溪南帮忙啊。 夏溪南犹如被动吃了几只苍蝇,今天的电梯跟老驴拉磨似的,吭哧吭哧的,她谨记和何枫明的商定,风动树动心动,手想动,脚也想动,就是行动上不能动,于是她假装不懂。回到家,何诚实给王瑛吃了他带回来的胃药,两人先是大声谈论谁先泡脚,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嘀嘀咕咕的。 夏溪南耳朵贴在门上,谈的好像是存款,“钱”这个字最能使人精神亢奋了,可听不到具体金额,一段话里只能捕捉到两三个字的感受很不好受。孟小萌住的是主卧,王瑛夫妇住的是次卧,夏溪南和何枫明的房间称不上严格意义上的独间,是将开发商送的空间包围起来的,最多一个小书房的面积。 这个房间位于主次卧的中间,当老夫妻调低音量时,孟小萌一句高过一句,她嚣张的,无非是男女的生物本能。 “枫淇,再来一次嘛。” “枫淇,你别偷懒,快起来,哎呀,人家还要嘛。” “讨厌,你压到我头发了!” “别停!枫淇,你再用点力嘛!再用点力!” 夏溪南衣服没脱,双手枕在脑后平躺床上,在孟小萌卖弄般的呻yi 中,她进行着深度思考。首先王瑛夫妇的存款起码有个三四十万,何枫明两兄弟毕业工作后,他们基本上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了,生活也节俭,两人的退休工资差不多都能存下来,退休工资金额虽不高,但滴水成河,几十万不是小数目了,夏溪南当然奢望这钱日后能给到她和何枫明。 其次,王瑛夫妇亲儿子也不放过的,对待孟小萌和沈采薇的方式,保不准有一天会用到她夏溪南身上,夏溪南打了个寒颤,将被子撸了过来。说到底,她是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何枫明护她,她也要自己护自己。 正考虑着如何在这个家中进一步扎根,手机响了,是她母亲李澜打来的。 夏溪南和沈采薇一样,家在外地,不过家境比不上沈采薇,她父母早年下岗,摆过地摊,倒卖过服装,后来开过小饭店,大概是缺乏经商之道,每个行当里,即便每天起早贪黑,也仅挣个勉强养家糊口的钱。 从夏溪南记事起的孩提时代,她就跟着父母从小县城的东城辗转到西城,摆摊靠打游击,聪明机灵的她常是最佳掩护,遇到吃饭不付钱的熟人,也是她上前要去,童言无忌嘛,大人们要面子,所以说,夏溪南的个性是在早年的后天培养出来的。 她家里虽不富裕,但父母就她这一个宝贝疙瘩,别人家孩子有的,也尽量满足自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穿名牌,他们买不起,那杂牌的新衣服还是要给夏溪南买一套的,夏溪南天生长相妩媚,上了大学后严格控制饮食,坚持跑步,前凸后翘的身材日渐稳固,学会了化妆,变得更漂亮,十几块钱的背心吊带穿在身上也有模有样,从不缺男生追求,所以夏溪南向来不自卑的,相反还挺自信。 一个人自信了,才具备独立的人格,她在和父母打交道上,原则一以贯之:听,却不全部听,不想听的也不直接反对,求同存异。她是表面上的乖乖女,心里自个的主意大的很,而当她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时,父母基本上无异议。 因夏溪南赚的钱,她是不花的,每月工资到了她的卡上,一天后自动划到了李澜的卡上,她把全部的收入都交给了家里,给没有退休金的父母一个保障,也给自己一个保障。夏溪南深知哪一天她在这个城市里待不下去了,回到县城老家,她的原生家庭是没法给她兜底的,她必须在有造血能力的时候,源源不断地输送血,这很可能是将来的救命血。 第四十四章、妈妈走过的艰辛之路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而李澜的想法是,女儿把用不完的工资都能上交给家里,金额还不少,对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日常寒暄后,李澜问:“溪南,你和枫明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在面对女儿的婚恋上,全国的妈妈们没有百分之九十,也有百分之八十,问出来的问题都是大差不离的,房车俱备,可不应该鸳鸯戏水,百年好合了么。 但夏溪南的回答堪称人间清醒:“等把枫明家里的有些事理顺了再结吧,现在没领证,还好处理,等领了证,顺不好的话,离婚还是不离,妈你说呢?”李澜被镇住了,夏溪南年纪比她小二十多岁,但看问题的水准,已超过她的高度了,她不细问,也清楚是哪些事,弟弟弟媳的,准婆婆不是个省油的灯,但跟人似的,一个家庭也是有缺点,有优点,李澜认为女儿相中的这婆家不错的,当地人,经济条件说得过去,小日子还可以。 李澜问道:“这事好处理吗?要妈帮你吗?”如果说这个问询有点空洞,她接下来讲的就直击灵魂了:“溪南,你婆家人多,你可要弄弄清楚,别站错队。”夏溪南哑然失笑:“什么站错队啊,妈你还分派别了你。” “你不懂了吧,一个家里面有小叔子小姑子的难搞的,最忌讳的是你和他们联起手来对付你婆婆,你要是这么搞,我告诉你你最后肯定得不偿失。” “妈,我长这么大,头次发现你还会玩心计呢,你这么有能耐,怎么老吃亏呢。”夏溪南指的是她父亲兄弟众多,李澜在夏家的大家庭里并不讨巧,逢年过节一大家子聚餐,全靠李澜一个人掌勺,人家同样做儿媳妇的,在餐桌上吃着,她一个人在灶台上干着。 夏溪南成年后总结过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来她家经济条件称不上好,和发了财的伯伯,或者当了领导的叔叔没法比,一个小家庭在一个大家庭中的地位,并非论资排辈的,不是说我比你年长,你就该尊重我爱戴我,而和这个小家庭的社会综合实力挂钩,这很玄乎,也很残酷;二来李澜属于吃苦耐劳,闷声干活型的,有个谬论叫 “能者多劳”,你经常干,干得也好,你不上谁上。而依照夏溪南老家那会的惯例,男人是不碰锅碗瓢盆的,谈不上她父亲大男子主义,因为家家户户的男人都这样。 她父母开小饭店的时候,为节省开支只请了一个帮厨,夏溪南的父亲也不管妻子多忙多累,只负责采购食材,早上摩托车骑出去把菜拉回来就完事了,店里有客人时,他给客人派烟抽烟,店里没客人时,他就去隔壁的店串门,一天天的,潇洒的很。 而一到饭点,哪怕只有两三桌吃饭的,李澜也忙的脚尖走路,可这算不上煎熬,毕竟开门迎客赚钱的,越忙说明生意越好,体力上累,精神上轻松。 但伺候一大家子吃饭,身心俱疲,那时李澜常有唠叨,过节是 “过劫”,这个比喻精准到位,一个人要做一大桌菜出来,择菜、洗菜、配菜、炒菜,新衣服哪舍得穿,喜庆的日子里从头到脚一身破旧,忙的头发蓬乱,满面油光,腰背直不起来。 关键是所谓的亲人们没有一人体谅她的辛苦,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劳动成果,吃饱喝足了,嘴巴一抹,打牌的打牌,搓麻将的搓麻将,唠嗑的唠嗑,刚开始还有夸赞:溪南妈烧菜好吃的,渐渐的连客套也不必了,懒得说了,说了意义也不大,说了提升不了李澜的厨艺,不说,她仍会做。 饭后,偶有一两个良心未泯的,会帮忙把桌上的碗筷和剩菜端到厨房,不过就收拾这么两下子,也是小心谨慎的,生怕弄脏了她们的衣服和手,人比人,李澜就是夏家的奴隶,是佣人,是上辈子修来的倒霉气。 夏溪南懂事后,舍不得母亲,有时想给李澜帮忙,都会被李澜赶走,李澜认为夏溪南是她的作品,她这个女人走过的路,绝不要夏溪南赴后尘。 在夏溪南幸福的成长期里,这是为数不多的心理阴影中的一个:从日出到夕阳西下,她母亲在欢声笑语中蜷缩成一个半老婆子。 夏溪南觉得李澜这辈子活的苦水足以汇成江海,其实不用李澜提醒,她也不会允许自己过这种日子,如今的八面玲珑,嘴上吃吃亏,实际上享受的是大实惠。 或许母女俩同是忆起了 “艰难”岁月,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后,李澜道:“我正是吃过亏了才这么说,你千万别做墙头草两头来回倒,也别跟我似的死逞强,逞强死,我听你提过你那弟媳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一个做老师,一个做医生的,我跟你爸,哎,溪南,你别自卑,别跟我当年似的,自个把自个降到低人一等了,那人家还不使了劲用你,把你踩在脚底下。”父母能为子女做的有价值的,要么是传授成功的经验,要么是告诫失败的教训,能敞开心扉,谈得亮堂堂的,是和谐的两辈关系。 而夏溪南的独立人格在告知 “弟媳”这事上就体现出来了,她向李澜描述的是沈采薇,没提过孟小萌半个字。 怎么讲呢,人有个鄙视链吧,倘若说性格决定命运,夏溪南是很难靠她自身实现跨阶层的,她不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努力奋斗,不过她也没那么大的野心,游走在 “小富即安”的层面是她的终极目标,她想要的体面生活里包括体面的姻亲家人,而孟小萌这样的女人,和体面的涵义是背道而驰的。 夏溪南以前没发现潜意识里的这个念头,包括现在和孟小萌闹上了,她也没清晰地意识到在沈采薇和孟小萌之间二择一的话,她必是要选择沈采薇的,而只有在眼下,在她母亲李澜提到弟媳的情况时,她才恍然大悟:哦,王瑛讲得一点不错,沈采薇对何家何等的重要,简直超级重要,这个重要性是超出 “财神爷”的范畴的。 第四十五章、沈采薇被送进医院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她也没向父母坦白房款的来源,但说出来的话确实是真心话:“妈,我一点也不自卑,真的,你们不欠我的,我也从没怨过你们。” “妈这一生最大的福气是有你这个女儿,我和你爸全沾着你的光呢,卡里有钱,人心里就不慌。”一下子,夏溪南都有点哽咽。 “妈不骗你,你一定要跟你未来的婆婆处好关系,只要你婆婆觉得你不比你弟媳差,你就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要学会借你婆婆的力,只要你借到了这股力,你这个大嫂就是大嫂,你弟媳再厉害家世再好不顶用的,十年媳妇熬成婆,古人留下来的智慧,你不服不行。”李澜的心口相传,得到了夏溪南的高度认可,她原来就是这么想的,母亲的思想助力,进一步奠定了她要取得的家庭地位的总基调。 临睡前,夏溪南去敲了王瑛的房门。 “妈,你胃好点了吗?” “好多了,不疼了,南儿,你还没睡啊?” “我刚睡着了,梦见你喊胃疼,让我给你倒杯水,我一下子就醒了,妈,这是温水,这是我给你热的牛奶。”王瑛接过两个杯子,笑得合不拢嘴:“南儿,属你最疼妈了,快去睡吧,好好睡一觉,妈没事哈。”从何枫淇和孟小萌的房间里传出嬉闹声,是孟小萌一个人的声音,她仍在闹,闹里面夹着恼,嫌何枫淇装睡装死,王瑛叹了口气,夏溪南滚动眼珠道:“妈,有件事吧,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这孩子,我们娘俩有什么话不能讲的,妈早说了,妈把你当亲闺女,你可别跟妈隔心隔肚皮的啊。” “妈,我害臊,讲不出来。”夏溪南故作忸怩,眼睛不停瞟向另外一个房间的方向。 王瑛立即明白了,手指一戳夏溪南,笑道:“有什么的啊,你还是个大姑娘啊,跟妈在这玩呢。”夏溪南一跺脚,脸通红。 王瑛的胃口被调了起来,命令道:“快说!” “妈,枫淇和我说他腰疼,让我给他买猪腰子吃。” “腰疼?是……我知道了,都是孟小萌这个狐狸精害的。” “妈,我觉得不是孟小萌,你掰指头数数,枫淇有多久没来了。” “沈采薇?”王瑛面露喜色,如果沈采薇能怀孕,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夏溪南不想泼她的冷水,道:“估计是的,但要能当面确认一下,就放心了。”王瑛频频点头:“明天我跟着何枫淇回去,南儿,你和我一起去。” “妈,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那等你下班时一起去。” “枫淇回去晚了,你不担心沈采薇啊?” “我那是吓唬何枫淇,叫他转移转移重心,沈采薇的心理素质不好,她能被何枫淇哄了个八九年?” “妈说的在理。” “那就这么定了,你明晚上和我一起去。” “妈……” “你再磨叽,妈要生气了。” “那好吧妈,晚安。” “乖,啊,好好睡去吧。”夏溪南转身得意地一笑,想当初高考时她若有远见报个电影学院什么的,没准现在能拿个最佳女演员奖。 要是何枫明问起来,她一没怂恿,二没拿决定,是王瑛非拉着她去,她不去不行。 她去的最大作用就是刷存在感。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回事,要跟拉糖稀似的丝丝黏黏地扯到一块,才能显出好,她要让王瑛强烈感受到她俩是穿一条裤子的。 漫长的一夜,长到望不到光明的头。沈采薇昏昏沉沉地滚出家门,发了烧的工作日,依然要上班。 迷糊了一早上,中午从写字楼旁的便利店里买了最便宜的,过夜打折的黄瓜寿司,四块钱一份,除了罗洛澄请客吃饭,她的午饭都如此解决,已成习惯,很划算,还容易吃饱。 躲到角落里,蹲在那大口消灭,生怕被别人发现。她的同事们爱点外卖,总爱吆五喝六地拉上这个人,叫上那个人,沈采薇很怕被抓壮丁似的抓到她,吃一次外卖起码二三十块,况且推了一次,还有下一次。 而这样寒酸的午饭,自是和罗洛澄准备的没法比,但为了何枫淇,她吃的下苦,咽的了甜,能屈能伸。 可这个她当成心头宝的丈夫,到现在也没音讯,便利店里人来人往,很可能就有同事,沈采薇抽了抽鼻子,防止眼泪落下来。 今天不仅生病了,还是来大姨妈的第一天,本来小腹就痛,倦乏无力,懒得动弹,寿司也没加热,吃着吃着更是全身感觉到了冷,继而双腿痉挛,头昏眼花。 她在恍惚中还欲挣扎着站起来,但越用力,脚下越无力,渐渐失去了知觉。 在尚存一丝意识时,有道黑影从她眼前闪过,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身体,沈采薇试图去推开这个人,无奈四肢绵软似棉花在半空中摇摆,不得不任人摆布。 像是做了个冗长的噩梦,再次醒来时,她正躺在床上,天花板是雪白而陌生的,消毒水的气味窜入鼻中,余光扫到旁边站着一个人,不由偏过头望去,是罗洛澄。 她张张嘴,想问这里是哪,但在看到走廊里医生、护士走来走去后,沈采薇即懂了,她进医院了。 “医生说你是低血糖,营养不良,你怎么了?”他直接切入了主题,他们之间的关系已近到可以忽略掉那些无关紧要的礼节,而直接去探寻事情的真相了。 可他的语气让沈采薇想哭,是家人般陪伴的感觉,她未回答,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控制濒临崩溃的情绪上。 在他温柔的陪伴中,她竟体会到了深不见底的疲惫,而在漠不关心她的何枫淇身旁,却强大似汉子。 女人真是奇怪的。她安静地躺着,这是间单人病房,床很暖和很舒服,她沉湎在筋骨被人打断般的酸痛里难以自拔,然而好歹应该半坐着,以示礼貌么,她想坐起来。 “你晕倒了。”罗洛澄示意她不要动,表情很痛苦,透着孩子气的紧张。 第四十六章、他愈合了她心中的树洞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你送我来的?” “我正好路过,看到你躺在地上。” “谢谢。” “你们昨晚吵架了?” “没有。”沈采薇一口否认,她怕罗洛澄把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 而她的刻意隐瞒叫罗洛澄无地自容,真正有责任心的人,是无需他人来指出和指责的,她怎么能善解人意到这步田地,罗洛澄想着,难受地道:“你昨天还好好的,一定是我的错,对不起。” “不,跟你没关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刚才哭了。” “我,我没有。” “你的确哭了,我看到了。” 沈采薇不吭声,泪水携卷着,她的眼泪多到盛不下,脸上的五官仿佛都成了容器。沈采薇第一次体会到这世上还有一个男生,叫她的脆弱和伤痕无处遁形,没有丢脸的感觉,一点也没有,只是完完全全地觉得不可以。 她觉得不好。 明明昨晚还想着和他保持距离的。 女人,真是奇怪的吧。 她再次奢望能有一个关心的拥抱,是的,一个拥抱就够了,代表安慰和温暖的那种,是的,她要的并不多。罗洛澄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沈采薇没有躲避,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力量,却不含半点逼迫,像是懂她的奇怪,像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平静地容纳了她所有的心事。 沈采薇想起了一段阴暗的,情绪非常懊糟的,说不上何枫淇哪里好,也说不上他哪里不好的日子,懊糟到每晚夜深人静时自我怀疑,怕吵到室友,就躲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默默地哭,哭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如果说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树洞,那沈采薇正在进行的,被唤起的,那些忧伤至极的,都是她的树洞。 罗洛澄于她是什么,是那面镜子,是从他变换的表情中,能看到自己细致入微的样子,是他在,树洞就没有那么疼了。一个男人能给予的强大和他有无强健的体魄,魁梧的身材没半点关系,但凡这男人想给予时,他的眼神里是带着光的,和太阳一样的光芒,万丈的那种。 而罗洛澄何尝不想给沈采薇一个拥抱,他考虑的也是,这样不好,于是弯下腰替她拉好床边的被角,说:“你先吃点东西,我去找下医生,医生说还有几项检查,等你醒了要做一下。” “都怪我,让你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我出的什么馊主意。”罗洛澄将身体向前微倾,与她的脸只隔了半只手掌的距离。 哎,他随口一说点什么,她的泪腺就又开了闸。 “休息吧。”罗洛澄垂下眼睑,沈采薇发现他细长的睫毛上有泪光闪动,他干嘛哭呢,一定是看错了。 沈采薇还想说点什么,罗洛澄将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休息吧,一切有我呢。” 他转身走了出去,这个举动的意义或许只有调皮,沈采薇想着。 随后进来两个中年妇女,穿的不是护工的衣服,慈眉善目的,打扮上比沈采薇讲究,其中一位道:“姑娘,是罗少让我们来照顾你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们说。” 她们受过专业培训的样子,能做事时绝不开口,单人病房里带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她们每人背了一只大包,那包就跟百宝箱似的,源源不断地向外倾吐着各种东西:毛巾、餐盒、衣服、电饭锅、电磁炉...... 敢情她生了大病,要在这常住了么,沈采薇不免忧心忡忡起来。 一个妇女将病床摇出了斜度,然后在床上摆了一张小桌板,依次往上面放大小餐盒,打开后,是各式各样的菜品。 “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沈采薇接过筷子,却不知该往哪里伸,更确切地说,如在做梦,做了场噩梦,接着做了场美梦。虽条件所限,没有摆盘,但每道菜都做得特别漂亮,丰富的五颜六色,一看就营养均衡。 “要不先喝点汤,这乌鸡参汤炖了一下午,滋补身体最好了。”妇女见她迟迟不动筷,提议道。 “好啊,谢谢。”沈采薇尝了一口,极其鲜美,他给她的每一餐,没有一次有败笔。 “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另一位妇女在床边放了双新鞋,道:“姑娘,你待会下床时试试合不合脚,罗少特地让李师傅给你赶做的,这鞋面是羊皮的,里面是羊毛的,很暖和的。” 沈采薇斜过身子一看,是一双浅棕色的雪地靴,脚踝上面一点的经典高度,靴口的羊毛紧密厚实,每只鞋后有一个同色系的蝴蝶结,保证了颜值,又很舒适的样子,沈采薇一直梦寐以求有一双这样的靴子。 平时走在马路上看到有别的女孩穿,她会不由自主地去打量,暗暗想着她也能穿上就好了,那多暖和,异乡的冬天就不冷了。 她再次体会到了树洞在愈合,生怯地问:“你刚说是赶做的?” “对啊,罗少把你的鞋拿给李师傅看,李师傅说你的鞋是37码的,但看鞋穿出来的形状,你的脚应该是36.5码,半码鞋不好买,定做的穿了才跟脚。” 这个做鞋师傅真是神了,还能凭鞋看脚,看的这么精准,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做出来,沈采薇忍不住问道:“李师傅是?” “哦,他是专门给罗先生一家做鞋的。” 话音未落,罗洛澄进来了,见沈采薇在吃饭,又退了出去,沈采薇望着门口愣了愣。 一位妇女笑道:“罗少修养很好的,我们吃饭时他也从来不来打扰,担心我们会尴尬。” 沈采薇听了,赶紧吃起饭,心里想着少吃点,吃太多难看,但实在太饿了,菜也太好吃了,一不小心全吃光了。 她红了脸,罗洛澄再次进来一看,紧张地问:“烧还没退?” 忙叫来护士量体温,听说温度正常后,又担心是不是空调打得太高了热的,他一着急,两位妇女也跟着忙活,沈采薇连连说“没事,退烧了,真的没事”,他才相信。 “吃饱了吗?” “嗯。” “还想吃点什么?” “啊?吃不下了。” “那我们去做检查?” “嗯,好啊。” 他笑了一下,很温和的模样。 “你笑什么?”沈采薇脱口而出。 第四十七章、是他要护她周全的感觉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你笑起来很可爱,牙齿好白,还有酒窝。” 他怎么老拿她的牙齿和酒窝做文章,牙齿不就应该是白的么,有酒窝又怎样呢,很多人都有酒窝的,沈采薇嘀咕着把双脚放到新鞋里,他蹲下来帮她穿,阳光照射在他的头发上,金灿灿的,似曾相似的场景,那晚的舞会,他为她穿上灰姑娘的水晶鞋。 时隔多久了?不止三个月了吧,他们说一对情侣过了三个月就过了热恋期,而这三个月里,他的友情像冬天的一杯红茶,天越冷越浓郁。哎,这个比喻不恰当,沈采薇的脸愈加红,天呐,这世上怎么会有轻盈温暖到过分的鞋,以往一双热脚塞到鞋里,不出半分钟就凉透了,脚底贴上暖宝宝也不管用,而这双鞋里鞋底、鞋边都有满满的毛,是带马达的小火炉,搞不好要出汗。 低下头仔细打量,羊毛冗多的鞋子,反而显得脚好小,沈采薇的脚有个毛病,人变瘦的时候,脚面也会跟着瘦,最近尤其瘦,37码的鞋拖在脚上,脚后跟确实会一撘一掉的,不过她何德何能,竟可以穿到定制鞋。 沈采薇终于超预期地感受到了异乡的温暖。 冷不丁的,一位妇女不小心将汤汁滴到了她的鞋面上,小小的一个点,米粒大小,别人注意不到,沈采薇看到了,她有多宝贝就有多心疼。 罗洛澄假装没注意,只从包里拿出一沓东西给沈采薇道:“这是干洗劵,鞋脏了,你就送过去干洗。” “我不要。”沈采薇心想着,这一沓得有两百张左右吧,她不去干洗店洗衣服,不表示她对行情不了解,这么好的鞋,清洗一次大几十块都不知道够不够,那这一沓票折算成现金的话......沈采薇倒吸一口凉气,对她而言,那可是一笔巨款。 “是李师傅给的,他不是做鞋么,经常推荐我们去这家洗衣店,洗衣店答谢他的,他给了很多张呢,反正我们又用不完。” “我不要。”沈采薇重复了一遍,她在犹豫以何种不太难堪的方式将脚上的鞋脱下来,得意忘形了,忘记自己是谁了,昨晚和何枫淇的吵架内容忘了么,又开始收人家的馈赠了。 罗洛澄道:“你把手心朝上。” “额?” “你把手心朝上试试。” 沈采薇张开手,罗洛澄道:“你看你的掌心里有什么?” 沈采薇一脸迷茫,他继续道:“是阳光,满满的阳光,采薇,我们光明磊落的。” 他把洗衣券拍到她的掌心里:“如果你想我们永远是朋友,那我们就可以永远是的。” 他的话里有话,沈采薇没有领会,反而愈发担心这鞋和这券如何处置,拿回家去早晚会被何枫淇发现,遭他冷嘲热讽还算小,像昨晚那样大干一场着实折腾不起。 然而她斩钉截铁不了,即便在“父母要过来商量结婚的事”这个念头的强压下,仍有一个声音勇敢地跳出来,像夏天的蝉鸣,低沉却聒噪:“沈采薇,你何必太把何枫淇当回事,他也没把你当回事,罗洛澄讲得没错,你们坦荡荡的,何枫淇不关心你,你就要拒绝来自朋友的关心么,你自虐么。” 罗洛澄见她发愣,想她在纠结,道:“我请李师傅给所里每位女律师都做了一双鞋,不过材质没你这双好,上等的原材料可遇不可求,我也给女律师们送了券,不过没你的多。” 他使了一点小心机,让沈采薇体会到这些礼物没有太特别,但同时是特别的,特别的用心良苦,这下何枫淇再挑剔,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所里统一发的,大锅饭,还有什么理由去计较呢。 沈采薇无比感激,诚惶诚恐:“啊,叫你破费了。” “哪里话,钱是这个世上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沈采薇睁大眼睛,眼珠大到快将眼眶撑破了,罗洛澄暗自一挑眉一吐舌头,言多必失,忙转换话题道:“等会检查时你不要紧张,医生都是认识的,我也在的。” “我要检查什么项目?” 换作他脸红了。 原来是做腹部B超,要喝水憋尿,罗洛澄忙着给沈采薇倒水,沈采薇忙着喝水,喝到快吐,进去B超室,医生照了一下说不行,看不清楚。她出来继续喝水,中间吐了两大口,医生又照了一下,仍然摇头。 沈采薇很是难为情,不就照个B超,搞得她好像过于娇滴滴的了,还要喝水,罗洛澄不让了,说去找医生沟通。两人一起进了B超室,两位医生见到他,竟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非常客气。 “明天检查也可以,等状态好了再做吧。”一位医生道。 “要不等经期过了,来做阴超吧,阴超不用憋尿。”另一位医生道。 “有过性生活吗?” “哦,她已经结婚了。” 前一句是医生问的,后一句是罗洛澄答的,这么不好意思答的问题,还是让他来回答吧,他答的时候想着原来手下没说错,采薇真的没有怀孕。 “那我安排七天后的阴超?”医生征询沈采薇的意见,沈采薇不知所措,鼓起勇气问道:“没有过,就不能做么?” 医生一愣,道:“处女膜没有破裂,是不能做阴超的。” “那麻烦还是安排B超吧。”她的声音小到如蚊子哼。 医生“哦”了一声,便望向罗洛澄,罗洛澄示意她安排就行了,然后轻声对沈采薇道:“我们走吧?” 他是用询问的口气,因为不确定她还有什么是需要向医生坦白的,她的生活情况,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原来的原来,他对她并没有本质的了解。 沈采薇疾步走在前头,罗洛澄跟在她后面,赶上她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慢了两步,再去追上她,终于道出一句:“别太为难自己了。” 沈采薇的泪水顿时扑簌簌地向下滚,美丽的伪装不仅撕开了,并且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西北风嗖嗖地向里灌,可他洞穿了她的一切,却不是用嘲讽,也不是同情的态度,而是他要护她周全的感觉。 第四十八章、咱俩的起点是一样的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沈采薇怎么去抗拒这种感觉,她拿什么去抗拒,而她又怎么能接受这种感觉呢,她用什么身份来接受。 “我知道。”她呢喃道。 罗洛澄明白沈采薇是难过了,装作没看到她的泪水,如果他在意的话,她定会难堪的,于是只是陪着她,像藏在青石板缝中的苔藓,油油的绿,不显眼,没人谅解它们存在的意义,它们却坚持着生长,一年又一年。 说不定有天她想做一个微景观生态瓶呢,那就会需要一小撮苔藓吧,那他的陪伴就有了意义,卑微不是伟大的反义词,它们可以并列。 “我看你肚子很疼的样子,所以才让医生给你做个检查,想着专业的人也许能给你建议,有没有,冒犯到你?”罗洛澄道。 “没有冒犯,是我应该谢谢你。” “你真的不介意吗?” 沈采薇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两人沉默了,如果想继续聊,是可以一直聊下去的,是会很开心,很默契的那种,但他们都沉默着。而走廊长到不见头,即便在医院,窗外的黄昏仍浪漫唯美,一米见宽的两扇窗外,无刺枸骨树上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子,是喜庆的希望的色彩,倒映在地板上的树影婆娑,一刹那间,这里不像是医院,倒像是某幢文艺的建筑,或者窗下是一条千年的古道。 不,这浪漫更是从沈采薇的心里生出的。 她决定去扼制,到了病房前,对罗洛澄道:“我现在没事了,我想回家了。” 罗洛澄爽快地道:“好啊,我送你”,他也在扼制,这样楚楚可怜的沈采薇,让他的怦然心动升级,他多想黑夜白天的,时间光阴的,都只是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唯独生命本身,不自禁本身,在风急叶缓的风景中停留。 他好想将她柔软的发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任她哭一场,和过去好好地道个别,从今往后,别说一丝一毫的伤害了,一丝一毫的不快乐也不会用的。 “不用了。”沈采薇呢喃道,这不是真心话,所以她把头低得极低,语气甚至淡漠,这么多年来,每当别人问她“采薇,这蛋糕看上去很好吃,我们买一块吧”,“采薇,这条裙子很适合你,你试一下嘛”,她都是这副表现。 只不过敷衍别人的时候,心里是厚实的,而敷衍罗洛澄时,心里是空的,空到她恨不得将自己揍一顿。 “不是还要来做检查吗?到时我陪你?”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他不想哭,他怎么能哭,他宽阔的胸膛是一条宽阔的路。 沈采薇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因她执意要坐公交车,罗洛澄便陪她等车,送她上车,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递过去,是事先为她准备好的衣服和吃的。 沈采薇道:“太重了,我拎不动。” 她真不擅长撒谎,连嘴角也起了变化,罗洛澄反应过来,啊,是啊,给她买的这些东西,并没有为所里的女律师每人都买一份,她拿着又要不清不楚的了。 世道够艰难的。 “那你照顾好自己。”他摘下围巾系到了她的脖子上,这是一条黑白方格的围巾,带着清淡的香味,他系的非常仔细,转了一圈,又打了个结,将她小小的脸包裹在羊绒的呵护中,明明他戴着时不过是个装饰。 他道:“一条围巾,不要紧的,对吗?” 他准备好了,如果她说一条围巾也不行,那就不能怪他了,他要不管不顾了,带着她天涯海角的私奔吧,什么骂名,什么名利,什么前途,真的真的是无所谓的。 只要她不嫌弃,他又有何在意。 而她是憋住气拼命点头,罗洛澄不知道,这到底是老天爷在帮他,还是在考验他。 沈采薇默念着车快来吧,快来吧,老天爷倒终于为她心软了一回,公交车很快停在了她面前。而直至车开出去几百米,坐在车厢最后的沈采薇扭头仍能看到罗洛澄站在那,在萧瑟的寒风中巍峨地挺立着,她终于体验到了在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是确确实实发生在她的身上的。 马路两旁的无刺枸骨上闪着金光,和他一起看时的浪漫唯美,此刻却萧条零落。 云不再是云,树不再是树,光也不再是光。 梦做到家里,如电影谢幕,梦醒时分,家里处处是何枫淇的影子,忍不住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去哪了,他仍没回。无心吃晚饭,到了七八点时分,烧又起来了,烧到骨头痛,在即将晕厥的感受中眯了一会,被敲门声惊醒,憔悴不堪地打开门,不是何枫淇,而是殷洁来了。 “生病啦?”殷洁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进门即甩掉鞋,命令沈采薇道:“喏,给我拿双拖鞋。” 沈采薇从柜子里取出一双拖鞋,道:“你是稀客啊,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了,穿这个行吗?” “行啊,我们之间还用得着客气,这一次性拖鞋质量还挺好的哈,穿着还挺暖和”,殷洁说着举起另一只拖鞋看了一眼:“我去,你们还真舍得哈,住这么高档的酒店玩浪漫,果然消费方式不同啊,颠到你这穷乡僻壤的,快把我颠死了,吃了吗?” “还没。” “做饭了吗?” “做啥啊。” “亏我自带了,你说我难得登你家一次门,还要自己带吃的来,你说我怎么认识你这么个朋友啊,倒血霉了。” “可不是么,我这寒舍那容得下你这个女神,先别坐,我用袖子把你这椅子擦擦。” “去你的吧。”殷洁打开外卖袋,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寿司、鳗鱼饭、寿喜烧、章鱼小丸子,还有一瓶果酒。 沈采薇本毫无胃口,但一见到好朋友,身体仿佛好了一半,抓起一个章鱼小丸子就往嘴里放:“嗯嗯,好吃,真好吃。” “你看看你那吃相,难民营的。”殷洁白了她一眼,沈采薇油乎乎的嘴巴在殷洁脸颊上亲了一下,殷洁嫌弃地推她,闺蜜俩嘻嘻哈哈地一闹,竟把拖鞋这茬彻底掠过去了,拖鞋是哪来的,沈采薇并不知道,她不知道,那肯定是何枫淇拿回来的。 但沈采薇没去细想,她向来是被动敏感的,从一双拖鞋联想到何枫淇去开过房,她还不具备这个能力,但殷洁一语点穿了她的性格弱点:“你这个人吧,就是爱把别人的优点往大处放,别人给了你一粒芝麻,你就觉得得了块金砖,沈采薇,你别老非往低人一等的地方挤,你说咱俩的起点是不是一样的?” 第四十九章、独立女性的爱情观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沈采薇叹口气,殷洁说得没错,她们的起点几乎是一样的。 殷洁接着道:“那你看我俩现在,喏,喏,说出去谁信我们是好朋友,就说上次那聚会吧,我朋友中的单身男青年也不少,居然没有一个看中你,想要你的联系方式的,我骗他们说我这姐们还单着呢,人家完全没兴趣,沈采薇,你反思反思吧,你说你以前读高中的时候,称不上校花吧,也是能达标班花的,那垂涎你的男生一趟一趟的,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沈采薇同学。” “老了呗。” “老个屁,我俩一样大。” 沈采薇服,殷洁穿着一件粉色的皮毛一体的大衣,皮肤白透,黑眉黑发红唇,既纯又欲。 相比之下,穿着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居家服,头发蓬乱,脸上泛油无光彩的她,哎,不提也罢。 “外表不重要,关键在内在。”沈采薇嘴犟道,心想着你那都是金钱堆出来的,能不好看么。 “哟,沈大律师给我灌鸡汤呢,你跟我掰扯掰扯,你有啥内在啊,你的内在在哪呢,让我看看。” 殷洁动手去拽沈采薇的衣服,沈采薇躲开道:“干嘛呀,都说是内在了,哪那么容易被你发现。” “都发现不了,还能叫有内在?你说你都没有外在,这么不注意外在,哪个男人愿意去探究你的内在啊,难道何枫淇愿意,你告诉我,他都怎么花式夸你的。” 沈采薇哑口无言,曾经能活跃聚会气氛的她如今更爱安静沉默,曾经喜欢缩在角落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殷洁如今成了事业如日中天的女强人。 她们都从小城市出来,念的是同等序列的大学,在当地都算中产阶级家庭,殷洁的母亲是银行职员,父亲是国企的中层领导,家庭经济条件和沈采薇家大差不离,没想到大学毕业后这七八年,两人的发展轨迹却发生了天壤之别。 但沈采薇并没认识的这么深刻,她感叹的只是钱的表面,殷洁有车有房,她远不及。 而殷洁并非有意显摆,她知道提到何枫淇沈采薇就不爱听,可事实是回避不了的,何枫淇不仅自个拉胯,还把沈采薇的人生拉胯了,她作为最好的朋友不说,还有谁会说,这个社会里谁管谁的死活,所以她不仅要说,而且一找到机会就要说。 她在沈采薇的伤口上撒盐道:“过两天我父母要过来。” “他们来看你啊?正巧我爸妈也要来。” “不是来看我,是来照顾我,我妈退休了嘛,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爸也快退休了,等正式办了退休手续,他也会搬过来,我们一家三口就团聚了。” 沈采薇撅起嘴,这样的团聚她想都不敢想,但殷洁这张炫耀的臭脸真是讨厌,道:“有什么好的啊,和父母住在一起你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谁说我要和他们住一起啊,他们住他们的房子,我们分开住。” “啊,你又买房了?” “嗯,我不跟你讲过么。” “我以为你说说而已,现在房价这么高,你的开销又大。” “我赚得多啊。” “好吧。” “而且我开销再大,也是一个人花,能大到哪里去,你是一个人养两个人,等于一个单亲妈妈带着个孩子,沈采薇,你不觉得你和何枫淇结婚,等于你婆婆把她儿子过继给你了么。” “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就是听不进闺蜜言啊”,殷洁往沈采薇拿来的瓷碗中倒果酒:“你也喝点?” “不喝。” 这租住的家里连像样的酒杯也没有一个,殷洁平常车进车出,所到之处皆有空调,习惯了穿得少,此刻冻得双腿发抖,可她知道沈采薇是舍不得开空调的,就算在她强烈要求下,沈采薇能赏个薄面,可等她走了后,沈采薇会把肠子悔青了吧。 这更刺激了殷洁想刺激沈采薇的欲望:“所以啊,你说我们的父母能碰面吗?我靠我自己的能力让父母安享晚年,你呢,还在啃老,你想你爸妈心里什么感受。” “像你一样就好啊,到现在还单着。” “我单着没错,但我有选择权啊,你为什么觉得女人到了三十岁结婚了就比不结婚的要好呢,我不是说结婚了就一定是进了什么围城啊牢笼的,不管有没有结婚,我们想要的都是一种轻松的关系,能出入自由,你懂吗沈采薇?” “我当然懂了。” “你懂个毛线”,殷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只是还忘不了我爱过的那位,但凡我能把他忘了,我要什么样的男人就有什么样的男人,你不信?我现在随便打个电话,都随叫随到的!” 沈采薇扑哧一笑,殷洁指的是那个有妇之夫,她确实很厉害,把这事处理的干净利落。殷洁说两人一刀两断后在酒桌上碰到过一次,有个老板硬要灌她酒,她不喝不行,那位就站出来了,说我来替她喝,老板说行啊,那本来她喝一杯的,你来喝十杯。 那位答应了,喝到差点吐血才被放过。 殷洁说当她在纠结要不要主动去慰问一下时,那位已经走了,后来也没跟她联系过,不需要她的答谢,不需要她给予任何。 殷洁说这才是真男人,没必要反目成仇,这辈子没缘分做情人,就做兄弟,关键时刻能过命。 在这嬉嬉笑笑的夜晚,沈采薇不停抽纸巾擦鼻子,边大快朵颐,边听好闺蜜絮叨她丰富的情史:她费劲心思追求一个富二代,辛辛苦苦追到手了才发现不合适,二话不说,分了,老娘不留恋你送的鸽子蛋,老娘自己买得起! 她也和凤凰男情投意合过,可凤凰男压根从骨子里看不上她,看不上就看不上呗,天下男人多的是,分手当天,她把凤凰男的东西一样一样地从家里扔出去,衣服、鞋子、用品,裤衩也甩出去,凤凰男嫌殷洁羞辱他,报警,警察来了问这谁的家啊,殷洁回答我的家啊,警察是在凤凰男哭丧的脸中笑着离开的。 另外她还讲了几段沈采薇闻所未闻的,每段都爱的死去活来,分开时雷厉风行,沈采薇经营一份感情已要死要活的了,人家殷洁是感情和事业双兼顾,是青椒炒土豆丝,青椒是青椒,土豆丝是土豆丝的,丝丝分明的。 第五十章、十八万的包也敢收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她们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见面的机会不多,见了面,也不见得有机会讲,有机会讲,沈采薇也不见得有心情听。沈采薇想着,命运吧,其实早就在暗中出好了牌,她曾活跃,但私下里优柔寡断的,总担心在人前讲错话做错事了;殷洁乍一看内向,实际上事事有主见。 她望着倒影在窗玻璃上的殷洁光鲜亮丽的模样,整个屋子仿佛都蓬荜生辉了,有那么一刹那吧,沈采薇感觉做个独立女性真好啊,敢爱也敢不爱,敢爱也敢放手,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了,有经济实力有闲暇心情来借酒消感情的愁,真是洒脱啊。 潇潇洒洒,轰轰烈烈。 果酒也上头,最后殷洁烂醉,沈采薇让她住家里,她迷迷糊糊挣扎着要回去,说宁愿睡大马路也不要睡这破烂房子里,没办法,沈采薇想着出去后叫代驾吧,果然别人的东西都不是白吃的,吃了后还要花钱还回去。 然而拖着自己一个病躯拖着一个醉躯到了楼下,左找右找找不到殷洁的车。 “小洁,你的车呢?” “什么车,我没车!” “你坐公交车来的?” “不是。” “你打的来的?” “不是!” “那你怎么来的啊?” 殷洁忽的睡着了,妈呀,沈采薇头好晕,在瑟瑟寒风中赶紧拿出手机招出租车,招车软件的画面上一直在转圈,却没有司机接单,沈采薇想打道回府了,反正殷洁睡了,等她醒了,生米已煮成熟饭,任她深更半夜要跑回家不成。 这时一辆汽车停在了她们身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司机探出头,道:“是沈律师吧?” “嗯,我是。” “你好,你们是要去殷小姐家吗?我送你们吧。” “请问你是?” “罗少派我来的,我姓王,你可以叫我王师傅。” 罗洛澄的安排,并且知道她和殷洁的名字,沈采薇犹豫着,不像是坏人。 “沈律师,罗少本想安排我接送你上下班的,你再推辞我送你们回家,我真的要失业了。” 哦,一切对上了,沈采薇先把殷洁扶到车上,然后再坐了上去。这是一辆看上去比罗洛澄开的车还要高级的车,空间异常大,中间是一个异常大的置物架,上面已摆好了两杯水,两瓶饮料,还有两个纸杯子。 王师傅道:“杯子里是咖啡,罗少说是你爱喝的,我在来的路上买的,架子是恒温的,现在应该还热着呢。” 来的路上买的?他是特地赶过来的?他怎么知道殷洁来了呢? 王师傅接着道:“我还跟罗少说呢,大晚上的哪能喝咖啡,喝了要睡不着的,可罗少说没事,说你体质好,喝了咖啡心情会好,晚上照样睡,不过罗少交代了,沈律师感冒了,咖啡不能多喝,我就买了两个小杯的,饮料瓶里装的是家里的阿姨做的生姜茶,也是热的,但这茶和咖啡放在一起喝,会产生化学反应吗,哈哈!” 他好健谈。 他长着一张一看就令人开心的脸,慈眉善目的,沈采薇鼓起勇气问出了以前就有的疑惑,为何每次汽车来的都那么逢时呢,带给她如同遇上了阿拉丁神灯的喜悦。 “好巧啊王师傅,我们这刚出门,就碰上你了,谢谢啊。” “这世上哪有什么巧合啊,是我送殷小姐来的,殷小姐吩咐我在这等的。” “啊,师傅和殷洁认识啊?” “我哪有资格结识殷小姐啊,是罗少交代的。” 额?那就是罗洛澄和殷洁认识了?怪不得殷洁会知道她生病了呢,但这个女人也真是的,和罗洛澄早就相识,也不吱一声。 罗洛澄也真是的,都不告诉她。 “水,水。”殷洁举起一只手,沈采薇将水递给她:“你醒啦?” 殷洁喝了几口水,将头一偏,不睬她,故作迷糊不好受啊,挖空心思自导自演这么一出,苦口婆心,掏心掏肺,以身说法,沈大律师却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居然对无拘无束的独立女性的生活无动于衷,殷洁躁的全身痒,在皮沙发椅里一拱一拱的,像个毛毛虫。 沈采薇顺势在殷洁屁股上拍了一下。 殷洁脚一蹬她,算了,还跟小孩一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吧。 到了目的地,下车时,王师傅硬要将她俩送上楼,因要拿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吃的自不必再说,像是将罗洛澄在医院里送她的那些换了个方式重新返回来了。用的是两盒一样的护肤品套装,意下许是她一盒,殷洁一盒吧,和何枫淇曾买了要送他什么亲戚的也是一样的,这说明什么呢,沈采薇猜不到罗洛澄想表达的是“别人有的,你也有”,她想到的只有这些都是他们有意或无意为之的巧合罢了。 另外还有一只女士皮包。 沈采薇只觉这包上的logo特抢眼,大牌来着,殷洁适时轻轻地将包捏在手中:“我的。” “凭什么说是你的?哪里写着是你的了?” 殷洁也不争,把包紧抱在怀中,又倚在沈采薇的肩上装睡,沈采薇推她,差点将她推到地上,吓得忙去抓住,抓住了人,可这包却无论如何抓不出来。 王师傅见状道:“包确实是罗少送殷小姐的,沈律师也喜欢的话,回头我再给你买一只。” 沈采薇问道:“得多少钱啊?” “十八万三,是本月的新款,罗少是VIP客户,打了九折,划算的。” 这话真不是一般人讲的出来的,既豪气又接地气,既财大气粗又精打细算,既没办法夸他有钱,也不能笑他是装阔,绝了。 沈采薇在心里不停尖叫,我的个天呐,十八万三,十八万三! 就算她和殷洁拼了命,也得抢过来还回去。 可殷洁早一溜烟跑了,回到她的房间,关上门,反锁。 一切不言而喻。 王师傅千叮咛万嘱咐,然后才离开,大有沈采薇稍挽留,他能留下来做“仆人”的架势,沈采薇深觉不好意思,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王师傅走时道:“沈律师是个大好人,来做我们的少奶奶太好了。” 少奶奶?嗯?这个称谓?什么鬼? 沈采薇强迫自己别胡思乱想,因殷洁奉上了“闭门羹”,她只能睡到另一个房间去。殷洁是爱干净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温馨,是待字闺中的姑娘的布置,不过床旁的橱柜里摆了两床被子,两个枕头,两条新毛巾,两双新牙刷等等之类的。 沈采薇还没自作多情到认为这些东西是为她买的,这明显是殷洁为了迎接父母的到来而准备的。她怔怔地盯着发了会呆,父母随子女背井离乡,家人在哪,家就在哪,换种形式实现团聚,殷洁做到了,她沈采薇就不想么。 沈采薇不敢想了,思考的琴弦一触碰,回音里全是千疮百孔。 她忙去卫生间洗漱,温热的水柔和地从花洒流到身上的时候,疲惫伴随着沐浴露的香味散开,水汽氤氲在玻璃和明亮的灯罩上,不用怕刚抹上洗发水即停水了,于是缓慢地洗着,洗完后拿起殷洁的润肤露,豪迈地往身上涂,谁让殷洁有事瞒她,谁让殷洁十八万的包也敢收。 (因为一些原因,本文在17k上连载终止,文章剩下的部分,会在其它平台上免费写完,还想继续看的朋友,可以搜索:《二婚是另一种幸福(续)》),谢谢大家的喜欢~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章、一地鸡毛婚与不婚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三十岁的邱采薇,想法奇怪又不奇怪,生活里充满了意外又不意外。 上班时,前台来电招呼她去取卡布奇诺咖啡、提拉米苏蛋糕和以卡布奇诺玫瑰为主花,搭配满天星、香豌豆花,以及一些她不熟知的花草所组成的花束,卡片上写着来自她的新婚丈夫陆森沁寥寥几字的甜言蜜语:愿我的天使今日份幸福。 冬日懒洋洋的光打在台面上,平添了慵懒的诗意,同事们大呼小叫着邱采薇太幸福了,老公帅的能将别的男人甩出八条街不说,还那么体贴,那言语间遮藏不住的嫉妒叫邱采薇飘飘然,幽香串入鼻中,甜蜜覆盖而来。陆森沁送的小礼物向来百种千样,连花束也未曾重复过,这次的卡布奇诺象征温暖的爱和不期而遇,提拉米苏有“带我走”的寓意,极在意细节的邱采薇满心满腹的欢喜,念着赶紧下班,尽快和他相见就好了。 下班后,推开门,她刚欲告知屋内人自己回来了,被一股灌进嗓子的冷风堵上了嘴,门后一双陌生的女士长筒靴明目张胆,旁边摆着陆森沁的登山鞋,齐整的四只是某种显而易见的标志。邱采薇恍了神,脸红到烧,安静地站立着,不知该如何面对预料的家丑,又或者是她惯性的瞎猜。 努力挤出的笑容还未在脸上定型,嬉笑**声从房间里传出,这狭小偪仄的一室一厅像个扩音器,女人长长、尖细的嗓音反复回荡,似被捏住了嗓子般痛苦窒息的猫,却又衍生出绝妙的欢愉。邱采薇痛苦、异常痛苦地低头前行,无力地拧上房间的门把手,缓慢的门开让房里肆无忌惮的昏暗和气味一泻而出,她乱七八糟的慌乱从发圈里跑出头发开始。 床上的女人瞥见光亮,“哎呀”着躲进被子,无论皮肤还是动作,都应了邱采薇的猜测,是只狡黠的白猫。 而同样赤身裸体的、她的丈夫陆森沁,端坐着不动,从容淡定地与他的新婚妻子对视。猫的眼睛在被角闪烁,恨不得冲上来将煞风景的邱采薇撕碎的架势,她紧裹着的大红绸缎面的被子给了邱采薇多望两眼这一男一女的勇气。 被子是邱采薇的外婆为出嫁的外孙女特意准备的,按照薄厚不一,每个季节备了两条,床上这条做工最复杂,被面上的鸳鸯戏水图是老人家带着对新人幸福美满、白头偕老的祝愿,不分昼夜、一针一线赶制而成。 邱采薇今天早上才把被子铺到床上,还没能从用心良苦的家人那沾得安心,竟成了厮混的遮羞布,光有夫妻之名,还没有夫妻之实的丈夫竟一次次被别的女人沉舟侧畔千帆过,捷足先登。邱采薇咬碎了嘴唇,浑身颤抖,头止不住摇晃,仿佛生活在十五年前同她开的玩笑,换汤不换药地再次上演。 邱采薇扭头即跑。 “她谁啊?你快说,她谁啊!她怎么进来的!”那女人回过神,嘶声力竭地喊叫。 一个巴掌声。 “我会搞定的。”是陆森沁心平气和的允诺。 位于偏僻地段的小区,孤独的风比喧嚣时更凄厉。邱采薇被风吹醒,转了几个圈,回到楼前的石头制的长椅上坐下,反复站、坐了好几次,才勉强接受。房价偏低,物业费自不会太高,公共区域的布置以实用为中心,简单寒酸到可怜,身处这样的环境,哪有聊慰的可能性。可不然去哪呢,在这座城里又没有至亲,无处可遮风挡雨,而喝酒、购物这些貌似可以发泄情绪的途径,哪样不要花钱,每逢情感受重创时,邱采薇反而会比平日更冷静、更深刻地领会到金钱的重要性。 等待似曾相识,不同的是陆森沁头次把女人带到家里来,她一双像被胶合在地面上的脚再难以挪动半步,边伸长脖颈,眼巴巴地等待自家客厅的灯亮起,边盘算这次就算他跪下来央求都没用,再不原谅了。事实证明邱采薇光嘴巴硬,一直到脖子酸如落枕,陆森沁还没下来的迹象,她焦虑了,埋怨起自己方才冲出门前,为了省电,不忘把灯给关了,而关了灯,等于两眼一抹黑。 二楼的一对中年夫妻开始例行吵架,男的在菜场里卖肉,每天早上三点多发动机引擎声乍然划破天际,是他准备开着小面包车去进肉了。女的在菜场外挑着两只水桶,打游击卖豆腐,声称是自家做的,天晓得在单元楼里是怎么做出豆腐的,不过她的生意还不错。有时逢上雨天,她把摊设在小区的活动区,水桶摆地上,两只手交叉放置腹部,在和潜在的顾客谈闲拉呱中,就把豆腐卖光了。 女的瘦小、脸黄、精明、防备,是常年和土地打交道后进了城的样子,男的也一样,想是这犄角旮旯地块,娱乐活动匮乏,他们用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来予以消遣,可除了孩子考试成绩不理想、被婆婆为难,这些会让女主人急躁跳脚的事由外,男的买菜买贵了,要吵上一通;猫把花盆碰碎了,要吵;楼上人家晾的湿衣服上的水滴到了晒出的被子上,两个人也要呼啦啦互吼上半天。 似乎在他们眼中,人生尽不如意,每一样都能轻易点起抓狂的怒火,而对方是彼此最中意的发泄对象,不是冤家不聚头,可这对冤家显然过于狼狈苦楚,奇怪的是,吵了千八百回,也没见当中有个人提出离婚。 以前光听到声音,今天穿过透亮的大玻璃窗,邱采薇尽情浏览了一幕大剧,两人精力充沛地嘴巴、手脚齐上,小孩在父母之间的空档里转圈玩乐,男的母亲正捧着碗旁若无人地吃着饭。 女的刀子快嘴:“我说你怎么每次买回来的菜都比别人贵,别人买茄子两块五一斤,你买一斤两块九,人家吃一盘青菜六块钱,到你这要八块钱,我一直纳着闷呢,原来是变着法子给小三花钱!” “哪个小三,我哪里来的小三!”男的凶道。 “你敢说那卖菜的不是你小三?!不是你小三,你装什么大爷!老娘辛辛苦苦赚的钱,让你拿去玩女人!我打死你这个死王八!” “你个死婆娘敢咬我!让你瞎嚼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摊上你这么个烂货,准他妈祖坟被刨了!” “在外面找**的娼夫!我骂你个祖宗八代!**生的杂种!” …… 第二章、他总是在事后求饶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双方骂的越来越难听,衣服被扯的扣子掉了、衣襟碎了,男的母亲却始终不动声色,这是个经常在小区的垃圾桶里翻捡饮料瓶的守寡老人。骂声吵醒了一楼人家的婴儿,七八岁左右的哥哥放下作业本,离开书桌,抱起她哄,他们的父亲是附近快递点的快递员,母亲等儿子放学回来后,急忙骑上自行车去一家夜宵店,她在那做服务员。小男孩慢吞性子,时常背着大书包默不作声地走路,遇到从草丛里窜出的猫要逗上半天,有时他母亲等不及,到小区门口迎迎,看到这个场景,二话不说夺过他手里的棍子,劈头盖脸的一顿猛揍。 婴儿的哭声和五楼独居老人的咳嗽声此起彼伏,这八十多岁的老人有哮喘病,一咳起来个把小时不停,心肺都要咳出来。约摸一个月左右,他儿子会来一次,扶他到楼底下透透气,天气好时就坐卧在躺椅上晒太阳,天气不好时就坐在黑洞洞的车库里望雨,一待一整天。偶尔二楼的老人会把捡来的废品拿到车库里边整理边和他聊天,一个耳背,一个口齿已不清,老半天才正经聊上两句。即便如此,五楼的儿子看到了,也要去找二楼的儿子敲打一番,说他父亲的房子早立遗嘱了,结果二楼的两口子免不了吵闹上一通。 这时接着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不知从哪户里传出像被打扰了美梦的咒骂。 “妈的!生儿子没**的狗日的!” 自搬来后,邱采薇一直用好奇且精细的目光观察新家的四周,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后半生的家,不出意外会要居住很久。而这里柴米油盐的纷杂,和她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她的家虽说在外地,但是在别墅区,从小到大车进车出,邻居们从不大声说话,打招呼时客气友好,每家的日子静悄悄的。 许是习惯了裹紧内心的遮羞布,邱采薇强忍着痛苦,惦记起出门时不小心碰倒的花瓶有没有摔碎,翠绿的小花瓶是为布置新居,在杂货店里精心淘购的,插上一两枝当季的腊梅花甚是雅致。花瓶摆在她不辞辛苦货比三家,借了一辆三轮车运回来的胡桃木柜子上,瓶子倒了,流出的水难免会造成木头起泡、变形,想来真是心疼,之后成了心酸。 怎么会不心酸呢,虽地理位置不佳,但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为了置办这套房屋,她拿出了从小到大的所有积蓄,除却压岁钱,其它的都是从早餐费、零花钱、生活费里一分一厘抠出来的。房地产交易中心的工作人员告知,如果不在房产证上写陆森沁的名字,就要他签订自动放弃权益的协议,邱采薇才不会干这样的事,为了和陆森沁相濡以沫,她愿意倾尽一切,至于物质,又何足挂齿。 心酸在身心蔓延,她反复把玩手机转移注意力,翻看朋友圈打发时间,里面旅游的、吃夜宵的、晒娃的,闺蜜周浣发的是正在美美地练普拉提,恰一片歌舞升平。 而后邱采薇面朝猖狂的夜风,不停地拉扯旧外套,内里的棉花早不保暖了,针织材质的表面在毛球修剪器的多次作用下,已薄到一钩就成一个洞,内面摇粒绒面上的一粒粒绒球,狗皮膏药似的在毛衣上粘的到处都是,而毛衣也旧的、垮的羞于见人。 漫长的一个世纪般,她想了、做了许多事,唯独没想过离开。 终于,穿戴整齐的陆森沁晃悠着站到跟前,邱采薇松了口气,当他投来含情幽怨的眼神时,她又紧张到呼吸困难,仿佛自己才是做错了的那一方。 看到邱采薇在老地方冻得筛糠,陆森沁笑出了声,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就像秋露滚落到水晶球上,愈发突显这风流气度的纯粹,就算是嘲笑,从千柔万情的眼睛里投出的嘲笑能让人难堪到哪里去。他出轨成性的毛病大概就是这漂亮过人的皮囊惯出的,明明高大,偏带着书生气,明明有书生气,偏毫不显柔弱。 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顺顺后脑勺的头发,咂吧嘴说:“采薇,我今天同学聚会,喝多了。” “酒后乱性?”邱采薇用从胸膛里顶出的气吐出这四个字,肩膀向下一沉,什么蹩脚到不能再蹩脚的借口拿出来狡辩胡扯,她又不是个傻子。 “哎,下午还喝了茶,茶是花博士,酒是色媒人。” 陆森沁慢悠悠地道,将一根烟塞到齿间:“她勾引我,这女人单身久了,就是匹饿狼。” 邱采薇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扇了他一巴掌。陆森沁顿感半张脸辣到僵硬,完全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更没料到她会动手打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在家碰到蟑螂,也要用棍子挑到门外的女人居然有暴力倾向。 邱采薇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住了,而想到陆森沁刚才挨那女人一巴掌时,转脸就去哄她,到了她这,他黑漆似的柳叶眼里迸发出的只有怒气,在细枝末节的荒唐比较中,生出满腹委屈,两人僵持着。 一对十指相扣的恋人从他们中间经过,手捧奶茶的女生打量了陆森沁好几眼,小声问身旁的男生:“这是在拍戏吗?” 男生嘟囔了一句:“没有吧。” “这男的好像一个明星啊。”女生感叹完后,瞟了下邱采薇,来自陌生女人意味深长的一个横眼,让邱采薇的失落感立即降了一点下去,开心感升了一点上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理了理脸上的乱发。而陆森沁望了望这对路人依恋相伴的背影,想到了什么,转念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他眼圈一泛红,水晶玻璃人眼似要碎了,邱采薇的心随即软了。 “采薇,别闹了,我们回家,好吗?” 别闹?回家?怎么回家?单元楼就一扇门,也没见那个女人出来,难不成破窗跑了?她有脸在他们装修气味尚未散尽的新房里偷欢,敢情根本不识廉耻。邱采薇肚里的自言自语一箩筐,面上一个字也没讲,满脑子全是“逃”,思量起今晚还是住到周浣家吧,至于她面前的人和屋内的人是继续共度春宵,还是好自为之,由它去了,就算不情愿由它去,也只能由它去。 “求求你了,采薇。” 陆森沁的语气低三下四,抽烟时的姿势却趾高气扬,邱采薇不知所措起来,她从来没有能力决定超出控制范围的事态走向。然而心软不代表原谅,不原谅也不代表愤恨。她将为陆森沁打包的晚饭掷了过去,“哐当”打到他的脸上时,着实担心盛放蛋炒饭的塑料盒有没有将他砸伤,也着实可惜和摊主对弈了半天,才捞得多加了一个鸡蛋的这盒饭。 “采薇,喜欢今天的花吗?!” 第三章、婚姻岂能当作儿戏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邱采薇没有回答,不回头地直奔向公交站台,铅重的双腿拎得飞快,气喘吁吁,因清楚陆森沁是不会追来的,陆森沁也知道她是去周浣家了,在一起近十年,对对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乏善可陈。 那么今晚的折腾无济于事,倒起反作用耗干了力气,五味杂陈的情绪在末班车的颠簸里发酵,冗长的路途,陌生的路途,从脚底向上泛的悲凉,是透骨的寒冷和绝望。 邱采薇终于在无他人的车厢里,让暗潮涌动的痛苦,通过淋漓尽致的哭泣发泄了出来。 身穿桃红色真丝睡裙的周浣,嘴里叼着烟,一只白皙的手臂依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手像拎小鸡一样把邱采薇拽了进来:“哟,在逃公主来啦!” “你还没睡啊?”邱采薇也不跟周浣见外,两人从中学开始就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接过她递来的纸巾狠狠擤了鼻涕,冻如红萝卜的双手抖抖索索,扔掉脏纸巾,换好鞋,在装了地暖的客厅里嘶嘶哈哈。 周浣吐了口眼圈:“本来睡了,明天要见一个大客户”,说着打起哈欠。 “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自己找去。” 没等周浣回答,邱采薇已进了厨房,熟门熟路地在柜子里翻吃食,拿了一瓶进口的蓝色汽水,一份罐子即是现成琉璃碗的甜品,又从冰箱里取出速冻饺子,见旁边还有冷冻的鲍鱼、海参,也不客气地捡了一些丢到水里一块煮。 敷了面膜后,周浣在摆在餐桌上还未洗的酒杯里续上了小半杯红酒,端着靠在厨房的移门旁摇晃。自去年提拔成了销售总监,她的工作压力越来越大,时常失眠,皮肤问题还能靠用护肤品和做美容来解决,可因长期缺乏睡眠而引起的消瘦,以及脱发就难办了。她本是高挑个、长脸,一瘦显得脸更长,头发少了后,细软的卷发更易贴在双颊,让脸长上加长。 周浣坚定自己的审美,不喜欢瘦成杆似的身材,处理难题时也主见饱满,大不会病急乱投医,坚持见缝插针锻炼,每天入睡前喝点红酒,虽瘦,也没经过医美,胸部却平白硕挺起来,虽抽烟,却很节制,主要为提神所用。 邱采薇看她的气色确是比上次相见时好多了:“你快去睡吧。” “先陪你唠唠呗,你的何先生又怎么了?” “我没事不能来啊。” 邱采薇张口就冲,周浣也不恼。对于每回和陆森沁闹矛盾后,邱采薇不分日夜奔丧似的赶来投奔,周浣早见怪不怪了,她倔的哪怕撞了南墙,也会关心询问南墙疼不疼,这才新婚燕尔几天,又闹出幺蛾子。 邱采薇从厨房里把吃的一样样端到桌上,左右捯饬着摆盘,用红酒和一束红玫瑰做背景衬托,咔嚓拍了几张照。周浣直翻白眼,这些照片会在某个特殊的节日里出现在邱采薇的朋友圈里,并附几句不知所云的暧昧的文案,收获上一大片点赞。 正因彼此底细清晰明了,当邱采薇撸起袖子狼吞虎咽,汤汁顺着下巴往下流时,周浣既气恼又心疼,哼道:“看看何先生把我们邱小姐的气质培养的多好,有文采,多朴实,文艺女青年哈。” “你嫉妒啊?” “嫉妒个屁”,周浣恨铁不成钢地踢她坐的椅子:“当年他不顾你苦苦哀求,只差跪下了,非要去做什么北漂,结果呢,花掉了你三万块,灰溜溜地滚回来了,我劝你和他分手,你偏不听,我搞不懂了,你到底图他什么啊,一个在家待业的大龄青年,能有什么前途啊!” 周浣的碎碎念,自打她和陆森沁在一起就没断过,烦死了,势利死了,图什么?非要图什么吗?她爱他啊。但也知道周浣是为她着想,而且心虚当初其实给了陆森沁十万块,不瞒着周浣的话,周浣非把她剁了包饺子不可,她便没有回嘴,已吃得半饱了,慢悠悠地“品尝”面前的大餐,很久没有饱食过如此的美味,周浣这的东西就是好吃,速冻饺子都比她买的皮薄馅大。 “喂,你聋啦?你们现在结婚了,生活开销从哪来?是他父母贴补,还是靠你养啊?”周浣不依不饶,她待下属是温和可亲的柔中带刚,而待邱采薇如同教训女儿,张牙舞爪的。 “我们都结婚了,老人不要我们养已经不错了。” “那靠你养啊!你绝对是脑子被驴踢了,倒贴,还陪睡,邱采薇,不觉得你连做小姐的都不如么。” “行了,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哪像一个高知女性。” “除了我说你,还有谁会说你,说了你也不听劝,喂,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还没定呢。” “哼,我看他家是想婚礼和满月酒一起办吧,最好什么都别办了,不花钱,落到一个传宗接代的大儿媳妇,这账算的,也只有你这个睁眼瞎不在乎。” “行啦,森沁也是想实现自我价值,他和你一样有事业心,但没有你的资源,也没你运气好。” 刚说完,邱采薇马上后悔了,这句没过脑子的话和别的不同,会点到周浣的痛处,立即补上一句自我揭短:“我大半夜的来,还是因为那个。” 周浣心领神会,却感无语:“邱小姐,采薇,你是来自哪个原始山沟的野蛮人啊,真大气,真开阔,竟然不在乎老公有三妻四妾,我巴不得掐死你!” 邱采薇想,你不是也不在乎男朋友没有唯你独一么,但吸取刚才的教训,光心里念了而已,毕竟周浣是在外头做领导的体面人,和她混日子挣点工资有很大区别,叹道:“我现在和他离婚,能落得什么,家当全赔进去了,我不甘心。” 周浣忙跳起来,拉了椅子坐到邱采薇身旁,瞪大眼睛严肃地问:“你说说清楚,什么叫把家当全赔进去了?房产证上到底写的谁的名字?!” 邱采薇打了个激灵,周浣的杏眼笑起来妩媚,怒起来吓人,周浣讲的一点没错,在这个世上,还真没有其他人会苦口婆心地教导她了,想要有也找不到的那种,她是有些怕周浣的,忙打马虎眼糊弄:“婚姻岂是儿戏,刚结了又离,以后的日子不见得比现在好过。” 第四章、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周浣并非不讲道理,邱采薇的话也是有三分无法反驳的,可她仍然觉着邱采薇的思想观念再不发生转变的话,终究免不了孤独终老。结了婚就不孤独了吗,孤独和结不结婚毫无干系,而要一个爱情至上的小女孩忍受孤单,这是想到了脊背都要发凉的悲剧。她不愿放弃任何一个点醒邱采薇的机会,提到邱采薇在高中时期的追求者们,尤其是沈澄笠。 周浣道:“你知道人家沈老板......” 邱采薇用哈欠制止住继续往下聊,眼前的烂摊子事还堵在胸口未解呢,哪有心思追忆青葱岁月,况且虽说选择了陆森沁,痛苦、委屈如冬天的黄叶一片、一片接踵而来,但她却从未有过后悔,从来没动过找其他男人的心思,对周浣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哼哼唧唧的。周浣见状,考虑到时间不早了,自个明天还有正事,狠狠踹了邱采薇两脚,先回房间睡了。 邱采薇光注意她那双从睡裙里伸出的白嫩细腿,没顾得上疼,同作为女人,即便多次打量过这两条保养的白璧无瑕的腿,邱采薇每回见到时,还是会目不转睛地欣赏一番。如果说周浣有十二分的吸引力,二分在脸,另外十分全在腿上,她很懂得认识并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周浣的腿,和古代女子的三寸金莲功力相仿,引得男人们竞折腰。 用一个不太合适的对比,邱采薇静坐在她的家里时,恍然体会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两人今昔的颠倒。 读书那会周浣黑瘦,不起眼,日常着装是校服,为了多穿几年,量体制作时主动要求做大一号,走起路来,摇摆的袖管空荡似水袖,宽大的裤腿扇得像招风耳。逢到雨雪天,邱采薇家中的司机到学校来接,她就邀请周浣到家里过宿,周浣欣然接受。 周浣在邱采薇家里充分展现出少女活泼的一面。春天采摘花朵戴两人头上;夏天捉来蜗牛送到厨房,黏黏糊糊的一团把阿姨吓得哭笑不得,听说焗蜗牛里的此蜗牛非彼蜗牛,也不觉丢人,笑笑了之;秋天枫树的枝丫快生长到屋里,她隔着雨幕在枫叶上写少女心思,告诉邱采薇自己有了喜欢的男生,邱采薇追问是哪个年纪几班的,她说等考上大学再相告。 然而还没等到高中毕业,一天她又在叶子上写写画画时,神情沮丧,呢喃着和那男生没有可能了。 邱采薇嘎嘣咬碎薯片,眼睛没离开电视,问:“为什么?” “我不配。” “哪不配了?你这么可爱。” 邱采薇当时疯狂迷恋王子爱上灰姑娘的故事情节,相关的电视剧一部接一部地看,在那生死相恋,誓为对方付出生命的感情里,王子的爱只需一个理由:灰姑娘可爱,是最可爱的姑娘。邱采薇毋庸置疑地相信,可爱足以改变一个女生的命运。 但周浣不看这些,也不看女生们争相传阅的爱情漫画,在某些方面,她像生活在新世纪的原始人,在一个人的空间里想象、挣扎、治愈。而她不想回答的,邱采薇是不会逼问的,因为邱采薇也保留着没有和周浣分享的秘密。 沾满密密麻麻黑点的枫叶进入雨中,很快被冲刷的和天地一般洁净;冬天堆雪人,就地取材用石子、火棘果,随手摘的柿子来装扮,周浣在构图塑造上很有天赋,指甲在一大块雪上划来划去,眼睛眨几下,一只鹰的半个翅膀就成了。 她也在邱采薇的画室里创造作品,邱采薇的母亲邱娜为培养女儿的艺术才能,曾在家中专门设了一个舞蹈室,后来见女儿不是跳舞的料后,把舞蹈室改成了画室,然而邱采薇一点都不想迎合母亲要将女儿抚育成多才多艺的淑女的心愿,反而在逼迫之下,对美术本有的一丁点兴趣也荡然无存。 没人硬逼着的周浣倒如鱼得水了,她欣赏残缺美,会用石膏做出缺一个耳朵的兔子,画尾巴还没消掉的青蛙,定格在红血丝交集的鸡蛋壳里、似孵出又未孵出的小鸡崽,栩栩如生。想必如果当初她能得到专业的美术学习,也有一间画室,那么也许如今会成为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吧。 这位被耽误的艺术家唯一不太好的一点是,每逢下雨天,她身穿的洗到发灰的校服会散发出难闻的,和她画的小鸡崽一样令人窒息的气味,哪天雨愈大,气味愈重。周浣的校服 有些“特别”,拉链是淡橘色的,拉链头上缀着一只柿子,逢到星期一集体穿校服时,她就把柿子掖到衣服里,以防被老师发现。 如果不是这样的特别,邱采薇也不会一直记得她曾在小卖部里翻了半天,就为翻这条拉链的情形。那天沈澄笠声称请客,邱采薇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挑点什么了,即便挑了,转脸不是吃了就是随手扔到一处了,不上心。 零碎的杂物摆在小卖部的最里端,周浣蹲地上长久不起,哗啦哗啦地拨来拨去,站起来转身时,沈澄笠问:“你就要这个啊?也太看不起我了。” “我看得起你怎么样,看不起你又怎样。”周浣怼回去,她对沈澄笠的态度向来阴晴不定,随时随地咄咄逼人。 还有一次,沈澄笠提议去建筑工地上搬砖头勤工俭学,搬五十块砖五块钱。三人去了后,沈澄笠干的最起劲,气力大如熊,身手又似猴子般敏捷,推起独轮车熟练异常。周浣上赶着反复询问干嘛这么起劲,沈澄笠回答说缺钱,急着用钱。 周浣道:“你急着用钱干什么?” “买东西。” “买什么东西?” “给一个朋友买生日礼物。” “你不是有很多零花钱么。” “我想要用自己赚的钱。” “什么朋友?” “等你过生日了,我也给你买礼物。” “你想送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送什么?” …… 两人常如此你一句我一句的,跟绕口令似的,但周浣和邱采薇说话恰当得体,有时的阴雨天,她扬起阳光笼罩的脸:“采薇,我借你一件衣服穿。” 邱采薇忙拉开衣橱,殷勤地把新衣服往她面前推,而周浣只拿半旧的:“你穿了,我再穿,多好,我们虽非同气连枝,却胜过手足。” 这话叫人听了多舒服,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第四章、年龄差并不显突兀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周浣也能做出令邱采薇惊叹不已的事。雨过天晴的早餐时间,邱采薇从楼梯上往下走,见到穿着白底粉花夹袄的周浣和邱娜坐在一块吃早饭。这夹袄自邱娜买来,邱采薇一次也没穿出门,她皮肤虽白,穿着却像是地主家的土闺女,土里土气的, 放在周浣身上倒意外地合适,衬得她黑黑的脸泛黄,眉清目秀,有种弱不禁风的娇美。 周浣轻启小口咬抹了奶油的松饼,同是粉色系装扮的邱娜吃一口煎鸡蛋,抿半口牛奶,和周浣安静地说半句话,不似寻常和邱采薇吃饭时,她板着脸,握住刀叉将一只鸡蛋五马分尸,邱采薇则是恨不得风卷残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速战速决。院里桃花树上的花瓣飘落在窗台上,一层又一层,活在晨曦里的隔夜雨水,无声无息。眼前的情形仿佛表明,说她们不是真正的母女都无人相信。 邱采薇趁机躲到厨房,和阿姨们一起吃,顺便听她们交流。 邱娜盈盈笑道:“我不大喜欢社交的,她们总笑话我是狐狸精。” 邱采薇差点摔了捧着的碗,第一反应是这话就说给她听的,邱娜应该猜到了她正在偷听。邱娜一向如此,和邱采薇像两根左右依靠的麻绳,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摸透了对方,却无意,或者说是无法拧成一股绳。邱娜原姓焦,叫焦娜,因邱采薇不肯改姓随她,她便改姓随邱采薇了。 邱娜魅力十足,常年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邱采薇已值青春期,不是一点也不理解和体谅一个中年守寡的女人的苦寂,可当被征求意见时,她永远缄默三口。谈不上多讨厌那两个叔叔,他们一个彬彬有礼,一个幽默风趣,都是讨人喜欢的男子类型,无论谁成为了家里的一员,想必都会给邱娜的状态,甚至整个家庭的氛围带来枯木逢春般的改观。 但邱采薇不点头,邱娜介于家庭的前车之鉴,不敢擅自做主。在邱采薇的视野中,她这十八九岁时演话剧,二十多岁转行做服装生意,四十出头隐退商界,半休息半在一所大学里做兼职形体老师,后来结识了文学院的一位教授,开始学习写作的母亲,就像一枝盛放稍过头的玫瑰花。 这个中年女人有时手持笔,托腮端坐着眺望远方,法令纹、唇角松弛的皮肤和她的冥想一样深重,如同已初现枯萎的花瓣;可有时为赴约盛装打扮,她又娇艳的好似得到了营养液的滋润。邱采薇明白,中年女人昙花一现的娇艳,不过是把还红澄着的花瓣转到人的眼皮子底下罢了,早晚有天是要凋零的。 当一片花瓣落了,其它的花瓣会向着土地纷至沓来,邱娜将迎来断崖式的衰老,那时还有男人期盼着伴她左右吗,或许还会有,可或许满足不了她的挑剔。孤独,是这个家里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邱采薇还有希望向外逃,邱娜没有,对于一个长夜难熬、走向灭亡的女人来说,最美好的希望只剩有个伴了。 邱采薇也不是故意折磨母亲,她和她没有深仇大恨,她只是认为,邱娜“不应该”再在后半生拥有另一个男人,不是“不配”,是“不应该”。 “不应该”的内涵很复杂。 周浣接话道:“狐狸精不见得都不好,蒲松林是写狐狸精的祖师爷,他笔下不少深受儒家道德教养束缚的狐狸精,比人还像人呢。尤其是一个名叫娇娜的狐狸精,单纯、美丽、善良,和孔圣人的后裔孔雪笠有一场堂堂正正的精神之恋,很让人嫉妒。” 正迈步在文学道路上的邱娜怔住了,问道:“怎么个嫉妒法?” “连蒲松龄作者本人也说,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这样一种超脱在男友之间亲情、友情、爱情之外的第四种感情,当真是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 邱娜用双手的手背托住下巴,修长的眼睫毛不眨一下,然后拿来纸笔,说:“阿姨想采访你,你从哪知道这些的?” “老师教的,书本上学的。” 周浣淡定着,邱采薇倒吸了口凉气,他们学蒲松林的文章不假,但哪里来的什么娇娜,闻所未闻。周浣的学习良好,不过语文成绩并不突出,平时也没看她苦读文学作品,也不文绉绉的,今天是什么鬼附身了,邱采薇跟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那嫉妒的缘由呢?血气方刚的,竟然不追求颠倒衣裳。” “人生来是孤独的,谁不期盼有个真正的知己呢。所以阿姨,你不必在意别人说三道四的,她们是嫉妒你。” 邱娜又端详了周浣半天,吐出几个字:“你这姑娘以后不简单。” 邱娜一语中的。如今周浣不仅成了许多男人的知己,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后天“白富美”,她遇到的每一个男人都对她在物质上倾囊相赠,这房子即是一个男人送的分手礼物。一共四层楼,周浣拥有一二层的产权,三四层是另一户人家,一楼带院子,院外有一个直达三楼的电梯,两户人家的日常生活互不打扰。 一层原有三个房间,后来互相打通,健身室、阳光房、茶室依次展开,院里花草树木是专门请园艺师布置的,一年四季鲜花美景更迭,枝叶纷繁多彩,这一层等于专为休息消遣所用,而二层专供于吃住。二层的装设之精巧自不必多说,费用都是这男人出的,他们决定和平断绝关系后,男人还在这房子的电费和煤气费户头上各充了几万块,物业费更是交到了二十年后。物质不能定义爱情,但物质可以适度衡量爱情,爱得如此细致用心,却说分就分了。 男人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周浣和他在一起三年,漫长的岁月,他的婚姻、生育状况不明,周浣不能随时通电话,不是想见就能见,两人一直保持明中暗里的暧昧,而她的行为也无法用“傍大款”来定义,许是身上有一股成熟女人的气息,妖娆又优雅,加上男人干练清爽,二十多岁的年龄差并不显突兀。 第五章、是最不得宠的孩子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邱采薇和他们一起在西餐厅吃过饭,男人会帮周浣放衣服、切牛排,周浣并未表现出撒娇般的小鸟依人,客气地道谢,聊的也是工作,坐在对面的邱采薇毫不觉尴尬。双方都会谈一谈近期的工作情况,周浣谈的更多些,常是拿在公司里遇到的难题向男人请教,男人给予的答案被接受的话,她不再多语,而面向邱采薇说点别的;倘若她有其它看法,会追究到底,男人一句一句地反驳,毕竟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还多,几乎最终都可以将她说服。 这样的感情,即便有了颠倒衣裳,大概也可被列入超脱在男友之间亲情、友情、爱情之外的第四种感情的范畴内。可在邱采薇看来,相较在物质上丰厚的收获,周浣的感情生涯寡淡平静的太多了,她从不会像邱采薇这样因为男人而哀哀戚戚的,似乎没有一个男人能干涉她按部就班地规划最爱的事业。 周浣的名下还有一套公寓,虽仅五十多平,但坐落黄金地段,目前价格是邱采薇郊区房子的三四倍,这是她工作后的第一个男朋友给买的。那是个沉默的工科男,看气度举止,家境应不错,那会她们还合租,难得开伙,外卖没如今这么便捷,男孩经常开车送吃的来,尤其在雨雪天,是从餐厅买了打包的。 周浣跑到楼下去取,和取外卖一样,吃食向来两人份,鱼肉蔬菜营养搭配,极用心,男孩从不上楼来,周浣也不兴奋,是那种对待生命中每一个雨雪天一如既往的冷观态度。邱采薇一直想找机会回礼,却在某天意外得知他们分开了,悄无声息的。 之后周浣让邱采薇搬到公寓一起住,邱采薇没去,当时惦记着和陆森沁双宿双栖,倒不蠢蠢欲动于男女之事,而是能和陆森沁长相厮守于同一屋檐下,是在异乡的她排遣孤独的寄托。周浣那边,公寓两个房间,一间住着,另一间租给了一个女生,省了房租,还收了房租,一出一进的差距很大,她就这样开始了人生的财富积累。 “你还不睡?都几点了。”周浣走进卫生间,哈欠连天,对着镜子洗漱化妆:“你粘到狗屎啦?哗啦哗啦没完了。” 邱采薇吓了一大跳,吃饱喝足本已困了,磨蹭着洗了碗筷,喝了点红酒倒清醒了,最主要的,痛苦压在胸膛上,没办法睡,反正她的工作内容单调简单,不需要保持清醒,浑浑噩噩的,过一天算一天。她把搓澡巾搓来搓去的拖延时间,周浣的腿作为引子,尘封的往事一幕幕跳了出来,这是邱采薇很多年来第一次认真梳理过去,不触碰时一片空白,一回忆起就刹不住车,点滴间丝丝入扣,恍然像是幻想出的故事。 “几点了?”她问周浣,停住了手,才感觉皮肤被搓的生疼。 “快四点了。” “你起这么早啊。” “我每天都这个时候起,不要闹钟自然醒。” “你也太拼命了。” “等下有人来接我,你快去睡吧。” 邱采薇立即心领神会,躺到床上就想到床,迷迷糊糊中看到陆森沁和一个女人在家中苟合,顿时怒火中烧,努力去辨认这女的是否就是昨晚撞到的女人,还发狠这次一定要将她痛打一顿来着,一不留神被柜子绊倒踉跄摔地,惊醒后不禁叹了口气。 客厅里传出一男一女的窸窣声,半晌不休,接着仿是垫子和地板在摩擦,“沙沙”的大雨倾盆,周浣的嗓门变了调,高亢起来,似鱼水承欢的愉悦从她的头发丝里飞了出来。邱采薇的心嗖的一凉,东撞了陆森沁的好事,西坏了周浣的好事,她怎么到哪都碍事,扫把星。 周浣倚在楼梯上,咖啡色夹棉菱形袍子搭配黑色的围巾,长且黑的卷发随意地或裹在围巾里,或披散在围巾外,阳台上的光将她美妙的身躯嵌在落地窗里,细长的单眼皮,短小鼻梁,偏厚的嘴唇,分开来看称不上漂亮,组合在一块却别有美人在骨不在皮的韵味。她抽了口烟,拨弄了一番头发,不经意间指缝里添了几根发丝,细看足有八九根,顺手扬到院子里,焦虑感落不掉,提醒她可以不顾一切用来拼搏的光景不多了,别说四点,三点、两点起床,一夜不睡也可以扛,但苦心经营的表象容不得过度消耗。 她这个来自最底层家庭里不得宠的孩子,不是苦水里养出的莲花,而是合乎常理的荸荠,粗手粗脚,流出的汗里夹着脏泥,费了多大的劲,才平地起高楼,一步步走到今天。寒窗苦读,不仅读规定的书,人情世故、安身立命的知识没人教,自己从前人的著作里啃情商。除此外,为塑造身材,节食至晕厥;为美白,敷不知名的护肤品,热火般灼烧时害怕毁容怕到死;为消除小腿天生的浮肿,喝各种汤药喝到吐,更曾是家常便饭。 那会又没钱又要美,如今又要挣前程又担心衰老。 天还沉着,像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黎明来临前的黑暗,院中的梅花清冷地开着,烟味和花香交融,上月园艺师来,修理了一季荣枯后不再生的草花,另新种了一些。地灯映的气温愈发薄凉,隐隐绰绰看不清添的是什么花,她也从未有心情去搞清楚过,少女的哀愁和雅兴早已漂远在岁月长河中,倒是那天看到园艺师开的皮卡车里有一棵半人高的柠檬树,树上结着鸭蛋大小的柠檬果,青黄交接的,就提出想要一棵正开花的柠檬树。 园艺师笑道:“哪有柠檬树冬天开花的。” “不开花哪来的果子。” “放在室外的话也不结果,这树是从温室里搬出来的,花来得快,谢得也快,昙花一现。” 周浣还是买了这棵结果的而非开花的树,好像留下了,就留住了一现昙花的影子。 她总青睐各种各样的影子。梅树上挂着两只玻璃质地、末梢摆穗的新式灯笼,是去年过年前,她当时的男朋友的司机送来的,一并还有彩灯、中国结这些,把院子里外搞的红彤彤的喜庆,就跟这要做新房一样。 他来了后,先系上围裙下厨炒了一桌菜,十五月圆,饭桌摆在阳光房里,周浣一直陷在软沙发里看书,直到他为她斟了杯带来的白酒,才抬眼发现圆满的月影在他眼角眉梢爬了一个**,这是叫她乐极生悲的影子。 第六章、阳光消散暗影的书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他戏称:“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为我饯行么?” “为我们饯行。” 周浣以经验嗅到了分手的征兆,在他开口说明之前,微笑屏在嘴边,而他脸上的**越刻越深。她果断拒绝了同去另一座城市发展的提议,即便他避免逼迫,话语委婉而感人:“你去了,在那就有家了。” 她没挽留,像他们这样的人,每一个决定都已在心头千磨万砺良久。 “我不去。” 他也没挽留,也没表示不走,不走就没有前途了。 周浣用双手端起酒杯相敬,为肝胆相照的义气将不复存在而难受,半年多的厮守,精神共鸣呼之欲出,却是用非常平静的态度来表示难受,是不仔细观察都瞧不出难受的样子,是坦然认可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样子。 在他的指导下,她取得了专业领域里一张含金量很高的证书,在核心期刊发表了文章,得到了由公司资助读商学院的机会。之后独自痛彻心扉了许多个日子,每一次她噙在眼眶里的泪水都差点滚落下来,反复告诫自己,若他不离开,也许她的职位攀升会更快一些,也许路途会更平坦一些,仿佛难以释怀的仍是事业上的损失,不承认对爱情的丁点留恋。 她将余下的半根烟扔进盆中,朝门口张望了一眼,如果新的他来了,会首先出现在门口的光影里,他的身影将没出在梅花相叠间,犹如来迎接她的骑士。借这个时间,她仔细补了妆,尤其在眼周增敷了为掩饰黑眼圈的遮瑕膏,起得早能将万事安排妥当和容貌流逝的悖论无孔不入,可哪个靠近来的男人不是从她的容貌入手的呢。 她周浣那么在意男人的看法,是发自内心的吗;那么玩命地争事业,是真实想要的吗。 周浣不知道。 那会她父母钉在郊区一所大学里不肯搬走。本来打算搬的,东西全收拾妥当了堆在家门口,等他父亲的朋友帮忙运,最后朋友还没到,物业先下手为强,装了几个垃圾袋全丢进了垃圾处理站。她父母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扒拉,那是一家五口仅有的家底,但不晓得和物业发生了怎样激烈的冲突,最后淋着雨归来,双手该是被钉子之类的划破了,血淋淋的,血水混合雨水淌到了地上,他们红肿的眼睛里织满红血丝,活像两只斗败了的公鸡。 她至今记忆犹新的场景,想来对她父母来说,也是刻骨铭心。 想来物业说的无非是垃圾、穷逼、拾破烂的、下贱这些,虽从别人那也听闻过无数次,然而依然每回都如雷贯耳。 她父母开始破罐子破摔,先在院中养了许多的鸡,后来不满足,不惜作践住的家,在厅堂里也圈了地做家禽的窝,鸡鸭鹅养了好几个小分队。她家房前是体育馆,房后是教学楼,每天学生们从门前来来往往,和正好要出门的她撞个满怀后,不知是嫌她难闻,还是嫌屎味臭,不自觉地捂上鼻子。 鸭子和鹅下不了水,躁的在家里的地上乱刨,啄的泥土肉眼可见的减少,砖头边全翘了起来,结果非但没能用恶臭逼迫学校妥协,多捞到点钱,反而她父亲被砖头绊倒,摔了好几跤,脸朝地,贴在家禽的排泄物上。 因走得人多,家门口路上的砖头也经常被踩碎,为此她父亲老和学校的物业吵,许是时机不对,老碰到助教推开教室的窗户,请他声音小一点,她父亲的脸立即红了,然后她母亲会冲上阵,远远地能听见她的骂声: “狗日的!我们不吃饭了!饿死!吃屎!饿死了给你们这帮狗日的看!” 沈澄笠提议去工地上打工,她不想去,怕碰到母亲,可她又想去。 果然在离他们一百米开外的另一个工地上,她母亲正和五六个男工人打情骂俏,一会推这个一下,一会拉那个一把,肥胖的脚被高跟鞋羁绊者,踉跄不已。她从邱采薇家穿回来的一件白底粉花夹袄,像保鲜膜似的紧紧贴附在她母亲的身躯上,她母亲经常穿她从邱采薇那拿回来的衣服,而一旦如此,周浣再不会碰,因也粘上了难闻的气味。 一个男工人回击了一拳,似打在了她母亲胸脯上,然后拉来一摞砖头,让面前欢快迎接的这女人一块一块清点。拿这些砖头的代价可比他们搬砖头赚零花钱大多了,拿了做何用,别人不懂,周浣怎会不明白,就是为了修换家里千疮百孔的碎砖头,换好了再被家禽破坏,破坏了再换,可能换的代价依然下流。 她愚昧的父母受了命运的捉弄,现辈的,许是还有上上辈的捉弄,只能通过诅咒和糟蹋自己的方式来生存,永远的只能。要面子,却不具备要面子的能力,越没面子越要强,越逞越难堪。 若说从原生家庭也有获取,周浣得到的,是不要像她父母这样表面的、深入到骨髓里的、一无是处的卑微。 她要让卑微为她所用,来转变一脉相承的命运。 在和邱采薇的友谊里,她掌握着两人关系的主动权,用卑微主宰、操控着一切。逢到雨雪天,父母在工地上小雨不停工,大雨抢收材料,下面还有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哪顾得上给她送把伞,如果在没有任何遮风挡雨的物品的情况下步行回家,该多狼狈,去邱采薇家吃饱穿暖岂不更好。 权衡之下,自己是获利方,那在因她衣着寒酸而投来异样目光的司机面前,装出以热脸贴冷屁股的礼貌,便是一种有意义的隐忍。和邱娜聊天是同样的道理,卖弄不为太多人所熟知的书本内容,正好迎合了这个清高孤傲的女人的心理,自己又毫无损失,陪说一些话而已,一来表示感激,二来可以学一学邱娜的气度,她不吃亏的。 周浣的情商就是踩着痛苦,一步步悟出来的,这么多年了,滴水穿石般将生活看透了,已擅长抽丝剥茧,挑出其中的虚伪、狡辩和以过来人自居的人类的倚老卖老,铮铮地揪住他们的大谈其词和不合逻辑的漏洞。邱采薇也敏感,为精神上的同类人,所以她们才能至今仍联系在一块,但周浣认为邱采薇的难以释怀带有个人意识形态的“矫情”,那会家庭变故,并没对邱采薇养尊处优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哪体会得到人格在泥土里打滚,心脏被无形之箭刺穿至血淋淋的绝望。 情商再高,或者说情商提升了,脆弱会来得更深刻。 在她埋头苦读,读过的那些阳光消散暗影的书里,父母,是将和孩子有关的一丝一缕都记挂在心头的人,可为什么她生下来,却不被爱,甚至遭到嫌弃。 第七章、螺旋形楼梯的转角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她曾很担心例假随意而至,在少女所有的担忧里,这是一件很大的事。不过最担心什么便发生什么,是穷苦人的家常便饭,衣服脏了,凳子也给染了,坐着动弹不得,向路过的老师发出求救信号,同时拜托一位女同学到隔壁班找邱采薇。那老师出了教室后就去和别人闲聊起来,八成是抛到脑后了,也难怪的,连买卫生巾都囊中羞涩,蹭过这老师好几次好几包了,烦了吧。 周浣想象着这老师在心底里对她的嘲笑,那是隐忍的卑微生出的负面作用。 她忽然后悔告知邱采薇了,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光站起来即感眩晕,走廊的凉风一吹,从肚子处上下左右蔓延的疼,能让人咬牙切齿发誓下辈子不再做女人。 邱采薇的同学告知她,邱采薇好像去校门口了,她忙拔腿去找,后悔感加重,思维的低级局限在生存的压迫里,那是和她父辈不差毫厘的无能倔强,似乎冲动了,自尊就捡起来了。 竟碰到了她的父亲,他遇上邱采薇,用黑漆的手将几个颜色不一的卫生巾递过去,说是工友们凑的,周浣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她的父亲和女工人们在一块时的场景,是怎样从人家那把一个个卫生巾讨要过来的。他喋喋不休念叨着老师还让送干净的衣服来,可回家又不顺路,就跟接了老师的电话给他添了天大的麻烦似的,并让邱采薇托话叫周浣用外套挡一挡,说她母亲以前一撮草纸了事,别屁大点事都当个事,有能耐把学习搞搞好。 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邱采薇全盘不全盘的收下了,脸颊上生出红一阵白一阵的印子,像被打了。 而羞耻的巴掌结实地打在了周浣脸上,她顿时泪流满面。 邱采薇问:“叔叔,阿姨怎么没来?” “她妈才没空管这个白眼狼,多大了还不让人省心,连自己月经时间都记不住,赶明要喂她吃饭了,活宝!” “叔叔,小浣营养跟不上,所以身体才那么弱的。” 她父亲道:“我们晓得她月经量多,时间长,但哪亏着她了,每天有菜有汤的,我们吃的还不跟她一样,她觉得亏着了,死了重新投胎算了!” “叔叔,你看天多冷啊,小浣脱了外套不得冻感冒了。” 邱采薇还在奢望她父亲能特地跑一趟,简直天方夜谭,可即使做好了准备,周浣仍没料到她父亲会说:“要不周浣晚上就住你家吧?行不行?今年雨多,家里的咸菜、萝卜干省下来不少,咸鱼、腊肉看上去也能吃到年底。” 随着父亲的呵呵笑起,周浣对邱采薇、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复杂的感情,少女的清朗、纯净化为了污浊和深沉,无法分辨对他人的好意是感激还是厌恶,是想追求还是逃避,是想活着还是死去,不知自己是谁,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一个踩在大地上的复杂的行尸走肉,是对生命的无力感。 他终于来了,顺着螺旋形楼梯的转角而上。 光线波转,在他青色的西装上重叠出有弧度的阴影,周浣早早地将手伸出去迎接,光影立体丰富的层次一点点经过那白皙娇嫩的手腕,她一点点地笑,当影子悄然而逝,他完全站在了光里,和那凝固着岁月痕迹的皱纹相望时,她的笑容彻底褪尽了苦楚,成为真正快乐的笑了。 他接过周浣的手,眉眼舒展间捎来如海风轻抚的清凉感,周浣顺势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在此刻只贪恋一个怀抱,以及无言。 沉默间,从心底升腾起的火辣弥漫开嚣张的烟雾,如儿时田地头里秸秆在燃烧,她陷入在冰火两重天的迟钝中。他的后背坚实而滚烫,周浣的眼前闪现出明媚的阳光、袅袅炊烟和泉水山竹,一个念头蹦出来,和他远离城市喧嚣吧,到这样的地方了度余生吧。 她用力地搂住他的脖子,很想痛哭一场,爱的冲动,而不是恨的冲动,切切实实的爱,让她毋庸置疑地信任自己在每一段关系里的感情投入,用力地爱着,用力地害怕失去,害怕又茫然无措地独自面对世间复杂。 “这个客户”,他轻声打破了安静,欲言又止。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美妙的光影不见了,在心尖上徘徊的一点感性消失了,她的语气冷若冰霜。 “我是心疼你。” “你不打算把手上的资源给我了?” “我建议你换个活法,别太累了。” “怎么换?” “休息休息。” “让年轻的女人取而代之?” “不是这个意思。”他拉住她向外挣脱的身体。 “那是什么意思?” “别较真,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 “就是休息休息,浣儿,你已经站在了许多同龄女人达不到的高峰上。” 他没给她提出一个退路,便叫她戛然而止,或许是没办法给她一个退路。他是谁呢,仅是给了她接连的客户,供应了不断的资源的男人,其它方面,周浣不会问的,想到方才单方面冒出和他隐隐于山林的想法,自作多情到可悲,无能的倔强和愤怒的冲动又开始蠢蠢。 可最终,隐忍的权衡克制地占据了上风,她没有再次推开他的拥抱。 原因多简单,待会要见的客户还要靠他来引荐。 她必须抓紧手边的稻草,没有资格去顾及是否为自己想要的,有就不错了,不是吗。 至少能往独自面生活的现实里注入些勇气。 她活得多清醒啊,于是也没有推开他游动的双手。 她自问着,我哪里爱他啊,我怎么会爱这个男人,我哪里还会再爱男人呢,晨曦微透,周浣放下了自己对自己的信任。 “小豌豆!” 当注意到邱采薇在车后方蹦蹦跳跳,卡通布袋包在她的百褶短裙上欢快舞蹈时,沈澄笠忍不住停车摇下车窗,却是朝空气挥了手,因邱采薇目不斜视地前行着。 “采薇!” 他又叫着,邱采薇这才转过身来,露出见他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的表情。 他忙道:“是我,沈澄笠,不记得了?” 邱采薇扑哧笑了:“牙膏股,原来是你呀!” 第七章、他喜欢柠檬蜂蜜水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他的脸红透了,有难为情,也有伤感,邱采薇的落落大方,表明了对他至始至终没有半点的儿女情长。其实较真男女之间存不存在纯洁的友谊哪有意义,只要一方不爱,就够了。 邱采薇甚至上下仔细打量他,明亮的眸子里尽是和老朋友相逢的惊喜,格格笑个不停:“牙膏股,这车是你的吗?发大财了哇!” 沈澄笠苦笑着,老朋友于她而言是什么,是在一起时无话不讲,分开时并不觉缺失,多年后相见,又能马上恢复熟悉感。他了解邱采薇至深,知晓她是一个冷漠和自卑的女生,是一株在凛冽寒风中弱小恐惧的花,春风刮来,又如忘记了伤痛般尽情摇摆。 她彷徨而倔强,曾在校园的梅树旁,缓缓向他诉说家里突遭的变故,并一再请求不要告知周浣,天真地问:“瞒着小浣,属于背叛吗?” “不属于。” “你确定吗?” “确定。” “我不是故意瞒着小浣,和小浣说我家里的事,她会觉得我矫情的。” “嗯,不是背叛。” “那是什么?” “是懂得。” “什么懂得?” “你懂得小浣熊。” “确定吗?” “确定。” 邱采薇这才如释重负。 有时她会突然说:“路口卖蛋饼的夫妻,似乎很恩爱。” “他们感情很好的。” “你怎么知道的?” “那老板娘一天笑到晚,嘴巴都合不拢。” “感到开心,就是爱情吗?” 她这么问的时候,他们正骑行在小城的小马路上,路两旁稀疏的樱花树散发出低质的浪漫,小城里天上的云是追着地上的烟火气跑的,男生在情人节那天,用一朵红玫瑰就能让一个女生脸红心跳。 “当然是爱情,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时感到很开心。”他说。 “可是……” 他知道她想说可是不够浪漫,她也说过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 一个冷漠女生的独立世界,如果不敞开,外人就靠近不了,而敞开的一点,是像向长者请教似的,向他确认对种种困惑的解答。他顾及她所有的愁虑和担忧,坚定地做着那座答案的高山,这个举动不浪漫,如在风雨中默默地扶持一棵小树,但沈澄笠想着,不扶衬着的话,小树就倒了吧。 可为什么不会爱上任何人了?因为家庭变故吗?他后来经常在半夜无眠,踌躇要不要表白时,忍不住琢磨起这个问题。如果他变成了一个浪漫的爱人,她也接受不了吗?他愿意为她变成任何一种人,但是,她是否能接受他的家庭?他的这个破败的,表面上父母健在,实际上千疮百孔的家庭。 他一直在踌躇,想给她尽可能的完美,他很早就从他的家庭里懂得,婚姻,不是两个人的儿女情长,而是两个家庭的结合,直至听到了她的婚讯。她居然结婚了?不是不会爱上任何人了吗?她的婚姻里有着怎样难以抗拒的浪漫。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数不照样生根发芽,所以冷漠是他自以为的冷漠,高山也只是他自以为的高山而已吧。 “牙膏股,发什么呆!” 沈澄笠缓过神,顾左右而言他:“你也住在这?” “我哪买得起,昨晚住在周浣那了,你是住这吧?” 沈澄笠恨不得把脸藏起来,谈钱,多生分,失落至谷底的情绪快让他无法保持微笑了,声音低如蚊子哼:“和周浣一起团购的,不然也买不起。” “你住哪幢呢?” “就在周浣楼上。” “啊!我怎么没看到你。” 沈澄笠心想,你的眼里哪还有别的男人。昨夜听到她的敲门声,立即从梦中醒来,时常听到她的敲门声,时常醒来,不知是她唤起了他的梦,还是他的梦一直含着她,她和他的梦合二为一。他的床铺安置在四楼,和站在门口的她相落数十米的距离,惊醒的感觉,是坠入悬崖般迎向挚爱的女人,如一团流浪的云火,云火里有稀落的樱花,也有扶摇而上的饭菜香。 他的灵魂在她的声音里化为灰烬,欣喜像挂在太阳底下的冰凌柱,而心伤像儿时记忆里漫天寂寥的大雪,在一楼的院子里听周浣说起过,她那不离不弃,却总用万箭穿她心的丈夫。 他难得去周浣家的,除非周浣打来电话,并讲具体的事。譬如周浣说买了一棵柠檬树,喊喜欢柠檬的他去看,他看了后感觉很失望,树枝上缀满了青黄的果子,是木已成舟的样子。沈澄笠喜欢的,是从呵护一粒种子开始,享受辛勤和付出的快乐,哪怕结果是一个人静静地欣赏一树的柠檬花开,没有旁人分享这花的美和香。 他坚持的不是浪漫,是耕耘。 他以老朋友的方式尊重周浣:“这树不错,很结实,好好养。” “你要的话,给你好了。” “我哪有工夫养,你有专门的师傅,等果子熟了,我来喝柠檬水。” “是柠檬蜂蜜水。” 周浣故意拖长音调,语气娇俏,她的记得让他产生的唯一反应,是不知如何接话,沉默着看了眼时间,有时临近饭点,便询问她想吃什么。沈澄笠想得知的是她要不要和某位男士共进晚餐,如她正好有安排,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家了。 有时周浣道:“烧烤架都摆好了,牛排早腌下了。” “那我来帮忙。” “不用,别帮倒忙。” “我去买草莓酸奶。” “冰箱里有呢。” 她再次拖长音调,嘟嘟嘴,沈澄笠从她的目光里看出感激,似乎在感激他还记着她爱吃的食物,而他是对她同样记着他的爱好的回敬。他们曾熟悉到不分彼此,紧急情况下,被邱采薇踢上一脚,上赶着去给周浣买卫生巾,他也会去的。 他对周浣的感觉始终是熟悉,失去邱采薇的日子里,三角友谊缺了一个角、一条边,不稳固的。但熟悉会令一个人宽容,仿佛当你了解一个人的过往,接触着一个人的现今,即使不明了她变化的原因,宽容也会叫你平眼相待,用以往的态度。 何况周浣也没做什么,仅仅是经常有不同的男人出现在这阳光房里而已,以他的观点来看,对于一个独自身处异乡的女人来说,这似乎不太好,可又表达不出到底哪里不好。熟悉的宽容,带着温和的冷漠,说白了,只要不碍着朋友间的来往,她爱怎样就怎样吧。 第八章、误以为自己是高山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有时暖阳源源不断地往心房输入慵懒,他会把脚从脚凳上移开,费力地直起身体,将书轻摆在桌面上,盯着周浣发呆。她常穿大漠色的羊绒质地的休闲衣裤,用皮草发夹将头发盘在头顶上,碎发散在略施粉黛的脸颊旁,耳环比通红的火焰夺目,戒指在玻璃窗上闪过一片一片的光。 光掠过他的眼睛,光影中她优雅的背影一颤一动,是在努力吹旺炭火,像困在窗台上寻找出路的蝴蝶,他的心房被陌生的心酸击中:“我来帮你吧,吹得你一身灰。” “不用。”她再次拒绝,手在昂贵的衣服上一抹,裤腿上顿时多了几个巴掌大的灰印,又问:“采薇搞不好要离婚,你怎么考虑的?” “我考虑什么?” “娶她啊。” 沈澄笠笑了笑,听到笑声,周浣也回头朝他笑了笑:“你笑什么?” “你考虑结婚吗?” “我嘛,还没考虑,澄笠,你相信永恒吗?” “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 迷迭香一根根没入到牛排里,吸引来喜鹊,五六只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晚风拂起她的丝巾,香水味飘出,是浪漫的气息。在这种浪漫的气氛里,和一个浪漫的女人为伴,他却怀念曾从一个女生的眼中看到的浪漫,浪漫是一个人埋藏在心底的感受吧。 在糟糕不堪的雨季里,这个女生在教室外朝他挥手,示意他望向周浣,脱了鞋的周浣正盘坐在凳子上,把湿袜子掖在腿下捂,像只畏缩的小老鼠,瑟瑟发抖。他过去问周浣,要不要给她找双鞋袜来换,他的家庭在小城拥有四通八达的关系网,学校里就有老师是他的亲戚,找一双干的鞋来,举手之劳。 “不用。”周浣当着他的面穿好湿鞋,在逼近零下的气温里。 沈澄笠的思绪在可爱的邱采薇和可怜的周浣间跳跃了半晌,对不起周浣了,他总是在面对她时,拐弯抹角地想到邱采薇。对不起自己的丧气了,拿什么去相信永恒,他从未经历过永恒。 邱采薇的一声问话将他拉回:“嗨,牙膏股,现在在哪发财呢?” “啊!”沈澄笠忙说了自己就职的会计事务所的地址,尽力保持清醒,然而面对刻意营造的偶遇,哪镇定的了,恍恍惚惚,惚惚恍恍的紧张,在后视镜中瞧见了自己眼神里的开心和可怜,接着问起邱采薇的单位,撒谎正好顺路。 邱采薇笑说:“哄我呢,我对这里的道路很熟悉的,根本就不顺路。” 沈澄笠讪笑:“噢,是吧”,然后道:“平时工作这么忙啊?经常要在外面东奔西跑吗?” “倒没有,就是搬过很多次家。” 他顿时生出比心酸更甚百倍的感觉,对她的一点一滴,反应都太过精密和过分,爱莫能助,行动上无计可施,情感上才如此强烈。邱采薇与他告辞,着急去上班,他头脑一片空白,眼睁睁地注视她远去,上了一辆公交车,这班游5经停动物园,他不陌生。 曾在一段时间内,他克制不住地遥想起和邱采薇一起坐公交车去动物园的往昔,便一个人坐上游5车去这座城市的动物园,在管理员的允许下,买现成洗好包装好的胡萝卜,喂邱采薇最爱的梅花鹿。可竟从未在公交车上和她偶遇过,如果是真正的偶遇,情形会比眼下要好吧。 缘分,让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的他们没有产生过一次自然的交集。当车尾消失在马路尽头,仿佛是当年监督他们上晚自习的班主任终于离开了,他瘫倒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从额头滚落的涔涔热汗在眼镜片上笼罩出一层雾气。 光谈缘分,他和邱采薇的缘分已尽了。那他在争取什么,破碎的短暂和心安理得的感性,争取的是人生苦短,多看她两眼吧。在没有永恒的注视中,他的目光柔软而脆弱,阔别十一年了,邱采薇还是和他隔着一堵有几扇窗的墙的模样,高马尾,雪白的高领毛衣,笑容在奶白奶白的皮肤上绽放,牙齿俏楚,小头发蓬松灵动。 不对,好像她还长了几根白头发,眼角添了细纹,该死,光顾着开小差了,如果留意了,还能多讲上几句话的,沈澄笠自责着,自嘲地摇摇头,对自己的表现极不满意,明明练习过千万遍了,实践起来,仍像纸上谈兵一场空似的。 好在他终究走出这一步了,他终于敢坦然正对对再次相见的渴望。也许将来有可能后悔,相见不如怀念,但此刻轻松而欣慰,他徘徊了这么多年,也该让哪怕会后悔的勇气出场一次。 看了眼时间,他也打算去上班,虽然会计事务所是家族公司,去不去,常不常去,根本无影响,但沈澄笠很喜欢琐碎平淡、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害怕变数,若和朋友们分享这个价值观,定会被当作笑话传来传去,笑他饱汉不知饿汉饥,身在福中不知福。 于是他只把想法闷在怀里,对谁都不讲。但他的确过着和一些步入中年开始困倦的男人一样的生活,每天为碎银几两劳碌,下班后买菜回家做一菜一汤,或者在外面吃一顿简单的饭,到家了躺在沙发上喝啤酒、看球赛,或者看会书。 这样的生活有几分消极,但也有存在感。但如果当初他和邱采薇走到了一起,他一定会积极,不让她吃半点苦,辛勤劳作、极尽呵护,在物质上、精神上都给予安全感,他认为,这才是对一个女人真正负责任的态度,安全感并不来自于一纸婚约。 他懂的,他都懂的,她喜欢梅花鹿,说梅花鹿就算生活在动物园,身形里也住着一座丛林。她向往冲破世俗的樊笼,生活在一片自由之地,只和喜欢的人交往,做自己喜欢的事,吃自己喜欢的食物,说自己喜欢说的话。 那没关系,世俗的问题就交给他来处理吧,让他默默在背后,默默地改变,默默地发力,就算他圆滑世故到胡话满天飞,就算全世界当他是个伪君子,他也能清晰地辨识到助她自由翱翔的信仰。 但没有如果,就算有,没准又是他自以为是地将自己当作了高山。 第九章、他总和拥有的拧巴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漫长的日子里,沈澄笠就这样时而内心波涛汹涌,时而万念俱灰,在苦短的人生里活成了一个苦短的哲人。沉默的哲人仍然拥有许多的朋友,同样是拜他家庭的能力所赐,上天对他多偏爱,让他得到许多别人望尘莫及的,上天对他多残忍,让他得到的偏不是他想要的。 当被好朋友秦欢一拳打在肚子上时,一个意料之外的思绪闪过,也许邱采薇想要的不是依靠,是逃,和他一样的,逃。 人逃不过常规的以为。沈澄笠以为秦欢约他到家中茶楼是为请吃早茶,秦欢却把他拉到楼后空巷教训:“你小子疯了吧!” 他痛到几近窒息:“我看你才疯了!” “顾家你都不放在眼里,沈澄笠,顾家所有的,将来不是顾大小姐的嫁妆,就是她的遗产,顾老板居然连个私生子也没有,真气的人牙痒痒!” “气什么,我不跟你抢,你把她娶了吧。” “我能娶还轮得到你,沈澄笠,我巴心巴肺地待你,你别不识好歹,我告诉你,除了钱,顾大小姐那,还有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秦欢以为沈澄笠会对他说的“惊喜”感兴趣,毕竟生活无忧的公子哥需要乐子来填充无聊的闲暇,话已滚到喉咙口,沈澄笠却没接,幽幽地道:“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都这个样子了。” 秦欢咽了口口水,又欲打,拳头挥到了他的胸前下不去手,狠狠瞪道:“你要是我儿子,我保准打死你,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什么样的没有,偏偏喜欢一个二婚的?二手货也要?想喜当爹啊你!我发誓一定掘地三尺,把那女人的底细给刨出来,你就等着死心吧!” “我可不想有一个卖挖掘机的爹,没面子。”沈澄笠笑笑,捂住肚子阻止秦欢的没完没了:“还没吃早饭呢,胃疼。” 秦欢一听,赶紧叫人把他扶到茶楼里特地留的包厢中,客人济济,服务生忙到脚后跟不落地,但因老板儿子的急促吩咐,很快上了一桌茶点,虾饺皇、流沙包、蟹籽烧麦、双皮奶、艇仔粥,全是沈澄笠爱吃的。其实沈澄笠都不知自己爱吃什么,不过但凡他的筷子掠过的菜,马上会被端到面前供他一个人尽情享用。 他喝了两口粥,对着三丝春卷发愣,邱采薇充斥进脑海,而并非因为今天的迥异,他已习惯性地融入进和邱采薇相关的点滴,邱采薇拼合成了他的日常。 一年的春日,邱采薇提议去挖野菜,就他们两人,她照例先确认:“不告诉小浣,行吗?” “我觉得没问题。” “真的吗?” “没事,我会圆过去的。” “小浣说漏嘴的话,我妈就知道我在跟踪她了。” “没事,你放心。” 邱采薇被说服了,他还没干过叫她不放心的事。他们又一次共有了秘密,处在青春期的少年兴奋难耐,但邱采薇清冷苍白,无序挥舞的铲子更多是打在了野草上,精力全部落在她的母亲和一个男人那。他们正一人手挎一只小竹篮,时而俯身,时而对比着彼此挖到的野菜,捏在指腹里品头论足,举止的春意,带着文人墨客在大自然中做文章的闲情。 这是沈澄笠第一次见到邱采薇的母亲,美丽脱俗,烈焰红唇,翩若惊鸿,其他女同学但凡有这等美貌的妈妈,早恨不得昭告全校了,起早贪黑读书辛苦,加上学校纪律严,不得化妆打扮,像周浣这样在校服上动手脚的,等于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出风头,很多女生显现出超出年龄的老态,而俗话说女大像妈,要想知道一个女生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看她的母亲就明白了,少女的虚荣心想展示的是:假如能脱离条框约束,我也可以美不胜收。 邱采薇是有经济条件“叛逆”的,但她把朴素的风格从校园里延续到了校外,似乎是没有少女心的,似乎对穿什么无所谓。其实她有很多漂亮的衣服,不过常是胡乱搭配,红色的外套搭配黄色的裤子,棕色的裙子搭配绿色的袜子,倒一点不像故意特立独行,而是漫不经心地对待别的女生所在意的很多事物。她没有少女心,自然不会怀春,和男同学也来往,仅限于同学间的来往,有几个男同学和他一样,透过表象欣赏到她骨子里浑然天成的美,写来的情书、送来的礼物都落到了他的手上,他捧着那情书读时,感觉着肉麻到舌头打滚,精美绝伦的礼物更是令他嫉妒。 而邱采薇一次也不为所动,她仿佛是跳过了青春期,从孩童直接成长为大人了,她的世界,是一个超出年龄的成熟世界。 那天邱采薇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她母亲和那男人说话,她木讷着,他们笑,她也木讷着。他准备的创口贴、汽水、手套、汗巾、防晒霜、折叠凳,以及为防止她无聊而带来的风筝和小说,一样也没派上用场。 她不断地把野草丢到篮中,他及时地取出,添进马兰头、荠菜、灰灰菜等野菜,用做她身后高山的执着执着着,除此外,他做不了其它的了,把自己能做好的,永不放弃地做好,沈澄笠称之为爱。 秦欢夹起一个春卷劝他吃:“好点了吗?要叫医生吗?” “没事。” “你多跟我们出去活动活动,保准身体好。” “我还要工作呢。” 秦欢“切”了声:“我再提醒你,顾家小姐......” 他的执着被鱼贯而入的狐朋狗友们打断了,来人们昨晚烈酒醉生,通宵达旦,正饥肠辘辘,添了茶点,又很快被风卷残云般扫荡净,唯独沈澄笠眼皮底下的三丝春卷无人动筷。 其实他们待我是不错的,是我要求太苛刻了,沈澄笠捧住紫砂杯,努力调整着柔和,凉了的春卷愈发翠绿,有欢快明媚、身心健康的岁月里的盎然感,他总在和所拥有的拧巴着。 周遭风景隔几年翻天覆地变化一次,打满大街响着自行车的铃铛声起,茶楼就矗立在这里,一代又一代的物质叠加,比季节轮换繁华,有的人的财富取得就这么轻而易举。 因不舒服的借口,得以逃过参与大讨论。终于,他们七嘴八舌定下到滑雪场玩,各自派人去取装备,顺便小憩。哈欠连天中,其中有个朋友说起在外新觅的女人,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他边说边用手比划她的形态,其他人一听都表示认识,称赞尤物。 第十章、小单位没那么讲究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有的还说出了这女人的名字,她的丈夫也不陌生,在他们熟悉的商圈里排得上名字,可也只能算是个做小生意的,出了名的浪荡放纵,不论骚的臭的,美的丑的女人,但凡主动往前贴一贴,他来者不拒,就是不愿碰家里的老婆。不过他们对于这种婚姻形式并不感陌生,夫妻二人各玩各的,其实倒是最好的相安无事。 于是话题仍旧放在这个少妇身上。说着说着,各自不禁因对这个世界的鱼水承欢而得意起来。秦欢发表高见,说找少女和少妇各有利弊,少女的优点是可爱,缺点是黏人,一旦进入实质性阶段,就跟狗皮膏药似的很难剥掉;少妇妩媚,更具女人味,最大的优点是她们要么有丈夫并不想离婚,要么离婚了对婚姻再无憧憬,遇到想游戏人间的就更好办了,完全不用担心被纠缠,缺点是相比少女,少妇对人心有更深的见识,很难骗到手,就算得手了,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倘若痴迷于她们的肉体,期望能保持稳定的关系,绝非买个包送条项链就能搞定的,不仅费钱而且费脑子。 这朋友忙说:“我现在正上瘾呢,哪舍得丢下。” 大家一听,听出来他确实投入不少,又一阵哄堂大笑。在对付女人上,在座的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都存着条条框框的经验,思路、手段极其清晰明了,此刻纷纷出起主意。有个人说据说这少妇喜欢骑马,建议他去马场为她选只小马驹,亲自将一只小马慢慢养成大马,别有一番情感上的情趣。这朋友马上反驳不好,从小养到大,得等到猴年马月,少妇都熬成老太婆了。 另有人提议,要不为这少妇盖幢房子,自个和泥砌墙,当然权为笑谈,他不仅没打算全身心放进去,连稍费点气力也不高兴,于是说来说去,都是些无用的插科打诨罢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游戏人间,谁会当真呢。 秦欢和他的妻子为商业联姻,妻子家同是富甲一方,郎才女貌共织成一袭华美的袍子。他们的婚姻都是一条流水线上的作业品,早早地找个门当户对的结婚生子、完成家族使命罢了。像沈澄笠这样玩命抵抗的,吃的都是白吃的苦,谁能和命抗争呢,命为你带来了那么些好处,你偏还嫌弃其中的丁点瑕疵,怎么就不识相呢,凭什么你和周围人不同呢。 沈澄笠有时想着,将来他也选择了这般婚姻,也过上了这样的生活,家里家外权衡的全是利益,多可怕。 他怕的。 邱采薇曾说最喜欢下雨天,下雨天就不孤单了,他很讨厌雨天,雨天是邱采薇流下的眼泪。 采来的野菜带到他的家里,他麻烦厨房阿姨做成春卷。做好后,他从厨房端出找邱采薇,见她正依偎在墙外,脚边、前方、头顶百花开到荼蘼,真是一个淋漓尽致的春天。阿姨在荠菜春卷里加了白萝卜丝和胡萝卜丝,微辣,也微甜,是他目睹邱采薇边吃边泣不成声时的心情,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怎么眼泪流不尽呢。 邱采薇问:“你说生命是永恒的吗?” “不是。”他答道。 “春天是永恒的吗?是不是因为春天是永恒的,所以有的人就想把生命留在春天。” “采薇……” 她的鼻涕流到了春卷上,却长出一张可爱的笑脸:“澄笠,你看过《聊斋志异》吗?” “看过。”沈澄笠急促地道,他焦头烂额着,心头上的疼,是如一只电钻吱吱地向里钻,他知道邱采薇的父亲是在春天去世的。他实在太在意眼前的女孩了,很担心她想不开,学飞蛾扑火,导致他像一只急的找不到方向的飞蛾,也顾不上“如实交代”为什么会看这本书,因他每看一本课外书都会向邱采薇汇报,在他俩并肩上学、放学路上,他挖空心思找话题时。 书是周浣给的,周浣说里面有一篇叫《娇娜》,她很喜欢,也很憧憬,推荐他看看。他看了,并无特别的感受,倒是记住了另一篇讲一个狐狸精、一个鬼和一个书生三人的感情故事,为了书生,狐狸精和鬼都想做人。 “那你怎么看里面的狐狸精?”邱采薇问。 “怎么看?”沈澄笠的额头上滚落下几滴汗珠,她坐到了墙头上,双腿在空中舞动腾飞,他咽了一口口水:“她们都在努力活着,去追求爱情。” “你说得没错,她们活得那么好,还想要爱情。” 邱采薇将偷仰向天空,乌云飘来飘去,她替乌云下了雨。 “想要爱情不对吗?” “可怜我爸,他为了一个狐狸精丧了命。” 她的身体轻飘,语气却沉重,重到叫沈澄笠不敢呼吸,是一个人的消失而带来的永恒的压迫感。他后悔着看什么聊斋呢,讲什么狐狸精呢,周浣让看就看吗。还不如把看书的时间用来多陪陪邱采薇,和她多聊一聊,问一问她想要的是什么,她不想要爱情,那她想要什么。 沈澄笠的眼圈泛红了,缺少了这个女孩的陪伴,春卷怎就寡淡至无以复加的田地,寡淡的、无味的,似白开水,一杯撒在桌上的白开水,桌面上的裂纹浸了水,竟像古老的枝丫一样一点点张开。 沈澄笠不信永恒,却记住了曾经每一个点滴的永恒。 邱采薇的单位是一家小型游戏公司,给老板打扫好办公室后,在档案室里复印、整理、快递各种材料,便是她的工作日常。 其实这里是陆森沁的老东家,陆森沁之前从邱采薇这捞钱时,声称需要钱来投资入股,邱采薇美美地筹划着假如陆森沁成为股东,就等于半个老板了,那她成半个老板娘了,老板娘最重要的工作自是做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她立马剃头挑子一头热,辞掉了刚起步的第二份工作,不计报酬,到这来做陆森沁的贤内助,结果非但没得到他的感激,反而引起极大的不满。 没过多久,陆森沁另谋高就,把没做成股东的原因归结到邱采薇身上,但他向来对邱采薇还算温和,加上邱采薇觉得自己不对在先,这事便不了了之,钱的事也不了了之。邱采薇始终没搞明白到底哪里妨碍陆森沁进步了,撇开那会公司里的人尚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不说,也没有不允许同事间恋爱的规章制度,会计是大股东的老婆,众所周知的情侣就有一对,小单位,哪那么多讲究。 第十章、她许是孤僻太久了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那陆森沁忌讳什么呢,嫌她登不上台面?怕她没能力,耽误他?邱采薇一到单位就跟魔怔了似的,机械地做工作的同时,思忖的净是这些东西,困倦不已。今天她另多了一份期待,情绪如坐跷跷板,时高时低,他怎还不来表示实质性的歉意。 正念叨曹操,曹操的礼物就到达了。一只包装高档的黑色皮包,装在一个白色的硬纸袋中,由一朵牡丹和几枝尤加利叶组成的花束斜插在皮包边上,姑且不论买礼物的钱的根源,陆森沁在选配上的确很有一套。 昨天收到的花仿佛历经了多日,焉吧吧的,她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如同这样就能丢掉两人矛盾的根源。皮包背在身上左右试,同事们在背后嚼舌根的话语又响起,说她邱采薇各方面条件普普通通,怎就能找到那么好的老公。邱采薇听了洋洋得意,尽情享受被别人关注的“社会性”幸福。因为陆森沁,没才没干的她才在单位里有了存在感,否则还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而且陆森沁被他人认为好,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她邱采薇也并非一无是处。 她自编的这套逻辑如精神鸦片,让享受感逐趋膨胀,一夜沉湎难自拔的无眠隐遁不见了。 手机上进来电话,是母亲邱娜,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了,脆生地喊了声“妈”,贪图“社会性”幸福,钱很重要,必须对邱娜示以尊重,这是不得已时的最后退路。 “采薇,在哪呢?” “上班呢。” “我在家呢。”不等邱采薇问,邱娜主动道:“今年的梅花落得快,倒是月季天越冷越往墙头上攀,有种月季叫龙沙宝石,开出的花比口红还艳丽,还有一种真宙月季,刺少,开橙粉色的花,做切花很好看。我早上光忙着剪几枝插到花瓶里,刚刚才忙妥当,你午饭吃了吗?” 邱采薇半天没反应过来,如今对邱娜既排斥又觉她可怜,这样的心境萌生出的处理方式是耐心听完邱娜每次的絮叨,其实耐心也不需特别做什么,保持沉默就行了,脑子里还可以信马由缰。 “吃了。” “我也吃了,吃的意大利面,滚水里烫熟后,加了龙利鱼和野葱炒了炒,味道真不错,你吃的什么?” “羊汤泡饭。” “挺好,我俩中西合璧。” “妈,有事吗?”如果在一分钟内等不到邱娜的答案,习惯性的谎言“我还有个会”将自然地从邱采薇的嘴里跑出来。 邱娜条件反射地忙说:“你们给我买的取暖器收到了,森沁这孩子想得真周到,还特地打电话来教我怎么用,这下可好了,我再也不怕老寒腿犯病了。你和森沁在一起吗?” “妈,我都说了,我在上班呢。” “哦,我老糊涂了,那森沁也在上班了,我还想打电话谢谢他呢,看来只来等晚上了。他也真是辛苦的,不仅要上班,要操心你们小家的事,还要操心我。”邱娜又默念了半天,把心里想的在嘴上一字字地说出来,毋庸置疑是一个人已经衰老的表现。 “还有事吗?没事先挂了。”邱采薇没等邱娜表态,直接把电话挂了。每次和母亲通完电话,她都有种吃坏肚子般的不舒适感,要安静下来缓半天。 邱娜过了五十岁后,断崖式的衰老终以到来,虽然比一般女人的衰老迹象来得稍微晚一点,但一旦发生了,即像洪水决堤。衰老是什么,是无论浓妆还是淡抹,无论是否休息调整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女人就是个老女人了。 邱采薇当年的推测一语中的,邱娜丧失了在男人上的选择权,难得再有男人登门,还是由她昔日的老熟人带来相亲的。这些男人都是超现实的生存主义者,极在意续娶的女人是否具备做一个合格保姆的良好素质,那些风花雪月谁管呢,活到这个年纪了,踏踏实实吃到肚子里,暖暖和和穿到身上才是真的。 邱娜愈发清高,极少出门和外界打交道,孤独地生活在古城堡似的房子里,做着命中注定日渐形容枯槁的女王。她在写作上一直未能有起色,写写停停,写下的那几句不知所云,更像是一篇孤芳自赏的日记。而谁欣赏一个自命不凡的老女人的胡言乱语,她又不真是生生死死轮回不死的狐狸精,有哪个文学院的教授愿意不厌其烦地指导一个老女人。 她许是孤僻久了,时常向家中阿姨发火,阿姨受不了,甩手不干了。她又开始把钱看得比薄然的命更重要,邱采薇难得回趟家,邱娜烧上半锅排骨汤,第一顿吃肉,第二顿舀出一碗煮蔬菜,第三顿用剩下的汤煮面条。她本就有用叉子戳食物的习惯,以前这么做时,似有几分娇俏,如今苍蝇大的青菜,反复用叉子挑了试图往嘴里送,可菜叶哪经得起挑,戳上几次即烂了,挑来挑去挑的净是滴把汤汁,那滑稽的吝啬和佯装的优雅,甚是可怜。 邱娜喜欢陆森沁情有可原。陆森沁嘴巴甜,甜还不够,他还有耐心,有耐心还不够,他知道邱娜想要的是什么。他总能把陪邱娜聊天,让邱娜感觉成这是他的一份荣幸,自己花钱买了东西,送来时也不讲孝敬,哪怕一条盖被、一个手动按摩仪,也让邱娜享受着“收礼”般的尊贵感。 一次他俩回家,陆森沁给邱娜买了个足浴盆,在路上陆森沁就向邱采薇炫耀起花小钱办大事的心得。家里的财政大权是掌握在陆森沁手里的,在坦言自己勤俭持家上,他的话就像春天的落花,时不时飘几朵下来。 “这盆只花了五十块,我和别人拼团的,你看这质量杠杠的,底下还能自动循环注水,这是出水口,这是入水口,插上电就能卷起小波浪,高科技。” 他在邱采薇不以为然的目光里煞有介事地介绍,邱采薇摸了下盆身,真是硬如钢,如此的材质,导致这个本称是可以便携的足浴盆根本折叠不起来,陆森沁就是一路捧着这个超大的盆到她家的,倒显得孝心满分的样子。 邱娜露出了他们预料中的感动,她见识过好东西无数,偏没瞧出来这个盆的劣质。陆森沁嚷着要伺候她洗脚,她连声称好,而在关键时刻,盆出问题了,先是插上插座没反应,他找来一个螺丝刀把盆上的螺丝拧了个遍,电通上了,却盛不住水。 第十一章、女人面子上的窟窿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水一倒进去即往外渗,又捣鼓了半天,才将塞子修好,勉强能将盆底的洞堵住。这时内循环系统卷起的哪是小浪花,简直是大浪,一个大浪把邱娜的衣服打湿了个遍,接着抽风似的,一个浪紧跟一个浪扑过来,根本躲避不及,她从额头一直湿到脚面。 这样的状况要是发生在一般的丈母娘身上,早惹得火冒三丈了,这样的事要摊在一般的女婿头上,早就慌到脚底打滑了。但他们岂是普通人,要说陆森沁不急,他也急,急到边念叨着:“妈,没事没事,我来处理,我来处理”,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先当毛巾擦邱娜身上的水,后又当抹布,直接跪在地上抹地板,外套吸透了水,他又把卫衣脱下来擦。邱采薇拿来了拖把,他不接,邱采薇自己拖,他还不让,非要像只大蝗虫似的跪在那,手脚并用擦个不停。 邱采薇当时想着,他干嘛多此一举,把自己搞得比一个劣质的足浴盆还要狼狈呢。而邱娜的反应证明了他的虚张声势是值得的,邱娜换好衣服出来,陆森沁就绕在她周围擦,左一句“妈,你抬下脚”,右一句“妈,这儿还有水,你小心点”,顺势小心翼翼地将邱娜扶到沙发上坐下,拿上一个她准备的来招待他们的橘子,抑或是苹果,剥好削好后递到她的手里,态度虔诚而恭敬,再回头继续打扫收拾,把地弄的油光水亮,四下一尘不染。 邱娜道:“你休息休息吧。” 陆森沁回道:“我不累。” “你再年轻体力好,也不能跟个长工似的。” “妈,给你做长工是我的荣幸。” “哪有妈让儿子做长工的,你说你干得这么利索,以后哪还有钟点工入得了我的眼哦。” “妈,你不嫌弃的话,以后这些活就交给我来干,咱不用钟点工了。” “难不成我还专门攒着留给你?” “攒就攒着呗,衣服攒着让我来洗,马桶攒着我来刷,我还能学做饭呢,下次回来我做给你吃。” “不攒臭了啊?” “我会经常回来的,一星期回来一次,妈,你说行不行?” “你回得来啊?不嫌累啊?” “妈说我不累,我就不累,妈你要是不嫌弃,我们搬来和你一起住。” “逗我开心呢,你一个大城市里的人,会愿意生活在我们这乡下地方?” “妈,只要你开口,我一百个愿意,妈……你的话就是圣旨。” 这些交流聒噪而无聊,邱娜从嗤嗤的笑到嘴巴合不上,干裂的两片嘴唇和两排黄澄的牙齿间是深不见底的洞,那洞里塞不下任何实物,只填的进渴求的慰藉。陆森沁这份耐心耐长的媚性,让邱采薇时常感觉在母亲家见到的是一个陌生的他,这个男人自他们同居后,别说做家务了,打游戏上瘾,吃饭都嫌累,能把水灌在一个五升的容器瓶里对嘴喝,连喝上三四天,脖子上挂张大饼的话,估计前面的吃完了,临饿死了也懒得将后头的转过来。 但邱采薇无心谴责,陆森沁总能仔细擦拭连接客厅和阳台的两扇门,如在擦拭宝物。 父亲去世后,家里重新装修过,旧的老的物件全弃之不用了,除了没更换这两扇门,一扇是原木的木门,木纹已斑驳掉落,远远的看,就像是面上下了一场原木色的油漆雨;一扇是纱门,由细细的几根古铜色的门棱组成,那门棱绕成的几朵花显在青灰色的纱窗上,简直是色彩学和建筑学上的完美组合。打开木门,院里的风景幽幽地透进来,关上木门,花朵、纱窗、木门三者合一,旧旧的,别有自成一景的故事感。 装修时,邱娜曾一度想把这两扇门换掉,邱采薇嘴上没表示,心里憋着一股反对的劲,计划着如果邱娜动这门,她就一头撞死在上面好了。好在寻来觅去,怎么也找不着匹配的替代物,老天怜悯,这两扇门就像长在这房子上了,不管房子变成什么样,这两扇门依旧是昔日旧模样,永远都不变的。 在邱采薇的记忆中,她半躺在门内的沙发椅里看电视、玩游戏、吃柿子、喝姜汁撞奶, 把一床被子盖在头上,躲在里面吃韩式泡饭。一年四季轮换,她和周浣在这里时一样,可以安心地在不同的季节里做不同的事情,但周浣带来的安心是补偿性的,父亲给的是真正的安心。安心是什么,是知足地沉湎于当下,无意识思虑过去和将来。 父亲那么温柔。他在门外抽烟、除草、种花,保养功夫茶具,有时冲洗院子,从早干到晚,早上水管里喷出水雾,中午水柱在阳光里映出彩虹,傍晚时,水中渗进月光的细碎,凉飕飕的,水管年久劳损,中间几处软飘飘的,卷起来烂泥似的,是生命的无力感。可父亲的温柔一直含着温度,他柔软刚毅的像南方的柳枝,不论季节、年份、时间,一副与人为善的姿态,因如此的轻盈,所以才能在壮年,轻而易举地从楼下一跃而下吧。 于是每当陆森沁擦拭那两扇门的时候,邱采薇总会觉得他擦拭的是她的回忆,如同用父亲手中的水管,将她回忆里的不堪冲净了。 和邱采薇微妙的情感寄托不同,邱娜的兴奋几欲脱离控制。她要把窗帘拉开,推了窗子,寒冬腊月照不例外,巴不得此刻院外人来人往,经过的人都能看到她有个这么勤劳能干,这么能摆上台面的女婿。她还给以前的朋友打电话,先假情假意地寒暄,闲问起别人女儿、儿子的情况,而根据她自顾说个不停的情形,大概能猜出对方冷淡的回应。 “我女婿一米八的大个,高级工程师,是啊,L市的当地人,都说他长得像大明星呢,但人家不靠脸吃饭,有才华,还想攻读研究生呢,对,有房有车,哎呀,谈不上是高富帅,但配我们家采薇是够了......” 邱采薇听着悄然恍惚,许是父亲地下有灵,把陆森沁送到她身边,给了她这般的大面子。但更大的面子是邱娜享用的,邱娜和陆森沁作为岳母和女婿的来往,更像是陆森沁作为一个年轻的男子,填补了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面子”上的窟窿。 第十二章、只能给予闲暇时间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这个“面子”修补匠延续了邱娜精神上的生命,是一场华丽的梦。作为对美梦的回馈,吝啬如邱娜,也时常给陆森沁不菲的财物,小羊皮夹克、奢侈品牌的皮包、摩托车,过年给红包,邱采薇收到瘪瘪两张,而陆森沁能得到鼓囊一叠。有陆森沁相伴回来,邱娜提供的菜肴也大相径庭,鲍鱼、澳龙、螃蟹等等价钱昂贵的吃食都不吝啬的,但份量极少,像只给他一个人做的,而实际上她也只一个劲地劝他吃。 陆森沁本就脑子灵活,在这里更是身心能力得到升华,他让邱采薇吃:“采薇,你多吃点,妈特意下厨的。” 邱娜望着陆森沁:“你吃,你吃啊。” 陆森沁道:“老婆吃,我们家老婆为大。” 邱采薇不吃,把菜夹回给他,他推脱着,筷子却不动,九曲十八弯后,自是下了他的肚。不过邱采薇并不嫉妒陆森沁,作为夫妻,陆森沁有,不就等于她有,陆森沁被认可,不从另外一个角度,正表明嫁对了。但这样的“家庭性”幸福,并不在邱采薇选择和他在一起,所期盼达到的目的范围内。 邱采薇想着,陆森沁在这个时候买取暖器的用意显而易见,邱娜一顿夸,直接堵上了她向娘家告状的嘴,虽然她也并未打算向邱娜抱怨。邱采薇突然感觉很孤独,坐在椅子里打量陆森沁送的礼物,多看了两眼后,觉得也没那么喜欢了,本来刚才的兴奋,也仅像一个为他人而努力学习的好学生在获得一次好成绩后的兴奋,是带着空虚的。 每次和邱娜通完电话后,她都要为这样的空虚而缓半天,难以自拔的念头是,邱娜老了,或许生命也不长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不仅消除不了,没准还得由她带到坟墓里去。邱娜对这个女儿一点也不了解,她生下邱采薇,却未将邱采薇真正孕育。邱采薇一直携裹在一个壳中,至于这壳是坚硬还是脆弱,她熟知的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邱采薇,邱娜不清不楚,她甚至对这样的不清不楚也不清不楚。 譬如,她不知道邱采薇和陆森沁的婚房是邱采薇买的,代步汽车也是邱采薇掏的腰包。 她不知道陆森沁是没有工作的。 她更不知道邱采薇在娘家吃不好,离了家,在外面吃不饱。邱采薇的日常午饭是写字楼下的便利店里过夜打折的黄瓜寿司,四块钱一份,常是蹲在角落里大口消灭,生怕被别人发现。同事们爱点外卖,还总喜欢吆五喝六地拉上这个人,叫上那个人,邱采薇躲得远远的,怕被抓壮丁似的抓到她,吃一次外卖起码二三十块,况且推了一次,还有下一次。钱多宝贵啊,能还房贷,能交水电煤气费,能在特殊的日子里和陆森沁一起像样地吃一顿,钱有许多的用处,唯独不可以花在独自满足口头之乐上。 邱采薇就是这样克制着,自我孤立着,上班时体会不到和同事相处的快乐,下了班也感受不了夫妻间的快乐,她的郁闷自这通电话后,随着夕阳的来临而进一步升华。 那是属于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不掺一点水分的郁闷。 短暂的黄昏后,冬雨如柱,前台打来电话说有人找,邱采薇低着头怏怏地走出去,忽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弟妹,在忙呀。”她一愣,头都不想抬了,来人除了夏溪南,还会是谁。 “没打扰弟妹上班吧。” 说话的是陆森沁的哥哥陆森山,夏溪南是他的未婚妻。出于对法律意义上哥哥的尊重,邱采薇拧巴着扭转身体笑了笑,好奇他们怎么找来了,这对在邻市上班的情侣,一年碰不上两次。她把他们往电梯口引:“你们等我两分钟,我去拿下包。” 楼下大厅有个水吧,家里的事当然不能在公共场合大张旗鼓,邱采薇疲惫地深叹口气,为了面子,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得日日夜夜忍受多少。她取回东西后,三人进了电梯,电梯门还未关上,夏溪南迫不及待地道明了此行的用意:“弟妹,男人么,容易冲动,难免的......” 邱采薇一抬眼,撞上了两个女同事的视线,她们同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在电梯门最后一丝线合上前,邱采薇瞥见她俩相对一笑,这一笑伴随着夏溪南一句:“这是沁弟给你买的包吧?哇塞,轻奢品牌,大手笔呢。” 她边说还边故意拉扯邱采薇提拎着的包,邱采薇惦记着同事们对她的看法,心往下一沉,虚头巴脑的,彻底被搞得心烦意乱、心灰意冷,给周浣发信息道:“忙吗?” 周浣在海洋馆里待了整整一天,上午看了一场“美人鱼”顾司嬢的表演,中午去后台工作人员休息区找人,没找着,下午又坚持看了一场她的表演,薄雾冥冥时分,才在海洋馆里的小吃摊上将她堵住。做了自我介绍后,顾司孃在周浣伸出的手上轻拍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吃甜不辣和豆腐皮,毫不感惊讶,似乎早就发现了她的寸步紧跟。 周浣怕顾司孃嫌弃,没有靠得太近,而坐在相离一米多远的一个座位上。临近闭馆,一连十几家的小吃摊只剩下两个摊主在忙活,也是半开张半收拾锅碗准备打烊了,寥寥的客人,但包括顾司嬢在内,几乎所有的女孩个头中等、身材苗条,穿着同样的黑色及踝羽绒服,对着选择余地极小的食物大快朵颐、狼吞虎咽,少有人讲上一两句话,看上去她们都是馆里的“美人鱼”,一天下来,确实累坏了。 晚风上下鼓动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顶棚,呼啦啦的声响,掩盖了骨头咯吱的摩擦声,周浣冷到直发抖,她这身适合待在办公室空调房里的穿着根本抵御不了夜晚降临时的寒冷,但冷又能怎么办,她甚至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顾司孃从眼皮底下跑了。周浣已不记得多久没有过这样的等待了,好像也只有在刚工作的时候,无依靠无指望,为了等一个潜在的客户望眼欲穿,能把脚底站得疼到钻心。 现在不同,她有依靠,人有了依靠,想法就变样了,总想着要去质问为什么没能“依靠”得住。她给他打电话,他压根没接,其实即便电话通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电话的初衷,夹带着受了委屈的小女孩般的赌气。 委屈人为发酵开,周浣觉着真是失败,那么一个在表面上和她含情脉意,足以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实际上能给予的也只有闲暇时光,并且还不是全部的闲暇,她瓜分的是他打高尔夫、喝酒,说不定还有他和其他女人调情的时间。 第十三章、让出股份精诚合作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时间投入多寡代表的是精神输出多寡,在可贵的时间衬托下,她卑微的如一个物品,满天地的风穿透着灵魂的空当,整个身体里充斥着一无所有的风。周浣点上一根烟,将思绪从精神拉到物质世界里,他这样待她已不错了,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爱的女人,指望谁会捧在掌心里呢。 林司嬢捧起碗喝馄饨汤,似乎快吃完了。周浣冷笑着吐出的几个烟圈很快消解在凉风里, 人的想法就是如此奇怪,被许多爱簇拥着的人有恃无恐,缺爱的人在小到哪怕指甲盖大的事上也要抠三抠四。 顶大的客户,顾司孃的父亲光提出一个条件:“只要我孩子离开海洋馆,我就同意。”谁能料到他的独生女儿竟在海洋馆里做“美人鱼”,周浣已搜索过关于这份职业的辛酸传闻,常年受海水侵蚀,皮肤变粗糙,头皮痒痛,头发干枯发黄,堪称共性的职业病。有的美人鱼姨妈期时小腿抽筋,不能偷懒,会被扣工资,为在观众面前展现完美的动作,硬生生地将腿捋直,好比把钢丝球拉成钢条;有的美人鱼一不小心被海草缠住,等救援队施以援手时,喝进去的海水早撑破了肚皮;还有的美人鱼刚潜到缸里即被鱼咬破了脸,弃演根本不可能,常是旧伤没好,又添了新伤。 其实也不必大惊小怪,哪种职业没有点职业病呢,放在为谋生,或者把“美人鱼”当作职业跳板的姑娘身上毫不稀奇,但养尊处优的顾司嬢在这道上一条路走到黑,连做了五年的“美人鱼”,就颇令人费解了。 周浣任性地把烟掐灭在手边别人留下的,还未被收走的餐盘边,这人大概爱吃鸡皮,盘里剩有六只光有肉不见皮的鸡翅。她的想法倒一点不任性,认真地琢磨着如何开启与顾司孃的交流。天光尚暗时,她由着她的他领着去见顾司孃的父亲,简单的交流后,没办法也没必要再往下谈,顾老板指示的很明白,让出股份,精诚合作,所有的一切都以顾司孃不再是“美人鱼”为前提。 她的他没提出任何建设性意见,把她从顾老板的住所送到这海洋馆,没直说,可她能感应到他的失望、无奈,还有一点不耐烦:“别勉强,这是个刺头。” 周浣点点头,他重复道:“不行就算了,停下来好好休息。” 他的打退堂鼓刺伤了周浣的心,难道他没数,她周浣向来想从男人那获得相扶相助的义气,有气愤的冲动:“怎么个休息法?你到底说说,怎么休息?” 终是一言不发下了车,无感情地道出的两个字:“没事”,隐忍惯了,隐忍也成了习惯,她在那个时境下,极尽平静,他微点头,示意司机开车,明明黑黑中,他的侧脸也极尽平静。周浣又点上一根烟迅速地抽,发誓把顾大小姐拿下,赌的是让这些男人另眼相看,平等相看。 顾司嬢先开了口:“你抽烟蛮凶的,皮肤还挺好。” 周浣的嘴角浮上微笑,这是她在思考问题时的标志性举动,耗了一天时间了,到现在也不知怎样开口,要强反而生出更多的顾虑。顾司嬢的一侧脸颊上有四个成一排的新伤口,指头顶大的坑洼,粉色的肉露着,多半是被咬的,在素颜之下,原先的疤痕仍隐约可见,当真是重的浅的、新的旧的伤口重叠在一起,而倒没见周围的“美人鱼”有像她这般受挫的。 想来要么是她排演的次数最多,要么是她在水里表演的太用力。 周浣的老家有个说法叫“麻子”,多是形容上了年纪的、脸上半点很多、不太漂亮的人,在面对一个年轻过头的姑娘,任凭这个形容冒出来,莫免凄凉。顾司嬢和她不同,顾司嬢原和“凄凉”不搭边的,周浣缓慢地道:“其实你的皮肤也可以很好的。” 顾司嬢挑挑眉,那眉毛就跟黑色的软糖似的上下弹了弹:“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她有着明显的南方口音,忽略掉脸上的伤疤,长相也是芙蓉池滋养出的水润。周浣搓搓手,干笑,年轻姑娘的赌气畅快淋漓,被宠坏了,可若说她太受宠了,她偏能吃得下苦。当年顾老板从西北一路闯荡至此,从零起步,将事业做到今天这份上谈何容易,为了女儿,生意场当成了儿戏,以开明有远见著称的他难道看不出,老牌企业和新兴产业合作,对双方来说是一种双赢,他们这对父女,活像活在戏里的人。 “你是不是来劝我别做‘美人鱼’的?” “啊?”周浣轻叹一声,如实道:“是的。” “别费力气了”,顾司嬢放下碗,碗里干净的不剩一滴汤汁,她扯了张纸巾擦嘴:“在这里,一场接一场的演出,游客的惊呼和口哨也算是在另一种舞台上获得掌声。最近有游客投诉‘美人鱼’的表演效果不好,一直只有这几个花样,很单调,馆里的领导决定在缸里多放一些鱼啊、虾啊来丰富改进,很多‘美人鱼’持反对意见,因为如此一来,她们不得不进一步增强和动物们斗智斗勇的能力,每天至少斗上七八个小时,受伤的频率难免要增加,但我自告奋勇地去做‘小白鼠’,想着缸这么漂亮,我在里面也一定显得很漂亮。” 顿了顿,她盯着桌上的酱油瓶发呆:“都不记得多久没吃过酱油了,我很喜欢吃酱油的,酱油炒饭,打两个鸡蛋,超好吃。” 周浣意会她是担心吃了酱油,伤口上的疤消不掉,那还为何这样死杠,问道:“这份工作让你觉得很快乐?”其实她问的有些违心,顾司孃的话里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不快乐,我想做一名舞蹈家,在舞台上翩翔灵动,台下观众掌声雷动的那种,但努力了这么多年,我不仅走不出海洋馆,更走不出这一口鱼缸。” “唔。”周浣猜着她是否有身体上的缺陷,否则以她的家庭和个人条件,这个梦想哪会难实现。 “我没有受过专业的舞蹈训练,小时候跟着电视无师自通,后来逢到校园集体演出,老师就让我做领舞、头舞,后来遇到了人生的伯乐,我的中学音乐老师,她经常给我免费培训,还带我去参加比赛。” “那你的底子很好,你可以做到的。” “做不到了,我去演艺公司面试、考级、赶场婚礼表演、考教师资格证,但凡能尝试的我都试过了,无一例外全失败了,人生最好的年华白驹过隙,不可能从头再来。” “你父亲为什么不愿帮助你?他不想让你做‘美人鱼’,为什么也不想让你学舞蹈,我是说你有天赋,他有钱和资源。” 第十四章、出了这村就没这店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资源?你们这些人就爱谈资源,你不清楚获取别人的资源是要付出代价的么。” 周浣没怼回去,积累的职场经验让她知晓,耗在这是光听小姑娘讲矫情的故事,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不怕顾客提要求,就怕顾客矫情,贫苦路上趟过来的周浣断定,衣食住行样样拔头筹的人还咿咿呀呀地唱戏,不是矫情是什么。 在周浣逐渐的不耐烦中,顾司孃继续唱着戏,说起她曾在舞蹈比赛中获得的奖品,锅碗瓢盆、床上四件套、小家电,一应俱有:“我得过全市青少年舞蹈比赛独舞组金奖,奖品是双人五日游,我带我妈去的,那是我妈第一次去海边,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你母亲她?” “你认识我妈妈?” “没这个荣幸。” “是我妈没荣幸,她就一家庭妇女,说海边不好玩,晒了大太阳热,泡了海水后又冷,退潮后的贝壳也没那么漂亮。你说她这人多无趣,这可是我挣来的奖金耶,怪不得她不讨人喜欢。” 周浣咽了一口口水,这个交流提心吊胆的,不知情的,还差点以为她妈妈怎么了。天空落下雨滴,随即大雨倾盆,食客们走光了,小吃摊主盯着她俩,不好上前来赶的架势,保安们也在不远处候着,看来顾司嬢的身份是公开的。联想到说不定顾老板也试图通过和海洋馆谈判的方式来让宝贝女儿离开,说不定还有其它同行参与进了竞争,周浣不禁心头一紧,在男人们的帮助下,她已习惯成功了,失败的预感捎来了不舒适的眩晕。 手机响了,是在老家做护士的妹妹周洺打来的,除了要钱,周洺从不来主动联系,周浣将电话摁了。手机上进来一条短信,是邱采薇发的:“忙吗?” 纵有翻江倒海的苦闷,与恋爱脑的邱采薇也说不着,周浣敷衍地回道:“忙呢,你到家后自己弄点吃的。” “晚上我可能不过去住了。”邱采薇回着。 心真大,晾一天就和好了,早晚死在男人手里。另一方面,周浣也承认这是邱采薇的优点,她就没这么大的格局,她一直不具备格局,表面上活得比邱采薇潇洒,而卸掉妆,两人并脸站一块,邱采薇还是当年的模样,而她早物是人非了,回了个“好”字,邱采薇没再回,她在邱采薇的名字下看到了沈澄笠的名字。 周浣合上手机,又把手机打开,合上,又打开,感性地给沈澄笠发了条消息:“吃晚饭了吗?我买了上好的牛排。” 随后她合上手机,又打开,又合上,来来回回七八次,今天没讲别的事,只说吃饭,作为住楼上楼下的老同学、老朋友,一起吃顿饭未尝不可,而沈澄笠并未回信息,周浣追发了一条:“吃过晚饭的话,一起吃夜宵吧。” 又等了一会,手机依然悄无声响,周浣瘫在椅子里。 顾司嬢先站起来,问:“你开车了吗?” “我可以叫辆车来。” “那多麻烦。” “不麻烦,五分钟能到。” “我开车了,我送你。” 见周浣迟疑,顾司嬢道:“你不想和我聊聊吗?出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会给你添麻烦。” “你就是想太多了,白骨精女士,坐个车谈不上是利用资源。” 敢情她把周浣看透了,周浣勉为其难,又不得不起身随她去,站起来的瞬间,因双腿麻掉,差点站不稳而摔上一跤,看不清顾司嬢的表情,倒听见她在笑:“白骨精,你何苦呢,不行就歇歇。” 她这语气,和那男人的一样,男人瞧不起,女人也来看扁,不就因为她周浣出身不好,投胎没投好么,这是周浣介意的底线,脱口冲回去:“我哪能跟你比呢,有个好父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为了和你耗着,一整天滴水未进,胃都饿穿孔了,顾大小姐!” 伴随周洺的电话再次进入,周浣崩溃了,嗓门大了起来。周洺不外乎是来讨要他们的父亲做透析的费用,那个会找女工友们凑出五花八门的卫生巾的父亲,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药罐子,那些儿时滚在一处玩耍的兄弟姐妹,眼下个个比猴精,收入低、工作不好、穷打工的,硬铮铮地当作堂而皇之逃避儿女责任的理由。 周洺当周浣在异乡挖到了金矿,开口闭口:“你不出钱谁出,你说你不出谁出。”好吧,权当他们的父母只生了她一个孩子,她要独自背负赡养的锅,虽然还没能吃透“孝顺”的含义。 压死情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沈澄笠始终的沉默,无人不知他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不会忙到连回一条信息的时间都没有,周浣为自找的没趣彻头彻尾地难受着,为世间所有的无情难受着。 顾司孃却笑得愈发欢,一搂周浣的肩膀:“有个性,我喜欢,走,请你吃好的!” 她在前面领头走,边走边打电话,刚出顶棚,保安递来一把大伞,步行到她的车旁不过一分钟,刚坐上车就有人敲车窗,递来一个严丝合缝的包装盒,顾大小姐的效率是根本用不了五分钟,无疑班门弄斧了,这是拥有先天资源和后天努力之间的落差。 盒中装的是披萨、牛排和罗宋汤,闻上去就能感到食材的极佳,雨刷飞速地刮,顾司孃把车开得像在水里开游艇。想到爱吃牛排的罗洛澄,周浣又看了眼手机,罗洛澄没来搭理,她的他也没主动来过问一句她和顾司孃谈得如何。 周浣咬了一口牛排。 顾司孃道:“你还是不饿,吃得不香嘛。” “怎么才叫香?” 遇上一个红灯,雨水晃动车厢,顾司孃扭头抓起一块披萨,嚼得吧嗒吧嗒响。 灯光在车窗上模糊成一团火红,周浣抿了下嘴唇,她不仅吃得优雅,而且有本事让唇边不沾食物,忽然发现这不是去她家的路,便问:“我们去哪?” “一个我常去的地方,让你多了解我呀。” “什么地方?” “卖个关子,喂,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什么故事?” 第十五章、她的窃喜飘然易得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我俩要知己知彼呀。” 周浣微笑着:“有助于对你的劝说吗?” “那得看你的故事打不打动人喽。” “讲我前男友吧。” “好啊,洗耳恭听。” “我只正儿八经的谈过一次恋爱,在大学里,他是高我一届的学长,刚开始对我特别好,特别特别好,宠着我,我以为这就是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却为我推开了一扇窗,当你特别爱一个人的时候,想的呢,全是庸俗的小事,嫁给他,和他一日三餐,生个孩子,白头偕老,我幻想着我会幸福到死。我们同居了,我堕了两次胎,一天吃饭,再寻常普通不过的一天,吃的凉拌海带,他买的,穷学生么,吃不起好东西,可我幸福啊,我吃的正香,他突然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说,你吃饭时能不发出声音吗。我想着他还真有情调,故意闹着玩,嘴巴里含着海带嗔怪,是你买的海带太脆啦,是海带的错,然后又没心没肺地愉快吃起来。可他根本没开玩笑,把筷子甩到地上,发飙了,周浣,你素质太差了吧,有没有教养啊你,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我卑贱地挤出笑,问他怎么了。他凶着,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吃东西就像猪吃食,没点数吗,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吵得我脑袋瓜都炸了,我还吃不吃了!我全身发抖,怏怏地放下筷子,好吧,我不吃了,我扭头去厨房洗碗,心里挂念着要是他能过来抱住我,紧紧地从背后抱住我,不必说对不起,我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没有,他还在我身后喋喋不休,一句也说不得,说两句就这死样子,周浣,你不想改掉缺点吗?!你不想长进吗?!他说个不停。” 看上去这个故事吸引了顾司孃,她插嘴道:“如果是我,还洗个屁碗,早摔门跑了。” “所以你是顾大小姐啊。” “所以我才做不了顾大小姐,后来呢,你们分手了?” “没那么快,毕竟我压上了后半生的幸福,不会那么容易放手,后来他向我道歉了,但也还会对我讲一些不那么动听的话,他说‘你走路时能不跳吗?’‘你能不要把喝过的饮料再给我喝吗?’‘你能不要用我的毛巾吗?很不卫生啊。’而我做这些,不过出于想修复我们之间的裂痕,我向他靠近一步,他用霸道、强词夺理和控制欲向后退两步,鸿沟越来越大,以至于都快够不到彼此的手了。一天我脱袜子被他看见了,他嘲笑我袜子上破了个洞,我解释着早上出门时还是双好袜子,他笑我无药可救了,是邋遢的丑女人,我就说和我在一起你后悔了对吗,那分手好了,他说好啊,这可是你提出的,别怪我。我说,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 “他早算计好的吧,太便宜他了。” “我经常宽慰自己,这世上经历过的事,不会从中一无所获的,起码能得到一个教训。这个男人教会了我,以前当作感情的才是真感情,以后别把别人的什么都当成感情。” “以前的感情?是亲情吗?” “大概是吧。”周浣呢喃着,不愿提及原生家庭,那是底线。她反刍着本为达到谈和的目的而道出的这个故事,特地筛选出的,符合小姑娘的口味,本以为逢迎过那么多的男人了,讲这样的小儿女情事和说小时候玩泥巴的事一样,说说即罢了,未曾料到说完后,竟如鲠在喉。 她介怀的还是那天他没走进厨房,从背后环抱住她。 既然这世上没人会给她一个无私的拥抱,那就自己抱住自己吧,周浣将双臂紧紧环绕,缩成一只温暖的刺猬。 良久无话,顾司孃往车位里倒车时,雨已经停了,像是一个创业园的地方,周遭悬挂着斑斓彩灯,水泥地晶莹莹的,许是有很多年轻的男女进进出出,朝气蓬勃的能量充斥填塞,倒有反季节的温暖感。车旁有一棵梅树,紫粉色的花朵或花苞挂了星星点点的一树,深邃又明媚的香味,是年少荷尔蒙散发出的气息。周浣想到高中教学楼下的一棵梅树,沈澄笠打完篮球后,会从小卖部里买来汽水、优酸乳和草莓酸奶,到梅树旁找正在闲聊的邱采薇和周浣。 汽水是给他自己买的,优酸乳是给邱采薇的,加到温热的草莓酸奶是周浣的,往往沈澄笠加入进来后,气氛会开心起来,哪怕刚才她俩在哀怨单元测验没考好、换季皮肤痒,抑或是少女无从依附的失落,谈不上具体原因,就是心情不好,沈澄笠一来,氛围全变了,三人谈的野性,从环游世界、开哪个牌子的跑车,到调侃那布置作业成瘾的老师,沈澄笠像是一棵开满花朵的树,勇毅地来,勇毅地站在那,周浣仰望他,便增添了挥斥方遒的自信和勇气。 沈澄笠和邱采薇不注重汽水和优酸乳的牌子,总喜欢换各种新品来尝一尝,只有她认定某个牌子的草莓酸奶,这让她每回从沈澄笠手中接过一模一样的酸奶时,总饱含一种窃喜。 年轻的窃喜就是这样飘然和易得。 想来那些面带微笑,手捧奶茶,头戴卡通发箍的小姑娘,心境同她当初相仿,即便明天万物倾倒,在当下忘我的惊喜小小。雨后的微风吹起发丝,小姑娘们侧目打量走路带风的周浣,眼神里充满对职场白骨精的憧憬。而周浣感忧再不具备享有小惊喜的心态了,老了,现在不老,也很快会容颜老去,终将孑然一身。 近两个小时流逝,沈澄笠依然没回信。 顾司孃的窃喜是捉弄画师。画室位于创业园一楼的一间小屋里,从大门进,穿过狭长的巷子,途径一口水井,走迷宫似的绕开三、四堵墙才到。画室简陋,除了画具、桌椅,几乎再无他物,加上墙上装有一面宽大的镜子,倒也显清爽宽敞。 画师是留长发的秀气小伙,手指修长,一看即是吃艺术这碗饭的。顾司孃直接走向摆在椅子上的微波炉,把周浣吃剩下的食物热了,画师轻拍了一下周浣的手,算打了招呼,同时说了他的名字,但周浣没听清。 第十六章、回到了叫家的地方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想要画像吗?”他问周浣。 披萨和牛排堆在一个盘子里,他不嫌弃地大快朵颐,昏黄的光照下来,镜子里反射出另一面墙上挂着的画作,有风景画、人物画,原创的、临摹的,周浣不懂艺术,以外行人的眼光看,画的差强人意,用她的上司招新人时的标准来衡量,这些画缺乏灵性,这位上司以亦领导亦男友的身份陪周浣走了一段重要的上山路,将她从山底领到了半山腰,领路人和被领路人对所取得的成绩彼此满意,他夸她有豹子的欲望和灵性。 眼前这个男孩或许是初出茅庐的艺术家,也或许他的水平永远尚如此了。地面上重叠着相同的泥脚印,大概他一个人在这孤独的屋子里风风火火地走上了一整天,顾司孃脱掉冗长的羽绒服,里头是一件黑丝绒连衣裙,下面一双金棕色短靴,连衣裙的领口、袖口处缝有一圈圈黄豆大小的珍珠,她把头发扎成慵懒浪漫的公主头,手腕、脖子上戴着价格不菲的首饰,灯光下,她的身影泛起粼粼波光,倒真美得像一条高贵的美人鱼。 顾司孃替周浣回答道:“还是我画,她不画。” “哦。”画师有些失望,他应该想做两笔生意:“你脸上怎么又受伤了?这次是怎么回事?” “猫抓的。” “你学人家养猫了?” “你不喜欢猫吗?艺术家不都喜欢猫。” “别下绝对的结论,画画也是。” “也是吗?” “当然,脸破了还能上台吗?” “能啊。” “最近在排什么舞?” “一个舞台剧。” “脸破了还能领舞吗?” “能啊,化了妆看不出的。” “看不出的,你穿的是演出服吗?” “不是,演出服比这要漂亮百倍。” “已经很漂亮了。” “谢谢。” “对了,你们叫什么艺术团?” “美人鱼艺术团,说过八百遍了。” “我记得你是签合同的演员,转正了吗?” “转正?现在不讲究转正了,有编制的舞蹈演员收入和我也相差不了多少,不自由的,派你去哪演出就得去哪。我都二十好几了,进编制了又有多大意义,再过几年跳不动了,团里让我去扫厕所我也只能取扫厕所,人就这一辈子,想开点。” “你是人富胆大,有兜底的,我以前有机会进美术院,放弃了,现在想想老后悔了,丢了正式工作。” “我觉得你现在挺好的,你一定能成为著名画家的。” “我也觉得你一定能跳到首席,成为著名舞蹈家的。” “借你吉言”,顾司孃坐不住了,挪动屁股:“画好了吗?” “最后一笔。” 顾司孃将完工的画像递给周浣,周浣定眼欣赏,是一条拥有一头乌黑及腰的海藻样长发,皮肤白皙透亮、不见一丁点瑕疵,眼波婉转柔情的人脸鱼身的美人鱼,画工复杂,却也粗糙,漂亮,却不真实,和顾司孃的长相风马牛不相及。 顾司孃说画就送周浣了,是在这的第一百张画像,很有纪念意义,周浣算了一笔账,一张画六百元,等于已花了六万块。顾司孃是忙不迭离开的,埋怨着每回来时兴高采烈,走时垂头丧气的,真没劲,聊着聊着就又聊得那么现实。 周浣在等待间收到了两条信息,一条是望眼欲穿期盼良久,沈澄笠发来的,原话是:下午喝了酒,睡到现在,吃不动了,改天来,谢谢。 他把原因、状态都交代了,周浣生出感动,是对沈澄笠坦诚和没把她忘记的感动。 感动比窃喜隐蔽,如同泡在温热的洗澡水里,她忙回道:“好啊。” 沈澄笠回了一个笑脸,周浣的心化了,仿佛是一颗心在坠入尘埃前,被阳光妥当地托住。 另一条是她的他发的,简单的一句:我晚上过来。周浣没回,反正他有钥匙,换锁是每次干脆利落地分手后,连带着把对方的物品从家中清出,例行要做的一件事。她犟起来时就不回消息和电话,明知依附人家,脾气上来,想冷漠就冷漠,没准会引起对方的不快,但她需要在任性中透透气,反正他早晚也会离开的。 她至今没搞清他的名字的正确写法,通讯录里备注的是想象出的那三个字,她问顾司孃画师叫什么,顾司孃说叫小晓,周浣说像女孩子的名字,顾司孃说管它呢,搞不好叫雷小晓、厉小晓,那就霸气多了。周浣调侃他们是富家小姐和落魄才子的佳话,顾司孃不买账,不承认对这个画师有任何私人情感:我只是花钱买个梦做,也许颜值控会被他迷住,但我才不care,我向往精神伴侣。 有钱能使鬼推磨,本思量着从画师这着手,让他协助说服顾司孃,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精神伴侣,周浣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敢大言不惭地提这四个字的女人,物质保障到了怎样的境界。行不通了,她已累到坐着都嫌腰疼,可一想到到家了还不能休息,还得在一个男人面前继续装,便只想在路上漫无目的地飘着。 刚才抽空出来接了周洺的电话,再不接,她保管打一夜,果不其然要钱,是先斩后奏:“欠了六万的透析费,我跟领导汇报了家里的困难,我们领导同意先付五万,还有一万分四次从我的工资里扣,哎,扣就扣吧,我认亏,你明天尽早把五万块打过来。” 五万块,好大的口气,胃口净撑的,跟他们的父母割稻子似的,上一茬还没脱粒,就琢磨着下一茬的五谷丰登。 周洺对周浣的迟疑表示不满:“我已经很为你考虑了,只选物美价廉的药,价格不高,吃了也能起到缓解作用,周浣,我们不能奢望药到病除。你别光对我有意见,有本事朝老大老二撒气去,老大家里屯着几百斤粮呢,卖了也是钱,老二两口子开面包车拉货,从老二婆娘嫁进门就干这营生,孩子快上大学了,干了多少年了,他们睁眼说瞎话说不赚钱,你也信......” “好了,我想办法。” 周浣的耳朵刺痛,把手机扔到包里。汽车在空旷的街上飞奔,夜深了,熟悉的街景显得陌生,不管在哪,不管什么时候,最后都要回到一个被称作“家”的地方。 第十七章、我要的仅是首饰吗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推开车门,还未来得及道谢,顾司嬢出其不意地道:“我爸为我找了个对象,你愿意帮我去做个考察吗?你的故事征服我了,你比我会识别男人,如果这个男人真的靠谱,我会向我爸低一次头。虽然老头的动机不会纯的,肯定为了商业联姻,但听说这个纨绔子弟不太一样,他是个诗人。” “行啊,把他的信息告诉我。”周浣窥见了曙光,打起精神,真是另癖到了蹊径,一旦成功,几个五万块到手,不发愁了。她的钱不是花到了原生家庭里,就是穿到了身上,没存款。 “他叫沈澄笠,是一名会计师,喏,详细资料。” 周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资料接过来的,单一瞥照片,浑浑噩噩的一天尾巴上,炸响了一个霹雳。 她周浣为何总为他人做嫁衣。 窗帘拉得寥寥草草,透过两块布之间的缝,沈澄笠望见西下的日头正追着院里的梅树跑,白云波浪般一朵覆盖过一朵,像一帧由明到暗的调色板缓慢而精细地变化着亮度。当一朵云从云头到云尾都被调成灰色时,黄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填充着天地间的空隙。 沈澄笠瞥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夏溪南马上急了,急迫地想同沈澄笠有个离别时的温存,他们相识一年了,并排在床上躺过不下十次,却一次越轨的行为都没有,连手也没牵过。明明是情欲旺盛的男女呵,夏溪南潜意识里产生的绝望表明,他们一直这般冷清的相敬如宾式交往,绝对不是好事情。 然而伸出去的手,触碰到的却是沈澄笠的后背,他转了过去,在他发现之前,夏溪南忙将手缩了回来。 沈澄笠边快速地穿鞋,边重复念叨:“你不还让我提醒你五点钟有个会,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夏溪南的胸口如被怪兽撕咬了一口,一口接一口,咬得她猛烈的疼。沈澄笠为她拿包,把包拎在手里站着等,夏溪南艰难地坐起来下床,如大病初愈般,手抓到门把时,忍不住叫道:“澄笠!” 沈澄笠正在喝水,没走过来,但回了头,目光苍凉,他们有了一个短暂的对视。 屋里除了电视声,别无它响,风呼呼地捶打窗棂,带着凶猛激烈的力量,灯光笼罩,似变了质的牛奶一样的光线。床头柜上的盘子里放着沈澄笠做的,夏溪南吃剩下的云朵舒芙蕾,早冷透了,皱巴巴的,幽幽地弥漫开腥味。 电视里正播放一档不知为何名的综艺节目,一男一女唱着老歌《单恋一枝花》: 你应该大声说拜拜就算有眼泪流下来 这一段心碎神伤纠缠的爱就此忘了吧 大声说拜拜 能勇敢爱就勇敢散 那为爱死过的心总有一天会再活过来 ...... 沈澄笠的脑子很累很乱,或许是因明明躺了半天,却没得到休息,爬起来又不甘心,这种不甘心的累像一种慢性病,慢却不缓,折磨起人来烈性无比,将他从一个漩涡的出口猛地推到了漩涡的底部。他想爬上去,爬了两下,觉得没多大的意思,手一滑,重新落下,挣扎、缱绻和虚度光阴。 沈澄笠的不甘心里包含许多的成分,但从没不甘心于未占有过夏溪南。他对夏溪南的感情很复杂,在她身上识别到故人的熟悉感,仅仅是熟悉感,属于过去的,没有携手相伴的未来。他用规矩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用金钱补偿,这次是送一条手链,从口袋里掏出首饰盒,先打开来给她看了一眼,见她笑了,便塞进她的包里,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揉出五个干瘪的字:“路上小心点。” 他观察过, 她每次收到分别礼物时很惊喜,或许这不是最好的补偿方式,但是他能想到的当中最好的,投其所好么。再说了,除了这些,还能给什么呢,沈澄笠无意将夏溪南定义为某个类型的女生,想去再次靠近的故人,哪会将她的优缺点分门别类呢,她就像一坛酒,贵在陈,也贵在真心希望她真正快乐。 “那我走了。” 夏溪南拼命忍住反复了许多次的失望和暴躁,有饱满的冲动去抓起房间里的东西全甩到地上,将首饰盒丢在脚底下踩个稀巴烂,她心里想着,我要的是这一条手链吗!我是缺首饰,可我要的是这一条手链吗!你当真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吗! 她的脸上仍贴满笑, 假如任由情绪膨胀发酵,大概不久就会在他的面前爆发,爆发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终将演变成一个毋庸置疑的泼妇。不值当的,夏溪南有本事让气愤和理智并驾齐驱,盼了多少次的星星月亮,难道以一场争吵来画上**吗。 不值当。 她的笑叫沈澄笠心疼,并非男人对女人的心疼,是不含爱情的心疼,是想去呵护,确切的说,是想祝愿的心疼,他重复了一遍旧话:“路上小心点。” “我还能来吗?”夏溪南脱口而出。 “为何不可呢?” 又湿又重的晚风拍打梅树叶子,“唰唰唰”的,随之“哗啦啦”一阵。沈澄笠请来打扫的阿姨已经到了,正在院中晾衣服,胡乱将羽绒服往挂绳上一扔,用塑料夹子夹住,旁边搭着同样未拧干的长一腿短一脚的裤子,落水四处飞溅,很快尘土蒙住了天空的容颜。 这是无声的逐客令。 夏溪南多想出去将衣服捋平,以悠闲的女主人的姿态,扭过头来时泪眼婆娑。 “怎么了?” “没什么,黄昏使人伤感啊。” 他只点点头。他的反应里透着无所谓,也可能是误会,但增添了夏溪南的伤感,在脑子还没恍惚出嘴巴的举动时,夏溪南的耳边回荡起她自己的声音:“可以抱一抱吗?” 她吓了一大跳,吓得眼泪差点落下。 她的泪花叫沈澄笠心疼。 他一双手轻轻搁在她的大臂外侧,脸和呼吸同她的相去甚远,连蜻蜓点水也比不上的轻描淡写的拥抱,根本融化不了她浓墨重彩的悲伤。但夏溪南满意于这个结果,她想的和得到的形成转折才符合逻辑,才安心,她的情感是对他的怀抱有着咬牙切齿的贪恋,她想用尽全身愤恨的力气紧紧抱住他,发疯般吻他。 第十八章、她讲的那两个故事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她在抽泣之前急匆匆地走了,似乎天大的事都不及离开的事大,被用力推开的门回弹时“吱呀呀”,在地板上划出风驰电掣的摩擦声,似逃。 沈澄笠目视她逃出院子,逃上公交车,逃到他的目光够不到的地方,这是他给予如此目视的第二个女人,另一个是邱采薇。他在目视中发呆,在满目疮痍的心境中约她过来,她翩翩而至,似盛装迎接春天的蝴蝶,唤醒了他心中的满目疮痍,她走了,留下满目疮痍。 既然见不见无殊别,为何见呢。 还是因故人感。 命运安排的故人。 与夏溪南初初相见时,她用两个故事往沈澄笠的灵魂里注入进“一见钟情”和“刻骨铭心”。这两个萦绕在沈澄笠梦里梦外的故事,牵肠也挂肚。 一个是她讲述的和初恋的故事,她只谈过一次朦胧的恋爱。 那个男生叫阿膏,没准是阿高,抑或阿糕,之所以第一反应是“阿膏”,是因当年周浣喜欢这样称呼他。 夏溪南和阿膏相遇在盛夏,那会夏溪南以为自己将拥有这世上最美好最长远的爱情,长到一辈子不够用,必须延续到下辈子的那种。那天午后的自习课上,班主任将她叫到办公室里谈心,她的成绩不好不坏,乖巧的中等生,按照常理,属于易被忽略的那一类。其实班主任也没谈及她学习上的半点,过问了她的家庭情况,问她父亲最近是否还好,问家中经济条件。 夏溪南如实告知后,班主任便让她回教室了。世上许多后续迭连的事情的发生,也许晚一秒就错过了,早一秒也撞不上,发生和不发生,是两个星球截然迥异的运行轨迹。岁月的引绳将普通平庸的夏溪南牵到了一个陌生国度,迎着下课铃踏上楼梯时,熙熙攘攘的学生中,她仰头一眼看到了同年级的一个女生,女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有一把唱民歌的好嗓子,好像叫刘艺,又好像不对,反正和夏溪南没关系。 她们根本不熟悉,想来她哪会把夏溪南这样的人放在眼里呢,如果现在走的是一条两边阔的大路,夏溪南肯定躲的远远的。但那天刘艺的心情似乎异常明亮,在被簇拥中主动朝夏溪南挥手:“嘿,是要去大礼堂听讲座吗?” 夏溪南一怔:“嗯,老师说四点集中。” “我们班刚结束呢,这老师讲的超无聊,可以开溜噢。” 夏溪南未及开口,一个女生说:“艺艺,今天你过生日耶,大寿星,晚上怎么庆祝?” 刘艺望向夏溪南,或许她看的不是人,而是夏溪南身后某个不确定的点,但拙于社交的夏溪南还是觉得应该道一声“生日快乐!”才显礼貌,她这么说出口的时候,紧跟着听到刘艺的回应:“喂,早点开溜来我的生日party上玩啊!” “不,我,不是,我和我朋友……” “叫你朋友一起来啊,没关系的,人多才开心嘛!”她潇洒地将一张茶社的“名片”拍到夏溪南的手中,像是递了一张请柬。那会小城的茶社里自带简单的卡拉ok设备,在包厢中装上音响和几个话筒,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是娱乐场所,那自然不能用遵守校规之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推托了,事实上,夏溪南急促的语言只组织出两个字:“好啊!” 嘴巴的快有时更凸显性格的不爽朗,一整个下午,她都拿着那张“名片”,沉默地消化因自卑害羞而引发的不安,朋友小浣安慰她,去就去呗,也调侃她,没准能认识帅哥呢。 “是叫小浣?”沈澄笠打断夏溪南。 “是,小浣。”夏溪南不理解地扭头看他板着的脸,反思讲述中是否出了纰漏,好在沈澄笠没再多问,夏溪南便继续着她的故事。 虽然小浣答应陪同了,但她仍无法安定,至今难忘那莫名的心悸,心跳到了嗓子眼,喘不上气,开口都费劲。放学后去女厕所换校服,夏溪南步伐凌乱,明明想往前走,却不自觉向左迈出脚,在厕所外昏头转向地乱窜,差点误进男厕所,幸好被小浣一把抓回。 犹如在暴风雨来临前惊慌的蚂蚁模样的迹象,仿佛进一步预兆了有大事将发生。 栀子花开遍了整座城的风情,黄昏的厚重加深了花的多情,四下弥漫开恋爱的气味,她们步行而去,边走边嗅芬香,小浣欣喜她惆怅。因小浣的惯常衣着是校服,她们决定去半路上的大卖场买一条裙子,小浣做事利落,裙子很快挑好了,无意中扫到一枚胸针,直呼适合她。 这也是岁月镌刻的笔墨。一枚十五块的塑料柠檬胸针而已,平平无奇的两片黄柠檬重叠着,可夏溪南穿的是一件白底镶绿花纹的棉麻连衣裙,青柠气泡水图案的花纹间密分布在裙上,柠檬胸针一别上去,立马活色生辉,汽水都要咕噜噜冒泡了。 夏溪南顺理成章地戴着这枚胸针敲开了茶社包厢的门。包厢里满眼气球、彩带,已有十来个同龄人在开心玩乐,喝饮料吃东西,玩牌贴纸条,载歌载舞,还有两个似是外校高年级的男生正依偎在窗边抽烟,夏溪南紧张到头皮发麻。 小浣恰好被同班同学招呼着去了自助餐区,夏溪南说不饿,拘谨地坐在沙发的边缘,一会拉拉头发,一会理理裙子,如坐针毡。而party女王刘艺忙的不亦乐乎,只顾得上和她打声招呼,夏溪南动的全是逃离的心思,快点离开这里吧,回到属于她自己的星球上。 有人给了一份蛋糕,和她相碰可乐罐,邀她唱歌,问她是哪个班的,夏溪南得体的回答、应付,尽量显得格格不入。坐在她身旁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她低着头无从注意他们的长相,更别提去辨别是男是女,直到阿膏坐了过来。 他一靠近,夏溪南就嗅到了恋爱的花香,如同他将最风情的夏天腾空搬到室内来了,再嗅嗅,其实是青春期的男孩身上汗水和止汗液交织的气味,略带黏稠,释放出柠檬味的安全感。很多女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安全感,各种各样的安全感,每个年龄想要每个年龄的安全感。 他友好的安全感让夏溪南轻松起来,不自觉地抬头打量他,他很瘦,肩也不宽,胳膊紧实,身上的T恤虽大但不空,看上去是一直规律运动的健康。他们的眼神扑闪相逢时,他冲夏溪南笑:“你好!” 第十九章、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你好。” “我叫阿膏。” 如果说人与人之间产生信任的途径有许多种,那么在只言片语的交错里,夏溪南已对他产生了十足的信任,这是没有具体理由的,世间许多真实发生的事本就无需理性支撑。 她感到全身的血液往腮帮子里涌:“我叫夏溪南,小名南南。” “南南?” “是,南方的南,不是困难的难。” “很可爱的名字。”他笑了:“要喝水吗?别看空调打得挺低,却一点不凉快。” 他说时已经起身了,有的男生也会这么问,问一个女生“饿不饿”,“渴不渴”,“冷不冷”,假如得到否定的回答,他们动都不动,多少有些假惺惺。而阿膏在说时已经站起来了,拿过来三种水,一瓶冰的、一瓶不冰的,另外倒了一杯热水。 夏溪南惊呆了,虽看上去像是和许多女生打过交道的经验之为,但他既阳光又坦诚,丝毫不油腻。后来步入社会的夏溪南明白,一个人要做好一件事,经验固然重要,可若用心想做好,即便没有经验,也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的。 他说了所在的班级,两人竟是同年级的,不过他的教室在楼上一层,大概正因这个,她以前从未见过他。夏溪南隐约猜着他是否就是每逢月考后,学校大喇叭里广而告之的那个成绩永远排在年级前三的男生,她一向对自我世界外的事情不上心,包括别人的成绩。 阿膏还说了年级里老师们的趣事,好像在讲他们的不好,但却不乏一个优等生对老师的尊重:“曲老师最近教几何走火入魔了,下晚自习饿了,去学校门口做萝卜丝饼吃,老板连做几个,曲老师都嫌不圆,不要,说人家老板明明有滚圆的模具,怎么萝卜丝饼就做不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就跟不理解有的同学拿着圆规却画不好一个圆一样。老板被迫又炸了一油锅,火了,白送了曲老师三个,说曲老师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扔掉,他还送了曲老师一个模具,让曲老师自己回家做了试试,看能不能做得圆不隆冬的,哪能那么计较呢,这世上哪有完美呢。曲老师偏不信这个邪,真回家试了,第二天我们全班都吃到了曲老师做的萝卜丝饼,好吃归好吃,但从几何学的角度看,真的不圆。” “这世界哪会完美呢。”阿膏笑道,他重复的是别人的观点,也似在表达自己的观点。 巧的是,夏溪南和他交谈时,正好没人在唱歌,没有吵杂的声响,也无人来打扰,岁月的奇妙,在于将一切妥备的恰到好处。夏溪南满耳朵里飘进阿膏轻柔道出的每一个字,如音符上下跳跃着他的诙谐、健谈,以及安全感。夏溪南话少笑多,抿嘴望他一眼,垂一下眼睑,再望他一眼,再垂一下眼睑。 而后传来一声尖叫,几个男生搬来了一箱啤酒。喝酒是禁忌,但在场的谁要不喝的话,万一风吹到了老师那,不喝的人即是板上钉钉的告密者。他俩坐在一块,按人头分配,共被分到了四瓶啤酒,几乎是阿膏一人喝的,他自称不是第一次喝啤酒了,酒量不错的。 夏溪南不信,不仅仿佛高山顶的星星坠入进他的眼睛里,脸上还升起了一轮红日,红到了脖子根,吐字也结巴起来。他不管自己,反过头担心夏溪南抢喝了两口啤酒会不会难受,要为她调柠檬蜂蜜水。 “我没关系的。” “我看你光喝热水,其它水饮一点没碰,不舒服吧?” “没。”夏溪南的脸颊也绯红了,他这般贴心,倒想能不舒服一下。她有自知之明,长相未美到能让男生无故献殷勤的程度,相信当时的阿膏不过出于纯粹的好心,但这么阳光的男生还有这么好的心,难以置信至令她心潮荡漾。 而想着他的确需要柠檬蜂蜜水来解酒,夏溪南没多客气。柠檬和蜂蜜并不包含在包厢的套餐里,是他另外点的,他半趴在茶几上,用看上去很费力,却做得很漂亮的姿势调柠檬蜂蜜水,无意中表露出他喜欢柠檬的香气。 “你想喝甜些的,还是淡些的?”他问夏溪南。 “都可以。” 他没再次征求夏溪南的意见,而直接将调好的水递给她:“好喝吗?” “嗯,谢谢。”夏溪南回了他一个自以为甜美的笑容,她难得发自内心想笑的,笑的腮帮酸痛,好像那腮帮僵硬了许多年,今天才第一次活动开。他也随意地笑了,夏溪南在他晶亮的眸子里望见了她眼里的星星。 “他还拿五香鸭舌给我吃,是撕开了独立小包装再递过来的,他的手掌宽大、十指纤长、指甲剪得平平齐齐。” 说到这时,夏溪南的初恋故事接近了尾声,沈澄笠问他们后来怎么在一起的,她简单回答“日久生情”,问他们为什么分开的,她潦草地应着“迫于异地”,似乎并不愿与人分享他们感情的升华和落幕,只想让别人了解,炙热的初恋浓缩成一个炙热的初逢夜晚,一直精致地在她的心头发光。 夏溪南讲述的另一个故事里的主人公是她的父母亲,这是她的家庭故事。 她从阿膏的大手引入,说她的父亲也有一双大手。但她父亲的手黝黑且青筋暴起,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指甲盖,每一片指甲都似被太阳晒裂的肥皂残渣,是枯黄的,是典型的庄稼人的手,可自打他和夏溪南的母亲结婚后搬到县城,这双手就像被连根拔起的大树,终其生命的余晖都在寻找土地。 夏溪南的母亲是裁缝的女儿,夏溪南的外公曾在镇上开制衣铺,外婆在农村种地。等到外公的收入足以养活一家人时,夏溪南的母亲由夏溪南的外婆从农村带到了镇上,同去的还有她的两个舅舅,一个本就在镇上读书,一个刚蹒跚学步,只把她的大舅留在了农村。 其实也谈不上是独自抛下大舅,因大舅那会已结婚生子,组成了另外一个家庭,农村是他的家,农民是他的职业。虽然镇上和老家的村子相隔的也就是骑车二十分钟的距离,生活方式却大相径庭,农村姑娘的双手里攥的是泥土,镇上女孩的手心中滑过的是毛线、蚕丝线、缝纫机上的引线,和从井底打起的干净的水。 第二十章、媒婆走进门来说亲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夏溪南的母亲边帮夏溪南的外婆做做家务,边读到初中毕业,而后在裁缝铺里做账房先生。她每天穿得水光清丽,微翘的鼻梁上搭一副近视眼镜,坐在但凡从铺前经过的人都能望见的一张板凳上,桌面上除了算盘,还有一杯清茶,盛在白瓷杯中,在茶中沉浮的有时是茉莉花,有时是菊花,还有的时候是顾客送的茶叶。 茶叶用牛皮纸包裹,一二两左右,由饱经沧桑的手摆在柜台上时,香气从纸中幽散而出,对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来说,多少显得老气横秋,尤其加上她噼里啪啦地算盘拨弄个不停,不过这种反差的姿态,倒是给铺里添了一道风景。 而她并非一直文静平致,年底去赊账的人家讨要制衣费,夏溪南的外公总把她带着。她什么话也不必说,往天井一坐,直直地盯着人家看,人家吃饭她看着,人家洗衣服她看着,人家躺在竹椅上小憩也看着,正眯迷糊的人半睁眼,发现两只玻璃球似的眸子,眸子里的光直射而来,陡然被吓醒不知所措。 她天生兼具城里姑娘和农村姑娘的特质,是金贵的、耐劳的,浪漫的,同时也是精明的,甚至还有冰封的隐遁的泼辣。当风景演变成难以描述的威严,一个少女目的性纯粹的眼神,便比一个中年男人点头哈腰管用的多。 而无论男女,只要这个孩子能为家里带来金钱,那么他不外乎会是父母的宠儿,夏溪南的母亲似乎天生是被宠爱的命。一个排行不上不下的家中唯一的女儿,是被捧在掌心的明珠,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合二为一。又有人说,一个人一辈子受的宠是个固定值,前半生得到的多了,后半生就少了。 一语中的,她在十八岁这年的某一天午后,极端地将一辈子的福嗖然间享完了。 意外先她本预想的幸福先一步到来,后来她偶然与人谈起这段经历,旁人总在听到一半时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包括讲予夏溪南时,夏溪南中途就跑到院子里玩花了,渐渐她再也不提了,别人提及,也不吭声,她在家本就寡言少语,这下彻底没话了。 “一个沉默的人,孤独是会在心底生根发芽的,等一棵参天大树长出来,他就忘记孤独这回事了。” 说到“寡言少语”时,顿了顿,而后突然冒出这句,沈澄笠刹那间被某种情愫击中,那种从遥远的远方策马奔腾而来的心绪冲撞,让他很想去拥抱夏溪南,紧紧地拥入怀中,如同和一段回忆相依为命,和回忆中的一个人再度重逢,那个沉默的、孤独的、勇敢的人。 但也许他总在压制情绪,表面呈现出的波澜不惊未能让夏溪南端倪出任何异常,她低头自顾往下继续,在她的两片唇微张时,沈澄笠不自觉地噙着泪水。 夏溪南的母亲十八岁了,小小的镇,媒婆却不少。夏溪南的外公外婆本觉女儿年纪尚小,在身边多留上几年未尝不可。偏有一个媒婆格外执着,三天两头前来,来一次就夸一次男方,从后往前倒着夸,从春到冬,媒婆就坐在夏溪南的母亲对面,夏溪南的母亲动手,她动嘴皮子,这一年的茶叶显然不经喝了。 媒婆也将男方二十一年的人生浓缩在一年里,待她谈及他刚出生就乖巧伶俐,别的孩子爱哭,他爱笑,见到的人无人不喜时,夏溪南的外婆心思摇动了。她似乎得以在一年时间里,见证了一个优秀男孩的成长,就跟知根知底,亲眼看着他一步步长大,他在哪上学,喜欢吃什么,他说话时的表情面貌早存在了她的记忆里似的,就跟和对方的家长是老邻居、老朋友,对他们的友善勤劳一清二楚,在他们铺了瓷砖,装了水晶灯,有唱片机的家里聊过许多次天似的。 “这么好的条件,镇上谁家的姑娘配不上,怎就看上我们家娜娜了?”夏溪南的外婆问媒婆。 “缘分么,不是就是个‘怎就’,纵然别人家的姑娘貌比牡丹,没缘有什么用,再说娜娜也好啊,那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子,人家就相中你们家娜娜了。” 有些客套话文绉绉的,听上去却很像真话,听者舒适而舒心,并信之无疑。 夏溪南的外婆用眼神询问夏溪南的母亲,夏溪南的母亲报以羞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底是哪个少年郎,哪个少女不怀春。 辗转反复的几夜,夏溪南的外婆慎重地思索着,女儿虽小,不急,但好婆家不是等了就会有的,婚姻的经历让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明白,或许以后还能遇得着更好的,不过仅为或许,在虚无缥缈的,无法用一条线来理顺的婚姻里,抓住眼下存在的才尤为重要。 她也很慎重地和家里人商量,一致意见很快达成:和男方见面吧。 很多事即是如此,主意未定时,倒不感着急,但一旦摆上日程,便巴不得上一秒刚定下来,下一秒就付诸实践,没错,就是这个亲家了,非这个亲家不可了。夏溪南的外公外婆在焦灼中收拾房屋,准备瓜子果碟,破天荒地给家里每个人制作了一套新衣,另购了新鞋,包括这辈子脚丫子别说和皮鞋了,基本上和一双完好的鞋都没打过交道的大儿子,也被上赶着买了一双皮鞋,为了穿上后能正常走路,大儿媳用棉花和棉布特制了一副鞋垫,为了第一次穿白袜子,她的丈夫用肥皂把脚洗了又洗。 夏溪南的外婆是童养媳,并没在适婚的年纪经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夏溪南的大舅和大舅妈,两人还不会讲话时就在一起玩了,所以这个午后,一大家人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一件顶重要顶新鲜的大事到来。 日光在屋里照射出一道喜庆的音符,连尘埃也屏住呼吸,时间干净如两湖托镜。叽叽喳喳的喜鹊终于飞离树梢,带走了茶水的热气,盛在簸箕里的汤圆泄气般塌陷下去,露在盖布外的几只已风干至发裂。 第二十一章、信命从哪来到哪去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孩子坐不住了,要吃蜜饯的低囔和大人压低的呵斥交织在一块,大人也坐不住了,天井里一株不知是什么花的植物正嵌在目光内,周边长满了杂草,平时无人在意,此刻人人蠢蠢欲动。 夏溪南的大舅先开口:“该除草了,再不除掉,花就养死了。” 夏溪南的小舅舅接话道:“哥,我给你去拿铲锹,还要浇浇水,把枯了的叶子掐了。” 大舅道:“除了草再浇水,否则水被草吸了,花还是得死。” 小舅舅道:“花不能死,到了春天开的粉色花很漂亮的。” 二舅道:“明明开的是黄色花,开粉色花的那株早死了。” “都给我闭嘴!” 夏溪南的外婆吼了一句,含裹着一句:“死不死的,什么日子,死不死的,一群乌鸦嘴,死不死的。” 夏溪南母亲的心猛然抖动了一下,这一抖,撒了所有期盼的欣喜。所有人的情绪暗沉下来,被暗流涌动考验着耐心。脚步声,慌乱的脚步声,媒婆踉跄而来,灰尘从她的脚底卷到小腿,到膝盖,再到大腿,当她扑到在厅堂的门槛上时,漫天的灰尘飞到了每一张脸上。 “大事不好了,出事了!”媒婆哭喊道:“全被撞死了!” “谁被撞死了?”首先跳起来的是夏溪南的母亲。 “你......你......他.......他们啊!” 媒婆的泪水和鼻涕糊住了眼睛和鼻子,惊恐和痛苦的表情在模糊间变换,夏溪南的外婆第一反应是喊大儿子去关了院门,这种事百分之两百不能让邻居听到。媒婆接着哭哭啼啼,啼啼哭哭,那架势比身在葬礼的人有过之而不及,直至暮色中传来一两声乌鸦的叫声,仍没人能从她支离破碎的言语里听清到底是谁出事了,但没有人问,在媒婆喘气的间隙,孩子吃东西的声响,碎在可怕的沉静里。 那男方家迟迟未到,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似乎又把什么都说明了。 除了夏溪南的母亲,其他人剩下的唯一念头是,媒婆快点走吧,一切回到她还没来过时的样子吧,可千万别让街坊邻居瞧出他们和什么倒霉的车祸有半点关联,这个家里还有两个男丁没娶妻呢,阿弥陀佛。但媒婆又怎肯轻易走,这一走,全部的时间和精力付出都打水漂了,夏溪南的外婆是最懂的,掌心托着三块硬币伸过去,媒婆不为所动。 直至门外的猫狗开始叫唤,一只叫,引得两只叫,两只引来一群,之后是各家主人的凶骂,人声越来越近,在趁人之危最好的时机,钱给到了三十块,媒婆才止住了哭。 然后她嘴巴蠕动,大概想认真地说点什么,夏溪南的母亲也想听她认真地说点什么,然而决策是由人多的一方做出的,大哥已经准备送客了,连推带拽把媒婆送到了门外,媒婆挤在门缝中回望了一眼,夏溪南的母亲认定这一眼是为她而生的。 人生静水流深的无奈,在于想问的问不得,人生无可逆转的痛苦,即在这一眼中。 他是怎么出事的?车上还有谁?在哪里出事的?他的家在哪?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奇怪啊,这么大的事,竟然没在镇上相传开,夏溪南的母亲为了听买菜的妇女们闲聊,隔两天就到菜场旁的杂货店里买一包菊花茶,可她们连有户人家的男人出门时穿不一样的袜子也议论上半天,却无人提这事一句,没提过车祸、伤亡等等字眼一次。 她琢磨着,是不是错过了她们的讨论,嚼舌根嚼的就是个新鲜劲,嚼了几次,就寡淡无味,无兴趣了;又没准被撞到的是拉车的马或者驴,不足以评论;又或许这是瞎编出的故事,这个人,这个家庭根本不存在,媒婆的目的是为了骗走三十块钱。 媒婆自称是东峨村的,这个村确实存在,但她是否真住在那里无从得知,毕竟没人会去考证一个媒婆的住处,她看上去太像一个媒婆。而事到如今,他们也不会挖地三尺将这笔钱追回来,钱是你自己双手奉上的,又不是人家抢的,只得哑巴吃黄连。 用铺子里最好的料子做一件旗袍,差不多要十二块钱,这样的生意一年到头顶多碰到两三回,还是受镇上少有的大户人家的太太们垂爱。大多时候,只是在制作一些日常普通衣物,包含成本,基本上一件在三五块左右,缝补的活也接,按照难易和要求高低,价格从五分钱到五毛钱不等。若为讨要三十块钱,是足可以坐在人家的天井里将凳子坐穿的。 可见家里人会因这笔巨款而耿耿于怀多少个时日,夏溪南的母亲被动了是“败家子”的心思,其实和她有多大干系,她始终是被动的。可世上的万事,有多少人细细辨认过对错,人们只在乎快乐和痛苦,痛苦尤甚,当坏事一件接一件发生时。 这件事之后,物美价廉的成品衣雨后春笋般从大城市涌入小镇,铺里生意变得和家中气氛一样惨淡,夏溪南的外婆不得不另做些糕点,摆在柜台上兼卖了补贴家用。有个剧组来小镇拍摄,取景地离裁缝铺不远,有天定了十盒糕点,夏溪南的母亲给送了过去,副导演随口问“想不想演戏啊”,这一问激起了千层浪,夏溪南的母亲不假思索地点头,副导演说“那跟我们走吧。” 半个月后,一个很快要嫁为人妇,已说定婆家的大姑娘默不作声地跟在一个胡须满面的中年男子后面走了,副导演的意思应是“那跟我走吧”。早学会察言观色,两个落寞的影子在路面上成不了双时,她即能预感到副导演的用意,但她还是跟他走了,这个家已不是从前的家,婆家也比不上之前的婆家,那是个粗鲁野蛮的男人,嘴巴是歪的。 她父母急着将她嫁掉,急得不得了,他们信命,信命从哪里变坏,就要到哪里结束,男方家的聘礼已收了,转手做了给二儿子订婚的礼金。其实夏溪南的母亲也没去很远的地方,从镇上到了县里,从县里去了市里,起始时副导演算有良心,不嫌麻烦地将她推荐给各大剧组,在小镇上是美的她,到了外面美归美,但美的不那么出众了,而且漂亮不是万能的,一直接不到戏,后来有个话剧团要招一名临时配角,饰演的是一个新婚第二天就失去了丈夫的寡妇,哭戏多。 第二十二章、邱诚实很听邱娜话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她能产生共情,哭得出来,跟着剧团演了一场又一场,连省城也去过了,“掌声是给全体演员的”,团长始终这么说。她笃信不疑,充满希望,就在以为未来可期,可以在演戏中疗一生之伤时,剧停演了,上了一部新剧,没她的戏份,等下一部,依然没她的戏份,这一等已是半年后,出一部新剧需经过许多流程,并非易事。这半年里,她艰难度日,常为吃饭住宿发愁。 那副导演也包管不了她的全部,他到处奔波,有时带上她,有时顾不上,她跟着他,在他所待的剧组里受尽了白眼。她逐渐厌恶他,厌恶这种生活,但又离不了他,最后他把她抛弃了。一个未婚的大姑娘在外头“浪”了这么多时日,挺着个大肚子回来,无奈流产后,还故意每天捧着腰子汤、鸡汤到人跟前吃,被戳脊梁骨戳到习以为常,甚至还带着故意想被人戳的意思。 命是彻底坏了,夏溪南的外公外婆相继郁郁而终,即时他们的二儿子也成家独立了门户,小儿子考到外地上学常年不归,家里只剩下夏溪南的母亲和一屁股债。 夏溪南的母亲在镇上的日化店找了份收营员的工作,收入低,胜在轻松,以及想化妆时试用品随便用,靠着极少的钱吃极简单的饭食,化妆倒一天不拉,化好后去舞厅跳舞,女士免票。她用佯装的洒脱来缅怀青衣幻影的初恋,别人的爱情至少是萌芽的,而她的爱情似虚似非、似假似空,于是想象力在不切实际中天马行空地穿越,那个足够震撼和难忘的下午,让她在情感泛滥的年纪里,感受到了永世难挣脱的悲恸。 好像那么爱他,爱到灵魂深处,她的爱人,一个近乎完美的爱人,永远地死了。 “所以我妈从来没爱过我爸,她缺爱,可再也不爱别人了,她失去爱的能力了。”夏溪南用这句话匆匆结束了这个故事。 外面的雨滴落不停,车进入车库,车面上哗啦啦一阵被拍打,转为了轮胎压在波纹路面上的轰隆隆声。沈澄笠的旁边车位是周浣的,此时她的车不在,他把车随意往后一倒,压住了周浣的小半个车位,却也懒得再去挪动。恍恍地乘电梯,下意识摁到一楼,电梯停稳后,他走出来张望周浣的院子,同时有个念头,如果周浣恰好在吃饭,他也打算进去一同吃几口,和她聊聊邱采薇。但她好像不在,阳光房里只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正对着幽光喝酒,无意外,是个陌生面孔。 白纱窗帘在风中一鼓一落,如果他把目光投过来,那么站在光下的自己将一览无遗,沈澄笠想着,还是不要影响到周浣的私人生活,便回到自己家中躺下。他把床设在四楼,四楼装修时打通了两个房间,一张木质大床顶靠在窗边位置,床尾摆有一个三连衣柜,一扇柜门微开,里面挂着两件卫衣、一条围巾,底部放着一些内衣和袜子,空廖的就像一家因经营不善而倒闭的服装店里未及收走的残衣。 其它家俱也仅是一张沙发和几把椅子,全是绚丽的饱和色,橘红和翠绿,朋友送的。窗户紧贴一棵茂盛的树,树梢紧贴一盏路灯,树叶被熏染的金黄,他缩在一抹金黄的笼罩里,打量自己的一双大手。 他的手不遗传父亲也不遗传母亲,他身上有许多地方与父母不同,他话少,可父母却格外热衷社交,并且爱躲在家中的藏酒室里吵架,其实这种掩耳盗铃的事,司机、阿姨们谁不知情呢,何况他们还经常因情绪激动而忘记关门,或者吵着吵着,出于发泄,啪地打开门。 吵架内容无非关于财产。沈澄笠的祖父生病了,祖母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在假想的巨额财产继承面前,他父亲无意争取,而他母亲不同意,哪怕家中所有已够几世锦衣玉食,她和亲戚们争的头破血流,如同一群在丰沃草原上互相厮杀的狼,享受的,不过是争抢时的快感。 沈澄笠微闭眼睛,那些无数次经藏酒室这个质量上乘的传声筒无限扩散,扶摇而上,传至前院后落的吵架声字字入耳,犹似雷雨交加的天气里一道霹雳。父母间的矛盾对孩子的影响是深可见骨的,尤其当一方甚至付出了生命。 夏溪南的故事令他着迷就着迷在,几乎每一个场景他不是亲身经历过,就是亲耳听到过。他也是和邱采薇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相识的,邱采薇那天也别了一枚柠檬胸针,他也为她泡了柠檬蜂蜜水,那天陪邱采薇去的是周浣。 邱采薇的父亲邱诚实的去世,在小城轰动一时,对外的说法是一个意外。他从邱采薇和周浣那听说过的,关于邱采薇的母亲邱娜的故事,和夏溪南讲出来的如出一辙,被媒婆骗,出逃,演话剧,夏溪南没讲的,沈澄笠也听过一些,邱娜后来被债主逼债,被迫无奈回到了农村,这才会嫁给邱诚实。 外面的人传言邱诚实暴发户归暴发户,却是个老实的好人。 邱诚实开始是农民。邱娜怂恿他离开了农村,她是见过世面的,和只知道做饭洗衣,伺候家人的农村妇女有着本质区别,一天也不想待在农村里嗅泥土味。而不种粮食,那得找到其它谋活的营生,邱诚实先后跟过三个师傅,分别学了木匠、瓦匠和篾匠,却始终在学艺却学不出手艺。 人家跟他一起学木匠的都出师当上包工头了,置办新房,把家中老婆、儿女养得油光水灵,他倒好,连一个能正常使用的小椅子也做不出来。他做的椅子,人一坐上去,总有个椅脚像受到了不正当的引力而往一边倾斜,邱娜无奈,又让他去学了一年瓦匠。 邱诚实很听邱娜的话。虽说邱娜嫁给他是出于走投无路,邱娜不会干农活,而在农村,不会种地的话,连口饱饭也吃不上。邱诚实也在婚前听说了邱娜的事,如果他不娶她,她要想嫁给像他一样年富力强的庄稼汉,并不容易,但邱诚实还是娇惯着邱娜,很为讨到了一个貌美如花的老婆而得意。 但徒有娇惯老婆的心,却无娇惯老婆的能力的男人,很难讲是个好男人。他做瓦匠的情况更糟糕,邱诚实自告奋勇提出,免费给一个亲戚家贴瓷砖当练手,第二天那亲戚就端来了一盘肉,几乎是央求他别再去了,搞得邱诚实心灰意冷,想回农村了。 第二十三章、他注定要做个农民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他觉得也许这辈子命中注定该做一个农民,他的双手只有在种地这件事上发挥作用。但邱娜不肯放弃,岁月的磨砺,让她在对爱情的绝望之外,多了一份对生活的倔强。这份倔强在邱采薇身上也能端倪出,不过邱采薇的倔强是脱俗的,她母亲的倔强是向精明深处扎根。 这个女人做起了成品服装生意,用把父母留下的两间房、裁缝铺卖掉的钱做的本钱,而这笔钱拿的着实不易,除了躲避债主,和三个兄弟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干过几仗,他们认为不管谁拿钱,反正轮不到做女儿的。 邱娜扑到钱上,拿命护着,这是她从让命坏掉的家里得到的唯一补偿,哪能轻易退让,而当棍子一下下的挥舞而下,邱诚实不会干别的,只会用他的身体帮邱娜挡住伤害。邱娜护钱,他护邱娜,这是一个令人深思的场景,女人在物质上寻求安全感,男人给予了自以为的安全感,却给不了物质。 邱诚实在城里什么都做不好,但邱娜还是要他去做点什么,哪怕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依然是在学,后来邱娜卖衣服,他学做篾匠。做篾匠也有好处,做出来的东西哪怕再不像样,用也总归能用,无论是不成形状的簸箕,还是篮子,盛放东西的性能仍然具备的,快长成拖把的扫帚不妨碍扫地,拿出去卖,便宜点也有人买。 可假如依靠经年累月的便宜,这家的光景将是永不得翻身的拮据。所以这家里靠不了邱诚实,还得靠邱娜,邱娜作为行走的衣架,服装生意做的特别好,一点点地将家中经济领上了上坡路。奇妙的是,天不欺老实人吧,邱诚实竟遇到了一位高人,这高人称落难经过此处,饥饿难耐,讨口饭吃,邱诚实当时租了间逼仄的小门面,白天一个人开火随便做点吃的,即便如此,他把锅里全部的饭菜都盛给了这位高人,又给了一瓶辣酱,吃得对方直打嗝伸脖子。 高人指点他买股票,邱诚实闻所未闻,加上性格使然,哪听得进,可高人大概为了能有个地方填饱肚子,晚上睡桥洞,白天就到这里和他聊天,帮他洗菜、淘米,连说了七八天股票,邱诚实没被劝动,倒是回家面对没有共同语言的妻子,不自觉地讲了这些天遇到的新鲜事,邱娜一下对股票动心了。 她将全部积蓄塞进丈夫的贴身衣物,买了两张车票把他和那高人送往省城。邱娜的盘算是,如果她的丈夫没受骗,赚的盆满钵满回来,那是她命运的解脱;如果被骗了,假如他还是个男人,就应没脸踏上归途,那也是她命运的解脱。 半年后,邱诚实开着汽车招摇过市,置办了全城最贵的房屋,一夜间跻身有钱人行列。 楼下院子里传来声音,像是周浣回来了,打断了沈澄笠的回忆。 周浣也不进屋,和男人就在外面聊,她的音调高亢激烈起来时,沈澄笠有些不放心,拉开了窗帘往下瞧,周浣恰好出现在了视野里。她依靠在柠檬树上抽烟,柠檬树半在屋檐下半在雨中,屋檐下是尘光飞舞,雨里的氤氲着雨汽。 周浣质问着男人光想着让她休息、休息,一点都不从她的想法考虑,这一天累到瘫痪,白忙活一场。周浣许是真累坏了,嗓音破了,也难得见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她瘦的像一个幽灵,身体半干半湿,烟汽和雨丝背道而行,亮红的点在晃动,如同一颗燃烧着灰烬、逐渐陨落的星星。 男人同点上一根烟,好脾气地哄她,虽耐心,声音却也大:“顾司孃家里在安排她的婚事,一旦嫁得良人,她哪还要做美人鱼,乖乖做公主不好么。” 那种严肃和温柔并重的感觉,是刻意的,如果他是一个单纯的男朋友,大概不会让这两个矛盾的特质相济表现出来。沈澄笠感觉周浣受了欺负似的,犹豫不决是否要下楼去,他在面对周浣的私事时总犹豫。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周浣问。 “女人么,所有的口是心非,全都因缺一个靠谱的男人,有了港湾,哪个女人还会在水里飘着。” 他一口一口的,满口肯定,周浣在心里疯狂问着,那我为什么不想停下来,你平白无故地让我摁下暂停键,但我不想停!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没遇到良人! 她憋着问题,憋到五脏六腑被划得伤痕累累,在沉闷的爆发里,清醒地认识到她和他之间永远不存在像情侣那样平等的吵架。周浣,别高估和他的关系,以及他对你的重视程度,她低下头,垂头丧气,他掷来一个简单粗暴的拥抱,冰冷冷的,星星落到脚边。 沈澄笠一阵心疼,欲下床下楼去,只听那男人道:“她家选中的男孩叫沈澄笠,顺藤摸瓜吧。” 沈澄笠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住了,此时他背对着窗户,没看到周浣在拼命咽口水:“好了,你借我五万块。” “五万也说借?”男人有些嗤之以鼻。 “现在要。” “行啊,这么小的事。” 沈澄笠叹口气,是啊,这么小的事,为了这些小事,多少女人依附男人,改变了一生的命运,他能想到其中的一泓清流,只有邱采薇了。 当那男人说出:“既然你坚持,我可以提供沈澄笠的情况,搞定了男女之事,就搞定了这世上大部分事”时,沈澄笠也无法看到周浣的泪水扬洒。 他甚至没心思考虑周浣,脑子里重新被邱采薇填满。 夏溪南在公交车上咀嚼和沈澄笠最后一眼的对视,他鼻梁高挺,眼睛英俊,孱弱和忧郁一扫而光。不仅是巨额财富的继承者,而且很善良,是的,他很善良,才不占有她,也不许任何承诺。可善良有钱的男人多招人爱,哪怕他和她暧昧一点点,她夏溪南也会全力攀附,有命结识,怎就没命抓住。 她在一次自助酒会上第一次看到他。商业会议结束后,中层以上的管理人员参加聚餐,是公司历来不成文的规定,其他得以留下的人员,通常是高层的助理或秘书。夏溪南那天被部门经理抓阄似的抓到:“小夏,你先别走,小陈突然不舒服,你陪王总应付下。” 第二十四章、成为了一次灰姑娘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小陈是跟随王总多年的秘书,夏溪南被赶鸭子上架的紧张转瞬即逝,合作方的负责人不喜酒桌氛围,饭随“钱”便,她跟在王总身后端酒倒酒,大体敬了一圈,就可自由活动了。而夏溪南怕生是真的怕生,老练是真的老练,岂会放过寻找“饭票”的大好机会,将白到发光的双臂环抱胸前,在锃亮反光的大理石地板上走来走去,她穿着粉色的斜肩连衣裙,戴镶碎钻的耳环,妆容精致,自认当天的“卖相”是可以的。 在场的人觥筹交错,谈笑声连连,高脚杯摇晃开红酒,碰撞出社会地位和成年人的体面,没人搭理夏溪南。夏溪南也没那么强的自尊感,“饭票”落空了,那就准备饱餐一顿,餐台上刺身、螃蟹、牛排、羊肉串等海鲜家禽一应俱全,她左右手各托一个盛满的餐盘,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我能坐这吗?” 夏溪南正吃得畅快淋漓,抬头的瞬间,蟹油顺着嘴角边流,她下意识地拿手背抹,下巴上油乎乎的。 站在她面前的男生为她抽了张纸巾,然后坐下兀自吃起来。 夏溪南的第一反应是想和他说话,他的十指纤长白皙到过分,根本不会是劳动人民的手。他倒先开启话题:“第一次来?” 夏溪南徘徊在实话实说和撒谎之间,他道:“第一次来吧,还没有女生能抗拒我们家的甜品。” 夏溪南一懵,提到甜品,她却没看到偌大的自助餐厅里哪里有甜品了。男生起身端来一碟:“这几样最受欢迎,尝尝,甜品柜台摆在转角后面,位置不合理,正想办法改进呢。” 听上去他像是这家酒店的管理人员,找她做调查反馈呢,出于礼貌,她将每块蛋糕都尝了:“都加了柠檬?” 他点点头。 她又说:“能吃出每种里面都加了柠檬,但吃出柠檬味后,又感觉每种里的柠檬味不尽相同,好吃。” 夏溪南本在奉迎,这可是超五星酒店,菜品会差到哪里去,但她这么说了后,又吃了两口蛋糕,确实味道挺好。沈澄笠的初见善良在于,愿意相信她的话,也愿意相信她的举动真实,爽朗地介绍自己:“你好,我叫沈澄笠。” 夏溪南温温地来回循环他的名字,他接着问:“你是做什么的?你们公司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新鲜事?” “对,故事。” “你喜欢听故事?” “是,可以说说吗?” “公司……我自己的故事行吗?” “当然,谢谢!” 夏溪南搜肠刮肚地盘出两个故事,这两个故事是陆森沁领着邱采薇来见她和陆森山时,她灌了邱采薇几杯酒后,硬从邱采薇的嘴里撬出来的,初相会,好奇邱采薇到底是哪路的货色,邱采薇很在乎陆森沁,努力要融入到这个大家庭里来,那会倒也心似明月。夏溪南了解完了,嫉妒和愤恨并生,这女人多纯情啊,还有这么个风情的母亲,家境也好,哪像她、她的母亲和她的家庭,她要是个男人,也喜欢这样的女人,可她偏是个女人,因另一个女人的坦诚,而在第一眼即讨厌上了。 夏溪南当场逼问:“你之前只谈过一次恋爱?真的吗?” 邱采薇不假思索地点头。 “刻骨铭心吗?” 邱采薇惊诧地反问“什么”,她喝了酒,脸本就红,可声音在抖。 “忘不掉吧?”夏溪南不打算饶过她。 “忘掉了。” 不管是她过于利落的回答,还是利落后的沉默,其实都表明她讲的是反话,有一触即发的深情。陆森沁出来解围,才不了了之,但夏溪南更讨厌了,因夏溪南无法具备深情的条件。 夏溪南将邱采薇的故事讲予沈澄笠,目的很明确,希望他喜欢,进而喜欢上她,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总会对对方有趣的,而自己无缘参与的过往感兴趣。 沈澄笠的反应是超出夏溪南的预期的,他径直把她带到一个类似于化妆间的房间里。她想当然地想象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也做好了准备,他这张“饭票”看上去不错,可以吃一吃。 可不一会进来两个女人,一个手里拎了化妆箱,另一个捧着几套装有包装袋的衣服。 “沈老板。”其中一位称呼沈澄笠道。 沈澄笠微微一点头,退出了房间并带上门。拎化妆箱的女人已准备开工,望了望夏溪南道:“美女皮肤底子很好,用不了十分钟”,边说边将夏溪南安顿到椅子里,夏溪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卸妆水已扑到了脸上,发懵问道:“你们这是?” “沈老板交代的。”化妆师无意于废话,打开键盘那般长的眼影盒让她选:“大地色,还是酒红色?” “随......随便吧。”夏溪南木讷地任她摆布,仔细环顾四周,一共只有一个化妆位,四面方正明亮的镜子,倒映着房间内每一处的富丽堂皇,软踏踏的地毯营造起惊鸿游梦,似乎下一秒她将坐上南瓜车,去赴王子的舞会之约。 “化大地色好吗?你的脸小而精致,这个色调能在可爱中增加妩媚感,腮红就在耳边打一点点,提亮一下......”化妆师极专业耐心,每用一样化妆品就征询一番夏溪南的意见,夏溪南只唯唯赞同,第一次被当作公主一样对待,极有哽咽的冲动。 “你们是沈老板请来的?”她忍不住问。 “你是沈老板的贵客。” 贵客?夏溪南认真地品味这两个字,猜测“贵”是“贵”在她讲的故事上吧,他的态度是在故事完毕后发生转变的。 妆化妆了,近无妆,相较之前她自己化的功利性妆容,要沉静和纯粹许多,是夏溪南盼望过的,从容地带着一张娇美的脸,从容地去见心上人,而不是每次投男方所好,急吼吼、乱糟糟的。 她们从带来的衣服中挑了一件淡黄色一字肩晚礼服,满富光泽的缎面材质,泡泡袖,裙摆微蓬,腰间处缝有一枚特大的蝴蝶结,礼服完美贴合在她的身材上,可爱俏丽又高档。夏溪南打量镜中的自己,陌生到不敢相认,哪还是那个常年在小卖场里讨价还价的女人。 沈澄笠进来了,一只膝盖跪在地上,蹲着亲自帮她换鞋,这是一双杏粉色的皮鞋,内里毛茸茸的,柔软异常,脚和鞋相触,暖如踩在云朵上。 第二十五章、一条小溪流向南方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他是如此温淳、体贴和谦卑,轻声道:“我们跳舞吧。” 一阵微风般的温柔气息和她的脸庞相擦而过,夏溪南呢喃道:“我不会跳舞。” “我来教你,好吗?” “唔。” “跟我来吧。” 而并未出现王子牵着公主狂奔的场景,夏溪南默默跟在他身后到了舞会现场,在场的每个人仿佛都认识他,他们与他点头打招呼,再将目光投向她。她在他的引导下,脚步不由自主地移动,从笨拙地不断踩上他的脚,到后来终能在他的臂弯下旋转。 时间许是过去了良久,他说要先走了,夏溪南脱口而出:“再等一会吧。” 说完她即后悔了,多鲁莽,他笑着:“以后有机会,再听你讲故事。” 到底是她的故事比她本人有吸引力,不对,是别人的故事,她生感苦涩,黄粱一梦的幻影,短暂的被关注和拥有,只因转述了邱采薇的故事。因为这两个故事,他才将她奉作贵客,才让她做了一回公主。 她恨邱采薇。 不过,这样也好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离开后,有别的男人过来搭讪,夏溪南头次无心理睬,在沈澄笠身上得到了对颓废半生的解答,她夏溪南要的根本不是“饭票”,而是这样一个伴侣,胸口的小鹿乱撞、窒息、不自在、慌张,她遇上爱情了。 然而后续的发展并未从平稳推向高潮,再由高潮掀起另一场高潮。 他俩的见面算不上双向奔赴,有时是他要见她,有时是她要见他,他们就到这里,他的房子里相会。 他通常是发信息来:有时间吗?来坐坐。 她通常是打电话:今天可以一起吃饭吗? 双方的回答都不外乎肯定,似乎都有大把的时间来彼此浪费。夏溪南从邻市飞奔而来,提拎着裙子,脚踩高跟鞋在火车站的楼梯上狂跑,一分一秒舍不得耽搁。她为见面做了十足准备,洗澡、更衣、化妆,内衣和吊带裙买了无数件,然而精心选购的每一件从未得有机会展露。 真见上面了,孤男孤女共处一室,却平安无事,态势进展如剧情陡转,如突遭倾盆暴雨。 沈澄笠往往无特别的话要讲,把她晾在餐厅里等,自己走进厨房穿上白色围裙,用一次性发套包住头发,麻利地切切剁剁、蒸烹炒煮,身体笔直成一块砧板,将所有的力气用在手指的大刀阔斧上。仿佛他和厨房用具、食材有说不完的话,把夏溪南叫来是作为旁观者,听他们交流的。 夏溪南提前谋划好的话题,依照心意完整讲完的不超过两次,其余时候,会被沈澄笠长久的沉默冲垮说下去的动力。他的沉默很沉,直盯着一个点一动不动,让人惊慌。 夏溪南没听懂过他和物品的私语,她根本不懂他。 不过沈澄笠做菜很好吃,擅长将普通的家常菜做出齐整鲜美的味道,当然,小笼包、螺丝塞肉、红汤牛骨这些相当考究的菜也做得极好。有次他在厨房里哧溜啪啦油炸半晌,做出一盘江南名菜:松鼠鳜鱼,鱼片削得薄厚均匀,酱汁橙黄黏稠。 鳜鱼在夏溪南的老家叫“季花鱼”,价钱不是一般的贵,普通人家只舍得买给幼儿和老人吃,而夏溪南家这样的人家,一次也没吃过。她第一次吃鳜鱼,是之前有个饭票带她去下馆子,一家老字号,他点了店里的招牌菜松鼠鳜鱼,那盘子一端上来,一看就是昂贵的名菜,价格应抵得上她从头到脚的装扮。 那饭票将鱼侧边的肉夹到她碗里,自己却吃鱼肚子上的肉,夏溪南当时还有点不痛快,待两块鱼肉丝滑入喉,才反应过来这鳜鱼不是一般的鱼。鱼肚上尚有几根横刺,侧边的肉却像猪肉、羊肉,是完全纯粹的肉,丝毫不含任何杂质,却比猪肉、羊肉细腻、甘甜百倍。 不过她从初尝美味中获取的惊喜没能持续太久,一想到饭后将要发生的事,哪怕琼浆玉液,也难让她欢心。夏溪南结交过的男孩基本上都算是她的“饭票”,她不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每一段扭巴的廉价关系中,她能得到的唯一好处,是一个平庸的乡下女孩在大城市的生存状况不至于太难堪。 他们带她吃喝,在通往地铁的地下商城里给她买衣服,偶尔会送一两件高档物品,仅此而已。夏溪南没有能力,也不想努力提升能力去够碰更“高级”的“饭票”,她认为很多东西不是想来的,想了也没用,想了得不到反而会更失望。 作为意下应付出的回报,男孩们无一例外对她很感兴趣,带她去吃松鼠鳜鱼的男孩白白胖胖,爱和她讨论交响乐,陶醉、痴迷,甚至疯狂,指手画脚,饭菜渣子喷她一脸。 他的常规操作是在猥琐之外增添淫荡,挤眉弄眼地问:“你吃饱了吗?” 夏溪南微点头。 他立马涨了兴致:“那我们走吧。” 夏溪南唯唯诺诺地跟在他身后,上了他的车直至到一片芦苇地里,芦花白似雪轻似羽毛,在静悄悄的土地上唯美如诗,耳边传来他不合景的声音:“别乱动!” 但她忍着,每一次都忍着,忍受,是她从母亲那学来的人生哲学。 夏溪南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叫夏岱君,自是父母希望大女儿的出生能带一个“君子”出来,很遗憾,二胎还是丫头,他们不言弃,用“夏梦君”来寄托希望,天不遂人意,时间啊,不经等,她母亲闭经了,在四十多岁的年纪。 起初寻觅到一个据说医术高超的江湖郎中,可吃了一年的调理中药,丝毫无效果,之后她母亲又折腾着吃了一些膏药、偏方,虫子、胎盘来者不拒,对症不对症地下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再次有喜了。夏岱君和小妹说起这段往事时,总带着事关家族荣耀般的慷慨激昂,她说得知母亲怀孕了,父亲买了两斤猪头肉、一斤牛肉、一对肘子,调味酱汁里滚满了糖蒜,母亲害喜吃不下,夏梦君太小吃不了多少,父亲高兴光顾着喝酒,那一桌菜权当是为她一人准备的。 夏溪南能理解夏岱君的心情,她这个可怜的大姐,哪怕是现在,一年也吃不上两次这样丰盛的饭菜。 夏溪南能想象出,在一个重男轻女,不遂心,贫穷、憧憬和无奈的家庭里,她是在怎样东躲西藏和风雨飘摇的环境中出生的。她本来叫夏喜难,“喜难”“喜难”,怀上儿子太难了,后来上学后,老师觉得这名字听不去太不积极,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建议改成“溪南”,一条小溪流向南方,多明媚。 第二十六章、矛盾是逃不过的劫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事实证明,改了名字起不到任何作用,哪怕像过年一样,天天把吉祥话挂在嘴边也无济于事,没有任何一个转机,会因她们的虔诚而出现。难,依然是难,在夏溪南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但凡哪天听说方圆十里谁家添了儿孙,她们注定没有饭吃。她们的父亲能二话不说,一把将滚烫的锅摔在地上,被嘟嘟冒泡的米汤溅到脚背的话,一烫一个水泡。她父亲想不明白,这世上那么多女人,能生出儿子的女人也那么多,为什么他老婆就不行,家庭暴力三天两头上演,啤酒瓶的碎片长在了头发丝里。 在夏溪南的概念里,怀孕是什么,无非是精和卵子绝望的碰撞。 虽然她们的母亲极其温柔,温柔到如水般无声无息,从未向任何人转嫁施予生活的苦难,而是极尽所能地爱她们。但她本人的能力就这样了,夏岱君的能力也那样了。夏岱君夫妇为生计奔波,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而当夏溪南将一个“饭票”送的一条羊毛围巾递到夏岱君手上时,夏岱君左右摩挲,珍爱的不得了,说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围巾,舍不得戴,笑称要带到棺材里。 夏溪南简直无言以对,之所以拱手相让这条围巾,是颜色过于艳丽,是需靠人来衬的桃粉色,材质纯羊毛归纯羊毛,可这么难卖的颜色,加上反季节,价钱上肯定打了大折扣。夏溪南胡乱猜着“饭票”送她这样的礼物的用意,一来觉得她肤浅,这是不争的事实,夏溪南自己也承认;二是“饭票”目前还只牵过她的手,他太粗鄙不堪,夏溪南还没下定决心进一步发展,自然收不到好东西。 别看她遇到的男孩们年龄不大,权衡之术却已练得如火纯金,他们当中有人曾坦白不会娶她,但会对她好,甚至直接规劝,错过他,她日后的机会就少了,一个女人能依靠脸吃饭也就这么几年,既贪面包,又图名分,不可能的,能两者兼备奉上的男人是要追逐和征服更好的女人的。 夏溪南不明白对一个女人的不负责任和对一个女人好是如何形成转折和连接关系的,也不明白肤浅的她怎就不值得享有丁点的被呵护。不明白就忍,往死里忍,这个办法屡试不爽,忍到底能带来好处的,她时不时把不喜欢和用不到的”好处”送给家中的另三个女人,赢来她们无限雀跃。 她们并不深知夏溪南在异乡具体做什么,问起她有无男朋友,她永远都回答还没有,她们也不觉不妥,在这三个女人的眼中,这个家中最小的女儿,像童话故事里所描绘的那般,是美丽、善良和美好的化身,她们以她为傲,冥冥之中也有种幻想的喜悦,会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男人相伴她的身旁,然后带领这个灰烬般的家踏上希望的征程。 夏溪南给过二姐夏梦君一件黑白条纹的背心裙,是在一家小店里花一百八十块钱买的,那天她生日,当时的“饭票“领她去吃了烤肉,到专柜挑了一条金项链,还要给她买衣服。 夏溪南例假在身,担心收受过多,晚上无力偿还,刻意选了这家店和这件裙子,因觉着便宜,可到家一试穿发现并不适合,快拖到脚后跟的长度让她想到了夏梦君。夏梦君遗传她们的母亲,是身材高挑的美人,她在一家企业里做会计,工作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不好,虽然她的个人条件综合下来还不错,但她性格本分内向,不擅于与人打交道,熟人间也少有给她做媒的,嫌她们家庭不行。 那会她们的母亲在一家夜宵店里做清洗工,夏溪南已经工作了,她还不得不为逃避家庭折磨,而专门找这种深夜时间的工作。店里为大厨们提供了宿舍,有个厨师搬出后空出一张床位,老板同意给她住,每天凌晨四点她下了班,先回家尽妻子和母亲的义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做完了再回宿舍休息。夏溪南家一向吃得简单,烧一顿吃三顿,等于她们的母亲没有因搬到外面居住而偷一点懒,本以为这样能让日子舒适些,结果竟背道而驰。 她们的父亲酒后到宿舍,把他老婆拽出来打,闹了一次,三姐妹守口如瓶的家丑顿如炮仗炸开了似的,搞得人尽皆知了。可怜她们的母亲,弯腰驼背的愈发厉害,整天将脸深藏在胸前,只有面对夏溪南时,才会像将一根折断的筷子勉强扶起来似的,尽力挺直身体,吊钩的眼睛里闪烁的希望,叫人同情。 夏梦君受家庭所累,一拖被拖到了三十岁,急了,开始跟潮流上网找网友,网恋终要奔现的,见面的话,总得有件像样的衣服。但夏梦君在攒钱买房子,以她的收入在县城里买套房并不容易,可她决心很大,势必和家人脱离关系搬出去住,省到内衣上缝满补丁,跟和这个家有天大的仇恨似的,令夏溪南心碎又心寒。 夏溪南对夏梦君的感情是矛盾的,她往往是个好姐姐,而不顾她们的感受,买只菜包也要吵吵囔囔还上五毛钱时,她又不是了。 夏梦君对待爱情同样矛盾。她深知应该现实一点,奔现后应先将对方的家庭底细摸清楚,找个门当户对的才是正道。可她从职高毕业后,边赚钱边进修,在最美的青春年华里没有触碰过爱情,与也没有遇到过真正爱情的夏岱君和夏溪南区别的是,夏梦君对男人很陌生。 这使得爱情剧里的桥段时常影响她的决定,她在一整个夏天,穿着最好的衣服,夏溪南给的黑白条纹背心裙,赴向一个接一个的男人。夏梦君真能吃苦,白天上班,下了班赶往县城里的大小茶社、饭店,熬夜再和另外的男人聊,第二天往复。 她在现实和幻想、开放和保守、渴望和害怕之间的纠结,仿佛说明于她们而言,矛盾是逃不过的劫。 裙子不间断地穿了洗,洗了穿,第一场秋风刮起时,已洗到发白发旧。夏岱君给夏溪南打来电话,告诉她这些事,重点是想让夏溪南再资助夏梦君一件秋装:别买显瘦款的,你二姐瘦成筷子了,也别买贵的,耐穿就行。 话中的意思,搞不好夏梦君得穿着这秋装,在秋天接力试探和形形色的男人的匹配度,直至树上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直至最后一片落叶飞离大地。 第二十七章、他到了还是买了单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夏岱君对小妹很客气的,托长途大巴司机捎来了两箱草鸡蛋,夏溪南转手给了为她买金项链的“饭票”。从对她的真心实意程度上来比较,这位“饭票”能排在前二,第一的位置空在那,在夏溪南的心里空着,这“饭票”除了在床上饥饿,在其它方面都说得过去。 他更像一个男朋友,和有的女生拥有的相似的男朋友,是那种吃饭时,他不想吃了就玩手机,等她吃好了再一起走的男生。他知她喜欢吃年糕,带她去吃各种各样的年糕,烤到皮脆内嫩的,加了番茄、辣椒的,甚至还有榴莲味的,他不知她讨厌榴莲。 他懂小情趣,双拳紧握,让夏溪南猜一猜哪只手里有东西,猜错了,他的眼睛眯成月牙,猜对了,手掌摊开,是一枚暗黄色的,并不澄灿的戒指,戒面上缀着一颗哑光的红宝石,他说:“拿去,戴着玩。” 这戒指像大学生间互送的礼物,也只能戴着玩,但他们却缺乏小年轻挂在嘴上的海誓山盟,他很慎重的,不提自个的父母情况,也不过问夏溪南的,这种脑袋一懵时,觉得挺接近于纯粹恋爱的关系让夏溪南摇摆了,女生有时即会如此,对缥缈不定的未来反而更神往。 夏溪南想着,如果她主动向前进一步,他们在精神上会契合一大步,如果灵肉合一,物质合一,那就可以嫁了。这个“饭票”收入不错,以夏溪南的推测,他的家庭条件过得去的,肯定比她的强百倍。 她怀揣着单方的勾勒,借要为夏梦君买衣服的时机,道出了夏梦君的故事,他反应冷淡,冷淡到在夏末炙热的空气里也无喘息,静如死水:“我是给你买,你给你姐,那是你的事。” 夏溪南后悔又心寒,心寒是她和人世的对抗,心寒的唯一结果是忍受,忍受的前提有许多种,忍受的感受只有一种,像心脏处被插了一把利刃,生死不明。她执意按照适合夏梦君的款式挑了一件昂贵的风衣,两面穿的,外层是防水面料,小羊皮的内层,他在从收银员嘴里听到价格时,待着看了好一会手机,夏溪南站在一定的距离外,注视着他的指尖胡乱滑动。 但他到了还是把单买了,以静如死水的沉默。 夏溪南寄出后的第五天,收到了夏梦君的电话。夏梦君激动地告诉夏溪南,她寻觅到如意郎君了,对方在偏远的部队,如果退伍了,他也想留在那工作。他说那个城市四季里云都很白,树都很绿,花都很红,夏梦君穿着黑白条纹连衣裙,和他在烧烤摊一起坐了两个夜晚,他说:“等一下,有蚊子。”夏梦君跟随他的手指望向脚踝,他在用手赶,迟疑不决,不敢去拍,夏梦君扑哧笑了:“是痣。”他的脸红了,黑红,眼神实在,夏梦君问:“你愿意带我走吗?” 他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走的那天,秋风萧瑟,夏梦君穿着风衣去送他。他在大街上给了她一个拥抱,连同大风微雨一并攘入,他宽厚的肩膀给予的是确定的翘首和确定的安全感。 夏梦君发来一张近照,一个不执迷于靠自我力量和世界抗衡的女人很美,但她依然节约,这次是要攒钱买火车票去有他的城市。命运恩赐的意外,让她终得体会到爱情剧里的桥段,现实和幻想、开放和保守融为归宿的一体。夏溪南问他叫什么名字,夏梦君说叫陈胜利。 夏溪南默念这个名字的次数应该不比夏梦君少,每回忍到牙根快咬碎,眼泪在胸腔里形成漩涡时,她会自己教自己,隐忍迎来的是胜利,你看,眼下已实现初始胜利,坚持下去,全面的胜利在招手。这点突破性的领悟,让她彻底被小便宜、小好处蒙蔽了双眼。 夏岱君夫妇冬天卖炒货,顺带设了几张茶水桌,没料到暖冬引来了不少闲来无事打牌、闲聊的人,毕竟还是室外空气清爽,生意不绝,直接带动了炒货生意。他们想尽办法增设了十张桌子,俨然一个室外的娱乐场所了。 来的客人多了,需求就变得多样化,有客人提出喝不了茶叶渣子,想要好些的,龙井、碧螺春、大红袍。夏岱君来找夏溪南商量,其实用意两人皆心知肚明,夏岱君既想发一笔横财,又不想承担损失,她的客气也表现在晦涩委婉地表达需求。 夏溪南有个同事家中种茶叶,便向他询问龙井的价钱,天花乱坠的介绍令夏溪南瞠目结舌,她琢磨出一个办法,在晚间同事们走得差不多时,将他堵在男厕所的门口,直接问:“我要十斤一等品,可我没钱,你看怎么办?” 答案自然写在从她拉开的衣襟里露出的风情性感上,恶心、厌恶、绝望被时间冲淡,她仿佛掌握了“发家致富”的秘诀,一次又一次,麻木又冰冷。 她夹了一块沈澄笠做的松鼠鳜鱼放在嘴里咀嚼,脆软相宜,好老字号里大厨的手艺有一拼,人类第一次攀登上珠穆拉玛峰是什么样的感觉,夏溪南估量着也就是这样的征服感了。 她被彻底征服了,不管从情感和物质上,沈澄笠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她感情之路上的珠穆朗玛峰。 在吃这份用心做出,或许也用情做出来的松鼠鳜鱼时,夏溪南脑子里考虑的问题也层次丰富,味道复杂。和沈澄笠相识后,她谈不上收敛,因有了一个比较固定的男朋友:陆森山,其他人更喜欢称他是她的未婚夫,陆森山优点很多,但有个致命的缺点:穷。他舍得为夏溪南花钱,但钱的来源靠拆东墙补西墙,这注定了夏溪南只会横刀夺一时,而绝不会为他耗费一生。 陆森山像一个吹出的泡泡,是观赏性的,随时可去戳一下,破了,没了就没了。横亘在她和沈澄笠之间的障碍,或许不少,她甚至连家庭门第差距也提前思量过了,一个女人,在被男人征服后,已难再有“我”这个概念了,在任何问题上都想合并成“我们”。夏溪南认为眼下最大的困惑是她的贞洁,她知道自己不纯洁,也知道当她这么评价自己时,别指望男人再将她视作珍宝。 可一个被征服的女人想要的还更多,还想被珍惜,等于寄付了全部的痴心妄想。 第二十八章、却不必非要到白头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夏溪南患上了妇科病,陆森山在晚上也不肯放过她,除了沈澄笠,男人们见了她一模一样的德性。她不敢去看医生,每年参加体检,轮到妇科检查时都要接受有无婚育的询问,她大抵能估摸出看妇科病的流程,医生问起缘由的话,要怎么给出答案,从原生家庭获得的观念不允许如实告知,但倘若撒谎,那看医生的意义在哪。于是这个观念守旧,又观念开放的女人只吃非处方药,病时好时坏,滴滴答答的。 也只有沈澄笠会在不需要她付出的前提下,源源不断地输送来钱财,那两个故事似一笔存放在他那里的巨款,他不定期地支付利息。她想了想,戴上他送的手链,怀疑手链的质量优劣是对她自个的亵渎,粒粒滚圆的黄豆大小的珍珠,挂着一个心形的粉宝石坠子,美到足以在公司里胡扯海吹一通。 她每回把沈澄笠做的食物含在口中,化在心里,犹豫着问他要不要听她的故事,关于她的真实的故事,以忏悔的方式,毫无保留地展示灵魂的褴褛和不堪。她要表达她的情非得已和走投无路,心气不高和命比纸薄,犹如古代被迫流入到烟花柳巷的女子,一介弱女子能有多大的坏心事呢。 然后再问问他,她的故事是否值得他相陪走一程,不必非要到白头,只走一程。 可她放弃了,她觉得邱采薇的故事才能征服他,她的故事只会令他同情。而她又没有新的故事去进一步吸引他,直到彻底将他征服。她和邱采薇目前的关系之下,邱采薇绝不可能再向她提私事,连寻常话语里也隔着一层撕不开的膜,现在是陆森沁巴着邱采薇,死咬着舍不得松口。 离邱采薇的公司还有三四站路,陆森山发来信息问到哪了,他们约好了在那见面。夏溪南从他的问话里听出催促,这在她此刻焉哒的情绪上增添了不悦,如果是沈澄笠,至少会说:“看样子快下雨了,要来接你吗?” 他曾冒着倾盆大雨来接她,她远远地隔着前车窗望向他的脸庞,在紧密的关注下,他的眉头微蹙清晰可见,雨刷器刮动,疯狂打在她疯狂跳动的心脏上,促使她去变得冷静。她寡味地回复陆森山快到了,把手举到灯光下,每一颗珠子都散发着温柔的黄光,像旧黄历、旧事、流在脸上无人擦的眼泪,很久远很久远的。 邱采薇坐在车上一言不发。这场他们导演好的戏,由陆森山两口子先出面,再由陆森沁来接,冒着雨下车给邱采薇开副驾驶座的门。陆森沁几乎不接送她上下班,邱采薇难得有机会坐这辆车,他开车时自然而然地来握她的手,她甩掉后,他的眼神里满是惭意和柔软,于是她在生气之外又产生了不受控制的激动,有整个局势受她控制的错觉。为避免太激动而轻易就原谅了陆森沁,她强迫着去想后座上还坐着两个外人呢,一想到这两个外人定然熟知了来龙去脉,又尴尬又窘迫。 邱采薇排斥夏溪南,纯属气场不和,是一类女人对另一类女人的排斥。夏溪南锥子脸,五官细小,薄嘴唇、小俏鼻、枝条眉,组合在一起美归美,可丹凤眼扑闪时,总似有一页页刀片从里面划过,加上走路时刻意扭捏妖精身段,整个人道不尽的矫揉造作。 邱采薇的公婆陆横夫妇早年下岗,费天大的劲才将两个儿子供出来,没让父债子偿已非常不易,在他们娶媳妇这事上哪还有力。而媳妇和准媳妇对待贫穷男方家的态度完全不同,邱采薇将两性中的物质成分看得有多低,就有多看不惯夏溪南。 夏溪南和陆森山相处也快两年了吧,陆横夫妇明说暗意过好几次结婚,夏溪南铁打的理由是还没房,等买了房再议,这一句话直接将陆横夫妇堵回去了。而陆森山靠什么来购置固定资产,一个普通公司职员的收入普通,夏溪南吃喝玩乐的开销一样少不得,有时看夏溪南全身的珠光宝气,甚至让人感觉他单为奉供夏溪南的日常开支,说不定还借了高利贷。 这样的女人算什么本事,邱采薇想着想着,脸阴沉下来。陆森沁一直在静观她的神情,刚才还万里无云,眼看快变得像今天的天气,赶紧打开话匣子,以防努力付之东流。 他先说自己昨晚一夜未睡,特担心邱采薇住得不好,担心的不得了,讲了好些细节,暗示他昨晚是一个人,并适时打起哈欠来捧场,接着趁热打铁:“妈收到取暖器了吗?” 一环扣一环,问完这个问题后,他适当沉默着。 陆森沁将邱采薇,或者说把女人摸得透透的,自我表彰的话说一遍就够了,再说第二遍就讨嫌了。邱采薇默默点了下头,这一下点头又消减了几分刚生出的愤怒,说穿了,她也不知道在此情此景下流露出怎样的情绪才为合适。 陆森沁趁热打铁:“我存了些钱,过段时间再借一点,换套大点的房子,我想和你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好不好?以后我在外打拼赚钱,你别上班了,把家里照顾好,有经济能力了再请个保姆,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陆森沁的表达能力并不出色,讲不出惊艳的情话,但其具备的高情商,使他拥有一个许多年轻男人未掌握的技能:身边的女人想听什么,他就能说出什么,先现实道歉再构画蓝图,层层递进,加上直白到底即坦诚,邱采薇快被俘虏了。 她很吃这套,对完整家庭的憧憬程度比普通女人要深重,一个容易感情用事的女人,很难也惰于理性思考问题。不工作的陆森沁哪来的存款,再说他工作都没有,向谁借钱去,就他家的那帮穷亲戚,谁有这个条件,如果向邱娜借,那是借么,明摆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邱采薇不傻,当初在房产证上写陆森沁的名字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是清醒着干傻事。 无业的陆森沁到底在忙什么,她傻傻地弄不明白,他每晚上独自关在房里用电脑,不是声称在帮接私活的兄弟做项目,就是说他在研发小程序,反正她一次也没见过成果。而且他非挑晚上的时间忙,道歉归道歉,调情归调情,不碰她,不陪她入眠,他们同居时有同居之名,却没有同居之实,结婚后有夫妻之名,却没有夫妻之实。而夏溪南和陆森山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真是一言难尽。 第二十九章、往事实难再去回味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而无论如何,邱采薇的心缓缓地变柔软了,堪比刚出炉的吐司,软到近乎释然了,反复出轨是多严重的事,可在徐徐上升的喜悦,促使她下定决心和他回家。 车身轻微震动,陆森沁道:“被追尾了”,说完他像一只猴子迅速窜下车去。邱采薇摇下车窗,后面的车主已站在车外,她一眼认出是沈澄笠。陆森沁得理不饶人,嘴巴动个不停,声音极大,称虽然车外面没有被撞过的痕迹,但车里零部件肯定有坏的,说的好像沈澄笠会轻功似的,毛发无损就能伤筋动骨。 沈澄笠站在此刻的蒙蒙细雨中,双手插在大衣袋里微笑着,等陆森沁唠叨完了,他递过去一张卡,陆森沁反复翻看这张卡,又问了些问题才作罢,邱采薇这才收回目光,分不清睫毛上沾的是雨丝还是泪光。 他比读书时更清瘦,也在岁月的加持下,变得更好了。世事多奇妙,十年八年难遇到,一旦碰上了,城市突然变小了,相逢又相逢。 加上周浣,他们三人熟悉的能在拌嘴时抠唆着指甲,将对方老底中的老底抠出来时,参加学校里的地震逃生应急演练,互相推让假如真发生地震了,让谁先离开,才不枉费这个黄金机遇。那会绰号叫“小浣熊”,现在被同事称作“青椒土豆丝”的周浣读书时就雷厉风行,干啥都是青椒归青椒,土豆归土豆,丝丝分明,当即表态肯定得让沈澄笠先走,他是男人,并且家里还有皇位要继承。沈澄笠则表示,他的青春轰轰烈烈,哪怕死了也重于泰山,不像某个女人胆小鬼,早死了估计被变成猫,半夜里到我耳边呜呜呀呀。 他们心照不宣地感到沈澄笠笑话的是邱采薇,邱采薇一脚踹过来。然后警报铃响起,三人飞奔至操场,沈澄笠跑得时快时慢,头顶上一撮鸡毛毽似的头发上下弹动,像一根鞭子打在邱采薇紧绷的神经上,好似他们在面临真正的生死,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啊,牙膏股!牙膏股,快跑啊!” 夏溪南见邱采薇向后方望了半天,也好奇地望过去,一眼看到沈澄笠,慌忙收回目光后,又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缩在座椅里一言不发,离开他时多不甘心,心潮就有多澎湃。陆森山忙来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夏溪南下意识地想甩掉,无奈他太用力,他在对待她的肉体上一直有种强霸的味道。这个男人太不解风情,她的精神需求总能和他的给予准确无误地发生偏差。 譬如端午节那天,她心血来潮,询问陆森山要不要吃粽子。 “把在凉水里浸过的粽子蘸着白糖吃,能抚平春末夏初时所有的伤痛吧。”夏溪南难得有心思对他诗情画意,他却笑她矫情,他以为这种笑话也是种调情,却会在落雪的季节里,突然说:“南南,我们买些粽子来吃吧,好想吃凉水白粽呢。” 夏溪南暗暗翻了无数个白眼,心想着白粽没有,白眼倒有无数个,这样的不解风情延续到当她需要一个人安静会时,陆森山不给半分喘息的空间。人的幸福感是比较出来的,将陆森山和沈澄笠放在一起比较,陆森山什么都不是。 陆森山固执地牵着夏溪南的手,任她扭过头发小脾气。他虽不像夏溪南那么擅长社交,但也并非异常木楞,会观察人心,洞悉人性的本质。他从小吃苦,是在一个利益大于亲情的家庭中长大的,亲情在饿肚子面前值几两碎银呢。 父母刚下岗的那几年,他们不得不寄宿在祖父母家,和祖父母同住的叔叔家有三个孩子,离婚后回娘家住的姑姑带回来两个孩子,娘仨挤在一间房里。每回饭菜端上桌,家里的七个孩子饿狼扑食般风卷残云,那是绝对的战斗,兄弟姐妹们无人让着你,动作稍慢一点,盘子里就空了,只能捂着肚子挨到下一顿,还会被父母训骂没出息。 早年生存的艰辛,让陆森山明确认知自己以前是谁,现在是谁,在他的心目中,夏溪南是唯一值得真心实意对待的人,始终觉得夏溪南肯跟他是天赐的福分。他长相普通,钱赚的也不多,居然可以有夏溪南这般的尤物做女朋友,在不久的将来两人会结为白头偕老的夫妻,他何德何能。 夏溪南在一次偶然的工作来往中主动和他说话,陆森山的魂顿时飞了,还从来没有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正眼瞧过他,夏溪南撇了句:“好饿啊,你们公司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陆森山意会,带她去吃了昂贵的西餐,并担任以供她发朋友圈的照片的拍摄者,夏溪南夸他把她拍的比真人美多了,他的心就美得飞上天了,有种人生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认可价值的陶醉感。 饭后逛商场消食,夏溪南围着一只皮包沉默地转圈,陆森山咬咬牙,花了半年的工资给买了下来,这一举动直接导致他们当天晚上就到了一张床单上,虽无经验,但陆森山无师自通,这是一个让他无法自拔的女人,无法想象失去夏溪南的日子将变成什么样,他也会用生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所以不会做家务做饭算哪门子缺点呢,他在厨房里忙活,她倚在冰箱上边吃零食边做“监工”,也是二人世界里的一大情趣。所以她花钱大手大脚,陆森山发自内心的惯着宠着,女人么,爱花钱正常的,不爱花钱的女人还能叫女人,而男人的钱不就给女人花的么。话转回来,他赚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夏溪南花钱的速度,她可是一天没消费,这一天就跟没过一样,不过好在现在借钱的渠道那么多,况且还有其它来钱的路子。 想到这点,为哄夏溪南开心,他顾不上邱采薇在,压低声音道:“钱打来了,分好几笔打的。” 夏溪南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住嘴,但陆森山越发起劲了:“没事的,她要去法院告也是告三子,三子要告我们,他得掂量掂量,老的手里捂着他的把柄呢,他真告也没事,老的有办法治他。” 第三十章、我们共同的提款机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三子”指的是陆森沁,在所有兄弟姐妹里排行老三,故得此小名,老的指的是他们的母亲。邱采薇仿佛并没留意他们的私谈,兀自打开电台,飘出一首老歌《老情歌》:我只想唱这一首老情歌,让往事回荡在四周,啊事到如今,已无所可求,这是我仅有的寄托...... 老的情人一个都不好,夏溪南沮丧地盯着车窗外发呆,恋人们正挤在一起过斑马线,马路两旁的无刺枸骨上闪着金光,而在她的眼里,云不再是云,树不再树,光也不再是光。她的思绪很乱,陆森山这番言论丝毫没引来开心,反而叫她毛骨悚然,她恨不得现在就跟他一刀两断,留恋的本就并非这个人,唯一顾忌的是还没搞定沈澄笠,鲁莽决定,等于切断了后路,而她人生中寥寥无几的后路,全是拼了命才争取到的。 她怕陆森山兄弟俩的父亲陆横。 这个男人表面上的性格和陆森山差不多,温吞水,凡事妻子何莹说了算,何莹强势,他甘愿处于弱势,在家里很没有存在感。若不是他得了肺结核,咳咳个不停,否则平常在不在家,在做什么,无人关心在意。 这般的家庭模式也不稀奇,和睦相处的不在少数,在外人,包括夏溪南看来,陆横两口子穷归穷,但和和气气的。一次偶然,夏溪南发现这不过是人类善装的假象,那天见站在门口的他脸色发黑,主动关心道:“爸,你不舒服吗?” 夏溪南对陆横和何莹以“爸妈”相称,这是何莹提出来的,提了好几次,夏溪南的内心并不愿意。邱采薇自然是称他们“爸妈”,可何莹不喜欢,她亲口对夏溪南说的,说听了膈应。能不膈应么,这一家人千方百计地盘算邱采薇,从未真正把她当作家人,而对夏溪南热络,是因他们拥有着共同的秘密。 夏溪南没料到她随口问的一句,陆横扭过头来时,眼睛里闪烁的却是刀芒般锋利的红彤彤的仇恨,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程桦是不是要来?” 夏溪南心里一咯噔,他恶狠狠的,火气在周身弥漫,只得“嗯”了一声。 “陆森沁是不是来了?我看到这杂种的车了。” “嗯。” “他要遭天谴的!” 夏溪南打了个哆嗦,感觉就像他们这帮同盟者里出了一个叛徒,而这叛徒还有着不起眼却极重要的作用,正因要治疗他的肺结核,要给他补身体,邱采薇才愿意为这一进一出的钱买单。陆森山提到的转到他账上的钱,正是陆森沁以这个理由从邱采薇那一点点掏来的,陆森沁是因程桦,或者说为他和程桦的孩子才能把钱存住,却又被何莹逼迫交出来给了大哥陆森山。 被邱采薇撞到躺在她床上的女人正是程桦,而程桦和陆森沁的关系,远远超出一次出轨那么简单。 那天夏溪南紧张到舌头发硬,弱弱地提醒着:“爸,程桦怀孕了,你,你要做爷爷了。”她是看邱采薇不顺眼,也不热衷于他们追求的目的,可担心被连累,虽然尚无法预知东窗事发后的后果,但显而易见的是,她也将吃不了兜着走。 “就怕阎王爷不答应!”陆横撂完狠话,冲过去摁电梯,进了电梯后又冲出来,把梯厢踩得晃晃荡荡,原地转了几个圈后,又要去走楼梯,还是夏溪南叫住了他:“爸,外面下雨呢,你要去哪?” “接我孙子!”他说着却冲回了家。 夏溪南在他甩上门之前挤了进去,而陆横径直进了他的房间,她不好跟过去,想叫何莹去劝,可叫了两三声“妈”,何莹全当成了耳旁风。 何莹正拉着她的二儿子掰扯:“你说说,你为什么骗邱采薇说你爸要吃中药,八千块的中药,亏你说得出口,邱采薇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问你爸药吃的怎么样了,药方是什么,说她有个朋友认识一位有名的老中医,要带你爸去看看。” “她要带就让她带呗,反正是她花钱,你愁什么?” “她要是找上门来,看到这家里根本就没人吃中药,这该怎么糊弄?” “妈,你说笑呢吧,邱采薇能找到这来?你告诉她的啊?” “我可没说。”何莹撇撇嘴:“我的意思是,你们能不能收敛一点,要不是我们给你遮着掩着,你能和程桦走到现在?” “那我这钱也没乱花啊,你的宝贝孙子想去旅游,我就是带他们娘俩出门玩了一趟。” “你!”何莹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你们别得寸进尺,这也要,那也要的,邱采薇她再傻,你们这样无止境地搜刮,她早晚会发觉的!” “妈,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搜刮,不说好了她是我们共同的提款机么,你们,还有你们”,陆森沁指向夏溪南:“你们都在心安理得地花她的钱,凭什么责任全由我来担,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当初是和你们谈条件了,我帮你们捞钱,你们同意我把程桦娶进门,但不能说为了你们拿钱,我就一分钱不能花啊,凭什么啊!” 陆森沁油里油气的态度激怒了何莹,她吼道:“什么你们,我们!我们可是一家人!我当初为了养活你,领着你去和小牛抢奶喝,差点没被老牛踹死,没想到就养大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是你先说你们的,程桦是外人吗?程桦能是外人吗!?” “你疯了吧!为了一个**,你骑到你妈头上了!” “什么**?什么**!妈,你把嘴巴放干净点!闹翻了,我们谁的日子都不要过!” 陆森沁气的将一只陶瓷杯摔到了地上:“我们同归于尽!” “啪”的一声,将夏溪南的思绪拉回,是陆森沁回到车上了,这些阴谋家们的“算盘”在她的脑子里打转,有种晕车的感觉。她再扭头向后看,沈澄笠的车已经开走了,陆森沁显摆自己能干,将卡和五千块现金递给邱采薇,讨好道:“你看有钱人的钱,就像淌来的不花钱的水似的,哼,傻帽一个,采薇,你拿去吧,去买点化妆品。” 第三十一章、一顿不够再来一顿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夏溪南的醋意和怒意全升了上来,这可是沈澄笠的钱,她花可以,凭什么他们也可以花,还有陆森沁之前还知道把钱当成钱存起来,现在大概是觉得这钱存在那他自个也花不到,索性就不当回事了。那怎么行呢,他这样子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矛盾加剧,如果在平稳让陆森山买上房的计划中出现了什么幺蛾子,一旦事情公开,那他们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夏溪南夺过陆森沁手里的卡和钱:“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卡?哟,琉发商场的卡啊,那里面至少得有五千块吧。” 陆森沁铁青着脸,他明白夏溪南的用意,他们这些人和吸血鬼一样,只想不劳而获吃现成的,全然不顾他为“赚钱”、为整个大家庭所做出的牺牲,和心爱的女人,哪怕她现在怀着他的孩子,都不能住到一块,每天疲于应付一个对她毫无感情的“妻子”和一个矫情难缠的寡妇“丈母娘”。 邱采薇此刻根本顾不上这钱啊卡的,惦记着被骗的沈澄笠,他真是傻啊,人家要他赔就赔啊,连她这个不经常开车的人都知道,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报警,如果交警认定要承担责任,那也就认了,现在算怎么回事呢,被人一讹就讹了万把块。 邱采薇难受,难受的是沈澄笠的谦谦风度,替别人着想的个性,他以前就这样。“牙膏股”的绰号是邱采薇给他起的,他们读高中那会学了“首阳采薇”的典故,同学们便给她取了个“小豌豆”的绰号,沈澄笠叫得最起劲,尤其在人潮涌动的学校门口,石破天惊的“小豌豆!小豌豆!”直叫得她脸红到脖子根,于是也就报复性地称呼他“牙膏股”,学生们爱起哄,加上“牙膏股”这个名字的确比沈澄笠顺口好听,就这么“牙膏股”“牙膏股”的传开了,等于一炮打响。 沈澄笠的牙齿长得出奇的好,雪白光亮,整齐划一如刀切出。偏偏他父亲是一名牙医,母亲是做牙科类医疗器材生意的,每当别人夸赞他的牙齿时,他总鱼头不对马嘴地强调这一口牙是天生长出的而非后天人工塑造的。那会他母亲的公司正筹划上市,邱采薇孜孜不倦地给沈澄笠洗脑,说他母亲的公司做大了以后,可以设立子公司、分公司啊,创建一个牙膏品牌,让他来代言,绝对能占领A股市场涨停板。 普通中学生对股票市场的了解还是一片空白时,邱采薇受家庭的影响,已略知一二了。她用从自己家庭中获得的知识,竟预测了另一个家庭的命运,沈澄笠母亲的公司上市后不久,不仅横扫牙刷、牙膏日化市场,还进军了房地产产业,赚到手抽筋。邱采薇仍记得后来给他家的牙膏代言的不是沈澄笠,也不是请的明星,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靓丽的女孩。 广告中她身穿美人鱼样式的服装,从水面一跃而出,唇红齿白,巧笑倩兮。邱采薇在大学宿舍里看到这则广告时,第一反应是这个女孩和沈澄笠真像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去查阅了女孩的资料,信息还不少,叫顾司孃,名副其实的白富美。不过听周浣说,沈澄笠一直单身着,但这也是两三年前的听说了,周浣不主动提,她是从来不主动问沈澄笠的事的。 陆森沁越想越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不愿看夏溪南精明得逞的样子,装出笑伸手去夺:“嫂子,这是给采薇的。” “哎呦,我看看不行嘛,弟妹才没你这么小气。”夏溪南要往包里放,陆森沁从驾驶座探出半个身子抢,两人脸上挂笑,手上都暗自用力,在你争我不让中,推翻了前座椅之间的置物柜。 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落下来,竟是一堆女人用的东西:口红、卫生巾、指甲油、睫毛膏,还有一件内衣。 陆森沁气急败坏,一把推开夏溪南:“你在干什么啊!” 他这激烈的一使劲,除邱采薇之外的其他人都反应过来了,东西肯定不是邱采薇的,不等于掩耳盗铃么。 陆森沁拼命酝酿着借口,嘴边滚动着一万个“对不起”,等待邱采薇的爆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邱采薇不。 她的第一反应仅仅是发懵,是还没从对沈澄笠的心疼中缓过神来,是整个心里盛满了沈澄笠,对其它任何人和事都无所谓的漠然。 夏溪南到底是夏溪南,忍住肩肘上的疼痛,先拿起置物柜,冲到案发现场俯身拾捡,把“赃物”处理了再说,眼不见心不烦:“弟妹,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你别介意哈,都怪你哥不好,我说出来一趟要拎个箱子,他偏不听,把我的东西扔的到处都是,真是难为情,妹妹,你别见怪啊。” 陆森山马上附和道:“是,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鸡啄米似的,认错的样子谄媚讨好,很像在说假话,夏溪南忙推了他一下,仿佛是做了个导电体,将陆森沁的这一下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和他貌合神离的哥哥。 “哦,没关系。”邱采薇淡淡地道,向窗外望去,在离他们一个路口的地方停着一辆像是沈澄笠的车,不敢确定,因并未记住他的车完整的轮廓和车牌号码,过往今朝糅合在一起朦朦胧胧,与他相关的一切都不敢太清晰。 已心领神会的陆森沁急忙开起车,邱采薇的脸映在窗玻璃上,是一张清晰却又模糊的少女的脸,她用力擦净玻璃上的雾气,用从血液里生出的力气,好在下次再相见时,能无所谓地大声喊出:“是你呀,牙膏股!” 陆森沁占了便宜,转眼又吃了哑巴亏,钱和卡这下彻底落到夏溪南手里没办法要回来了。夏溪南也因此改变了“敲诈”陆森沁牛排加红酒的计划,决定陪他们去吃麻辣烫。这是陆森沁和邱采薇从大学即开始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开心的事靠麻辣烫来庆祝,不开心的事靠麻辣烫来化解,一顿不够,再来一顿,这也曾是一对情侣间的“烛光大餐”。 第三十二章、这样渐渐失去联系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如今演变成邱采薇在座位上等,陆森沁独自去点餐,夏溪南二人专挑贵的拿,说不清这一顿是为庆祝还是为化解,或许两者兼备。陆森沁端来的两碗照例“风格迥异”,一碗里面海鲜、肉类、蔬菜一应俱全,另一碗里面仅有半碗菜叶子。 陆森沁照例将丰盛的那碗端到邱采薇面前,邱采薇照例将两只碗掉了了个:“我吃不了这么多,你晚上还要熬夜呢,你吃。” “我不要紧的,你上班辛苦,光吃蔬菜怎么行。” “那你光吃蔬菜也不行啊,森沁,我们就别争了。” 两人各怀心思,说出口的话如同演练了千百遍,听到上一句,下一句就自然而然地机械吐出来了,结局照例是邱采薇吃只有菜叶子的那碗,她往里面加了醋和酱油,瞥一眼陆森沁,他泼了一层辣椒油,浓油赤酱,吃得呼哧呼哧的,她忍不住狠狠咽了口水。期间,陆森沁给她夹了两块蟹棒和几块牛肉,她马上把牛肉回夹了过去:“我不爱吃,你吃吧。” “多着呢,你也吃一点。”陆森沁的碗里确实盖着一层牛肉。 “我不吃,吃了也不消化,还是你吃吧。” 到此,推让划上了**,剩下的麻辣烫,两人是相对无言默不作声地吃完的。但表面的感情修复与和解多少带着形式主义,晚上和夏溪南他们分道扬镳后,陆森沁洗漱好了就坐到了客厅里,抬头看电脑,低头看手机,电子产品总归是很好的掩饰。 邱采薇到了卧室,里面明显是打扫过了,床单被褥焕然一新,叠得整整齐齐,还带着洗衣液的清香味,但她心里非常膈应,想来也没有一个女人会不膈应的。房间不大,可大概因一个人待着的缘故,感觉空寂寂的,她第一次发现陆森沁出轨是在一次去参加单位聚餐的路上,根深蒂固的省钱念头使得她很心疼公摊费用,对这样的集体活动不情不愿的,远远地落在人群后面,却看到陆森沁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勾肩搭背。 他俩正处在一条街的拐角处一幢老式的商住楼中,在面朝马路的楼梯中央拥吻,邱采薇站在人行道的中央,彼此也就隔了一棵两年生的桃花树的距离。 女人放纵嗔怪:“就给这么点钱,我才不上你的当。” 邱采薇在阳春三月余热未散的黄昏里突感五雷轰顶。那是她和陆森沁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仍是一对保持清水恋爱的情侣。如果邱采薇与同事走在一块,就不会和陆森沁打照面了,如果陆森沁早一点发现邱采薇,那么也许还可以糊弄过去。 离谱的凑巧往往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陆森沁的事后解释是,他在花枝招展的桃红柳绿间迷失了方向,蠢蠢欲动了,信誓旦旦着事如春梦了无痕,绝不会染指第二次。邱采薇没受领老天爷恩赐的“觉醒”机会,却受领了陆森沁的“歉意”,沉默地选择“了无痕”,义无反顾地和这个男人共领了饱含合法份量的红本。 她并非相信陆森沁真的会悔改,也并非认定他绝不会悔改,只是认为不用考虑那么多,家里的亲戚,叔叔婶婶,舅舅舅妈们,包括一些远房亲戚都和陆森沁见过面了,如邱娜所说,陆森沁稍做收拾,是极上的了台面的,收获无数的赞不绝口在意料之中,这是邱采薇在多年前的一个春天“觉醒”后发誓要得到的场景。 她要摆脱亲戚们是个“可怜的小孩”的评价。亲戚们是种难以言尽的存在,她父亲在世时笑她父亲可怜,她父亲去世后又笑她母亲可怜,物质的丰富从未曾改变这帮亲戚对这个家的嘲讽,吃拿卡要,一件没落,精明如邱娜,年轻那会可也对他们慷慨大方。 在和由血缘决定,而自己无法掌控的这些人的来往中,邱采薇见识了无奈、自私、冷漠和讨厌,也学会了狭隘地要“面子”,她必须得幸福,无论如何得幸福,让所有所谓的亲人把巴掌打到自己脸上。她这么做,最想为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永远看不到她是否幸福的父亲,这是一个活着的人要为死去的人争口气。 这是另一种,她想长久抓住的“社会性”幸福,而想体现出多完美,背后吃的苦就有多深。以前陆森沁玩归玩,可从没把女人带到家里来,现在变本加厉了,以后还会怎么样,邱采薇不敢想,也想不出。昨晚没睡好,今天在深深的困倦和困顿压迫之下,竟也难以入眠,躺着翻来覆去。 邱采薇的担心向来不在重点上,考虑的范围也只触碰到陆森沁所作所为的边缘。 大概女孩喜欢脑补与一个男孩初相逢时的美好,大学校园再大,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地方,却上演过无数幕爱情故事,邱采薇和陆森沁的初相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也是她永难忘的惊鸿一瞥。 那天陆森沁的班级刚下课,因老师拖课,要在这间教室里上下节课的邱采薇已等了一会,门一打开,里面的学生蜂拥而出,陆森沁被挤的和邱采薇撞了个满怀,他连声道歉,她客气地把被踩脏的白球鞋向后藏,道没关系,在无意的对视中,邱采薇在他忧郁的眼睛里望见了星星。 这熟悉的星星拨动了曾经情愫方起的弦,那个男孩后来去了另一所大学,刚开始给她写盛满爱意的信,她不回,他便给她写普通朋友间的信,她也不回,他给她打电话,打到宿舍,她有手机,但白天几乎不用,怕影响上课学习,到了晚上,他怕扰了她的休息,也不打手机。电话通常是她一位舍友接的,她那会在学习上真是拼命三郎,有一段时间,这舍友总告知陆森沁她要在自习室里待到半夜,难得电话是她接的,话里三句有两句离不开周浣。 “好啊,等放暑假了,我们一起去尝尝这家的奶茶。” “去海边?嗯,三个人的票不知道打不打折呢。” “给我寄老酸奶?不用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喝的,给周浣寄吧,她爱吃。” 他听了,似如情致猛然低落,后面的话不是颠三倒四,就是失去了生机。渐渐的,他没有信来,也少有电话,直至没有了联系。到了长假,两人偶在小城的休闲场所里相见,多为这个是这个同学叫来的,那个是那个同学喊来的,提前离开的话,和在座的所有人打声招呼,不必特意同他或者她单独说一声。 第三十三章、早就考虑财富自由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他们之间愈离愈远的遥远,完全仅出于懂得,她懂他的用意,他也懂她的用意,是两方人为的刻意的遥远。懂得却不会遥远,放弃也不等于遗忘,然而不遗忘也不等于能不放弃,进退两难。 当一颗星星远离,邱采薇在陆森沁的眼睛里再见到这样的星星时,一个年轻的姑娘,难免沉沦。 再次遇到陆森沁是在食堂。当他走路带起的风从邱采薇的胳膊上掠过时,她便知他来了,因他是星星,和星星的相识相恋很美好,别的女孩有的情感依靠她都得到了。那会邱采薇怎么也没料到,陆森沁爱她的钱远甚过爱她的人,就像如今她根本预料不到他会谋划离婚。 爱情是富人的游戏,至少是富有的少年的游戏,青春期的陆森沁已明白、遵循他的价值观里认定的道理。那天在教室门口撞到邱采薇,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女生看上去蛮娇气的,踩了她的鞋不知是否会赖上他要赔,幸好,没有。陆森沁随之将这茬忘了,他的精力除了牵扯在学业上,还不得不和困窘的经济周旋,一直在勤工俭学,却始终没摆脱勤工俭学这件事,在“食不饱”的领域里艰难地跌爬滚打。 陆森沁跳出固封的思维囚笼,人生第一次开窍,是拜室友甄逑所赐。 甄逑的家境与他相似,两人没少躲在一起啃馒头吃咸菜,可上大三后,陆森沁就落单了。贾逑直接跃入到班上富家子弟的行列,在校门口租了房子,全身名牌,开着汽车在校园里招摇过市,每回车里都坐着不同的女生。 陆森沁一筹莫展,想不通甄逑的钱从哪里来,他的成绩差,根本拿不到奖学金,也不见他勤工俭学,值一天校外的出租房集体停电,甄逑回宿舍住,另外两名室友都不在的机会,陆森沁向他打开了疑问。 甄逑好似早做好了准备,就等他来请教呢,讲起逆袭的经历口若悬河,陆森沁首先表现出的是不屑,从甄逑的潇洒恣意里提炼出两个字:肮脏。有什么可显摆的呢,不就傍了个死了丈夫的富婆么,还比他大了三十多岁,富婆每月给付一万块的零花钱。而当一万块这个数字在脑子的角角落落里滚了一遍,陆森沁坚守的价值观受到了冲击,沉默了半晌,忍不住请教万一被老师、同学知道了,面子上怎么挂得住。 甄逑笑起来,像笑一个无知的孩子,说难道富婆找一个大学生,就有面子出去大肆宣扬么,只要口无对证,谁乱说谁就在造谣。陆森沁又问他难道最终要和一个比他母亲年纪还大的女人结婚吗,甄逑笑得颠三倒四,笑骂陆森沁冥顽不化,刚从石头蛋里蹦出来的,说你想结婚,人家还不想结呢,你要对人家负责任,人家还不要呢,她还有几年好日子过,等撒手人寰了,留下的巨额遗产全给你?凭什么?别太当真,今朝有酒今朝醉,各取所需,该你的收着,不该你的别惦记,没那么玄乎,大家都是平等的。平等,才能保持一个短暂却长久的平衡。 “平衡,你懂吗?” 陆森沁不懂,甄逑已到了他望尘莫及的高度。之后的一段时间,甄逑向他徐徐普及,这类女人和男人一样,就喜欢年纪小的,等过了三十岁再琢磨傍上这样的富婆,走这条发财路的可行性太低了。甄逑的言下之意是如果陆森沁有心,他便有意牵线搭桥。 陆森沁并没有立即为之所动,他按部就班、方方正正惯了,眼睛的馋付诸不到行动上,如同有人孜孜讲述井外的天有多大,他仍没有跳出井底的胆量。但命运没有就此罢休,一天陆森沁在吃泡面,被甄逑抓了个现行,甄逑对着他垫在泡面桶下排得满满当当的勤工俭学表连叹了三口气:“兄弟,哥带你吃点好的。” 上一秒他还在为甄逑花女人的钱略感羞耻,下一秒甄逑就打了他的脸。甄逑洋洋得意地告知,他刚去付了一套房的首付,明天他爸妈就会从老家过来,打算让他爸妈住一间房,有稳定落脚的地方,在大城市里打工肯定比在老家强,另一间房出租收点租金,加上富婆给的钱,争取早日还完房贷。 陆森沁吃惊不已,贾逑的眼光能放那么远,在大学里就考虑到财务自由了。 “早财务自由,早人生自由,死读书顶个球啊,这个社会是跟人打交道,不是和死的书本打交道。” “首付的钱哪来的?也是......她给的?” “当然不是,游戏规则从一开始就定好的,我再伸手向她要钱,就破坏了规则,规则坏了,那游戏也该结束了。” 他话锋一转,接下来说的内容等于直接将陆森沁从井底拉到了井外,瞬间被打开了眼界。 富婆的存在并没阻碍贾逑的寻花问柳,相反有了物质支撑,在追求同龄女孩上如鱼得水,遇到的姑娘多了,总有一个会反其道而行之,就是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姑娘,奠定了贾逑成为一线城市里有房一族的基础。 她和贾逑一见钟情,相处不多时日,便拉着他去办理公证,说要在死后将遗产全留给他。贾逑很清醒,先是坚决不肯,一旦答应了,万一将来他腻了,必定藕断了连着丝,甩都甩不掉,万一让富婆知晓,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姑娘很坚决,他反对她就赌气,贾逑那会正和她打得火热,用他的话说“正是对彼此身体如胶似漆的时候”,哪舍得在此时分开,他后来想想,她一个打工的能有多少钱呢,再说她还那么年轻,不知到什么年月遗产才能兑现呢,保不准他走在她的前头呢。 如此自我纾解后,贾逑不纠结了,爽然接受。可有的人似乎就具备预言自己命运的能力,大概在公证办理完毕后的一个多月,这姑娘有次坐公交车,刚下车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被路人送到医院时已无可挽救。贾逑在隔了好几天,律师来联系时才知情,他忙的很,同时和多个女孩耳鬓厮磨,律师是履行职责,把遗产转到了他交学费的卡上:八十万。 “八十万?”陆森沁怀疑听错了,莫名的愤怒压制住他的嗓音。 “是啊,我吓得数零时数了十来遍,就跟这钱是我偷来的似的。” “你没想过还给她家里人啊?” 第三十四章、穷小子哪里有机会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陆森沁酸的,声音都变尖细了,好像被那姑娘附身了,他恨不得变成那姑娘呢,把这钱夺回来,他这辈子,他们家几辈子谁见过这么多钱啊。 “当然想过啊,我千方百计联系到她的父母,他们人都在国外,人家不缺钱,在电话里坚持表示这是他们女儿最后的心愿,务必请我把钱收着,我不收的话会让他们更加悲痛,还祝我幸福。我听了那叫一个感动,嘴一滑,提出给他们养老送终,嘿,人家不要,还有两儿子呢,我这时才知道这姑娘还在国外念着书呢,回国是做课题、参加社会实践,是跟你一样勤工俭学,但你俩的性质,性质不同。” 他这最后一句话直接刺痛了陆森沁,这口气明摆着和陆森沁划清界限了,和贫穷彻底拜拜了,这出生、这命运、这把控。 甄逑另补上一刀:“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对我来说,钱也就是个数字了。” “你......你会做噩梦吗?” “我又没做亏心事。” “唔。” 陆森沁垂头丧气,本以为甄逑领他坐上出租车,是去镇上找家干净整洁的饭店,吃顿烤鱼烤肉,喝点中档白酒在他看来已很上档次了,没想到甄逑直接把他带到了一家星级酒店,左一通右一通电话,呼唤来一桌衣着光鲜的男女,山珍海味上了一盘接一盘。 甄逑小声对他说:“酒店是那富婆的,随便吃,随便住”,又大声并油气地向在座的介绍他:“我兄弟啊,大老板,眼睛都瞪圆了!” 倒真有一位姑娘从杯中美酒还未斟,到一片杯盘狼藉,目光始终定格在陆森沁脸上。陆森沁泄愤似的搂着她进了一个房间,反正出了事有甄逑兜底,他不是有钱么,不是爱显摆么,那就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 然而在这个夜里,陆森沁的情绪跌宕翻滚,从愤到恨,从痛苦到平静到愉悦,在像蹂躏自己的命运般蹂躏这姑娘的过程中,他第一次享受到了一个男人的荷尔蒙策马奔腾的快感。从那晚起,陆森沁对金钱由渴望变成了癫狂,有了钱,才可以为所欲为。有时他在辅导学生做题时,怔怔地盯着满纸的数字,会生出强烈的念头:如果他也能遇上一个愿意为他写遗嘱的姑娘就好了。 包括后来和邱采薇在一起,确切地说,和程桦在一起后,更确切地说,是程桦怀孕后,他时常琢磨邱娜什么时候能过世。他觉着这女人精神不正常,刻薄古怪,不是能长命的样子,她一走,他就能“抄家”般将邱家的家底一举端空。 或者邱采薇得一场凶猛的疾病、出门被车撞了、从楼梯上滚下来,人没了,就好了,以邱娜和他如今的感情,她一定会将他当成亲儿子看待,他一定也能把戏演得特别到位,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发誓保证这辈子再不婚不娶了,而在另一面,将他和程桦,以及他们的孩子,他的小家庭妥善藏好。 陆森沁想的很美好,也带着柔软,并没有胆量去违法犯罪。从井底出来后,他成了一只伸长身体,抬起脖颈打量花花世界的毛毛虫,边向往边畏惧,想要物质却又断然放不下尊严,那时的他在行为上还无法摆脱知识分子的完美主义。 甄逑有过几次热情的保媒拉纤,而介绍来的这几位富婆颐指气使,扮演施舍的上帝,陆森沁怎么做得到俯首称臣呢,他站着的时候疯狂想钱,可让他跪下来捡钱,绝对不行。但他站起来后又后悔了,又想钱了,但甄逑哪有闲情惯着他的反反复复,再说他自己也不好意思。 纠结的人总是受命运的把控,再次受到把控,已是三月后,陆森沁去教务室领奖学金,三千块,以前在他的眼里是一笔横财,现在不过是甄逑请客时的两盘菜,而他则要将这笔钱一分一厘地归类,吃饭、买日用品、洗浴费,身上的裤子快破了,不管价格多少,总归得买条新的,余下的钱不能乱花,以防班级突然组织集体活动要交份子钱,也以防室友们突然心血来潮,提出来出去AA制搓一顿。 算来算去,从这笔钱里抠出一点,买一份像样的牛肉面犒劳自己努力学习都做不到。 他沮丧地坐在教务室外的长椅上反思自己千疮百孔、灰暗无光、看不到未来的青春,听到路过的两位老师提到一个叫邱采薇的女生,这女生有点怪,明明拿到了奖学金却不来领,说把这钱留给需要的人。 邱采薇,邱采薇,陆森沁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一定在哪听过,他冥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是那天在教室门外撞到的女生,对,没错,她的同学是这么叫的:“采薇,邱采薇,我的本子是不是在你那呢?!” “采薇”,“首阳采薇”,陆森沁马上联想到这个典故,他在食不果腹时时常用这个故事来勉励自己,也许是同名,也许不是的。她为什么不要奖学金,可能原因有很多,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不缺钱,他回想了一遍她的样子,衣着虽朴素,但皮肤白皙、脸庞娇美,没错,肯定绝非穷人家的孩子。 当这意外的听闻和他无处解脱的青春碰撞到一块,陆森沁生出的不是在一个女生身上投掷爱情,而是要在这个女生身上谋取钱财。管这个邱采薇是不是那个邱采薇,先了解了解再说,她成绩好,他成绩也好,他有自信,至少在学习这方面能有个共同话题,那就和为傍富婆而傍富婆差别大了。茅塞顿开至豁然开朗,他干劲十足起来,向也拿到院内奖学金的同学打听邱采薇这个人,毫没费力,正好这优秀的同学还荣得了校级奖学金,能获得这种荣誉的,全校也不过几个人,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些关于邱采薇的信息。 她是法学院的学霸,喜独来独往,鲜与人打交道,据说家境殷实。陆森沁听到此时,心里一咯噔,怎么搞得好像人尽皆知她有经济实力,难不成她本人在外大肆宣传了,那这女孩也太虚荣了,那他一个穷小子哪还有机会接近她。 第三十五章、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有钱就能任性啊,我听见老师批评她得了奖学金竟不要呢。” “老师是在变相夸她,她心地很好的,经常帮助困难的同学,上次学校里组织募捐,她捐了一万块呢,还是匿名捐的。” 既然是匿名捐款,怎么认定就是邱采薇捐的,但陆森沁毫不怀疑传闻的真实性,在校园里,空穴来风时常等同于板上钉钉。陆森沁也参加了那次募捐,随众捐了一百块,对他而言已是不少了,往募捐箱里投钱时还特地放慢速度,让摄像师来好好拍摄他的善行。 偏巧,他和那同学在食堂吃饭时,同学指着他见过一面的邱采薇说:“喏,就那白富美,还单身呢。”同学的语气里有种抑制不住的渴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常情。陆森沁朝在安静地埋头吃饭的邱采薇望去,心脏狂跳,觉着压力袭来,他远远地打量,她的皮肤白皙至孱弱,第一眼见时的娇气,在此时成了怜爱,她真像一只缩在角落里的可怜猫。 陆森沁也不知从哪来的灵感,恍恍觉得这样的女生,表面看起来很难追求,实质上孤单寂寞。她不缺物质,缺的是来自精神上的关爱,稍以嘘寒问暖,让她感觉正被这世上的某个人默默关心和爱着,很可能心理防线就决堤了。 陆森沁一气呵成,顺利梳理出整个思路,顺利到就像征服了一道数学难题,这是难得的、宝贵的机会,他能强烈感受到,过早体会过生活疾苦的人,也过深地对一根救命稻草抱以期待。他的情绪在迷茫和高涨间陡然一转,如同头上被猛浇了一盆热水,接着一盆冷水淋下,激的战斗力飙升,非一举攻下邱采薇不可了。 陆森沁认定了这个转折,以暗度陈仓的姿态。 食堂里、足球场上、图书馆中,每一次偶遇都不是偶然。见图书馆人少,他故意调低馆内的空调温度,然后走到冷得抱紧双臂的邱采薇面前,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而帮忙不过是他再去将空调温度调高。他故意把足球踢到球场外,骨碌碌的,正好停在她的小腿肚上,故作紧张囔囔着得去医务室检查,她说不要紧,可他二话不说就抱起她。他也观察她吃饭的时间,有时能踩中用餐人数最多的点,借机没其它空座位了而坐到她的对面。 陆森沁认为,他能和邱采薇结成“正果”,归功于他有谋有略的安排和用心妥善的处理,是按剧本一集集演出后的完美杀青。邱采薇比他想象的还要单纯,是非常深情的乖乖女,不作也不傲,会面若冰霜地在自习室看一天的书,却给他发暖若阳春的关心短信,提醒他喝水、穿外套、带雨伞,最暖心的,是她给他买衣服、日用品,一日三餐刷她的学生卡,她还给他钱花。 从和超级富婆的不完美相逢,到和一个同龄小富婆的完美贴合,陆森沁亲自体验并深谙了“找到一个好女人,能让一个男人少奋斗十年,乃至几十年”这个大道理的深层含义。他做不到甄逑那般大的付出,理所当然享受不到甄逑的回报,但攀实邱采薇,起码不必纠结于挣钱了,节假日在餐厅里洗盘子洗到胳膊酸至肿胀的事再没发生过。 陆森沁放松了,在学业上也三心二意起来,学习不就为了拿奖学金和以后找工作么,他现在彻底看不上这点微渺的奖励性钱财了,至于工作,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话,从师兄师姐们的经历来看,累死累活也就忙了个糊口,何苦呢。邱采薇可千般关照过他注意身体,到时佯装体质差、精力不佳,赖上个十月半年不工作,她万不会有怨言的,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老黄牛一样的男人,是牲畜,而好男人擅长借力。 躺在宿舍里打游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多舒服,陆森沁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唯一坚守的是对邱采薇态度的坚守。随着相处时间的累积,她给予的温情与日俱增,可始终没动摇他的“以礼相待”,从未动过将邱采薇真正变成他的女人的心思,而他从情感上也坦然接受着如此的“以礼相待”。 他对邱采薇产生不了爱情,不爱她,以前不爱,现在也不爱,连拥抱有时也是种煎熬,回信息也是种折磨,站着嫌累,他只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游戏正打得兴奋呢,她偏来问晚饭想吃什么,吃,吃,吃,邱采薇有多远滚多远,小鹿碰撞、如胶似漆、朝思暮想、甜蜜缠绵,通通没有过。 但陆森沁有生理补偿措施,用邱采薇给的钱,用甄逑教的不易被发现的方法泡刚入学的学妹,钱是香甜奶油,包裹了奶油,便成了入口即化的泡芙,陆森沁一口一个,轻而易举地吃了一个又一个。那么他对邱采薇再别无奢望了,心理的满足带来的是表面上对她的尊重和爱。 可舒适和惬意也使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邱采薇是出于什么,选择和他在一起的? 他们确立关系前有一段不起眼的小插曲,两人相对坐在餐桌两边,各自对着面前的餐盘吃饭,陆森沁有意多拿了一双筷子,今天他奢侈地打了份土豆烧鸡块,准备等话题聊到高潮时,给邱采薇夹鸡块吃。这是他打好腹稿的一幕剧,符合剧情发展的逻辑,那会她对他介入进她的用餐时光里,已表现出默许,他说的多,她听的多,倒不像起初几次拘谨、不安,潦草吃上一会,便逃了。 陆森沁从谈期中考试切入,然而当他问:“最近复习蛮辛苦的吧?” 邱采薇避而不答,竟抬起头问:“你有女朋友吗?” “啊,没有。” “你想找女朋友吗?” “呃?” 他的脸比她的脸还要红,她远不及他的慌张,清晰地吐道:“我想找个男朋友”,对他莞尔一笑。陆森沁激动万分,就这么在智者千虑下忘记深层考虑:邱采薇看上了他什么呢?对她蠢蠢欲动的男生不在少数吧?一个白富美,就如此轻易为他蜻蜓点水般的“真情”所动了么?陆森沁懈怠了,但在二人的关系里,不论爱情、友情,还是什么感情,纠结过头,终归有害无益。如果不是程桦的出现,他和邱采薇,也许可以一个舒心于物质,一个舒心于爱情,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第三十六章、而她是被命选中的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是程桦将他从畸形的青春里“解救”出来的,当然,在外人,包括他的家人眼里,是程桦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毁了他的生活,将这棵被全家人寄予厚望的发财树拦腰砍进了畸形的深渊里。人活一世,亲不亲的,何为亲呢,最亲还在知己。他对程桦是一见钟情,程桦对他有恩情,她用少女的坦诚、可爱等等数不胜数的优点,似如酥的春雨,滋润了他贫瘠的精神。他们从“灵魂伴侣”,“灵肉合一”,再到如今的“合伙爱人”。 这世上只有一种爱情能长久保鲜,愈久弥坚,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士,是亲密无间的伙伴,是你侬我侬的爱人,是照进彼此黑暗梦魇的一束光。 始料未及的班级秋游,每人五百块钱,陆森沁无需抠搜了,心情空前愉悦,竟对出游充满期待,在车上分享了邱采薇准备的一大袋吃食,挣足了面子,接着献歌一曲。他第一次在同学们面前的高调表现,竟赢来一阵赞叹,好几个女生看他的眼神里流淌着潺潺溪水。 目的地是一处富饶的乡野,陆森沁轻盈地跳下大巴车,大吸一口香甜的空气。四周房子稀落,空地里种满了层次分明的梅花树,深红、紫红、浅红的花朵爬满枝丫,影影绰绰的美景是户与户之间的天然屏障,颇有一番雅致。再看房屋更有意思,多是风格统一的两层小楼,楼外身贴的是大块烟灰色瓷砖,二楼的窗户一扇挨一扇开了八、九扇,乳白色的窗棱棱角分明,玻璃上倒映着郁郁葱葱的红黄叶,以及从枝叶的缝隙里倾泻的阳光。 光在移动、聚焦,玻璃上亮起一闪一闪的小星星,陆森沁极有冲动为星星们赋诗一首,并酝酿出了两句:浩瀚斗移星月盈,祯红流绿菩提心,而后在一瞬间惊叹于自己的艺术天赋,原来他还能和琴棋书画诗酒花沾边,被什么耽误了?该死的钱。 他看到程桦的第一眼,堪称惊鸿一瞥。大部队向前走,来到一幢炊烟袅袅升起的房前,有个姑娘正背对大开的大门吃东西,面前的板凳上摆着一盘柿饼和一杯水,盘子是陶制的棕色圆盘,精致的草绿色水杯同是陶制的。她的背影是瘦肩细腰,黑发油亮,海水蓝的马海毛毛衣上浮动着柳絮一样的细毛,她细长的脚踝从奶白色的九分裤里露出来。 陆森沁停住脚步,盯着她的脚踝发呆,这是他第一次想长久地盯着一个女人看,不愿挪开目光半分。 她扭过头来。 他沉睡的灵魂苏醒了,仿佛重新做了人,爱情驾到了。 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一块写着“用餐”两个红色大字的白色泡沫板横放在墙根处,大部队中午就在这吃的饭,景美、人美、餐具美,菜价便宜。秀色已让陆森沁饱腹,他追随她的一颦一笑,最后一道菜端上来,她跟着两个男人进了房间。 “那两人是谁?”在他和程桦相熟至共躺在一张床上,他抛出怀揣了时久的疑问。 “我本来就是风尘女子啊。” “你父母不管吗?” “有钱赚干嘛不赚。” “你家就缺你赚的这点钱?” “一家人一起赚啊。” “以后只从我这赚这份钱好不好?” “你的钱?邱采薇给的钱啊?” “不行吗?” 她笑的格格,明澈如星星。陆森沁沉沦于这颗独一无二的星星之中,邱采薇要哄着,夏溪南要防着,只有程桦可以完完全全放下心来对待。无论对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必担心下一秒将发生的事。她像一碗白米饭,往里面加青菜豆腐汤、红烧萝卜排骨酱汁,拌萝卜干和泡菜,甚至调芥末都行,绝对取决于陆森沁的喜好。陆森沁想安静时,她陪着沉默,陆森沁说个不停,她格格地跟聊,陆森沁丧着脸,她当作没看见,陆森沁绽放笑容,她格格地跟笑,从没有自个的小情绪,并像给衣襟包边似的,稳妥地贴着陆森沁的喜怒哀乐。 他们起初的约会地点在油菜地里、树林里、山顶上,还有在她的房间里。不过在她的房间的话,他会留下双倍的钱,后来不管在什么样的房间,陆森沁都会留下双倍的钱,她也戏侃:“就给这么点钱,我才不上你的当!” 是啊,她又不是在接客,他是她的“男朋友”,什么时候给钱不行,偏要在此时付钱。所以陆森沁更喜欢在广阔天地间与她寻欢,在快感淋漓时,会产生一种跨越时空之感,仿佛程桦是一个被迫误入红尘的绝妙女子,每日着青衣水袖,抚琴江上,等一个翩翩公子拯救她于水深火热,而他是被她的命运选中的人。 更绝妙的,他们的经历贴合,时常他说起儿时的事,她接话:“你小时候也这样吗?我也是耶。” 她说起生活,陆森沁听了个开头,总能猜中结尾。 譬如他们都生长在典型的宗族制大家庭里,父母亲的兄弟姐妹众多。程桦的家中有两个最具话语权的亲戚,一个是发了财的大伯,一个是当了领导的小叔。小家庭在大家庭中的地位,并非由论资排辈决定,不是说我比你年长,你就该尊我敬我三分,而是和小家庭的经济实力挂钩的,玄乎而隐晦。 不上不下的程桦家最没地位。程桦母亲顾澜是个闷葫芦,在大家庭中不讨巧,在小家庭里也不讨巧。虽说她家在春秋两季,顺便做做农家菜招待游客,但时而也会客人多到疲于招待,程桦父亲程炽可不管妻子多忙多累,只负责去村口采购缺的食材,早上骑摩托出去把菜拉回来就完事了,就跟在公司上班似的,只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才不顾他人是否颗粒无收。店里有客人时,他派烟抽烟,店里没客人时,也不会下地查看庄稼,怕脏了西装裤的裤脚,东家窜窜西家坐坐,一天天的,潇洒的很。 这样的日子对程桦的母亲来说并不是最难熬的,毕竟生意好了,进账也多。顾澜最痛苦的是过节,过节等于“过劫”,一大家子吃饭,全靠她一人忙活,择菜、洗菜、配菜、炒菜,再多长两只手也不见得够用,而人家同样做儿媳妇的,打扮的漂亮周正,干净的小手拿着筷子在餐桌上吃着。 第三十七章、理所当然享受成果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所有人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劳动成果,美其名曰”能者多劳”,你经常干,干得也好,你不上谁上。吃饱喝足了,众人嘴巴一抹,打牌的打牌,搓麻将的搓麻将,唠嗑的唠嗑,偶有一两个良心未泯的,会帮忙将碗筷和剩菜端到厨房,不过就收拾这么两下子,也是小心谨慎。相较之下,顾澜一年到头一身破旧,头发蓬乱,满面油污,腰背无法挺直,刚开始还能落到夸赞,程桦妈手脚麻利的,程桦妈烧菜好吃的,渐渐的,连客套话也得不到了,他们懒得说了,说了意义也不大,说了提升不了顾澜的厨艺,不说,她仍会做,一切成了理所当然。 顾澜就像程家的佣人,程桦舍不得母亲想帮忙,每回都会被赶走,顾澜绝不要唯一的孩子赴她的后尘。其实不用顾澜提醒,程桦也不允许自己在半生婚姻里过这种绝望煎熬的日子,在漫长岁月中,她亲眼目睹她母亲像一只挂在枝干上忘记被摘下的茄子,从汁水饱满的青涩,到皱皮成熟,再慢慢蜷缩、枯萎,终将坠落进泥土,悄无声息地烂掉、被埋葬。 顾澜给程桦灌输的教育和一般的农村妇女相反,她常对程桦念叨不要随便就结婚了,别急着嫁,同男人相处,和同男人结婚,这两者的关系就好比去买东西,没付钱前是上帝,付了钱后就不是个东西了。顾澜还说大不了一个人过,一个女人独自过挺好的,不过也加了一句,得有钱。顾澜用一生躬行提炼的经验,比书本上传授的深刻多了,程桦也铭记在心。然而她没赴母亲的后尘,却赴了另外一种尘。 “说来说去,赴的都是尘世的尘。”在山顶上一番翻云覆雨后,两人躺在秸秆上休息,程桦盯着蓝天白云发呆,陆森沁累的眼皮也懒得抬,打量着远处一个在扬晒庄稼的妇女,虽然相隔较远,她脸上的皱纹却那么清晰可见,甚至比她这个人都显眼了。 他想到了他的母亲何莹,何莹面上强势,可忙里忙外苦都一个人吃,父亲陆横看上去窝囊,可从小到大就没见他碰过锅碗瓢盆,哎,一样的。他转念想到家中现今复杂的关系,忍不住闭上眼睛,回味着方才的甜蜜激烈,想来顾澜是倾其所有供养着这唯一的宝贝疙瘩,才能把程桦养的这般丽质。程桦不花心思在男人那,精力全用在了自己身上,在乡下旮旯里也严格控制饮食,坚持跑步,同拥有前凸后翘身材的女人云雨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妙事。 陆森沁美滋滋地感谢老天的厚爱,如果和程桦住在一起,想云雨时就云雨,云雨的步调还很和谐,不想云雨时,两人做什么,从地上的蚂蚁到树上的毛毛虫,他们共同的认知带来的共同话题到下辈子也讲不完,这样的生活,胜似神仙。 “和我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他扭过头温柔地问。 “超级开心啊。” 他笑了,她未开口,他就猜到了答案,可突然间又涌上一阵难受,多好的女人,却被那么多的男人糟蹋过了:“桦,你怎么就走上这条路了?” 陆森沁第一次提起这个问题,怕程桦介意,毕竟他们在一起后,他就是她唯一的“顾客”了,但似乎程桦早就将陈年的痛苦酿成美酒了,巴不得有个人和她一起品味呢。 她大大方方地说起来,读大专那会,有段时间,经常在夜市里碰到一个在附近工厂里上班的男生,日子久了,有时面对面撞见,男生带着笑容,虽然不清楚是否在对她笑,但她也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后来他会叫住她:“哎,等一下。”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呢,每回塞予一些物品后扭头即走,要么是羊肉烤串、炸鸡腿,要么是袋装洗发水、一双长筒丝袜,都是她在夜市上买过却也难得买的东西,难得他竟注意到了,并记在心上。这世间,男孩追女孩的方式貌似大同小异,不是在这相遇就是在那相遇,不是送这东西就是送那东西,不同的是女孩们的反应千差万别。 程桦受到的教育不仅来自顾澜,也来自她的家庭本身。她父亲何曾如此细腻地对待过她的母亲,哪怕丝袜只值两块钱,当动摇在或许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这个念头中时,程桦对这男生产生了明确的好感和无来源的信任。 一个雷雨交加的深秋夜晚,男生醉醺醺地来宿舍找她,她以为有急事,他却说想一同出去走走。她慌乱地让他等会,边换衣服边幻想着将发生的场景,他们一起漫步暴雨中,他作为一个不一样的男人能做出不一样的事。 事实上,他也做了令她感动的表白:“我想娶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孩,我想和你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以后我在外打拼挣钱,你把家里照顾好,等咱有钱了咱再请个保姆,我把你们娘仨养得白白胖胖的,咱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这几个字就跟胶片卡壳了似的,在她脑子里反复回放,日子,原来是可以好好过的。男生接着说冷,程桦也觉着冷,能不冷么,大风大雨的,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他提出去他的宿舍,今天晚上就他一人,他们还能有个温暖舒适的地方说说话。 单纯的程桦立即答应了,冲着他的“说说话”,他还会对她说什么动听的话呢,能打开她原以为不憧憬,现在却发现无比憧憬的婚姻画卷。可真到了宿舍,他反而无话了,直接上演一个不一样的男人的肢体语言,一把紧紧抱住她,她被勒到无法呼吸,随即被推到了床上。 他快速,没错,是撕,程桦说,她至今都能回想起针线崩开的声音,咔嗒咔嗒的,和她的惊吓惶恐一样,是断了片的,鸡毛般散落到地上。可他如饿狼扑食,饿到极致,哪肯放过眼前的食物,她颤抖发冷,几近晕厥,注视着他狰狞的脸大声呼喊,期望能得到疼爱的停止。然而他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变本加厉地压制她的反抗挣扎,直至天明。 第三十八章、要活得通通透透的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这是强哦。”陆森沁怒火中烧,又醋意横生地说。 “是呢。”程桦道。 “没报警让警察把他抓起来吗?” “哎,那会想着处朋友呢,还想着嫁给他呢。” “那么后来,我是指后来,他有让你快乐过吗?或者......”陆森沁迸生出这个念头时,感觉着身下的秸秆异常灼热,超出他想象的热。 “我们就那一次?” “啊?他长得比我帅吗?” “没太留意长相呢。” “他有钱吗?” “你说呢。” “哎,真便宜他了。” “哎,哪个女人听到我负责挣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不心动呢。” “俗。” “俗的女人,才想好好过日子呀。”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好好过日子呢?” 陆森沁握住她的手,她格格地笑:“暂时,这个主意还不赖。” “你不信任我。” “没有啊。” 陆森沁认为她口是心非,生出斗志定要包揽她的现在和将来,为好好蔑视和谴责她从前这个杂碎一般的男人,不厌其烦地问:“你们后来咋处的?” “勉强处了一个月,我感觉还是我妈说得对,要离男人远点,我就不理他了,他居然也不来找我了,可能换了单位吧,再也没在夜市里见过他。” 程桦接着讲起那晚的后续,他精疲力尽后一头扎进淋浴房,因他迅速起身而掀起的风有如一记响亮的巴掌,剩下她像一只狗跪在床单上,然而连缝边都翻过了,一个斑点都没有。待他回来了,她向他发誓:“这是第一次!” 她抖到筛糠的委屈换来的是他冷淡的不屑一顾:“无所谓的,睡一会吗?”然后将仅有的一床单人被全裹到了自己身上,她无法适应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也生气了:“不睡。” “那你是要回去吗?看看下不下雨了,不下雨了再走,我就不送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后面简直像梦呓,程桦突然腹痛难忍,在卫生间里惊喜地大叫:“你快来看!” 他鼾声如雷,她去推搡,他一惊,睁开眼睛坐直身体,盯着她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 “要紧吗?” 程桦想了想,这怎么能用要不要紧来描述呢,只得道:“应该不要紧。” “那就好。”他重新躺下,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无所谓”,她趴在床角大哭,脸和床脚,软的和硬的,全湿透了,他动都没动,她是冒着满天满地的暴雨独自回去的。 “分了后,感觉好点了吧?” 程桦摇摇头:“有的人的命,喝水都塞牙缝,这一个月过得多深刻啊,从一条路就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也不贪,就想着这一个月能重来一遍,我一定不会再在下暴雨的晚上出门了,我讨厌所有的下雨天啊,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命运的分水岭。” 程桦读书时成绩不算好,但她爱读文学书籍,有时不经意间,会露出一种飘忽的文艺强调,令陆森沁着迷。陆森沁问起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她仿佛喝醉了,泛红的眼睛里涌上清醒时不见的痛苦,看上去,简直是走了遭人间炼狱。 陆森沁怜爱地抓住她的手,那仿佛也是他在迷醉状态下的真情流露,同甘共苦,同面对共回忆,她抽出来,浅浅地抽泣:“我又被了。” “还是……”陆森沁吐出这两个字,突然想起刚才认真听的,没错过的她说的每一句话,不是那个男人了,他忙问:“是谁?” “我室友实习单位里的领导。那天领导请他们实习生吃饭,让她多带点同学过来,说是人多热闹,她就叫我一起去,我不是心情不好嘛,就去了,喝大了,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清醒过来时,被顶在墙上,顶的肠子快要从嘴里掉出来,我意识到了,有气无力地问他是谁,他还说你猜。” “我猜他祖宗!”程桦大叫着:“我一听他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就是那个领导,在酒桌上一个劲地要跟我喝交杯酒,我警告他赶紧停下来,否则就去告他,让他去坐牢,他停了,但恶心,比第一次还恶心!” “那就是证据,你应该马上报案!”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忍住愤怒,打电话给室友,问她这领导姓甚名谁,总不能警察问起什么情况,我一问三不知吧。” “你室友不肯帮你?” “她啊,她一听我这么问,笑得特别开心,反问我从哪知道她已经把这领导发展成男朋友的,这男人已经答应了,等她一毕业就娶她,让她过上太太生活,她还问我他俩般不般配,你说,我哪还说得出口啊。” “怎么说不出口呢,这禽兽害了你,不是又要把你室友害了?!” “没害啊,人家过得好着呢,结婚后生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室友旺夫,这男人现在可是上市公司的老总呢,我室友被宠的哦,什么都不用干,家里司机、保姆、孩子的家教都有。上回他们夫妻俩还请客庆祝什么结婚纪念日,好多同学都去了,看他们拍的照片,那场面大的哦,我在网上看到别人的结婚仪式都没这么隆重,我这室友啊,不仅皮肤保养的好,面相也保养的好,你说为什么有的人能越过越显小呢,倒着活了,她现在啊,就像个黄花大闺女。” “哎,不一定的,说不定只是表面上看着幸福,实际上过得苦着呢。” “哪怕表面幸福,也好多人遥不可及呢,虽然我以前比我这室友还要漂亮些,但我的漂亮就是比她的漂亮寒碜,人家的娘家条件也好,没结婚之前就是白富美。” 这句话似乎一下子戳中了两人共同的悲凉,好处都让有钱人得了。沉默良久后,程桦道:“我心里苦啊,没人可诉说,却又想找人说说,就告诉了我妈,我妈不是思想开放嘛,我想着她都会劝我不结婚了,肯定有办法帮我把这些脏事消化掉。可我妈一听,当下哭天抢地,说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哦,我懵了,我说妈你不是让我不结婚的么,她甩来一个巴掌,我的半张脸立马肿的把眼睛都挤到了眉毛上,你看我妈多虚伪,假清高、假要强、假女权主义,我开始怀疑她对我的一切,怀疑她是否真心待我。” 第三十九章、防着家人会往外抠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别瞎琢磨,把家人间的关系研究得太透彻,你就对这个世界失去兴趣了。” “我没有胡思乱想,是真的,是我妈让我觉得自己很脏很脏。这两件痛苦只是个开头,后面的路不见得只有现在这一条,也许我本来有可能走上另一条的,就是原来我理解的,我妈想让我走的那条路,不结婚,一个人,挺好的,书上不也说了吗,一个人只要有了决心,什么时候开始都不为晚。我下定决心一个人过了,但我妈变卦了,开始疯狂想将我嫁出去,那样的疯狂劲,似乎是要把手里端着的一盆污水赶紧泼掉,别脏了家里的地。有来吃饭的客人,非得我去上菜不可,但凡客人多看我两眼,就急赶着把我推销出去,用什么先处处看的花头来怂恿我,直到这客人再不来吃饭了,我妈点点餐饮进账,好像也不亏嘛,分了就分了呗,反正你嘛,多一次少一次没区别。当然也有客人正儿八经地托人来提亲,送来贵重的礼品,但我妈有一个屡试不爽的借口:还小,先处着吧,结婚再等两年吧。我哪还小了,她这是故意把对方的新鲜感给拖掉,没有一个男人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还愿意在占有了一个女人两年后,再把她娶回家。不过......” 陆森沁的神经一紧,程桦经历过的男人太多了,他边默念着再也不能让她这样了,再也不能让她这样了,边惶恐地问:“不过什么?” “不过倒有一个男人等了我两年,还想娶我,前些日子还给我家送来了一台洗衣机。” “你妈答应了?” “她现在猴精着呢,有了洗衣机想要电视机,有了电视机想要直升机,所以,你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程桦偏过头盯着陆森沁,似乎想确认这句话,陆森沁用力地点头,程桦道:“我妈这关难过呢。” “你不用操心,我来操办。” 陆森沁清楚他们这样的人,一直困在物质的樊笼里,花尽所有的时间、精力和小心思,只求来一个温饱。但他也做到了程桦和她的母亲做不到的,能把感情和金钱绝对分开,和邱采薇谈钱就不谈感情,和程桦谈感情就不谈钱,大概这才是既挣物质,又挣感情的人的正确选择。 陆森沁觉得很幸运,很幸运能将这两码事分在两个人身上区别处理。 他拂开落在程桦脸颊上的一缕长发。那油黑的发丝从她白皙的皮肤上向下滑,他身体里男性的荷尔蒙向上涨。他对程桦的爱,投射在每一次和她的交流中,他是她的树洞,她也是他的树洞,他们合二为一了。他想着,他要让她的感情在他这里划上**,让她的身体在他这里划上**,他要在她的灵魂里播种、生根、长出一根牵引绳。 陆森沁成功了,程桦怀了他的孩子。 这一晚上,邱采薇待在房间里,陆森沁在客厅里打游戏,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为他的骨肉担心受怕,也不知道他们睡得好不好,吃得怎么样,让怀孕的程桦独自居住着,是陆森沁心理上过不去的坎。当初讲好了的,他家人帮他和程桦在邱采薇那打掩护,他拿出钱来给陆森山和夏溪南买婚房,陆森沁并未完全食言,房子买了,不过为图便宜,买了套只能拿到一张证的罢了。他家人就又逼他去把房子转手卖掉,换一套双证齐全的,他从命了,现在售房信息还在中介那挂着。 在此期间,陆森山建议“改善双亲的居住环境”,在售出之前让他们的父母住到这新房子里。陆森沁心知肚明陆森山是先用屁股占着凳子,等椅子到了,再用椅子来换凳子,他这哥哥只需抬抬腿,挪挪屁股罢了,但他没挑明,也默认了,忍了。可眼下他当真气不过,气这房子他父母能住,也给陆森山和夏溪南留了房间,凭什么他的女人,他心目中的妻子程桦偏不能住。 陆森沁气的六神无主,按说程桦是家中独女,她父母身体康健,有能力为两人摊分烦恼。但“明媒正娶”不是开玩笑的,他再怎么强调一片真心,也改变不了是“有妇之夫”的事实,彩礼和八抬大轿一样没到位,却把人家女儿肚子搞大了,说不过去。此外,为了解释为何程桦长期不在家,他们合伙编了理由,说程桦在城里找了份稳定工作,收入挺不错的。 程桦母亲开始持怀疑,因程桦大专肄业,当初找工作时,把城里的招聘岗位寻遍了,除却一些纯体力的工作,剩下的单位没有一个肯录用她的,如今在家闲待了这些年,长了年纪没长见识,到哪竟谋到了一份好生计。 程桦母亲对自己孩子的评价溢于言表:“哎,你在外搞那个不安全,当心被警察抓到,还是在家里放心些。” 程桦对陆森沁说,当听到这番话时,她整颗心都死了,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死。陆森沁立态度:“我一定会让你安安稳稳生下孩子,生一个还不够,要生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好,两个女孩更好,我保护你们仨,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程桦感动的稀里哗啦的,陆森沁责任感满腹,她母亲难搞归难搞,每月定时将五千块打过去,倒也无话了,再不纠结于女儿的职业,以及她和一个叫陆森沁的小子究竟是何关系。这样瞒到人生尽头肯定不是办法,也瞒不住,可没办法,瞒到何时是何时吧,再说等孩子生下来,很多事情的风向标就定了,走一步算一步。 陆森沁已焦头烂额,每月从牙膏缝里再向外挤出五千块,省自己的吃,俭自己的用远不够,还需时时刻刻精打细算,怎么从邱采薇和邱娜那捞,怎么防着家里人从他嘴里向外抠。 他甚至“工作”了,在网上帮别人打游戏升级挣劳务费,但总的来说,赚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花钱的速度,倾尽全力解决的也光是问题的皮毛。 最重要的,还是得改变程桦独居的现状,然而他们就像杂生在沼泽地里的芦苇,任东南西北风刮着,哪也靠不到,女方家靠不了,男方家也靠不了。他母亲何莹以肚子还不大,再等等看为理由,拖着不让程桦进门,他父亲陆横嘴上没表示反对,行动上却一直傲慢粗鲁,也老大不愿意程桦搬过去。程桦心气犟,见此局势,自是不想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送上门找脸色看。 第四十章、俗话说隔代就是亲 - 二婚是另一种幸福 - 徐娘半老 不过倒有一次,何莹主动提及,是在他和何莹发生过激烈争吵后,何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程桦和他们的孩子,陆森沁大局为重,趁机借坡下驴,委婉委托母亲帮忙照顾他的妻儿一段时间,把何莹夸上了天,夸她比母牛还厉害,能带着他们兄弟俩和小牛抢奶喝,把他们养得比小牛还壮,绝对有能力把孙子服侍的白白胖胖,一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 何莹两眼放光,俗说话“隔代亲,隔代亲”,哪有祖母不疼孙辈的道理。可还没降临人世的胎儿,就跟女人要诱惑住男人,得时不时到男人眼跟前晃悠晃悠一样,得经常摆出来说,说多了,听者的感觉就出来了。何莹表态不就多她口饭吃嘛,没多大事,让她搬来吧。为此,陆森沁还趁热打铁,说服何莹做陆横的思想工作,那会正值季节交换期,陆横的肺结核病加重,又舍不得看病吃药,每天自己都被咳嗽声嗡的晕头转向,自顾不暇着呢。 正巧他们家有个亲戚以前承包鱼塘时在塘边造了座小木屋,屋子结实也耐住,现在空关着。陆横打算搬到那住,一来不影响其他人,否则夜里咳嗽劲上来时他总得憋着,早晚不咳死也得憋死;二来贴近大自然空气清新,有钱人所谓的“疗养”,不即是如此么。他说走就走,收拾了一些衣物,带着何莹给的钱欢欢喜喜地踏出家门,速度之快,像在躲瘟疫。 陆森沁送他去的,他心情极佳,还邀请陆森沁一起钓鱼。那片鱼塘如今成了没人管的野塘,塘边散坐着两三个垂钓者,温热的风扑面而来,捎来花香,以及陆横作为一个病人自带的气息。 陆森沁在一刹那生出对父子之情的感动,儿时残稀的记忆片段浮至眼前,他们父子俩手牵手走在乡野的小路上,陆横摘下野果子,用衣襟擦拭干净,递给他吃,抑或穿过晒谷场时,陆横指着地上一摊摊的晒物,仿佛自言自语:“这菜籽不错,小麦发霉了,这花生一看就没浇粪水,谁家的稻子哦”,他伸手抓上一小把捏一捏:“起码在仓里屯了五六年了,懒汉!” 很神奇,片段里无非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他学父亲,也抓上一把稻子,然后毫无意义地扬掉。可温情就这么扑哧扑哧地从一个小口子向外涌,努力证明着一个事实:亲人即是亲人,父亲即是父亲。 很快有鱼儿上钩,陆横哈哈笑起来,拽着鱼竿向后退,他一笑居然不咳嗽了,笑声感染了陆森沁。鱼竿拉上来一看,一拃长的小鲫鱼罢了,陆横小心地把鱼取下放进桶里:“野塘的鱼没人捞,被吊钩钩过鱼再丢进去,只能烂在塘底发臭。” 陆森沁为应父亲的情绪,接话道:“也会被别的鱼吃掉吧。” “是啊,鱼和人一样,对付同类毫不手软。这鱼明明活得好好的,指不定还能长成鱼精呢,你钓鱼的人钓就钓了,钓了却不把它带走,让它平白地死了,死的那么浪费,它多冤啊,人可不能干这种缺德又得不到好处的事,要遭报应的!” 陆横边说边抚摸鱼,就跟抚摸他的亲生儿子似的,陆森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不是记忆里的父亲了,他话里有话,记忆是靠不住的,记忆牵涉着人对错难分的感性,而亲人不一定是亲人,父亲也不一定再是父亲。陆森沁不愿再无端消耗情感,谢绝了陆横留他一起吃鱼,吃这些死的有价值和意义的鱼,匆匆踏上回程,半路上想到何莹曾说过的:“这世上的报应也分等级的,穷报位于最高等级,是最大的报应!” “穷报!穷报!穷报!”陆森沁朝草长莺飞的大山大吼了几声后,堆积在胸口的乌云慢慢疏散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挣脱穷报而已,是在做自己的救世主而已。待想通了,他疾驰到程桦的出租屋,一方欢欢喜喜地搬了出去,程桦再欢欢喜喜地搬进去,皆大欢喜。 可程桦没立刻答应,反而提出到陆森沁住的房子里灵肉合一。陆森沁愣了一下,他们可是一直在她的出租屋里贪欢,况且她住的房子和他与邱采薇的房子隔路相望,隔的是小区里一条窄路,晚上站在窗前凝视的话,差不多还能观察到对方屋里的陈设。 大概一个人住的缘故,程桦基本上走到哪才将灯开到哪,屋里极少有灯火通明的时候,难得的一次,陆森沁居然捕捉到她开了客厅的吊灯。水晶灯的光线灼亮,直照至开了门的房间里,程桦正站在床边换衣服,床上散落的衣服,她美丽的一丝不挂的身体,在阴影中夺目刺眼。 陆森沁急的恨不得跳窗飞奔而去,替她把窗帘拉上,以免让别的男人白白饱眼福,他独占她的欲望有多强烈,就有多着急,最后虽没有极端举动,但也急的起了一嘴的水泡。 现在她主动提出来到他那,为什么呢,她并非耐不住性子的女人,也知道他住的房子是邱采薇的房子,他告诉过她,他也享有这套房子一半的份额,早晚会将这一半拱手给予她,但不是眼下,她说过,她懂的。那为什么还提这个要求,除非,除非她实在受不了了了,和他一样实在受不了相近却不能相守,相望却不能相抱。 她是一个孕妇啊,多么脆弱。 错误出在陆森沁为宽慰她,撒谎他一个人在家里住的多,邱采薇单位远,回来的少,在朋友家住的多。既然风险虽在但很小,程桦想冒一冒:“不能去是吗?会坏了你们的好事吧?” “哪有好事,我和她就没有过我们之间的好事。” “她今天回来吗?不回来了吧?” 程桦嘟起嘴,娇嗔不已,楚楚可怜,陆森沁于心不忍去扫兴,违心地点点头,也许冒一冒风险才能彰显坚贞不渝。程桦拉起他的手一阵卷风到了邱采薇的房子里,她的占有欲不及陆森沁的明确,这也要,那也要,重要的要,不重要的也要。 她一进门,踢掉靴子,像到了自己的家里似的,先冲到房间,俯身检查床铺,以确认他和邱采薇是否真无肌肤之亲,并笑称女人天生在这方面洞察力灵敏,连床单上一个褶皱都能瞧出名堂来。结果应是令她满意的,她随即翻查邱采薇的物品,邱采薇的衣物饰品极少,稀疏地占着一扇橱柜,本来半扇橱柜就够用了,另半扇留给陆森沁的,但陆森沁并不愿把自己的衣服同她的放一起,宁愿装个储物盒扔放在客厅的角落,眼下看此举很有先见之明。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