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不速之客 晴空万里的天空清澈得宛若一面镜子,那透彻的浅蓝色画布之上偶尔可以看到几片棉花般的云朵,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度假般,懒散地躺在吊床/上,享受着阳光洒落下来的轻盈和柔软;一排错杂的电线彷佛五线谱一般映衬在蓝天之下,几只麻雀在其间起起落落,翻腾跳跃,就好像是正在辛勤谱曲的艺术家,那叽叽喳喳的叫声居然透露出一丝天籁的味道来;一阵轻风吹来,三月空气里的清冷夹杂着一丝春天的料峭扑面而来,皮肤表面冒出一连串的鸡皮疙瘩,彷佛只要张开双臂,就可以乘风而行,徜徉在那一片令人心醉的蓝色之中…… “十四……十四!”耳边传来的喊声将陆离神游在外的思绪抓了回来,就好像扯动了风筝的绳索一般,猛地把他从广袤无垠的苍穹直接拉到了地面上。 转过头,陆离就看到了一张俏丽而青春的面容,由于距离太近,甚至可以看到脸庞上那细细的绒毛,蒙着一层浅浅的粉红色,那双翡翠绿的眸子漾着玫瑰花蕾般的光晕,在瞳孔深处缓缓绽放,“嘿,爱丽丝!”陆离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靠了靠,但随即就意识到,他们正在课堂上,于是连忙压住了声音,抬起头看向了讲台上的教授——还好,这是大教室,他的喊声没有惊扰到那位年逾五十依旧未婚的女教授。 “今天我们要到迈阿密去,你要不要一起加入?”爱丽丝压低了声音说到,眼神里夹杂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 陆离还没有从刚才的走神完全恢复过来,思绪停顿了半秒,随即就想起来了。明天开始就是春假了,所有美国的大学生们都会尽情享受这难得的假期,到迈阿密的海滩去狂欢派对无疑是大部分学生的首选,不过陆离却只能留在纽约,继续为了生活费而奔波。 陆离,来自中/国东南部的一个小山村,目前正在纽约大学的新闻系读大四,即将毕业。现在这个时代,留学已经不再是富人家的专属了,许多工薪家庭也都纷纷把孩子送到国外接受高等教育,陆离家就是如此,父母都是中规中矩的上班族,就连积蓄都十分有限,更不要说大富大贵了。陆离能够来美国读书,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拿到了奖学金,这才解决了学费的巨款。 转眼他就已经大四了,毕业之后的压力不知不觉就落在了肩头上,他必须开始为将来做打算了,到底是找工作还是继续读研,到底是努力留在美国还是回去国内的大城市,还有实习应该选择什么单位,毕业论文的方向又将如何,无数个选择无数种可能让人眼花缭乱,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担忧未来的茫然和迷惘,家里的意外就打乱了全盘计划。 父亲去年十月因为突发心脏病住院,经历了十七个小时的手术之后总算是度过了难关,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但后续的问题却接踵而至,不仅家里的积蓄用光了大半,就连父亲也需要静养,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办法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整个家的重量一下就落在了母亲的身上。 还好,陆离在过去两年的暑假都会留在纽约,打工赚取生活费,短时间之内他的问题不会成为家里的负担。不过,他也意识到,他必须为母亲分担更多的重量,所以他开始增加自己的打工时间,一方面需要照顾越来越繁重的学业,一方面又需要兼顾日夜颠倒的打工生活,这半年时间来,陆离着实有些透支。 春假,对于大部分年轻人来说是享受短暂休憩的美好时光,但对于陆离来说,却是打工的最佳时间,尤其是假期的关系,不仅时薪有所提高,而且小费也翻倍上涨。 “我有其他计划。”陆离委婉地拒绝了,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但还是感谢邀请。”说话间,教授已经宣布下课了,周围的其他学生都纷纷起立开始收拾课本,看着爱丽丝脸上那遗憾扼腕的表情,陆离转移了话题,“希望你们好好享受那里的阳光,回来之后可就再也感受不到了。”陆离指了指窗外的阳光,“这样的日子可没有多少。”纽约的天气着实糟糕,像今天这样阳光普照的日子,仅仅是两周以来的第一次。 爱丽丝被逗笑了,看着陆离那双犹如星耀石一般的眼眸,那深不可测的黑色达到了极致之后透露出一抹幽光,不由自主地,嘴角的笑容更加上扬了一些,“看来,你的计划可是比迈阿密的阳光更加诱/人,这让我开始好奇了。” 陆离但笑不语,快速收拾着自己的课本,他必须立刻赶往兼职的餐厅,迟到的话领班经理又要摆脸色了,向爱丽丝示意了一下,随即陆离就背起背包,快速迈开了脚步,爱丽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我就期待你的春假故事咯,回来之后记得分享啊!”陆离转过身,抬起右手,以食指和中指抵住眉尾,然后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没有回答,直接就转身快步离开了教室。 一路小跑着到了自己停放自行车的地方,从口袋里翻找出钥匙,打开锁头,可是还没有来得及把自行车拖出来,远端就传来呼喊声,“十四!十四!”那声音由远及近,原本还有些单薄,但居然越来越大声,抬起头,陆离就看到了教室窗口处熙熙攘攘地拥挤了七、八个人,这些人显然正在起哄,异口同声地大喊着,“十四!”脸上洋溢着恶作剧的笑容,让周围其他学生纷纷都投来了视线。 陆离站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容却是缓缓上扬了起来。“十四”是他的外号,来自于他在新生见面会时的一个愚蠢失误。 当时他第一次迈出国门,如果是纸面实力,他有绝对信心;但国内应试教育之下的哑巴英语却没有任何自信,仅仅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一下日常生活都要使用英语的场景,手心就开始冒汗,以至于他的指导员询问他的名字时,他下意识地就回答到了“十四号”——他的生日是十一月十四日,不仅仅是指导员,就连身边同行的其他留学生都笑翻了。 这个外号最先开始只是在中/国老乡之间流传,但久而久之,所有同学都这样呼唤他了。陆离却是毫不在意,反正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他甚至在自我介绍时,自黑地把“十四”作为自己的英文名字,然后当做一段趣谈分享给其他人,这着实让他在过去两年大学生活里结交了不少朋友。 陆离抬起了右手,彷佛是巨星面对自己粉丝的欢呼一般,居高临下地挥了挥手,然后手腕一转,挥手的手掌就变成了针对同学们的右手中指,这顿时引发了大家的一片哄笑声。 正当陆离再次低头牵出自行车时,就听到呼喊声再次响起,“十四!”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靠在窗户边的爱丽丝,“有人找你!”爱丽丝把整个右手手臂伸出了窗口,指了指大门口的方向。 顺着方向看过去,陆离就看到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出来,正在左右张望,那名男子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一套黑色西装搭配白色衬衫的装束,隐隐约约的啤酒肚却不会损失他身上那股专业的气息,右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看起来就像是华尔街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名产品经理。 中年男子看向了教室的方向,然后就看到所有学生齐刷刷地指向了陆离,就好像是天然风向标一般,那画面让陆离着实忍俊不禁。 不过,笑容仅仅只是在嘴角压了压,陆离随即就牵着自行车朝着中年男子方向走了过去,“先生,你找我有事吗?” 中年男子却也不着急,大步大步地走到了陆离面前,停下脚步之后,礼貌地伸出了右手,“下午好,我是马克-福斯特。请问你就是……”他顿了顿,“离-陆先生吗?” 先生。这个词着实有些陌生,陆离笑着点点头,“是的,我是陆。所以,你是英国人?”美国人可不喜欢用“先生”这样的缀词。 “波士顿,土生土长。”马克微笑地回答到,却是没有领会陆离刚才那句话语里的幽默调侃。这让陆离不由吐槽:果然都说波士顿人没有幽默感!“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呃……”陆离看了看手表,“五分钟。”由于马克说话始终客套礼貌,看起来像是公事,这让陆离越发困惑的同时,也没有径直离开,“我需要赶去打工,时间有些赶,所以……” “没事。”马克摆了摆手,快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陆离,“我是威尔、高谢尔和曼格斯律师事务所的律师,需要和你商谈一下伊莎贝拉-艾伦女士的遗产事宜,请问你接下来什么时候有空?”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片,陆离的疑惑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来越多,“等等。”陆离制止了马克,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你说什么?遗产?我不认识什么艾伦女士,我也没有继承什么遗产,你是不是弄错了?” 碧蓝天空之下,璀璨的阳光洒落而下,隐隐绰绰地在陆离肩膀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镶边。 002 慷慨馈赠 手中的名片十分考究,纸浆的触感和隐藏的花纹在指尖底下隐隐透露出精心设计的痕迹,苍劲有力的字体呈现出一股居高临下的尊贵和骄傲。 但陆离的第一反应还是“骗局”,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在美国认识的朋友也全部都是学校同学,怎么可能和遗产牵扯上关系?以前就听说过类似的骗局,以所谓的遗产做诱饵,达到欺骗遗产税的目的,上当的人着实不少。 可是,更让陆离疑惑的是,为什么是他?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有钱人,即使要设圈套,也不应该找上他。 陆离严肃警惕的表情让马克也愣了愣,“陆先生,纽约大学新闻系的学生,中国人……”一条一条说出相关信息之后,马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陆离,一件白色衬衫搭配了一件烟灰色的毛线开衫,外面套了一件纽约洋基队的棒球外套,一头黑色的短发干净利落,黝黑的眸子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马克不由轻轻点了点头,这样的外型描述也和脑海之中的形象契合在了一起,但陆离不仅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还更加谨慎了起来,马克接着说到,“去年十月十日,在XC区王子街和托马森街交界的地方,你是否遇到了一些事?” 陆离眉头微蹙地回忆了一番,去年十月,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小半年了,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仔细想想,陆离就恍然大悟过来,“我在那里……所以,你是说……”陆离的话语有些组织不过来,“当初一位女士昏倒了,我拨打了911,然后护送她到了医院,你是说她吗?” 当时陆离正在前往超市的路上,看到一位女士突然就昏倒在街边,他第一时间上前伸出了援手,不仅拨打了救急电话,而且还陪伴她前往了医院。他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一来那是他在美国第一次拨打911,手忙脚乱的;二来,那时候他的父亲刚刚经历过手术不久,还在住院,所以他感触特别深刻。 那位女士看起来应该有七、八十岁了,毫无预警地就昏倒在地,着实把陆离吓了一跳。因为心有感触,后来专门到医院去看望了那位女士好几次,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尤其是后来发现,那位女士似乎没有家人朋友前来探望,出于尊重隐私,陆离没有询问原因,但还是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多次前往医院。 那位女士自称“丽兹”,所以刚才马克提起时,陆离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看来,丽兹应该是伊莉莎白的昵称。 “……”陆离忽然就愣住了,思绪转过弯来,“所以,你是说她……去世了?”马克点点头给予了肯定,陆离陷入了一片沉默,情绪低落了下来。 虽然他和那位女士无亲无故,仅仅只是君子之交而已,后来女士出院之后,他们就没有任何交集了;但陆离却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因为学业的关系,父亲住院那段时间他都没有在身边陪伴,后来利用寒假回去待了三周时间,却发现父亲彷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岁月的力量在经历了一场病痛之后开始变得残忍起来。 再次听到丽兹的消息,却是阴阳两隔,不由心有戚戚然。 “艾伦女士上周三因为心脏功能衰竭去世了。”马克解释到,“在住院期间,她就拟定了遗嘱,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你的,这也是我今天拜访的原因。”作为一名律师,而且是遗嘱专门律师,对于生老病死,马克早就习以为常,自然没有太多感触。 “我?”天上忽然就砸馅饼了,陆离有些晕乎。最重要的是,陆离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回报,照顾丽兹,仅仅只是因为感同身受罢了。“可是……她的家人呢?”陆离不是法律系的,但他也知道,遗产的继承人难道不应该是自己的家人吗? “艾伦女士目前在世的家人只有一个哥哥。”马克简单地说到,“所以她将自己的遗产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留给她哥哥,一部分则赠予你。她哥哥也见证了遗嘱的拟定,同意了分配条款。” 陆离微微收了收下颌,表示明白。这样的情况其实也并不罕见,这样的赠予虽然统一称为“遗产”,但不见得就和金钱直接挂钩,可能是一束鲜花、一件艺术品、一个纪念物之类的东西,仅仅只是朋友之间的馈赠,留作念想。 比如说,专门把自己的一套画具留给爱好油画的孙女,或者专门把自己的牛仔帽留给最铁杆的伙伴,诸如此类。虽然东西不见得价值连城,甚至可能一文不值,但却代表了一份情谊。 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 轻轻吐出一口气,“所以,你今天带过来了吗?”陆离看向了马克手中的公事包,如果仅仅只是纪念物的话,那根本就不算是“馅饼”,甚至不用缴纳遗产税,只需要直接完成物品的交接就可以了,惊讶和错愕之后,陆离逐渐平静了下来,虽然心口还是有着莫名的怅然。 毕竟,朋友的离开始终是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 “产权交割文件吗?不,我没有带过来。”马克摇了摇头,“我今天只是过来确认一下情况,具体的事宜还是需要你到律师事务所,我会向详细阐述一下相关条文,同时你也需要携带正式身份证明,签署一些文件……” 马克正在解释着,但陆离却抬起手制止了他,他的话语停顿下来,看向了陆离,投去了疑惑的视线。 “产权交割?”陆离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起波澜,短短不过两分钟时间之内,消息着实太多,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我以为只是一个纪念物之类的。比如说她之前和我提起的JK-罗琳签名的‘哈利-波特’系列之类的。” “噢,不,不是。”马克依旧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摇头否认了,“艾伦女士在德克萨斯州拥有一个牧场,她将牧场留给了你;至于一些私人物件则留给了她的哥哥,虽然我还需要回去确认一下物品清单,但我认为,‘哈利-波特’系列应该是留给了她哥哥。” “牧场?”陆离重复了一遍,以疑问的语气。 “牧场!”马克再重复了一遍,以肯定的语气。 陆离的大脑瞬间陷入了空白,似乎丢失了处理信息的能力,这一切着实来得太快也太汹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个牧场,一个很有可能是凝聚了某个人一生心血的牧场,一个很有可能是承载了一个家庭所有记忆的牧场,一个很有可能是价值远远超出想象的牧场,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且,这一份礼物还是来自于一个陌生的朋友,那位刚刚离开世界的朋友。 “可是,为什么呢?”陆离觉得无法理解,难道牧场不应该留给她的哥哥吗? 马克耸了耸肩,“抱歉,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典型的律师式回答,“不过,艾伦女士在提起你时,的确提及了你对于她来说,是一位十分重要的朋友。”这也许是在短短不到五分钟的交谈之中,马克唯一展现出片刻真实的瞬间——哪怕这抹真实也沾染了公事公办的客套和疏远。 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丽兹的面容,满头银白色的头发却丝毫不显苍老,别有一番知性的韵味;眼角和额头的皱纹沟壑深浅,勾勒出岁月留下的睿智;湛蓝色的眸子犹如汪洋大海,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言谈举止之间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智慧和优雅,这也是陆离十分喜欢和丽兹交谈的原因,她就好像一本知识渊博的书,让人总是忍不住想要继续翻阅下去。 她让陆离想起了自己的外婆。 渐渐的,那副面容褪去了色彩,变成黑白,那抹浅浅的嘴角弧度宠辱不惊,安详坦然地拥抱时光长河所带来的所有一切,就连眼底那一抹若隐若现的落寞都彷佛蝴蝶翅膀般,轻盈而宁静。 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那片蔚蓝色天空又高又远,空旷得让人站不稳脚跟,凛冽的冬天气息刹那间席卷而来,让人忍不住就打起了冷颤。 握紧了刹车,在巷子里的餐厅后门停了下来,右手不由深入了口袋里,清晰地感受到那张名片犀利的棱角,似乎可以划出一道伤口般锐利。将名片拿出来,上面的名字“马克-福斯特”依旧如此显眼,浓郁的墨汁缓缓浮现上来,清晰地告诉陆离:刚才所有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吱呀”,后门被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抬起头就看到了依旧坐在自行车上发呆的陆离,惊讶地出声到,“十四,你居然已经到了?那还不赶快进去,艾尔已经开始发飙了,我们一直在为你遮掩,但艾尔根本不买账,他早就想要找你麻烦了……” 陆离这才回过神来,暂时把纷扰的思绪放到一旁,利落地将自行车停靠在了旁边,把钥匙扔了过去,“弗雷德,拜托了。”然后就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后厨房,到更衣间里更换衣服,可是储物柜都没有来得及打开,更衣室的大门就直接被踢开,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传来,“陆,你迟到了!” 003 苦中作乐 站在更衣室门口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头褐色的短发抹满了发胶,梳成规规矩矩的三七分,搭配一套白色衬衫黑色西装的标准装束,规矩而死板,一丝不苟的衣服下摆更是透露着拘谨。 这就是陆离打工的这间橄榄花园的值班经理,艾尔。 “陆,你迟到了!”艾尔厉声呵斥到,但眉宇之间却没有愤怒,而是带着一丝得意。 陆离知道,艾尔想要抓他小辫子已经很久了。其实他很无辜,艾尔在追求餐厅的另外一位侍应生凯莉,可是凯莉对他没有任何感觉,反而是对陆离颇有好感。从那以后,艾尔就开始记恨陆离了,一直想方设法想要抓住陆离的漏洞,然后好好地公报私仇一番。 今天就是艾尔期待已久的日子了。 “迟到是绝对禁止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对我们餐厅有多么大的影响?因为你一个人的迟到,其他所有人的上下班时间都需要做出调整,所有人都要为一个人的迟到行为买单,这完全打乱了我们的正常上下班制度!更糟糕的是,这样的行为对于我们餐厅的形象是严重打击!我们餐厅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行为!” 看着口沫飞溅的艾尔,滔滔不绝的训斥简直没有一个尽头,双颊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而变得涨红起来,彷佛眼睛可以像奥特曼一般放射出镭射光芒一般。 虽然陆离很想笑,但他还是强忍住了,没有火上浇油。快速把西装外套换上,然后陆离就往前走了两步,艾尔后退小半步做出了防御姿态,他那一百七十三公分的身高在陆离面前足足矮了小半个头,气势一下就被压了下去,艾尔意识到了自己的露怯,连忙睁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陆离,声厉内荏地吼到,“你想干什么!” “工作。”陆离平静而坦然地说到,“为了避免制造更多的混乱,影响到餐厅整个季度的营业额,甚至引发倒闭的潜在可能。我想,我最好快点到工作岗位上去,不是吗?”说完,陆离还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艾尔直接就被噎住了,双手紧握成拳,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脖子的青筋都隐隐冒了出来,可以感受得到他胸腔里的翻江倒海。 陆离再次走了上前,艾尔条件反射地就让开了道路,眼睁睁地看着陆离离开更衣室,朝着大堂方向走去,那种羞辱感席卷而来,艾尔直接就大声吼到,“陆!今晚的小费必须扣除百分之三十!”他以值班经理的身份直接下达了最严厉的惩罚,可是陆离的脚步依旧没有停顿,转眼就消失了,只留着艾尔一个人站在更衣室门口,风中凌乱。 在美国的餐厅工作,基本工资少得可怜,侍应生基本都是依靠顾客的小费过活的,在旺季的高峰期,一个晚上小费就超过两百美元乃至更多都不稀奇,但侍应生所收到的小费也不是全部属于自己的,其中有一部分要上缴给餐厅,还有一部分要拿出来平摊给同一时段工作的其他侍应生。 现在,艾尔以“迟到”为借口,一口气就把陆离的小费收入扣除百分之三十,简直就是吸血鬼。 “大卫,抱歉。”陆离来到了厨房,一下就看到了等待交接班的大卫,他给了大卫一个拥抱,表示了歉意。大卫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反而是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询问艾尔的情况,陆离耸耸肩,“他终于抓住机会了。”一句调侃就让大卫笑了起来。 陆离探出头看了看餐厅的情况,此时距离正式晚餐时间还有一段时间,现在餐厅里客人并不多,远远没有到达高峰期。陆离拍了拍大卫的手臂,“我先过去前台打声招呼。”然后就离开了厨房,投入了工作状态。 进入晚餐时间段之后,陆离整个人就迅速忙碌起来,就好像陀螺一般脚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事,不过艾尔却阴魂不散,好不容易抓住了陆离的小辫子,显然他可不愿意轻易放弃。 “陆!”艾尔毫无预警地就从楼梯口窜了出来,拦住了陆离前往厨房的道路,“刚才十一号桌的餐盘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离被吓了一跳,脚步猛地停顿下来,左手里的刀叉一个不稳就往下滑,他条件反射地用力抓住那些刀叉,避免制造更多的混乱,不想,因为太过用力,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居然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哗啦啦地就往下滴。 看起来粗目惊心,但其实疼痛感倒还好。 艾尔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陆离却没有精力去搭理他了,“你刚才说什么?”那骇人的气势让艾尔愣了愣,后面的话语居然愣是说不出来,陆离瞪了瞪眼睛,“请让一让,我还有工作需要完成。”今晚已经忙到人仰马翻了,他哪里有时间去理会艾尔那小女生一样的叽叽歪歪。 艾尔下意识就退了半步,陆离直接无视了他,快步走进了厨房。 将手中的餐具全部放到了洗碗池里,抬起左手看了看,鲜红的血液已经流到了指根,小指上那枚尾戒沾满了血液,看起来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他正准备把伤口洗干净,贴一贴创口贴就好了,然后就看到那枚尾戒散发着微微的光晕,仿佛……仿佛正在吞噬血液一般,这着实太过惊奇了,甚至有些惊悚,就好像是“魔戒”里被赋予了生命的戒指一般。 这枚尾戒是来自于他外婆的礼物,也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饰品。 陆离连忙擦了擦眼睛,但随即就发现,那微弱的光晕又完全消失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刚才那刹那间的惊异根本没有发生过般,“陆!你的服务区域现在又来了两桌客人!”艾尔那催命符一般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陆离也没有时间继续搭理,反复看了看自己的小指,乃至于整个手掌,再三确认,还是没有任何异样,倒是伤口的出血似乎已经停止了下来,只有伤口那隐隐一些刺痛的感觉提醒着刚才皮肤被划破了,除此之外,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要么就是他小说看多了胡思乱想,要么就是他筋疲力竭以至于眼花,匆忙洗了洗伤口,由于找不到创口贴,也只能找了一张餐巾纸简易包裹一下,就又再次开始忙碌起来。 过了十点之后,这才好不容易赢得了一些喘息的时间,陆离跑到了通往二楼仓库的楼梯口躲懒,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但站了三个小时的小腿还是微微有些肿胀,坐在台阶上,让双腿稍微放松放松。 才没有一分钟,弗雷德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楼梯口,“今晚真是太疯狂了,不过才周四而已,人们到底怎么了?”踢了踢陆离的小腿,陆离挪出了一个空位,然后弗雷德也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盒,递给了陆离。 陆离摇摇头拒绝了,“因为今天难得天气好,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出来透透气,天气预报说明天又有小雨。” “耶稣基督。”弗雷德点燃了香烟,狠狠吸了一口,烦躁地抱怨到,“又要下雨?这一次又要持续多久?我真的受够纽约这天气了,十二月那次因为飓风停水停电了一个星期,我觉得自己都要成野人了,现在又是大雨又是大雪,没完没了。” 陆离被弗雷德那抱怨的语气逗乐了,“那你可以到西海岸去,如果你不介意地震的话;又或者到中部去,尤其是接近墨西哥那一片,一年四季阳光普照,保证你心情舒畅。” “如果那里可以给我提供一份工作的话。”弗雷德挑起了眉宇,一本正经地说到,让陆离轻笑了起来。弗雷德也是大学生,今年大三,他是学艺术的,留在纽约这样的大城市也是为了寻觅机会。 看着陆离的笑容,弗雷德反而是收起了玩笑的态度,认真地说到,“我是认真的。所有人都希望留在大城市,与其说是因为这里的机会更多,不如说是因为这里的未来更加明确,即使你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要跟着其他人的脚步,这就足够了,我就是这样。”弗雷德的话语里带着了一丝唏嘘和自嘲,“但如果真的有机会,回到小城镇里,守着一栋小木屋,自己亲手种植蔬菜,养育一些牲畜,自给自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感受着新鲜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享受着片刻的悠闲和生活的惬意,真正地活着,难道不比在大城市里摸爬滚打更加幸福吗?” 弗雷德的话语在陆离的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生动的景象,一杯清茶、一块蛋糕、一抹残阳、一缕清风,耳边传来那树林随风飘扬的响动,偶尔夹杂着骏马的嘶鸣和公鸡的啼叫,彷佛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时间顺着指尖滑落下来的触感般,偷得浮生半日闲。 “十四?”思绪被呼唤声打断了,陆离转过头看向了弗雷德,“我是说,你呢?你会怎么选择?”弗雷德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是啊,如果是他,他又会如何选择呢? 004 神奇空间 如果是他,他会如何选择呢? 纷杂的心绪在脑海里激荡着,但陆离却找不出一个答案。他虽然成长于山村,但那里的农田早就已经被征收,然后盖成了房屋,山村里的生活虽然简单但也已经完全现代化,他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乡村生活,自然也不知道那将会是一副什么面貌;更何况,当初他选择出国留学,本来就是为了谋求一个更加远大的前程,那么留在城市才应该是正确的,不是吗? 城市,农村;农村,城市…… “你是说在梦里吗?”陆离戏谑的回答让弗雷德撇了撇嘴,然后无奈地笑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感叹到,“是啊,说的好像我们有选择一样。”梦想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奢侈,更多时候,他们都是在为了生活而奔波,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被动地被生活推着往前走。 陆离拍了拍弗雷德的肩膀,表示安慰。 弗雷德也仅仅只是感叹一下而已,随即就转移了话题,“艾尔今晚从头到尾都在盯着你,上帝,如果是我,早就犯错了,你居然扛下来了。所以,刚才你到底怎么应付他的?” 陆离轻描淡写地把刚才的交锋描述了一番,惹得弗雷德扑哧一下就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说,他真的强调‘我们的餐厅’?”艾尔不过是值班经理而已,只能算是一个小喽啰而已,从这样的小细节就可以看得出来,艾尔的眼界也不过如此了,“我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模样……” 陆离点点头表示了赞同,然后抬起手比划了起来,“他当时脖子都涨红了起来,感觉就要爆炸了一般……”陆离的模仿着实太过形象生动,简直就是现场再现,这让弗雷德笑得面部肌肉都僵硬起来,不仅是他,就连其他侍应生和厨房的助手们也都凑了过来,熙熙攘攘得好不热闹。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所有人齐刷刷往后一看,然后就看到了艾尔那铁青的脸庞,大家刹那间都愣住了,气氛立刻凝固起来。 陆离眼珠子一转,把弗雷德手中的香烟接了过来,举了起来,“香烟时间。”即使再繁忙,一只香烟的休息时间也是被允许的。 这话说出来之后,大家都纷纷点头,表示了赞同。艾尔看着眼前八、九个人,却也不好发火,一口气憋在胸口发泄不出来,着实憋屈。然后陆离就扬声接话到,“现在休息结束了,我们应该回去工作了。”说完,所有人都再次表示应和,轰得一下就散开了,只留下艾尔一个人留在原地,风中凌乱,又一次。 餐厅按时打烊,结束一整天的行程,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 整个纽约城依旧灯火通明,喧闹而吵杂的噪音在朦胧的路灯之下蔓延,夜色之下的城市有着别样的一番景象,二十四小时不休不眠,不知疲倦,但偌大的城市却显得格外空旷,空旷的街道、高耸的大楼、阴暗的角落……狭窄的空间却产生了一种无边无际的荒芜感,让每个人越发感觉自己的渺小。 环顾四周,人群汹涌、车水马龙,但挥之不去的孤单感却如同一缕轻烟般,如影随形。 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间门,避免吵醒同屋的室友,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房间里,看着那没有折叠被子的被窝,陆离只想要躺下去,完全放松地好好睡一觉,肌肉的酸痛和疲惫忽然就席卷而来,残存了一点理智提醒着他,今晚在餐厅工作浑身都是油烟,他必须简单清洗一下才能上/床。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浴室,站在镜子面前开始刷牙,但眼睛却已经开始犯困,陆离感觉自己站着就能睡着了,看着镜子里的投影,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昏沉沉的大脑就像一团浆糊,难以展开思考。陆离决定放弃思考,先好好睡一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慢慢考虑,但就在这是,脑海里灵光一闪,陆离的瞳孔猛然张大起来: 他的左手小指为什么看起来完好无缺? 刚才在餐厅的时候,他的小指和无名指被餐刀划伤了,鲜血直流,把他着实吓了一跳。但是现在,左手小指却光洁如新,完全没有任何伤口,这太过诡异了——即使流血停止了,也不应该没有任何伤口留下,即使愈合了,势必也会留下痕迹才对。 这,这是怎么回事? 咬着牙刷,陆离开始仔仔细细地检查自己的手指,光洁如新,没有丝毫损伤的痕迹,要不是陆离十分确定,划伤手指时他没有沾染任何酒精,他几乎就要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了。可是,伤口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真正的吸血鬼,伤口可以自行愈合。 陆离端详着自己的手指,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难道是他记错了伤口的位置?不是在指腹上,而是在指根? 这个想法仅仅只是冒出来一下,随即就被陆离否决了,这着实太过牵强也太过荒谬了。 视线落在了那枚尾戒之上,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诡异的微弱光晕,现在陆离也有些糊涂了。如果说那个光晕是错觉,划伤手指也是错觉?但反过来呢,划伤手指是真实的,尾戒散发出光晕也是真实的…… 这枚尾戒是外婆给他的生日礼物。这原本是一枚戒指,有一段不短的历史,传说是从家里传承下来的,话虽然如此说,但却说不上是古董,因为没有任何翡翠或者宝石之类的镶嵌,就是一个简单的银色指环,就连刻字都没有,简洁大方。外婆认为这枚戒指适合男生佩戴,而且陆离的体质适合养银,却不适合戴金,于是外婆就送给了陆离。 陆离以前是戴在食指上的,后来长大了,就换到了小指上。这枚尾戒陪伴了陆离将近十年时间,是他身上唯一的配饰,早就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平常也没有卸下来的习惯,几乎都要忘记它的存在了。 虽然自己的猜测显得有些荒谬,但他还是伸手将尾戒摘了下来。 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没有,小指和无名指上依旧没有任何痕迹,仿佛割伤手指完完全全不曾发生过一般。无法解释,完全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随后,陆离认真检查了一下尾戒,发现上面就连一丝血迹都没有,这也不对劲——因为手指割伤之后,他流了很多血,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血液肯定沾染到了尾戒之上,后来他洗了手,但却没有彻底清洗尾戒,上面或多或少沾染一些血液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看着那光滑的尾戒,陆离几乎要分辨不清楚现实和虚幻了,因为现在找不到任何证据支持那一个小小的意外。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太过……离奇了,从遗产馈赠到尾戒光晕,再到手指伤痕消失,疲倦的大脑无法快速运转起来,也无法分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此时,陆离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一个朦胧的空间,彷佛一个三维立体漂浮在脑袋之上般,混沌的雾气在缭绕氤氲,这让陆离吓了一跳,抬起头,镜子里就看到自己惊吓的模样,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可是脑海里那个漂浮的空间却再清晰不过了,这种诡异的场景让陆离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这……这到底是什么?这是他的幻想还是什么?难道说,他此时正在做梦? 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打起精神,视线扫了扫整个混沌空间,找不到光源,可是却有一股朦胧的光晕,让人可以看得清楚。 这不过是一个房间大小,不到三十平方米,地面全是松软的黑色土壤,比起沼泽更加干燥一些,湿润而饱满的色泽看起来十分肥沃,如果在这里种植植物的话,估计收获会有不少;正中央有一个浅浅的小池子,用鹅卵石堆砌起来,里面清澈见底的泉水波澜不惊,可以一眼就看到池底那一层斑斓的鹅卵石,水至清则无鱼,这一点在这里得到了验证,池子里没有任何其他生物,就连细菌都没有的模样。 池子的旁边散落着一些零散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农具,锄头、铁铲之类的东西,然后还有一个破旧斑驳的皮包依靠在池子那凸出来的石块上,看起来就像是木匠随身携带的工具包,厚厚的一层灰尘显示着它已经被主人遗忘了许久。 整个空间静谧而祥和,虽然光线昏暗,但却洋溢着一种勃勃生机。陆离不仅没有感觉到疲劳,反而觉得精神逐渐焕发起来。 拥有这枚戒指已经十年了,但陆离记忆之中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空间,即使是海市蜃楼也无法解释,唯一的解释就是梦境。 低下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意识倒是清醒了,但脑袋上的那个空间依旧没有消散,所以……这是一个突然出现的空间?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带到现实?还是说一切只是幻想? “啪”,伴随着思绪,一把铁锤就出现在了陆离的手上。 005 柳暗花明 看着手里的铁锤,陆离觉得自己下巴都要脱臼了,只有在小说里才出现的情节此时就真实地发生了,以至于陆离刹那间觉得自己彷佛置身于“盗梦空间”的故事里,到底什么才是梦境、什么才是现实,让人傻傻分不清楚。 所以,这个铁锤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是不是像超级马里奥的道具一样,锤一锤就会冒金币出来? 左右看了看,陆离就往地面敲了敲,没有反应,而后又往墙面敲了敲,还是没有反应,犹豫片刻,他拿捏着力道朝着自己大腿敲了敲,有反应——疼。 陆离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被自己蠢哭了。看来,这个铁锤没有任何特别的,就是一个普通的正常铁锤。想了想,陆离就按照小说里的指示,意随心动,脑海里想着“放回去”,果然,铁锤就再次消失了,重新出现在了脑袋上方的那个空间里。 陆离觉得自己像是独角兽。 再次默念着,“消失”,果然,空间就消失了。陆离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枚尾戒,仔细回想一下,刚才空间时,他正在擦拭着尾戒,确认上面没有任何血迹,他不由再次擦了擦,可是尾戒却没有反应了,这……随即,脑海里想了想,“空间”,那个混沌空间响应召唤地又一次出现了。看来,这不是阿拉丁神灯。 重新将尾戒戴上小指,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番,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平凡无奇,看起来就是一个银铁环,即使重来一次,陆离也绝对不会把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戒指与空间联想到一起。这着实太过神奇了。 可是,这个空间到底有什么用呢?难道只是一个储物空间? 陆离干脆把马桶盖放了下来,然后坐了上去,再次把空间召唤出来,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遍。可是,整个空间太狭窄了,巴掌大的地方转眼就看完了,除了农具之外,倒是找到了许多木匠工具,但都没有任何奇特之处。 陆离的视线落在了中央那个小池子上,这个池子十分浅,半径一米大小,里面的泉水清澈见底,下面铺着一层斑斓的鹅卵石,让人忍不住就想要跳进去玩耍一番,但由于池子太小了,陆离觉得随意丢些东西进去,那一个手掌深的水很快就会满溢出来了。 波澜不惊的池子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来,想了想,陆离拿起漱口的杯子,把里面的水都倒掉,视线牢牢地盯着空杯,然后默念着,“灌满”,清澈的水迅速就把杯子灌满了。 离开空间那朦胧的光晕,在卫生间的灯光之下,陆离把杯子放到了眼前,近距离观看,透明的水质真的什么都看不见,直接就穿透杯子,对面墙壁的纹路都一清二楚,彷佛只是一团空气摆放在眼前般。 端着杯子放到了嘴边,但陆离又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这个空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个水有毒呢?还是小心谨慎一些比较好。可是,大脑如此想,行动却不是如此做的,鬼迷心窍地,陆离就低头抿了一口水。 一股清甜触碰到了味蕾,彷佛踢踏舞者一般,跳跃起来,可是不等陆离细细品尝,那股味道就滑入了喉咙里,滋味着实太过美好;忍不住,直接仰头喝了一大口,那种纯粹的甜味带着淡淡的清香,不同于泉水的凛冽和开水的干涩,这杯水有着一种特别的口感,难以形容,彷佛具有生命力一般。 这着实太神奇了。 不过,相较于这个空间来说,所有事情似乎也都变得合理起来。 看着空荡荡的杯子,陆离强忍着再次喝一杯的冲动,理智还是让这种躁动平复了下来,一来他不知道这个泉水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来小池子里的泉水也着实没有多少。 坐在原地等了一会,身体微微有些发热,但陆离无法分辨,到底是思想作祟还是泉水的作用;脑袋似乎变得清醒了不少,皮肤彷佛变得更加敏感了一些,夜晚露水的寒气从窗外缓缓蔓延过来,但这也是似是而非的个人感觉,可能是心理作用而已,也可能是陆离发现了空间之后太过兴奋了。 脑海里突然天马行空冒出了一个想法,陆离快速跑到了大厅,翻找了一番,果然在窗台旁找到了一包种子——来自他室友,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种子,然后再次回到卫生间里,再次从空间里调出了小半杯水,然后扔了三、五颗种子到杯子里。 静静得等待了一会,种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让陆离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这种泉水就算不能长生不老,至少也可以焕发生机之类的,但显然,他还是小说看太多了。 把杯子放到一边,陆离又把空间里的那个工具包拿了出来,这是整个空间里最显眼也最重的一个物件了。 工具包落在了卫生间的地毯上,溅起了一大片灰尘,彰显着岁月的痕迹。奇妙的是,那灰暗的皮革居然依旧柔软,指尖的触感可以清晰感受到那小牛皮或者小羊皮的温润;而皮包之上的铁锁却已经锈迹斑斑,陆离不过稍微用力一点,锁头居然就断了。 皮包里装着的居然是绘画工具,一盒已经干煸的颜料,一个黑色皮革的笔筒,里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画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褐色的皮革小包裹,解开包裹之上的绳索,轻轻一抖,包裹就像是画卷一般展开,这赫然是一套素描工具,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铅笔,还有几根原始的炭笔和小刀,这让陆离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泰坦尼克号”里杰克随身携带的那套画具。 在画具之外,还有几张画作,两张是用木架框好的,另外还有三张则是卷了起来的。 陆离盘腿坐在了地上,将画卷打开了开来,居然是铅笔素描。第一张绘制的是静物,典型的水果篮,没有任何年代特征,也没有签名;第二张绘制的是一个复古华丽的房间,看起来像是西方贵族的生活空间,但可惜的是,下方同样没有落款;最后一张则十分特别,描绘的是两名芭蕾舞者,身后是一个空旷的舞室,这张画作明显没有画完,似乎只绘制了一半的模样。 由于三张素描都没有落款签名,陆离猜测,这应该是上一任主人自己平时练习的作品。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第三张没有完成。将三张画作重新卷好,放到一旁,陆离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张框好的画作拿了出来。 看到第一张画时,陆离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瑰丽的色彩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孔雀蓝的大胆用色和鳞次栉比的楼层彰显了无与伦比的艺术功底,陆离对艺术没有任何了解,这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但他在纽约生活了三年,却可以一眼就忍住,这幅画的主体是克莱斯勒大楼。 这栋落成于1931年的建筑俨然已经成为了纽约的著名地标之一,同样也成为不少现代艺术家的灵感来源。从这个细节来说,这幅画应该距离现在时间并不遥远,换而言之,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高了。 在小说里,人们总是可以在空间里发现梵高或者毕加索的作品,然后一夜暴富,走上了彪悍的人生。但显然,陆离想太多了,他不由呵呵地笑了起来,随即拿起了第二幅画。 这幅画让陆离立刻重新打开了刚才第三幅素描,左右对比就可以看得出来,第三幅素描是在临摹这幅画! 画面之上,两位芭蕾舞者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二,左边那位洁白无瑕,右边那位则身着粉红色表演服,两个人正在匆匆往外跑,那位粉红色的芭蕾舞者身上泛着大朵大朵的红色,左手扶住了自己的脖子,嘴角还有若隐若现的鲜红,看起来就像是身体里面的恶魔正在破茧而出一般——又或者可以说是不疯魔不成活的走火入魔阶段。在两位舞者的身后则是一个芭蕾舞教室,一个个模糊脸孔的舞者低着头在翩翩起舞,教室墙壁之上那扭曲而缤纷的色彩将整个空间的诡异感推向了极致。 虽然陆离对绘画没有任何研究,但是那奇妙的笔触和大胆的用色还是让他眼前一亮。只是,那三幅素描和这两幅画,是同一个作者吗?还是说,是后来有人得到了这两幅画,然后试图模仿学习? 想到这里,陆离低下头在芭蕾舞者的绘画下方寻找着签名,然后就看到了一组小小的黑色英文字体,“D-e-g-a-s”。反复地在齿间念了两三遍,陆离的眼睛猛地一亮,“德加”?埃德加-德加?那位古典印象主义的代表画家?那位将女性素描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法国印象派画家? 应该……不是……吧…… 陆离仔细想了想,看看放在旁边的素描,又看看另外一张克莱斯勒大楼,视线最后落在了两位芭蕾舞者的身上。如果按照年代来看,这显然是不符合的,陆离对绘画的了解有限,但他隐约记得,德加应该是在世纪初就去世了,根本不可能等到克莱斯勒大楼的落成。不过,陆离这个门外汉的记忆又怎么可能做的准呢? 站立起来,陆离快速回到了客房里,他决定求助网络的力量。 006 真假难辨 一溜烟小跑地回到屋子里,将笔记本电脑打开,原本今天如此疲劳,他根本没有开电脑的打算,但现在显然已经不一样了。他现在不仅一丝睡意都没有,而且还精神百倍!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短信,随手翻了翻,大部分都是那群抵达迈阿密疯狂的同学们发过来的,他们已经做好了肆意狂欢的准备,春假从今天下午就已经开始了。 暂时把短信放到一旁,没有着急回复,陆离率先打开了搜索网站。可是看着网站的空白格,他居然有些发愣,因为他对艺术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入手,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从画家本人开始了解。 埃德加-德加,法国人,他富于创新的构图、细致的描绘以及对工作的透彻表达,让他成为了十七世纪晚期现代艺术的大师之一。他最著名的绘画题材包括了芭蕾舞演员、其他女性、还有赛马。他通常被认为是印象派,但他有些作品更加具有古典、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派风格。 毋庸置疑,德加是一位值得钦佩的大师,在他的作品列表中,“调整舞鞋的舞者”、“赛马”、“等待出场”、“芭蕾舞剧院的休息室”等等都备受赞誉。不过,德加的作品大部分都保存良好,要么是博物馆、要么是私人馆藏,几乎很少有作品流落在外,所以几乎很少在拍卖场上看到德加的作品——至少公开拍卖是如此。 那么,陆离刚才找到的这幅画,真的是德加所做吗?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那幅克莱斯勒大楼不是德加所做,撇开风格相去甚远不说,德加1917年就去世了,距离克莱斯勒大楼的落成还早着呢,这也让陆离的心不由沉了沉。 考虑到其他素描画作没有任何署名,看起来不过是素人的临摹或者练习,克莱斯勒大楼这一幅又率先排斥在外,再加上德加为人熟知的作品都在已知的地点保存完好,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暗示着,这一幅署名为“德加”的家很有可能也不是真的。 不过,陆离还是没有轻易放弃,就连空间戒指这样神奇的物件都出现了,为什么德加就不可能是真的呢?至少,从绘画内容来看,芭蕾舞女,这无疑是德加最著名也最擅长的绘画对象。 于是,陆离开始登陆各大艺术论坛,不仅仅有国内的,还有国外的,尤其是特别关注了其中关于德加的帖子。转眼两个小时就过去了,陆离的脖子都已经酸了,笔记本也快没电了,但他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与这幅画相关的信息,甚至于内容相近相似的画作也没有看到。 就连万能的网络都没有找到信息,陆离有些没辙了——艺术方面的问题,他是真正没有任何办法。虽然说从门外汉的角度来看,绘画风格确实十分相似,内容也完全符合德加的模式;但即使是门外汉,陆离也知道,那些顶级的绘画大师,总是有着无数后人前仆后继的模仿学习,越是著名的画家,假冒的仿制作品就越多。 比如说在巴黎的蒙马特高地,那里就常年有落魄的画家们在现场临摹梵高、毕加索之类的大师名作,然后以十五欧、二十欧这样低廉的价格贩卖给游客。 所以,这幅德加难道真的是仿冒的?亦或者说,他的搜索方式不对,没有寻找到有用的信息? 拍了拍脑袋,陆离立刻明白了过来,门外汉终究是门外汉,隔行如隔山,这样专业的问题自然还是要询问专业人士才行。上学期在选修影视编辑这门课的时候,他曾经到艺术学院采访过几位学生,与其中一位至今依旧有联系着,只是,陆离隐约记得,对方好像不是绘画专业的……但,至少比陆离要专业。 先为笔记本插上充电器,而后在通讯录翻找了一会,一个电话就直接拨了过去,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休息,不过现在是春假期间……“嘿,玛丽安在说话,谁在另一边?” 玛丽安-斯坦,这就是陆离至今依旧保持联系的朋友。 “嘿,玛丽安,这里是十四。”陆离开口说道,另一边立刻传来了玛丽安那明朗的笑容,“十四!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还是说,你也在沃克的派对上?”说话间,电话另一端就传来玛丽安那自言自语的声音,“你在哪儿呢?我没有看到你。” “哈哈,不,我不在迈阿密。”陆离下意识地假设,没有想到一猜一个准,“噢,你真应该过来迈阿密的,今天下午开始,这里就已经完全疯了。”玛丽安那饱含遗憾的声音传了过来。 在玛丽安继续客套唠嗑之前,陆离率先开口切入了主题,“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些专业问题想要咨询你。” “凌晨一点?十四,你可真是一个浪漫的家伙。”玛丽安那戏谑的口吻让陆离哑然失笑,却也有些窘迫——这个时间点确实不太合适,“等等,我出去再说,这里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话音还没有落,听筒里就传来了雷鸣般的吼叫声,天崩地裂,热闹得不像话。 “呼,我正好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玛丽安感叹道,身后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所以,你想要咨询什么?” “额……我不太确定,你是美术专业的吗?”虽然有些失礼,但陆离还是直接说道。这总比询问了之后,才发现自己乌龙了,要来的礼貌一些。 “哈哈,十分有趣。”玛丽安干笑了两声,“我是芭蕾舞专业的。” 陆离瞪圆了眼睛,然后也跟着干笑了两声,“哈哈,看来我的专业素养还是不够,距离成为一名正式记者显然还有一段距离。”如此诙谐的回答,成功地让玛丽安爽朗地大笑起来。 “说吧,有什么问题想询问,虽然我不是美术专业的,但现在我身后那个屋子里可着实有不少。”玛丽安还是慷慨地提供了帮助。 陆离轻轻舒了一口气,“朋友在家里阁楼发现了一幅德加,可是我们上网搜索了半天,却也找不到画作的相关信息,所以想着会不会这是一幅仿制品之类的。”陆离终究没有说出这幅画是自己的,毕竟刚刚才发现空间戒指,他还是希望能够把个人信息保密。 幸运的是,玛丽安没有过多八卦,尊重朋友的隐私是最基本的礼貌,“德加?你应该知道他最喜欢绘画的对象就是芭蕾舞女伶吧?”玛丽安话语里流露出一丝俏皮,“你把那幅画拍几张照片,然后发给我看看吧,即使我不懂,我也可以过去询问一下那些美术系的家伙。”玛丽安干脆利落地就伸出了援手,“对了,记得不要开闪光灯,你把画作放在灯光柔和的位置,近距离拍摄,这样比较好。” “避免我们把真迹也毁坏了,是吧?”陆离也开了一句玩笑,而后两个人就挂断了电话。 陆离回到卫生间,把那幅德加搬到了房间里,然后寻找了一个合适的光线角度,咔嚓咔嚓在不同角度拍摄了几张照片,全部一口气都传给了玛丽安。 坐在原地等了等,心情一时间却有些澎湃,难以平复。于是,陆离干脆就起身,到卫生间里完成刚才的工作——刷牙,此时嘴巴旁边的牙膏沫子都已经干涸了,漱了漱口,重新刷了一遍牙,而后又好好地洗了一个澡,满身的疲惫总算是松懈了下来,紧张和期待的情绪也消散不少。 拿着那杯装着种子的清水,回到房间,看了看手机,玛丽安居然还是没有回复,看来美术专业的学生也被难住了。正当陆离准备把手机放下时,铃声伴随着震动就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来电显示赫然就是玛丽安。 接起电话,然后就听到玛丽安那亢奋的声音,“十四,十四,十四!你朋友真的是翻找出了老古董,告诉我,他的父亲是不是参加过二战?不然,就是他的爷爷?”不过,这种涉及隐私的问题,玛丽安也没有打算听到回答,她随后就接着说道,“这幅画的确是德加的作品——撇开真假不说,但是在德加晚年的时候,他的确创作过一幅叫做’化妆舞者的入口’的作品。从画作的内容、绘画的手法、创作的风格来看,这一幅就是传说之中的那幅画!” 陆离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居然真的是德加的作品——或者更为准确来说,德加真的创作过这样一幅作品,至于陆离手中这幅是不是真迹,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意味着陆离得到了一个戒指空间,还意味着他赢得了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规划未来、重新安排生活、重新作出选择的机会,如果这幅德加就是真迹的话……想到这里,收缩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起来。 抬起头,看看周围纽约那宁静的夜色,一种不真实感席卷而来,今天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太过不真实了,视线最后落在了左手小指那枚平淡无奇的尾戒之上,心潮澎湃!未来的曙光瞬间变得清晰明了起来,期待感高高的扬起,随后又重重地落下,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让陆离有些失态。 “呵。”陆离不由轻笑了起来,既是自我调侃,也是幸福满溢。 007 德加画作 脑海里刹那间闪现过无数思绪,汹涌沸腾。 陆离不由深呼吸了一下,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说道,“所以,这幅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耶稣基督,你居然还如此冷静,为什么我没有听到尖叫声、呐喊声?”玛丽安的调侃让陆离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紧张的情绪又更加放松了一些,“你必须知道,德加晚年的作品十分稀少罕见,许多作品都没有公开展示过,甚至还被他自己毁掉了不少,并不为人知。我刚才询问了一圈,最后还是那个对法国美术了如指掌的家伙认了出来。你真应该看看他的表情,激动得差点就把我的手机吞了下去!” “哈,难怪你刚才花费了将近一个世纪之久。”陆离也再次开起了玩笑,心态逐渐平稳了下来。 “你应该庆幸,我终究还是找到了答案!”玛丽安泼辣地说道,“这幅作品完成于1884年,创作的时候,德加一直在担心自己有失明的危险,而且手腕的力气也出现了减弱的迹象,导致绘画的细节远远不如巅峰期。后来,德加变得越来越偏执和狂热,性情乖张,年轻时作品之中那种灵性也削弱了许多。” 玛丽安接着解释道,把刚才从朋友那里得到的资讯,一股脑地倒给了陆离,“这幅作品是那些作品之中最著名的一幅,甚至不少人都认为超过了德加的巅峰作品,在这幅画里,德加对于空间的运用、对于人物之间的叠加,甚至比那几幅最为著名的芭蕾舞女还要更加复杂。按照我朋友的原话来说,就是他’耗尽了所有才能,倾注创作出来的作品’。” “哇哦。”即使陆离对艺术了解有限,对德加也了解有限,但还是可以听出玛丽安话语里的赞叹。 “传闻说,这幅画在1941年被德国人从圣彼得堡的嘉芙莲皇宫抢走,连同一批其他艺术品,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了。”玛丽安继续补充说明到。 难怪网络上几乎找不到信息,原来这幅画已经消失了超过半个世纪;难怪论坛上也没有相关信息,因为当初二战的时候,德国人从欧洲各地抢走了无数艺术品,许多都在搬运过程中损坏甚至是消失了,根本无从统计。 现在,陆离总算明白了玛丽安刚才提起二战的原因了,“哇哦!”除了如此感叹之外,陆离发现自己有些词穷——这对于新闻系的他来说,着实太过难得了。 玛丽安却是毫无预警地尖叫了一声,把陆离吓了一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陆离的思绪一时间还真没有跟上玛丽安的跳跃速度,但玛丽安随即就说道,“这意味着如果这幅作品重新现世的话,势必将引起轰动!所有的艺术家们,所有的鉴赏者们,所有的收藏家们,都会为之疯狂的!”玛丽安显然不太满意陆离刚才“哇哦”的平淡反应,不得不强调一下。 “哈,所以,你在期待着捐赠还是拍卖?”陆离也回过神来,开了一个小玩笑。 “不管是拍卖还是捐赠,只要让这幅画走出你朋友的阁楼,这就是艺术史上的一次突破!”玛丽安的情绪十分高昂,不知道是因为这幅德加,还是因为派对上酒精的威力,“更重要的是,如果伴随着这幅画,顺藤摸瓜,寻找到当初德国人从嘉芙莲皇宫抢走的其他艺术品,这才是真正的大发现!” 陆离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了戒指里的其他物品——难道,这个戒指是当年参与过二战的某位士兵遗留下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说得通,因为那幅克莱斯勒大楼是1941年之前创作的,时间线上就没有问题了。那么,其他三张素描呢?还有其他的艺术作品呢? “我会原封不动地将所有消息转述给我朋友的,希望不久之后,我们可以在博物馆或者画廊里欣赏到这幅画作。”陆离依旧保持着镇定,和玛丽安开着玩笑,“到时候,你可以为我详细解说一下,为什么这幅画如此出色。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上帝,我嫉妒你。”玛丽安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等春假结束之后,你欠我一顿晚餐!” “没问题。”陆离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而后就挂断了电话。 陆离重新看向了那幅德加的画作,他意识到,比起其他画作、比起所谓的艺术品宝藏,他不应该那么贪心,当务之急是鉴定这幅画作的真伪。如果是假的,那么所有一切推测都是徒劳,也根本没有浪费时间和精力的必要;如果是真的…… 坐在床沿边上,看着窗外那灯火通明的景象,翻涌的云层有种摧城拔寨的壮丽,帝国大厦那高耸入云的建筑在星星点点的光晕包围之下格外显眼,即使坐在室内依旧可以清晰地听到这座城市的脉搏正在跳动。隔壁邻居的情侣对话穿透了那如同纸张一般薄的墙壁,在夜色里低低回响,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如此真实,和过去这些年没有任何差别,但就在此刻,陆离却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双脚悬空一般,空荡荡得让人心慌。 躺在床上,原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无论是空间戒指所带来的震撼,还是遗产馈赠所带来的机遇,他都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但没有想到,脑袋碰到枕头之后没有多久,他就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天亮。 当第一缕朝阳洒落在床脚,他就感受到了那淡淡的温暖,仿佛就连空气中都飘浮着干爽的阳光味道。伸了一个懒腰,坐直了身体,看看床头的手机,居然已经九点了,他这才意识到,昨晚忘记拉窗帘了。 在纽约,由于高楼大厦的存在,阳光洒落进屋子里总是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所以想要早起,最好就是调闹钟,但昨晚太过疲惫、也太过亢奋,他忘了调闹钟也忘了拉窗帘,直接倒头就睡,于是就比平时起迟了。 还好,今天开始是春假。 在“回到床上睡个回笼觉”和“开启繁忙的全新一天”之间,陆离选择了后者,他今天不仅要处理一下那幅德加的画,而且还要到律师事务所去拜访马克,这将会是行程满档的一天,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没有太多的疲惫,昨晚的深层睡眠消除了所有疲劳。 掀开被子走下床,走进卫生间准备刷牙,可是四周看了看,却没有找到漱口杯。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他这才意识到,昨晚把漱口杯拿到房间去了,于是他又倒了回去,在门口的橱柜上看到了那个透明的漱口杯。但……这不对劲呀! 漱口杯里此时已经被满满当当的番茄苗所占据,那拥挤的番茄苗几乎就要把整个被子都挤爆了,以至于看起来像是一撮韭菜,所以……这就是他昨晚扔进去的种子? 仅仅一个晚上,所有种子不仅发芽了,而且还长出嫩苗?这着实太过不可思议了!简直违背了自然生长的规律,这一切都是那杯空间泉水的功劳!仔细想一想,他昨晚也喝了一杯,今天早晨起来之后,不仅丝毫疲惫都感觉不到,而且还精神百倍,仿佛过去这段时间的疲劳都一扫而空。 果然,空间里的泉水不是普通的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生命水?如果他把泉水拿来拍卖的话,他是不是可以立刻变成百万富翁?不对,这样太过招摇了,一不小心就要被抓起来研究了;那么,如果把泉水用来滋润植物呢?是不是可以提高产量,又或者是优化产品质量,再不然就是像那些番茄苗一样,催促生长;泉水既然对他有效果——虽然没有得到直接证明,那么是不是同样可以用来喂养牛羊,让他们的肉质变得更加鲜美,又或者是培养种/牛、种/马……思绪一时间有些翻涌。 想到这里,陆离不由有些心潮澎湃,甚至比昨晚德加的画作还要更加激动。毕竟,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与渔,德加的画作是一只鱼,但是泉水却可以成为渔的起点。 亢奋过后,稍稍冷静片刻,陆离就意识到,他的想法太过贪心了——空间里的泉水就那么小半池子,不要说批量生产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见底了,更何况,他也不确定这个泉水还能不能再生。所以,想要通过空间泉水快速实现致富,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不过,陆离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丽兹留给他的牧场。如果将空间和牧场结合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使他作为一个门外汉,也可以成功经营牧场呢?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把握自己的命运,做出更好的选择? 昨晚弗雷德的那个问题再次浮现出来:城市,还是农村?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收拾起错综复杂的情绪,笑容悄悄爬上了嘴角。现在,他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可靠的中介或者画廊或者……拍卖行,鉴定自己手中的这幅德加。 仔细想了想,陆离决定还是寻找拍卖行,比起中介或者画廊来说,拍卖行虽然也需要赚取中介费,但至少信誉更加值得信任。如果由陆离这个门外汉去寻找中介或画廊,也许被别人骗得团团转也不知道。只是,鉴定费用他能否承担得起。 008 货真价实 坐在宽敞明亮的待客大厅里,静谧之中带着一丝温暖,金色的阳光穿透整面三层楼高的玻璃墙面洒落下来,象牙白的空间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晕,舒适而祥和,总是让人产生一种身在纽约却又不在纽约的错觉。 陆离安静地坐在浅灰色的柔软沙发上,肌肉不自觉就想要放松下来,但马上就意识到今天还有重任在身,于是又挺直了腰杆。 苏富比拍卖行,全球最古老的拍卖行,同时也是当今世界上最著名的拍卖行之一,口碑和信誉都有绝对的保障,它在全球有两个总部,一个在伦敦,一个就在纽约。陆离权衡了一下,在它和另外一家拍卖巨头佳士得之间,选择了前者。 “先生。”一名扎着满头脏辫的黑人女性袅袅而至,规矩的黑色套装搭配一幅黑框眼镜展现了她的专业,那一头爆炸性的发型则彰显了她的个性,大红色高跟鞋在陆离斜对面停了下来,“请跟随我到鉴定室来。” 陆离将放在脚边的布袋背了起来,里面摆放着那幅克莱斯勒大厦,还有那幅德加。其实这个布袋是洗衣袋,方便把一周的脏衣服全部塞进去,然后拿到洗衣房去一起清洗;但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背包,将两个画框都塞进去,所以顺手就拿起了这个袋子。 此时,在苏富比那优雅恬静的环境里,这个洗衣袋着实显得有些滑稽,让陆离有一股想笑的冲动。 沿着乳白色的台阶来到了二楼,脚步声在走廊里轻轻回荡着,肃穆之中带着一丝严谨。还好陆离以实习记者的身份见过不少大场面,去年还因为小组课题的关系,进入了世贸大厦里深入采访,否则此时只怕紧张情绪在所难免。 走进右手边的房间里,正前方摆放着一张长桌,上面有各式各样的用具,其中左手侧那个看起来像是幻灯片般的机器最为显著。黑人女性带着陆离走到了靠近门口的一张长桌旁,两个人分别落座了下来。 “先生,欢迎来到苏富比,我是今天的值班经理珍妮弗,接下来将由我提供服务。”她微笑而礼貌地做起了介绍,丝毫没有因为陆离的年轻而有所怠慢,“刚才我的同事已经接待你了,现在我需要和你再次确认一下,你现在手中有一幅尚未经过鉴定的德加想要拍卖?” 得到陆离肯定的答复之后,珍妮弗保持着微笑,继续说道,“让我向你解释一些具体的流程,我们会先进行画作的鉴定,鉴定的费用不太确定,因为不同时代的画作、不同类型的画作,鉴定方法都不一样,不过,我们会先进行初步检测,然后预估出一个数字。” 陆离点点头,他临时抱佛脚地搜索了一下相关信息,他知道,不同时代的颜料有所不同,与空气接触之后产生的化学反应也有所不同,而且温度、湿度、亮度等等都对颜料有影响。这也是博物馆里每一副画作都需要密封保护的原因。 自然而然,鉴定也十分复杂。 “经过鉴定之后,如果所有细节都得到了确定之后,我们拍卖行会对画作进行一个简单的估价,并且告知相关的宣传流程以及拍卖细节。你可以选择在我们拍卖行完成拍卖,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到其他拍卖行,那么我们将会提供官方正式的鉴定证明。”珍妮弗简单的解释却保证了足够的信息,清晰明了,立刻让陆离明白过来,果然专业。 陆离点点头,“没问题!”选择了苏富比这样的大型拍卖行,就是因为信任他们的口碑,不是吗? “很好,那么请问一下画作现在的位置?”珍妮弗左右看了看,然后就看到陆离将旁边的大口袋提了起来,珍妮弗脸上立刻露出了心疼的表情,“这可不是保护真迹的正确方法。”语气并不严厉,这让陆离挠了挠头,笑了起来。 珍妮弗先是走到了旁边,双手带上了一幅防尘手套,而后这才打开了布袋,小心翼翼地将画作拿了出来。察觉到里面有两副画作,珍妮弗也没有太多意外,而是将两副画作摆放在了桌面上,然后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站在旁边,陆离也不由屏住了呼吸,这两幅画到底是不是真迹?尤其是那幅德加! 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无比缓慢,珍妮弗先是粗略打量了一遍,而后又拿来了放大镜,检查了几处细节,好不容易她才站直了腰杆,将手套摘了下来,可是带给陆离的却不是最后结果,“我刚才只是做了一下初步检测,整副画作的保存情况比想象中好,虽然角落部分有一点点褪色,但我们需要进一步检验,很有可能只是时间流逝所导致的。现在,我将会邀请我们资深的专业鉴定员亲自过来检测。” 这跌宕起伏犹如过山车一般,最后陆离还是没有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所以,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听着陆离那戏谑的话语,珍妮弗也不由笑了起来,“常规的鉴定需要十五到三十分钟左右,我们只能从画风、笔触、细节等方面来判断是不是画家本人的手笔,还是其他人的临摹。但如果是颜料和时光检测的话,至少需要四十八小时,才能得出结果。” 陆离却捕捉到了珍妮弗话语里的隐藏信息,“你的意思是,我通过了第一关检测?”这也就意味着,至少从风格来说,的确是德加!现在,他们需要检测的就是,到底是德加的真迹,还是高仿假冒品! 珍妮弗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但却打了一个太极,“经过专业鉴定员的检测之后,我们会向你汇报详细情况的。”她毕竟只是值班经理,眼光再出色,但依旧不是专业人员,所以在没有结果之前,自然不愿意轻易下结论。 仅仅只是等待了几分钟时间,一位穿着随意的中年大叔走进了房间里,珍妮弗迎了上去,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而后这位大叔根本没有理会陆离,径直就走到了桌边,简单看了看,戴起了防尘手套,拿着那幅德加就走到了正前方的长桌旁,把画作放在了那个看起来像是幻灯机一样的机器上,轻柔的动作与粗粝的外面格格不入,看起来就像是在抚摸着十八岁少女的肌肤一般,珍惜而崇拜。 “这位是我们拍卖行专门负责鉴定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欧洲画作的首席鉴定师,艾伦-史密斯。”珍妮弗小声地为陆离做起了介绍,然后赔了一个笑容,“在鉴定画作面前,他比较专注,所以没有和你打招呼,请原谅他的失礼。” 不得不说,珍妮弗的处世手段十分高明,而且足够睿智。从进入拍卖行以来,他们丝毫没有因为陆离的打扮和年轻就怠慢,甚至还主动表示了歉意。 两个人站在远处低声交谈着,将大部分空间都留给了艾伦。这一次,也许是有了心理准备,也许是谈话分散了注意力,等待不再难熬,就连紧张和期待交错的情绪都平复了许多。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艾伦抬起头,招呼了一下,“年轻人,这是你的画?过来,过来。” 陆离有些意外,但脚步还是快速走了过去,站在了艾伦旁边,他指了指眼前的镜子,示意陆离看一看。凑近一看,发现居然是一个放大镜,将画作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放大到极致,可以清晰地看到笔刷滑过画布的轨迹,这着实太过神奇了。 “从年代来说,这是相符的,原画创作于德加以大胆用色取代一贯暗沉色调的转型时期。”艾伦站在旁边直接就开始解释起来,他甚至还在上空用手指指示着不同区块,引导着陆离的视线,“下笔稍稍往右,德加晚年视力开始下降,笔触会稍显模糊一些,不过对于这幅画来说,颜料才是关键。为了让画作看起来更加生动,颜料之中常常掺有亚麻籽油,这种油需要五十年左右才能干,当油干了之后,颜料会开始逐渐蒸发,画作表面就会出现细小的裂痕。” 顺着艾伦的指示,陆离就看到了画作表面那微微的裂痕,甚至有些破坏了整幅画的美感,“你是说,这些裂痕证明了……这幅画是真的?不对,这幅画的年代是真的?” 陆离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艾伦认可的笑容。这着实太神奇了,在陆离看来,画作有裂痕难道不是被毁坏的标志吗?但现在看来,却是真迹的标志。 不知道什么时候,珍妮弗也走了过来,站在旁边,艾伦接着介绍到,“接下来我们还需要做一系列的测试,包括颜料、用纸等等,这些测试需要进入化学实验室。但……”艾伦话音顿了顿,随后拍了拍陆离的肩膀,“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可以确定,这幅德加是真的。而且,这一幅画保存十分完好,是德加晚年时期的巅峰之作,珍贵程度远远超出想象。”艾伦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小家伙,法国那群老家伙们会无比激动的。” 真的,这幅画作是真的!德加是真的! 009 价值千金 “所以,听说还有第二幅画作?”陆离的狂喜还没有来得及沸腾,艾伦就直接打断了他的庆祝。显然,比起画作背后隐藏的商业价值来说,画作本身才是艾伦所关注的。 陆离不得不暂时收拾情绪,等待着艾伦继续坚定那幅克莱斯勒大厦,内心的期待在跃跃欲试,既然德加可能是真的,为什么克莱斯勒大厦不能呢?也许在空间戒指里的那三幅素描也可能出自某位大师之手…… 不过,陆离的幻想泡泡很快就被戳破了。 “这幅画作应该是创作于三十年代,从颜料的用色和运笔的轨迹来看,应该是一位对美术颇有造诣的业余爱好者。”艾伦的一句话就直接切断了更多可能,“当初克莱斯勒大厦落成之后,抢走了埃菲尔铁塔和帝国大厦的风头,成为了无数艺术家的心头好,在那个年代里,甚至有艺术家漂洋过海来到纽约,就为了绘制一幅克莱斯勒。” 艾伦开始收拾旁边的鉴定工具了,“这幅画作不是出自于名家之手,但质量十分出众,我觉得应该会有不少收藏家愿意保留。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幅画也可以留下。” 信息量一时间有些大,陆离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艾伦没有过多逗留,鉴定完毕之后,施施然地就离开了房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珍妮弗接管了现场,她再次戴上手套,仔细地将那幅德加封存起来,之后就要送到实验室进行进一步的检测,那专业而轻柔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艺术,赏心悦目。 “先生。”完成了德加画作的封存之后,珍妮弗看向了陆离,“请问这幅克莱斯勒大厦也需要检测吗?” 按照艾伦刚才的说法,这幅画作完全可以投入拍卖,不少艺术爱好者应该十分愿意收藏,可是,陆离想了想,也许这幅画作可以拍卖出几千乃至数万美元,这对于他们家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但他已经决定拍卖德加了,相较而言,这幅克莱斯勒大厦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不如留作一个念想吧,当做是空间戒指主人留下的一份礼物。 “不用了。”陆离拒绝了珍妮弗的提案,即使如此,珍妮弗还是认真地将这幅画也包裹起来,避免再次被陆离那样简单粗暴地对待。当然,如果珍妮弗知道,陆离是到了苏富比拍卖行之后,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把画作从空间里拿出来的,保证没有损坏,她就不会如此认为了。 手头工作完成之后,珍妮弗再次和陆离面对面地坐了下来,“那幅德加随后将会送到专业实验室进行检测,费用应该是……”珍妮弗递了一张完整的检测清单给陆离,“四千八百美元。这笔费用需要今天支付。” 四千八百,这已经相当于陆离四个月生活费了,他现在银行卡里倒是支付得起这笔钱,但这已经是除了学费之外的最大一笔支出了,陆离难免习惯性地肉疼一番。 “不过,如果你愿意委托我们拍卖行全权处理后续拍卖事宜的话,这笔费用可以扣除。”珍妮弗接下来的一番话,让陆离眼睛一亮,“所有费用将包含在委托费之中。”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陆离此时也反应过来了,经过珍妮弗和艾伦两个人的检测,虽然还有最后一关,但他们已经基本可以确定画作的真实,自然希望陆离把画作留下来,交给他们拍卖。相比于委托费来说,四千八百的鉴定费仅仅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委托费用是多少?”陆离也没有磨磨唧唧,当下就拍板做出了决定。 珍妮弗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如果拍卖成交的话,我们将收取成交价格百分之十三的委托费用。这笔费用不仅包含了所有的相关服务,同时还包括了保险业务,我们将会确保这幅画作的安全;以及之后的相关服务,确保你的利益不会受到损失。” 百分之十三,果然够狠。 陆离作为新闻系学生,思绪十分敏捷,很快就考虑到一个重要问题,“如果最后流拍了呢?”虽然说德加的画作应该没有流拍的可能性,但珍妮弗在介绍时,却故意忽略了这一个可能性。 珍妮弗轻轻点了点下巴,有些意外,却没有惊讶,“那么我们将收取预估价格的百分之二作为保管费用。当然,鉴定费用也一样是扣除的。” 百分之二,这比例听起来就可人多了。 “这幅德加,你们的预估价格大概是多少?”陆离不由有些好奇,以前在新闻里看到一幅梵高卖出一亿英镑的高价,后面到底跟了多少个零根本数不清楚,没有想到,现在他居然也有机会成为其中一员了。 珍妮弗第一次出现了犹豫,毕竟画作还要经过最后一层检验,具体的估价也要询问专业估价人员,但想了想,她还是解释了一下估价的复杂——拍卖行可不是傻子,随随便便就牺牲自己的利益,自然要小心谨慎,“但刚才艾伦做出了一个粗略的预估,这幅画现在市价应该是五百万到六百万之间,具体数字还需要专业人员评估,可能发生一些波动。” 五百万美元?那就是将近四千万人民币! “如果你愿意委托我们拍卖行进行拍卖,我们将会在纽约举办一次小型展览,然后展开宣传,由媒体和网络配合,吸引更多潜在购买者,等时机成熟之后,拍卖价格会高出预期。”珍妮弗的话让陆离哧哧地笑了起来,简单来说,就叫“炒作”,这对于陆离这个学传播、学新闻来说的人,着实是再熟悉不过了。 珍妮弗不明所以,但却没有表达出自己的疑惑,继续说道,“一般来说,最终成交价格可以比预估高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这一幅德加十分珍贵,对于艺术爱好者和历史研究者来说都十分有价值,如果配合正确的宣传方式,价格可能还会带来惊喜。” 正确的宣传方式,在珍妮弗口中,也就是苏富比拍卖行了。 陆离哑然失笑,但也没有拿乔,点点头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那就这样办吧。” “没有问题!”珍妮弗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相信我,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但陆离脑海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拥有这笔钱之后,他的父母就可以不用再担心了,甚至可以提前退休,父亲终于可以好好地养病了,不过,他应该如何向父母解释这笔钱的来由?还有,外婆知道关于这枚戒指的秘密吗?如果他公布了真相,又将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随即,陆离就想到了丽兹的遗产馈赠。 他不知道为什么丽兹将遗产留给了自己,这个仅仅只是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人,这份情谊沉甸甸得压在胸口。但撇开这一点不说,丽兹不仅留给了陆离一个牧场,而且还留给了陆离一个选择,关于未来的选择。 这让陆离不由又一次想起了昨晚和弗雷德的交谈,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到底会选择城市还是农村?现在,他似乎真的拥有了选择的权利。 转眼之间,珍妮弗就拿着厚厚一叠资料再次回到了鉴定室,在她的指导之下,陆离详细阅读了这些文件,而后一一签字。 “很好,现在你的画作就全权交给我们苏富比拍卖行了!”珍妮弗伸出了右手,庆祝合作成功,“我们将会竭尽全力为你服务,保证这幅画作能够顺利完成拍卖。” 陆离握住了珍妮弗的右手,戏谑地说道,“呼,我现在可是把烫手山芋甩给你们了。”这让珍妮弗也不由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离开苏富比拍卖行之后,陆离只觉得肩头轻松了许多,从昨天到今天,事情发生得有些太快、也太过密集了,遗产馈赠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紧接着就发现了戒指空间,然后又是德加画作,一夜之间,他的生活似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是具备了质变的可能。 事情一件一件来,陆离再次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将那幅克莱斯勒大厦放回了空间里,而后朝着地铁站走去。在拍卖会举行之前,他依旧是一个穷学生,老老实实地做地铁才是正确的选择,不过,陆离没有着急着回学校,而是一路来到了华尔街。 威尔、高谢尔和曼格斯律师事务所就在这条寸土寸金的大街上,他现在需要解决第二件事,亲自拜访马克,弄清楚丽兹的遗产馈赠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出电梯,迎面就可以通过正前方那扇硕大的落地窗看到街道对面的那栋高楼大厦,铁灰色的砖墙彷佛没有任何温度,高耸入云的建筑让天空显得又高又远,稀薄的阳光彷佛经过千里迢迢才能投射到地面上,导致整个城市都透露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清冷。律师事务所里的井然有序更是显得梳理而冷漠,此时站在室内环境里,即使有着暖气,依旧让人忍不住打冷颤的冲动。 “先生,请问你有预约吗?” 010 左右为难 “先生,请问你有预约吗?” 贴身的黑色绷带短裙将姣好的身材曲线完全勾勒出来,一头金色长发整齐而伏贴的垂坠下来,彷佛是柔顺的瀑布一般,纯天然的颜色与裙摆的黑色、唇瓣的红色交相辉映,举手投足之间的荷尔蒙气息无处不在,犹如一朵傲然盛开的玫瑰,为律师事务所那清冷而凛冽的空气增添了一抹俏丽的春/色。 陆离重新集中注意力,点点头,“有的,马克-福斯特,我是陆,下午两点的预约。” 眼前这位美女低头查了查,随后就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陆先生,福斯特先生正在等待你的到来。请跟我来。”而后,她就婀娜多姿地在前方引路,带领着陆离走进了这间著名的律师事务所。 与刚才在苏富比拍卖行相比,此时陆离的心情有些错杂,来自陌生人的馈赠,而且还是遗产,那种荣幸与困惑、开心和遗憾混杂在一起的滋味,难以找到一个准确的语言。陆离现在脑海里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是他呢? 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可以在马克这里找到。 脚底下那双十厘米高的红色高跟鞋在眼前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金色长发犹如流瀑一般哗啦啦地甩到了身后,“这里就是了。” 陆离将视线收了回来,对着眼前高挑的美女微笑地点点头,而后就走进了眼前的办公室,那位美女站在门口询问到,“陆先生,咖啡还是茶?” 陆离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他丝毫没有把内心的紧张表现出来,沉着冷静地回答到,“茶,不用加糖。” 那位美女助理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就退了出去,随手把办公室门带上。 “下午好,欢迎来到威尔、高谢尔和曼格斯律师事务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马克站了起来,示意让陆离落座,简单的问候之后,他也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就把文件翻找了出来,坐直了身体,“请问,准备好了吗?” 陆离暂时把其他思绪放在一旁,他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然后再做后续打算。点点头表示了同意,然后从马克手中接过了文件,耳边传来解释的声音,“这就是伊莉莎白-艾伦女士所拥有的牧场……” 丽兹的牧场位于德克萨斯州,在奥斯汀和圣安东尼奥之间,隶属于一座叫做新布朗费尔斯的小镇,那是一个仅仅只有不到五万人口的小镇,但附近却有超过四十五个大大小小的牧场,可以算是德州境内仅次于西北部牧场最多的聚集地。 这片叫做榉木牧场的地方,并不算大,仅仅只有一千五百英亩而已,换算过来也就是六平方千米,六百万平方米左右,在德州只能算是中小型牧场。 榉木牧场是家族产业,继承了三代,可惜的是,自从五年前丽兹的丈夫去世之后,丽兹就一个人支撑着整个牧场的运营,渐渐力不从心,牧场的盈利也在直线下滑,虽然没有到负债的地步,但确实是举步维艰;雪上加霜的是,丽兹去世之后根本找不到继承者,这也让牧场的未来更加捉摸不定起来。 经过估价,现在榉木牧场价值三百三十万美元,不仅包括了土地,还有里面的一些遗留财产,包括牛、马之类的。这对于一个一千五百英亩的中小型牧场来说,着实是再便宜不过了,甚至远远低于市价,可以想象,丽兹过去几年经营这座牧场是多么的心力交瘁,但现在,这个负担就到了陆离的手中。 经营牧场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虽然说牧场里的专业工作都可以找专业人员负责,但作为牧场主也必须有足够的了解,门外汉只会帮倒忙;更重要的是,牧场主对于整个牧场的经营、管理和规划都要胸有沟壑,否则真正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牧场只会逐渐走进一个死胡同,再也看不到发展的曙光。 即使是丽兹这样继承家族产业的牧场主,经营都已经如此困难了,更何况是陆离这个门外汉呢? 虽然说榉木牧场是来自丽兹的一份馈赠,但现在的榉木牧场比起礼物来说,更像是烫手山芋。陆离不仅无法立刻从中盈利,而且还需要不断加大投入——有投入才有产出,否则根本无法改善牧场的现有情况,最终只能是落得一无所有。 这让陆离不由想起了那幅德加。 当然,客观来说,德加拍卖之后,陆离拥有足够的资金重新投入牧场的建设和经营,但他真的能够把牧场扭亏为盈吗?这样的投资真的是明智的选择吗?既然他已经拥有了第一笔启动资金,完全可以投资到其他项目里,就算不做投资,他也可以用这笔钱去改善家里的现状,相对而言,选择牧场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不过,空间戒指里的泉水和土壤,这是否可以成为牧场发展的契机呢?陆离不由开始觉得头疼了,看来,选择多了也是一种烦恼。 “那么遗产税的部分呢?”陆离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即使是天上掉馅饼,站在地面上的人也要有足够能力,然后付出一定代价,这才能把馅饼接住并且消化完毕,否则很有可能在撑死之前,就先被砸死了。 马克在桌子上寻找了一番,然后抽出了一份文件递给陆离,并且解释到,“目前美国遗产税的征收起点是一百万,根据超过部分的多寡,征收税费的比例不同。”马克顿了顿,抬起头来,“你现在拿的是长期居留,还是……” “学生签证。”陆离回答到。 马克点头表示明白,“那么手续就相对简单许多,你需要缴纳的税额是百分之二十,正下方那个列表里,你可以看到数字。” 陆离低头看了看,扫描了一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四十六万美元。 “不过,因为你拿着外国护照,所以免税额十分低,只有六万额度。最终的税额,就是那个数字扣除六万之后的结果。”马克解释完毕之后,稍微停顿了片刻,留下空余时间给陆离思考。 这也意味着,陆离需要缴纳四十万的税费,只有缴纳这笔费用之后,榉木牧场才能算是正式完成易主。 就在上午,陆离还在庆幸,四千八百的鉴定费能够免除了,现在就有四十万的遗产税摆在了眼前,这就相当于人民币两百六十多万……仅仅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他还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留学生,家境普通,现在就开始进出百万人民币了,这种落差让陆离的心脏跳动速度有些失去控制了。 等等,苏富比拍卖行还有百分之十三的手续费……如果成交金额是五百万美元的话,那百分之十三又是多少?而且,如果继承遗产的话,牧场本身所需要的日常开销和后续投入…… 一大串数字在脑海里翻涌,陆离不由哑然失笑——他还是没有适应现在的状况,短短一天之内要消化如此多消息,确实是有些困难,他现在只能按照穷学生的思路来思考,这肯定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所以,他需要暂时冷静冷静。 “如果我无法缴纳出这笔遗产税呢?”陆离直接开口询问了一个现实点的问题——这也是他处理遗产的另外一种方式,至少,如果昨晚没有发现戒指空间的话,他现在就只能这样处理。 马克也并不意外,在他看来,陆离就是一个平常的大学生,从昨天骑自行车去打工这一个细节就可以看出许多内容了,所以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到银行进行贷款,以牧场作为抵押品,银行会愿意贷款给你的,对了,你没有学生贷款吧?”陆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很好!那么银行会替你先缴纳这笔费用,然后你每个月偿还银行贷款就可以了。第二,你可以直接将牧场进行拍卖,拍卖所得的盈利,一部分用于缴纳遗产税,剩下的部分则归属你个人。” 陆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事情立刻就简单多了,这份遗产就是一个馈赠。 如果陆离嫌弃它是一个负担,完全可以拍卖掉,转手换成现金,再加上德加那幅画的话,他现在的确是拥有了重新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但……他应该选择什么呢?这是此前三年从来都没有真正进入他脑海里的问题,上班族似乎始终是他唯一的选择,差别就在于到底是否要为留在美国而努力,还是回去国内的大城市就职。 如果陆离想要留下这个牧场,他就需要面对扭亏为盈的严峻课题。 这似乎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选择题。但这不仅是一份来自丽兹的馈赠,一份价值千金的礼物;而且还是一次重新思考自己、审视未来的机会,陆离脑海里不由又一次想起了昨晚弗雷德的那个问题。 陆离深呼吸了一下,暂时把思绪压了下去,抬起头看向了眼前的马克,“请问有时间限制吗?” “什么意思?”马克没有理解这个问题。 陆离解释到,“我想着,我是否可以先到牧场去看一看,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然后在做决定。” “当然可以。”马克点点头,“牧场的所有遗产清点都已经完成了,我会通知我在奥斯汀的同事,让他带领你到牧场参观。”而后就在桌面上的材料里翻找了一番,很快就找到了三张名片,他将其中一张递给了陆离,“你抵达奥斯汀之后,联系他就可以了。等你回来纽约之后,我们再进行交谈。” 亲自到牧场去走一走,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解答丽兹为什么将牧场留给他的疑问;也许可以帮忙他做出决定,到底应该如何对待这份馈赠;也许可以理清一下思路,对未来重新规划。这样一来,即使最终将牧场拍卖了,至少他也给了丽兹一个交代,这是作为朋友最基本的礼仪。 他决定前往榉木牧场! 突然,陆离就想起了爱丽丝的邀约。原本他拒绝前往迈阿密,是因为要留在纽约打工,而不是有其他计划;但现在,计划却真正发生了改变,他需要前往德克萨斯州一趟,看来接下来的春假期间,他的生活也将会无比充实。 这仅仅只是巧合,还是命运的一个玩笑呢? 011 孤星之州 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感觉整个人都有些犯困。 陆离连忙把车窗摇了下来,凛冽的狂风呼啸着灌进了驾驶室,整个人顿时都清醒了不少,视线余光瞥了瞥窗外那蓝灰色的天空,没有了纽约那钢筋森林的遮掩,整个世界都开阔了起来,那绵长的地平线在视野之内蜿蜒连绵,景色的变幻让耳边的嘈杂都宁静了下来,彷佛胸口囤积的浊气缓缓倾吐出来一般。 一个人行驶在公路上,四周无人,空旷的道路根本看不到尽头,呼啸的风声越发衬托出周围的寂静,彷佛偌大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刹那间产生一种奇妙的错觉,好像自己张开双臂就可以拥抱全世界,又好像自己只不过是大千世界里的一颗尘埃,这种强大又渺小的矛盾错觉让所有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犹豫了片刻,准备打开收音机的右手还是收了回来。 常年生活在大城市里,喧嚣似乎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就连深夜时分都伴随着嘈杂噪音进入梦乡,无处不在的声音、无处不在的人潮将世界填充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机会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现在,在这条古老的六十六号公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孤单的一个人,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岁月—— 农田里的蛙鸣声、溪流里的水声、隔壁院子里的孩子嬉笑声,那些悉索的声响是如此遥远又如此靠近,世界安静得不像话,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到漫天繁星洒落下来,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简单。 学业,课题,兼职,毕业,未来,父亲……过去这几年时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人应接不暇,他只是埋着头不断前进,唯恐自己的脚步稍微慢一些,就要跟不上生活的脚步了,但恍惚之间,却已经忘记了前进的目标和意义,甚至忘记了生活本来的模样,仅仅只是为了生活而生活。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享受“无所事事”的悠闲时光,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转头看向车窗之外,辽阔无垠的沙漠与一望无际的苍穹在视野里并肩而行,朝着远端不断延伸,最后在世界的尽头交汇,融为一体,让人无法分辨;干燥凌乱的黄土在空气里氤氲蔓延,仙人掌零星地散步其中,孤单而倔强地向上伸展着,彷佛朝着天空呐喊嘶吼般;猩红色的岩石山崖横刀立马地切断了视线与地平线的接触,然后毫无预警地就可以窥见隐藏在山脉背后的印第安保留区,冰山一角的生活气息转眼就被苍莽而荒芜的西部影像吞噬…… 这就是被人们誉为“母亲之路”的六十六号公路,从芝加哥一路贯穿抵达洛杉矶,这条道路不仅肩负起了美国东西走向运输的重任,是二十世纪初整个国家经济发展的基础;而且还是美国主流文化的精华结晶,见证了西部淘金热的变迁,见证了工业化背后农民的兴衰,见证了东西两岸文化的碰撞。 公路小镇旁贩卖气泡水的小酒馆,似乎“荒野大镖客”的故事就在这里上演;霓虹灯闪烁的汽车旅馆,彷佛可以看到电影“惊魂记”里那间贝茨旅馆的模样;古式而老旧的加油站,让人回想起“愤怒的葡萄”里那流离失所的一家人。 整条公路之上,彷佛每一个角落都是故事,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风景,在陆离意识到之前,嘴角的笑容就已经上扬了起来,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混乱、所有的抑郁,似乎在这一刻都随风而逝,仅仅只是享受着那单纯的轻松。 “哞……” 正前方出现了一大群牛,正在缓缓地横穿公路,一名印第安土著打扮的骑马少年跟在牛群的身后,有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指挥着牛群井然有序地经过。陆离让车速降了下来,最后在距离牛群还有二十米的时候停了下来,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少年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停留,抬起头来,那红黑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压了压帽檐,向陆离表示了歉意。 陆离也敬礼表示了回应,然后从驾驶座探出头来,一股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青草、牛/粪和土壤的味道,原始而直接,没有任何加工,也没有任何遮掩,瞬那间就让陆离感受到了与城市截然不同的风貌。 牛群不紧不慢地前进着,时不时还停留下来四周嗅一嗅,那长长的一字列看起来不长,却有一种没完没了的感觉。这在分秒必争的纽约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刚刚开始,陆离还隐约有些急躁,那种彷佛必须做点什么来填补空白的感觉着实让人坐立不安,按喇叭的冲动在胸膛里横冲直撞,但渐渐地,心绪就沉淀了下来,陆离反而开始享受眼前的景象,看着那名少年照顾着每一只牛,保证它们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这样平淡无奇的画面却想一首宁静的诗。 牛群终于全部通过了,少年再次向着陆离压了压帽檐,脸上的笑容阳光而质朴,然后双脚拍打了一下骏马的肚子,跟在牛群身后扬长而去。 陆离没有着急重新上路,视线随着少年和牛群移动,野草、岩石、水洼在牛群的脚下散落,远处那波光粼粼的溪水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犹如一条缎带般,系在这片景色之上,变身成为一份来自大自然的礼物。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多人总是热衷于公路旅行了,不在于公路两侧的景色,而在于开阔的视野,还有奔波在路上的畅快。再次踏上旅途,当看到眼前那片没有树木生长的山丘和山谷,陆离就知道,他已经进入了德克萨斯州的地界。 德克萨斯州在美国的地位十分特别,它不仅是全美第二大州,全美二十大城市就有四座位于这片苍莽的土地之上,奥斯汀、休斯顿、圣安东尼奥和达拉斯;而且它在经济之中占据重要地位,是全美经济总量第二高的州,同时还是美国经济复苏的领头羊,能源、石化、农业、电子、航天、生物医药的全面发展更是让它拥有了独特的地位。 不过陆离在美国待了三年多,却从来没有来过德克萨斯州,对这里的印象十分模糊,大多都只是从新闻和电视上捕捉到的零散片段,牛仔、休斯顿火箭、NASA,还有枪支,这就是他脑海里关于德州的所有关键词了。 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打量着眼前十字路口上方的路牌,脑海里思考着,到底应该是先进城去找马克的同事,还是绕过奥斯汀直接前往牧场。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粗犷沙哑的吼声,“兄弟,需要帮忙吗?”那凶神恶煞的声响犹如雷鸣般与耳膜狠狠相撞,陆离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然后心底就惊呼:这才进德州地界就惹麻烦了? 眼前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中段的大汉,留着山羊胡、带着藏蓝色头巾,霸气十足地坐在一辆改装摩托车上,粗壮的右手上纹满了刺青,一双狭窄的眼睛隐藏在浓密的眉毛之下,释放着凶光。更夸张的是,他背后斜背着一把来复枪,肩膀上还挂了两排子弹,大喇喇地就直接在街道旁停靠下来,脑海里第一时间就浮现了“行尸走肉”里的画面。 虽然陆离早就知道德州民风彪悍,而且这里是枪/支合法支持率最高的州,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背着枪/支到处行走,这还是让人难以适应——彷佛一夜之间就从文明社会回到了原始社会。 幸运的是,陆离是新闻系的,之前就在纽约的布朗克斯区采访过枪战爆发之后的现场,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他不由笑了起来,“我正在寻找前往新布朗费尔斯的道路。” 那名大汉恍然大悟地抬了抬下巴,“新布朗费尔斯?你从这里左拐之后,直走到底,然后就可以看到路牌了,跟随路引前进就是了,这里过去不远,最多四十分钟的车程。”大汉直勾勾地打量了陆离一番,没有遮掩自己的视线,“到牧场去度假?还是过去打工?”可没有等陆离的回答,大汉就否定了自己的说法,“现在距离夏天还早,他们根本不缺人手。” “拜访朋友。”陆离的回答让大汉恍然大悟,陆离却是主动询问到,“这是我第一次来德州,怎么,那么明显吗?” 大汉瞥了瞥陆离的车子,“这里的年轻人不会开这么娘/炮的车。”那直言不讳的话语让陆离仰头大笑起来。 陆离的车子十分正常,一辆黑色的福特野马,不知道是三手还是四手的,价格并不贵,但绝对是复古肌肉车,十分拉风;问题就在于,这里是德州,打量一下四周就知道了,周围几乎全部都是皮卡车,无一例外。 感受到了大汉身上释放出来的友好信息,远远没有外貌看起来那么凶悍,陆离也随意了一些,指了指大汉身后的武器,“还因为我没有这身……‘饥饿游戏’的打扮?” “哈哈!”大汉被陆离的调侃逗乐了,仰头大笑起来。 012 前往牧场 “‘饥饿游戏’是小姑娘玩的,我可不参与。”大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来复枪,弓箭是“饥饿游戏”里标志性的武器,但在他眼中显然没有太多的价值,“你是哪儿过来的?” “纽约。”陆离回答到,然后就清晰地看到大汉流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不是针对陆离,仅仅只是针对纽约。纽约人总是喜欢对德州冷嘲热讽,反过来也是如此,陆离在纽约生活了三年,对此着实是再了解不过了,今天终于轮到德州人对纽约发起嘲讽技能了。于是陆离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状,“生活所迫。” 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大汉恍然大悟,然后感同身受地点点头,甚至还同情地拍了拍陆离的肩膀,“既然过来了德州,就在这里好好学习学习用枪吧,纽约那些小妞们根本不知道怎么用枪,真正遇到危险时,只能躲在桌子底下流眼泪。” 嘲讽技能似乎是点满了。陆离哧哧地笑了起来,“这就是我前来德州的理由。” 这个回答似乎让大汉十分满意,他主动伸出了右手,“贾斯汀,我的靶场就在靠近圣安东尼奥那儿,距离新布朗费尔斯不过三十英里,叫做‘天盾’,欢迎来玩。” “十四。”陆离握住了贾斯汀的右手,自我介绍到,顿了顿,陆离还是开口询问到,“有人说过,你很像诺曼-瑞杜斯吗?”“行尸走肉”里的弩哥,他也是一位摩托车的狂热爱好者。 “你不是第一个。”贾斯汀丝毫不介意的模样,但却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模样,依旧是一脸酷酷的表情。 陆离抿嘴收了收下颌,“我猜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此时十字路口的红灯已经变成了绿灯,贾斯汀随性地朝着陆离挥手表示了道别,而后双手重新抓住了摩托车那高高的把手,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就扬长而去了。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一个红灯的时间里,陆离甚至没有时间细细思考,贾斯汀的背影就已经扬长而去了,这就是他对德州的第一印象:彪悍、直接、干脆,但却淳朴、真诚、善良。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在纽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到了。 思考片刻,陆离还是决定直接前往牧场,跳过与马克同事碰面的这个环节。于是,重新启动引擎,朝左手边看了看,一辆藏蓝色的皮卡车开了过去,陆离紧跟在它的身后也开出了停车位,眼前的十字路口又变成了红灯,他再次把车子停了下来,四周打量着周围的街道。 视线落在了正前方那辆皮卡车上,此时后车斗里摆放着一大堆农活工具,琳琅满目,还有两个硕大的马鞍抢占不少眼球。可以看得出来,德州人钟爱皮卡是有理由的,比起四座轿车来说,皮卡往往更加实用,也更加方便,不仅仅是牧场主,包括这里的居民也都是如此。 可是……那车牌为什么感觉不太对劲…… 陆离往前凑了凑,在车牌底下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牌子,上面写着,“草/他/妈/的格雷戈-雅培”。陆离愣了愣,脑袋转了一圈,然后这才反应过来,格雷戈-雅培是德州州长。扑哧一下,陆离就直接笑出了声,这着实太有德州特色! 陆离将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拿起来,正准备拍照,可没有想到,眼前的车子居然就缓缓移动起来——红灯转换成为绿灯了,他只能把手机重新放到一旁,松开手刹,让车子缓缓前进。 靠近之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一名女性。不过,那辆车子是直行,陆离却必须左转,双方渐行渐远,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仅仅只是一个照面,陆离就已经对德州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好感。 路过奥斯汀之后没有停顿,陆离径直就朝着新布朗费尔斯进发,正如贾斯汀所说,距离并不远,仅仅二十分钟之后,道路两侧的牧场风貌就已经在视线之内铺陈开来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一派宁静祥和。 不远处可以看到七、八个孩子正在稻草堆上下攀爬戏耍、追逐嬉戏,他们欢乐的笑声犹如泉水般叮咚作响,干稻草在空旷的平原上飞舞,间或可以看到鸟儿在上空盘旋,彷佛正在以他们的笑声作为伴奏翩翩起舞般,那一张张红润的脸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中闪耀。 忽然,一个孩子被绊倒了,整个人噗通一下就消失在了视线里,只能看到一片稻草翻飞,这让陆离的心脏不由一紧,下意识就踩了急刹车,整个人往前猛地一撞,安全带勒得胸口隐隐作痛,但他却顾不上自己,定睛看了过去。 那个孩子重新站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没事,他弯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却发现其他小伙伴们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跌倒,他们依旧在肆意的奔跑追逐着,然后他毫无预警地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小伙伴们被哭声吸引了过来,有两个大孩子跑到了孩子身边,一个人蹲下来,询问着发生了什么,另外一个人则拍打着孩子膝盖上、身体上的稻草屑和尘土,剩下几个孩子站在不远处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还是围了过去,纷纷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孩童的情绪总是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好像夏日的暴雨一般。转眼之间,那个孩子就重新喜笑颜开,和小伙伴们再次开始追逐了起来,彷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陆离不由哑然失笑。 再次前行,跟随着谷歌地图的指引,距离榉木牧场已经越来越近,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一片茂密的树林,一片郁郁葱葱的嫩绿色连绵开来,金色阳光穿梭其间弥漫起一片缭绕的云雾,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粗粝张扬的枝丫纵横其间;约莫十几匹骏马在阴影底下悠闲地散步着,有的正在低头吃草,有的正在活动着蹄子,有的正在感受着阳光,浓郁的色彩、安宁的景象,彷佛一副精致的油画般,在眼前铺陈开来。 榉木牧场的名字是来源于牧场里的一片榉木林,据说那是附近牧场里保养最完好、景色最宜人的榉树,每到秋天时,树叶都会在那轻风吹拂之下渐渐变色,从明黄色过渡到枚红色,虽然比不上丹枫般瑰丽壮阔,但却是这附近的绝妙一景。 难道,这片树林就是榉木林? 陆离将车子停靠在了路边,走下车瞭望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一团鲜红色的火焰肆意地狂奔而过,那跃动的红色不断熊熊燃烧着,风驰电掣,以蓝天为背景、以草原为底色,洋洋洒洒地泼墨成画。 仔细一看,那赫然是一名女牛仔,大红色的上衣、藏蓝色的牛仔裤和深棕色的靴子,胯下则是一匹油光发亮的黑马,只见她挥舞着手里的马鞭,不断驱动着马匹,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头黑色长发没有牛仔帽的束缚,犹如一匹上好的绸缎般迎风飘扬,随性不羁、英姿飒爽,让人挪不开眼睛。 女牛仔绕着空地放开速度地狂奔了两圈,而后这才放缓了速度,驱赶着山脚下的羊群,朝着另一侧的羊圈方向前行,她似乎也注意到了站在牧场边的陌生看客,吹了一记口哨,三只牧羊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然后在她的指挥之下,开始成为了羊群的指挥官。女牛仔轻轻踢了踢马腹,朝着陆离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嘿,陌生人,刚才的表演还精彩吗?”女牛仔那直爽的话语没有任何羞涩和胆怯,丝毫没有掩饰,一记直线球。 陆离没有回答,而是把右手放在了嘴边,吹起了两记口哨,以此表示回应。这一举动博得了女牛仔的好感,她灿烂地笑了起来,那绽放的笑容甚至让身后的阳光都黯然失色,她一个跃身就下马落地,然后从马鞍拿下了自己的牛仔帽,利落地戴起来,大步大步地走到了牧场边缘,“所以,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是不是每一位牛仔都如此帅气?”陆离的提问让女牛仔再次笑了起来,“不,像我这样出色的牛仔,县里可找不到几个。”那堂堂正正的自信轻易就博得了陆离的好感。 走进之后,女牛仔的面容就逐渐清晰起来,小麦色的皮肤充满了活力,深邃而立体的五官少了一份柔/媚,却多了一抹英气,额头隐约的汗珠更是平添了一丝狂野。面对陆离的打量,女牛仔没有回避眼神,而是直接地迎向了视线,落落大方的模样反而是让陆离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他不由轻笑了起来,“抱歉,站在你面前,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吸血鬼。” 女牛仔顿了顿,随即就明白了陆离的自我调侃,眼底涌现出了一抹浓浓的笑意,“那么,吸血鬼先生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呃……”陆离左右看了看,身后那大片大片的羊群就好像在缓缓移动的云层,洁白而浓密,“我是过来接手这片牧场的。”陆离猜测着,女牛仔应该是榉木牧场的留守人员,所以也没有绕圈子,直接就说了实话。 可是,这句话却让女牛仔挑了挑眉,流露出了一抹戏谑的笑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家可没有打算卖掉这片牧场。” ……什么? 013 派对邀请 陆离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疑惑和错愕,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回答。 女牛仔似乎十分满意陆离这样的反应,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这反而是让陆离越发摸不着头脑起来,“你是那个中国人吧?丽兹的朋友,过来接手榉木牧场的?”女牛仔一下就猜出了陆离的身份,在这样的小镇里,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对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大家的耳朵。 陆离反而是警惕了起来,在纽约待久了,警惕是自我保护的基本意识——他才刚刚抵达这里,对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陆离就开启了保护模式。 女牛仔察觉到了陆离那不经意间的疏离,却并不介意,微笑地解释到,“榉木牧场在隔壁,顺着这条路继续前进约莫一公里。这里是马歇尔溪谷牧场。” 陆离这才明白过来,自己闹了一个乌龙,居然找错地方了!“我以为……”陆离指了指远处那片榉木林,女牛仔顺着陆离的手指回头看了一下,“那片橡树林?主要部分都在我们这里,只有很小一部分在丽兹的牧场里……”回过头,女牛仔就看到了陆离那懊恼的神情,随即恍然大悟,“你以为那是榉树?”女牛仔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你是一个城市男孩。”就连榉树和橡树都分辨不清楚。 “没有人规定农村男孩就必须了解一切。”陆离展开了还击,“奥斯汀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牛仔,不是吗?” 女牛仔认真思索了一番,点点头表示了赞同,“的确,不是所有带上牛仔帽的人都可以叫做牛仔,就好像贾斯汀-比伯一样,他甚至不是男人。” 陆离愣了愣,笑容直接就绽放了开来,“我的意思是还有工人和学生,但……你说的也没错。”女牛仔品味出了陆离话语之中的调侃,脸颊也不由微微发烫起来,“更何况,刚才你也说了,像你这样出色的牛仔,可没有几个,不是吗?” 女牛仔抬起头看向了陆离,那双黝黑透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浅浅的光芒,犹如清澈见底的湖泊,“你是说刚才的骑马?除了日常生活之外,我还是一名职业女牛仔,我刚才正在为牛仔竞技大会练习呢。” “牛仔竞技大会?”陆离仅仅只是耳闻过,却从来没有亲自抵达现场观看过。更为准确来说,过去这三年的大学生活,他的课余娱乐活动着实少得可怜,不是他不想参加,事实上,他是一个十分热衷于参加不同挑战的人,可惜的是因为学费和生活费的关系,他必须做出取舍。“听起来就让人热血沸腾。” “当然!”女牛仔简洁的话语里透露出一股自豪来,“春季牛仔竞技大会就在五月底,到时候欢迎你到现场观战,这可是每年春天最大的盛会,相信我,热闹的场面绝对是你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 “我绝对不质疑这一点,对于一个就连骑马都不知道的人来说。”陆离的自我调侃让女牛仔不由莞尔,不过陆离没有立刻点头答应下来,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留下来;更为准确来说,在这趟旅程出发之前,他已经决定把榉木牧场进行拍卖了。 虽然陆离十分感谢丽兹的慷慨馈赠,但他却不是一个盲目冲动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自己的情况,他没有经济能力也没有管理能力肩负起整个牧场的经营,与其让牧场毁在自己手里,不如交给专业人士,延续丽兹的这片家族牧场。亲自前来榉木牧场,更多是与丽兹的一次告别,表达自己的谢意。 “我应该到榉木牧场去了。”陆离指了指正前方,“希望这一次我不要找错路了。” 女牛仔爽朗地笑了起来,那双动人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你是一个很有趣的家伙,难怪可以和丽兹成为朋友。”女牛仔轻轻抬了抬自己的下巴,“欢迎来到德州,我是克洛伊,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邻居。”这个词语在陆离的舌尖轻轻打滚了一番,随即就消散了,他微笑地说到,“我是十四,感谢你的友善‘指路’。”这显然是在抗议刚才克洛伊的小小恶作剧,克洛伊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嘴角洋溢着得意,“十四?你的名字叫做十四?这真是太古怪了!” 陆离不由莞尔,绘声绘色地解释了一番自己当初闹出的糗事,惹得克洛伊捧腹大笑起来。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名字背后居然有这样的小故事,更重要的是,这个中/国人着实有趣,颠覆了她以前的刻板印象,这倒是一个意外收获。 陆离退后了小半步,准备重新上车,此时距离日落已经没有多久了,他今晚的住所还没有着落,也不知道榉木牧场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是需要尽快赶过去,“小心晚上吸血鬼出没,邻居!”同样的词汇,在陆离口中却演变出了不同的味道。 “吸血鬼先生,这里可是德州,你最好小心一些。”克洛伊戏谑地扬声喊道,不过陆离却没有转身,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表示回应。 目送着陆离的身影,克洛伊嘴角的笑容依旧没有消散,眼底闪过一丝悸动,犹豫片刻,“十四。”这一次陆离的脚步停顿了下来,站在车门旁转过身来,“今晚在黑鬃马牧场有一个派对,你要一起吗?”不等陆离回应,她又补充解释到,“今天是麦卡特尼夫妇结婚四十周年的纪念日,他们举办一个盛大的晚会,邀请附近所有的邻居们一起参加,我想,他们会十分欢迎你的到来。你知道,德州是一片好客的土地!” 这样的派对在美国屡见不鲜,主人都十分热情好客,陆离之前也参加过同学、朋友家里举办的派对。想了想,今晚反正他也没事,而且晚餐也没有计划;更何况,现在本来就是春假期间,于是他就点点头,“没问题。” “黑鬃马牧场在镇子的另一侧,你随便询问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会为你指引方向。”克洛伊补充说明到,陆离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克洛伊不由再次露出了笑容,“那么,晚上见。” 陆离点点头,“晚上见。”随后就坐上了驾驶座,再次启动引擎,扬长而去。 离开马歇尔溪谷牧场,大片的草原浩浩荡荡地朝着地平线延伸,缓和的山丘连绵起伏,却遮挡不住视线,一直到可以看到尽头那浩瀚的树海和山脉,漫天漫地的金色阳光洋溢着满满的春/色,稚嫩的翠绿消融在温暖的浅色调之中,彷佛空气里都可以嗅到那慢节奏的生活,还有隐藏其中的闲散和幸福。 转眼就可以看到一座木制房屋出现在眼前,这是典型的牧场房屋,在不少电影里都可以看到相似的外貌,完全木头搭建的房屋,左手边靠近大道的部分是一个仓库,门口堆满了干稻草堆,还停放着一辆约莫一层楼高的巨轮拖拉机;旁边就是住宅房屋了,那是一个两层的楼房,坐北朝南,标志性的尖顶屋檐,二楼有一个小阳台面向东边,与一楼大门前的门廊错开,门廊上摆放着一把木制的摇椅,还有一个吊篮式网状椅子;屋子前方有一个小花园,葱葱绿绿地模样显然经过精心打理,旁边随意摆放着几把铁锹和铁犁;在花园往东边过去一些,还有一片菜地,低矮的绿色青苗看起来应该是刚刚种植不久,两个红色的水桶随意地丢在旁边。 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彷佛仅仅十分钟之前,还有人生活在这里。 陆离站在车门之外,脚步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这里就是丽兹生活的地方,甚至可能是她出生、她成长、她老去、她死亡的地方,一个见证了她一生颠簸的地方,那随意平凡的细节反而彰显出最真实的生活面貌。 脑海里,丽兹的面容依旧略显模糊,他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但此刻,看着眼前的景象,丽兹的形象却开始变得生动具体起来,她蹲在地上精心打理门口花园里的金盏花,她提着红色的水桶到菜地里浇水,她坐在那摇椅上欣赏着漫天星光……似乎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她生活的痕迹。 那个躺在医院病床上和他一起热烈探讨着“哈利-波特”、“麦田守望者”对不同时代影响的淑女;那个坐在轮椅上看着蔚蓝天空和他一起带着耳塞倾听摇滚乐的老人;那个漫步在医院林荫小道上感叹着纽约的秋天居然也如此怡人的女人……此时此刻,与眼前这片牧场重叠在一起。 抬起头,陆离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了斜前方那片刚刚冒出嫩芽的榉木林,不同于橡树的粗犷茂盛,这片榉树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风貌,柔韧却坚强地向上伸展着,笔直交错的枝丫层层叠叠地编织出一整片细网,网住了天际边那一片清澈的蓝色和透亮的金色,蓬勃张扬的嫩叶跟随着轻风舞动,沙沙作响地演绎着摇篮曲,彷佛张开温暖怀抱的家乡,欢迎着游子归家。 陆离知道,这就是榉木牧场了。 014 热烈欢迎 “汪,汪汪”,一阵凶狠的犬吠顺着风声吹来,陆离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他八岁的时候被一只一人高的狼狗追得满院子跑,最后大腿还是被狠狠咬了一大口,要不是旁边就有大人,他可能就交代在那儿了,所以,他对犬类动物有着一种天生的畏惧感。 可是,不等陆离反应过来,一大片黑影就直接扑了上来,把陆离整个人扑得往后跌跌撞撞后退了两步,结果终究还是没有站稳,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童年的糟糕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陆离只能本能地抬起手,试图在自己和那只动物之间建立起防护网,鸡皮疙瘩伴随着冷颤一波接着一波的席卷而来,那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狠狠抓住了喉咙,双手居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 “汪汪,汪汪。”犬吠声就在耳膜之上炸裂,听在陆离的耳朵边就像是雷鸣一般,可是与内心的震撼不同,恐惧之中的撕咬、痛楚、折磨并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湿漉漉的感觉——这只动物居然开始用力舔舐着他的脸庞,那湿哒哒的口水着实不好受,这对于呼吸的顺畅没有任何帮助。 “停止!停止!”陆离对于动物完全束手无策,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沟通,他只能左闪右躲,只希望赶快结束这一切灾难。但眼前这只动物却似乎得到了鼓励,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亢奋,低下脑袋不断供着陆离的肩膀撒娇,时不时再次抬起头来舔舔陆离的脸颊,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着实让陆离吃不消。 “泰迪,泰迪!”一个粗犷的男声从后面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陆离连忙扬声喊道,“请让它离开!请让它离开!”然后陆离就听到一阵爽快的笑声,“哈哈,可以看得出来,泰迪很喜欢你。泰迪,嘿,不要对客人太过热情了,他似乎有点吃不消了。你可以尝试摸摸它的脑袋,然后挠挠它的下巴,它会很喜欢的。” “呃……什么?”陆离唯一的死穴就是犬类动物,以至于他对宠物从来都不感冒,在“危急”情况下,他甚至丧失了听觉。 然后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满脸络腮胡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他单膝跪在了旁边,豪迈地摸了摸那只大狗的脑袋,右手直接抱住了大狗的脑袋,双手放到大狗的下巴用力挠了起来。奇迹就在陆离眼前上演了。 大狗一脸满足地钻进了男人的怀里,不断摇晃着脑袋,时不时还伸出舌头舔一舔男人的下巴,那微微眯起来的双眼显示着他无比享受这样的时刻。 “你可以试试。”男人露出一个犹如下午三点阳光般的笑容,朝着陆离抬了抬下巴。 此刻,陆离终于逃出生天,满脸湿哒哒得好不狼狈,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理会自己浑身上下的草屑和尘土,长长吐出一口气,炙热的肺部感受到新鲜空气的滋润,狂跳的心脏总算是稍微平复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模样,满脸胡渣,眼角的皱纹写满了沧桑,但每一个沟壑都似乎隐藏着岁月的痕迹,那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丝毫没有因为一件简单的牛仔衬衫而有所减少,湛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无声地为陆离加油鼓劲。 陆离对于犬类动物敬而远之已经养成了习惯,但眼前这只满地撒欢的金毛却让他颇有些哭笑不得,也许是因为榉木牧场,也许是因为刚才的突然袭击,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位牛仔的示范,犹豫了片刻,陆离伸出手来,挠了挠金毛的下巴,然后就看到金毛一个骨碌站了起来,朝着陆离方向走了一步,这让他再次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不用害怕,它只是在表示友好。”男人出声解释到。 陆离的脚步停了下来,没有缩回来的手指感觉到一阵湿润,金毛居然开始舔起他的手指来,那淡淡的瘙痒让嘴角的笑容轻轻勾勒起来,在脑袋做出思考之前,陆离就抬起手摸了摸金毛的脑袋,然后就看到金毛再次露出了一脸舒服的表情,一个打滚就躺在了陆离脚下,把肚皮完全敞开。 陆离不明白地看向了牛仔,牛仔没有解释,而是直接伸手用力摸了摸金毛的肚子,金毛发出了愉悦的琐碎声音。陆离也有样学样地伸出手去,胡乱摸了摸金毛的肚子,那柔顺的毛发滑过指尖,炙热的体温让陆离条件反射地缩回了右手,抬起头看向了牛仔,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是一个宠物类型的人。”陆离解释到。 “真的吗?”牛仔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是泰迪很喜欢你。”牛仔再次摸了摸金毛的肚子,“你知道吗?人们都说狗可以嗅出人身上的味道,感受到每个人的善意和恶意。我想,泰迪应该在你身上嗅到了友好的味道,所以它才给了你一个热烈的欢迎。” 刚才的思绪再次在脑海里泛起了涟漪,陆离不由看向了眼前撒欢求宠的金毛,也许牛仔说得对,这只金毛感受到了自己的情绪,所以才如此热情。“它叫泰迪?” “是的,它就是泰迪。”牛仔收回了右手,重新站了起来,金毛没有感觉到了抚/摸,立刻站了起来,在原地兜转了两圈,然后就来到了陆离脚边,不断蹭着陆离的小腿,这个小动作让陆离浑身的肌肉再次僵硬警惕起来,可是牛仔却不由笑了起来,“伙计,它真的很喜欢你。” 虽然陆离对犬类动物从来没有好感,但此时此刻,看着在自己脚边乖巧徘徊的金毛,他内心的柔软却被轻轻触碰到了。难道,它真的可以感受到人类情绪吗?它知道自己过来的目的,它知道丽兹对自己的嘱托,它知道那片榉树林唤醒了自己脑海里对丽兹的回忆……陆离知道,这种想法太过荒谬,不要说他和丽兹的接触乏善可陈,就算他真的和丽兹是至交好友,它又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感受到呢?但是…… 不由自主地,陆离弯下腰摸了摸金毛的脑袋。做出这个动作之后,陆离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可是随即嘴角就勾勒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似乎自八岁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和大狗之间的默契。 “柯尔-格兰德。”牛仔伸出了右手,做起了自我介绍,“欢迎来到榉木牧场。” “离-陆。”陆离握住了对方的右手,自我调侃道,“看来这次我没有找错地方。” “嘿,你就是那个中国人!”柯尔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隐约可以看到浓密的胡子之间一口整齐的白牙,“丽兹的朋友。之前那个律师就打电话来说,你会过来一趟,我还正在想着,你什么时候才会到。欢迎,欢迎!” 柯尔直接走了上前,给了陆离一个热情的拥抱,“抱歉,你的名字是……” 陆离对此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姓氏并不好发音,很多时候纠正他们多次之后也依旧是错误的发音,所以他干脆地说到,“十四,你可以称呼我为十四。”柯尔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陆离摊开双手,“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柯尔畅快地笑了起来,“放心,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这里可不是纽约。”柯尔率先迈开了脚步,带领着陆离朝着屋子方向走去,“我为丽兹工作了七年,事实上,我家就在不远的镇上,小时候我就是在这附近长大的,过去这几个月以来,丽兹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牧场的工作都是我在管理。最近一段时间我还是会待在这里,等你完全接手之后,你可以重新聘请自己的牛仔。” 陆离张了张嘴,想说如果柯尔愿意,他可以把牧场买下来,但话语涌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不用着急,还是慢慢来吧。 柯尔没有察觉到陆离的变化,依旧在前面带领,“现在牧场还有一些牛和羊,不过马匹之前都已经卖掉了;另外还有几百颗苹果树苗,丽兹原本是打算种植一片果树的,但她没有等到这个时候……”柯尔的声音不由顿了顿。 回过头来,柯尔就看到了陆离眼底那一抹沉静,不是悲痛,而是淡淡的哀伤。柯尔不明白为什么丽兹把榉木牧场留给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的家伙——而且还是一个中国人,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感恩之前的伸手援助,完全可以有其他办法。但此刻,看着眼前情绪沉淀下来的陆离,柯尔决定不过问,把内心的疑惑隐藏起来,不由自主地开口说到,“她走得很安详,在睡梦中去世的。老实说,自从杰克去世之后,她就在等着这一天了。”杰克,丽兹的丈夫,五年前去世。 陆离扯了扯嘴角,对着柯尔点点头,他可以感受得到,柯尔刚才的话语是在安慰他。 “除此之外,还有一片薰衣草田。”柯尔接着解释到,然后他就捕捉到了兰斯的讶异,这让他不由笑了起来,“丽兹可是在为这片薰衣草田倾注了不少心血,这是附近最出色的一片薰衣草田。” “还有榉木林。”陆离补充到。 柯尔点点头,“对,还有最漂亮的榉木林。” 015 回忆足迹 走进屋子内,立刻就可以感受到浓郁的生活气息,左手边石灰色的壁炉墙,旁边还堆放着劈好的木柴;烟灰色的沙发组,正中央是一张低矮的橡树实木茶几,下方搭配深灰色的地毯,桌面上随意散落着几本书籍和两个烟灰缸;右侧原木墙壁上挂着两把猎枪,下方的橱柜里摆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靠近窗口的柜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体育用品,橄榄球,棒球手套,还有一些奖杯和一排空荡荡的格子…… 似乎察觉到了陆离的视线,柯尔解释到,“那里原本摆放的是烟斗,杰克是一个烟斗收藏者,不过现在所有藏品都给了弗兰克。”弗兰克是丽兹的哥哥,“家里的东西弗兰克已经整理完毕了,剩下的东西都交给你处理,如果不喜欢的话,下周末有一个集市,你可以到那里摆摊。比如说那些体育用品,我想中学会十分乐意接受这份馈赠的。当然,你想要留下来的话,那也绝对没问题。” 陆离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在书柜面前停留了下来,因为他和丽兹聊天过程中,书籍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话题。书架子上有着诸多不同的书籍,不仅仅是英语,还有拉丁语、法语、西班牙语等等,陆离甚至还找到了汉语书籍——当初丽兹得知陆离是中/国人时,就流露出了浓郁的兴趣。 丽兹出生在中国,当时他的父亲和母亲在YN她在丽江待了两年,而后就去了马赛,在那里成长到了八岁,这才来到了美国,回到这片牧场停下了脚步。所以,丽兹对于中/国文化始终有着特别的情结。 打开书柜,陆离将那几本汉语书籍拿了出来,一本是西游记,而且是十分古老的版本;一本是封神演义,不过后面半部都已经残缺了;居然还有一本是新华字典,这让陆离不由莞尔。 重新将书籍叠好,又放回书架之上,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却看到两本书籍之中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塑料一角,好奇之下,陆离就抽了出来,居然是一本简易相册。不过是一个塑料套子,里面塞着约莫十几张相片。 陆离有些犹豫,这是丽兹的隐私,他不应该私自打开才对。此时,柯尔却是走了过来,“你也喜欢书吗?和丽兹一样。以前丽兹最喜欢的就是坐在门廊那张摇椅上,翻开书籍,杰克就在院子里忙活那些园艺的事……”喜欢园艺的居然是杰克,“你找到了什么?”柯尔也注意到了陆离手中的相册。 陆离将相册递了过去,柯尔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打了开来,翻了翻,“噢。”柯尔轻轻感叹了一声,然后重新把相册交给了陆离,“这是丽兹的全家福,我是说,包括迪伦。”相册是打开状态的,柯尔指了指那张照片,“那就是迪伦,丽兹的儿子。他在二十二岁那年,因为车祸去世了。” 照片上是一个英俊青涩的男子,穿着一身利落的骑马装,站在一匹高大的黑马身边,身姿挺拔、面容疏朗,眉宇之间的蓬勃朝气让阳光都黯然失色。 陆离从来没有听丽兹提起过家人的情况,出于尊重,他也没有询问过。他曾经猜测过,为什么没有人陪伴在丽兹身边,为什么丽兹又会一个人到纽约去……但没有想到,丽兹却已经是孑然一身,最亲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下她一个人。 “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陆离抬起头来,“我是说,迪伦。” “我也不太清楚,迪伦去世的时候,我还小,那应该是……我不确定,二十五年、二十六年前?”柯尔在旁边的沙发扶手坐了下来,“是的,应该是二十五年前,当时我五岁。”柯尔努力搜刮出脑海里的记忆片段,“但那些记忆都十分模糊了。我只记得,迪伦是一个很好的人,青少年们总是不喜欢自己的弟弟妹妹,也不喜欢和孩子打成一片,但迪伦却不是,他总是乐于带着我们这群孩子去探险,我记得有一次,他带着我们去马歇尔溪谷里去捉鱼,结果我们几个孩子全部掉到水里,弄湿了一身,他回来之后可是被丽兹狠狠骂了一回。”回想起孩童时期那些捣乱的岁月,柯尔不由畅快地笑了起来。 “后来,关于迪伦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从我父母口中听到的,丽兹和杰克几乎不愿意谈起他。”柯尔耸了耸肩,眉宇间难免还是有些遗憾,“我只知道,迪伦是一个十分出色的人,他是我们镇子上第一个考上常青藤大学的人,他到纽约去读书了,见过不少大世面;其他男孩子都在骑马、打枪的时候,他也毫不逊色,但除此之外,他还十分喜欢看书,丽兹书柜里的书籍大部分都是为了迪伦买的。当年在小镇子里,几乎每个女孩都暗恋迪伦,他高中毕业舞会的时候,甚至还有女孩为了成为他的舞伴打起来了……哈哈。” 陆离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些记忆里的趣事或多或少都已经变了模样,可能夸大了,可能扭曲了,但还是真实地反应了青春岁月里的跌宕起伏。 “我想,也许是上帝太过嫉妒他了,所以早早地将他召唤了回去。”柯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沉默之中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但很快柯尔就主动打破了这股沉重,“这段时间我都居住在后面那栋楼里——”柯尔指了指北边的方向,“那是牛仔们居住的地方,你今晚可以住在这里,如果有需要的话,推开后门喊一声,我就听得到了。” 柯尔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所以,还有什么疑问吗?还是说,你需要我带领你把整个屋子参观一遍?”不等陆离回答,柯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现在要去把羊群赶回来,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过去。” 陆离确实有些好奇,毕竟牧场生活、牛仔生活都是从小说和电影里了解的,如果可以亲自参与其中,那感觉估计会有所不同。但想了想,一来他一路开车过来,终究还是有些疲惫;二来他还想要在屋子里逛一逛,所以他还是摇了摇头。 柯尔轻笑了起来,“没事,这是每天的固定路线,每一天都有机会体验。”说完,柯尔就从沙发上拿起了自己的牛仔帽,走到了门口,“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就好。”随即他就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我这记性,这一切的确都是你的,这就是你的家。所以,不要太拘谨了!”随后,压了压自己的牛仔帽檐,柯尔就离开了屋子。 目送着柯尔离开之后,陆离再次低下头,翻阅起手中的照片起来,照片并不多,一共就不到二十张,但每一张都有迪伦在其中,甚至还有一张是迪伦刚刚出生时的黑白照片。 彼时的丽兹依旧年轻,她年轻时候看起来应该是一个摇滚爱好者——就是那种会参加伍德斯托克、然后支持无政/府主义的小妞,只能依稀从眉宇间找到陆离认识的那位优雅女士;站在旁边的杰克憨厚英俊,灿烂的笑容丝毫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和幸福。 照片右下角的时间吸引了陆离的注意,“1969-11-14”,这让陆离不由愣了愣,随即脑海里闪过一丝火花,而后就明白了过来。 迪伦是十一月十四日出生的,和他是同一天;而后,刚才柯尔话语里的信息,还有当时在医院里丽兹的表情……所有的碎片电光火石之间汹涌而来。 丽兹在他身上找到了迪伦的影子,这就是她将牧场留给自己的原因,因为他们都有着中/国的缘分,因为意外事故之中的友情援手,因为他们有着相似的爱好,还因为手中这份照片上那个笑容阳光而朝气的年轻人。 虽然这仅仅只是陆离自己的猜测而已,但手中的照片还是变得沉甸甸起来。 看着照片之上的迪伦,时光的璀璨和张扬永恒得定格在了那一瞬间,彷佛永远都不会褪色一般,美好得让人心醉;抬起头来,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那静谧的草原,太阳西斜,柔和的阳光漫天漫地洒落下来,安静得彷佛可以听到微风的声响。 过去这些年来,丽兹坐在这里,每一个角落、每一条道路、每一个瞬间都可以寻找到回忆的身影,她到底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呢,尤其是杰克也离开了之后,那一个个有风的下午,她独自一人坐在门廊的摇椅里,翻阅着那些古老的旧书籍,追寻着记忆的脚步。 之前在医院里聊天时得知,丽兹每年秋天都会前往纽约,因为“这是这座城市最美的季节”,这是丽兹的原话。但陆离却忍不住想象,这句话是不是来自于迪伦?丽兹每一年秋天的拜访,又是不是在寻找着记忆的痕迹,“如果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风景,是不是我就会离你更近一些。” 现在,丽兹却将这片牧场留给了他,这片弥漫着回忆、充斥着生活、承载着期望的土地,郑重其事地交到了他的手中。而他,却决定将牧场转手拍卖。 再次翻到那张迪伦骑马的照片,陆离有些出神,翻涌的思绪在这个宁静的午后沉淀了下来,呼啸而过的风声彷佛可以倾听到那片榉树林在低语呢喃。 016 家的味道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伏在他的脚边。陆离将视线抬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乖巧地躺在旁边的泰迪,似乎察觉到了陆离的关注,泰迪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膝盖,嘴里发出“呜呜”的低低声响,随后再次趴在他的脚边,眼睛轻轻眨了两下,似乎有些疲惫,又似乎有些眷恋。 看着眼前的泰迪,陆离第一反应依旧是往后退,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泰迪,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右手就已经小心翼翼地伸了出去,然后轻轻抚摸着泰迪的脑袋,这只半人高的金毛牧羊犬立刻就浮现出了享受的表情,这让陆离的嘴角忍不住就上扬起来。 呼啦,呼啦。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透过窗户,小山丘上的那片榉木林开始舞动起来,鲜艳的夕阳因为枝枝丫丫的混乱交错而晕了开来,就好像一滴浅墨落入清水中一般。 陆离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努力不去打扰看起来已经睡着了的泰迪,然后踮着脚尖离开了屋子,站在门廊里眺望而去,一望无际的草原铺陈开来,可以隐约窥见那一片繁茂硬朗的橡树林,再过去应该就是克洛伊家的牧场了;山丘另一侧出现了一小片白色,虽然看不到柯尔的身影,但羊群正在缓缓移动,越来越多,就好像天空之上的云朵滑过地平线,啪嗒一下落在了地面上一般。 在旁边的摇椅坐了下来,椅子忽悠忽悠地就开始摇晃起来,一抹残阳将整个门廊映照得通红通红,风声呼啦呼啦地作响,门口那片花园近看之后显露出了一丝杂乱,似乎有段时间没有人打理了,彷佛可以看见丽兹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旅程里,依旧坚持在这里忙碌的身影,只可惜终究还是荒废了;右手边那片小空地里,可以看到干稻草顺着风儿打旋起来,彷佛形成一个小小的龙卷风,夹带着尘土在小范围肆虐着,莫名地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泰迪追着干稻草跑的身影…… 忽然,陆离就注意到了,泰迪居然也跟了出来,在摇椅旁边躺了下来,安安静静地躺着,彷佛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模式。那种陌生的熟悉感,有些错杂。 “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到我家去看看,好好享受几天假期,你会爱上那儿的。” 这是丽兹的原话,但是当时陆离只是当做客套话而已,并没有当真,一直到今天。 仅仅到这里不过几个小时而已,陆离就已经品味出了不同来,所有的节奏似乎都放慢了无数倍,一旦习惯了这种大片大片的空白时间,心绪就宁静了下来,世界在眼中都变幻出了不同的模样,他终于注意到了天空的颜色变化和云朵的形状叠峦,他终于感受到了风声里夹杂的琐碎声响都有各自的来源,他终于有时间让超负荷运转的大脑停歇下来……原本以为这些空白会让人感觉到恐慌,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他开始有些享受其中了。 在纽约,快节奏的生活就连停驻下来喝一杯咖啡的时间都没有,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外带,拿着咖啡在路上疾走,更不要说像陆离现在这样,悠闲懒散地坐在摇椅上,看着云卷云舒了。对于纽约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对于榉木牧场来说,时间就是生活。 这片榉木牧场,每一个角落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丽兹的痕迹,她不是把这里当做一个牧场在经营,而是当做一个家在经营。她没有为了生存,而改变自己的经营策略,比如培养更多的肉牛,比如种植更好销售的玉米,而是真正地经营属于自己的生活。 她精心照料着在北美销量平平的薰衣草,这里的气候可不是薰衣草的最佳培育地,即使栽培出来,找到了销路,估计价格也不会太高;她想要种植苹果,但这里的土壤更加适合桃子,陆离之前就听说过这里不少牧场都有桃树;她没有养育品种良好的马匹,而是选择了羊,虽然羊在德州也十分受欢迎,但产量和质量都不算顶尖——澳洲和新西兰的羊毛就要畅销多了,甚至就连阿尔卑斯山都更加适合羊群…… 陆离没有浏览牧场的经营账册,而且他也不是专家,他的推测不见得就一定正确;但陆离可以确定的是,丽兹在这个牧场里建立起了一个真正的家园,属于她,属于杰克,属于……迪伦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回忆的结晶。 也许,这就是陆离如此迅速就爱上这片土地的原因。 懵懵懂懂之间,陆离有些明白了丽兹将牧场交给自己的原因,也有些明白了弗兰克同意妹妹遗嘱的原因。那份真挚而诚恳的信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嘿呀!”一声响亮的口哨,然后就看到柯尔骑着马飞驰而至,就好像踏着风前来一般,潇洒而自由,似乎只要张开双臂就可以开始翱翔,让陆离忍不住就开始羡慕起来,前所未有地,他也想要尝试看看。 “十四!”柯尔拉住了缰绳,让骏马在花园前方停靠了下来,扬声喊道。身后就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羊群浩浩荡荡地走过来,如此场景似乎唤醒了泰迪的记忆,他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就狂奔了出去,加入了另外两只牧羊犬的行列,开始驱赶着羊群走入羊圈。 陆离不由坐直了身体,顺着羊群前进的方向看了过去——他还不知道羊圈在哪里呢,看方向,应该是在屋子的北面,估计是在牛仔居住屋子的另一侧,“十四?”陆离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然后就看到柯尔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陆离却也不含羞,摊开双手一副坦然的模样,“对于我来说,这里什么都是新鲜的。” “只限于第一个月。”柯尔调侃到,“不对,只限于第一周。”他一个翻身就从马背上轻盈地落到了地面,“今晚镇子的另一侧有一个派对,估计半个镇子的人都会过去,你也一起加入我们的狂欢行列吧,派对上有不少活动,你也可以认识认识大家。就算对跳舞和骑马不感兴趣,酒精和美食也总是会让人心情愉快的。” “麦卡特尼夫妇的四十周年结婚纪念日?”陆离不由笑了起来,这里果然民风淳朴,每个人都如此热情好客,看到柯尔疑惑的表情,陆离解释到,“刚才碰到了克洛伊,她发出了邀请。” “噢。”柯尔恍然大悟,“所以,你打算一起加入吗?” “酒精,美食,派对。我有拒绝的理由吗?”陆离摊开双手,把刚才柯尔的话语又还了回去,这让柯尔笑了起来,“行,那我们准备一下,就可以出发了。”陆离不由看了看头顶上还没有完全落下去的夕阳,似乎在暗示着时间太早了,柯尔却摆了摆手,“十五分钟之内就天黑了。更何况,今晚还有盛大的活动呢,七点就开始聚集了。相信我,你不会想要迟到的。” 柯尔牵着马匹的缰绳跟随着羊群走了过去,看来马厩和羊圈都在后面那一片。 陆离站在门廊里,内心却是不由开始隐隐期待起来,无论是牛仔们的派对,还是柯尔所说的盛大活动,这都是陆离所没有经历过的新鲜场面。即使撇开丽兹的赠予不说,这一趟春假选择前来德州,绝对是一个超乎期待的决定。 不一小会,柯尔就重新绕了回来,他摘下牛仔帽,看着没有挪动的陆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不进去准备准备吗?” 陆离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还是说,我需要准备一份礼物?”毕竟是四十周年结婚纪念日。 “礼物?不,不是。”柯尔连连摆手,他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到了嘴边却又停顿了下来,欲言又止,上下打量了一番陆离,眼神颇为怪异,陆离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但还是没有理解问题出在哪里,柯尔犹豫片刻,还是斟酌着说到,“你打算就这样过去吗?我是说,你这套服装看起来着实……像是外乡人。” 陆离瞬间明白了过来,眼前的柯尔是标准的牛仔打扮,牛仔衬衣之上有传统的花纹和皮革流苏,搭配一双深棕色的牛仔靴,腰际上还系着一根马鞭,任何人都不会错过他身上那浑然天成的牛仔气息;而他呢? 陆离为了公路旅行方便,今天就是一条深蓝色牛仔裤搭配白色涂鸦T恤,外面套了一件浅蓝色的夹克衫,脚下则穿了一双轻便的白色帆布鞋。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学生的模样,当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站在柯尔面前,顿时就显得格格不入起来了。脑补一下他这个形象出现在全场都是牛仔的场合,估计就像是聚光灯一般,无时无刻吸引所有目光了。 “哈哈。”陆离豪爽地笑着挥了挥手,“没关系,我本来就是外乡人,不是吗?”更重要的是,今晚是小镇聚会,即使他穿着牛仔的服饰,他也一样是一个陌生面孔,所有人都可以识破他的“真身”,又何苦多此一举地进行伪装呢? “态度可嘉。”柯尔满意地收了收下巴,“我已经有预感,大家都会喜欢上你的。” 017 篝火晚会 似乎仅仅只是把后车厢里的行李放到屋子里的短短时间,再次出来时,天空就已经暗了下来,地平线上那熊熊燃烧的夕阳将整个天幕都染成了橘红色,视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披上了绚丽的霞衣,大自然的神奇和恢弘毫无保留地在眼前铺陈开来。 “这样的景色在纽约看不到吧?”柯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也停下了脚步,站在了陆离身侧,欣赏着这一副美景。 陆离轻笑了起来,“在纽约,你可以看到一片阴森森的钢筋森林,置身其中,就好像小红帽一般。” 如此形象的比喻,让柯尔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希望终点等待我们的可不是狼外婆。”用力拍了拍陆离的肩膀,“走吧,我觉得我们已经迟到了。” 柯尔大步大步地走到了右手边的仓库里,那里停靠着一辆黑色的皮卡车,陆离吹了一个口哨,“这就是你的座驾?”虽然上面沾满了泥点和灰尘,但依旧可以看得出来那硬朗的车身线条、改装过后的巨大轮胎和锈迹斑斑的驾驶座,每一个细节都洋溢着彪悍的男性荷尔蒙。 柯尔用力拍了拍引擎盖,戏言调侃到,“我的专属爱人。”陆离不由莞尔,“你的那辆野马也十分帅气,那肌肉线条着实让人热血沸腾!”柯尔还是对车有些研究的,“不过,这里是德州,你的野马可是派不上用场了,没有女孩会想要一个开野马的男朋友。”这句调侃让陆离直接就笑出了声,“丽兹的皮卡被弗兰克开走了,等你到这里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买一辆属于自己的皮卡,否则在这里的生活会无比困难。相信我!” “我绝对不怀疑。”陆离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随后柯尔也上了车,启动引擎,那咆哮起来的轰鸣声让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眼底闪过了男人之间的默契。 离开牧场,仅仅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就进入了新布朗费尔斯的小镇范围,昏黄的灯光笼罩在那宁静的街道上空,彷佛一个保护罩一般,将外面的纷纷扰扰、吵吵闹闹都隔离在外,难以相信,这仅仅只是晚上不到七点的光景。 街道上依旧可以看到零星的路人,忽闪忽闪的霓虹灯显示着餐厅和便利店依旧开门,甚至还可以在街角出看到原地踏步地等待着红灯的夜跑者,但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祥和,宛若在月光之下静静流淌的溪流,那平淡无奇的大街小巷在柔和的路灯之下演绎出了属于这个小镇独特的味道。 转瞬即逝。 陆离有些惋惜地透过后视镜看着落在身后的小镇,刚才那匆匆一瞥,欲语还休的滋味在舌尖轻轻跳跃,他有种冲动,好好地在那一条条看似没有任何特别的街道上散散步,和镇上的居民闲聊几句,在旁边的商店里溜达溜达,彷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品味出胸口萦绕的那份静谧。 “哈,他们已经开始了。”柯尔的声音吸引着陆离转过头,然后就看到正前方一片柔和的橘红色光芒背负着沉重的漆黑夜幕,支撑起了一片奇幻乐园,隐隐绰绰的人影在灯光底下涌动,看不真切,这让陆离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正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汪洋大海之上,乘坐着一艘木船,划动着双桨,整个世界万籁俱静,只能偶尔听到船桨与水面碰撞出来的声响,一点一点地靠近不远处那座孤岛。 就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般的错觉。 柯尔将车子停靠在了外围,那里已经有一大堆皮卡车了,井然有序地停放着,就好像是露天停车场。两个人走下车子,柯尔招呼着陆离,“走,我带你参观参观!” “嘿,杰克!”柯尔迎面就走向了一大群人,一溜烟地介绍过去,“乔治,马丁,达斯汀,艾迪……”陆离只觉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眼前每个人都是同样的标准牛仔打扮,而且都蓄着胡子,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之下,陆离深深觉得自己被脸盲症缠身了,就连柯尔都差点认不出来,更要命的是,他至少听到了四个杰克,所以……谁是谁来着? “呼,我想,我需要放缓一下步伐,在出丑之前,我见到每个人都称呼牛仔。”陆离的调侃惹得所有牛仔们哄堂大笑起来,旁边一个好像是叫杰克还是尼克的牛仔说到,“你现在就晕乎了,那可不行,这里才是派对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呢,好戏还在后头。” 看着陆离那瞠目结舌的表情,柯尔站出来为他解围,“给他一点时间,他现在就连牛仔的入门都还不算呢。”所有牛仔们都纷纷点头表示了赞同。 “所以……”陆离好奇地开了口,齐刷刷地,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压力山大,“纽约皇后区那些人总是见面都叫‘兄弟’,是不是就是用来应付这样的场合?”尤其是黑人们。 话音落下,一秒,两秒,三秒……周围一片沉默,所有人面面相觑。陆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玩笑其实是有点种族色彩在其中的,因为陆离是亚洲面孔,与白人、黑人截然不同,所以这样的调侃说出来往往能够赢得满堂彩——至少在纽约是如此,难道在这里行不通? “哈哈哈哈。”忽然,笑声就炸裂开来,无数双手纷纷拍打在陆离的后背上,“伙计,你真幽默!”“真是个厉害的家伙!”“好笑话!”“下次遇到那群墨西哥伙计们,我就要这样说”……一张张笑容遍布的脸孔让陆离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来,即使在美国境内也是有文化差异的,就好像中/国的南北差异、东西差异,这是一个道理。 “杰克!”身后传来一声狮子吼,然后陆离就看到眼前好几个人同时回头,异口同声地吼了回去,“什么!”那场景着实奇妙,但他们却丝毫不觉得怪异,显然早就已经习惯了,“快来帮忙!” 柯尔拍了拍陆离的肩膀,“走吧,开始干活了!距离派对的开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陆离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跟随着柯尔往前走去,才不过几步就看到一片硕大的黄土空地,空地正中央搭建了一个将近一人高的篝火堆,那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堆砌起来的干柴居然有些像积木游戏;在中央的大火堆旁边,四个角落各有一个小型篝火堆,还不到半人高,不过这四个小篝火堆都还没有搭建完成…… 再远一些,一大群人熙熙攘攘地好不热闹,那欢声笑语即使间隔了大半个广场也可以听见,隐约可以看见大片大片湿漉漉的水渍,还有堆成了小山模样的沾血羊毛,仔细一看,他们正在处理的赫然是完整的羊羔,陆离随便一瞥就至少看见了五只羊羔依旧在后期处理中…… 右手边,孩子们正在玩耍嬉戏着,有的孩子拿着木棍玩着击剑游戏,有的孩子狂奔追逐着,有的孩子则捧着各式各样的蔬果在穿行着……顺着孩子们的前进方向看过去,视线就落在了斜后方的那栋灯火通明的屋子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所有人都正在忙碌着,厨房的杂物杂事让每一个人都马不停蹄。 “十四,十四……”柯尔用力拉了拉陆离,这才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走,跟我过来。”陆离下意识地跟上柯尔的脚步,但视线还是忍不住打量着周围的景象,无论是以前在故乡,还是后来在纽约读大学,他何曾见过如此恢弘的场景,只觉得自己眼睛似乎有些不够用了。 “嘿,晚上好!”路上碰到的每个人都热情地打着招呼,丝毫不在意陆离这个陌生脸孔,每个人都大方地拍打着陆离的手臂,短短五十码的距离,陆离觉得自己的右手手臂肌肉已经开始僵硬起来了。 柯尔指着眼前的干柴和树枝,“现在必须加快进度了,那些篝火都必须点燃,让我们帮助大家提速一下。”说完,柯尔直接就开始往陆离手臂上塞木柴,根本没有询问的打算。 如此直截了当、如此理所当然,陆离着实有些不太适应——在纽约,人们总是带着一份客套,当然,从礼貌角度来说,这是无可挑剔的,但不可避免的,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还是一清二楚,犹如楚河汉界;但是在这里,除了刚刚见面时的拘谨,柯尔也好,克洛伊也罢,大家都是如此熟稔和亲密,给予了陆离客人的待遇,却又不把陆离当做外人看待,直接就使唤上了。 这有些陌生,但却让陆离感觉到了那种最纯粹的质朴。 “伙计,放轻松,放轻松,不要太贪心了!”陆离看着木柴转眼已经到达自己下巴的高度了,连忙出声制止,“我可以帮忙搭建篝火堆,但我可不想成为篝火堆的一部分。”这个调侃让柯尔仰头大笑起来,旁边的其他牛仔们也都纷纷笑出了声。 双手感觉到沉甸甸的木柴,地心引力正在热情地召唤着它们,陆离觉得疲惫的肌肉似乎正在挑战全新极限——他原本不是打算今晚好好休息的吗?那么他现在又在干什么?为什么觉得画风好像不太对劲? 018 炙烤全羊 抱着木柴,陆离顺着原路回到了广场之上,左右看了看,左边有一个人正在搭建篝火堆,他手边的材料就要用完了,于是陆离快步走了上去,果然就听到那个人开口说到,“直接扔到旁边就可以了。谢谢了,兄弟!” 哗啦啦,陆离一股脑把所有木柴都扔到了地上,可是动作太过生疏,毕竟以前都没有尝试过,木柴的着陆有些偏离轨道,激起了一大片尘土,最后还有三、四块木柴留在了手上,下意识地双手往下一抖,笨拙的动作差一点就要砸到了自己的脚上。 看到陆离的笨拙,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城市来的小伙子?” 陆离抬起头来,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开玩笑地说道,“我以为这身服装就已经泄露了我的底细。”可是当看清楚眼前之人时,陆离却露出了意外的表情,“贾斯汀?” 这赫然就是今天在奥斯汀为他指路的那位摩托大汉,贾斯汀。陆离万万没有想到,第二次碰面居然这么快就发生了。 “嘿,十四!”贾斯汀挑了挑眉毛,显然也因为这样的相遇而倍感意外,“所以,你是麦卡特尼夫妇邀请过来的朋友?” “不,不是。”陆离搜刮着脑袋,寻找一个合适的用词,“我算是不速之客吧,仅仅只是听说这里有派对,于是就专程赶过来了。” 如此说法让贾斯汀眼底涌起了一片笑意,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你不会失望的。”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陆离转头看了看四周,柯尔等人转眼就已经跟上,抱着一大堆木柴分散到其他三个篝火点,开始忙碌起来,“所以,我们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 “解决今晚的主食问题。”贾斯汀的话音都还没有落下,陆离就看到了正前方八个男人浩浩荡荡地正面走了过来—— 只见八个人分成前后两股各四个,肩膀上扛着两根手臂粗的杠子,一头看起来超过两百公斤的猪倒挂其上,肥头大耳的,摇摇晃晃地滴答着血水,鲜血淋漓的红肉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就像是一座肉山在缓慢移动一般。 陆离不由微微张开了嘴巴,“那……就是我们的主食?”如此原始,如此赤果,如此直接,恍惚之间,彷佛来到了印第安保留区的原始社会一般。 “呦,你们必须快一点,这里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吞口水了。”贾斯汀扬声喊道,陆离一转头,然后就看到贾斯汀高高举起了右手,对准了他的脑袋……不等陆离辩解,所有人就哄笑起来。 陆离无奈地摇摇头,干脆也就扬声喊道,“三成熟,我已经开始点单了!”如此坦率地回应再次引发了一片起哄,不少人都跟着喊起来,“五成熟”“不要烤老了”“我们可都是在等着呢”……周围刹那间就喧闹起来。 然后陆离就看着他们吭哧吭哧地扛着那头硕大的猪,在斜对面的篝火堆旁停了下来,此时篝火堆已经搭建好,两侧树立起了大树杈支撑架——粗细程度再次刷新了陆离的认知,现在已经不再是印第安保留区了,感觉更像是亚马逊丛林。 紧接着,三个女人就走了上来,开始往猪肉上面抹黄油和大蒜,色泽饱满的肌肉遇上油光之后,绽放出奇妙的色泽,彷佛已经可以嗅到那浓郁的香气一般,火苗都还没有点燃起来,仅仅只是看着眼前这幅场景,就让人默默地开始吞口水。 “十四,快,轮到我们了。”陆离连忙收回视线,然后就看到四个男人分为两组,每一组扛着一只小羊羔,站在篝火堆旁边,最前面那个男人笑呵呵地对着贾斯汀、陆离点头示意,“刚才是哪位顾客在催上菜了?现在我们必须加速了。” 陆离一个箭步走了上前,接过了那根粗木杠杆,“我现在饿得可以吃下半只牛,这才一只羊?”陆离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那满脸扼腕的表情,惹得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贾斯汀也凑了上来帮忙,很快,他们就把两只羊羔并排地架了起来。 “让让,让让。”伴随着清脆的呼喊声,男人们被拨开到两侧,几个俏丽的身影随即出现,亮丽的风景线让陆离眼前一亮。 站在最前端的那个女人带着一块复古的红色波点头巾,所有头发都乖巧地梳到了后面,露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眉宇之间的细致别有一番韵味,一件格子衬衫搭配牛仔裤的中性打扮,却因为衬衫下巴交叉系成了一个结而打破了僵局,那小麦色皮肤让匀称紧实的马甲线显露无疑,奶油般灯光之下不经意显露的性/感越发迷人。 “你真的出现了。”女人也看到了陆离,眼睛微微一闪,嘴角的笑容就这样上扬了起来,赫然就是今天率先发出邀请的克洛伊。 陆离礼貌地收了收下颌表示谦逊,“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邀请,不是吗?” 那戏谑之中的调侃,顿时让旁边的其他男人们纷纷开始起哄,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气氛好不热闹。克洛伊对于如此场面早就习以为常,用手肘左右撞了撞,“让开,如果再不快点,一会你就别想开动了。” 男人们纷纷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的清白无辜,退让到了一边,就连始终没有太多表情的贾斯汀也乖乖地退到了一边。站在篝火堆对面的陆离看到如此场景,不由莞尔,其他男人似乎察觉到了陆离的想法,刚才那个领头的就扬声说到,“伙计,相信我,最好不要在这时候和克洛伊作对,否则她真的说到做到!” “爱德华,滚一边去!”克洛伊身边另外一个女人辛辣地喊道,“克洛伊就算不给你吃,肯定也少不了对面那个纽约客的一份。那可是在大城市里把玩笔杆子的家伙,和你可不是一个老鼠窝里的,克洛伊今晚始终心不在焉,看来是期待已久了。” “劳拉!”克洛伊咬紧了牙齿恶狠狠地说到,可是所有旁观者都已经哄笑起来,闹得克洛伊也有些许脸红起来。 意识到自己被点名了,陆离也没有装聋作哑,坦荡荡的看向了那个叫劳拉的姑娘,“初次见面,你就已经把我的底细都摸透了,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可不妙,不妙。”陆离往前走了半步,越过那烤羊的支架,伸出了右手,“邦德,詹姆斯-邦德,你呢?” 劳拉愣了愣,然后视线余光就看到了克洛伊眼底那波光流转的狡黠神色,戏谑之中带着一丝欢喜,劳拉随即也反应了过来,看来眼前这个中/国人可没有那么简单,“邦德先生,你的豪华跑车和袖珍手枪呢?” 面对劳拉的还击,陆离也毫不紧张,镇定自若地说到,“我以为德州人对这跑车并不看重,对于手枪更是习以为常,看来我的事前调查出错了。”这一反击让劳拉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叫爱德华的牛仔又一次冒出头来,“劳拉,她叫劳拉,镇子上最泼辣的女孩,毕业舞会的时候就把凯恩直接推到了游泳池里!” “爱德华!”劳拉恶狠狠地磨着牙齿,此时克洛伊也回过神来了,回头瞪了爱德华一眼,“所以,你今天想要尝试看看被推倒火堆里当木头使用的滋味吗?我都忘记了,你是镇子上最有名的木头脑袋。” 劳拉和克洛伊双剑合璧,顿时让爱德华败下阵来,“嘿,嘿,女士们!今天还有爱国者在场呢,请给牛仔保留一点面子好吗?”爱德华还在那里使劲地挤眉弄眼,暗示着所有人一致对外。 “嘿,牛仔!”出乎意料地,陆离截胡,“我可不是爱国者那群软脚虾好吗?巨人在此!” 爱德华刚才使用的是橄榄球相关球队用语,新英格兰爱国者,达拉斯牛仔,前者是新世纪以来成绩最出色的球队,后者则享有美国之队的声誉,是美国球迷最多的球队,而陆离提到的纽约巨人队,则是新英格兰爱国者队的克星。 一般来说,对于外国人来说,橄榄球可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项目,但在北美却是第一大运动,受欢迎程度甚至超过了棒球和冰球。所以爱德华使用这些用语,就是打定主意不让陆离听懂,讽刺陆离是一个乡巴佬,但没有想到,陆离居然展开了反击。 自己的计谋流产,爱德华却没有生气,反而是惊喜地看向了陆离,“所以,你打什么位置?” “我是曼宁家族的拥护者。”曼宁是橄榄球里赫赫有名的一个世家,目前曼宁家族有两位现役四分卫,尤其是佩顿-曼宁更是堪称史上最伟大的四分卫之一。陆离如此说,就是强调自己的四分卫位置了。 爱德华直接伸出了右手,握住了陆离的右手,自我介绍起来,“外接手。” 体育,永远是沟通男人友谊的最有效途径之一。 “如果你们打算饿肚子的话,可以继续无视我刚才的话。”克洛伊那威胁的眼神瞥了瞥爱德华,而后又瞥了瞥陆离,刹那间,爱德华和陆离同时松开右手,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乖乖地往后退了两步,以此宣告自己的无辜。 019 热情好客 橄榄油的光泽在鲜嫩的红肉上流淌,视线余光尽头的火光在不断闪动,炙烤的香气还没有散发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枯枝焚烧的味道却让人深深地感受到了一股温暖,夜晚沉淀下来的湿气和水汽如同潮水一般往外退散,不由自主地,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引得满地打滚。 贾斯汀把手中的小火把点燃之后,直接扔到了篝火堆之上,“哗”地一下,整个火堆就蹿升起来,鲜红色的火舌张牙舞爪地往外扑腾,狰狞的面容近在咫尺,彷佛随时都可以将周围所有一切都焚烧殆尽般——架子上的羊羔就成为了它们的第一个猎物,往下掉落的橄榄油发出嗞啦嗞啦的响声,火苗越发张扬起来,扑面而来的热量让人不由退避三舍。 穿透那明/媚的火光,陆离和克洛伊的视线不经意间碰触到了一起,那双深邃的眸子流转着明亮的光芒,娇/艳如花。不过,仅仅只是一个接触,克洛伊嘴角勾勒出一个曼妙的弧度,随即就转过身,拉着旁边的劳拉和其他女伴们,熙熙攘攘地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背影给牛仔们作为念想。 “伙计,你才登场不到十分钟,就赢得了新布朗费尔斯一枝花的青睐,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转过头,陆离就看到了爱德华那在视线里放大到极致的脸庞——他自来熟地把下巴搭在了陆离的肩膀上,眼睛里折射着熊熊火光,映照出那一抹戏谑和调侃。 陆离着实被吓了一跳,但随即就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做一个外乡人?”潜台词是说,他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克洛伊的热情不过是在表示友好。 伴随着陆离的话语,爱德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陆离,表情却越来越迷惑起来,“难道牛仔有什么不好吗?姑娘们都喜欢我们这样的汉子!” “扑哧。”陆离直接就笑出了声,“不是牛仔有什么不好,而是这里全部都是牛仔,突然来了一个外乡人,难道不新鲜吗?就好像你现在的举动一样。” 爱德华看到陆离那调/戏的眼神,立刻就站直了身体,“嘿,伙计,我可不喜欢断背山。”那好像触电一般的表情惹得周围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然后爱德华就看到了陆离那得意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恶作剧了一回,爱德华却也不介意,捏了捏鼻子,“好吧,我知道了,就好像E-T来到小镇上一样,所有人都感觉到新鲜。” 把陆离比作“外星人E.T”里的外星人,这着实是一个……有趣的选择。 陆离挑了挑眉尾,有些意外爱德华的“反击”,然后他就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伸出食指,缓缓朝爱德华探了过去,做出了ET那经典的动作,这反而是让爱德华措手不及,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其他伙伴们。 牛仔们全部都开始起哄着,口哨和吼叫声夹杂在篝火堆那噼里啪啦的响声之中,好不热闹。 爱德华犹豫着,也伸出了右手食指,缓缓地朝着陆离的右手食指探了过去。可就在即将接触的时候,陆离却站直了身体,挥了挥右手,彷佛在拍打苍蝇般,一脸淡定的表情,“嘿,贾斯汀,我到这里有点时间了,我觉得最好还是向主人打一个招呼,你愿意为我引见一下吗?” ……嘎,嘎。一群乌鸦从爱德华的头顶飞过,其他所有牛仔都愣在原地。 贾斯汀差一点就要笑出声来了,但还是强忍住,故作镇定地说到,“当然没问题。”而后,贾斯汀就绕过篝火堆,和陆离汇合,两个人并肩朝着屋子的方向走了过去。才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轰动的爆笑声,吸引着整个广场上所有人都纷纷投去了视线。 “所以,你是真的准备去拜访麦卡特尼夫妇?”贾斯汀转头看向了陆离,视线在夜色之中忽明忽暗。短短一个下午,显然不足以让贾斯汀了解陆离,看着刚才陆离进退得宜,贾斯汀一时间也拿不准陆离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视线里难免多了一丝打量。 陆离毫不避讳地迎向了贾斯汀的打量,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我是客人,他们是主人,不是吗?” 贾斯汀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轻轻点点头,“的确。”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贾斯汀询问到,“我刚才听说,你是过来接手榉木牧场的?”陆离就是今晚唯一的外人,而且还是外国人,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般,转眼传了一个遍。 “你这样一说,为什么感觉我像是大资本家入侵一样。”陆离的回应让贾斯汀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贾斯汀摇了摇头表示否认,“不,我的意思是,我认识丽兹。如果知道你是过来榉木牧场的话,今天下午我完全可以直接充当向导的。” “所以,我被克洛伊误导到了错误的方向,这都是你的错?”陆离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让贾斯汀表情越发放松下来,胸口发出了闷闷的低笑声,“你确定不是我的助攻?”那诚恳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暗示或者调侃,但话语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 陆离还没有来得及接话,两个人就已经走到了屋子前,“莉莉?莉莉?”脚步还在门廊台阶上,贾斯汀就已经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陆离吞咽下话语,顺着贾斯汀的视线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抬起了脸庞,脸上沾着些许面粉,虽然抬起头,但双手依旧忙不停歇地揉着面前案板上的面团,那沐浴在奶黄色灯光之下的和蔼笑容,热情而亲切。 莫名地,陆离就想起了远在太平洋彼岸的母亲。 “贾斯汀,你为什么没有在帮忙?那群小伙子可是一点都不靠谱,我还期待着你帮忙组织起来,带领大家把活儿都完成。”莉莉-麦卡特尼的大嗓门震得耳膜发疼,旁边其他正在忙碌的人们也纷纷打起了招呼,杂乱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莉莉的话语还是准确无误地传递到了陆离耳中,可见其威力了。 贾斯汀上前给了莉莉一个拥抱,“放心吧,事情都已经走上正轨了。”而后转过身,“莉莉,这是陆。”莉莉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贾斯汀,似乎不太明白,贾斯汀就附加解释到,“丽兹的牧场。” 莉莉恍然大悟,将面团放了下来,直接就把陆离抱入了怀里,猝不及防之下,陆离一脸茫然,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试图挣扎两下,但不想莉莉却抱得更紧了,那强有力的拥抱几乎让陆离要喘不过气来,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了贾斯汀,却发现贾斯汀一脸浅浅的笑容,眼神里还带着一丝鼓励。 这又是什么鬼? 陆离已经开始考虑,他是不是应该给莉莉一个过肩摔,在他即将断气之前。 然后,莉莉总算是松开了他,胖乎乎的双手捧住了陆离的脸颊,那温热的掌心让陆离有些惊慌——他已经多年没有被这样像孩子一样对待了,但随即莉莉就哈哈大笑起来,“看看我,多么不小心。”莉莉松开了双手,那沾满面粉的双手在围裙上豪爽地擦了擦,然后拿起旁边的一块干净的布,准备替陆离擦拭擦拭。 陆离连忙接过了布,微笑地表示了感谢,自己打理起来。 莉莉却也不介意,认认真真地看着站在眼前的陆离,满眼感叹,这让陆离有些困惑,“我们见过面?” “哈哈。”莉莉那豪爽的笑声再次让耳膜开始隐隐作痛,“不,我们没有见过面,但……”莉莉上下打量了一番陆离,“但你就是我脑海里描绘的样子。你知道,丽兹和我说起过你,而且不止一次。你完完全全就是她所说的模样。” 心底的琴弦被拨动了一下,陆离回想起了在榉木牧场看到的相册,但嘴巴上却依旧表示了客套,“希望不是坏话。” “不,当然不是。”莉莉用力拍了拍陆离的双臂,就好像母亲看到了久违归来的孩子一般,“丽兹的离开很安详,没有什么痛苦。”陆离微微收了收下颌,不管是否有榉木牧场的牵扯,听闻一位朋友的离世,内心还是有些低落,莉莉的话语或多或少可以带来一些安慰,“好孩子,你今晚住在丽兹的牧场里吗?要不然,你就在这里睡下吧。我们阁楼的房间随时都可以入住。” 面对莉莉的热情,陆离有些招架不住,“呃……柯尔已经安排好了,我在那里没问题的。如果柯尔招待不周,我会打电话过来求助的。” 陆离那风趣的话语让莉莉哈哈大笑起来,对着贾斯汀扬声喊道,“我喜欢这个小子。”而后,莉莉就朝着外面大声喊到,“罗纳德,罗纳德!”那狮子吼的功力着实太过强悍,最后还是贾斯汀制止了莉莉,“我带十四去拜会罗纳德吧。” 莉莉却没有任何诧异的表情,念叨着陆离的名字,“十四,十四……”随即灿烂地笑了起来,“对,你带着他去拜访一下罗纳德,然后准备一些好吃的,好好招待一下十四。快!”莉莉用力拍了拍贾斯汀的后背,推着贾斯汀和陆离往外走。 陆离走了两步,回过头就瞥见了莉莉用围裙擦拭眼角的动作,但随后他就和贾斯汀重新来到了室外,不断摇晃的纱窗门让视野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