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徐金 “咣当!” “咔嚓!” 关门声与上锁声在背后响起。 徐金沮丧地趴在地板上,无力动弹。 他才三岁,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做不了,只因生来就是先天废人,不能修道只能入魔,被书圣拿下在这囚魔天牢里,说要囚禁一辈子。 囚魔天牢,顾名思义,专门囚禁入魔者的牢房。 徐金沮丧地睁着眼睛,背对牢笼外的烛火,双膝跪地,往前伏倒,左胳膊垫着下巴,右胳膊无精打采地摆在胸前。 油腻黑污的地板,已不知有多久没清洗过。 整个天牢里,他看不到任何人,甚至看不见其他牢房。他只记得沿一条漆黑的楼梯被押下来,穿过一处在矮桌上点着白烛的空地,走进一间用细密的暗金色栅栏围起来的牢房中。 徐金沮丧地趴着,全身都已没了力气。腐臭浓得可堵塞鼻孔,熏得昏暗的烛光也若隐若现,徐金当它不存在,只是无力地趴着,就连翻身坐起的力气,似乎也没有了。 先天废人,无法修道,只能入魔。来这个修道世界走一遭,却未想到,居然是以先天废人这种体质。 这个世界是个修道世界,众生皆可修道。人,马,猪,狗,蚊,蚁,鱼,鸟,每种生灵生来就有山河脉,可吸纳天地元神以修道。 徐金是例外。 徐金三岁时开脉,结果连续五次开脉仪式的结果都是史无前例的失败。山河脉本不需开,到了三岁,便已自然舒展,未舒展者,举世无两。 没有山河脉,就不能修道,只能入魔。入魔不用山河脉,每个人生来都有本命元神,强夺他人的本命元神,为入魔。 不能修道,这倒也罢了,就算是以废人之躯在这个世上走一遭,总也是一世。可被人蛮横无理地囚禁起来,这一世又能有什么意义? 徐金正胡思乱想间,鼾声突然响了起来。 牢里还有别人! “喔喔!好大一只肥老鼠!”有人低声赞道。 徐金微觉生气,肥老鼠,说的是他吗? 徐金趴在地上转头张望,前方是一堵墙,墙下有一只黑桶,左右两侧则一片黑暗,看不见人影。 “看它这么机灵,怕是入道了,这可是大补的好东西。”又有人低声说道。 徐金更生气了,大补?这些人呆在囚魔天牢里,想必是入魔者,入魔者吃人? “咕——”不知是谁轻咽了一口口水,淹没在鼾声中。 “啧啧,老夫已能想象那条肥美的尾巴嚼在嘴里的香甜腥爽滑弹筋道了。” “这回尾巴是我的!” “嘘——” 听到了这几句话,徐金这才恍然大悟,这些隐在黑暗中的人说的真的是老鼠,而不是他。 “是冲着新来的小家伙去的吧?” “那小家伙才三岁的样子,这里可是天城的囚魔天牢,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入魔?” “嘿,就算没入魔,只要他抓住这只肥老鼠,咱们就教他入魔。” “他现在在囚魔天牢里,入了魔也没用,除非宗主决定……” 黑暗中,响起窃窃私语声,在鼾声的掩盖下,似有若无。 徐金听懂了。这牢房里有许多入魔者,有一只肥老鼠,肥老鼠正冲着他跑来,而这些入魔者,对这只朝着他来的肥老鼠极有胃口。 若能抓住这只肥老鼠,想必能和这些隐在黑暗中,迟迟未与他打招呼的入魔者沟通沟通,了解一下这囚魔天牢。徐金立刻调整姿势,右手压在胸前,张开双手,作抓握之势,左手平压在地,左脸左颈紧贴左手,留出右边脖子诱捕老鼠。 “嘘——这肥老鼠警觉起来了。” 窃窃私语停下,鼾声也低了下来。 徐金身子一僵,暗道自己莽撞,便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地趴着,等着。 突然,一道脚步声从远方传来。 是人的脚步声。 徐金身躯一紧,却不知这人是来干什么的。 脚步声渐近,渐重,一道身影遮住了白烛,在徐金的牢房里投下暗淡的影子。 门锁未响,影子很快就离开了,脚步声又由近及远,渐渐消失。 黑暗处依然黑暗,寂静处依然寂静,只有烛光更亮了一分。 是来换蜡烛的吧?徐金想道。 鼾声已完全消失了,黑暗中没有一丝声响,没有私语声,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声。 黑暗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白烛时不时地发出一丝微爆声。 徐金不敢动,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错过下一次抓住瘦老鼠的机会。 无比寂静中,徐金似乎听到了一道细密的脚步声,像是幻觉,又像是真的。脚步声极为轻微,且逐渐接近他。 徐金右手僵硬,眼珠向右方斜窥着。一定是老鼠朝着他过来了,他想。 徐金极其轻微地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呼吸连衣服都不吹动,一次呼吸尚未结束,一只瘦老鼠的身形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这也能叫肥老鼠吗?徐金不解地想道。 紧接着,这瘦老鼠突然发难,朝着他的脖子冲来,张开嘴,露出两只锋利得如刀片的门牙。 已准备了多时的右手从身子下暴起,一闪,抓住了尚未咬住他脖子的瘦老鼠。 吱—— 瘦老鼠哀嚎起来。 徐金后怕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如此残忍的老鼠,恐怕还真入道了。 “哈哈!好小子!基础扎实!” “不错!有入魔的潜质!” “老夫的尾巴!” “不,这回我要尾巴!” “后腿是本长老的!” 寂静被引爆,黑暗中响起一片争吵声。 徐金轻吁了口气,现在可以与这些入魔者们交谈了。 举起瘦老鼠,揪着尾巴,徐金狠狠往地上一摔,再拎起尾巴,继续摔两回,瘦老鼠顿时没了声响,一动不动。 黑暗中的争吵声也立刻停了下来。 “我不打算入魔。”徐金平静说道。 “嘿!不入魔?不入魔你怎么进得来这囚魔天牢?失落天可不会乱抓人,你既然进来了,就算还没有入魔,也必定会入魔。”有人说道。 “这是你能决定的吗?你能决定一个人一生的遭遇吗?你能决定一个人的意志一个人的选择吗?”徐金问道。 “嗬嗬,多说无益,还是先决定这只肥老鼠的归属权吧。” “既然如此,谁想要吃这老鼠,就告诉我在囚魔天牢里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徐金说道。 “喔喔!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所有你该知道的事情!” “嘿!不管你需不需要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放屁!老夫知道的事情比你多几倍!小家伙,老夫把老夫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争吵再起。 “既然都想吃,我建议留下一点来。”徐金说道。 “哦?小家伙有什么好主意?” “钓鼠。” “钓鼠?你是说用老鼠肉钓老鼠肉?这不大划算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碗里空?” “就是!要是没钓到,岂不浪费了上好的一只肥老鼠?” “……”徐金沉默了下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些人,似乎并不在乎未来如何,只在乎当下,这就是入魔者吗? “小家伙,这肥老鼠是你抓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有人说道。 “罢了罢了,反正我又不吃,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喏,给你们。”徐金捏着老鼠尾巴,随意地将老鼠朝着左侧声音传来的方向掷了出去。 顿时,老鼠的惨叫声在牢中传开。 “真是没有冒险精神。”徐金叹息摇头,想借此激一激对方。 “冒险精神?就是冒险精神送我们进来的,要什么冒险精神?不如好好享受今日之美。”有人抗议道。 “说说你们的故事?”徐金立刻盘起脚问道。 “小家伙,你还是先说说你的故事吧?”在一片喧闹中,响起了一个苍老的,此前未曾说过话的声音。 苍老的声音一出,原本喧哗热闹的牢房,立刻安静了下来。 看来,这苍老声音的主人,是这囚魔天牢里的话事人,大概是他们刚才提到过的宗主吧。 徐金微觉遗憾。要从这声音的主人口中套话,可说难多了。 “徐金。”在一片寂静中,徐金平静而老实地说道。 “失落天城北徐家,徐金,先天废人。” 第二章 不入魔 失落天是一座天城,天城上穷碧落下黄泉,城墙所围之地,上至天宫,下至地府,皆归天城所管。每个家族都向往着在天城里占有一尺地。 失落天方圆百里,而徐家,就是有幸在失落天里占了三丈地的一个家族。 徐家原本平静详和,族长徐归山与夫人花清婉住在城里,其他族人在城北门外扎营安屯,徐家在失落天内虽是小族,但在失落天附近的小城里,却是声名显赫。 三年前,徐归山得一子,认为从此后继有人,极力养育。三年后,此子山河脉开脉洗灵时,徐归山请来了万人见证。然而,开脉仪式上,天机台上着细帛蓝袍的男童身上什么反应也没有,开脉失败。 之后的三天里,徐归山疯狂地寻找仪道大师重新开脉洗灵,没有任何一次开脉成功。 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开脉失败过,每个人都有山河脉,每个人都能开脉成功。 这等闻所未闻之事,惊动了坐镇失落天的天地人三名书圣,天书圣杜缺亲自动手为此子开脉,地书圣甘柔与人书圣陆展亲观开脉仪式。 仪式再一次以失败告终后,人书圣陆展说道:“此子没有山河脉,无法开脉,无法洗灵,为先天废人,不可修道,必将入魔。以书圣之名,将此子拿入囚魔天牢中,永世不得出牢,任何人不许前往探望。” …… “我就是这孩子,天书圣主持的开脉仪式也失败后,我就被抓进这里了。”徐金简单而平静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世与进来的原因。 黑暗中,那苍老的声音说道:“原来如此,你没有山河脉,也就更不可能有天人灵腑了,没有山河脉,没有天人灵腑,唯一的修炼之法,就只有入魔了。陆展这混球将你抓进来,倒也无可厚非。陆展这混球一直就是……” “我不入魔。”徐金打断了苍老的声音,又一次说道。 “除了入魔以外,你没有任何别的修炼之法。”苍老的声音强调道。 “我不入魔。”徐金也强调道。 “有意思。燃灯!”苍老的声音突然大喝道。 下一刻,黑暗如雾般退去,昏暗无光的牢房,刹那间被烛光照遍了。 直到这时,徐金才终于看清了这囚魔天牢的模样。 暗金色的细石栅栏将数十间牢房隔开,数十间牢房在三个方向,包围着中央的小矮桌,小矮桌上已凝聚了厚厚一层蜡,就像是以蜡浇铸而成的。没有牢房的一面,只有一条石梯,石梯盘旋而上,石梯上方不见任何光线落下。 数十间牢房里,只有一间还空着,其他每一间都有一人,或站,或躺,或坐,或倒挂。 隔开牢房的暗金石栅栏还不到徐金手臂一半粗,每两根之间隔有一指长,只能容徐金伸过一只胳膊,上千根暗金石栅栏密密麻麻地将每一个人隔开。 牢房里的每一个人都蓬头垢面,就和地板一样脏,满脸油腻,遍身黑油,白烛一照,每个人脸上身上的黑油都在荡漾着烛光。 “我乃不死宗宗主,李同。”苍老的声音传入徐金耳中。 徐金循声望去,声音从最接近楼梯的牢房传来,那间牢房里,坐着一名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闭着眼睛,与其他人一样满脸油,满身油,唯一不同于其他人的,就是那头白发了。 “我不打算入魔,所以不管你是宗主还是普通弟子,对我来说都是一回事。”徐金望着李同说道。 “小家伙有点意思,你说你不入魔,到现在已经强调了四次了。”李同闭着眼睛笑道。 “就我所知,入魔是吸取其他人的本命元神来修炼自己的本命元神,一个人的本命元神本就极少,若全没了,人就死了,入魔者要将自己的本命元神炼化得和修道者一样强的话,只怕要吸死几十几百万人。”徐金说道。 “小家伙懂得太多了。小家伙,你生来就有灵识了。”李同突然睁眼笑道。 徐金微微一笑。李同说得没错,他生来就有灵识,因为他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带有记忆而来。若不是生来就有灵识,这世上又哪会有三岁就知晓人情事理的天才呢?但自己是穿越者这种事情,他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徐金说道:“如果你会教的话,你可以让三岁儿童晓事理。别忘了,我是在失落天出生的,失落天有无数本书。对了,我刚才有告诉你吗?其实我母亲是书道修道者,而且正好是书海宗的弟子,书海宗万卷书,如海一般堆着,我三岁时就看了无数本书,不论白天还是夜晚,我母亲都在为我念书教我识字。我应该告诉过你,我父亲以为后继有人,一直对我极力栽培。” “好!那我来考考你,你不过三岁,可知修道者修道的六境,是哪六境?天人灵腑,又如何?”听到徐金如此说,李同兴致顿生,站起来走到牢房边,说道。 “你一定没进过失落天吧?失落天两岁儿童就能答得上来。天人灵腑有十境,气田,云雾,积雨,湍流,地海,涌浪,天胎,双灵,融灵,天人。以山河脉吸纳天地元神进入天人灵腑即可修炼之。天人灵腑修至天人境后,将天人灵腑中的元神凝压并重归气田境,即可入道,为初证道心境,初证道心境重修天人灵腑十境,双灵境进化为三灵境,再至天人境,可破初证道心境,进入以人证道境,三灵境进化为四灵境,如此反复,依次为以物证道境,以力证道境,以天证道境,以己证道境。道之六境,天人灵腑七十境。”徐金对答如流。 李同微笑着听徐金答完,这才说道:“我来过失落天,我抓住过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我没有杀他,但他是个无知孩儿。花清婉其人,我没有听说过,想必不是书道天才,一个普通的书道弟子,如何教得出你这般伶牙俐齿的三岁孩童?” “我就不能是书道天才吗?”徐金与李同对视着,也微笑着。 “也罢,没有山河脉,以至天人灵腑根本不可能觉醒的先天废人,天下间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身上总该有些特异之处。” 李同点点头,不再在此事上与徐金纠缠,顿了顿,又说道:“你对入魔了解多少?” “我不入魔。”徐金敛了笑容,又一次强调道。 “你第五次强调这件事了。无妨,你听我这老头子说说就行。” 李同说完,不待徐金同意,便开口说了起来。 “小家伙,所谓入魔,第一次吸其他人的本命元神时,沉迷感是很弱的,就和普通的修炼一样,第二次吸人时,只有吸的不是同一个人时,沉迷感才会变得极其强烈,强烈到至今没有谁能抵抗它。如果你一直吸同一个人,你就能忍住不将他吸死,而只要本命元神在体内还留存了一分,睡一夜,就会恢复过来。这也是不死宗叫不死宗的原因,不死宗秉持着从一而终的原则,从未吸死过任何一个人。不死宗,就是两人一组,以这种方法进行同修的。” 听了李同的话,徐金皱眉不已。如果李同说的话是真的,本命元神睡一夜就会恢复,那这不死宗修炼的速度就是成指数级增长,第一天你吸我,第二天我吸你,第三天你再吸我,第四天我再吸你,本命元神每两天就能翻倍,一年斗天斗地,两年斗神斗佛,三年破碎虚空,四年创造宇宙。而李同白鹤苍苍,显然已修炼过许多年,岂会被抓进这囚魔天牢呢? 因此要么李同语焉不详,隐去了一些利害之处,要么李同是在对他撒谎。 在徐金看来,这种时候,沉默可以,但不应该撒谎,欺骗他,让他以为入魔并不伤人,是在引诱他入魔。 而他并不愿意入魔。 李同现在就此事撒谎,也就意味着,囚魔天牢里这些入魔者对他另有所图,并不可信。 不过,这些人不可信,并不意味着徐金就不能和他们打交道。若能从他们口中套出点有价值的情报来,还是不错的。 心里有了打算,徐金脸上的不满转为笑意,然后捂着肚子指着李同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李同不明不白地望着徐金。 “你是说不死宗是在同修吗?和情道的同修,花道的采花一样?”徐金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事实就是如此,不死宗在入魔者里面,就叫做情宗。虽然也有兄弟相炼,姐妹相帮的,但大多数还是情侣。”李同眯眼微笑道。 “这倒有趣。像你这么说,入魔者的阵营应该是相当庞大了。”徐金说道。 “自然是相当庞大的。” “我不入魔。”徐金又一次说道。 “你必须要入魔。你没有任何可能修道,你不可能以自身元神开启储物符,如果你想以后的日子过得滋润点轻松点,你必须学习操纵本命元神的方法,使用本命元神,你可以使用特制的储物符。” 听到这里,徐金心里微微跳动起来。他被书圣判决为永世不得离开,以后的日子,他哪还会过得滋润轻松?除非李同说的是离开囚魔天牢以后的日子。也就是说,李同想要抛出助他离开的诱饵来引诱他入魔。 “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让我逃出这囚魔天牢!”徐金颤抖着声音大声叫道。 “没错,我希望你接任不死宗宗主之位。若你同意,我们可以助你离开。”李同说道。 徐金脸上露出矛盾的表情,一半喜,一半愁。 李同将徐金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稍咧。 “让我想想。”徐金说道。 第三章 陆展 白烛的灯光照亮了这牢房,徐金在牢房里走了一圈。牢房里没有床,三面是暗金色栅栏,另一面是墙,墙角下有一只黑臭的脏桶,显然是用来方便的。 有方便之处,就会有食物送上。看来,将他扔到这囚魔天牢里,并不是打算饿死他。 不过,这些入魔者将一只瘦老鼠称为肥老鼠,并如此看重老鼠肉,只怕送上来的食物也只能是些无油无肉的糠麸米渣。 “牢狱之灾啊,还真是第一次。”徐金坐在靠近白烛的栅栏边,远离隔壁的两名入魔者,远离墙角的脏桶。 腐臭与酸臭一起飘进徐金鼻子里,似要在嘴里化出一股咸酸味,质量相当好的细帛衣下,紧贴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稍软稍黏,也不知这地板有多久未清理过了。 天牢内不再有人说话,鼾声又渐渐响起。 徐金安静地坐着,拧起眉头,作出纠结的思考状。 入魔是需要吸本命元神的,而吸本命元神,需要找人吸。虽说除了他以外,众生皆可修道,众生皆有天人灵腑,但入魔者并不能以老鼠苍狼牛羊马兔这些畜牲作为狩猎目标,只能以人为狩猎目标,在这天牢里,可不会有人送上来让他吸让他入魔。从李同说的不死宗修炼之法来看,李同自然不会从这些入魔者中找出一人来让他吸。 且不论李同是否有什么别的目的,至少有一点徐金可以肯定,只要还在这个天牢里,李同就无法让他真的入魔。 李同在这天牢里无法让他入魔,却打算助他离开,且以入魔很容易变强为饵,自然是有别的目的,例如说,李同有可能想操纵他的身体,借他的身体重活,又或者是打算将他这先天废人送到不死宗里去,到时候,另有所图。 但肯定不可能是单纯地为了救他。 当然,人书圣陆展说,要将他囚一辈子,这个世界上,倒也不会有几件事比在这么脏污黑臭的牢房里呆一辈子更糟糕。 …… 白烛又要烧完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先前曾来换过一次白烛的白袍男子又带着一根白烛过来。 徐金平静地望着这白袍男子。白袍加上胸前的“失落天”三字,证明了这男子是失落天治城军中的一员。就徐金对失落天这座天城的了解,书道基本完全掌控了失落天,这失落天治城军,更是完全受书道所指使。前来换烛火的男子,显然是书道派来的,如此平静,如此专注,即使询问这名男子,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不如不问。 白袍男子换过白烛,就要离开,这时候,徐金指着白袍男子说道:“你们知道他的名字吗?” 这男子并没有理他,转身离去,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话。 牢里的人说道:“其实他是聋子。” “而且还是哑巴。”有人附和。 “可能还是瞎子。”李同在男子侧前方挥着手。 男子仿佛没有看见李同在挥手,平静地走到楼梯旁,登梯离开。 待男子离开,李同笑道:“徐金,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急什么?我父母在失落天,更有兄弟姐妹姨舅叔伯,入魔当宗主这种事,可不是片刻间能考虑清楚的。”徐金答道。 “可不要拖得太久了。就算我们愿意给你时间,陆展可不愿意。”李同说道。 “为什么?”徐金不解问道。他现在已经在囚魔天牢里了,陆展还想要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杀了他这孩童不成? “你会明白的。”李同笑了笑。 …… 没过多久,当白烛燃了一小半时,饭终于送上来了。 送饭的仍然是失落天治城军的人,只不过更年轻,更矮些。 而现在,徐金终于明白在这里吃饭意味着什么了。 这囚魔天牢可没有食堂,要吃,只能在这臭气熏天的牢房里吃。盆里的饭稀软,饭上点缀了几根青菜,鼻子里,是腐臭与酸臭,还有一丝无可避免的屎臭,徐金张嘴吃饭,嚼到一半时,换了一口气。 “呕——” 转过头,徐金干呕起来。 “哈哈哈!孩子,不用在意,习惯了就好了,咱们每个人都吐过。”隔壁一人大笑道。 “小家伙,告诉你一个诀窍,深呼吸完了之后,先吐完气,吃一小口,快嚼快咽,然后再深呼吸,习惯了,你再吃就不会吐了。”又有人远远朝他叫道。 徐金依言尝试了一下,确实可行。然而咽下一口后,满鼻子的臭味,让他将刚咽下肚的食物又吐了出来。 吃了吐,吐了吃,牢房里一地稀烂的米饭。徐金再也吃不下去了,抓过水杯,捏着鼻子倒进口中。 送饭人与换烛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离去。 时间流逝,换白烛的男子来来去去,徐金沉默拧眉,直到疲惫不堪时,靠着暗金色栅栏,开始休息。 …… “我请棋圣与天下了一盘棋。” 不知睡了多久,尖细而平静的声音,突然在囚魔天牢中响起。 朦胧中,徐金被这个声音惊醒了。 这尖细而平静的声音,徐金有点熟悉。刚刚做的噩梦里,就有这声音。 这声音的主人,就是将他推进囚魔天牢的人,是人书圣陆展。 徐金蓦地睁眼跳起,从栅栏边跑开。 转过身来,在栅栏外,在矮桌边,在摇晃的烛光下,有一顶徐金已想念了一整天的血色通天冠。 血色通天冠下,仍然是身着白袍的男子。这名男子脸长而窄,下巴极长极尖。 这男子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我叫陆展,人书圣。” “我知道。”徐金说道。 “我来看你。”陆展平静说道。 “显然如此。” “我在请棋圣与天下棋,以你为棋盘,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不,我不明白。”徐金回答。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我来看你的性格,看你的未来。” “我不会入魔。”徐金坚定说道。 “这件事情不由我决定。”陆展望着徐金,看了几眼,点了点头,然后离开。 步伐声远去,上楼,渐无。 …… “什么是与天下棋?”徐金向牢房中的人问道。棋圣。以己证道境称圣,棋圣当世仅一人,这棋圣,徐金在那几百本修道书中没见到相关介绍。 “棋圣有一块造化棋盘,”坐在徐金隔壁的人笑容满面地回答道,“坐在棋圣对面,以人的性格起子,这几子不吃,可以与天下棋,观天道,观这人的未来。” “这么厉害?”徐金惊讶道。观天道,观人的未来,这不就是算命算天了么?如果真的能算命,那一定可以算出他不会入魔。 徐金顿时生出了一丝侥幸心理。陆展要请棋圣来算他,如果棋圣说他不会入魔,那陆展极有可能会放他离开囚魔天牢。这将是一个将生活搬回正轨的机会。 隔壁那人笑着说道:“是很厉害。棋圣算的结果,无人敢质疑。但是——” “但是陆展没那么好对付。”李同突然接过话头。 李同开口后,隔壁那人便住了口,微笑看着徐金。 由李同接过话头,徐金微觉不满。李同所说的不死宗修炼法,让他对李同格外不信任。不过这种信任不到表露出来的时候。 “怎么个不好对付法?”徐金问道。 “陆展会原原本本地将他看到的性格化为棋子,落到棋圣的造化棋盘上开局。如果你不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你的性格来,造化棋盘上的格局就会改变,所得到的结果也会大有不同。”李同微笑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徐金点点头,心里却有了别的打算。李同既然骗了他一次,为了某个目的,自然有可能会骗他第二次,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他的性格,恐怕陆展会怀疑他知道了棋圣是如何下棋的,对结果会有大的影响。 徐金坐着休息,心里暗暗计较着该如何对应陆展的下一次来访。 李同待徐金坐下,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了上去。 陆展开局是极其认真的,绝不会有丝毫欠缺,但若徐金故意有所隐瞒,对答案的影响就会极大,更不用说这一次是先天废人局,结果稍有不对,就会偏到极其诡异的方向上去。 亦真亦假,才会让人难以分辨,对自己混淆真假的本领,李同一向是极为自豪的。 只要陆展认为杀掉徐金才是解决之道,不论徐金是否愿意入魔,到时候,徐金都不得不入魔。先天废人,毫无疑问是为入魔而生的,只要徐金肯入魔,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第四章 问与答 三顿之后,陆展又来到了囚魔天牢中。 “你恨我吗?”陆展平静地问道。 徐金笑了笑,骂道:“你无爹无娘无妻无子。” “这是诅咒。咒你以后也无妻无子。”顿了顿,徐金补充道。 徐金忘不了陆展头上这顶血红的通天冠。 连续五天开脉洗灵,最后,就是这顶血红冠帽的主人赶走了围观者,无视他父母的哀求,将他拿入囚魔天牢中。 书道有十三书圣,地位与本事最高的,是天地人三书圣。 道之六境,境界最高为以己证道境。以己证道境称圣,天地人三书圣,都是以己证道境,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人,而他,只是三岁的先天废人,只是天城中某个不大起眼的家族族长之子而已,不论是实力还是身份,面对陆展,他都完全无法反抗。 若是换到其他时候,徐金会破口大骂,从儿子骂到老婆,从老婆骂到娘,从娘骂到先人板板。 但现在,徐金只是不轻不重地诅咒了一句。 “你说得没错,我陆展本就是个孤儿,尚未娶妻生子。”陆展平静说道。 “我听说过你的故事了,自你两岁开始,你母亲从书海宗里取过两百本书,都是修道之书。自修道之书中悟人事,堪称天才。像你这种好学有识的天才,绝不可能满足于六十年凡人寿命,无法修道得长生,你就会为了长生而入魔。” “一旦你这等天才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徐金沉默地听着陆展对他的评价,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所以我才要请棋圣算你。算你,算天。明天我会再来。”陆展说完,平静离开。 牢房里一片寂静。 徐金稍稍克制了心头的仇恨,这份克制,会不会带来什么改变,徐金并不知道,对于棋圣这种水平的棋道,徐金完全不了解。 尽管陆展现在毫无疑问是他最恨的人,然而现在,他不得不寄希望于陆展放他离去。 无论入魔者是善是恶,入魔者与修道者都不否认入魔者吸人本命元神致死的事情,与入魔者共舞,等于与狼共舞,只要有可能,徐金就会选择陆展这一侧的机会。 …… 徐金又在栅栏边坐了一夜,醒来后,又吃了一顿饭,血色通天冠再次来到。 这一次,陆展嘴边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的父母,待你相当好吧?”陆展问道。 “你不是见过了吗?你当然知道我母亲每天为我念书教我识字,我父亲总是以上等药材浸炼我的身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要问的?难道你以为别人会像你一样无知无孝吗?”徐金压着猛腾的怒意说道。 “是啊,我想也是。听说你母亲书道只至初证道心境,当初为了得到修道者观一书的借阅权,特地向你那以人证道境的舅舅跪下了,求你舅舅为你借书。你母亲和你舅舅的关系非常糟吧?若是这样都不懂得孝,你可就真的无可救药了。”陆展说道。 徐金默然。这件事情,他也曾听说过,并且特地请花清婉将书还回去,花清婉却说,终究是兄妹一场,他那舅舅并未为难她。于是,那本《修道者观》,成了他看得最透的一本书。 只是这话从陆展口中说出来,却格外难听。 “说到你父亲,我也听说过一件事情,他在齐天拍卖行看中的一副重要药材被人以高价恶意竞争,他立刻将他的成名技作为追加拍品以抢下那副药材,舍去了他的绝技,只为了使你的起点比其他人高一些。”陆展继续说着。 陆展说的那场拍卖,徐金就在场,徐归山的所作所为,他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然而陆展一而再地提起父亲之恩,恐怕不只是为了观他的孝,而是为了观他的怒。 徐金冷冷地望着陆展,等他再出招。 “可惜啊可惜,结果开脉失败了。有史以来第一名先天废人诞生。”陆展说道。 “我迟早会证明给父母看,我对得起他们付出的这一切,但这件事情,绝不能再从你口中说出来。”徐金冷冷说道。 “哦?是吗?我说了的话,又如何?你父母可是相当好的一对父母,若是生下的是别人,现在已在准备聚灵了吧?却不知聚灵又要花掉你父母多少心血呢?当然了,你已经没机会知道了。”陆展一脸轻松平静地说道。 徐金咬着牙,二话不说,转身冲到墙角,抄起内急用的小桶,又冲回栅栏边,朝着陆展泼去。 这一泼,毫无悬念地被陆展轻巧避开。陆展是以己证道境,客观来说,是这个世界里最强者中的一员,不客观地说,在失落天这座天城里是无敌的。而徐金只是不能修道没有入道的先天废人。 “这是个好主意。当然,得在你实力比我强的时候。”陆展平静地说完,转身离开。 “小家伙,你那一泼实在是太浪费了。而且你看现在,满屋子都是腥臭味。”坐在徐金隔壁的那人说道。 “难道我该一块块捡出来砸?”徐金不满地说道。处了两天,他已知道,这间牢房里的入魔者,全是不死宗的人,也就是说,全听李同的,如果有什么事情李同不愿让他知道,这些人就不会告诉他。对这些人,徐金已失去交谈的兴趣了。 “就当是抵了那只老鼠了。”那人说道。 徐金闭上眼,无声地笑了笑。那只老鼠不过是他闲得无聊抓的而已,顺便创造一个说话的机会,现在,他早已忘光了。如何让陆展知道他绝不会入魔才是最重要的。 …… 陆展又来了。仍然是那张笑意若有若无的平静长脸。 “你没有亲兄弟亲姐妹。”陆展说道。 “你也没有。”徐金冷冷呛道。 “我与杜缺情同兄弟,我与甘柔情同姐弟。”陆展平静说道。杜缺是天书圣,而甘柔是地书圣。 徐金冷笑道:“情同而已,你没有真正的兄弟姐妹,有什么资格来问我悌?” “我不需要有资格,我站在这里,本身就是资格。”陆展依旧平静。 “你这样问不出正确的答案。” “我需要的答案,才是正确的答案。这一点,你这废人可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闻言,徐金心头一惊。如果陆展只是想听需要的答案,万一陆展需要的答案里夹杂了个人的情感在内,万一陆展就是想让他永世囚禁,他所做的一切,岂不就是白费工夫? “我听说你有个堂姐叫徐玉,虽然才七岁,已是国色天香,她聚灵那天,你送了她一件礼物吧?据说是定情信物?”陆展眯眼说道,眼角有笑意,嘴角无笑意。 徐金心头稍冷。他确实送了徐玉一件礼物,但这件事情,没有第三人知道,而且更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只是徐玉的父母与徐归山花清婉往来密切,徐玉也经常与他玩耍,因此送点小礼物表示谢意而已,是非常单纯的姐弟之情。将这件事情告诉陆展的人,当然是徐玉,然而此时此刻,他不能表示出对徐玉的不满,因为陆展现在问的是悌。 “不是定情信物。徐玉姐是很漂亮,但那件礼物并没有别的意思。还是说,你眼中的姐弟之情就是男女之情?”徐金冷冷回答陆展,如实讲述并适当地回避了问题的核心——他现在是否原谅徐玉。 “哼哼,是吗?”陆展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平静地转身离去。 “小家伙,年龄不是问题。”隔壁那人说道。 徐金只是坐着不说话,脸色越来越冷。刚才,他也许不应该回避问题,而应该如实讲述。无论他是否对徐玉有不满,都不会影响他不入魔的决心。陆展询问这件事情,应当只是为了落子而已。但他有所隐瞒,有可能使陆展在棋圣棋盘上的落子错位,进而影响到结局。 …… 小桶里又有了些存货,血色通天冠也再次出现。 这一天,陆展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意,笑容温和,使人觉得如沐春风。 徐金却觉得有些不适和不适应。 “你说话算话吗?”陆展直截了当地问道。 “算。”徐金直接简单地答道。 “既然如此,我问你,一年前,你答应了秦家小儿秦无星,说要为他寻找一处养鸡地,为何后来不了了之?”陆展说话间,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的温和笑容。 “秦无星自己提出了更换条件,难道还能怪我不守信?”徐金微怒道。 “这件事情,那小家伙可没和我说。”陆展微笑道。 “他没说,所以是我不守信?”徐金脸上的怒意更甚了一分。 言而有信,这件事情可谓是极为重要的。徐金知道自己言而有信,说不入魔,就一定不会入魔,但如果与他相处的人都有意无意地指证他不守信,岂不就万事皆空?因为他人的恶意或无意指摘,从此被囚禁一辈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他说你有一次和他换了一只风车,结果那只风车不到三天就坏了。” 徐金脸上的怒意已无法抑止。 陆展无法找出其他可以证明他是否守信的人来,只一味地找秦无星这同样三岁的孩童。秦无星是真正的三岁孩童,并没有什么前世记忆之类的,哪里分得清事非曲直?陆展如此说,分明是要把逗孩子的能力强说成守信。而秦无星是熊孩子,徐金恰恰又是极为讨厌熊孩子的,在秦无星嘴里,他怎么也不可能好得起来。 “对孩童守信,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很遗憾,只有真正的圣人才能做到,而你,显然不是圣人。”陆展微笑道。 “你是?”徐金呛道。 “我是陆展,人书圣。是圣。” 徐金知道,完了,陆展不可能得到什么好答案了,棋圣算出来的,对他来说更不会是好结果了。 第五章 激化 “我知道你无礼。我是人书圣,而你在我面前没有半点礼节。无礼之人,必然可耻。”陆展侃侃说道,温和的微笑一直挂在嘴上。 徐金冷淡而沉默。 “我还知道你无忠义可言。我是人书圣,我主掌失落天人事,我就是失落天,你恨我,讨厌我,对我不忠,就是对失落天不忠。你对书圣不忠,更是对天道不忠。不忠无礼不信不义不耻不悌之人,当然会入魔。” 徐金脸上渐渐多了一分耻笑。人书圣陆展,所需要的答案,就是这般忠诚的狗?对人书圣陆展不忠,就是对失落天不忠?对天道不忠?会被天道判为迟早入魔的人? “至少,我是要脸的人。”徐金耻笑道。 “你不能修道,不求道,入不了道,得不了道,当然只能要脸了。”陆展温和微笑。 “你们三书圣真是把不要脸玩出新境界了。”徐金笑道。 “你看我人书圣,就知道天书圣地书圣了?” “你不是说你们情同姐弟兄弟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你这样不要脸的书圣扎在一起的人,还会要脸不成?” “也罢,随你怎么想吧,三岁小娃娃。我该回去落子了。”陆展在此时微笑着离开。 徐金恨恨地望着陆展消失在楼梯上。显然,陆展不屑与他浪费唇舌。 …… “徐金,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李同在此时说道。 徐金抬头望向七八间牢房那头的李同,摇头说道:“你无法助我逃离。如果你有这本事,你自己早该逃走了。” “不,我们能助你逃走,而且只能助你一人逃走。因为陆展此时已起了杀心。”李同说道。 徐金一愣。杀心?杀他?杀一个三岁小孩? “不是永世囚禁吗?”徐金急道。 “现在不是了。陆展此人,若脸上平静,则相安无事,诸事如常,若笑容满面,他就要杀人了。” “你怎么证明?”徐金不信问道。 “我不需要证明。到明天,你自然会明白。在此之前,有几件事情要先告诉你。” 徐金没有听到李同说的下一段话。李同说,到明天他自然会明白,也就是说,如果陆展要杀他,明天就会杀他。 杀一个本就是先天废人的三岁小孩,杀一个从未犯过事的三岁小孩,只因他是先天废人,又不被陆展所喜,就要被杀掉。这就是书道吗?书香文墨杀人之道? “不对!我母亲是很温柔体贴的!书道不全是这种人!”徐金突然叫道。 “当他开门时我们就——啊?”李同正在解释,突然被徐金的大叫给打断。 不过李同很快又明白过来徐金在说什么,解释道:“书道当然不全是这种人。就说那地书圣甘柔,基本不管事,平时也只在重要场合露露面,天书圣杜缺更是从来不揽下任何决断权,除了人书圣陆展独断专行处理的事情以外,剩下的事情都是交给十甲书圣来决断的。” 徐金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书道自然不会都像陆展一样,只不过是因为陆展正好身居极位,又有极强实力而已。 “李宗主,你说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冷静下来的徐金问道。 见徐金快速冷静下来,李同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还是那句话,我请你当不死宗宗主,然后我们会助你离开。助你离开的方法,就在明天陆展进门杀你之时。” “他为什么蠢到要进门杀我?他不能在外面一箭射死我吗?”徐金又问。 “因为他傲慢。像他这么傲慢的人,不屑于使用外物武器。他是书道书圣,他的本事,隔着囚魔天牢里的魔金石栅栏无法向栅栏里的人生效,他必须打开门,然后才能杀死你。而且,你才三岁,他会选择掐死你。我曾见他掐死过一个刚满月的婴儿,恐怕他对这种亲手杀人的感觉很沉迷。”李同细细解释着。这些事情,他都没有撒谎。他相信,到现在,他已不需要再撒谎了,事情已成定局,陆展会杀徐金,而徐金不得不选择与入魔者为伍。 “所以我应该答应当这不死宗宗主?” “那是当然。” “……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不是陆展的人?不是他派来测试我是否愿意入魔的?”徐金谨慎地问道。 “你倒有够小心的。不过,到了明天你自然明白。只要你到时候先答应我们,我们就会助你从陆展手中逃生,然后助你逃走。”李同笑道。 “好吧,等到明天。”徐金点点头。 “那么还有几件事情要告诉你。第一,今晚无论如何不要受伤,千万不可出血,否则谁也救不了你;第二,明天无论如何也不要让陆展出血,就算你找到一把刀,也千万别去捅他,否则谁也救不了你;第三,当他明日打开门走进你的牢房时,记得告诉我们,你愿意入魔,愿意当不死宗宗主,否则谁也不会救你。” 徐金再次点头。 …… 这个夜晚,对徐金来说是不眠之夜,他小心地缩在栅栏边,以防伤着自己,或者被老鼠咬伤。 这个夜晚,对徐归山与花清婉来说,更是不眠之夜。 棋圣着赤袍,在天机台上摆了一只黑白棋盘,棋盘上未落一子,棋圣闭着眼睛,而人书圣陆展就坐在棋圣对面,替天行子。 这是棋圣第四日以天作对手,与天下棋,算徐金的命,是徐归山与花清婉的第八个不眠之夜。 徐归山刚毅的脸上早已没了希望,花清婉秀气的脸已憔悴无比。 棋圣挥手落子,棋盘上依然未落一子。 “怪事。”棋圣突然睁眼说道。 “何解?”陆展急问道。 “天道中寻不出此人,若此人对你表现出来的是真性情,此人就不在天道中。”棋圣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不在天道中。”陆展说道。 “他没有山河脉。”棋圣闭着眼说道。 “不在天道中,就该铲除。”陆展挥袖一扫空空如也的棋盘,说道。 棋圣微笑点头,抓起棋盘,闭着眼睛离开了天机台,然后离开了失落天,在失落天外,化作一道红光,破空而去。 陆展离开天机台,急急往囚魔天牢入口行去。 见到陆展将空空的棋盘扫掉,徐归山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急急与花清婉跟了过去。 第六章 逃离 一夜未眠,喉咙里有点冒火,头有些晕,像是感冒了,徐金努力地眨着疲倦的双眼。 尽管现在仍是晚夏,囚魔天牢却像是地下室,有点冷。 所有人都站在牢笼的门边。 时不时有人来换一根白烛,除了此人的脚步声,以及白烛偶尔发出的微爆声,囚魔天牢里一片寂静。 李同很平静地站着,白烛换了十三根之后,李同盘腿坐了下来。所有人都跟着李同坐下了。 李同抬起手,拉开袖子,黝黑油亮的手臂上不知有多少油腻。所有人都拉开了袖子,露出似乎从未洗过的手臂。 黑暗渐渐笼罩每间牢房,烛火又只能隐约照到暗金色栅栏上了,除了徐金这间牢房外,其他牢房都黑了下来。 烛火昏暗而摇曳。 这一根白烛燃去一大半时,楼梯方向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极轻,没多久,在白烛的照明下,血色的通天冠又出现在了囚魔天牢里。昏暗的烛光下,陆展的脸上堆起浓厚的笑容。 “你很幸运。”陆展走到徐金的牢门前,取出了一串钥匙来。 “你要放了我?”徐金心存最后一丝侥幸问道。 咔! 锁开了。 咣铛! 锁撞在暗金色的牢门上。 吱咦—— 牢门敞开。 “很遗憾,不是,我是来杀你,助你脱离这六十年苦海的。”陆展笑得如儿童见到了玩具,开心而不带杂质,没有凶恶之意,只有开心,仿佛他说出来的是一件能让对方感恩戴德的事情。 “够了。”徐金说道。 “当然不够,你可是先天废人,未来不在天道之内,天道岂容你这异数存在?”陆展笑着逼近徐金。 “不,我说的是,够了,我当!”徐金突然喊道。 就在这一刻,李同低下头来,一口咬在了手腕上,鲜血激射而出,如喷泉般。所有人都低下头咬在了同一个位置,喷泉般的鲜血从栅栏里喷射而出,飞在栅栏外。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此时,徐金听到了心跳声,整齐划一,澎湃有力。 “我当不死宗宗主!”徐金喊道。 陆展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然后下一刻,陆展站住了,一动不动。 满天牢血花飞舞。血花并没有靠近陆展,但陆展已无法动弹。 白烛上空,渐渐结成血海,血海绕成一个圈,不沾地,不沾顶,浮在空中,旋转沸腾。 徐金听到了更为清晰的心跳声,伴随着每一次心跳,血海都会翻滚一次。 半空中的血海不断地涌起浪花,浪花时而像厉鬼般直欲扑向陆展,时而如情人般轻柔地跳离血海然后又溅回。 满室血花,来自每一间有人的牢房,来自每一个人手腕上随着澎湃心跳声不时喷射的血口。 陆展就站在徐金面前,就站在他身前五步远,手里抓着钥匙,一动不动,脸上仍然维持着凝固的笑容,就连眼珠也一动不动,就像是还没来得及惊愕,就被时间凝固了。 血红通天冠也依旧傲慢。 徐金绕过陆展,往楼梯口冲去。 此时,盘腿坐在栅栏里,一言不发的李同突然开口了:“徐金,站到血圈中间,我们会把你传走。陆展在囚魔天牢里,入口处会有封印的。” 徐金摇摇头,冲上了楼梯,背后传来李同的呼声:“记得快点下来!” 楼梯有三层,全都涂得漆黑,跑完三层楼梯后,在地下室门一般的入口处,徐金再次看到了光,并看到了出口,以及站在出口外的徐归山与花清婉。 “父亲!母亲!”徐金叫着冲去,然后撞在了一堵无形而坚硬的墙上。 “果然有封印。”徐金遗憾地摸着硬硬地撞了一下的鼻子。有李同提醒在先,倒也不算意外。 “金儿!你没事吧?能出来吗?”徐归山冲到了入口外,双手撑在无形的墙上。 “父亲,看来不能和你们一起离开了。不用担心,我能出去。你们也赶紧用移星阵离开失落天吧,不要呆在失落天了,陆展杀我不成,肯定会想要抓你们的。”徐金嘱咐道。移星阵,每一座天城都有的传送大阵,只要银子给足了,可在任意天城间传送。 花清婉也踉踉跄跄地冲到入口外,无力的双拳砸在无形的墙上,湿透了的脸上虽憔悴却一脸欣喜,欣喜中又有不甘。这结界若不在,两人便能带着徐金逃跑。 “母亲,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入魔的。我发誓,不会入魔,你们快逃吧,别耽误了。”徐金说完就要冲下楼梯。 “金儿,你等等,让娘再看看。”花清婉抓挠着无形的墙,泪水又往上涌。 “母亲,你和父亲快点收拾贴身东西逃走,别被陆展抓住,你们来不及逃走的话,陆展肯定会用你们来威胁我的,就当是为了金儿,快点逃吧。”徐金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以自己为借口,请求花清婉与徐归山快点离开。 “金儿……父亲知道了,你所有的贴身之物,父亲都会销毁的,以后等你闯出名声了,能够打败陆展了,父亲再带你母亲出来与你相见。”徐归山终究是男人,明白此时是悬于一发之刻,不可滥情,便硬起心肠,抱起花清婉,向徐金点点头,快步跑向徐府。 徐金望着空荡的入口,也坚定地点点头。贴身之物可用在缩地阵上,召唤贴身之物的主人,开销虽远胜过移星阵,对陆展来说却肯定不算什么。但只要徐归山与花清婉带着三人的贴身之物逃走,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再次跑回囚魔天牢中时,陆展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那天说是个好主意。” 徐金返回到自己牢房的墙角,提起小桶,嘻嘻笑着站到陆展身边,只到陆展膝盖上方一点,又放下桶,绕过陆展,去拖矮桌。 “你是人书圣。”徐金说道。 矮桌拖到陆展身边。 “你基本算是失落天最有权势的人。” 徐金拎起小桶,站到了矮桌上。 “你一定从未体会过被你囚禁的人所经历过的痛苦。” 徐金踮起脚,举着小桶,缓缓地将黄臭之物倒在陆展肩上。 “所以今天,你先预习一下。”徐金一边倒,一边说着。 黄汤大多渗进了白袍里,而块状物则留在肩上。 “我知道你肯定不服,因为这不是靠我自己的实力。” 徐金认真地用小桶底部蹭开陆展肩上的块状物,让它们全都掉进胸襟里。 “但是那又如何?你可是人书圣,你有天时地利人和,而我不过是个三岁儿童。我没杀人我没伤人我没偷窃我没犯法我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你就囚禁我,现在还想杀我,这就算本事吗?这就算实力吗?这算本事这算实力的话,我现在假入魔者之手来让你变得脏一点,难道就不算本事了?” 徐金再次拎起小桶,向着陆展的血色通天冠上浇去。 黄臭之物淋在了陆展的通天冠上,血色成了血中黄。一条黄色污痕顺着通天冠流到陆展脸上,顺着脸颊流到陆展仍然张开的嘴里。 桶中还剩一点。 徐金跳下矮桌,把矮桌拖到陆展正面,又站上矮桌,拎着小桶。 “不必担心,我总有一天会当着失落天居民和书道众生的面,光明正大地站到你面前,往你头上浇一盆。我要用实力告诉全天下,你陆展,就是一坨屎!” 徐金将小桶中最后一点黄臭之物浇出,从下往上,淋在了陆展脸上,淋到了陆展眼珠里,淋入了陆展鼻子里,淋进了陆展大张着的嘴里。 一阵令徐金自己都无法忍受的恶臭早已在牢房里飘散开来。 “再见,恶心的东西。”徐金丢下小桶,痛快地走出了牢门。 “徐金,快站到中间去,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李同说道,声音已弱了些。 “这是用生命结的阵吧?”徐金站到飘浮的血海中央,问道。 “没错,这是生命结的阵法。我们有机会用这种阵法杀掉陆展,但这并无意义,人书圣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能活着入魔才是最重要的,你会给不死宗一个光辉的未来,所以我们选择用这种阵法来救下你。记住,此阵名为血元阵,现在等于在书道面前用过一次了,以后永远不要再使用它。”李同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会让不死宗壮大的。”徐金说道。 李同点点头,众人齐喝一声,血海开始收缩,化为血球,将徐金包裹起来。 “去!”众人齐声喝道。 血球上疯狂地涌起血浪,翻滚,收缩,翻滚,沸腾,翻滚。 然后血球忽地一凝,化为一滩血水,爆裂开来。 此时,囚魔天牢里,已不见了徐金的身影。 血水爆裂之后,化作血雨,尚未落地,又凝聚成弧圈状的血海,而陆展仍然站着无法动弹。 李同拄地而起,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角,拎起了他的小桶。 众人效仿之。 “他才三岁,就让人书圣吃了屎!”李同大笑道。声音疲软,却又饱含畅快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齐声笑道。 笑声传出了囚魔天牢,数十只小桶一齐向陆展浇去。 就在这一刻,血海无力散开垂落,陆展终于能动了。 率先动的,是他的眼珠。因为眼睛里有屎,是人屎,而不是眼屎。 陆展闭眼的那一瞬,黑黄之物凝结在空中,再无寸进。 紧接着,黑黄之物尽数弹回,打在暗金色栅栏上,浇进了牢房中,浇透了所有人。 血海落地,浇灭了白烛,囚魔天牢里一片漆黑。 “真正的胜利,会有人替我们完成的,他会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入魔者。”李同的声音在囚魔天牢里响起。 烛火早已被血海淋灭,只剩下陆展身上的白袍隐隐发出白光,洁白如一朵圣莲,洁白如圣。 在微弱的白光照射下,李同满身污物,倒在地上。他手腕上的伤口,已不再流血。伤口未愈而血已不流。 每一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每一个人,都死了。血尽而死,本命元神耗尽而死。 低沉的心跳声,仍然在房间里回荡着,缓缓地,缓缓地,越来越慢,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停止。 只有陆展仍然站在房里。 满室污臭,但陆展身上的黄臭之物已尽数消失了。他是以己证道境,是圣,早在初证道心境时,每一个人就已经有了片叶不沾身的本身,更不用说他是圣了。 陆展仍然站着,一动不动,紧咬着已没有一丝臭味的牙齿。 “徐金,徐金……徐金——!” 囚魔天牢里,突然回荡起陆展的狂吼。 第七章 不死宗 徐金在一块黑色石台上睁开了眼睛,脑海里仍然满是血海的影子。 举目望去,黑色石台接在一片肥沃的黑土地上,黑土地上密密麻麻地栽着青黄玉米,黑土地外围,是一片小村庄,以木屋居多,夹杂着茅屋。 “这就是不死宗?”徐金走下黑色石台,在黑土地上回过头,打量着黑色石台。 毫无疑问,这是天机台,造型与失落天的天机台完全一样,西侧是一桌四椅,东侧有香炉一鼎,北侧为石床,中央摆着一小块莲花石台,南侧可借楼梯离开天机台,唯一不同的,只有颜色。失落天的天机台是白色,所有天城的天机台都是白色,而面前的天机台是黑色。 “你就是爷爷带回来的新宗主吗?爷爷呢?”在徐金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徐金转身,看到了一个女童。 女童比他高一大截,正怔怔地望着空空的天机台。 见女童的模样,徐金便明白,这是李同的孙女,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李同显然已经死了。当时在囚魔天牢里,每个入魔者流的血都多到能让他们死两次。 “你爷爷是李同?”徐金仰着头问道。 “嗯。我叫李心愫。”女童低头摸着徐金的头说道。 李心愫与徐玉一般高,徐金不得不抬着头看她。 “李同说,让我当不死宗宗主,我已经答应他了。”徐金说道。 “你出现在天机台上,本来就是新宗主。依不死宗的规矩,新宗主都是用血元阵送回来的,都会出现在天机台上。不过老宗主都会一起回来的,除非老宗主出事了。我爷爷是不是出事了?”李心愫不大而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成熟。 “你父母呢?”终究是救命恩人的孙女,徐金不忍直接告诉她,便岔开了话题。 “他们都死了。”李心愫答道,语气中并无伤心。 “……”徐金沉默地扫了一眼周围,穿过玉米地望向附近的村庄,除了李心愫,黑土地那头没有出现过一个人。 “不死宗里还有别人吗?”徐金问道。 “本来只有我,现在有你了呀。”李心愫脸上浮起一丝开心。 “呵呵,呵呵……”徐金抽搐着嘴角。让不死宗壮大,原来是这么艰巨的一个任务,这不死宗,基本等同于被灭宗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大概还没入魔的女童而已。好吧,现在又多出了他这个不会入魔的小宗主。虽然徐金并不打算入魔,但已答应了李同,要当这不死宗宗主,也就等于是李同的继任者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要把你的名字写到宗庙里去。”李心愫拍着徐金的肩膀笑道。 “徐金。浑金璞玉的金。”徐金答道。 “什么是魂经普玉啊?”李心愫双眼中透出疑惑来。 “……呃,良金美玉的金。”徐金换了个词。 李心愫依然疑惑地瞧着他。 “……千金一诺。”徐金崩溃中。 “啊,千金!我知道了!徐金弟弟,你跟我来!”李心愫总算是明白过来,拖着徐金的手朝着村庄跑去。 李同救了他,并且现在看来,并没有设什么陷阱,只是那入魔的方法,有可能是假的,如此一来,只要不让李心愫入魔,只要不让任何加入不死宗的人入魔,他就应该是安全的。一路小跑中,徐金稍稍总结了一下目前的状况。 “我会当这宗主,我会让不死宗壮大起来,但我从没说过我要入魔,这一点我从未答应过。不死宗的壮大,不会建立在吸人无数杀人无算的基础上。”徐金望着空空无人的天机台,低声说道。尽管陆展认定他会入魔,但他仍不打算入魔,若入了魔,岂不顺了陆展心意?不能修道,就入魔,这是天道规划的。既然陆展说他的未来不在天道内,那么作为前所未有的先天废人,徐金觉得他应该更有志向一点,走一条不在天道规划之内的路。 “不过,似乎还得教这女娃儿识字。”徐金暗自感慨着除了不入魔不修道的变强之路以外,还有更麻烦的事情等着他。 …… 李心愫拖着徐金穿过玉米地,迈进了由许多茅屋围着的一间石屋。 石屋里,一张黑桌上,供奉着一大堆写有红色字迹的黑色小木牌,小木牌上方都有一个凹槽,凹槽里各摆着一片指甲大小的血红色小玉符。最下方的小木牌上,写的名字便是“李同”。 蹲在黑桌前,李心愫从怀里掏出一片净白的玉符,抓着徐金的手指就要咬。 “且慢!”徐金急抽回手指。 “徐金弟弟,宗主必须要点血玉符的,爷爷没和你说吗?”李心愫疑惑地望着他,解释道。 “你咬我一口,我会不会入魔?”徐金谨慎地将双手背到身后,问道。 “哪有这种事啊?不会啦!你必须吸我的元神才能入魔啦!”李心愫笑着要抓徐金的手出来。 “那你呢?你入魔了吗?”徐金跑出石室,小心地盯着李心愫。 “我才八岁,要十岁才能入魔。”李心愫解释道。 徐金认真地盯着李心愫的双眼,确认她并没有骗自己后,这才伸出手指来让她咬。 指破血流,一滴血滴入净白玉符中,玉符变成血色。 “啧……为什么不用刀子?”徐金不满地抽回手问道。 “我没有刀子。而且我咬的这一下激发了你的本命元神。”李心愫说道。 只见李心愫又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并没有写着名字的黑色小木牌来,将血红色的玉符插进小木牌上方的凹槽里。 小木牌摆上黑桌,摆在李同下方的位置,原本没有字迹的小木牌上,竟然渐渐地凝起一片血色,血色如一条小蛇,在小木牌上游走了一遍后消失不见,而小木牌上则留下了一个血红色的名字——徐金。隐约可见名字下方的黑木牌有丝丝凹槽,竟是血色字迹将木牌蚀掉了一些。 “看来入魔者还是有许多不同于修道者的法门。”徐金暗自感叹道。不需李心愫说明他也知道,这种小玉符叫做血玉符,各宗制作方法不一,但盛放血玉符的供奉牌却都是以笔写或刀雕,从未有让血玉符自行完成的。 “也许这自动写名字的方法,就是因为她刚才激发了我的本命元神吧?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不过,既然说了要当这宗主,也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浑然不知徐金考虑了许多事情,供上血玉符之后,李心愫开心地带着徐金在村庄里奔走,一处处介绍着井水,蚕场,玉米地,菜地,灶房,柴林。 村庄很大,用剩的棉被不少,蚕场好几年未经打理,已是一片狼籍,只剩几棵欲死欲仙的桑树半死不活地扛着一堆蚕,灶房里冷清得很,也不知李心愫多久煮一次食物,柴林更是已挤满了树枝,两人压根挤不进去。 “你平时都吃什么?”走了一圈,只觉得这村庄与荒村也没有什么区别,徐金叹服地问道。 “玉米。”李心愫回答道。 “你生吃?” “嗯!”李心愫开心地点头,“以后我们一起吃啊!” “看来,至少我能让这孩子过上正常的生活。”徐金这样想着,在村里的所有房间里都跑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刀子,砍刀柴刀剁骨刀,小刀大刀九环刀,什么刀都没有。 于是,徐金找了些石块,磨一把石刀,砍柴烧水煮玉米,吃饭洗澡装柴房。 经历了四天牢狱生活,再一次躺到床上时,徐金心里生出了大把感慨。有关于父母的,有关于李同的,有关于陆展的,有关于修道的,有关于入魔的。 将感慨都掐灭,徐金转过头去,郁闷地瞧着一脸开心的李心愫。 “你以前不是一个人睡吗?” “嘻嘻,徐金弟弟,姐姐比你大四岁,有照顾你的义务啊!”李心愫开心地躺在他身旁说道。 “……”徐金沉默以对。现在他倒不怕,他怕的是,等这小女孩长到十岁了夜袭他,将他的本命元神吸空。所以在那之前,必须好好教她,让她明白,就算她是李同的孙子,也是可以不入魔的,然后给她灌溉修道好修道妙修道者可以天下跑的思想,再把这不死宗打造成一个强大的修道宗门。 怀抱着宏图展望,徐金沉入了梦乡。 …… 好几天没有休息好,第二天一早,徐金极为舒爽地从噩梦里醒过来。 “这里有藏书阁吗?”徐金睁眼就问道。这也是他如今最想问的话。 这个世界的传世之法分三种,口传,器魂,以及藏书。口传自然是不可能了,对于器魂这种可望而不可及,又有可能因为他不入魔而迁怒他骗他的存在,徐金不打算早早接触,也不抱奢望,所以只好寄希望于藏书。 “有啊有啊!徐金弟弟,你跟我来!”李心愫欢快地跑在前头。 不多时,李心愫便带着徐金走出了村庄。 村庄坐在一条山谷中,与世隔绝,山谷外云雾缭绕,不知是雾是阵。 在山谷中走了三里,两人走到了一处荒废的山洞前。山洞开在一座小山下,也就几十丈高吧,在云雾之内,可以看到光秃秃的山顶。山洞旁边有一块小黑碑,黑碑上写着“藏卷山”。 李心愫抓着徐金的手说道:“徐金弟弟,姐姐不认识多少字,所以看不懂里面的书。徐金弟弟肯定识字的吧?” 徐金点点头,强压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山洞。 只要不死宗不被人发现,他就会在不死宗长大。如果这藏卷山里没有多少书,在不死宗长大的这些年,极可能荒废掉,但如果这里头有许多书,这些年就能过得更有价值。从人书圣陆展待他的态度来看,书道显然是没有让他修道的法子,而不死宗是入魔者的宗门,这藏卷山里,极有可能藏着大量见解不同于书道的藏书,说不定,就有能让他修道的书。 山洞不长,走了十几步,就来到了一扇石门边。 “要用推的。”李心愫说着便走上前,抬起胳膊就推。 徐金这时候发现,这小女孩一身肌肉竟然不比他差,想必长大以后身材是极佳的。 随着李心愫吃力地推开石门,狂喜涌上了徐金的脸。 石门里,真的是藏卷山! 书海宗有书海阁,书海阁七千层,每一层的书都浩瀚如海,并且就那样胡乱地扔在地上,堆得每一层都满满的。 而这藏卷山,也真的是山,用书堆成的山,堆了好几十丈。虽然远不及书海阁七千层,但堆得如山一般高的藏卷山里,有大量与书道意见相左的书,对他来说,这就是希望! “不会虚度光阴了!”徐金欣喜不已。 第八章 修道还是入魔 不死宗的藏卷山里并不都是徐金所以为的与书道见解不同之书,其中也有大量生活用书,如《蚕养九法》、《借火煅金》、《钓养之术》、《本命元神与厨神级美食》等等。 总之,徐金屁颠屁颠地抱着一堆对两人的生活有帮助的书跑回村庄,然后每次从藏卷山里取一本详解修道与入魔的书回村庄看,生活越过越滋润,鱼塘鸡场羊圈,猎狗家猫兔窝,织布机,灯芯桶,一切能使两人的日子过得更好的东西,只要是藏卷山的书里提到的,不死宗附近又能找到的,徐金都将它实现了。 李心愫也已被调教得改称徐金为宗主了,用藏卷山里的墨锭和笔和砚,以及徐金费尽心思造出来的简陋造纸机所产的又粗又厚的纸,每天练字,如今已能写一手极好的字。以至于徐金甚至觉得李心愫有入笔道的潜力。 三年时间转眼而过,然而,徐金最想看到的内容却一直没有出现,那些与书道,与修道者观点相背的书里,仍然是以介绍入魔为主,论证入魔胜过修道为辅。 …… “汪,汪!”徐金逮来的小黑狼见到徐金拖着沉重的脚步从藏卷山返回村庄,立刻冲了出来,在他脚边亲切地蹭着。 “唉唉,白鬼,我可真羡慕你啊,你也能修道,蠢虎也能修道,每天吃的鸡羊鱼兔都能修道,随便打死一只蚊子,也是能修道的,只有我不能修道。”徐金唉声叹气地捏着小黑狼的脖子,感慨不已。蠢虎是他逮的一只野猫,现在正满村庄地追着鸡和老鼠跑。 春雨绵绵,淋得徐金手上的旧书也有些湿了。 这一天,是李心愫十岁生日,也是她选择修道还是入魔的日子。 如果李心愫坚持要入魔,这意味着他得逃跑了。不死宗里,只有两个人,李心愫要入魔,就只能吸他的本命元神。尽管他现在已明白不死宗的修炼之法确实是不会死人的,但一旦李心愫入魔,从此就要面对被修道者逮杀的危险。 如今徐金已知道,李同骗他的地方并不多,主要在于这不死宗的修炼之法需要固元,以及后期根本无法借睡觉来恢复本命元神。 入魔者每次吸收本命元神后,必须花大量时间来固元,将吸收到的本命元神转化为自己的本命元神,这样才能在战斗过后使本命元神再恢复回来。除了吸收的本命元神越多,固元所花时间越多以外,后期本命元神较多时,也根本无法通过睡觉来恢复本命元神,必须使用入魔者特有的方法吸纳天地元神炼化为本命元神,速度也只比修道者吸纳天地元神来恢复天人灵腑中的元神快了一些而已。入魔,并不是什么强大的方法,不过是一种废人可以修炼,会被修道者视为死敌的方法而已。 而如果李心愫要修道,至少,书道是没法修的,藏卷山里的书可没法让她修书道。当然,如果李心愫坚持要修书道,徐金也会照着藏卷山里的地图,赶着羊群,去寻找最近的城市,卖了羊,为李心愫买些修书道能用的书回来,等李心愫入了道,就可以让她去失落天找一个书道宗门入宗。不过考虑到李同的事情,李心愫愿意进入书道宗门的可能性极小。 逗着小黑狼,徐金将旧书放进房中,穿过仍然是玉米地的黑土地,走到了天机台下。 天机台上,李心愫盘腿坐在中央,坐在小莲花石台上,睁着眼睛,期待地看着徐金。 “宗主,我真的不能入魔吗?”李心愫问道。 “不,你可以入魔。”徐金坐到西侧的桌边,近距离地看着李心愫,一改往日的诱导,说道。 李心愫才十岁而已,一身筋骨虽不如以大量药材浸润过的徐金那般强健,却也是极为健康的,在女子中,很少有像李心愫这般苗条有力的。十岁的小脸,也已算得上是花容月貌了,与修道者不同之处,也就是皮肤没那么好而已。修道者借元神洗脸洗头洗澡,父母帮孩子洗,十岁以后自己洗,不论美丑,皮肤总之是极好的。而李心愫只能跟着徐金洗脸洗头洗澡,不论洗得勤不勤快,总是或多或少对皮肤有伤害。 “入魔以后,你无法使用元神洗脸洗头洗澡。”徐金很快就补充了一句。 李心愫脸上的期待顿时消去一半。 “入魔以后,我教不了你入魔者的战斗方法。”徐金继续打击李心愫。 “那,那,藏卷山里有没有?”李心愫脸上的期待更少了一分,沮丧地问道。 “有,但是你必须自己看,我不想看,更不想教你。”徐金实话实说。 徐金可以给她编几百条不入魔的理由出来,但最重要的,还是否定李心愫对入魔的期待。 “宗主,我不入魔的话,你会不会嫌弃我?”李心愫巴巴地瞧着徐金问道。 “呃……” 这件事情倒在徐金意料之外了。现在他六岁,三个月后七岁,而李心愫,才十岁而已。 “你入魔了,我会嫌弃你。”徐金曲线救国。 听到徐金的话,李心愫脸上更沮丧了:“那我不入魔呢?” 徐金脸上阴晴不定。三年多时间一晃而过,李心愫确实不惹他讨厌,而且又相当可爱,但这么年纪轻轻地,就要定媳妇了? “徐金弟弟,你一定不喜欢姐姐吧……姐姐又笨又没本事,还老是缠着你,影响你看书,姐姐……”见徐金不说话,李心愫沮丧起来,也不叫宗主了,自称起姐姐来,小脸一垮,泪水就要往下掉。 “不,我不嫌弃你。”徐金连忙说道。 “就当是报李同的救命之恩吧。”徐金心道。 “真的?”李心愫沮丧伤心的小脸立刻见晴。 “真的。你不入魔,我就不嫌弃你。”徐金说道。 “不对,不入魔,接了李同的宗主之位,现在还要拐人家孙女,这好像不是报恩……”说话间,徐金苦着脸想道。 “宗主,我要修道!”李心愫却不知道徐金的想法,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叫道。 “那好,你现在坐下,以山河脉引天地元神于腑内,在天机台上尝试,可以让你更清晰地了解天地元神是怎样进入山河脉,怎样聚于天人灵腑。”徐金立刻将他在《修道者观》中看来的知识用上了。 李心愫猛点头,坐在莲花石台上,开始修道。 徐金满意地站起来,走到石床上坐下,看着李心愫的背影,陷入了恍惚中。 “再过三个月,小姑娘就该知道我是先天废人了,也不知到时候她会怎么想呢?” 石床有雨,微湿的春意趁机钻进了他身上的白色细棉衣。 …… 三个月转瞬过去了,徐金仍然未能从藏卷山里找出他想要寻找的第三种方法。 徐金已七岁,现在,是他聚灵的时候了。 夏季总是炎热的,徐金穿着一件细如纱的白色丝袍,坐在天机台上,苦苦思索着要如何才能和李心愫说明自己是先天废人。 没有山河脉,就必定没有天人灵腑,这件事情不需要其他人说明他就已明白。天人灵腑,本就是山河脉开脉后逐渐在脉尾积养而生,有极少一部分人会积养失败,导致没有天人灵腑,不过可以后天弥补,而绝大多数人都是有天人灵腑的。 不过重要的是,如果李心愫知道他是先天废人,或者仅仅只是知道他没有天人灵腑,恐怕就要顽固地求他入魔并和他一起入魔了。 这并不是徐金所希望的。 重振不死宗,徐金从未将自身考虑进去。作为先天废人,他了解自己变强有多难。重振不死宗,他本就是为了将不死宗作为修道宗门推向这片天地,他自己既然不能修道,在重振之机出现后,他打算退位让贤。 不死宗改修道宗门的第一步和第一个弟子都是李心愫,如果李心愫不修道了,重振之机可就遥遥无期了。 徐金郁闷无比地坐在莲花台上,十岁的李心愫则欢喜不胜地盘腿坐在石床上,看着徐金的背影。徐金不仅仅给她三年枯燥难熬的童年生活带来了巨大改变,更是她爷爷李同选定的宗主,不论徐金要做什么要修什么,在她眼里,徐金都会照耀八方。 这般灼热的目光令徐金全身难受,好几次想要站起挑明事实,到嘴边却又咽下。 如今在魔卷山里看了这么多入魔者编纂的藏书,他对自己入魔有多厉害已有了大致的了解。山河脉,可说是阻隔本命元神的存在,本命元神需让开山河脉,使得入魔者在本命元神的使用上,远不如修道者那般自在,而他身上并没有山河脉,他这具先天废人的身体可任本命元神打造,本命元神甚至可以组建成山河脉,让他像修道者使用天人灵腑那般使用本命元神。 当然,吸收本命元神的时候,该沉迷还是沉迷,只要不按照不死宗的双人同修之法来吸,依然是一条血海滔天的变强之路。 天色渐渐变暗,坐了一整天,李心愫的眼神依然灼热。徐金终于坐不下去了,跳起来,转身看着李心愫,老实地说道:“抱歉,愫姐,其实我没有山河脉,是先天废人。” 不出意外地,李心愫的脸色如风起云涌般变化,惊疑,惊恐,狂喜,担心,数种表情连番占据着她那张清秀健康的小脸。 “但是,我不会入魔。”徐金坚定地补了一句。 闻言,李心愫脸上的多种表情很快沉寂了下来,换成不满和不解。 “我只答应你爷爷做宗主,我没有答应要入魔。这个世界纵横两亿里,只有不入魔才能好好看它,累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天城里,畅吃厨神馆,海喝酒中酒,以更寻常一点的方式与人交流,而不是除了杀与被杀就是结盟。”徐金说道。 随着徐金说下去,李心愫脸上的不满和不解渐渐化去,变成了徐金从未见过的怀念。 “徐金弟弟,关于废人,我很小的时候听娘亲讲过一些故事。娘亲说的是不死宗建宗之初的传说,娘亲说到了不死宗的好几个盟友,其中有一个,叫做废人宗。” 李心愫的话,如一击重锤。 修道就像一座悬崖,挡在每个人面前,其他人都有攀山工具,而徐金没有,只能努力地抓着小凿子挖洞,这里探探,那里钻钻,一旦碰上力不能及的地方,就必须换一处重挖。 此时此刻,李心愫却挥着一只重锤,一锤砸在小凿子上,一锤将小凿子砸穿悬崖,在山脚下留下了一个山洞,山对面的诱人光线,山对面的无限美景,刚刚透过这个山洞,印在了他眼中,让他永世无法忘却。 挥出了这一击重锤的李心愫,也深深地印在了他脑海中。 废人宗! 第九章 残卷何在 废人宗,从字面意思上看,是只容废人的宗门。但废人宗若只是一个入魔者的宗门,只收废人作弟子,叫做废人宗也无可厚非。 徐金很快就从激动中冷静下来。先确定废人宗所修炼的不是入魔,再激动也不迟。 李心愫继续说道:“娘亲只说过几次废人宗,说到废人宗,她总是一脸奇怪地说她搞不懂为什么不死宗会与废人宗有关系,传下来的故事里说,废人宗的弟子很奇怪,没有任何特长,以借力为主,但从来没有借过我们的力,也没有任何人修道入魔,却又与我们结盟,灭亡之前还送了一本残书给我们。” “你说废人宗灭亡了?”虽然满脑子问题,徐金还是先挑了最重要的一个。 李心愫忙摇头道:“徐金弟弟,这都是娘亲说的,我并不清楚。” 徐金在天机台上踱步,点头说道:“废人宗不是为了借力而结盟,那想必是为了寻找废人,或者是为了最后留下那本残书而结盟。借力,而自身没有任何特长,这似乎是极适合我的。你母亲说他们留下了一本残书,这本残书里也许介绍了修炼的方法,如果在藏卷山就好了。借力,借力,一定是非常有意思的方法……” 李心愫迟疑地望着徐金,不敢打扰他的苦想,但腹中已响了起来。 “抱歉,愫姐,是我忘了时间了。”轻微的腹响声,让徐金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与一脸尴尬的李心愫同回村庄,吃过东西之后,徐金冲进了藏卷山里,一次抱上百本书回到村庄,也顾不上睡觉了,就着油灯快速翻阅,如今他只寻找“废人宗”。李心愫也在一旁帮忙。 …… 有时候,两人会忘了吃东西,直到腹响如鼓,有时候,会忘记喂鸡喂鱼喂猫狗,直到窗外鸡飞狗跳。 藏卷山高几十丈,近千万本书,两人每天能翻上千本,每本翻过的书,分类整理完就收进了村庄里的木屋茅屋中。 一年后,徐金已瘦了整整一圈,李心愫也瘦了些。两年后,徐金已瘦得皮包骨头,李心愫也明显有了营养不良的迹象。 可大部分时候,徐金眼里只有书,脑海里也只有“废人宗”三个字。 蚕场又没人打理了,鱼塘里臭气熏天,鸡场早已没有一头鸡了,猫儿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只有已长大,却同样瘦削的大黑狼还跟着两人,偶尔自己去猎点食物回来吃。 羊群倒跑得不远,将附近的草全啃光了。 玉米地,又成了两人唯一的食物来源。既使如此,徐金也完全没有在意,只是一心扑在书上。 …… 有一天,徐金饿晕在了书堆边,醒来时,已躺在床上,隐约可闻到些粥香。 睁眼望去,李心愫坐在床边,左手端着碗稀粥,右手快速翻着他从藏卷山里翻出来的书。书不在身边,眼前只有李心愫,徐金这才想起来身边一直有个女孩默默地跟着他,帮他的忙。 李心愫原本很健康,即使在他来之前,只吃生玉米,也明显比现在要强壮,脸色红润得多,在女孩中相当健壮的身子,如今已瘦了下来,原本相当漂亮的脸蛋,如今面色饥黄,握着书卷的手微微颤抖,神情专注,眼窝深陷。 即使如此,李心愫也从未有过一句抱怨,只是专心地翻书,统计着每天翻过哪些书,对所有出现过“废人宗”三个字的书进行分类,整日陪着他。 望着专注的女孩,徐金心头微甜,微涩,微苦,脸颊微湿,嘴角微咸。 李心愫不知什么时候从书中抬起了头,望向徐金,见徐金醒了,便放下书来,捧着粥要喂徐金,却又见到徐金一脸咸泪,忙将粥放到一旁,低头去抚掉徐金脸上的泪水,只是越擦反倒越多了。 “徐金弟弟,怎么了?”李心愫的声音沙哑而焦急。 已不知有多久未曾注意到的少女稚嫩的嗓音,终于再一次传入徐金耳中。声音涩哑,显然是营养不良。 徐金一把抱住李心愫,摇头说道:“抱歉,抱歉……愫姐,我们不看了,好吗?” “徐金弟弟,你不是不肯入魔吗?你不入魔,就只能找废人宗啦,我们不是快看完一半了吗?”李心愫的声音仍然沙哑,但此时对徐金来说便是仙音。 “不,我们不这样看了。”徐金抬起头,同样沙哑但坚定地说道。 接着,他喝光这碗稀粥,摇摇晃晃地去劈柴,烧水,煮粥,炖玉米,让两人在两年后终于又得尝饱食之味。 之后的一年里,徐金从未踏进过魔卷山,重整蚕场,鸡场,鱼塘,羊圈,重栽谷子,大黑狼再次强壮起来,猫儿也回来了。 而变化最大的,显然是李心愫,十三岁的少女,在徐金这一年的用心护理下,重又出落得亭亭玉立,开始发育,就是比以前稍显得胖了些。 徐金也逐渐恢复起来。 如今,只有李心愫时不时捧书翻阅着,徐金的心思全放在村里了。 两人仍然同睡一张床,尽管他才十岁不到,最近,还是感觉到夜晚越来越热了。 不仅如此,现在徐金甚至老往李心愫怀里钻,直逗得李心愫夜间笑个不停。 不久后,徐金重新开始在魔卷山的书山里奋斗起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徐金训了两只鸡,一只鸣上午,一只鸣下午,一到时间,鸡一定会打鸣,打得不够响就不给食。 而翻书的速度也不同于以往了,翻书时,徐金总是有意无意地靠在李心愫身边。心有所挂,不再沉迷于“废人宗”三个字,鸡鸣声变得有用了,村庄再也没荒芜过。 …… 到徐金十三岁时,李心愫已十七岁了,无论何时都像花儿那般动人,那般诱人,徐金不得不提出了要分床睡。 而这时候,魔卷山中的每一本书,已都被两人翻了一次。 并没有找到李心愫的母亲提到过的残卷,那本残卷,也许被夺走了,也许根本不在魔卷山中。 “遗憾啊。”徐金搬走最后十三本书,将魔卷山的石门拉上,语气中说不尽的遗憾。六年时间,全花在寻找废人宗的线索上了。最后,并没有找到最有用的那本残卷,只找到了一堆将废人宗当作理所当然来记事的书。 “徐金弟弟,魔卷山里还有地图。”李心愫在徐金身边提醒道。 “地图?用来干什么?”徐金不解道。 “这个世界这么大,地图总会有用的吧?”李心愫以不大肯定的语气问道。 “这些地图都太老了吧。”徐金摇摇头,抱着书走出魔卷山。 第二天,徐金沮丧地从床上坐起,要去准备早餐,却见李心愫已在房里摆了上千本书,正拿着一本在看。 “愫姐,这是?”徐金疑惑问道。 “徐金弟弟,我想再看一看,我觉得这些书里把废人宗都说得很理所当然,那时候,废人宗一定是广为人知的。”李心愫从书中抬起头来说道。 “是啊,这些书把废人宗描述得太理所当然了,就好像废人宗天下皆知,只要看一看书,翻一翻地图……地图?”徐金喃喃念叨着,呆呆站了站,猛地跑出木屋,冲进魔卷山,将所有地图都带了出来。 “愫姐,也许地图上真的有废人宗!”徐金兴奋地叫道。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两人将每张地图都看遍了。每张地图展开来,都比木屋大,两人不停地标注着出现在地图上的宗门,什么金刚天,什么十灭天,所有宗门,全都记了下来。 但是没有废人宗。 然而这一次,徐金没有放弃。 这些地图,明显是从失落天买的,地图上都有书道的印戳,但是图上有许多备注,许多小圈,这些是不死宗的前人加上去的,有些标注了奇珍异宝,有些标注了荒墓,有些标注了灵湖仙山,但更多的,是入魔者的宗门。 在地图上,这些宗门的图示都是几个连珠圈,倒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这些入魔者宗门的地理位置极具参考价值,因为在大部分藏书里,虽然废人宗的方位从来不说,但有时候会提到废人宗的人来援,在某场战斗中,从某个方向打开了战局。如《魔宗第一战》中提到:“废人宗的盟友们从南方到来,气势如虹地挑灭了南方的书道修道者……”或者像《半年之争》中所说:“那些恶匪般的废人突兀地出现在东面的战场上,可他们本应从西方到来,别离山分明只有一条羊肠小径,他们是废人,不能飞,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就翻过别离山呢……” 有了这些入魔者宗门的位置和这些方向描述,再加上诸如“别离山”这种具体的地名,徐金有把握能找出废人宗的大概位置! …… 之后两人一直在对方位进行整理,直到立冬之时,才整理校对完毕。 立冬。 初冬就降了一场鹅毛大雪,两人躲在木屋里,烤着火,通过整理完毕的资料,探讨起各个入魔者宗门与废人宗的关系,并在几十张古地图上交叉定位废人宗的方位。 雪停之时,徐金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小圈,兴奋地叫道:“找到了!太好了!废人宗!” 徐金开心地抱着李心愫跳了不知多少圈。 地图上的小圈经过了细致的分析,方圆千里,大约在世界中城半壁天这座天城东南方向一百五十万里处。 最让人头痛的,可能是最近的城市离此区域仍有四十万里吧。 徐金对四万里这个数字很熟悉,因此对四十万里也就很熟悉了。 四十万里,换成这个世界的单位,大概是一匹未入道的无双骏马以最快的速度不间断地跑一百天要花的时间。当然,通常来说,像这样跑上两天,无双骏马已死。 “只是我要到那里,有点难度。”跳了一会,徐金又有点沮丧。 “徐金弟弟,我修到地海境了,现在使用人级储物符不吃力了。多备些干粮,买两匹马,几年时间应该可以赶到废人宗。”李心愫安慰道。 徐金望着被他抱在怀里,高他一个头有余的李心愫,心里微微泛起一丝感动。他没修道没入魔,无法使用储物符,带不了多少干粮,根本撑不了多久,但有李心愫帮忙的话,奔波四十万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感动之余,徐金又觉得有些遗憾。李心愫待他如此之好,终究还是因为他是李同送回来当宗主的人,而不是因为他是徐金。 徐金点头说道:“那我明天就开始做风干羊肉。” …… 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徐金一直在宰羊猎羊挂羊肉,全做成风干羊肉。李心愫则在村庄里找出了所有能用上的人级储物符。人级储物符不过是最低等的储物符而已,一张只能装一石东西。最后李心愫收集到了九十七张。七张用来装饮水,剩下的可以装一万斤,全装食物的话,足够两人吃上十年。 之后李心愫一直在织布纺纱。不死宗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只有徐金种了好几里地的桑树上的蚕有些价值。 这一年时间里,不死宗的膻味从来没消失过。 猫儿老了,没有入道,悄悄地离开了,从此不再现身。 终于,徐金十四岁后,收了谷子晒干,留下几只蚕蛹以免绝后,煮了其他蚕蛹剥茧纺丝,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两人带着大黑狼离开了不死宗,离开了云雾缭绕的山谷,踏进了这个世界。 “愫姐,谢谢你。”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雾,徐金对身边的李心愫说道。 李心愫温柔地望着他微笑。 徐金也对李心愫报以一笑,又抚着全身漆黑的大黑狼,说道:“白鬼,你要跟着我们去闯一闯这个世界,还是回到山里去?” 大黑狼蹭了蹭徐金的白丝袍,轻吠一声,绕着徐金跑动起来。 “看来是要跟着去了。那好吧,目标废人宗,不过,首先要去落雁城。” 徐金推起装满鸡笼的新板车,在草原上飞快地跑起来。 李心愫轻松地跟在他身边,目光从未离开过他。 浑身漆黑的白鬼欢脱地绕着两人奔跑。 第十章 十一年 落雁城,一座草原小城,北门落雁台常迎雁来送雁往,故称落雁城。 落雁城不算大,但终究是通往草原的第一站,有大量人来人往。 阔别人间十一年后,徐金终于再次见识到了人来人往的魅力。 在落雁城里的行人身上,穿着上百种不同颜色的衣服,每张面孔,都那么陌生。 无数张陌生的脸孔,顿时让徐金生出一丝怯意来。 徐金微觉羞涩。十一年深居山谷,他倒快忘记如何与人交流了。 李心愫就更不堪了,虽然已十八岁,一进城,便像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一样,紧紧抓着徐金的衣角,站在徐金身后,深埋着头。不死宗是入魔者宗门,李心愫从小就被教导要远离人群,初次见到这么多行人,不,事实上,是初次见到这么多修道者,这种畏惧感,就像是见到了床边故事中提到的毁世魔神一般。 只有漆黑的白鬼贪婪地在每个人脚边嗅来嗅去,在城门边引起一阵骚乱。 “像只二黑。”徐金说道。 两人一狼自西边来,从西城门进,推着板车,进了落雁城。 …… 西城人不算多,大部分来落雁城的人,都是冲着北城的落雁台而来,观雁起雁落,悟腾飞之术,少部分人来此悟禽道,悟雁道。 城中居民,则是徐金这一车鸡的主要倾销对象。 “卖……卖鸡……”摆下板车,徐金羞涩喊道。 半个时辰后…… “无污染无公害……不对,来买山里头的老母鸡喽!”徐金放下羞涩,扯着嗓子喊起来。 效果轻微。 又过了半个时辰…… “鲜嫩鸡子耐嚼老鸡生蛋母鸡打鸣公鸡便宜卖喽!买回去打鸣的教你怎么训练它!买回去吃的教你怎么下灶房!白斩鸡口水鸡叫化鸡手撕鸡烤鸡炖鸡宫保鸡丁!想吃什么教你选!想吃什么教你做!不要你是厨神,只要你会下灶房!买了我的鸡,忘了厨神馆喽!嘿!”徐金一脸笑嘻嘻地抓着手里的公鸡吆喝推搡打鸣助威,俨然一副奸商模样,只苦了一车鸡吓得在笼子里到处乱撞。 李心愫乖乖地坐在徐金身边,低着头,拉紧衣襟,一言不发。 至于白鬼,暂时被徐金禁足了,闷闷不乐地趴在李心愫脚边,时不时冲着板车吠一阵。 一车鸡,卖到天黑时已卖光了。鸡,在草原上还是并不多见,这一夜,落雁城不知有多少户人家中溢出了鸡香味。 收获了四百多两银子,徐金现在很想跑回去再拖一车鸡来卖,可惜不死宗里的鸡已全在车上了。 握着李心愫的手,徐金寻了间书店,买下了一本介绍移星阵及其用法的书。这本书不是给他看的,是给李心愫看的,他没有修道,用不了移星阵,只有李心愫能用,而李心愫并不知道如何使用移星阵,需要好好学学。 付了二两银子,正准备出门时,徐金眼角微微一抖。 在书店的墙上,分明挂着一张通缉徐归山与花清婉的檄令。 发布檄令者,人书圣陆展。 在这张檄令旁,没有出现通缉徐金的檄令,恐怕是时日已久,没人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 檄令上的徐归山与花清婉画得极好,就像十一年前徐金亲眼所见的一样,只是不那么憔悴。 徐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十一年里,有资源满谷,有藏书一山,又有李心愫相伴,他过得相当轻松,然而徐归山与花清婉却不可能过得像他这般轻松。开荒太宽,易被发现,没有魔卷山这种资料库支撑,许多事情不得不亲自探索,尽管徐归山是剑道以物证道境,为了隐匿,却只能尽量不用剑,即使是打猎,也过不上他这么轻松又有滋味的日子。 害父母舍下清闲日子过不上,逃亡十一年,且仍将继续逃下去,当然算不孝。 徐金的手心里开始淌汗。 一直低着头,看着徐金脚跟的李心愫感觉到徐金手心里湿润了,便抬起头来。 顺着徐金的目光望去,只看了一眼,李心愫就看出檄文中的徐归山与徐金有几分相像之处,花清婉也与徐金有几分相像。 十一年时间,徐金的一颦一笑,发长脸短,鼻高嘴薄,额宽耳尖,早已深深印在她心里,怎么也抹不去,只需一眼,就足够她看明白了。 李心愫当即拖着徐金离开了书店。她能看出来徐金与徐归山花清婉有极亲密的关系,其他人看得久了,自然也可能看出来。 “徐金弟弟,檄文还挂着,肯定没事的。”李心愫安慰道。 “愫姐,那是我父母。”徐金叹道。 寻了间客栈,徐金对李心愫说明起来。 十一年后,徐金才终于和李心愫说起自己的身世,也终于将囚魔天牢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李心愫,原原本本,不加回避,不掺假。 “爷爷也真是的,明明可以告诉你废人宗的事情,却什么也不告诉你。说不定那本残书就是在爷爷手上丢了。徐金弟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入魔了,不过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找我入魔。”李心愫温柔地抱着徐金说道。 李心愫身上并无什么体香,常年生活在山谷里,也从没使用过胭脂水粉,但徐金仍觉得有极淡的香味伴着淡淡的热气扑进他鼻子里,这若有若无的气息,这温柔的嗓音,仿佛美酒一般,使人沉醉其中。 李心愫拿那本移星阵的书研究了一夜,徐金也一夜未眠。天花板,暗影烛光,李心愫坐在床头认真研读,徐金坐在李心愫身边,心头思绪渐渐纷杂。 徐归山曾告诉他,等他能打败陆展了,就会带花清婉出来与他相见。 父母在外逃亡,自己却仍是废人,陆展仍然光彩,自己却是废人,李心愫是美人,自己是废人。 他已将希望全押在废人宗的旧址了。父母尚在外逃亡,这一事实残忍地揭开了他是先天废人的伤疤,如果废人宗的旧址中找不出蛛丝马迹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承受住入魔的诱惑。 …… 落雁城的人多,还有另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共同使用移星阵。 移星阵的使用费是很贵的。从落雁城到半壁天,两千九百万里,移星阵的费用是三千两银子一次,不论人多人少,都是三千两。与人共乘时,通常以人头平摊。 落雁城里,通往半壁天的移星阵在城东门,就在这座枯黄色的小塔下。移星阵,以符道与阵道手段实现,辅以俗金道与机关道的付账自动化与开阵自动化,实现了天城与小城,天城与天城之间的自由传送。小城不能传向小城,只能传向一些大的天城,如失落天这座书道盛城,如半壁天这座商业之城。在天城换用其他移星阵,即可传送到每一座天城,然后再换阵传送到附近的小城。 两人在塔边等了半天,直到下午才终于凑进了二十人的一支半壁天观光团。 二十二人凑出三千两银子,投入移星阵中间的纳金池中。白鬼就免费捎了一程。 随后,领头的汉子从墙角自动出现的大堆符纸中挑拣着白色符纸,不多时,回到中央的阵眼处,以捡到的白符化玉,白玉耀眼,墙角的符纸无风飘舞,将众人卷入一片白茫茫的幻境。 幻境中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闭眼不见黑暗,谁也看不见谁。白茫茫一片,不见黑暗,不见动静,绝对的白,连时间的感觉也被剥夺了。 徐金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按移星阵的说明,三千万里,大概需要半刻钟时间,但他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长得如同囚魔天牢里的一夜。当茫茫白色终于逐渐消退,身边的景物再次映入眼中时,徐金首先做的,就是去看李心愫。 在他身边,李心愫也同样焦急地望向他。 两人目光交汇,徐金才放下心来。 迈出小塔,就是传说中人来人往摊位无数拍卖日夜在进行的天城,天城中最安全的城市,半壁天。 那支二十人的观光团已率先出了小塔。 徐金牵着李心愫,强压内心的激动,也迈出了小塔。 漆黑的白鬼一脸兴奋地跟在两人身后,摇晃着同样漆黑的尾巴。 小塔外人头攒动,声音却不大,就和传闻中一样,半壁天整座城市基本被雾包裹着,视线并不好,只能透过白雾看清身前不到十丈处。半壁天本应极为喧哗,但由于这白雾的存在,而显得相当安静。 白鬼兴奋地晃着尾巴,冲进了人群中,三两下,不见了身影。 “看来出师不利,先丢了一条狗。”徐金苦笑着对身边的李心愫说道,也不去阻拦。在他看来,白鬼本就该自己去寻找机缘入道,如果白鬼要回来,在两人走远之前就会回来。 与徐金的故作轻松不同,李心愫脸色惨白,紧紧抓着徐金的手,不敢挪步。 “愫姐,没关系的,只要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你是不死宗的人。你是修道者,不是入魔者。”徐金踮起脚,在李心愫耳边说道。 雾大不见路,徐金牵着李收愫跟着人群在雾中走,找到了一间典当行,进去卖掉了所有的丝线和丝布,换得七千两银子。徐金让李心愫将其中三千两另外收了起来,以防万一。若是没找到废人宗,就只能用这三千两银子返回不死宗,在魔卷山那千万本藏书中寻找其他变强的方法,或者,入魔。 剩下的四千两,用来买马,买好马。 从书店中找了本半壁天的地图,顺便瞻仰了一下父母的画像,徐金便盯着地图,带着李心愫出了城。 尽管半壁天没有失落天那么大,但出城时,天色仍然已暗了,马厩已快打烊。 第十一章 好马 作为最安全的天城,半壁天的庇护范围并不包括城外。凡白雾所遮,为半壁天的阵法与城规所庇护,白雾之外,自求福祸。 走出半壁天的纯白城门,遮眼的白雾立即消失了。 在夕阳下,徐金一眼就看到了一匹肥马。 此马极肥,目测有七八百斤不止,遍身米黄色,蹄青色,若不细看,会以为是匹白马。马头高昂,像骄傲的将军,脖颈肥壮,全身上下更全是肥肉,呼吸时,如猪肚般的马腹一颤一颤,直叫人不敢想象此马要如何才驮得动人。 这匹马的体格很夺人眼球,但也就仅此而已。它脖子上挂着的标价,不过六百两银子。 “也许这憨货把一身肥肉全都减下去,会是一匹极好的马。”徐金这么想着,却还是撇过了头去。 其他的马都比较贵,便宜的在一千二三上下,贵的能有三千两。 而入道的马都没有拴着,全都散放在马厩周围。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一匹金马了,全身金毛,隐隐发光,在血红色的夕阳下格外抢眼。 价格贴在马鞍上,徐金看了一眼,马上就移开了目光。这匹金马,标价八万两黄金。 移开目光后,徐金的视线落在另一匹入道的马身上。一匹黑马。如李心愫的发丝一般柔顺黑亮的马鬃,比白鬼更具筋骨感的四肢,使它看起来沉稳而诱人。标价,十万两黄金。 “太瞎眼了。”徐金恼道。十万两黄金,可兑八十万两银子,徐家最富有的时候也买不下它来。 这批入道的马中,最便宜的标价五万五千两黄金,最贵的,便是那匹黑马。 徐金耸耸肩,站到一匹标价三千两的骏马前。 这匹骏马全身血红,不仅是毛发,连四蹄也是红的,目露凶光,虽贵了一点,但正合徐金对赤兔的印象。只是徐金没把握将它驯得服帖。 换到两千七百两银子的骏马边,通体如玉的一匹母马便映入徐金眼中,正好配李心愫的白衣。 徐金有点遗憾地望了一眼旁边的肥马,此时那肥马正悠然自得地嚼草,咬一口,昂着头嚼,实在不知道这肥马的自信是哪里来的。难道是另辟蹊径了?还是压根就没兴趣当一匹好马? 瞧着瞧着,徐金突然对这匹肥马的骄傲有了同感。这匹肥马就像他一样,他分明有一条通天的入魔之路可走,但他就是不愿意走这条路。这匹肥马,说不定也是一样,分明能够成为一匹好马,却偏偏不愿意去当这匹好马,并为此而骄傲不已。也许是不希望居人胯下,也许只想一辈子嚼草过活。 “就这两匹吧。”徐金牵过肥马和如玉母马,对李心愫说道。 “嗯。”李心愫温顺地取出三千三百两银子来,毫不怀疑徐金的决定。 “咴!”肥马极不情愿地吐出嘴里的干草,慵懒地叫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马贩接过银子,笑道:“白马确实是匹好马,但这匹肥马……小兄弟,你确定要买这匹只会吃不会跑的马?” “瘦下来总是会跑的。”徐金说着,牵着肥马与如玉母马,握着李心愫的手,又走进了城门。 …… 天色已晚,徐金打探了一下半壁天的住宿费,黑着脸与李心愫来到移星阵分城,走进了前往飞絮城的小塔。 “住一晚二十两银子,在半壁天开个客栈,不用一年就能买一匹入道的马了!”关上移星阵的门,徐金愤愤不平地骂道。 刚关上门,门外突然传来了犬吠声,叫声很熟悉,是白鬼。 “白鬼回来了?”徐金怪异道。他本以为白鬼会在半壁天附近寻找入道的机缘,却没想到白鬼竟然还是要跟两人一起走。 “汪!”徐金一打开门,白鬼立刻摇着尾巴蹭上徐金的大腿。 “现在去飞絮城吧。”徐金再次关上门。 李心愫取出银子投入纳金池中,墙角就出现了一大堆白符。 徐金与李心愫一起拣拾着白符,不多时,李心愫取白符回到纳金池边,凝白符为白玉,开启了移星阵,两人两马一犬,再次进入了苍茫的白色空间。 这一次比上一次快得多,不过几十次呼吸,已脱离了白色空间。 徐金牵马推门而出,点点茅草飞絮映入眼帘。 飞絮城,草原之城,位于这个世界最大的草原西侧,也叫刀子城,下雨像刀子,刮风像刀子,下雪也像刀子,只有下冰雹的时候像锤子。 “好高的城墙。”透过飞絮,首先引起徐金注意的,是遮住了一半夜空的城墙。 “挡风刀子的吧。”徐金心想。 走出移星阵小塔没几步,白鬼突然吠叫着冲向西边,徐金转头望去,月色下,漆黑的白鬼正朝着西城门奔去。 徐金摇摇头,与李心愫寻了间客栈住了一夜。飞絮城住宿只需二两银子。 第二天,白鬼仍然没有回来。 “不等它了?”李心愫问道。 “不等了。它既然冲进了草原,只怕是打算在草原上过一辈子了吧。”徐金往西城门看了半晌,说道。 两人买了据说可防雨刀雪刀风刀以及冰雹锤的皮制帐篷,锅碗瓢盆菜刀案板,徐金又挑了一把钢刀,一把青钢剑,一把硬弓,几袋箭,跨上肥马马背,与李心愫从东门离开了飞絮城,往东北方,往两人找出来的废人宗前进。 …… “驾!”一夹跨下肥马,徐金喝道。 肥马慢悠悠地走着。 李心愫在一旁吃吃地笑。 “娘的你倒是跑啊!”徐金狠狠一巴掌拍在马臀上,大骂道。 肥马吃痛,反而站住不动了。 李心愫笑得更欢了。 抓起硬弓,徐金又给了肥马屁股一下,这下子,肥马不满地冲了起来。速度,比慢悠悠地走也好不了多少。 “徐金弟弟,要不咱们共乘一匹马吧?”李心愫向徐金伸过手来。 “不!我一定要让它成为一匹绝世名马!”徐金倔强地说道,开始惨无人道地折磨起肥马来。 “你再不跑我就割下你的肥肉来烤着吃了!”徐金威胁道。 肥马颠颠地跑了起来,不,跳了起来。 “跑快点!不然我割了你的卵袋!”徐金换了威胁。 肥马果然跑快了一点,全身肥肉乱颤,就快了那一丁点。 到日落时分,往西南方向望去,仍然能看到飞絮城。 “我的祖奶奶呀,你到底是要闹哪样啊?”徐金无可奈何地坐在肥马旁边,接过李心愫递来的风干羊肉,啃了起来。 “嘶咴——”一直如死猪一般无精打采的肥马突然靠了过来,要抢徐金嘴边的羊肉。 徐金立刻翻身跳开。 “你对吃肉有兴趣?”徐金惊讶问道。 肥马不住点头,涎水四散。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美食家。”徐金说道。 瞧着手里的羊肉,又瞧着嘴角流涎不已的肥马,徐金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愫姐,先把羊肉收起来。”盯着肥马,徐金缓缓后退,摇着身后的风干羊肉,并对李心愫说道。 李心愫顺从地收起羊肉来,望着缓步后退的徐金和他手里的风干羊肉,眼中现出惊奇之色。 “徐金弟弟,我记得有本书上提到,马要入道有三种法子,练耐力,练勇气,练血性。你是要练它的耐力吗?” “啊啊,没错。可问题是这蠢货压根就没有身为马的自觉,不肯跑,所以只好用点旁门左道了。”徐金点点头,掏出了青钢剑,抵在肥马脖子上。 “小肥肥,千万不要妄动哦,不然就算我长了眼睛,这剑可没长眼睛。”徐金龇牙咧嘴地说道。 肥马相当有灵性,果然不敢乱动了。 “愫姐,把羊肉切成一条一条的,一定要细。”徐金紧盯着肥马说道。 李心愫大致明白了徐金的意思,取案板菜刀切起羊肉来。不多时,一堆细长的羊肉装到布袋里递给了徐金。 “嘿嘿,小肥肥,想吃吗?”徐金示意李心愫接过剑,自己则从布袋里摸出一根又长又细的羊肉嚼了起来。 李心愫噗嗤笑着,肥马就比较惨了,不敢妄动,涎水流了一地。 徐金吃了好几根,摘下一把茅草结成绳子,收剑坐上了肥马马背,将绳子一端系在剑鞘上,另一端挂上一根羊肉伸到了肥马前方。 “跑得足够快,你就吃得到!”徐金说着,一拍马臀。 肥马闻言,果然跑了起来。 “愫姐,再跑一阵吧!”徐金转头对李心愫说道。 李心愫轻笑着上马,跟在肥马后头。 肥马确实跑了起来,然而,很慢很慢。羊肉串在肥马前方,往后飘了一点,离肥马流涎不止的嘴还差了一尺半,全不济事。 “我知道你可以的。”徐金鼓励道。 “咴!”肥马气愤地叫了一声,跑得更慢了。 “好吧,难度降低一点。”徐金无可奈何地将刀收回一尺。 这下肥马一发狠,就够到了,一张嘴,脚下一慢,羊肉又飘远了。 肥马艰难地跑了好几回,才终于连着茅草一起,咬下了羊肉。 “怎样?我没骗你吧?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徐金大笑着,又想挂上一块,结果发现茅草不够长了。 “这憨货……”徐金苦笑不已。看来要想完成肥马进货大业,每晚都得做一大堆茅草绳了。 之后,把肥马钉在地上,两人架起帐篷,不理睬肥马不满而哀怨的嘶鸣声,吃过东西后,点着烛火赶制了一夜茅草绳。 从此,不论是下雨刀子还是雪刀子,肥马都不得不拖着日渐消瘦的身躯追着离嘴边越来越远的羊肉。 一夜雨刀过后,春满草原时,两人两马从皮制帐篷里钻出。 “是骡子是马,该遛遛了。”徐金拍了拍已变得极壮的大肥马,望着东北方向感慨道。 …… 春时,飞絮城里迎来了一头漆黑的猛狼,此狼所到之处,鸡飞猫跳狗悲鸣,最后被飞絮城数十名弓道修道者赶出了城。猛狼夹着尾巴逃向东边。 “去年秋末时,城外似乎有一头黑狼来过。应该是这一头吧?”城墙上,一名弓道修道者松了弦,与同伴聊了起来。 “不是这一头。去年那头黑狼没这么壮,没这么猛,而且是全黑的。”另一人说道。 “这头难道不是全黑吗?”松了弦的人往夹尾逃窜的黑狼看去。尾巴夹在臀间,全身漆黑,分明是黑的。 “它进城时,没夹着尾巴,那篷尾巴尖上的毛是白的。”又有一人说道。 这时候,飞絮城城主林立人顶着一顶绿冠上了城墙,望向远方夹尾而走的黑狼,说道:“看它的样子,似乎是入道了,可看起来它入的并不是狼道,进了城也没咬过一只鸡。真怪。” 第十二章 书道中人 “跑赢了,这块羊肉就全是你的。”徐金晃着手头的一整块羊肉,踏蹬上马。此时大肥马已成了大壮马。 李心愫抿嘴偷笑,赶着母马往东北方向冲了出去。 “愫姐你耍赖!”徐金连忙抗议地叫着,一夹大壮马的腹部。 大壮马踌躇不前。 徐金又叫道:“我在给这蠢货叫不平!” 李心愫早已笑着没了身影。 这次没有羊肉丝,可没法挂着羊肉遛马了,徐金只好拔出钢刀来,插着整块羊肉,递到大壮马头前。 大壮马果然来了劲,猛地窜了出去,速度极快,又无停顿。 不到片刻工夫,徐金已赶上了李心愫。 “愫姐,这果然是匹好马!”徐金开心地叫道。 转瞬间,已将李心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停停停!”徐金见李心愫早在身后不见了身影,赶紧叫道。 叫完,徐金才想起不用羊肉根本喊不动这大壮马,干脆持钢刀转向,逗着大壮马也转身,往回赶了一程,直到见得白裙白马。 一收钢刀,取下羊肉,大壮马立刻就不跑了,停得那么干脆。 “大概是教偏了……不会是把它给教到吃道上去了吧?”徐金苦笑着说道。 李心愫抿嘴笑了一阵,跳下马背,又翻上大壮马,抱着徐金的腰,笑道:“徐金弟弟,要不试试让这家伙驮着我们两个和白玉跑一程?” 温暖柔软的身子贴到背上,徐金心里一荡。 “好。”徐金红着脸应道。 “白玉,朝那边跑!”李心愫娇笑一阵,紧抱着徐金,一指东北方向,如玉般白洁温润的母马就跑了出去。 徐金颤抖着双手插羊肉上刀,悬在大壮马头前。 只闻蹄儿一响,大壮马风一般冲了出去。 徐金伏在马背上,李心愫又伏在徐金背上,胸背摩擦,惹得徐金浑身燥热难当,只一个劲地和心头的荡漾激战,都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将白玉母马给抛到身后的。 一直跑到天黑时,徐金这才回过神来,忙抬起身叫道:“愫姐,白玉丢了!” 李心愫噗嗤一笑,在徐金身后说道:“徐金弟弟,白玉早丢了。这里反正是草原,白玉丢了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可它蹄子上还有四块马掌。”徐金说道。 “徐金弟弟,你不喜欢我吗?”听了徐金的话,李心愫抱得更紧了一分。 徐金脸上本就已通红,此时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 “我……我很喜欢愫姐,可是——” 李心愫抱紧徐金,打断徐金的话,贴在徐金背上说道:“徐金弟弟,你一直不愿入魔,一定是不喜欢入魔者。我是入魔者的后人,等你找到废人宗,你肯定会离开我。我想趁现在和你多呆一会,可要是白玉在旁边,你肯定不乐意的。等你走了,我再去找白玉。” 李心愫的话,令徐金心里激荡不已。他一直很担心李心愫和他呆在一起是因为李同让他当不死宗宗主,现在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了。 “愫姐,你听我说,我是个先天废人,我不愿意入魔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一个魔头,我不希望为了变强而去杀人,吃人,我只想变强,把人书圣打败,迎回父母,然后安心地在天下间过日子,如果我入魔了,天下人就容不下我,所以你爷爷想让我入魔当不死宗宗主,我只答应了他当宗主,一直没有开口答应入魔。现在也还是一样,我想把人书圣打败,迎回父母,安心地过日子。愫姐,我不愿意入魔,但是我很喜欢你,你漂亮,温柔,待我这么好。等迎回父母,我要把你介绍给他们,再光明正大地迎娶你。”徐金认真说道。 闻言,李心愫欣喜地抬起头来,胸贴背,脸贴在徐金脸上,紧紧地贴着,不让徐金逃开,开心地问道:“真的吗?徐金弟弟,你急着想要让小肥入道,我还以为你想早点离开我。” “愫姐,你错了,它现在不叫小肥,它改名叫小壮,不,大壮了。”徐金义正言辞地纠正道。 “那你还要现在回去找白玉吗?” “要。大壮现在跑得这么快,等离开了废人宗,我们也不需要白玉,不必费心去寻它。而白玉脚上现在还有四块马掌,它陪了我们这么久,不能让它被这四块马掌害死。” “嗯,我听你的。” 羊肉又串上钢刀,小肥,不,大壮,开始往回跑。 夜色下的马蹄连番踩飞草皮,直至夜半之时,两人才终于见到了在草原上觅食的白玉。 “愫姐,你去扎营,我去取下白玉的马掌来。” 跳下马,徐金将挂了一整天的羊肉塞进大壮嘴里。又取了钢剑,将白玉四蹄上的四块马掌都撬了下来。 “谢谢你,白玉。记住,在草原上活下去,一定要很有勇气。”徐金拍了拍白玉的颈脖,解下了它背上的马鞍和头上的缰绳。 “白玉,再见。”李心愫在白玉的眉心亲了一口。 白玉在李心愫身旁蹭了蹭,依依不舍地离开。 “白玉,要有勇气!”徐金在白玉身后叫道。 仿佛被徐金点醒,白玉留恋的踱步渐渐加快,向北而行,最后变成了撒蹄狂奔。 “它会入道吧?”李心愫靠在徐金身边问道。 “嗯,会的,只要不再被人逮到,它就会变得很勇敢,成为一匹真正的好马。”徐金肯定地说道。 …… 之后的每一天,徐金都过得很悲惨。 “等十五岁了,我就把事给办了!到时候奉子成婚!”躺在帐篷里,望着身旁李心愫安稳的睡脸,徐金脸红心跳地想道。 春末,李心愫十八岁,再过三个月,徐金就十五岁了。 大壮的奔跑速度越来越快,仅仅一块羊肉已经满足不了大壮的胃口。每到夕阳西下时,徐金就切两块羊肉,与扯来的青草扎在一起,塞进不愿再嚼草的大壮嘴里。 夏初时,两人越过了一条曲河。 “好,今天算一算大壮一天能跑多远!”见到这条河后,徐金兴高采烈地看着李心愫手中的古地图说道。从地图上来看,此时离废人宗已不到十万里了。 “我觉得能跑三千里。”李心愫在徐金背后展开地图,粗略估算了一下后说道。 “这……”徐金心头一算,顿时满脸汗水流下。按两人每天奔跑七八个时辰来算,一日三千里,半个时辰足足能跑两百里。 大壮跑得极快,如见狂风。夏初的空气虽已变得燥热,但在这般狂风下,总能驱散徐金身上越来越旺的火气。 跑完这一天以后,李心愫取一支笔一丈尺量算起来,徐金则脱下胸背都透湿了的白袍,翻开大壮的蹄子,看了一眼马掌。 “果然已经磨损得无法再用了。”徐金遗憾地摇头,拔钢剑撬掉四块马掌。 “金弟,大壮一天能跑三千三百里!”李心愫扔下尺笔,开心地说道。 “但是我们不得不减速了。”徐金摊开手中的四块基本只剩钉子的马掌。 “也许入了道,就不需要马掌了吧?”李心愫疑惑地偏着头说道。 “大壮应该还没入道。入了道的话,它肯定比现在更得意。”徐金一巴掌拍在大壮脑袋上,笑着说道。 大壮狠狠瞪了徐金一眼,暗道要不是你舍不得给肉吃,我哪能到现在还没入道? “翻白眼也没用!”徐金又给了大壮一巴掌。 取下马掌后,大壮反而跑得更快了。徐金无奈之下,想出了只挂半块羊肉的法子。 果然刺激一小,大壮就慢了下来,但仍然日行两千里。 …… 夏至时,两人到达了古地图上所画的圈子边缘处。 这一夜吃过东西,李心愫用元神帮他漱口时,徐金听到了好几阵马蹄声从南面赶来。 顾不得再清洁口腔,徐金连忙抱着李心愫上了马,摘下弓来,急急系上弓弦,并搭箭上弦,面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稍稍压低弓。 “这一年里从未见过任何人,废人宗旧址附近却居然有人居住?该不会是废人宗后人吧?可废人宗分明已经灭宗了呀。”徐金暗地里思索着,拉弦的手一直未曾松开。 远处渐渐出现七匹白马和七件白衣。在夜色中,白衣总是很抢眼。 “道友且慢!道友莫要放箭!我们是书道中人!”对面的七人中,有一人大声叫道。 “书道中人?失落天的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徐金不解地瞧着远方七人越来越近,直到对方衣襟上的“失落天”三个黑墨大字也看得清清楚楚时,突然想起《魔宗第一战》中曾提到:废人宗的盟友们从南方到来,气势如虹地挑灭了南方的书道修道者…… 废人宗灭亡前,书道与废人宗是对手,此时书道出现在废人宗旧址,当然是有所图谋。 徐金握弓的手松弛下来,脸色却变得很糟。幸好今夜有云,圆月也掩在云后,繁美的星空并没有往日那般明亮。 待对面七人都下了马,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的脸时,徐金的脸色更难看了。 对方七人中,有一名姿色极佳的女子。一别十二年,即使徐金只见过这名女子一面,记不住这女子的脸,但这女子头上的发钗,却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徐金认得它。 此发钗有三根钗针,一长二短,钗头弯曲透明,如冰晶般。 是山河钗。 普天之下,只有一名女子用此发钗。 这女子,是书道第一美人,是失落天第一美人,是天下第一美人。 这女子,是地书圣甘柔。 第十三章 地书圣甘柔 徐金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招呼,径直下马,牵着大壮走进帐篷中,徒留书道中人神色尴尬地站在原地。 地书圣甘柔表情冷静,声音清冷地说道:“既然这人不喜欢我们,就离他远点吧。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来草原上寻找修道机缘的。” “是。”几名书道弟子齐声应道。 不多时,在远离两人的地方,架起了三座帐篷,燃起了一蓬篝火。 甘柔坐进自己的帐篷,取出一盘如蜂巢般多孔的棋盘,解下山河钗,手法迅凌地插下,将中间最长的钗针插进了棋盘中部偏下的一个孔洞中。 一头秀发如瀑垂下,盖在了棋盘上。 在帐篷外生火的一名书道弟子偶然间抬头,顿时看得如痴如醉。 甘柔微微一笑,对此毫不在意,一拨秀发,秀发离开棋盘,悬于香背白袍之上,棋盘上的孔洞已从山河钗插入之处向外翻转开来,除山河钗所插之洞外,所有孔洞已小了五成。 甘柔抬手捏住山河钗尾,素手如玉,轻柔而迅速地拨弄着山河钗,山河钗逐渐旋转下沉,棋盘上的孔洞不停起伏翻转,叫人目不暇接,又叫人浑身战栗。 咔—— 第二根钗针插进了孔洞中。 “是此地。”甘柔轻言道,素手再度下压。 山河钗缓缓向下,越插越深,孔洞再次翻腾起来,渐渐地,更细小的孔洞翻至上层,细细密密的黑色小孔,直叫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嚓—— 极轻的触合声响起,第三根钗针也插进了棋盘中。 “是此人。”甘柔的脸上飘过一丝狂喜,如昙花一现,绝美至喜转瞬消无。 甘柔拔出山河钗,棋盘转瞬间恢复为蜂巢状。 轻踱出帐篷,甘柔对六名书道弟子说道:“今天遇见的这名女子是我要找的人。记住,对这名女子必须绝对尊敬,必须向对我一样尊敬。” “山圣,这是天圣的意思吗?”一名书道弟子斗胆上前行礼问道。 “天圣所见为天机,我所寻为地灵。”甘柔转身挥袖,踱入帐篷中,以山河钗反手将一头秀发重新卷起钗上。 “谨尊山圣旨意。”六名书道弟子齐声轻应道。 帐篷落帘,甘柔盯着帐中微弱烛光,低笑道:“杜缺,看来你见的天机并不准确,你说你见的是三百年天机,可是你没想到吧?不到三十年时间,山河钗就肯易主而居了。你的天机,终究束不住我。” …… 李心愫不解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徐金,并不提问,她知道,如果徐金心里有事要说,一定会找机会告诉她,如果徐金不肯说,她问也没有用。 待不远处升起一蓬火以后,徐金伴着李心愫坐在火堆边,神情严肃地说道:“那个女人,是地书圣甘柔。天地人三书圣,她是地书圣。” 闻言,李心愫的表情变得同样糟糕。徐金已和她说过人书圣陆展将他囚禁而其他两名书圣并无意见的事情,现在徐金仍被书道通缉,这地书圣是书圣,是以己证道境,若认出了徐金来,以她的本事,只需抬抬手,两人就只得束手就擒。 “所以千万不要在她面前说出我的名字。愫姐,你叫我金弟,我叫你愫姐,那么从现在起,我就叫金不肖,你就叫金愫。”徐金盯着火堆,落魄地说道。他是废人,这个世界中的至强者却想要杀他,因此而牵连父母。金不肖,徐金不肖,便是他的自我提醒了。 “金弟,你没有不肖。人书圣要杀你是因为人书圣是坏人。”李心愫见徐金情绪又低落下来,连忙轻轻地环住徐金的肩膀安慰道。 徐金仍然有些沮丧。父母逃亡在外,日子一定不好过,若他不能变强,战胜人书圣然后与父母重聚的机会就极其渺茫。而变强的希望,他基本上都压在这废人宗旧址了。现在,地书圣不知何故也来到了废人宗旧址,找到废人宗旧址并获得废人宗传承的机会只怕更渺茫了。 “金弟,废人宗以前就能大败书道,等传到你手里,你也一定能大败书道的。”李心愫情知自己不知如何安慰人,但也仍然搂住徐金尽力安慰着他。 “希望如此吧,这大概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徐金合上帐篷上床,闭眼休息起来。 在他耳边,李心愫低声喃喃道:“金弟,我相信废人宗旧址会为你敞开大门的,就像我七岁时,就知道你会出现在天机台上一样。相信我,金弟,你会成功的。” 李心愫的声音亲切柔和,多多少少让徐金心里舒畅了几分。 …… 次日,徐金一大早起来,以炭黑在脸上抹了好几道,并在李心愫脸上也抹了好几道。 “金弟,你这是干什么?”李心愫不解问道。徐金将她的脸涂黑,她没有半点意见,可是徐金脸上的一堆黑印,她却觉得既不好看又不熟悉。 “这个呀,叫做寻找机缘。既然甘柔以为我们是来寻找修道机缘的,这寻找机缘的方法就不论我们怎么整了。”徐金笑道。炭黑里夹着几道肤白所形成的强烈对比,会使人无暇注意到他看起来像徐归山和花清婉。 收起帐篷,徐金也不与书道七人打招呼,径直上马,捧着一块干羊肉,煞有介事地说道:“神马自东方来,驾!” 大壮飞也似地奔了出去。 徐金满意地感受着狂风吹打,眯眼打量着四周的草原,以寻找方圆千里内的不协调之处。废人宗建立在这无边的草原上,自然会有标记。 草原上视野良好,一眼足以看五六里远,即使是地毯式搜索,也不过是跑它个十万里而已,以大壮的速度,不用两个月就能探索一遍。 就在这时候,李心愫在他背后惊叫了一声,徐金便觉身后骤然一空。 有人向李心愫出手了! 惊怒之下,徐金扔掉羊肉,翻身下马,连滚几程,已取下弓来,转头就要射。 抓着李心愫的肩膀,悬在半空中的人,赫然是地书圣甘柔! “我是地书圣甘柔,我要收她为亲传弟子,她会成为下一任地书圣。”甘柔悬在空中,简单直接地说道。 “我不当你的弟子!”李心愫连忙出声拒绝。 甘柔话音刚落时,徐金已朝着甘柔射出了一箭。李心愫刚刚开口,这一箭就射在了甘柔的发际。 理所当然地毫无意义。羽箭仿佛射在坚硬的墙上,就像囚魔天牢里那道无形透明的墙。 这一箭,甚至没能使甘柔的发丝移动分毫,甘柔甚至看都没看一眼羽箭。 “你会成为书圣,进入以己证道境,可任意使用书道神笔与书道神书。”甘柔以力量相诱。 “书道好本事。听说你们很久以前也是这么做的,用正当手段拿不到的东西就用骗用抢,你们无法掌控的事物就毁掉。”徐金恨恨射出显然不会奏效的第二箭。 “哦?你很了解书道?”甘柔转头道,神态妩媚而语气冷淡。 “至少我知道,以前有个先天废人被人书圣以必定会入魔为由拘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又连他的父母也被通缉了。”徐金咬牙挑出失落天居民都知道的事情讲了出来。 “人书圣的事情我不管,我甘柔绝不会做此事!”说话间,甘柔的神色转为冷厉。 “笑话,天地人三书圣都在场,人书圣出手行那般为天下人所不齿之事,天书圣与你都未加以阻拦,又怎可能不是一丘之貉?看你出手强夺,只怕我姐姐不答应,你就打算杀我灭口直接抢走我姐姐了吧?”徐金冷笑着拿话激她。 “不,我甘柔不行此事。而且,必须双方都同意,地书圣才可收徒。”甘柔也不恼,说完就降至地面,将挣扎不已的李心愫放开。 李心愫早冲到了徐金身边,取出储物符中唯一的武器——菜刀。 “你们这对姐弟可真有意思。”甘柔见李心愫取出的是菜刀,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会等你同意的。”笑了笑,甘柔就浮上空中,飘然离开。 “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徐金冲着甘柔的背影叫道。 甘柔未理他,去势更快。 “长得像你这么美的人,心总是跟黑炭一样。”徐金见甘柔不理他,又骂了起来。 甘柔停在了空中。 “你们书道的理念就是抢,先前我和愫姐在马上,你直接出手抓走愫姐,这就是抢,而你们书道连这是抢都不自知。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懂礼义——”说着说着,徐金硬生生地刹住了。他突然想起来,现在他面对的,是地书圣,是以己证道境,是他现在根本动不了的强者。 甘柔在空中转过身,点头说道:“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抢。我以为每个人都无法抗拒成圣的诱惑,直接出手,是我的不是,我向你赔礼道歉。” “你这可不像道——”徐金脱口而出的话立刻又被他给咽了下去。 “不像道歉的样子吗?我没道过歉,我不知道该怎样与人道歉。”甘柔又落到地上,平静地说道。 不仅没有道歉的样子,而且没有道歉的语气,徐金想道。 但这次,他忍住脱口而出的欲望了,改口说道:“关我屁事。” 说完,徐金与李心愫又翻上在一旁大嚼着羊肉的大壮,再取一块羊肉出来,指使着大壮又往东边去了。 “你教我一下会死吗!”见徐金居然用这么一句话打发了自己,甘柔顿时失了风度,冲着飞快逃离的两人叫道。 “会!”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徐金的声音。 第十四章 另一拨人 甘柔并没有再追来,徐金倒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愫姐,其实你可以做这什么地书圣的。”在马上歇了歇,徐金与李心愫聊道。 “金弟,你知道我不肯的,我不想离开你。而且那是书圣,是你的对头。”李心愫紧贴在徐金背上,仍然没有从刚才的惊变中恢复过来,双手搂得死死的,生怕再一次被人抓走。 “听说地书圣并不需要做什么事情,是最闲的书圣,也是最不招人恨的书圣。看甘柔那样子,简直就是与世无争到完全不懂如何与人相处了。”徐金有点后悔把话题往这上面引,赶紧要转移话题。 “我不想离开你。”李心愫说得更简单直白了。 转移话题失败,徐金脸上稍红了红。练了近五个月,如今即使每时每刻被李心愫抱着,徐金也很少脸红了,只是李心愫情话说得少,每次说起时,徐金仍有点吃不消。 之后,李心愫安静下来,大壮却开始罢工了。 “你这懒货!快起来!今天晚上给你加餐!”徐金气恼地拍着大壮的头。 大壮没好气地瞥了徐金一眼,就是不站起。 “我的祖奶奶啊!你又闹哪样了?加餐你都不干了,难道你还想吃新鲜的不成?”徐金无奈地坐在大壮身边,抓着刚才捧着的干羊肉一个劲啃。 闻言,大壮猛地一抬头,撇了徐金一眼,嘴一张,又合了起来,低下头去,萎靡不振。 “你倒是给个话啊!你想怎么的?”徐金见大壮抬头又低头,偏偏就是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气得将羊肉又塞进大壮嘴里。 这憨货立刻大嚼起来。 “今晚再给你加一块!”徐金恼道。 大壮一抬头,又放下。 “明晚也加一块!”徐金肉痛地叫道。 大壮的头抬得更久了。然后又低了下来。 “你他娘的总不会想每天都吃三块吧?这是羊肉不是牛肉!一块可是十五斤!是用五十斤羊肉做的!三块可要一百五十斤羊肉才做得出!宰一头羊都做不出三块来!”徐金气得大骂起来。 大壮抬头站了起来,凶狠地瞪着徐金,大有不给就拉倒的意思。 徐金也狠狠地瞪着大壮,瞪了半晌,最终还是服了软。既然是要以耐力助这吃货入道,徐金早已料到这一天的来临,只是没料到会来得这么早。 谈判结束,一直笑意盈盈的李心愫随徐金上马,紧搂着他。 而现在,徐金还未让李心愫取出羊肉来,大壮已自觉地朝着东方狂奔而去。 “这还差不多。”徐金满意地点点头。总是举着十五斤的肉,毕竟是很累的,虽然也算练自己的耐力,但十五斤练耐力又实在没什么意义。 然而想想徐金又觉得气恼,他基本杀光了山谷里所有的羊才凑出八千多斤干羊肉来,现在,八千多斤羊肉已有一半落入这憨货嘴里,大壮再这么吃下去,不到三个月,两人就得挨饿。而这片草原上又没什么野味,两人回去又还得再跑四十万里。 气恼中,徐金又重重地赏了大壮一巴掌。 “咴!”大壮不满又不解地叫了一声,跑得更快了。 …… 日中之时,在无垠的草原上,顶着烈风努力扫视着一片片空旷的草原,徐金早已看得双眼肿痛,闭眼休憩了片刻,再睁眼时,东方突然有一拨人马落入了他眼帘。 一拨黑马。 马上之人也穿白衣。 这拨人早早发现了徐金,远远地出手打招呼。 拍着听话的大壮,停在这拨黑马旁边,徐金在马上致意道:“诸位道友,相见即是有缘,在下金不肖,弓道散修,尚未入道,不知诸位是?” “好小子!未入道就在这刀原上跑了四十万里路,遇刀子而你不能以势助马,此马竟也能在刀原上跑四十万里,想必是极好的马!”有人赞道。 “我等皆是剑道龙潭宗修士,来此寻修道破境机缘。”另一名男子说道。 徐金微微致意,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足足有三十人之多,俱都强壮得很,腰间也都插头一把长剑。 “久仰。”徐金客套道。 “道友,来此路上,可有遇见什么新鲜事?”有人问道。 “地书圣在此。”徐金毫不犹豫地将甘柔推了出来。这些人也许真的是来寻机缘的,但也有可能是为了废人宗而来。而这些人同样可能这么看他。若搬出甘柔来,能让这些人惊愕间忽视掉他,那就最好不过了。 徐金话音刚落,这拨人立刻如他所愿地陷入骚动中。 “没想到地书圣比传闻中更加漂亮。”徐金想了想,又补上了这一句。这样听起来,他开口就提起地书圣,会显得自然许多。 “哈哈,毕竟是天下第一美人!”有人笑了起来。 很快,骚动也消失了。 “道友,你欲往何处去?不如与我等结伴同行?”有人向徐金发出邀请。 “不了,我自己得入道,又还得养马,这家伙跑起来生猛,吃起来可更生猛。”徐金给了大壮一巴掌,又惹得大壮不满地嘶叫一声。 “告辞了。”徐金再次致意后,赶着大壮绕过一行人,又一次飞奔而去。 “好马,确实是好马。”一行人议论起来。 “是啊,看那匹马的模样,似乎已到了入道的关口了。一人一马同时入道,那可是相当罕见的,也不知会不会有机会再碰上呢?” “最好别碰上,万一碰上了,这小子便是来寻出土玄机的。到那时候可不好看。” “也对,这里毕竟有废人宗圣墓,只是没想到连甘柔那小娘子都来了。” “这小子从西边来,甘柔自然在西边,我们往北边去。血元阵,能不用就不用。” “驾!” 一行白衣三十人黑马三十匹,转道往北而去。 …… 大壮奔了一程后,转道向北行一段路,掉头往西边跑去。 这时候李心愫突然说道:“金弟,那些人不是剑道的人。” “不是剑道的人?”徐金讶然拉住大壮,疑惑道。 “他们太强壮了。剑道是外物道,不是肉身道,在外物中,长剑是极轻的,修剑道的人不可能一个个都这么强壮。”李心愫解释道。 “你是说他们修的是肉身道?”徐金问道。对于肉身道,徐金倒也有所了解,修拳头修腿修大脑修手指修腰修眼修耳修全身乃至修鼻涕。凡是起于身体者,都可修道,而其中最常见也最强大的,则是拳脚,如拳圣与腿圣的实力就相当强。修肉身道因为不断锤炼特定部位乃至全身,因此总是有一处或几处显得格外强壮。 “我觉得不是。挂着剑是因为他们战斗必须用剑,身体强壮是因为别的原因。因为战斗必须用剑,他们无法扮成肉身道的人,所以只好扮成剑道的人。”李心愫详细地说明着她的看法。 “愫姐,你真是太聪明了!怪不得甘柔想要收你作亲传弟子!”徐金由衷赞道。李心愫未曾见过修道者,对于剑道乃至外物道和肉身道的知识,自然是从魔卷山里的书中了解到的,自书上学到后就能活用,甚至观察得如此细致,李心愫毫无疑问是书道天才。 然而问题也就浮上来了。这些人要假扮成剑道修道者以掩饰身份,身体强壮却又并非肉身道修道者。 徐金突然转过头,仔细地打量起李心愫来。 李心愫被徐金这般打量,虽已不只一两次,但仍觉害羞,眼睛不自觉地转向一旁。 “愫姐,你很漂亮,从外到内都很漂亮,比甘柔漂亮多了。”徐金发自内心地说道。 “金弟,你好端端的说这事干什么?”李心愫羞道。 “愫姐,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可壮了。”徐金继续说道。 “啊……金弟,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入魔者?”李心愫很快明白了徐金的意思。 “只是猜测而已。在天下间,入魔者是最需要隐瞒身份的人了。” “金弟,你这么说,我倒记起很小的时候,爹和娘都很强壮的。入魔者修房锄地不能使用本命元神帮忙,只能自己动手,做的事情多了,就很壮了。” 徐金点点头,转头催大壮慢跑起来。 “没想到除了地书圣,就连入魔者也来了。”徐金轻轻叹息,只觉未来更加渺茫了。 第十五章 哭着也要吃下去 大壮又行了一程,徐金见到了一只羚羊,摘下一直未解弦的弓,搭弓便射,羚羊应声而逃。 “看来还得找个耍弓的师傅练练射箭的本事。”徐金暗叹一声,催着大壮追过去,射了七箭,才将在奔跑中跳跃不停的羚羊射倒。 “今晚吃顿新鲜的。”徐金拉住大壮,开始剥皮取肉。 李心愫不待徐金吩咐,已架起帐篷,取锅垒灶烧起水来。 割了一会儿肉,徐金抬起头说道:“无论甘柔是来干什么的,这些入魔者对甘柔的出现感到震惊,可见并不是为了甘柔而来,这些入魔者,一定是为了废人宗而来。” 说完,徐金又低下头去,继续割肉。 “金弟,别担心,你会成功的。”李心愫烧好水,蹲到徐金身边柔声说道。 “我并不担心。我是废人,无论做什么事情,要想成功,本就极为艰难。我本就只求能得到废人宗的借力之法,然后努力胜过其他人。”徐金不紧不慢地割着肉,以表现自己并不在意。 “金弟,你胡说,在家里的时候,你明明什么都做得比我好。”李心愫靠着徐金说道,回想起在不死宗的十一年,柔和的笑意浮上好看的脸颊。 “我说的是变强。”徐金说道。 “你也会做得比任何人好的。我相信你呀。” “嗯。”徐金轻应了声。 大壮早已在一旁馋得直流口水,涎水滴到地上,引起徐金注意,便割下一小块扔进它嘴里,一嚼,大壮立刻恶心地吐掉,咴咴叫着耍赖。 “知道我的好了吧?听我的话就给你好吃的,现在到一边呆着去。”徐金扔下刀,拍了拍大壮的头,赶走它,继续割起肉来。 李心愫微微笑着,待水开后,在水里撒下了一把盐,倒进桶中,又架起一锅水。 徐金以开水去腥洗肉,炖了一锅肉,基本全被大壮吃完了,吃完后大壮还觉不够,缠着徐金撒娇,徐金无可奈何地又给了它半块风干羊肉。 夜里,徐金从帐篷里探出头望着星空。星空很繁美,但不通透,像是点缀了许多变化不断颜色各异的小光点。 “虽然大壮跑得很快,可大壮都还没入道,哪里比得过能飞的家伙?在空中视角也更好,甘柔要找废人宗的话,肯定比我快得多。万一比甘柔和入魔者更晚找到废人宗的话,我怕是就没机会了。”盯着星空闪烁,徐金不无沮丧地想道。 …… 第二日,两人一马继续赶路,至西又转北往东,至东又转北往西。 如此连番赶路,第六日,又猎了一只羚羊,只是这一日,大壮罕见地只吃了一小半就停下了。 “不舒服?”徐金皱眉问道,并抬起大壮的蹄子检查了一下,四只蹄子都健康得很,有磨损,但相当轻微。 大壮摇摇头,便趴下歇息了。 徐金求救似地望向李心愫,对于马道,他只记得最简单的三点,耐力可入道,勇气可入道,血性可入道。别的,他看过就忘了。 李心愫沉吟道:“书上说,以耐力入道的马极少见,但入道前后无一不是精神极为充沛的,不过大壮听得懂你的话,它摇头肯定表示并没有什么不适,不如等明天再看看吧。” 徐金望着壮如牛,却趴在地上像一头病牛的米黄马儿,也没了吃下去的兴致,将帐篷搭在了大壮头上,就地歇息。 次日,徐金醒来时,大壮已不见了。 徐金紧张地冲出帐篷,正欲呼唤,却看到大壮就在帐篷后头的冷锅边,一个劲地嗅着锅,又不动口。 “我看你是吃草吃少了吃出病来了。”徐金心里的紧张一去,顿时笑骂道,割下几把青草就往大壮嘴里塞。 大壮却摇了摇头,将徐金塞进它嘴里的青草吐了出来,转身在不远处咬了一把阔叶草,摆在冷锅里,与尚未吃完的炖羊肉摆在一起。 “炖它?”徐金疑道。 大壮猛点头,嘴角又流下涎来。 “好吧,你这吃货。”徐金很快生起火来,将阔叶草稍洗过后,塞进锅中炖下。 李心愫此时也已醒了,收拾起帐篷,与徐金站到一处。 不多时,开锅,一股怪异得甚至不能算香味的香味钻进两人鼻中。 “像泔水炖蘑菇。”徐金皱着鼻子说道。 “这是吃道。”李心愫也说道。 “……”徐金呆立。 “吃道吃得多,但无论怎么吃,入道的时候都要品尝一种从没尝过的食物,不论懂与不懂,都必须自己选择厨师和食材,不论有多难吃,都要努力吃下去。”李心愫解释道。 “……”徐金傻傻地站着。 “吃过以后,如果没有吐出来或者腹泄,一般当天就能入道。” “我就知道教错了!”徐金气恼地骂道。 骂了一句后,徐金指着大壮的鼻尖滔滔不绝地叫骂起来:“你这憨货啊!放着好好的马道不修,去修什么吃道!你要干什么?泰山压顶吗!以你的体格要怎样才能完成泰山压顶!泰山压顶起码一万斤!你要是有一万斤了你还怎么跑!你要是跑不动了你还怎么当马!你当不了马了谁还肯养你!没人养你你还怎么修你的吃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要是敢把一半工夫花在马道上,你早就入了马道了!” 大壮耷拉着脑袋,闻着锅里的怪味,涎水止住了,看起来沮丧得紧。 李心愫则在一旁怯怯地说道:“金弟,泰山压顶是肉身道的招数……” “呃……咦?真有泰山压顶?”李心愫一开口,徐金的怒火就消了,此时突然发现这词不对,这个世界哪来的泰山?更不用说泰山压顶了。 “有啊,泰山是一只猩猩,修过象道中的肉身道,走一步能把房子给颤倒。”见徐金不再生气,李心愫开心地解释起来。 “……”徐金脑海中闪过一只重逾金刚,长得和象一样的长鼻子猩猩。 “也许那只猩猩是只长鼻猴吧……”徐金对自己安慰解释着。 李心愫听了,惊讶道:“金弟,你也看完了兽道万道谱吗?” “呃……不,我没看过,只是猜想而已,猜想而已。”徐金立刻止住这个话题,把大壮的脑袋压进了锅中。 “咕噜……咴——” 大壮不干了,这锅自己酿下的苦果哪里能吃?比生羊肉还恶心,便一挣扎,猛吐一口气,满锅的汤水四溢开来,溅了两人一身。 “下一次入道契机不知要到何年何月!自己挑的菜,哭着也要吃下去!”徐金脱下沾满油腻的白袍骂道。 大壮一脸凄苦地望着徐金猛摇头。 徐金掷下白袍,骂骂咧咧地抓起锅里仍然滚烫的肉块,钩住大壮的脖子翻身上马,一个劲往大壮嘴里塞。 “吃下去!只要死不了就吃下去!”徐金边骂边塞。 大壮猛摇头,一个劲地在地上跳跃冲刺,跑了几好圈,甩不掉徐金,满脸泪水地冲到李心愫身边求助。 徐金还在塞,仍在骂。 李心愫早已笑得坐倒在地。 “吃下去!以后给你做好吃的!不吃下去以后就没好东西给你吃!吃道也是道!能入一道是一道!”徐金以双腿夹着大壮的脖子,撕开怪味四溢的羊肉往大壮紧闭的牙缝里塞。 闻言,大壮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这主子虽然不那么温柔,可还是挺慷慨的,它马道还没入道,要上哪儿再去找一只肯让它吃肉的主子啊! 心里不住挣扎,大壮终究还是将紧咬的牙齿松开一条缝,任徐金送了一块进去,囫囵咽下。 万事开头难,再难吃的食物,咽下第一口了,也就没问题了。 接下来,大壮一边流泪一边不住地咽,只要徐金不把肉撕碎,它就死咬牙齿不放,肉撕碎了,它就张开一丝牙缝,全都不嚼,直接咽下肚里。 花了大半天时间,徐金这才完成了这个艰巨的喂食任务,拍拍手,只觉油腻得不得了,便拍了拍大壮的头,顺势在大壮头上擦两把,将油腻全擦在大壮那身微黄发亮的米黄色鬃毛上。 李心愫刚刚忍下笑意,又被徐金的动作逗得笑倒了。 “大壮,干得好!虽然吃道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可你碰上我这么棒的主子,肯定不会饿着,我有肉吃你就有汤喝。”徐金满意地伸展着四肢走到李心愫身边。 大壮听了,气得跳起来,眼泪四溢,无处发泄,绕着两人猛跑起来,喝汤?吃了这么恶心的东西你还叫我喝汤?这主子也好不到哪去! 见大壮一脸不快,徐金一愣,又骂道:“错了错了!分明是肉全给你吃了,我和愫姐就只剩下汤来!光说你一句你也要不满啊!” 大壮这才缓缓停下来,顺从地在徐金身边蹭了蹭,不,准确地说,是拿沾满油的鬃毛在徐金脸上蹭了蹭。 李心愫又笑倒了。 “呸呸!你这惫懒马儿!要造反了!”徐金立即跳起去追大壮,奈何压根追不上这憨货,只得顿足叫骂。 笑了好一阵,李心愫才爬起来走到徐金身边,握住他的手,用元神为他清理起来,并说道:“别管大壮了,它一定是找地方入道去了。等明天就会入道回来的。” “希望如此吧。”徐金安静地站着,任李心愫为他清理全身的油腻。 …… 第二天一早,大壮果然回来了,满身的油腻已消失得干干净净,一身微亮微黄的毛发在日出的金光中耀眼地晃着,像极了半壁天城外那些入道的马,骄傲又显眼。 “有什么好骄傲的?你不过是入了吃道而已!”徐金骂道。 大壮立刻一脸哀伤地瞧着徐金。 “得了得了,乖乖地吃你的早餐!”徐金把叼在嘴里的羊肉塞进大壮嘴里。 伤心的马脸转瞬变成欢乐的马脸。 再次出发,大壮入的虽非马道,但奔跑的速度仍然提升了些许。 “不多,胜在有。”徐金评价道。 “咴!”大壮一脸不爽地加速,快了一丁点。 第十六章 救甘柔 又赶了两日,日落之时,徐金再一次看见了书道的七人。 只是气氛有点怪。 除了甘柔外,其他六人都受伤了,身上的白袍破烂,“失落天”字样已都不见了,断口整齐,显然是利器割裂。六人的四肢五官尚在,破裂的衣襟上多多少少有点血。 六人背对甘柔,隔了数丈远,挡在甘柔前方。甘柔虽然并未受伤,白裙完好无损,但神色严肃,如临大敌。 显然,这七人遇袭了。 徐金谨慎地拉住了大壮,谨慎地环顾着四周的草丛。不远处倒着一名白袍人,佩剑,身躯强壮,心口破了一个洞,鲜血流了满地,且仍在汩汩流着。 “你与此事无关,立刻离开。”甘柔见徐金到来,突然说道。 “你说得对,我就一个未入道的凡人,当然与此事无关。”徐金理所当然地应着,让大壮转身,原路返回,绕了一个大圈后,又往东面去了。 走了没多远,李心愫突然说道:“他们打起来了。” 徐金闻言转头一看,却不知从何处突然冲出十多名持剑的白袍人,向甘柔发起了进攻。这些白袍人都相当强壮,似乎正是那些自称剑道龙潭宗的人。 徐金又拉住大壮,在远处静观。 只见剑影在夕阳下围着片片血色光芒起舞,包围着甘柔,团团飞舞着,却砍不进甘柔身边。其他六人此时再一次遭受到攻击,长剑穿心,血光断腰,这六名书道之人尚未还手,甚至尚未动弹,就横死当场。 甘柔似乎并没有因六名书道之人的死受到什么打击,依然站立着不动,不攻击,不逃跑。 “也许她就站在废人宗旧址上面。”徐金沉吟道。 “那她为什么不进去呢?”李心愫疑惑问道。 “说不定是要花时间开阵。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我们只能跟着他们进去。”徐金脸上神情凝重了一分。 甘柔一直没有出手,也一直没动。 “难道说地书圣只能防御不能攻击?这不对啊,她说过地书圣能使用神笔能使用神书,神书据说是相当可怕的攻击方式,她为什么不用呢?难道是忘带神书出门了?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徐金不解地说道。 渐渐地,剑影消散,而血光却仍在甘柔身边飞舞。 “这是血元阵。”李心愫突然说道。 闻言,徐金脸色一变。 三岁时,他在囚魔天牢里就见过血元阵,弧形的中空血海,沸腾的血球,那是在不死宗老宗主李同的带领下用出来的血元阵,如今他仍然记忆犹新。而李心愫说现在在前方飞舞的血光也是血元阵,尽管看起来与他记忆中的血元阵有出入,但李心愫必不会认错。 这些持剑的强壮白袍人使用的是血元阵,自然是入魔者了。 不过,李同死前曾和他说过,血元阵,从此以后绝不要使用。这等于是在告诉他,血元阵破绽很大,只有必定能杀死敌人时才会使用,否则易被人找出破解之法。比如说,用自己的鲜血来破,用别人的鲜血来破。此时此刻,已有六名书道之人溅血于甘柔几丈之外,血元阵却仍在,也就是说,这血必须在血元阵中间流才能破阵。 “陆展已经见过一次血元阵,肯定已知道破解之法,这么一来,甘柔应该也知道破解之法,只是不知她为何要坐视六名书道之人惨死……总不可能,陆展没告诉她吧?”想到某种可能性,徐金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要去救她吗?”李心愫问道。 “不去不去,她也不是好东西,见了你就想抢,就算她是无知,可无知做了坏事,也是无知者的错。” “我听你的。”李心愫贴在徐金背上,将头也搁在徐金肩上,脸贴着脸说道。 徐金远远望着血光离甘柔越来越近,突然生出些感慨来。甘柔为地书圣,阅万卷书行万万里路,却仍然如孩子一般不通世事,也不知她的书是怎么读的,圣是怎么当的。 “也许……可以拉拢她为盟友?”徐金心里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来,他赶紧将这个念头掐灭。说笑,能把以己证道境的书圣压制住的血元阵,他想帮忙也压根就帮不上,无非是摊上自己这条废人的性命而已。 “这件事情必须怪陆展,天地人三书圣,根本不像陆展说的那样情同兄弟情同姐弟,陆展知道血元阵的破法,却不告诉甘柔,甘柔就算死了,也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徐金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说给李心愫听,只是一味地说着。 “嗯。”李心愫贴着他的脸,轻轻地应着。 “你说她会不会记仇不记恩?”徐金踌躇着说道。 “嗯。”李心愫知道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依然轻轻地应着。 “你说我能救下她吗?”徐金望着飞舞在空中,越来越暗的血影光弧说道。 “嗯。”李心愫仍然轻轻地应着。 “我只是为了进废人宗旧址而已。而且我必须进废人宗旧址,就算她不记恩,不愿帮我,总该可以让她别对我出手。只要能活着看到废人宗的借力之法,再活着出来,我就可以变强了。一个被我救过的人,一个不晓世事的天真者,当然比一堆入魔者更乐意让我活着。”徐金喃喃道。 “金弟,我可以帮你。”李心愫不再呢喃着应声,突然说道。 “我知道,只要有其他人的血在阵中,血元阵就会失效。”徐金微笑道,拍了拍李心愫搂在他腰间的双手。 “金弟,用我的血吧。”李心愫伸出一只手来。 “不。她想收你为徒,不会加害于你,而我不同,我是人书圣陆展要杀的人,我救她,她若不以怨报德,就不会杀我,到时候就算她和我们一起进入废人宗,我也能平安离开。只要我们俩带着废人宗的借力之法平安从废人宗里出来,就是我们的胜利。” 徐金说着,已抽出钢剑,轻划过手指,鲜血淌下。 鲜血滴落到大壮的鬃毛间,徐金抬手,在大壮的鬃毛下方仔细擦了一遍,又在李心愫的白袍上轻压,留下一点血痕。 “愫姐,你要小心一点。”徐金吩咐道。 “嗯。”李心愫点点头。 徐金跳下马,让李心愫坐在马鞍上,扔下剑与刀,只背着已上弦的弓,从李心愫身后上马,一夹马腹。 大壮猛地冲出,微黄的毛发在夕阳落山后的余晖中微微发亮,留下丝丝残影,如一道雷霆穿过草原,驮着两道黑脸白影,急驰向甘柔。 甘柔沉默着,一动不动,就像囚魔天牢中身陷血元阵的陆展一样。 血元阵。 徐金对李同的吩咐记得极其清楚,千万不要流血,也千万不要去尝试让陆展出血,否则血元阵无法助他离开,也就是说血元阵会失效。 甘柔身边有无形之物保护着,徐金的箭对甘柔完全不奏效,无法让她流血,也就只好带着血进入血元阵了。 “道友,这不关你的事!”甘柔身边的一人叫道。 徐金微微摇头,微微笑了笑,心道:“很遗憾,这关系到我的未来。” 当大壮离甘柔不到三百步时,徐金一拍大壮马臀,轻盈地跳下马背,在地上一阵翻滚后,站起身。大壮即刻调转马头,向一侧飞驰。 徐金站在草原中,挽弓,尚在淌血的食指在箭尖轻点,调整箭的方向,同时留下一点鲜血在箭尖上。 然后放弦。 沾了一点鲜血的羽箭飞上半空,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落向甘柔身边。 “小心!箭上有血!这家伙手指受伤了!”一名入魔者眼尖,看清了徐金的小动作,发现射出的箭上沾着一点血,急忙大叫着提醒他的同伴。 “混帐!”另有两名入魔者听到箭上有血时,已高高跃起,但却不及羽箭那般高,其中一名入魔者在空中突然翻身,如鲤鱼打挺,另一名入魔者踏在这人的肚皮上,再一次拔高,却未来得及调整身形,以自己的身体硬接了这一箭。 箭透其身,只入了箭尖而已。 “拦住他!”挨了箭的入魔者从半空中落下时,指着徐金叫道。 徐金已在草原上飞驰起来,侧移着向甘柔接近,但仍相距两百来步远。 “怪了,你们害怕我的血吗?”徐金佯作无知,再次搭箭,这一次非常理所当然地以食指在箭身上一划。 嗖! 这一箭飞得更高一点,但已有一名入魔者向他扑来,高高跃起,一剑平平砸下,令徐金射出的箭偏移了方向。 徐金早已搭上第三支箭,点血放弦,从这名入魔者身下射向甘柔。 然后徐金搭弓,全力开弓,朝着极高的方向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好像叫什么天坠,可惜我没入道,用不出真正的天坠。”徐金一箭射出后,朝着面前的入魔者嘻笑道。 这名入魔者已在三十步外举起剑,准备斩向徐金,此时见徐金唤出“天坠”之名,脸色一变,转身冲向阵中,同时大叫道:“当心天坠!箭很高!” 喊声一出,十几名入魔者纷纷抬剑,朝着飞向半空中的箭划去。十几道血色剑光登时将徐金射出的箭支划得粉碎。 此时,大壮绕着十几人跑了半圈,已渐渐接近甘柔。 徐金又朝着高空射出了一箭。 又有十几道剑光飞过,斩掉他射出的羽箭。同时,一道血色剑光呼啸着向他飞来。 “别管马!先杀这小子!”有人叫道。 徐金就地一滚,避过远远飞来的剑光,搭箭上弦,点血,又朝高空射出一箭。 同时有三道血色剑光向他飞来,紧接着又有十几道血色剑光将半空中的箭支绞碎。 三道剑光呈三角形,如绞架般飞来,徐金咬咬牙,向前冲出,在三道剑光绞中他之前,以豹扑之势穿过了剑光中的缝隙,摔倒在地,然后在地上射出一箭。 十几道剑光将半空中的箭支绞碎,又有三道剑光横着扫向徐金,如割草一般,将沿途的所有茅草割得干干净净。 徐金早已在向一旁侧滚,并在滚动中弃了弓,双手在地上一撑,弹了起来。这一撑,徐金的双手因侧滚中强大的扭转之力而先后折断,但终究还是让他站了起来。 徐金顾不上疼,扫了一眼不断倒下的茅草,择了个方向,飞奔两步,扑了出去。 三道剑光绞过徐金跃出之处,擦着徐金的兽皮靴飞过。 徐金又一次摔入茅草中。 十几人再次向徐金摔落的方向举起剑,再次砍下。 十几道剑光齐齐飞出,将徐金逃生之路拦了个水泄不通。 这时候,大壮终于驮着李心愫冲进了血元阵中。 “血!马上有血!”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 徐金摔落在草丛中,骨折的双手撞在地上,疼得他满地打滚,再也无力跳起躲避。 但就在这时,徐金感觉到身旁多了些什么,似有些温暖的感觉。 在打滚中,徐金清清楚楚地看到十几道血色剑光割开所有茅草飞向自己。 然后打在无形之墙上,尽数消散。就像是甘柔身边的无形之墙一般。 “成功了!”徐金咬牙忍痛想道。 显然,大壮驮着李心愫,趁入魔者不明不白间冲入了血元阵,大壮背上有他的血,李心愫的衣服上也沾了一点他的血,他的血一进入血元阵,血元阵就顷刻间失效了,甘柔很快就摆脱了血元阵的束缚,并出手保护了他。想必也出手保护了李心愫和大壮。 随后是几声轻微的破空之声,以及一声尚未出口就戛然而止的惨叫。 之后,不知何时扑过来的李心愫将他揽入温暖柔软的怀里。 “金弟,你的手……”李心愫焦急的声音传入徐金耳中。 “抱歉,愫姐,让你和我一起经历这么危险的事情。”徐金忍痛说道。 “金弟,没有这种事,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没关系。”李心愫将徐金的身子扳正,将脸也扳正,正视着徐金说道。 这时候,甘柔也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身边,掷过来一瓶药,声音清冷地说道:“这药很好,正骨后涂在骨折处,两日可愈。” “两日可愈,只怕是价值万金的正骨散,万一她把这当作报恩……看来要想法子激她一激才行。”徐金忍着剧痛飞速思考起来。 李心愫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已接过药,轻柔地为徐金正骨,并将药粉撒了上去。 药确实是好药,断骨处遇药烧灼,痛楚很快消失不见。 “让她自行领悟,应当胜过我告诉她。”痛楚消失后,徐金很快得出了结论。 抬起头,徐金望向正悠然将山河钗插回头发的甘柔。 甘柔如此悠然自得,显然,战斗已经在这般短暂的时间里结束了。 “地书圣果然很厉害。只不过,你似乎对血元阵并不了解?”徐金说道。 “血元阵?”甘柔闻言,皱起如远山般的细长弯眉。 “对,血元阵。”徐金嘴角露出了一丝若隐若无的笑意。 第十七章 回报 “据说囚魔天牢里丢了个小男孩,以人书圣和失落天的本事,断不至于让那小男孩从囚魔天牢的入口逃离,因此,那小男孩若真的逃掉了,一定是在囚魔天牢内被以某种传送手段离开。考虑到囚魔天牢里囚禁的大多是入魔者,我敢说,那小男孩使用血元阵逃掉了。血元阵有许多种用法,却不为人所知,因为一旦使用血元阵,必定将敌人杀死,没有必杀的把握,入魔者绝不会使用。”徐金侃侃而谈,以众所周知的事实作猜测前提。 “你不是人吗?不为人所知,你为何知道?”甘柔挑刺问道。 “你可别忘了,我还未入道。”徐金欲语不止,抛出了一件任甘柔自行想象的事实。未入道,就无法因自然流露的元神气息被发现。 “原来如此,只要你隐蔽得当,偶然偷窥到入魔者使用血元阵,并不会被发现。”甘柔一脚踩进了徐金的陷阱。 “正是如此。而我见到的,正是以血元阵传送人的方法。他们用血元阵传送了一名中年人,且血元阵的主控者也跟着血元阵一起离开了,听他们的说法,似乎是在择新宗主,传走中年人与阵法的主控者之后,剩下的人朝着两人失踪的地方拜下,齐呼老宗主和宗主。”徐金半真半假地编织着故事,关于血元阵,是真的,关于他所见,则是假的。 “有道理。徐金是先天废人,没有山河脉,一旦入魔,后果不堪设想。李同确实极有可能让他成为不死宗的新宗主,只是不知为何,李同却没有跟着他离开。”甘柔沉思着说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徐金说道。被李同等人所救后,他猜测囚魔天牢里的金属栅栏可以防止牢中之人逃走,因此陆展打开他那间牢房的牢门,李同等人才能助他逃走,而他们自己却无法逃走。但囚魔天牢内部长什么样,想必书道没有公开过,因此即使猜测得到,他也必须保持缄默。对于不死宗,对于李同,他更需要保持缄默,乃至必须装作一无所知。 “你的意思是,囚魔天牢里助徐金逃走的方法是血元阵,刚刚让我无法动弹的招数也是血元阵?”甘柔见徐金对此一言不发,当他真的完全不了解囚魔天牢,便自己猜测起徐金提起囚魔天牢的原因来。 “是的。我有一次被几名重伤的入魔者发现,他们似乎并不厉害,加上又受了伤,可能在保护什么重要的东西吧,一见到我就割腕放血,用某种我并不清楚的方式将我定住无法动弹。之后我的马儿,就是大壮,你看,就是这微黄发亮的家伙,它前几天刚入道。”徐金说着,用头指了指在一旁苦着脸啃草的大壮。 大壮显然没有在翻滚中受到任何伤害,正精神抖擞地站着,郁郁寡欢地啃着草,此时见徐金提起自己,虽不知徐金在说什么,却仍然骄傲地一昂头,将一把草连根拔起,混着泥土嚼下。 然后郁闷地吐掉嘴里的泥土。 “蠢了一点,但却是一匹很好的马。”徐金忍住笑说道。 虽然加了句没必要的话,但徐金难得夸它一次,大壮马上奔过来蹭徐金。 “当时可多亏这家伙救了我。我本来已无法动弹,这家伙不知从哪里蹭了一身血,冲到我身边来,我突然就又能动了,骑上这家伙就逃,结果逃了没几步,我回头去看,那些入魔者已经倒在了地上。我壮着胆子返回去,他们已都奄奄一息,我只听到其中一人说,血元阵竟然被一匹马给坏了。过了没多久,他们就都死了。” 徐金的话,听在大壮耳中可美了。它根本没做过这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徐金竟然把这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往它身上揽,摆明了是在赞美它。于是大壮抬起头,骄傲地站立着,一甩毛发,在夜空下微微闪着金黄光芒。 “于是我就渐渐明白了,只要有血,就能破坏血元阵。你也看到了,我经常在荒原里跑,后来我又见过几次血元阵,所以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入魔者使用血元阵限制了你的行动。”徐金逐步捏造着,并将焦点引到刚才发生的战斗上。 “所以你刚刚用这种方法救了我。”甘柔将视线从骄傲的大壮身上收回,落到了徐金左手指上的伤口处。伤口整齐又深,显然是利器划开。 “我只是觉得好奇,这些入魔者怎么还敢用血元阵对付你这地书圣。如果囚魔天牢里曾有入魔者用过一次血元阵,以人书圣的见识,肯定能轻易地找到破解之法,而你作为地书圣,却竟然完全没有防备血元阵。”徐金在此处设下了诱饵,如今就只等着甘柔自愿上钩了。甘柔不知道血元阵的破法,自然是陆展没有告诉甘柔,但这件事情,必须甘柔自己去体会。 徐金好整以暇地望向李心愫,却见李心愫正担心地望着他的手腕。 “愫姐,抱歉,我太好奇,让你跟着我受苦了。”想到甘柔想收李心愫作亲传弟子,徐金干脆又补了一刀。 再望向甘柔时,甘柔已是一脸震惊。 “应该上钩了吧……”徐金想道。李同对血元阵的评价是,在书道面前用过一次,没有杀死对方,就永远不要再使用血元阵。陆展是人书圣,而甘柔是地书圣,两人都是书道至强者,自然都能轻易想明白血元阵的破解之法,一旦甘柔明白破解之法,自然会明白陆展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知道血元阵,并能破解之,到时候,地书圣与人书圣之间自然会产生裂缝。 甘柔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化起来,由震惊到果然,从生气到失望,最后渐渐冷静下来。 “不知成没成。”徐金有些忐忑地想道。 甘柔微叹一声,声音清冷地说道:“血元阵以纯粹而充满本命元神的鲜血为媒,可以压制任何目标的本命元神,虽不能夺取之,但可使其停止周转。普通人的本命元神虽少,但一直在周转着,以维持生命不息,一旦周转被迫停止,就会与大量失血一样,无法动弹。血元阵就是以相似的原理令目标麻痹而无法动弹,只是本命元神尚在体内,因此不会瘫痪,但在较短的时间内,入魔者甚至不必攻击目标,就可以令目标因本命元神不再周转而逐渐失去生机。受到血元阵攻击后存活下来,这个道理很轻易就能想明白,破解之法也就随之而生,只需在阵中的鲜血里混入不受他们控制的本命元神,也就是其他人的血,就会大幅弱化他们对血元阵的掌控,使被困者逃掉。而给被困者一个流血并释放本命元神的伤口,则是最有效的破解之法。” 徐金暗中赞叹,血元阵的原理,虽然他也能猜测一二,但远不及甘柔这般见识广泛的人所得出的结论。当然,若询问李心愫的话,想必会更准确更详细。 甘柔说完后,便沉默不语。 即使没有人救她,只需在血元阵中逃得性命,她稍加思索,就能明白这血元阵的破绽,以书道对入魔者的了解,血元阵的破绽极易找到。 而陆展必然是经历过血元阵的,早该知道了血元阵,早该知道血元阵极危险,也早该知道血元阵的破解之法,却保密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若今天没有这少年救她,她必已因本命元神长时间凝涸不动而死。血元阵破绽极大,然而就算对上以己证道境的圣级强者,也能照样发挥威力,也就难怪经常会有圣级强者前去剿杀入魔者却反被杀害了。 陆展所作所为,堪称可耻,行事可耻,不忠于书道,甚至可说不忠于天下。 “倒与杜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既如此,若哪日碰上那叫徐金的孩子,我反倒要帮上一帮。”甘柔暗暗下定了决心。 徐金却并不知道甘柔心里的想法,只一味考虑自己能否善加利用甘柔与陆展之间的裂隙。 这时候,甘柔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不肖,不肖子孙,金玉其外。”徐金答道。 “金不肖……虽然寓意深刻,想必是假名吧?随便你了。总之,我很感激你,此外,另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甘柔说着,走上前来。 徐金微皱眉头,望着走近的甘柔。金不肖确实是假名,确实是他用来提醒自己的名字,但根据寓意来判断这是假名,却有点不妥。 “我来此,其一是我想寻你姐姐并收她为亲传弟子,其二,是因为天书圣杜缺见了天机,道出此处有一圣墓即将出土,让我来寻。你救了我,又尚未入道,我想,你可以去这圣墓中寻一寻机缘。”甘柔蹲下身来,白裙叠地半尺有余,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平视着被李心愫扶着的徐金。 “天书圣所见的天机……这也没关系?”徐金奇道。天书圣杜缺,有见天机解天道之能,为天下最强者,可任意使用书道所有神书与神笔,天下间无人能胜过他。 “这就是书道的事了。”甘柔说道。 “这圣墓是什么墓?”徐金问道,心里隐隐有了一丝期盼。 “废人宗圣墓。”甘柔道。 扑通!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星光下的草原突然一片寂静,静得徐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跳不断加速,直到心脏快要爆裂而出。 废人宗圣墓!这就是他七岁以后一直在寻找的机会! 第十八章 欲擒故纵 废人宗圣墓。 两年前,徐金与李心愫猜测此处是废人宗旧址,在废人宗灭亡之后,应当只余下旧址而已,余下一点残垣断壁,余下些罐瓦砖窑,余下几个地洞,再余下一两本书,而书中会提到让他借力变强的方法。 而且,这是两人六年间废寝忘食般地翻光了千万本书,再加上半年时间的整理校对,才从地图上寻找到这方圆千里之地。 相比之下,书道天书圣见一见天机,就知道了这里有圣墓要出土,真是何等轻松! 但只要能够接触到废人宗传承的借力之法,管它是旧址还是圣墓,管它经历了几多苦难,都是仙境! 徐金心里激动无比,急欲抱着李心愫开心地跳上一天喊上一夜,但此时此刻显然不是好时机。 徐金强自镇定,转头望向李心愫,只见李心愫脸上也已涨得通红,嘴角几乎快要忍不住地咧开,显然也已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愫姐,你去……咳,咳咳……愫姐,你去张开帐篷吧。”徐金差点就咧嘴笑了,好在及时以几声轻咳止住了兴奋。 李心愫点点头,起身在徐金身边取出帐篷来扎营,一转过身,嘴角就咧开了,仿佛得到借力变强之法的人是她一般。 为了宣泄心头的快意,徐金低下头来想稍微咧嘴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已止血,便又对甘柔说道:“地书圣,我前段时间见到了大约三十名入魔者,最好防备一二。” 甘柔一听,立刻明白了徐金的意思,取下山河钗,往新剥细笋般的手指上扎了个伤口,便又将山河钗插回头发。伤口处溢血而出,绕着手指打转,一来一回,竟是形成了一个循环,不见止血,也不见血液凝固。 “只需如此,血元阵就对付不了我了,消耗的元神极少,可彻底扼杀掉血元阵。”甘柔解释道。 徐金终于找到了机会咧嘴笑了起来。六年的废寝忘食,还有李心愫的默默相陪,至今日已开花,即将结果了,这般喜事,若叫他一直忍着,只怕会忍出病来。 徐金咧嘴笑着,却说道:“不愧是地书圣,如此一来,倒是不必担心会有入魔者来偷袭了。” 甘柔点头微笑,又说道:“谢谢你。” 徐金知道甘柔在谢他出手相助,又笑了一会,觉得笑够了,收起笑容,说道:“我从没有听说过什么废人宗,听起来是废人的宗门,不会是入魔者宗门吧?我能从入魔者宗门得到什么机缘?还是不去了吧。” “咴——”大壮在一旁叫了一声,不屑地扭过头去,这主子满嘴胡言乱语,成天叫着废人宗叫了好几个月,现在反而说不知道。这人哪,真是善变。 徐金恶狠狠地瞪了大壮一眼,这畜生显然听懂了他的话,指不定正怎么拐个弯儿骂他呢。 大壮被这一瞪,却一点也不害怕,屁颠屁颠地跳着离开,去求李心愫赏它一块羊肉。 李心愫这次也破天荒地没有询问徐金,就给大壮取出了块干羊肉。 “废人宗不是入魔者宗门,是上古宗门,圣墓中必然有许多传承之物,甚至可能还有许多具有强大器魂的武器,说不定会有把适合你的弓。”甘柔微笑着说道,浑然不知徐金是在欲擒故纵。 徐金双眉一挑,神情微动,看起来似乎是心动了。 “你是散修,有个器魂指导,修道之路必可事半功倍。”甘柔笑着诱导他。 徐金表情稍稍松动,显得更心动了。 “也许你还能找到些强大的弓道势画,从中悟些舞势之法。”甘柔继续诱导他。 徐金双目微微涣散,似乎被甘柔所说的势画给吸引住了。 “就算圣墓中没有,我也可以为你请一名画势师,找一名弓圣画张势画,交由你领悟。”甘柔仍在说。 此时徐金却稍稍凝神。对于势画,徐金略有了解,失落天有书道笔道画道,画道所修的就是画势。画势师,指的就是达到以物证道境的画道修道者。普通的势画,可助人更轻易地修道破境,而画势师以及更优秀的画道修道者,可画出更优秀的势画来,这等势画,足以传承下去。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关系,把画卖了能赚好几十万两金,但若甘柔觉得不够,要徐金去舞势,供画势师画势来助他更快地修道更快地入道破境,只怕他是先天废人的事情就要曝光了。势,是只有修道者能舞的。 “不必了,我愿意去这废人宗圣墓里寻一下机缘。”徐金说道。 “等你手上的伤好了,我就带你进去。”甘柔微笑着说道。 徐金点头,又说道:“对了,我过来时,把武器扔到地上了,能帮我捡一下吗?” 甘柔应声前去星空下寻找徐金的武器。 “也不知当她知道我是徐金的时候,会不会气得死去活来。”徐金望着远去的香肩丽影思忖着。 没多久,甘柔就将徐金的武器都寻了回来。 “还有,愫姐不愿意当你徒弟,你不可以强求。”待武器都摆到身边后,徐金再一次说道。 李心愫已架好帐篷,正微笑着站在徐金旁边,甘柔望着李心愫,点头说道:“这是自然。” …… 接下来的两天,是徐金来到草原上以后过得最轻松的两天,也是三岁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两天。甘柔自己搭了帐篷以后,李心愫就与徐金坐在一块,望着他开心地笑着,陪着他开心地笑着。 甘柔的提议是两人完全没有想到的。 “愫姐,多帮帮人果然是很好的。”徐金感慨道。 “金弟,你是个小骗子,也不知道小时候骗了我多少次。”李心愫靠在徐金身边低声笑着。 “我是先天废人嘛。不过我虽然会骗人,却并没有害人之心。”徐金说道。 闲下来的这两天,大壮总是懒懒地趴着。 “憨货!出去跑跑!”徐金骂道。 大壮便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挪了两个身位左右的位置,又趴下。 “我还指望你入道呢!不跑没得吃!”徐金继续骂。 大壮便哭丧着脸绕着帐篷慢跑。 “无可救药的家伙!”徐金笑骂道。 两天后,徐金的双手恢复了,活动自如,毫无痛感。 “明日就去。”甘柔说道。 “那些入魔者,也是冲着圣墓来的吗?”徐金问道。 “没错。天书圣见天机时,入魔者有办法偷窥到天书圣所见的天机,但只见其形,未闻其声,不如天书圣所见的天机准确。”甘柔解释道。 “真方便。”徐金感慨道。没想到除了天书圣杜缺,入魔者也能想办法看到天机。 “他们是贼,自然方便。小子,你可千万别去学这贼偷之术。”甘柔斥道。 “我当然不会。”徐金赶紧附和道。 收拾完毕后,两人一马在甘柔的带领下往西北方向奔去。 “要进入废人宗圣墓,需过河,踩火海,闻风,躲雨,到时候,废人宗圣墓就会出现在你面前。”甘柔飞在前方,好整以暇地解释着。 徐金转头与李心愫对视一眼,均发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与侥幸。两人都没想到,要见到废人宗圣墓还有这般要诀。若是没碰上甘柔,若是没救下甘柔,只怕两人根本没机会见到这废人宗圣墓。 “废人宗有本残卷,残卷上记录了如何才能见到废人宗圣墓。”甘柔边飞边解释。 徐金望着飞在空中的白裙女子,心头稍稍一跳。废人宗残卷,甘柔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书道手头有这本残卷,这本残卷,说不定还真是从李同手中夺走的。 “作为不死宗宗主,我是不是有义务把它夺回来呢?”徐金自嘲似地想道。这不死宗宗主他已当了近十二年,但从来没有为不死宗的壮大作出过贡献。 “也许把废人宗的借力之法带回不死宗,就算是为不死宗的壮大作出贡献了吧?”徐金心有疑虑地想道。废人宗的借力之法,自然是废人修的,他要不要把不死宗打造成下一个废人宗呢? 不到半日时间,在徐金仍沉浸在不死宗宗主的责任以及对废人宗借力之法的遐想中时,甘柔转道向东,落到了一条河边。 “到了?”徐金问道。 “到了。这条河,就是进入废人宗圣墓的起点。” 甘柔在河边驻足,低着头望着河底,淡淡说道:“日出为东,向北而行,见水投沙,逢火勇进,遇风埋首,避雨入林。这就是进入废人宗圣墓的方法,并不难。” 第十九章 入阵 “紧跟着我。”甘柔说道。 徐金与李心愫依言下了马,牵着大壮走到甘柔身后。 小河弯弯曲曲,在甘柔站立处形成一个弯拱,拱向北边,也是小河的最北处。小河并不宽,水清而无鱼。 甘柔在小河边蹲了下来,探出手去,沾湿了白袖,手入水中,捧起一把土金色的细沙。 细沙离水,自甘柔的葱白指间缓缓流淌而下,随着细沙流淌入水,原本一直流动的小河突然从细沙入水处向两侧分开,河水如浪潮般涌至两旁,不时地刮起一道浪花,却并不靠近中央无水之处,让出了一条可横跨小河的路来。 “紧跟着我。”甘柔再一次说道,捧着细沙,抬脚走下了无水的河底。 河底并无淤泥,只有碎石,以及点点漏下手掌的细沙。 徐金与李心愫跟着甘柔也走下了河。 细沙逐渐从甘柔手指间流淌而下,越落越少,落下的沙子也越来越少。两侧高高涌起的浪花开始向中央聚拢,留给三人一马的路也越来越窄。 甘柔走到对岸时,站住了脚步,说道:“从我身边走上岸,不要回头。” 徐金与李心愫依言上岸,背对河流站着。 甘柔也随后走上岸,细沙不再从手指间落下,小河又合了起来,缓慢地流动着,河面上只留下星星点点的水纹。 “紧跟着我。”甘柔走过两人身边后,又一次重复道。 甘柔一直捧着土金色细沙,徐金与李心愫跟在甘柔身后,走在草原上,此时草原上渐渐有了白色花朵,四周仍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如此走了两里路有余,前方出现了一小滩积水。 积水被绽放的白花围了一个圈,少得可怜。 甘柔走到积水边,捧沙微洒,细沙再次洒落,准确地覆盖每一处积水。 “这就是见水投沙。”甘柔洒落手中所有细沙后,站在原地解释道。 细沙见水,逐渐虚化,白花开始收缩,从绽开收缩为花骨朵,又从花骨朵收入茎叶间,茎叶渐渐细嫩缩短,没入泥土,积水也在烈日的暴晒下渐渐消失,只留下一片空空的土地。 “可以走了,记住,不要回头,不要退缩。让你的马也不要退缩。”甘柔说完,跨过消失的积水,往前走去。 徐金牵过大壮,揽着它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今天你敢退一步,敢回一下头,我就再也不养你了!” 大壮无辜地叫了一声,乖乖跟在徐金身边。 三人一马往前走了不知多远,一直走到日渐西斜时,白花中才渐渐多出了缤纷色彩,其中尤以火红色的花朵最为耀眼,最为鲜艳。 “看来要逢火了。”徐金说道。 话音刚落,徐金眼前的草原就消失了,消失得干净利落,一片火海猛地腾了上来,沸腾的火红吞噬了翠绿。 烈火焚身,如入炼狱,只是一瞬间,全身上下就被焦灼的痛楚占据,徐金本能地想要缩脚,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焚身之火似乎烧断了他全身的肌肉。 烈火持续焚烧着,徐金没有退避之法,只能艰难地忍耐着,一动不动。 头发已被烧光,眉头睫毛一根不剩,双目焦干,鼻缩而唇裂,心脏被火焰抓在手中捏揉,心跳不受自己掌控,时轻时重时疾时缓,双手已成了黑色枯骨,双腿如炭。 然而已化为枯骨的右手上却又传来了向前的拖曳感,这股拖曳感是如此真实,在焦热之苦中,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这股力道,指间的触感,毫无疑问来自李心愫。 徐金心头顿时一片清明,这火海只是幻觉,即使能够使他觉得如坠火窟,即使使他觉得自己被火焰烧成了灰,却仍然无法伤害他。 明了此境为幻觉后,徐金狠狠一口咬在了下嘴唇上,分明已干裂消失不再存在的下唇,清晰地将不同于烧灼的痛楚传入脑海。更真实的痛楚取代了火焰的沸焚,身体也似乎回复了知觉,顺着李心愫的拖曳,徐金恍惚中迈出了一步。 一步过后,又被猛腾的火焰夺走了知觉,以及下唇上的痛楚。 拖曳感稍轻,但紧接着,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右手。温暖而柔软的触觉,即使在这炼狱中,也仍然清晰无比。 徐金又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往前迈出第二步。 脚步落下之前,徐金伸出左手掐在自己左侧腰际,已有一月未经修剪的指甲深深刺入软肉中。落下这一步时,烈火已将下嘴唇上的痛楚覆盖,却未能胜过腰间的痛楚。 随着李心愫的拖曳,徐金迈出第三步,指甲在腰际的伤口中旋转刺捏,疯狂的痛楚不断地压制着疯狂的幻觉,第四步迈得轻松多了。 烈火一直不退,徐金的指甲也一直插在腰际的伤口里。渐渐地,似有鲜血在皮肤上淌下的感觉,随后又被火焰吞噬掉。只有右手上的温暖,不住地提醒着他,这是幻觉。而腰间的痛楚。则使他得以掌控自己的身体。 一步一步走下去,徐金逐渐明白过来,这种痛楚,是对他的考验,对李心愫或者甘柔乃至大壮都没什么影响,只有他这先天废人,才能感受到如此剧烈的痛楚,甚至可能对其他废人的痛楚都没有这般强烈,只对他这没有山河脉的废人才有如此可怖的影响。 随着时间迁移,步伐渐进,徐金已逐渐习惯无边火海里这种吞噬全身的痛楚,终于将指甲从腰际拔出,翻动衣服盖住伤口。 火焰仍然充斥着他的双眼,徐金开始依靠自己的知觉前进,步伐从沉重到轻松,徐金慢慢赶上了李心愫,又与她并肩站立着。 直到这时候,满眼火焰才终于消退。 火焰退下,绿意又充满眼帘。徐金立刻低头去看左手,指甲上仍然残留着未干的血印,似在告诉他,腰间仍然无休止的痛感是真实的。 再抬起头来时,眼前除了甘柔那身不变的白裙以外,其他景色都变了。三人一马虽仍在草丛里行走,但前方已没了无尽的草原,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丛林,是连绵的丘陵。 “这是传送阵法?”徐金惊讶问道。 “或许吧。也许是缩地法,也许是移星法。”甘柔答道,看来也并不肯定。 两人仍然跟着甘柔向前走,徐金轻轻握了一下李心愫的左手。若不是因为李心愫一直握着他的右手,若不是李心愫向前走时拖着他的右手,只怕他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处于幻境中。 李心愫也回握了一下,两人的肩膀悄悄地靠近,一触即分。 然后,起风了。 第二十章 雷 风起,甘柔非常利索地蹲了下来,低下了头,藏进齐膝深的草丛中。 徐金与李心愫也立刻跟着甘柔蹲下并低头,埋首进入草丛。 埋首的那一瞬,腰际尚未痊愈的伤口立刻传出更甚三分的痛楚。徐金咬牙轻吸一口气,看见了腰间白袍上的鲜血,同时叫道:“大壮,趴在草丛里!” 与此同时,徐金伸左手挖起一把泥土,捣在了白袍的血迹上。 血迹下方正好是伤口,没有焚体之苦的对照,这一捣,伤口剧烈地疼痛起来,又胜过了下蹲时的痛楚。 去你的,徐金咬牙想着,又挖起一把泥,捣在白袍上。 伤口更痛,太阳穴上青筋猛跳,徐金咬着牙,均匀地抹开泥土,直至白袍上只剩泥印,看不见血迹为止。 停下捣鼓伤口,徐金才终于发现冷风似乎呼啸着吹过头顶,在草丛上方吹过,但草丛却并未随风摇摆。 “真的有风吗?”徐金出声问道。 “有风。第一次来这里时,书道弟子死了七个人,就是被这风吹折了腰。”甘柔说道。 “被风吹折了腰?”徐金皱眉问道。然而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处。甘柔说第一次来这里死了七个人,意味着之后又来过,意味着这废人宗圣墓早已被书道勘探过一遍。不过天书圣见天机说圣墓要开,也就是说虽然之前勘探过,却并没有开墓成功,如果这次开墓时他能成功进入圣墓,应当有很大机会得到废人宗的功法传承。 “此风极怪,书道弟子第一次遇见此风,风息时只剩下十四条伤口整齐的小腿,没人知道小腿上方的部位去了哪里,就与风雨城的风雨一样怪异。”甘柔平淡地说道,似乎并不为这七人的死而感慨。 “风雨城……”徐金喃喃念叨着。风雨城,他听说过,不是天城,却与天城一样著名。风雨城永远都被乌云遮着,满城漆黑,若风过,雨落,狗吠之后,人尚在屋外,当雨歇时,人便已消失不见,并且之后也再没有人见过这些失踪者。 一时间,草丛里静了下来,只剩下怪风呼啸。 风声持续了不知多久,徐金早已双腿麻痹,一次呼吸间,双腿忽失控制,差点歪倒在地,然后,一滴雨打在了他脸上。 雨落而风止。 此时甘柔大声说道:“快朝丛林里跑!” 徐金摇晃着身子站起身来,只见一袭白裙已贴着草地奔向不远处的丛林,大壮也已经飞奔过去,李心愫站在徐金身边,担心地望着他。 眼前渐渐发黑,徐金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是先天废人,蹲得久了,腿就麻了,眼也黑了,可没法像甘柔这般轻松跑起来,只怕那火焰也是如此,只要以元神护体,就像走在平路上一样。 徐金搂住李心愫的背,低声说道:“愫姐,拖着我跑一程,千万不要回头,相信我,我会跟上去的。” 李心愫点点头,拖住徐金的右手便跑起来,与甘柔同样轻松。 然而徐金的双腿渐渐麻痹到完全不听使唤,全靠李心愫拖着才得以向前迈出几步,好几次软倒在地,幸以左手支撑着,才没摔倒。 “够了,愫姐你快跟上去。”虽然双腿仍然在麻痹中,徐金还是抽回了自己的右手。 “金弟,你——” 李心愫还没说几个字,已被徐金打断。“愫姐,你快跟上去,我的感觉和你们的感觉不一样,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废人宗圣墓,这有可能是对我的考验,我必须独自穿过这片雨。”徐金以左手在地上撑着,抬起右手轻触李心愫的左腿。 “金弟——” “我会跟上去的,相信我。” 李心愫迟疑片刻,终于抬起脚,向着甘柔跑去。 “我就当这是收我为废人宗弟子的考验了。”徐金以右手揉按右膝片刻,以左手揉按左膝片刻,双手撑地一弹,骤然起身要跑,却又往前伏倒,双腿完全没有恢复知觉的意思。 一伸一缩间,腰间的伤口再一次发作起来。 “操。”徐金骂道,狠命收臀缩腿,双手猛一按地,便跪了起来,然后重复着趴下跪起的动作,希望能够尽早取回双腿的控制权。 雨已猛烈地下了起来,不知何时,雷也打了起来。 噼啪!轰—— 一道雷光突然打在徐金身侧不远处,震耳欲聋的雷鸣声震得他双耳轰鸣脑中充血。 “这就是传说中的迅雷不及掩耳吧。”徐金苦笑不止。 丛林里不是躲雷处,只是躲雨处,徐金抬头望向丛林,李心愫仍在奔跑,甘柔与大壮已站到了丛林里,依然背对着草原。 雨水不停地浇在身上,与滚烫的火焰不同,雨水冰冷,浇透了心,起先并没有感觉,但现在全身已被雨水浇透,徐金才发现,这雨水比冰还要冷,并且正越来越冷。 “这雨也是幻觉吗?”徐金轻轻晃了晃身子,除了双腿,其余部位的知觉都很清晰,与先前的那场火焰完全不同。 “这雨恐怕只影响双腿,让我无法移动,然后慢慢冻死我。”徐金这么想着,抽出钢剑,撩起白袍,在大腿上割了一道口子,并抬起手指轻轻压下。 鲜血先行,痛感随后就到,紧接着,左腿恢复了知觉,右腿仍然无知无觉。 徐金又在右腿上割一道口子,插剑回鞘,然后立刻跳起,往丛林里冲去,然而冰雨的冲刷,转瞬间就将大腿上的伤口冻得失去了知觉,徐金刚跑出两步,双腿一软,又栽倒在地。 “又要用这该死的法子。”徐金暗骂了一句,撩起白袍,将双手指甲捅了进去。 不过跑了两步而已,大腿上的伤口竟然已经凝固了。徐金不得不以指甲刺开大腿,深深刺进肉中。 两条腿重新恢复知觉,徐金以指甲插进腿中,踉跄着跑了起来。 惊雷不时掠过他身旁,隆隆雷声不止。 丛林里,甘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时间不多了,你想死吗?” 徐金骂道:“你不是说很容易吗?动不动就是死,哪里容易了?我还想痛快点洗个冰水澡呢!” 说是这么说,随着双腿习惯伤口的存在,徐金快速跑了起来。 “赶不上雷,你就必须重来,如果阵外有入魔者,你一个人必死。”甘柔说道。 徐金也不去想甘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只一个劲地往前飞奔。 从三人一马蹲下之处到丛林里,少说也有两百丈,这段路对身负三处自残伤口的徐金来说,着实有点远。 雷声滚滚,甘柔又一次喊出的话也淹没在了雷声中。 狠命飞奔中,丛林渐渐近了,不到三十丈了。 身边电闪雷鸣,刺眼金光不停地地映入徐金眼中,破耳轰响隆隆地轰炸着徐金双耳。 还剩十丈。 一道惊雷突然在徐金面前炸开,炸起一堆杂草,打在徐金身上。 徐金恍若未觉,一步跨过惊雷留下的小坑。 还剩五丈。 一路迅雷自徐金左侧十丈外连绵烧至左侧一丈处,所过之处,雷火顿生,乍生乍灭。 还剩一丈。 徐金从伤口中拔出双手,助跑一步,往最近的一棵树跃了出去。 一连串霹雳般的闪雷疯狂地轰在了徐金跃出前的位置上。 焦土与焦黑草灰飞舞,落在了徐金身上,将白袍上的血迹全遮住了。 “成功了……”徐金趴在地上想道。 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甘柔又说道:“雷将至,准备以元神护体。” “完,完了……”徐金闭上了眼睛。最后要迎接一道雷才能开阵,这种事情就不能提前说吗? 丛林上方亮了起来,一道雷霆咆哮着击向树林。 “不管这是不是入宗考验,挨雷劈总得站着挨吧!”徐金挣扎着,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电闪雷鸣间,树绽火飞。 徐金浑身焦黑,眼冒金星,口吐黑烟,栽倒在地。 雨息云开,树上的火熄灭时,丛林隐,山谷现,两扇石门,出现在了两人一马,以及一块焦炭前方。 两扇石门左右侧各站着一名白袍男子,胸前点缀着“失落天”三字。 又是书道之人。 第二十一章 废人宗 徐金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李心愫满脸泪水地跪在徐金身边,伸手要去触碰徐金焦黑的身体。 “别动他。” 甘柔走了过来,取出一只煅竹药盒,将盒中的淡红药粉撒在焦黑的徐金身上,并斥道:“这家伙,我不是说了要以元神护体吗?难道他还打算引天雷煅体不成?他修的又不是雷道,这不是在找死吗?” 淡红色的药粉撒在徐金身上,很快亮起阵阵淡红光芒,将徐金包了起来,温润的淡红光芒不住地消解着徐金身上的焦痕。 守在石门边的两名书道之人已上前来,向甘柔行礼,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也不开口,等着甘柔看向他们。 当徐金颈部的焦痕去了一多半时,甘柔轻咦了一声,蹲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徐金的脖子。 徐金的颈部并没有药物滋润而生的新嫩皮肤,仍然是脏兮兮的,有些泥印。而且,在淡红色光芒的覆盖下,徐金的脖子上似乎有一圈金影在飞驰着,时隐时现,这道金影不是在体表飞驰,是在体内飞驰。 见到这道金影,李心愫脸上的焦急顿时收了起来,变得相当平静。 “这金光溜得这么快,难不成是体雷?他真引天雷煅体成功了?”甘柔皱眉伸出食指,轻轻地去触碰那道金影。 金影与甘柔的食指还差半尺时,甘柔触电般地收回了食指,只见一条闪电从她的食指一直连到徐金脖子上,许久才消失不见。 “他真的成功引天雷煅体了!这小子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难怪能从血元阵中逃生,若换了其他人,只怕在入魔者手中就死上不知几千回了。”甘柔惊叹地望着手指上那一缕焦黑,轻轻一吹,焦黑就消失了。 眼见李心愫仍满脸泪水地跪在徐金身边,甘柔轻拍了拍李心愫的肩膀,微笑道:“小丫头,别担心了,他刚刚得了道好机缘,引得天雷为他煅体,若他想入雷道,此刻就可以入雷道,即使他不想入雷道,等煅体完成后,他的身体强度也会更好。” 李心愫脸上早已没了担心,此时被甘柔拍了拍肩膀,便点点头,也不答话,轻拭去脸上泪痕,静坐着等待他醒来。 甘柔盯着金影在徐金体内飞驰,轻笑着摇了摇头,骂道:“臭小子,运气可真好。” 笑了会儿,甘柔转身向两名书道之人点头说道:“这段时间恐怕会有入魔者过来,我现在传授你们一招防魔之法。” 直到现在,两名书道之人才敢直起身子。 甘柔将左手抬起,露出了绕着食指旋转循环的小血圈。 “就叫它血循指吧。平时守门时,只要一个人使用血循指即可,但如果你们相距五丈远,最好两人都用上血循指。它可以防止入魔者的血元阵攻击。这血元阵……也罢,待你们轮替回失落天时,迟早会明白。” “谢山圣。”两名书道之人齐声恭敬道谢,并再行一礼。 …… 徐金渐渐从麻痹中恢复了过来,只觉全身舒泰,仿佛嗑了再造丹生肌丹一样,便抬头说道:“我再去引几道天雷来。” “不行!”李心愫拦住徐金叫道。 “这回听你的。”徐金很快就答应下来。毕竟他知道自己不像甘柔说的那样运气好。他知道血元阵是因为他是徐金,见过了囚魔天牢里那场血元阵,而不是因为他见入魔者多次使用血元阵。他可从没有在入魔者手下逃生过。真要再去引一次雷,只怕登时变成一块外焦内也焦的焦炭。 徐金尝试着起身,身上的黑衣却寸寸化灰,露出一具明显要强壮了一分的躯体来。 李心愫不待徐金吩咐,已从储物符里取出了一件新的白袍给他罩上。 披上干净的白袍后,徐金终于站了起来。 甘柔正在向两名书道之人传授血循指,徐金便趁机打量着这两名书道之人,这两扇石门,以及这处山谷。 这两人是非常典型的书道修道者打扮,白袍黑字,白纸卷筒,腰间悬着一只白玉瓶,瓶中装着早已磨好备用的墨汁,一支墨色笔时时插在玉瓶中,“失落天”三字缀于白袍前襟,笔法粗细大小各不相同,均为亲笔写上。 书道之人驻守,加上甘柔说到了轮替,意味着这处山谷早已被书道所抢占并据守,不论这里是废人宗旧址还是圣墓,如果他与李心愫两人一起过来,即使没有死在前面的阵法上,也会在这里被这两名书道守门人赶走,或者杀掉。 “好在救了甘柔。看来这善事,以后可以多做点。”徐金感慨地想道。 两名书道之人身后的两扇石门,正好坐在山谷的入口处,将山谷封死了。两扇石门紧闭着,左门画山右门画河,各打了个大叉,石门中央有个凹孔,可容一指插入,石门两侧的山与河,都是刻在门上的画,两把大大的叉,却都如山一般突起。看起来不像墓,应该是宗门。 “看这模样,倒像是在给山河脉打了个叉,也不知是不是表示没有山河脉,如果是就太好了。这里应该就是废人宗旧址吧。”徐金心里稍微多了些期待。 而这山谷则怪怪的,从山谷前方看去,两侧的山不宽也不高,石门上方更以雾气遮盖,像不死宗的山谷一样。不同的是不死宗并没有这种门,只有雾。 徐金转过身,一眼望去,已不见了草原,也不见了丛林,只有两条河流从山谷两侧交会至山谷前方,汇成一条大河,然后笔直流向远处。这条大河有好几里宽,站在山谷前,根本望不到边。若不是河水明明白白地流向远方,徐金甚至不敢肯定这是一条河。 “这里是?”徐金保留了要问的话,只露出疑问语气。甘柔愿意让他去得废人宗圣墓里的传承,可不代表这两名书道之人愿意。让地书圣甘柔道出此为何地,才是明智的选择。 “这里就是废人宗。废人宗废宗之前,这两扇石门就是宗门。可惜,自从废人宗废宗闭门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打开这两扇石门。书道曾在门前设缩地阵,传送了几名废人过来开门,然而无一例外地失败了。”甘柔毫无顾忌又有些遗憾地说道。 闻言,徐金心头一凛。 书道有废人宗残卷,也找了废人来开门,却仍然开不了这门。也许,是因为之前从未出现过先天废人,而开这门必须是先天废人,也许,是因为少了钥匙阵眼之前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这扇门根本就打不开。 看两扇石门上的图案,分明是山与河,并各打了个大叉,分明是在否定山与河,似乎意指否定山河脉。 但既然他这先天废人举世无双,废人宗自然也从未出现过没有山河脉的先天废人,总不可能会建两扇他们自己也打不开的石门当宗门。 “金不肖,你们俩跟我过来。”甘柔突然说道,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容质疑的语气。 徐金心知,这是要讲述废人宗圣墓了。 甘柔带两人走到河岸处,背对河水说道:“依天机所示,天黑之时,河流会结冰,到时候圣墓就会出现。想必那时候也会有入魔者来袭,一旦圣墓开门,我会挡在门外,你们俩要尽快冲入圣墓中,尽早获得圣墓里的传承。” “谢山圣。”徐金模仿着书道之人的口吻说道。 “获得想要的传承以后就逃离此地,不要多留。”甘柔吩咐道。 “怎么离开这里?”徐金问道。 “跳下水,就能离开。”甘柔答道。 接下来,就是等,等天黑。 期间,徐金让李心愫取出了三块羊肉,两块扔给大壮,另一块切成五份,五人各分了一块。甘柔早已辟谷,却还是接过去小口地咬着,只不过吃得直皱眉,末了还不忘评价一句:“太难吃了,你的马很可怜。” 徐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甘柔是圣,下厨神馆就和一日二三四五餐外加上午茶中午茶下午茶一样平常,哪能瞧得上这种粗鄙肉干呢? …… 天渐渐黑了下来,日落之时,山谷旁的两条支流水量锐减,大河水位开始下降。 两扇石门边,两名书道之人已燃起了火把,插在废人宗旧址的石门旁。 水降门现,一根黑色的冲天细柱率先出水,细柱顶端如针,往下渐显粗重,划过两条弧线,最后成为“人”形屋沿。 随后出水的,是一扇黑金门,比废人宗旧址的两扇石门合起来更宽,足有五人高。黑金门跟着冲天细柱上升,直至超过河岸为止。 随着黑金门上升,河水水位再度下降,黑金门突然停止上升,河水瞬间凝结成冰,留在黑金门上尚未落下的水珠也凝成了冰,闪烁着昏暗的火光。 河水凝冰之后,一条冰凝之路从河底裂开,升起,停在黑金门与河岸中间。 “这就是天机现,圣墓出吧?”一名书道之人望着黑金门感慨道。 “应该是不见天机,圣墓不出。”另一名书道之人纠正道。 甘柔说道:“这间圣墓从未出现过,天机现之前,没人知道这间圣墓藏在水中。恐怕,是你引天雷煅体成功,才使得这间圣墓得见天日,而这就是天机。金不肖,你理当第一个进入圣墓。” 徐金点点头,扎出两双草鞋来,与李心愫换上,握着李心愫的手,走上了这条冰路。大壮不甘地在冰道末端嘶吼,却不敢走上来,冰路极滑,四只蹄子可抓不稳。 两人小心谨慎地在冰路上走了一半路程后,黑金门突然开了,门内一片漆黑,贪婪地吸吮着任何光线,就像一个黑洞。 “这是阵法,门内是圣墓。”甘柔在河岸上解释道。 甘柔话音刚落,十多条白影连同十多把已出鞘的剑,突然出现在河岸上。 这十几人刚出现,就瞬间跳开,跳入了河岸下方的冰层,紧接着,又有十几名黑袍人出现在河岸上。 甘柔已摘下了山河钗,书道的两人也俱都取出了各自的笔来,咬齿凝成血循指。 大壮一见要开打,立马慌了。 甘柔瞥了一眼大壮,挡在它身前说道:“马儿,跳水里去!” 大壮望着徐金与李心愫的背影一声嘶吼,便撒开四蹄,朝着尚未凝结的一条支流奔去,到岸边,飞跃而出,落入水中,转瞬间消失不见。 “别看身后,我会保护好你们。”甘柔说着,一跃飞起,瞬间到达冰路上空,山河钗上微闪银光,银光骤落,将徐金与李心愫团团包裹起来,成为银色光罩,光罩忽闪忽灭,与几天前的透明防护罩却是并不一样。 徐金与李心愫在冰路上又踏出一步,银色光罩触及冰路,将整条冰路与敞开的黑金门也包裹了起来。 徐金知道,这一定是某种确保两人率先进入黑金门的方法,再踏出一步时,压抑了半日的心情终于不可遏止地激动起来。 第二十二章 圣墓 银色光罩忽隐忽现,在圣墓的黑金门与徐金之间架起了一条银色通道。 通向废人宗传承的路,传说中废人可修的借力之法,就在这条路的终点,只有不到三十丈远了。 放弃了炼药强身,放弃了入魔,将十二年光阴都耗费在废人宗上,最终找到的机会,就在前方,已是唾手可得。 徐金自诩冷静,此时此刻,也激动得颤抖起来。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里,获得实力的大门,就要为他敞开。 修道之路死死地关闭着,没有山河脉,永世休想修道。 入魔之路布满谩骂与杀伐,父母尚在世,有命有脸,入魔愧对父母,走在这个世上,也招人嫌弃。更有人书圣言之凿凿称他必将入魔,即使走上去,也不可能是一条令人愉快的路。 只有这条废人借力之路,是他愿走能走的,这是借力之路,谁也无法指责他走这条路有什么错。 李心愫对徐金的紧张与激动感同身受,悄然握紧了徐金颤抖的手。 徐金回握着李心愫的手,轻声道:“愫姐,辛苦你了。” 两人齐踏出一步。 又一步。 平稳毫无波澜的步伐,显示着两人的镇定,欣喜难耐至扭曲的面孔,却宣告着两人的激动。 一百五十步,是这么远,周围已战成一片,眩光暗影,剑气如虹,笔墨遮星,不住地在银色光罩外闪过。 一百五十步,又是这么近,以至于徐金走到圣墓门前时,仍未冷静下来。 陆展以身份以实力以规矩压他,欲夺他性命,皆因他年幼身废实力不济。 父母被陆展通缉,逃亡至今近十二年,皆因他年幼身废实力不济。 而今,他已将满十五岁,虽仍然身废,但即将告别实力不济。 废人宗借力之法,毫无疑问是极为强大的。 废人宗气势如虹,废人宗一力挡千,废人宗一夫当关,废人宗十进十一出。在魔卷山的书籍中,记载废人宗的时候,没有任何一处质疑废人宗的实力。 只要能得到废人宗的传承,徐金就敢与人书圣争锋。 黑金门里,一片漆黑,徐金握着李心愫的手,往门中迈去。 “且慢。”突然间,一道平静的声音传入了徐金耳中。 这声音是如此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声音是如此自信,自信得仿佛已将世间一切踩在脚下。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徐金念念不忘近十二年之久,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即使这声音只发出一声轻哼,他也能立即认出来。 这声音的主人,是人书圣陆展! 徐金轻颤着手,愤怒与不屑,惊慌与期冀,均显现在脸上,倒映在门边的冰柱上。 “陆展!对血元阵知而不报,致多少圣陨落于入魔者之手,更几乎致我于死地!你也配当人书圣吗!”甘柔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而饱含怒意。 “我为下一任地书圣而来,不需几日,地书圣将易主。”半空中,飘下陆展平静的话语。 “易主?杜缺又见到天机了吗!”甘柔失声叫道。 “哈哈,你难道不知道,地书圣本就在这天道之内?”陆展平静地发出笑声。 “该死,是我疏忽了。金不肖,进门!”甘柔急喝道。 甘柔的喝声,令徐金从复杂无比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下一任地书圣,自然是指甘柔选定的李心愫。陆展可不是甘柔,陆展绝不会讲道理,陆展的道理只有拳头。如果李心愫不愿,陆展一定会动手抢。 徐金不再迟疑,牵着李心愫,一脚跨进了黑金门。 “臭小子你竟——”门外,陆展愤怒中夹带着笑意的声音落下,然后戛然而止。 徐金已进入了圣墓。 圣墓外的声音,就像光线一样,消失了。 即使是人书圣的声音,也无法穿过圣墓大门传入徐金耳中。 …… 进入圣墓的那一瞬,徐金又一次踏进了白茫茫的空间中。 但与移星阵不同的是,这一次,李心愫就在他身边站着,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李心愫。 “陆展是来拿你的,他不像甘柔,他不会在乎你的意见,我们必须避开他。”徐金说道,听在他自己耳中,声音极闷无比,而且音量极低。 徐金看着李心愫,见到李心愫微张着嘴,似乎在说些什么,却听不见声音。 “真怪,明明能正常呼吸,却像是在作超音速旅行一样。”徐金想着,上前抱住李心愫,脸贴着脸,重新说了一遍。 “金弟,甘柔会出事吗?”李心愫也仿着徐金的样子贴着脸说道,声音同样低而闷,分明贴在耳朵上说话,却没有吹起一丁点风。 “不会出事。地书圣排在人书圣之上,虽然地书圣不管事,但据说山河钗里有无数知识,同为书道中人,在学识方面,陆展胜不过甘柔,在战斗方面,就更不可能胜过甘柔。”徐金答道。 尽管如此说,徐金心里也同样有些担心。甘柔似乎没有带神书神笔出来,若陆展带了一大堆神书神笔出来,说不定能胜过甘柔。 白茫茫空间持续了没多久,换成了黑暗。 “愫姐?”徐金在黑暗中叫道。此时声音已正常了起来。 徐金移开脸,然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李心愫的声音:“我在。” “看来到了圣墓了。愫姐,你把打火石取出来,再找块布和一些干茅草出来。”徐金说道,并试探着换了个位置,从李心愫身后抱住了她。在这片一无所知的黑暗里,徐金不敢放开李心愫,生怕一松手,李心愫就消失不见了。 悉悉窣窣间,李心愫取出了徐金所说的东西,便改由李心愫抱着徐金,两人蹲在地上,徐金将布放好,摆起干茅草,开始生火。 打火石一敲,黑木棺材一闪而灭。 再敲,几点火星落在布上,稍亮,又灭,似有一具骷髅坐在黑木棺材边。 敲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持续的火星引燃了干茅草。徐金一拉白布,将白布展开成长条,并点了起来。 李心愫很快取出一支用羊油制成的油烛,引过白布上的火,点起油烛,递到了徐金手中。 不大明亮的光线很快照遍了这房间,或者准确地说,这间小墓室。 方圆不过五丈的小房间里,只有两口黑亮钉钉的大棺材,一具披着布衣靠着棺材的骷髅,一盏油已燃尽的枯灯。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废人宗可真穷啊!”徐金感慨道。 “金弟,也许东西都在……棺材里?”李心愫迟疑道。 “呃……”徐金哑口无言。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进来就掀棺材寻宝,实在是有辱斯文,跟个盗墓贼似的。 比起像个饥不择食的贼,徐金更希望先通过一套合情合理的拜师程序拜入废人宗,然后再师出有名地搜刮干净。 “也许……这具骷髅身上有点玄机。”徐金迟疑着不敢伸出手去。废人宗出现在书道主掌天下之前,出现在天道立世那一百年里,只传了几代而已,算算时间,只要一碰这具骷髅,骷髅身上的衣服一定会碎成渣。 李心愫见徐金迟疑不决,以为徐金怕脏,便想要替徐金去掀开骷髅身上的碎布。 “愫姐别。”徐金连忙抓住了李心愫的手。 “无论这一抓抓下去是拜师还是不尊师不重道,这活都该我来干,愫姐,你在一旁看着就好。”徐金认真地说道。 李心愫依言放下手,又点起四根油烛,分别摆在离墓室的四个角落都不算远的地方,将墓室里照得亮堂堂的。 徐金在每个角落都仔细探索过一遍之后,终于还是放弃了寻找其他突破口,回到骷髅前,跪在地上,语气诚恳地说道:“不管您是哪位前辈,小子得罪了。” 说完,徐金规规矩矩地拜了九次,然后伸出手去,掀开了骷髅的衣服。 出乎意料的事情是,骷髅身上的衣服没有破,虽不知这衣服已储了多久,但想必用的是极好的料子。意料之中的事情是,衣服里是一具骷髅。 除了骨头,衣服里并没有别的东西。 徐金微微一僵,心道难道真要直接撬棺材?可这骷髅坐倒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意义? 徐金微觉沮丧地叹了口气,垂下手来。 这一垂,拉动了骷髅的衣服,牵着骷髅往一侧倾斜了几分。 紧接着,从骷髅身后落下一张符纸。 这张符纸显然被骷髅的背部与棺材夹在一起。符纸是淡黄色的,上方有大量歪歪扭扭的花纹,是一张地级储物符。 见到这张储物符,徐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张地级储物符里必然会有对他来说极珍贵的东西,也许是至宝,也许是功法,总之,一定是能改善他当前处境的东西。 徐金对着骷髅又是一拜,伸手插进骷髅身下,抓向储物符。 就在这时,他的手臂碰到了骷髅的髋骨。 然后,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小家伙还不错,敢站着承受天雷煅体,不枉本宗等了这——” 徐金触电般缩回了手,声音立刻消失不见。 第二十三章 方平 “骷髅说话了……”徐金指着骷髅,微僵微愣地说道。 李心愫摇头道:“金弟,我没有听到。” 闻言,徐金脸上的表情更丰富了。 李心愫没听到而他听到了,这要么是他出现幻觉了,要么,这具骷髅里头有个器魂。 “哈哈,怎么可能呢?骷髅里头哪会有器魂?器魂不都是在用过的武器护甲家具餐具里面吗?”徐金自嘲似地笑着,笑容难看极了。就他所知,这个世界虽然有鬼道,但鬼是没有的,更是从未有器魂会居于骸骨中。 李心愫上前握住徐金的手,解释道:“金弟,普通器魂必须借助天人灵腑才能诞下,依靠天人灵腑中已被炼化过的元神长期浸润,可在贴身之物里形成无意识的器魂,虽具备主人的一部分知识和思考方式,以及主人最为得意的技能,但直至使用者死后,方才分得一丝灵识,成为完整的器魂。这具骷髅如果是废人宗前辈的,他身上就没有天人灵腑,他根本无法诞下属于他自己的器魂。” 李心愫这一解释,徐金心里顿时安定下来。李心愫的声音柔美动听,总是能够轻易地抚平徐金或紧张或激动的心情。李心愫的解释也令徐金明白过来,先前与他对话的,并不是器魂。 “不是器魂,那就是幻觉吧。”徐金鼓起勇气,又一次上前,力图不碰到骷髅,艰难地绕过骷髅,用两根指头夹住了符纸,然后更艰难地抽出手来。 又碰上了。 徐金心头一颤,还没听到声音,就赶紧让开手。 紧接着手撞到了棺材上,没收住力,再次撞回骷髅,措手不及间,与骷髅来了个亲密接触,小手指勾住了骷髅的肋骨。 “小家伙,先听我说完——” 话还在徐金脑子里打转,徐金已经夹着符纸飞速缩回了手。 声音又消失了。 “愫姐,我想我刚才又听到了……恐怕不是幻觉。”徐金迟疑地说道。李心愫在魔卷山里翻过的书并不比他多,但记住的东西比他多得多,对于这些事情,李心愫比他了解得更清楚。 “也许这里面有个不同的器魂。废人宗的前辈肯定无法制造出普通的器魂来,或许想出了什么替代之法。”李心愫猜测道。 “这器魂总不能让骷髅动起来吧?”徐金悄悄抽出钢刀钢剑。 李心愫笑着拦住了徐金的手,说道:“哪可能会有这种事情?金弟,器魂的能量太少,不足以支撑它们移动任何东西。要不我上去问问吧。” “不,还是我上去问。”徐金收起钢剑,架着钢刀上前。 “前辈,真对不起,我也是个废人,要这样才有安全感。您先人有伟量,别跟我一般计较。”徐金推着钢刀架在骷髅脖子上,伸手去触碰骷髅的肋骨。 “小家伙胆儿不肥,得练练。”那声音再度传入徐金脑海。 徐金本能地缩回手。 “我确实胆儿不肥,但您还是先作个自我介绍吧?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我这心里硌得慌。” 说完,徐金再次伸出手去,搭在了骷髅的肋骨上。 “我是器魔,与器魂类似,但积累能量的方法不同于器魂。”骷髅在徐金脑海里说道。 “器魔?”徐金眉头紧锁,渐渐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不再将手拿开,出声问道。徐金对器魂了解不深,但最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与器魂对话,不能期望器魂感知自己的思想,因为那样做对器魂来说消耗太大了。而器魂的能量是随时间逐渐积累的,无法短时间恢复,一个器魂积蓄数万年能量,也无法感知一次。因此让器魂节省能量很重要。与器魂对话,也就只能以声音的形式进行。这器魔,恐怕也是一样。 “对,我是器魔。器魂因天人灵腑中的元神浸润而生,不停炼化天地间的天地元神为能量,器魔则并不炼化,直接掠夺他人元神为能量,故称为魔,是我独创。我是废人宗第三代弟子,废人宗传到我身上时,天下诸道诸圣起,入魔者也以本命元神创造了多种攻防之术,废人宗便衰落下来,我是第三代单传。未入道者可活六十载,我这废人活了七十载,已是超越了凡躯极限,却终生未能收到一徒,又因是废人,无法留器魂以传世,不得已,想出了这种夺人元神续为器魔的方法,以待后人。”骷髅里传来的声音似有些悲凉之味。 “可你上哪里去找人夺……啊,是风阵。风阵里那些被风刮得只剩小腿的人,就是被你掠夺了元神。”火阵与雨阵都是幻觉,雷劈下似乎也并不致死,只有风阵直接将人卷走,只留下两条小腿,徐金很快想到了风阵就是这器魔掠夺元神之处。 “没错,就是风阵。风阵原本并不伤人,而是袭人薰风,可使人迷失于草原上,然后毫发无损地回到入口。风阵可说是最温柔的送客之法,以此来拒绝那些寻仇闹事者的进入。后因传承将断,我不得不改风阵为掠夺之阵,借此掠夺元神,我已夺去百人元神,一直沉眠至今,才终于碰上了能进入圣墓的人。没有废人过阵,圣墓不现,也唯有废人才能进入圣墓,这都是我重设的阵法。使储物符的是那小姑娘,那么废人,自然就是你了。我乃废人宗第三代弟子方平,小子,你可愿成为废人宗第四代弟子?”器魔的声音中似有了一分期望。 “方前辈,不知废人宗借力之法是否杀人?”想起风阵的杀人夺元神之术,徐金稍有一分犹豫,问道。 “哈哈哈哈!好!好小子!借力不杀人,必大有可为!小子,你听着,借力之法并不杀人。若将人杀死再取其元神,又岂能称为借力?杀人再取之,称为掠夺,而废人宗所修习的,是借力之术。祖师爷称借力之术为假道,意指修道者修道以变强,而我们借他们修来的道以变强。当然,虽称为道,但借力之术不可得长生,只是变强之术而已。遥想废人宗仍在时,天下诸道皆借力废人宗,也皆从废人宗借力,废人宗光明正大,顶天立地,你成为废人宗弟子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世间,而不必像入魔者那般鼠蹿狐伏。”方平的声音变得狂喜而骄傲。 闻言,徐金欣喜不已。 就像他所想的那般,废人宗光明正大,借力于人。修这借力之术,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行于天地间,然后用这借力之术变强,打败陆展,迎回父母,夺回正常的生活。 “方前辈,我能用这借力之术打败人书圣吗?”徐金期待地问道。 “书圣?这……”方平突然沉默了。 见方平沉默下来,徐金顿觉一阵沮丧。看方平的态度,这借力之术显然是胜不得圣,更不用说神书在手的人书圣陆展了。 “只能说理论上可行。废人宗衰落,就是因为天下诸道皆出了以己证道境的圣,而废人宗弟子无法承受以己证道境的元神,借不了圣级强者的力。那是一个天才涌现的年代,天道立世不到两百年,就已有许多天才将诸道修至巅峰,无法借到巅峰之力,废人宗就很快衰落了下来。”沉默了一阵后,方平突然又在徐金脑海里说道。 “什么理论?”徐金稍稍振作起精神来。 “首先,你的身体必须足够强壮。你必须掠夺大量灵草仙果为己用,强身煅身,偶尔还需要经历火煅雷劈冰浇,走刀山,下油锅,以确保你的身体能够承受纯度极高的元神。” “……这没问题。”徐金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听方平的口气,即使不打算胜过书圣,也必须要嗑大量灵草仙果,历经无数锤炼来强身,既如此,这条首先,也不过是量大量小而已。 “其次,你需要结识大量以己证道境的强者,才能向他们借力。” “有点难度,不,难度很大。”徐金说道。到现在,他只因对血元阵的了解而救了地书圣甘柔一命而已。这种机遇可说是千载难逢,他要再上哪去,才能认识别的圣? “要结识圣,你必须闯下天大名声。不过等你在以天证道境中混得风生水起时,你总能认识不少圣。” “还有呢?”徐金不管这一点,继续问道。这第一点,是废人宗前人就能做到的,第二点,对废人宗前人来说更是简单,所以肯定会有极难的第三点。 “最后,你必须学会用废人之躯来领悟圣之道。不明了诸圣的证道之心,废人将无法驾驭极精极纯的元神。” “……干。”徐金骂道,无力地掷下手中钢刀。领悟圣之道?让他这没有任何可能修道的先天废人领悟圣之道? “怎么?想战胜圣,却连这点斗志也没有?” “我可是先天废人,没有山河脉,你叫我领悟圣之道?明了证道之心?”徐金松开手,骂骂咧咧地捡起钢刀,插进刀鞘中。 “金弟,我会帮你的。”李心愫蹲到徐金身边,握着他的手说道。 “谢谢你,愫姐。”徐金沮丧的心情稍稍平静。 脑海中没了方平的声音,徐金便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问完,徐金才想起来,自己已将手抽了回来,连忙又伸手搭在骷髅身上。 “没有山河脉?你说你没有山河脉?”刚一搭上,方平的声音就轰进徐金脑海中,语速急促,声音尖锐。 “是啊,我没有山河脉,所以被人书圣认定为必定入魔,还找棋圣与天下了一盘棋,说我不在天道中,人书圣就以此为由想要杀我。”徐金简单介绍了与陆展结仇的事情。 “你真没有山河脉?”方平又一次确认道。 “天书圣主持仪式,确认我没有山河脉,所以我想我真的没有。”徐金有些惴惴地答道,心头惊颤,暗想,难道没有山河脉连废人宗的借力之法也用不了? “哈哈哈哈!没有山河脉!哈哈哈哈!要个屁的证道之心!你没有山河脉!你根本就不用证道!哈哈哈哈!废人宗复兴有望了!”徐金话音未落,方平已疯狂地大笑起来。声音之畅快,就像是捡了一亿两黄金,又像是这一亿两黄金换来一个天城城主之位,还像是当这城主当得威风霸气让花道花魁看上了要把处子之身献给他,更像是花道花魁为他生了个儿子,儿子还是个天才。 听着方平狂笑,徐金才渐渐放下心来,然后渐渐咧嘴笑了起来。显然,他有希望借力于圣,然后胜过圣了。 而这希望,正是来自于他是先天废人,来自于他没有山河脉! 第二十四章 休眠 方平狂笑了好一阵,这才解释道:“天下诸道,无不追求山河脉强劲无双,无不认为山河脉越强壮,吸收炼化天地元神的速度越快,天赋越高。但本宗是废人宗!废人宗,恰恰反其道而行之,山河脉越弱,越能将废人宗的借力之法修得越高,借来的元神对身体的伤害也就越小。当然,山河脉弱也有个限度,借来的元神对山河脉同样会有损伤,若原本有山河脉,却因元神而伤了山河脉,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你没有山河脉!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山河脉受伤的问题,更不会被山河脉束手束脚,只要你的身体强度足够高,你就可以承受圣级强者的元神,你将成为废人宗第一个能够站在圣级强者对面的弟子!” 徐金咧嘴傻笑。他坚持不入魔近十二年,终于获得回报了,而且是这么丰厚的回报! “只是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入魔呢?如果你入魔,你毫无疑问会成为最强的入魔者。山河脉为修道而生,但入魔同样是不为天道所接受的,你没有山河脉,与其说是为废人宗而生,不如说是为入魔而生。”方平说出了他的困惑。 “父母在,不入魔。”徐金收起傻笑,简单而认真地说道。 “好小子!说出你的名字吧!”方平喜悦说道。 “徐金。金石为开。”徐金答道。 “好个金石为开!你先前已九拜成礼,现在,你就是我方平的徒儿了,是废人宗第四代弟子!徒儿,现在取笔出来。”方平赞了一声,说道。 “取笔干什么?”徐金疑惑问道。 李心愫听到徐金说起笔,便取出了纸笔墨砚和一盆清水,已在磨墨。 “这姑娘很好。徒儿,你福气不浅。听着,好徒儿,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作为器魔,我消耗的能量远胜过器魂,器魂不说话不消耗能量,我只要醒着就在急速消耗能量。短时间内风阵不可能掠夺到元神来补充能量,更何况,有了你这般好的徒儿,我也没脸再夺人性命延续自身了。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我只能从最重要的事情开始说。首先要告诉你的,是借力之法,这是废人宗研习三代的功法传承。提笔,最好不要浪费时间。”方平的语气似乎更急促了些。 “等等等等!我说师父啊,徒儿可不是书道天才笔道天才,这记东西的本事一点也不好,提笔写字的速度也很慢,而且字还写得不好,您还是换种法子吧?要不您告诉我别的方法来为您补充能量,您再休眠一次,我带您离开,为您补充能量唤醒您。”徐金连连摆手,提了个别的法子。 “不可能了。徒儿,我大限已到。我醒来后没有能量补充,就无法休眠。别浪费时间了,提笔准备记!”方平猛喝了一声,就要开始念。 徐金见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求助似地望着李心愫,说道:“愫姐,你写字比我快得多,也好看得多,你帮我记一下师父说的话吧。” 李心愫点点头,又取出一只墨砚,递给徐金。 徐金心领神会地撒手,接过墨砚,抓起墨锭,沾水磨墨。 李心愫已抓住了骷髅,提笔蘸墨,就要落笔。 没多久,李心愫已在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徐金一边磨墨,一边盯着纸上的字,瞧着瞧着,双眉皱了起来。 “瓶火,神气,神火化元,补天地,三日为限。此为境一?”徐金喃喃念叨着。 “看不懂啊师父!”反复念了好几次后,徐金气急败坏地叫道。 “金弟,你别急,等会我和你解释。”李心愫安慰着徐金,下笔却不停,飞快地写完了一张,将纸挪开,写起第二张来。 “火却邪,火缺邪?”徐金傻傻地瞧着李心愫写的字,傻傻地磨着墨,砚中的墨都要溅出来了。 又写完了一张。 “神不足,物补……” 又一张。 “西海黑兽根……” 再一张。 “地无底,天无边,地底之底,天边之边……” 一张。 “得道,以天火煅之,天火煅道。” 李心愫搁笔。 “写完了。”李心愫说道。 徐金呆呆地坐在地上。第一只墨砚中的墨用了尚不到一半,已写完了?废人宗借力之法就区区几百字? “金弟,前辈说吸收了许多人的元神对他的记忆有很大的影响,废人宗的修炼之法被他给搞混了,他让我们从中找出正确的修炼之法。”李心愫说话间,将徐金的手拉到骷髅上。 方平歉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抱歉,徒儿,是我错了。废人宗的人终究是废人,只能循天道而行,不可逆天为之,岂能妄图创造出什么器魔呢?幸好你的道侣是个天才,有过目不忘之能,我相信,她终有一日会从我的胡言乱语中找出正确的借力之法,助你站在那名人书圣面前。我的储物符中有五个化元瓶,分别对应五重道境,就把它们当作参考吧。但是天火煅道,恐怕只能你们自己领悟了。” 说着说着,方平的声音渐渐衰弱下去。 “师父,师父!嘿,我说师父!你不能就这么抛下你可爱的弟子就走了啊!弟子可肩负着中兴废人宗的重责大任哪!师父,你倒是说话呀师父!”徐金急得伸手去拍骷髅的头,这一拍,骷髅头就滚落肩膀,在地上滚了一丈远。 “臭小子记住,善待你的道侣。”方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师父,这话哪用得着您来说?喂喂!师父!你倒是说点有用的话呀!难道是头断了不能说话了?”徐金奔开几步,抓回骷髅头,又摆回肩膀。 “棺材里有武器,找几把合适的,废人宗的弟子修道不行,但是用外物武器的本事是天下无双的。还有,寻回废人宗的传承之书,重启废人宗。”方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徐金的脑海。 “师父,师父?师父!”徐金不停地喊着,然而无论他怎么喊,方平的声音再也没有传进他脑海中。 李心愫握住徐金的手,轻轻挪开,将徐金拉进自己怀里,轻声说道:“抱歉,金弟。” 乍喜乍悲,喜去悲来,实在是耗尽了他的心神。被李心愫温柔一抱,徐金顿时失了力气,软倒在李心愫怀里,只觉一阵温暖之感从李心愫怀里涌出,从李心愫手心扩散,困意渐生,慢慢睡去。 “抱歉,金弟,恐怕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了。”李心愫在沉睡的徐金额头上轻吻一记,以右手轻拍徐金的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悲伤小调,左手按在了骷髅的头骨上。 一股相当弱小的元神从李心愫左手传进骷髅里。 “前辈,请醒来,然后休眠吧。金弟总有一天会再次将你唤醒的。” 李心愫的声音低微,唤不醒沉睡中的徐金。 不多时,李心愫的元神已耗尽。 紧接着,李心愫身上闪起一丝弱光,弱光外聚起一圈黑色漩涡,疯狂吞噬并炼化着小墓室中的天地元神。通过李心愫的左手,经炼化过的元神,又往骷髅中传去。 与此同时,李心愫眼中闪过一丝睿智,一丝深邃。 随着时间推移,传进骷髅中的元神越来越强大,李心愫眼中的睿智渐渐变得无穷,深邃也渐渐变得无尽。 骷髅中,方平的器魔再一次醒来,并向李心愫传出一道怒吼:“丫头!你在干什么!你还没入道!这样做会害了你!” 李心愫淡淡说道:“住嘴,休眠。倘若你想重振废人宗,就好好当你的器魔。” “等等,你的性格也变了……原来如此,你的过目不忘之力不是天赋!是灵魂!你是来夺天道的!”方平在李心愫的脑海中大叫道。 “住嘴。”李心愫淡漠道。 “上一轮天道被圣府之人夺去,你必定也来自圣府。你与我徒儿结伴而行,一定是为了得到成为地书圣的机会。地书圣知天道万事,成圣后,你就会觉醒,以你所知夺走天道。”方平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 李心愫不再开口,沉默地输送着元神。 “不过我不明白,你是要夺天道的人,又怎会挂心于一个凡人呢?你可没有——” 李心愫突然撤回了手。 骷髅的声音从李心愫脑海中消失。 “睡去,休要辜负了金弟,躲进你的左肘骨里去。”李心愫面无表情地说道。 …… 徐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具骷髅,骷髅咧着本不能咧开的下颚,甩手扔出一只瓶子,同时以尖细的声音叫道:“这是化元瓶!乖徒儿,吃为师一记忘魂槌!” 骷髅扳下一根肋骨,朝着徐金砸来。 瓶子被李心愫接住,肋骨也被李心愫挡住了。李心愫转过身来,微笑着对徐金说道:“金弟,我会一直陪着你,助你解开前辈留下的难题。” 接着李心愫面前落下一道人影,人影胸前写着“失落天”三个大字,人影模糊,看不清脸,但人影开心地笑道:“她是我的,她会成为地书圣。先天废人,你是先天废人,你配得上什么?你又配做什么?” 这声音令他魂牵梦绕,分明是陆展的声音。 徐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李心愫仍然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部,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愫姐……”徐金惊出一身冷汗,搂着李心愫,不敢松手。 李心愫依然轻轻拍着他,轻轻地说道:“金弟,前辈已经休眠了,有朝一日你找到以物证道境的强者时,可以借他们的元神助前辈醒来。” “愫姐,你的意思是……师父还没死?”徐金惊愕间抬起头来,望着李心愫那张漂亮的脸,不知为何,只觉得李心愫似乎比平时更美了,双眼如有魔力般。 “是的,前辈没有死,你睡了以后,前辈又和我说了几句,他说他现在会在左肘骨里休眠,他还告诉我说,只要以普通的方式将元神传输给他就行。我想,前辈一定是无意间保留了一份元神用于休眠。但以后必须随时为他准备好能让他休眠的元神,所以一定要找两名以物证道境强者以防不测。”李心愫微笑道。 徐金微张着嘴,心里喜悦已极。废人宗的借力之法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若没有方平在身边指导,他不知要死多少回。方平尚未逝去,就是他快速变强的保证! 第二十五章 出墓 传承和师父到手,该搜刮圣墓了。 徐金站起身,开怀地笑着,走到两具棺材前,拜道:“众位师祖,请恕四代弟子徐金无礼不肖,行此开棺之鄙事。” 然后他抽出了钢刀。 十八个钢钉落地,徐金轻移棺材盖,将左侧的棺材打开了。 满棺材的武器在微弱的烛光下重见天日。 琳琅满目的武器各自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有细剑有大刀,有长枪有短戟,有弓有弩有飞刀,有枯叶有金纸,有笔有琴有大锤,有竹竿有梅枝,甚至还有未枯萎的红色不知名鲜花。有些武器还有好几把。 徐金看了一遍后,抓起弓,全力一拉。 弓只开了一成。 “好重的弓。”徐金叹道。 叹过之后,徐金又抓着弓把玩起来。 这把弓的弓身构造极为简单,只是普通的长弓状,浅绿微黄的弓身,握感是木质,却显然比普通的木材要坚韧有力得多。而弓弦也只是简单地系在两端,紧绷着,弓弦粗而均匀,似是某种兽类的筋。 徐金赞叹道:“这把弓在这棺材里放了已不知多少年,弓弦一直没解,到现在仍然如此坚韧,绝对是极品。” “喂喂,有器魂吗?”徐金握着弓,凑在耳边听。 没有回应。 徐金又抄起棺材里其他武器一一问过去,都不见回应。 “看来废人宗的武器并没有器魂。”徐金略显遗憾地说道。 将弓背在身上,徐金笑道:“愫姐,把所有的武器都收进储物符里吧,咱们要把这里搬个干干净净。” 李心愫依言将每一件武器都收进了储物符中,并将这些存有武器的储物符全都塞进徐金怀里。 “愫姐,你这是?”徐金不解地问道,他无法使用储物符,所以储物符一直都由李心愫收着。 “这是为了和食物区分开来,可以减少我的元神消耗。”李心愫微笑解释道。 “有道理。”徐金点点头,不疑有他,又去开第二口棺材。 第二口棺材里同样满是武器,李心愫将所有武器都收走,储物符也都塞进了徐金怀里,徐金未曾注意到的是,李心愫将方平那张淡黄色储物符也夹在了这一把储物符里。 尽管棺材里没有一具骨灰瓮,但棺材盖再次合上时,徐金还是拜了下来。这次,李心愫也拜了下来。 礼毕而起,李心愫说道:“金弟,取下前辈的左肘骨吧。” 徐金点点头,走到骷髅边,三拜,并取走了左肘骨。 骨头中没有声音传来,但徐金相信,方平一定在这根骨头中沉眠。 将肘骨用白布包好,插进腰间,再将李心愫写的六张白纸收进储物符后,徐金觉得室内似乎稍暗了一分,转头看去,角落里的四盏油烛已摇摇欲坠。 “空气也闷了一些,难道说这是一个密室?呆在这里头会缺氧而死?” 一念至此,徐金赶紧起身,叹息道:“看来不得不离开了。” “嗯。”李心愫微笑着应道。 出墓的方法,两人很快就在小墓室中找到了。墙上有一个小按钮,灰墙黑键,很明白。 离开前,徐金让李心愫取小刀将自己原本稍粗的眉毛修成了弓形。 之后,徐金握着李心愫的手,按下了按钮。 小按钮退下,墓室里很快亮了起来,金光泛白,将两人卷入白茫茫的幻境中。 既然在墓室里不可能久待下去,就只能返回废人宗旧址门前,面对陆展。这一点,徐金无比清楚,也不得不接受。只要陆展认不出他是徐金,只要甘柔还站着,事情就仍有回转之机。离开圣墓,面对陆展,然后想法子让甘柔帮忙,这恐怕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希望甘柔还没被陆展打败吧。”徐金暗暗祈祷着,握紧了李心愫的手。原本一直温暖的手,此时似乎有些微凉,徐金以为李心愫在担心圣墓外的状况,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一分。 …… 幻境消失得很快,不多时,两人重新站在了河岸上。从圣墓里出来,并没有落在河中,而是直接落到了岸边,落到了废人宗旧址前。 先前围攻此处的入魔者们留下几具尸首,已走得干干净净了,两名书道弟子也已不见。 “你拿到弓了!怎样?有没有器魂在弓里?”甘柔惊喜的声音很快从身后传入徐金耳中。 听到甘柔的声音,徐金也松了一口气。如果甘柔已被陆展打败,在陆展以己证道境的绝对实力面前,两人毫无还价余地,陆展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比如说,杀死他,抢走李心愫。 徐金转过身来,河中的圣墓已沉下水中,冰路不见,河水也已解冻,正缓缓上升。 徐金望着半空中的甘柔,遗憾地说道:“弓是好弓,但并没有器魂。” 甘柔衣袂飘飘,青丝飞舞,闻得徐金之言,脸上遗憾尽显。 “圣墓里本来就只有几丈长宽,两具棺材里也只有一堆武器,都没有器魂。”徐金补充道。 说话间,徐金的视线越过甘柔,见到了更高处的陆展,双瞳骤缩。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再看到这张脸,仍然让徐金怒火难抑。 陆展飘在更高处,依然是一袭白袍,依然是血色通天冠,依然是长脸尖下巴,依然满脸笑意,依然那般年轻。此时,陆展左手里捧着本书,右手里持着支笔。 “废人宗本就不可能有器魂传世。”陆展此时温和地笑道。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徐金现在最想问陆展的事情是屎好不好吃。 但这个问题当然不能问。只要一问,他是徐金的事情就暴露了。 所以徐金相当无辜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有义务回答你吗?”陆展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和。 徐金气息微微一滞,又望向甘柔。 “废人宗本身是无法以器魂传世的,我本希望你能在圣墓里找到一些废人宗前人找来的武器,而那些武器里,肯定会有器魂。这处圣墓里没有器魂,我再找名弓圣收你为徒吧。”甘柔叹道。 闻言,徐金向甘柔道了一声谢。 “交出这女子来,我不杀你。”陆展笑着说道。 “我才是地书圣!地书圣传人是我的事情!”甘柔以山河钗指着陆展,怒喝道。 “天书圣所见天机,才是天机。你所见所算所想,不是天机。天书圣已说,天机昭揭,此女为圣。”陆展笑道。 “我能召来天下万物以抗天!”甘柔取出了那块蜂窝般的棋盘。 “山河钗加天地盘,确实很有威慑力。”陆展满脸堆笑,用笔推了推血色通天冠,笑意更浓了,挥了挥笔,又笑道,“你可知道我今日带来了多少本书?” 甘柔静静飘在空中,并不答话,在火炬的照耀下,脸色显得相当糟糕。 “全部!”陆展哈哈大笑,“我把全部神书都带来了!” 徐金面色苍白。他已知道,陆展笑的时候,就有了杀意,陆展笑得如此癫狂,意味着他要大开杀戒了。 此时,徐金忽觉腰间一空,有人将他的剑解了去。 徐金忙望向来人,却是李心愫。 李心愫抢过剑去,早已离他有三丈远,抽剑上颈,朝半空中的陆展冷冷说道:“你今天敢再杀一人,我就死。” “愫姐,你……”瞧着李心愫脸上从未出现过的冷漠表情,徐金微愣。 “放了他们,我当地书圣。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李心愫语气淡漠地说道。 望着李心愫冷漠的面孔,徐金的心渐渐往下沉。 徐金终于明白李心愫将装有武器的储物符都塞在他怀中的原因了。早在墓中时,李心愫就已有了这样做的打算。 李心愫绝不像她所展现的那般天真,她甚至表现得比甘柔还要成熟,她甚至看书便能晓事,她是真正的书道天才,方平又说到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翻了魔卷山五百万本书,也就记住了魔卷山五百万本书,所知道的事情绝不比他少。她没有入书道,也许是契机问题,也许是她不愿意入书道,也许是魔卷山的书无法让她入书道,但她所展现出来的纯情和天真,一定只是为了逗他开心。 徐金脸上浮现出颓然之色。李心愫既然站了出来,以性命要胁陆展,之后的发展,他已能预料到了。李心愫一定会成为地书圣。 一旦李心愫成为地书圣,他曾许下的迎回父母之后就娶她的约定,就再也无法实现了。天地人三书圣,根本就不许成亲。 望着表情冷淡的李心愫,徐金思绪乱如麻。李心愫在他身边十二载,他早已习惯了李心愫的陪伴,而且是李心愫告诉了他废人宗的事情,并助他找到了废人宗。这般情愫,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此时,陆展在空中微笑道:“你没听明白吗?我带了所有神书过来,我只需消除你的记忆,你就只能唯我是从。” “你错了,很遗憾,忘神书恰恰是山河钗能对抗的一本神书。你只拿来一支笔,你一次能用几本神书?没人会给你第二次使用神书的机会。”甘柔落到地上,挡在李心愫身前,脸上的表情稍稍平静下来。 陆展脸上的笑意顿时浓烈起来。 笑着,咧嘴笑着,然后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好,我答应你,今天不再杀人。”陆展平静说道。 “你不可信。”李心愫冷漠说道。 “我是人书圣,我如何不可信?”陆展平静问道。 “我说你不可信,你就不可信。”李心愫并未在此事上与他纠缠。 甘柔微微一笑,说道:“我手上有血誓符,可让陆展说话无法反悔。只要他敢反悔,他就会因悔约而化为血水,不管他是入魔者还是修道者,不管他是废人还是圣,只要他用血誓符发了誓,就永世无法反悔。” 说完,甘柔取出一张在血色符纸上勾着七色墨线的符纸,朝陆展摇了摇。 第二十六章 你不懂 随着甘柔的话语,血誓符摇摇晃晃地飘到陆展面前。 “甘柔,你现在还是地书圣,我若杀了这女子,你还是地书圣。”陆展摇头冷笑起来,并不接过飘在身前的血色符纸。 甘柔以山河钗最长的钗针抵在了自己咽喉上,冷笑道:“你可以试试。一旦山河钗十年无主,书道必衰。” 陆展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浓至无法化开。 “好!甘柔,我不会杀你!”陆展大笑着,浅笑着,微笑着,平静下来。 接过符纸,陆展咬指滴血入符,血誓符化作一道血光,在陆展身边环绕着。 “报名字。”陆展平静说道。 徐金依然恍若未觉,只是盯着李心愫那张冷漠得有些陌生的脸。好看的脸上仍然涂着黑炭,一片炭黑,发间的白杨木钗,也仍是他十一岁时削的那一根,发髻也仍然是那一朵,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钻研出来,不甚好看,但很独特。 只是眼中的冷漠,深邃,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李心愫。 “金不肖。”甘柔见徐金一直没有回答,便替他答道。 “李心愫。你有忘神书在手,你必须发誓不可以伤害我。”李心愫也答道。 “好。金不肖,甘柔,李心愫,我陆展起誓,地书圣易主后,我陆展绝不伤害你们三人。”陆展平静说完后,围绕着他的血光一闪而没,钻进了他仍在滴血的指尖。 “够了?”陆展平静问道。 “够了。陆展,我相信你不会蠢到一试血誓符的作用。入魔者对本命元神的应用,远超你想象。”甘柔说道。 徐金仍在盯着李心愫,盯着她手中的钢剑,盯着她头上的秀发,盯着她的杏眼朱唇。 甘柔走到李心愫身后,轻抚着李心愫的秀发,握住白杨木钗,轻轻拔了出来。 瞧见熟悉的白杨木钗被他人拔下,徐金双眼微凸。 甘柔并没有重新结过发髻,只是简单地将山河钗插进了仍然未散的发髻中。 与毫无特色的白杨木钗相比,山河钗显然要美得多,只是熟悉的发髻,不熟悉的发钗,李心愫看起来离徐金更远了。 徐金怔怔地站着,瞧着,心内滋味不清不明。 白杨木钗原本握在甘柔手中,山河钗插进李心愫发间的那一瞬,甘柔松手了。白杨木钗落在李心愫肩头,往地上摔去,与此同时,甘柔捂着头坐倒在地。 白杨木钗摔落,徐金的心就跟着白杨木钗往下摔落。 掠过衣襟,翻腾一回。 掠过腰带,穿环而过。 掠过已有些显脏的白袍,打了好几个滚。 又掠过兽皮小靴。 然后被一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纤柔小手接住了。 被李心愫接住了。 钢剑摔落地面,激起一声剑鸣,李心愫冷漠地接住了白杨木钗。 徐金刚要摔落地面的心仿佛跌在了棉花上。 “愫姐,你真的想要当这地书圣吗?”这时候,徐金终于开口问道。 “我已经是地书圣了。”李心愫冷淡应道,并举起白杨木钗,站在捂头坐倒的甘柔身边,捧起甘柔一头如瀑青丝,稍团几次,结成发髻,将白杨木钗插进了甘柔的头发中。 甘柔仍然捂着头,低声呻吟着。 “说得没错,你是地书圣了,跟我走吧。”陆展此时也落在了河岸上。 “你不去圣墓?”甘柔坐在地上,虚弱问道。 “甘柔,甘柔啊,你曾是地书圣,难道你到现在都没明白吗?只有你来到这刀原,来到这废人宗圣墓,山河钗才能发现下一任地书圣。废人宗借力之法根本无力与圣对抗,你当真以为书道会对这借力之法有兴趣?也对,你毕竟天真,你刚到十五岁,就成了地书圣,没来得及体悟世间冷暖,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地书圣,没有人敢对你不敬,你不需要明白世间冷暖,直到现在。你那傻子师父,可真是狠心得紧啊。对了,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我帮你杀掉你那傻子师父如何?”陆展一脸平静,说到最后时,脸上挂起了一丝笑意。 甘柔怔坐在地。陆展说得很明白,天书圣所见的天机,所见的废人宗圣墓,并不是为了开圣墓,只是为了让她发现下一任地书圣而已。让她发现下一任地书圣,然后让陆展来夺下一任地书圣,这才是杜缺的真意。杜缺对她撒谎了,甚至有可能这三十年,一直在对她撒谎。天机只有杜缺能见,只有杜缺能听,无论杜缺说什么,天下人都会信以为天机。 “杀你那傻子师父,倒不需要我动手,我也省得麻烦了。待我回去,你那傻子师父就不再是地书圣之师了,她自然会被逐出失落天,然后自生自灭。”陆展脸上的微笑归于平静,走向河边。 “不,等等!”甘柔突然叫道,强行从地上站起,一个趔趄,又倒在徐金身边。 李心愫只会结一个发髻,是徐金教她的,此时此刻,甘柔头上的发髻除了小一分以外,与徐金所熟悉的发髻完全一样。 徐金瞧着甘柔头上的白杨木钗,和那无比熟悉的发髻,仿佛见到了李心愫,下意识地去扶甘柔。 可手一碰到甘柔的手臂,就触电般收了回来。甘柔终究是甘柔,不是李心愫,甘柔的皮肤娇嫩,李心愫的皮肤更紧致,稍一接触,徐金就反应过来,摔倒在地的不是李心愫。 徐金已低下了头,稍稍凝神,终于看清倒在地上的是甘柔,抬头去看,李心愫仍然冷冷地站在陆展身边,头上插着山河钗。 甘柔现在是甘柔,而李心愫成为地书圣了。 “愫姐……”徐金仍觉自己身处幻梦中。李心愫陪了他十二年,在这个世界上,父母有生育之恩,而李心愫却早已成为他最亲近的人。徐金不敢想象没有李心愫陪伴,他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我是地书圣。”李心愫冷淡应道。 “不,你还不是!”甘柔此时躺在地上叫道。 “她是。”陆展平静说道。 “你还不是。”甘柔倔强说道。 此时徐金蹲下身,轻轻扶起了甘柔。甘柔的话,给了他一点生机,让他稍稍清醒了些。李心愫分明已插上了山河钗,又怎能不是地书圣呢? “你还没有入书道,就不是地书圣。”甘柔借徐金的帮助站起,勉力抬着手指,指着李心愫说道。 “时间问题,她只需三天即可入道。”陆展平静说道。 “陆展,你没碰过山河钗,你根本不懂山河钗。只要山河钗没有夺走承恩者脑海中所有知识,山河钗的恩威就不会赐下,承恩者就仍不是地书圣。我需要三天时间入道是因为我插上山河钗之前,看了一万本书。那时候我已经是书道以物证道境了,前三天,山河钗未施一恩,花了三天时间将这一万本书从我的脑海中剥夺,使我跌到未入道之境,然后才开始将它的恩威赐予我,将无数本书呈现在我脑海中,其中也包括我看过的那一万本书,并使我立刻入道。而她与我一样有过目不忘天赋,以此天赋,只需看十本书即可入道,但她此前并没有入道。这意味着她看的书不到十本。不到十本书,怎么可能到了现在仍然没有被山河钗夺尽?一旦山河钗夺掉她脑海中的每一本书,就会降下恩威来,会立刻助她入道!她不是地书圣!她成不了地书圣!”甘柔缓慢而认真地说道,平抬的手指因无力而微微颤抖着。 闻言,徐金心里顿时生出了希望。 李心愫没能入书道,并不是因为成不了地书圣,而是因为她看的都是魔卷山的书,对山河钗来说,魔卷山的书同样是知识,必须先夺走。在翻遍魔卷山中所有书籍时,李心愫已经统计过了,她翻过的书有五百七十万本之多。一万本书三天,十万本书一个月,五百七十万本书,需要四年零九个月! 也就是说,李心愫要花四年零九个月才能真正成为地书圣! 也就是说,他有四年零九个月时间来掌握废人宗借力之法! 有了希望,徐金便微笑起来,他微笑着说道:“愫姐,你带着所有的羊肉。我和你说过,地书圣每天都可以下厨神馆,但你还是带着所有的羊肉。我知道原因。因为那是我做的。” “不,我打算饿死你。”李心愫冷冷说道。 “你知道饿不死我,这草原上虽然没什么野味,但认真去找,总会发现的。” 李心愫沉默下来。 “愫姐,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虽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时间,但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我一直以为是别的原因,我和你说过的。但我现在知道了,不是别的原因,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知道,原因是我并不主动。我顾虑太多,被动地接受一切,接受我自己的事情,接受你的事情,就像接受命运安排一样。可一个人如果屈从于命运,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就像我现在站在这里一样,我骨子里还是不接受命运的。”徐金继续说着,刻意地避开了几处会让陆展起疑的细节。 “你不明白。”李心愫喃喃道,神情复杂了一分。 “无论明不明白,我都不在乎。地书圣又如何?更何况你还不是地书圣,你还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成为地书圣。愫姐,我一点也不感激你为了救我而成为地书圣,所以,我不会让你成为地书圣的。我这人性格有问题,愫姐,我和你说过的吧?我说一不二,说过的话,无论如何都会遵守。我说过会娶你,我娶定你了。我说不会让你成为地书圣,我就决不会让你成为地书圣!”徐金斩钉截铁地说道。 陆展沉思了片刻后,在此时摇头平静说道:“甘柔,你不懂,这个世上,总有些书是无法助人入书道的。这女人就是如此,她看的书,不足以使她入道。” 甘柔一怔,惊道:“你是在说魔书吗!” “看来你并不是太蠢。这两人在入魔者手中幸存下来,自然是去过一些入魔者宗门,看过不少魔书。不过她仍然会成为地书圣,所以等我回到失落天,等她记住的魔书都被山河钗吸收之后,你那傻子师父就会被逐出失落天。”陆展平静地说着,一转头,又朝徐金说道,“至于你这小子,你想抢书道地书圣?弓道最天才的弓圣晋圣,也花了十五年,你这未入道的小子却只有这么点时间,就算这女人看了十万本魔书,也只能给你一个月时间。我不会记住你的名字,书道会在失落天等你过来,到时候,我根本不必出手,书道以天证道境万人,任选一人就能打败你,杀了你。” 甘柔渐渐瘫软下来,若不是徐金扶着,早已倒地。 “你不懂。”徐金此时笑了起来。十万本魔书?不不,那可是近六百万本魔书! “哈哈哈,我不懂?”陆展平静地发出笑声。 “但我知道你迟早会懂的。抱着你哥哥的腿,浑身颤抖地等着第二个月的到来吧。”徐金笑得更欢了。陆展已用那什么血誓符发誓说不杀他,只要陆展没认出他是徐金,此时就不敢动手。不在此时一逞口舌之欢,更待何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似乎还没明白你自己的立场!你以为你能活到什么时候?我只说我不杀你!我可从没说过,不让别人杀你!”陆展突然狂笑起来。 “甘柔,从地书圣退位后,你现在不过是书道以人证道境而已!并且再也无法突破以人证道境!你要如何活下来呢?”陆展大笑着,狂笑着,越笑越癫狂,越笑越痛快。 闻言,李心愫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冷冷地望着陆展,冷冷说道:“失信之人。” “地书圣,我有血誓符加身,血誓符没有发作,我就没有失信,作为地书圣,请谨言慎行,不要辱了书道正名。现在,请走吧?”陆展摇了摇自己尚未痊愈的手指,一指河边。 李心愫神色复杂地瞥了徐金一眼,稍踌躇,但终究还是转身跃进河中,消失不见。 陆展扶了扶血色通天冠,也跨步进入河中,消失不见。 …… “他离开了,有血誓符缠他一辈子,他不敢下手。”待陆展消失后,甘柔脸上的神情稍轻松了一分,但仍然浑身无力。 “不,马上会有入魔者赶来。他离开阵中以后,会将你不再是地书圣的事情告诉草原上的那些入魔者。”徐金淡淡说道,将甘柔扶到地上坐着,捡回自己的钢剑,重系在腰上。 “……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甘柔怔了怔,苦笑道。诚如陆展所言,她现在只是以人证道境而已。金不肖仍未入道,如果真有许多入魔者过来,她哪里打得过? 徐金沉默了半晌,突然说道:“我们结盟吧。” “哦?”甘柔好看的眉头挑了挑。 “你不恨陆展吗?你不恨杜缺吗?”徐金一脸理所当然地问道。 “恨,当然恨,可我只是以人证道境,恨有何用?”甘柔苦笑不已。 “恨的话,就相信我。”徐金说道。 “怎么信你?我现在只是以人证道境,不再是地书圣,找不到弓圣助你了,对你并没有帮助,而你现在未入道,一旦那些入魔者过阵来到这里,我们就会死。” “如果我的弓道达到了以人证道境呢?”徐金道。 “哈哈,半日时间吗?”甘柔嘴角微涩地笑笑。书道未修至以天证道境,在战斗方面就相当弱,弓道这般修远距离武器的外物道,确实要胜过书道许多,对上入魔者,胜算要大得多。但入魔者只需半日时间就能过阵到达废人宗门前。半日时间从未入道连破两重道境?就算有史以来最天才的弓圣,从十岁修道开始,到修至以人证道境,也花了一年零五个月。入魔者来到废人宗门前,只需要半天时间,金不肖在半天时间里能做什么? 徐金不理会她的苦笑,认真地问道:“你愿意做我的盟友吗?” “愿意。”甘柔答道,“可这并没有用。” “不,有用。我现在就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帮?”甘柔微皱眉。 “你是书道以人证道境。”徐金肯定地说道。 “是。”甘柔点头。 “而我刚刚进了一趟废人宗圣墓。”徐金平静说道。 “然后呢?”甘柔不解地问道。 徐金用白袍擦去脸上的炭黑,露出清秀坚毅的脸庞来,微微一笑,说道:“我不叫金不肖,我叫徐金。” 第二十七章 盟友 甘柔傻眼了。 徐金?先天废人徐金?这自称金不肖,成天抱着把弓,用骗术骗过入魔者,化解了血元阵,救了她的少年是徐金?徐金没有入魔?反而决定要学习废人宗借力之法? 徐金微笑着掏出一大把储物符,边翻找边自言自语道:“既然愫姐决定要成为地书圣,自然是把师父的储物符塞进来了。” 瞧着那一大把棕黄色的人级储物符,甘柔更愣了。人级储物符是修道者才能用的储物符,入魔者完全没法使用。如果徐金真的入魔了,一定会使用他能用的储物符,而这一大把储物符,他作为先天废人没有任何可能使用。难道这只是他掩饰自己已入魔的手段? “徐金怎么可能不入魔?”甘柔傻傻地问道,完全没法将眼前的少年与十二年前那名男孩联系起来。 “我为什么必须入魔?”徐金翻找着符纸答道。 “啊,就是这张!愫姐果然把它塞进来了。”说话间,徐金从一把人级储物符中翻出了一张淡黄色的地级储物符。 “徐金没有山河脉,徐金简直就是为入魔而生的,徐金入魔可以成为最厉害的入魔者,甚至可以和天书圣相抗衡。”甘柔愣愣说道,尽管这少年的脸型确实承自徐归山与花清婉,尽管初见这少年时,这少年的眉毛确实也与徐归山一样,但她仍然无法相信眼前的少年就是徐金。 “这么说,我还真是浪费了一个逆天的好机会。”徐金在甘柔眼前晃着淡黄色的储物符。 “你就算吃了我,也只能拿到极少的本命元神。”甘柔怔怔说道。 “吃了你?我为什么要吃了你?秀色可餐吗?平心而论,你确实很美,不愧为天下第一美人,不过,我有愫姐,我为什么要吃了你?”徐金心知甘柔认为他是入魔者,与她结盟其实是想要吸光她的本命元神,也不多作解释。 甘柔却突地伸出手,抓住了徐金的双手,并不长的指甲在徐金腕部一划,便有一丝细血流了出来。 一见血,甘柔立刻将头凑了上去,轻轻一舔,闭上了眼睛。 “我看你才是入魔者吧?”徐金微笑道,并没有阻止她,当然,以他现在的能力,也阻止不了以人证道境的甘柔。 甘柔的身材很好,虽然她身上的白裙挺厚,一点也不避暑,但这一凑上来,徐金的手指还是不可避免地触到了某些柔软之处。 徐金赶紧缩起手指,说道:“你可以咬我的手指,而不是切我的手腕。” “为什么?”甘柔闭眼片刻后,已从徐金的血液中确定徐金不是入魔者,抬起了头,不解地望着徐金。 “哪有把胸送上来给人碰的女子?”徐金略有一丝尴尬,但诚实地解释道。 甘柔一怔,明白过来,立刻松开徐金的手,跳开几丈,捂着胸口,红透了脸,摇头道:“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显然如此。对了,你这辨认入魔者的方法最好改一下,有许多病可是通过血液传播的,比如……算了算了,还是不说了。”徐金摇着手中的淡黄色储物符,又说道,“说正事吧,你现在确认我不是入魔者了吧?能帮我取出这张储物符里的东西吗?” “抱歉,你确实没有入魔。”甘柔一脸平静地说道,要来接徐金手中的储物符。 “等等。”徐金一扬手,拿开储物符,指着甘柔的脸说道,“道歉可不是一脸平静地道歉。你现在不是地书圣,只是以人证道境,以后必须像个正常人一样与人交流。” “那你能教我吗?”甘柔问道,就像上次抢李心愫未果后的模样。 “呃……能。就当是结盟的回报吧,但不是现在。现在,请帮我取出这张储物符里的所有东西。”徐金瞧着这分明四十五岁了,却仍然天真得像个少女的天下第一美人,总觉得自己是在用糖葫芦骗小女孩。 甘柔接过地级储物符,捏着符,沉入元神,将符中所有物品都取出放在了地上。 “东西很少。”甘柔捏着符皱眉道。 “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符。师父大概只比天道晚出生一百年吧。”徐金在地上扫视着。 地上只有五只颜色各异,且或多或少有那么点裂缝的瓷瓶,以及一只大如斗的浅蓝色瓷瓶。 徐金微愣着。东西确实很少,但也实在是太少了吧?五只有裂缝的瓷瓶,自然就是化元瓶,除了化元瓶,只额外附送了一样东西? “没了?”徐金问道。 “还有一张字条。”甘柔摊开手,洁白如玉的手掌里,躺着一张灰白的纸条,纸条上写着细细麻麻的血色小字。 “作为一张人级储物符,着实寒酸了点。”徐金微叹了口气,这化元瓶上有裂缝,恐怕也不是什么耐用的东西,迟早得找匠师想办法重新打造这化元瓶。 接过字条,徐金认真看了起来。 第一面完全是方平的个人介绍,从祖辈到父母,然后是几次失败的爱情,之后以一句“还是说化元瓶吧”作为故事的结束和这第一面的结束。徐金看完第一面,满脸黑灰。 第二面:徒儿,既然你进了圣墓,拿到了这张符纸,必定是我的徒儿了。不是的话,你快去死。没死的你,现在可以知道化元瓶的分类与用法了。先说用法,请你信任的人从化元瓶瓶口直接以元神灌入,你在一旁盯着,别让化元瓶涨裂,待一柱香时间过后,化元瓶会将元神炼化,即可归你所用。每只化元瓶都有容量限制,初元瓶可容初证道心境天人境修道者的元神一千份,人元瓶可容同境巅峰修道者的元神三百份,物元瓶可容五十份,力元瓶可容十份,天元瓶可容三份。但最重要的其实是化元瓶的制作方法,因为你可以同时使用好几个化元瓶。如初元瓶,以煅金软香瓶加上降元易骨草一株,煅降元易骨草进入煅金软香瓶,即可成为初元瓶。而人元瓶则——咦,没地方写了,我还是口授吧。 徐金气得大骂道:“师父!我说师父啊!你就不能再续一张纸吗!” 骂归骂,骂完后,徐金还是仔细看了一遍字条。血色字迹,分明是用血写就的,只怕是无处寻纸寻墨寻笔,只好以血为墨,以唯一的一张纸条写成了这张字条。字迹很细,断断续续,应当是以指甲为笔写成的。 徐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他已能想象方平是在何等情况下写的这张字条了。昏暗的小墓室里,行将就木,即将化为器魔的方平发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将化元瓶的用法和制作方法写下,遍寻不着笔墨,只好咬指为血,努力写完了这张字条。写完后,方平可能再无力气,只得将字条传入储物符里,贴在背上,然后去世,化为器魔。若方平仍有力气,应当可以想出以利器在墓室的墙壁上写字的方法,或者在棺材盖上,或者在衣服上。只不过方平没想到,最后会因器魔吸收他人元神而弄混了记忆。 “……等等,不对。废人宗借力之法能使用储物符吗?”徐金捧着字条,突觉奇怪起来。 “能用。”甘柔突然说道。 徐金望着甘柔,等她解释。 “废人宗既然修的是借力之法,除了借力以外,自然也要模仿用力,储物符本来就是一种感应元神而收放的符阵之术,知晓方法,能够模仿,就能用。”甘柔解释道。 “那就好。”徐金稍觉安慰地点点头。 “但你现在不能用。你是先天废人,没有山河脉,不能模仿出山河脉,就无法精准地释放出储物符所需的元神,不精准的话,你会毁掉储物符中的所有东西。”甘柔温柔地补上一刀。 “操。”徐金极不痛快地骂道。 骂完,徐金又抓起那堆棕黄色的人级储物符,塞给甘柔,说道:“对了,这些人级储物符里面,有一张里头是六张写了字的白纸,你帮我把它们拿出来,其他的符纸里都是武器,就不要动了。” 甘柔很快就翻出了李心愫写的六张白纸来。 “这是废人宗借力之法?你们就这么对待它?”甘柔惊讶道。 “你拿着的是备份,”徐金拍了拍腰间,又说道,“正主儿在这里,只可惜,恐怕要很久以后才能用上。你是以人证道境,人际关系差,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以物证道境朋友,只能等我们实力够了以后再说了。” 说完,徐金皱眉道:“你帮我看一看那张瓶火神气什么的,看看能不能看懂。师父头脑有点混乱,可能把功法记得乱七八糟了。” 甘柔点点头,挑出徐金说的那张白纸,紧锁眉头,看了起来。 “哦,对了,还有这张纸,上面有提到用法,你可以对照着参考参考。”徐金一拍额头,将手头的字条递给甘柔,便蹲下身,研究着五只破瓷瓶和那只浅蓝色大瓷瓶。 甘柔此时突然抬头说道:“我明白了。” “这么快?!”徐金瞪直了眼,从地上跳起来,震惊叫道。 “李心愫是李同的女儿,所以她看了许多魔书。”甘柔说道。 “……下次先说正事。”徐金抹了一把惊汗,稍松了一口气。 “哦,还有,愫姐是李同的孙女。”顿了顿,徐金又解释道。 “你简直就是骗子的楷模。”甘柔望着徐金说道。 “这只是小事。还是正事要紧。”徐金说着,又蹲在那五只化元瓶和那只大瓷瓶旁。 第二十八章 人元瓶 腹大颈大的浅蓝色瓷瓶很显眼,徐金抓起瓷瓶,小心翼翼地推开瓶塞,探头望进瓷瓶中。 夜色深沉,插在废人宗宗门两旁的两支火炬,实在无法照进瓷瓶中。 徐金只好握着瓷瓶轻晃了晃。 有滚动感,不是液体。 徐金抱着瓷瓶走到一支火炬下,挟着长长的瓶颈,颤巍巍地往手里倾倒。 一颗不到指甲大小的淡蓝色小果落进了徐金手中。 然后是两颗,四颗。 徐金连忙摆正浅蓝色瓷瓶,又将三颗小果塞回瓶中,举着小果站到甘柔身边,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口问道:“甘柔姑娘,这是什么东西?” “你把我的继任者叫作愫姐,反而叫我姑娘?”甘柔不满地抬头。 待瞧清了徐金手中的小果,甘柔的眼神微微涣散,沉默地盯着这浅蓝色小果。 “那些都是小事。你现在仍是书道以人证道境,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徐金不以为意地说道。 “这是……”甘柔说了两个字,就又住了口,沉默拧眉,好看的远山眉皱成了弓形。 “是什么?”徐金奇怪地望着甘柔,心想你是忘记了么? 甘柔一直沉默地盯着徐金手头的浅蓝色小果,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双眼眯了起来,薄唇微抿。 “你忘了吗?”徐金不大在意地问道。 “我记得。记得,但就是想不出来,而且……”甘柔说着又住了口,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徐金微皱眉头,暗想难道山河钗还留下了什么别的伤害? 沉默了片刻,甘柔突然指着小果说道:“这是养……这,这不是……是,嘶——” 没能说完,甘柔就痛苦地抱着头呻吟起来。 徐金见状,赶紧将小果塞回瓶中,挡在河岸边,扶着甘柔问道:“怎么了?这果子有毒?看一眼就发作?” “不是,是我的记忆……”甘柔痛苦地摇头。 “记忆被山河钗毁掉了?”徐金微觉担心。若摘下山河钗有如此大的影响,他日就算将李心愫抢回来,怕也只会让李心愫同样痛苦不已。 “不,是书,有些书记不得了。不对,明明在脑海里,就是出不来……不,是在渐渐消失,是正在忘记,我记得的每一本书都在忘记。我的道境可能也正在下滑!”甘柔惊恐地抓住徐金的双手,似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闻言,徐金脸色剧变。书道观书悟书以证道,若记住的书都忘掉,道境一定会下滑。如果甘柔在天亮之前忘掉所有的书了,到那时,甘柔就是未入道的凡人,他就无法借甘柔之力了。一个凡人,一个废人,岂能敌得过入魔者? “没时间了!甘柔姑娘,你快将元神灌入化元瓶里!”徐金抓起六张白纸和一张字条,扶着甘柔就往五只化元瓶旁边走去。 “是哪一只?”甘柔很快明白了徐金的意思,正欲动手,却发现地上有五只瓷瓶,不由问道。 “这……”徐金手忙脚乱地抓起五只瓷瓶细看起来。 五只瓷瓶颜色各异,但瓶底有不同之处。初元瓶是灰色小瓶,瓶底刻有“初元”两字。人元瓶是浅绿小瓶,瓶底刻有“人”字。剩下的三只瓷瓶,一只在瓶身上画有山水田园,像是远景,一只画了一座山,山路通天,另一只天蓝色的,则什么也没画,什么也没刻。 “以物证道境是走遍天下以证道,画山水田园的这只,应当是物元瓶。以力证道境是以力攀天,山路通天,走这条路就是攀天,这只应当是力元瓶了。剩下的那只自然就是天元瓶了。”徐金稍作推理后,得出了结论。 然后徐金连忙将物元瓶,力元瓶,天元瓶,六张纸条,一张字条,以及浅蓝色瓷瓶都摆到一起,取出一张棕黄色的人级储物符,对甘柔说道:“你先把它们都收进这张储物符里。” 甘柔坐倒在地,忍痛收起所有东西。 徐金将这张储物符与插在腰间的肘骨用白布包在一起,又抓起人元瓶,递给甘柔,说道:“灌进这只瓶子里,切记要慢。” 甘柔接过浅绿小瓶,以纤瘦小手覆盖了小瓶,开始往人元瓶中灌入元神。 徐金擦着自己额头上急出来的汗,又不时替甘柔擦去痛出来的汗,以免干扰到她灌输元神,蹲在一旁,心急如焚地望着浅绿小瓶。 可以说,两人活命的希望,全在这只浅绿小瓶上了。入魔者是如何对待俘虏的,徐金并不清楚,但想来也不外乎是被吸光本命元神而死,而甘柔又是天下第一美人,一旦被抓,下场肯定会更惨。 “那憨货!”徐金想起逃走的大壮,暗暗骂道。此时此刻,若大壮在此,两人的生还机会将大上不少。 甘柔面上痛苦之意更甚,咬住下嘴唇,似有要将娇嫩淡薄的下嘴唇咬破的意思,徐金连忙撬开她的嘴,将她的白裙掀起一角,叠成四层,塞进她嘴里。 甘柔不断地往浅绿小瓶中灌入元神,时间渐渐流逝着,火把也似乎暗了些。 徐金仍然记得,字条上说的是,元神灌输完之后,要一柱香时间才能炼化完成。 “希望灌输过程和炼化过程的损耗并不大。”徐金暗自祈祷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甘柔已将白裙咬破了。徐金畏缩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送上八层白裙。 甘柔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继续灌输元神。 不久后,甘柔无力地松开了浅绿小瓶。 “灌完了?”徐金擦着汗问道。 “我全忘光了,现在是未入道。”甘柔答道,松开了嘴里的白裙,以白裙捂在脸上擦汗。 徐金摇了摇浅绿小瓶,与没灌元神时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重量也不见增加。 “也许等一柱香以后会有变化吧。”徐金想着,坐到甘柔身边。 “有两件事情我挺好奇的。”徐金说道,“你十五岁插上山河钗,大约十六岁时进入以己证道境,所以相貌也停留在十六岁上,但是在那之前,你不是应该与人交流过许多年吗?为什么对人际关系了解得这么少?” “我有个师父,她又聋又哑,在我之前是地书圣。一直是她抚养我长大,除了天书圣杜缺以外,我几乎没有见过别的人。”甘柔埋在膝盖间答道。 甘柔的师父,陆展之前提起过,说是个傻子。徐金微皱眉头,又问道:“你师父知道从地书圣离任后会有什么影响吗?” “她应该不知道吧,她把山河钗插在我头发上以后,就显得有些傻,一直在失落天养老。现在我不是地书圣了,等陆展从南边的移星阵飞回失落天,一定会把师父赶出失落天的。”甘柔的声音似乎有点颤抖。 “南边的移星阵……应该离这里很近吧,如果不是书道专用的单向移星阵,也许可以用来逃跑。但以甘柔现在的状态,恐怕用不了移星阵。”徐金在心里计较着,摇了摇头。 “你要去接她吧?”徐金问道。 “可我现在道境是零……”甘柔的声音中已有了一丝哭腔。 徐金无奈地耸耸肩,说道:“我们不是结盟了吗?等离开这里了,我帮你。” “……真的?我现在完全帮不了你,你也要认我这个盟友吗?”甘柔惊喜疑惑地抬起头,一脸泪水。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应该在结盟的时候加几个条件。”徐金见甘柔一脸泪水,便调侃道。 “没关系,我知道的,我无法突破以人证道境,修道速度又极慢,以后也帮不了你什么忙的……”甘柔又沮丧地低下头去,泪水夺眶而出。 “喂喂喂,我还没说条件是什么呢!”徐金未想到甘柔如此不经调侃,连忙叫道,“第一,不准乱哭!” 闻言,甘柔又抬起头来,似惊似喜,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第二,谁也不准反悔。”徐金补充上第二个条件。 甘柔仍然不知道徐金的用意,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嘴角又挂着不敢相信的惊讶。 “嗯……就这两个。不准再加。我说过,我说一不二。”徐金说道。 听到这话,甘柔脸上的泪水便止住了,满脸惊喜,狼狈地擦了把脸,不敢确信自己听到的是真是假。 徐金重复道:“我说一不二。” 甘柔顿时绽放了笑颜,扑进徐金怀里感激道:“谢谢你!” “呃……关系好像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徐金搔着头,一动不动,任由甘柔抱着。 过了不久,甘柔的气息渐渐平顺起来,徐金低头看去,却原来是睡着了。 “当真像个孩子一样。长得像个少女,心思又像个孩子,这地书圣平时都是怎么见人的?万众膜拜吗?”徐金感慨万千地想道。 火把仍在缓缓地燃烧着,越烧越短。 徐金计算着呼吸的次数,每二十次呼吸,就在地上画一笔“正”字。在这个世界里,烧一柱香基本上是半个时辰。徐金画完十二个正字以后,犹觉时间不够,又画了六个正字,这才抓起浅绿小瓶来。 徐金又摇了摇。 小瓶随着摇动产生了晃晃,有液体。 “什么东西?元神液?” 徐金胡乱地起了个名,缓缓倾倒浅绿小瓶,倒出一滴浅绿色极透明的清水状液体在手心里。 一丝极淡的温暖之感顿时从液体上传入手心。 然后,蒸发得干干净净。 准确地说,是碰到手心以后,就开始缩小,然后消失,一点残渣也没留下。 “可它为什么是绿色的呢?元神可是无色无味的。”徐金不解地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皱起眉头。 将小瓶凑到鼻边闻了闻,徐金闻到了一丝清香。 “……好像是甘柔身上的香味。”徐金黑着脸想道,“元神这东西可没有香味,要说被甘柔炼化之后就有甘柔的香味,那被这人元瓶炼化之后就该是瓶内的香味。所以只能认为它其实是无味的吧。这香味肯定是甘柔捂在瓶口留下的,至于这颜色……” 徐金苦苦地思索着,突然想到某种可能,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却是惊动了仍伏在他怀里休息的甘柔。 “怎么了?”甘柔揉着双眼坐起来。 “呃,没事,只是发现废人宗的借力之法不方便而已。”徐金挠挠头答道。 “有什么不方便的?”甘柔撑着下巴问道。 “这破瓶子,”徐金指着手里的浅绿小瓶,一脸痛苦地说道,“它是耗材。” 第二十九章 初感元神 耗材,字面意思,用着用着就没了,用着用着就坏了。 看这浅绿小瓶的模样,徐金有八成把握,这瓶子用到漏液的时候,就该报销了。 徐金翻出灰色的初元瓶来,瞅了一眼,一脸灰败地将它塞进怀里。与手头的人元瓶相比,初元瓶简直就是千疮百孔,看起来像是摔过无数次似的,全身都是细小裂痕。 裂痕裂得并不透彻,似乎是一种向内腐蚀的花纹,恐怕当这些花纹腐蚀到透穿瓶身时,化元瓶就该漏液,不,漏气了。 而徐金认为这浅绿小瓶是耗材,就是因为小瓶给“元神液”附加了一种色彩。恰好,这小瓶也是浅绿色的,而小瓶上有无数裂缝。甚至有可能正因为小瓶是耗材,才得以让元神被炼化成可见的元神液。 徐金敢说这小瓶本身有可能是一种媒介,没有这种媒介,就无法将元神炼化成可以流动可以任废人接触并使用的液体。 “这大概就是师父在字条上说必须盯着瓶身以防涨裂的原因吧,使用次数或者使用限额达到了,瓶身就真的裂开了。”徐金忧伤地推测着。 徐金再次打量起手里的浅绿小瓶,瓶上深一道浅一道的裂痕,最外层是浅绿色,裂痕越往内,颜色也就越深。 “字条上提到了制作化元瓶的方法,虽然只是初元瓶,但应该可以类推一下人元瓶的制作方法。看来在找到靠谱的以物证道境修道者之前,只好省着点用了。” 接着,徐金也开始头疼起来了。 他现在还面临着另一个麻烦:就算这化元瓶里有能用的元神了,他也不知道怎么使用元神,更不用说以元神舞势来攻击敌人了。 舞势,就是这个世界里的元神的用法。元神的使用必须遵循特定的规律,如果肆无忌惮地释放元神,只会造成爆炸,伤害到自己,伤害到山河脉,伤害到天人灵腑。只有遵循特定的规律,在特定的方位释放出特定量的元神,多处元神以一定的规律完成某种符合“道”的循环,才能结成势,才能以势攻击到对手。 “甘柔姑娘,你还记得弓道的一些势吗?”徐金不大抱希望地问道。 甘柔此时正坐在地上,以手托腮,呆呆地望着徐金。此时见徐金问起,连忙摇起头来。 “你现在还记得些什么吗?”徐金又问道。 甘柔噗噜噗噜地摇着头,一脸天真。 徐金愣愣地望着甘柔,心说你该不会只记得你成为地书圣之前的事了吧? “我是谁?”徐金指着自己问道。 “徐金弟弟。”甘柔拍手笑道。 “……”徐金满脸黑线地走到甘柔身边,拔下了她头发上的白杨木钗。 白裙,差不多高矮,同一根发钗,同一种发髻。徐金实在没法接受甘柔以李心愫的模样在他面前晃荡。 “你先把头发串起来。”徐金取剑从白袍上割下一小块布条,递给甘柔。 甘柔一脸不满地接过布条扎上头发。 “没想到山河钗如此可怕,看来得带着个十岁的大女孩逃跑了。”徐金望着脸上已没有伤心和生气的甘柔,暗忖道。 “徐金弟弟,柔姐好看吗?”甘柔扎好头发,转了一个圈。 “你再叫我徐金弟弟我就不带着你走了!”徐金恼道。甘柔的情商最多十岁左右,刚刚睡一觉起来,智商似乎也降到十岁左右了,被这四十来岁,却十六七岁模样,十岁智商和情商的天下第一美女叫成弟弟,这感觉太奇怪了。 甘柔满脸不开心。 徐金的头又痛起来了。 “叫我金师弟。”在与甘柔的对视中,徐金坦然认输,想了个两全的法子。 “徐金师弟!”甘柔欢喜地笑着。 “徐字去掉!”徐金恶狠狠地说道。 “金师弟……”甘柔怯怯地叫道。 “很好。”徐金点头。 现在,他仍然不通弓势,而入魔者再过三四个时辰就该到来了。 徐金一脸忧伤地捧起浅绿瓷瓶,甘柔立刻凑了上来。 “甘柔姑……柔师姐,我现在要想办法保护咱俩,你可以安静一点么?”徐金无奈地说道。 “嗯。”甘柔在一旁紧抿着嘴,点着头,靠着他。 “也许她师父就是被山河钗折磨成傻子的吧……愫姐,我会尽快将你抢出来的。” 徐金暗暗想着,又倒出一丝浅绿色的液体在手心,同样是一丝温暖之意,然后立刻消失。 “这是炼化过后的元神,应当可以作为元神来用吧?” 徐金努力回想着《修道者观》上关于元神的说明:元神,古称灵气,后改称元灵,在剑道第一圣的坚持下,又改称元神,从此延续至今。元神生而养万物,积万道,聚于天道……倘驭元神以无道,元神走而难生,浅则溺湿,深则焦暴…… “大概是在说,如果不遵守特定的规律,元神就会脱离操纵,造成灾难,轻的话也就是淋个透湿,重的话……就爆炸?” 徐金暗自揣摩了一下这莫名其妙的文言文,又开始埋怨不知由谁在这个世界上发明出来的文言文。《修道者观》大部分时候是以白话文说明,然而一到了引用时,就开始通篇文言文,小时候若没有花清婉帮忙翻译,他压根读不通顺。 “爆炸……不知是什么样的爆炸呢?” 徐金抓起人元瓶,让甘柔在废人宗宗门边趴着,自己以弓步半转身站在河岸边,伸出一只手抓着人元瓶,小心翼翼地倾倒,双眼极度警觉地盯着人元瓶的瓶口处。 一滴浅绿色液体从瓶口滴落。 徐金飞快地扶正人元瓶,拔腿就跑,跑了几步,捂住瓶口,向前飞扑而出。 一片死寂。 预料之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会不会是倒在水里不会爆炸?” 徐金将甘柔赶到一侧河岸边,自己在另一侧河岸处,重新倒下一滴,倒在河岸上,然后飞扑而出。 死寂。 徐金抱着人元瓶返回河岸边,观察地上的痕迹。 什么痕迹也没有。 “难不成要先在山河脉上走一圈,在体内走一圈……”徐金这么想着,脸上的肌肉也痉挛着。 要把元神送进体内,当然不可能是用输液的形式,除了输液,对他这先天废人来说,不就只剩下喝了吗? “柔师姐,过来。”徐金苦着脸向甘柔招手。 甘柔一脸开心地跑到徐金面前,依然紧抿着嘴。 “还记得我刚才是怎么做的吗?”徐金问道。 甘柔开心地点着头。 “就用那种方法倒,只倒一滴。倒了以后不要跑,就站在原地。听懂了吗?”徐金将甘柔拉到河岸边,认真地嘱咐着。他犹记得方平说的话,必须身体强度足够才能承受纯度较高的元神。而他的身体强度很低,几乎没经过什么锻炼,只有三岁前徐归山用大量灵药给他煅过体,之后他将时间都花在寻找废人宗上了,体质并没有再增强,若一次喝下太多以人证道境的元神,只怕身体立刻就要崩溃。 甘柔得意洋洋地接过人元瓶。 “……其实你没听懂吧?” 徐金哀叹着,走到一侧河边,作弓步,后仰,张嘴朝天,等着甘柔往他嘴里倒一滴。 “就一滴!倒多了会有危险的!”眼见甘柔一脸笑意地要倒时,徐金赶紧闭上嘴,推开浅绿小瓶,郑重地嘱咐道。 甘柔似乎明白了徐金有多认真,脸上的笑意也少了,郑重地点点头,又要倒。 徐金后仰望天。 满天都是小星星。 很美。 甘柔也很美。 甘柔倾倒人元瓶的动作也很美,优雅而小心。 一滴。 然后是一串浅绿细流。 浅绿液体入口即无,温暖柔润之感瞬间席卷了头脑。 徐金赶紧闭上嘴,按住人元瓶瓶口位置推开人元瓶,疯也似地冲到河岸另一侧,忐忑地等待着。这一串浅绿液体比他预期的要多得多,只怕接下来要经受一次巨大的考验。 他刚刚冲到河岸另一侧,温暖感已袭遍了他全身,尤以喉咙处为甚。在这般温暖的伺候下,徐金第一次感觉到了元神。 在《修道者观》一书里,多次提到天地元神温暖而无所不包,进入山河脉后,在天人灵腑里行一周天,将温暖之感遍及全身,使人明势,识道,识道而后方可入道。 与《修道者观》中提到的不同,徐金感受到的只有温暖之感渐浓,并在体内逐渐流动起来,朝着各个方向无规律地涌动着。 温暖过头,有点烫了。 徐金微觉诧异,离河岸边稍远两步,以防意外。 烫过之后,是辣。 辣及全身。 然后酸及全身。 苦。 涩。 甜。 冰。 麻痹。 刀割。 针刺。 鞭笞。 一切徐金曾知道的味道,触觉,一起涌出,一起遍及全身,让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陷入疯狂的战栗中。 所有曾知道的味道,以及所有未曾知道的味道,所有体会过的触觉,所有未曾体会过的触觉,都在此时席卷了他。 “这就是无所不包吗?”徐金软倒在地,在无限感觉中,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第三十章 笑 无数种感觉不断地侵蚀着徐金全身,更胜过万蚊噬身,更胜过百蜂打洞机,更胜过蠕虫坑里过一夜。 舒服的感觉,不舒服的感觉,疲倦感,刺激感,所有的感觉都在往上涌。 焦灼感,碎裂感,刺痛感,全身都有。 满眼都是星星,爆炸,亮斑,黑的白的红的黄的,像开了丹青铺。舌头上六味杂阵,却被麻木压过了其他所有味道。鼻子仿佛通了窍,十万八千种味道,每种味道都闻到了。耳朵里似乎有一万只钟在齐鸣,一万张琴在合奏,一万把二胡在悲鸣,一万根竹笛在欢唱。 见一切所见,嗅一切所嗅,尝一切所尝,闻一切所闻。 徐金无力地趴在地上,只觉得身上每一寸肌肉都被吞噬了,就连大脑也被知觉的狂欢给吞噬了。 一支巨笔挥过天穹,降下一道黑幕,黑幕中冲出金色雷霆,将整个世界都烧得沸腾起来,沸腾过后,一片漆黑,只有一盏白灯在极高的天顶上飘浮着,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明,却照不亮这个世界。 耳朵不工作,没有伴奏,只有画面在脑海里飞舞。 徐金想要闭眼,然后闭眼成了眨眼,眨眼变成眼皮舞,眼皮舞又化为金瞳四射。 徐金想要呼吸,然而呼出的是戾气,吸入的是白雾,一出一入,身体变得透明,再转为吸入戾气,呼出白雾。 徐金想要呼喊,声音到了喉咙处,卡得死死的,喉咙也在跳舞,一收一缩,不知是在骂娘还是在祈祷。 徐金还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将全身的疯狂感觉发泄出去。 恍惚中,腰间似乎多出一把剑,背上似乎多出一把弓,手里似乎提着一把刀,身前似乎有一杆长枪,身后似乎有一根竹棍,脚下似乎踩着风火轮,身上似乎绑着捆仙绳。 都是幻觉,徐金咬牙想道,得小心别伤着甘柔。 不知是不是幻觉,徐金只觉得自己站了起来,抬起刀,想要将满腔的痛楚还给老天,望着天空就砍。 砍过去的那一瞬,全身的感觉都朝着手臂涌上,双腿顿时有了站在地面的实感。 一刀砍完,双腿的实感立刻又消失了。 手中的刀跟着这一刀掷出去了,徐金抢过身前的长枪,抓过身后的竹棍,往地上一顿,双腿再一次有了实感,这次像是飘了起来,也同样只是一瞬。 然而这一瞬过后,徐金觉得双腿似乎已渐渐受他控制了。 与此同时,狂暴的痛楚撕裂了双腿,每一根筋都被扯断,每一块肌肉都已崩裂,骨头尺断寸碎。 即使如此,徐金仍然未停下来,踩着风火轮往空中一跳,挽弓搭剑就射,一箭将剑射向月亮,月亮被这一剑割裂,弓断手折,徐金摔落地面。 失重感袭来,然后是后背撞地,骨折。 腰间的钢剑钢刀也跟着撞地,清晰的金鸣声落入耳中,射出去的剑,掷出去的刀,分明都在身上。果然先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明了一切都是幻觉以后,身上的感觉似乎变得更真实了。除了捆仙绳仍然绑在身上以外。 徐金重重地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将全身的痛楚激起,然后散开。 徐金强自挣扎着要坐起,但捆仙绳死死地缠着他,不让他动。 徐金轻微地晃着手指,似乎奏效了。 手指轻晃,继而连弹,连带着骨折的双手也跳跃起来。 一定像得羊癫疯了,徐金想道。 然后他让双腿也颤抖起来。 全身颤抖中,痛楚渐渐取代其他一切感觉。 现在,没有捆仙绳捆着他了,只有浑身的痛楚无法发泄。 痛得像是某样东西碎了,痛得像是某样东西抽筋了,痛得像是某样东西被高跟鞋底踢中了。 虽然全身上下都在痛,可偏偏有某处的痛楚特别与众不同,痛起来硬是连着心。 徐金猛地跳起,全身的痛楚紧随着他的跳起积攒而出。 这痛感太尴尬了,徐金现在只想朝天大骂一句:“操!” 然而跳起的那一瞬,双目突然清明起来,甘柔焦急的面孔映入了徐金眼中。 即将出口的一个脏字立刻被他咽了回去。 喉咙却不干了,硬是要将这个脏字挤出来。 全身的痛楚也突然聚在喉咙下方,仿佛要跟着这个脏字一起挤出来。 徐金强行转头,又要开口,然而甘柔那张漂亮天真的脸紧接着又映入他眼中。 徐金想,既然避不开,就换一个字吧。 操干上日直,徐金脑海里闪过一连串脏字。 “操!这脑子不能用了!”徐金恨恨想道。 然后“操”字就这样到了嘴边。 徐金已稍稍张嘴,甘柔那张天下第一漂亮的脸就在前方。 徐金狠狠咬牙,将操字咽下,然而此时喉咙已将满腔痛楚释放出来,如同气流一般冲向牙齿,舌尖在剧痛下颤动起来,刚咬下的牙齿也被骤然冲开。 一个字终于出了口。 “笑!”徐金喊道。 喊出来后,满身的痛楚骤减,徐金坐倒在地,只剩劫后余生的无力感。 此外,还有总算不是太失礼的感慨。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嘿嘿嘿嘿……” 一连串停不下来的笑声立刻传入徐金耳中。 全是甘柔的笑声。 “不会是我说笑,她就笑起来了吧?” 徐金抬手捂着额头,只觉羞愧不已。 “不,不好!可千万别失手把那瓶元神给弄倒了!那可是保命用的!”突然想到人元瓶,徐金立刻翻身跳起,望向笑声传来的方向。 此时甘柔正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手上没有浅绿小瓶。 徐金急忙在四周扫了几眼,在又暗了几分的火炬照射下,浅绿小瓶正好端端地摆在他喝下元神的位置。 “还好……”徐金轻吁了口气。 然而不跳倒也罢了,这一跳起来,全身的痛楚顿时又发作了,痛得他一屁股坐倒,酸麻胀痛涩,此时全身没有舒服的感觉,只有不舒服的感觉。尤以针刺火灼撕裂之感最甚。 腰间的剧痛也令他直起了腰,向前伏在膝盖上,就这样坐着。 甘柔已捂着肚子笑倒在地了,满地打滚,不停地笑着。 徐金抽动着嘴角说道:“够了够了,快停下来吧,柔师姐。” 但甘柔仍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停,哈哈停不,嘻嘻,不下来呵呵呵嘿——” 徐金暗想难道是自己脸肿了?便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脸果然肿了,尤其是嘴唇,已肿得像香肠一般,但舌头却相当奇怪地没事。 这一摸,牙齿也痛起来,仿佛要换牙齿了一般,话也说不利索了。 “别笑了,停,停。”徐金勉强说道。 这回说话,满嘴漏风似的。 “停……”徐金勉强开口,然后立刻被痛楚激得闭上了嘴。 甘柔已笑到抽筋,翻滚着向河流一侧滚去。 那是传送离开的支流。 “该死!”虽然全身剧痛,徐金仍然勉力跳起,跑向甘柔。 就几步工夫,甘柔的一只手已落进了水中,白裙尚在岸上摊着,徐金手不够长了,只得先踩住白裙,却同时脚下一软,踩变成跪。好在这一跪,令甘柔的去势微顿,徐金的手够到了甘柔的手,用尽全力一拉,把甘柔拉了回来,同时痛得全身脱力,趴了下去。 而甘柔被他拉回来后,正好仰面朝上。 眼见甘柔笑个不停的可爱脸蛋就在前方,徐金无力躲避,只得勉强将自己的头转了个方向,凑在甘柔脸上。 让徐金觉得万幸的是,他的嘴并没有在此时和甘柔来一个亲密接触。 不幸的是,现在他没有力气了。 甘柔就这样亲在他脸上,不停地笑,笑得快要岔气。 “还笑……”徐金勉强张嘴,又痛得住了口。 “就现在这样子,哪里打得过入魔者?”甘柔笑个不停,徐金心中却生出一丝悲凉感来。 徐金无力地伏在甘柔身上,过了好一阵才勉强将脸从甘柔嘴边移开,落在泥地上。 而此时甘柔仍然在笑。 被甘柔笑成这样,徐金只觉生无可恋。天真归天真,但总得给人留点面子啊,他又不是第一个挂着香肠嘴的人。 徐金哀怨地伏在一旁,压着甘柔,倒也让她没法再笑翻进河里。 不知过去多久,徐金稍有了一分力气,抬起头去看火把,火把已将燃尽了。 这时候,甘柔才终于渐渐止住了笑。 徐金勉强抬起胳膊,从甘柔身上移开,翻倒在地,轻叹道:“笑得很痛快吧,嘶——” 满嘴痛苦,令他说话时几乎无法忍耐,但终究还是比较习惯了。 “金师弟,对不起,你刚才喊出笑字,我就忍不住想笑。”甘柔坐起身,跪在徐金身边,已不再发笑,羞愧地抱着徐金的胳膊道歉。 “你倒是学会嘶——学会道歉了。”徐金忍痛调侃道。 “金师弟,你刚才那一招应该很有用。”甘柔安慰道。 “那一招?哪一招?泰嘶——山压顶吗?”徐金苦笑道。 “不,是笑那一招。”甘柔摇头说道。 “笑?”徐金微微一怔。 是说自己刚才把“操”改成“笑”吼出来的那一声?用语言来让对方发笑?可那不是言道的本事吗?难道刚才这个“笑”字恰好合了言道的规则? 徐金怔怔地望天,暗道,莫非这才是变成香肠嘴,牙痛不停的原因?言道之“笑”?刚才痛楚聚集于喉间迸涌而出,正好合了言道的笑律? 试想,两军对垒,他喝一口化元瓶中的元神,站出来,一脸严肃地叫道:“笑!” 然后对方全笑趴下了。 “真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想到那场面,徐金头心微荡。 第三十一章 笑律 笑一阵,痛一阵,好不容易捱到痛楚渐渐减弱时,徐金才终于获得一丝力气站起来。 此时两支火把已熄灭。 徐金捡起浅绿色人元瓶,有心再使用一次言道笑律。 “这次,只能倒一滴。”徐金顶着香肠嘴,非常严肃地说道。 “对不起,金师弟。”甘柔道歉。 “至少你学会怎么道歉了。”徐金说道。 一滴就是一滴,这一次,甘柔没有失误。 徐金闭上仍然肿胀不已的嘴唇,冲到河岸边,等待痛楚的再次袭来。 痛楚如他所愿到来,然后聚于全身。 即使只是一滴,全身也依然被痛楚笼罩,但这次,痛楚压过了其他所有感觉。 徐金细心地体会着痛楚在全身流走的感觉。 “这就是元神吧?以人证道境的元神纯度一定远远超过我的身体能承受的纯度,因此所到之处都只有痛感。如果我的身体强度再高一点,应该会有不同的感觉。”徐金想道。 痛感在全身走了好几遍后,由无序渐渐走向暴乱,似乎在寻找宣泄之处。 徐金张开了嘴。 然而这一次,痛感没有顺他心意涌上,仍然在全身游走。 “看来控制方面有问题。”徐金摇摇头,仔细地回忆着上一次是如何宣泄出来的。 拔刀朝天砍,取竹棍和长枪顿地,持弓一剑射天,然后跳起来,想要指天大骂,然后忍下,促成了笑律。 “是因为我很想骂天,才让元神听我指挥吗?还是说,这中间有个控制的过程?”徐金忍着渐渐狂野起来的痛楚思考着。 徐金努力回忆着。他仍然记得,上一次喊出笑律之前,是欲喊出“操”而强忍下,却又被痛楚冲破牙缝,无法自抑地喊出了笑律。 “莫非这笑,是强忍不止而出?” 徐金稍总结了一下后,尝试控制在体内四散溃走的痛楚。 深吸一口气,徐金挑了一个可以从大口出气到咬牙的字,大声喝道:“伏!” 大口大口的空气顺着肿胀的嘴唇冲出,痛楚仍然不见上涌。 徐金只好换了个法子,开始回想陆展。 陆展的血色通天冠,陆展的长下巴,陆展的平静笑脸。 “操!”才刚刚动念,徐金已张嘴骂了出来。 痛楚依然在体内奔涌,不见上喉,越来越剧烈。 “该——”徐金忍痛跪了下来,正欲开口骂出一句该死,却突然福至心灵,咬牙忍住。 这一忍,痛楚果然开始朝着喉间涌上,直至满嘴俱是痛楚。 “笑!”徐金冲着河水,咬牙吐气,然后张口大吼。 痛楚破口而出。 两三丈内,河面上水波荡漾,激起一道浪花,浪花反噬,打在了他身上。 “我可不会狮吼功,看水面这模样,应该是成功了吧?”徐金只觉一阵无法抑止的痛楚从嘴里,从牙齿,从全身袭向脑海。 “机会不多。必须先找回大壮,才能这样做,而且显然是阻敌大于杀伤的法子。也许可以让入魔者先笑,然后补几箭。”徐金无力坐倒,思考着天亮时要采取的战术。 甘柔在他身边扶着他,一言不发,只有秋水般的眼眸中时而闪过几丝亮色。 徐金盯着很快平静下来的水面,开始思考全局。 显然,入魔者们不会放过阵法的出口,从河水两侧离开时,都会遇到入魔者的阻击。但入魔者们肯定会考虑到两人一直不离开的情况,因此会有一部分入魔者入阵来截两人,大约在天明时,这部分入魔者就会出现在两人面前。而这些入魔者同样会考虑到两人想到这一点,为了确保两人无法逃脱,入阵者会比较少,在阵外守着的入魔者会多许多。 “就让我试一试这笑律奏不奏效吧。” 徐金安慰着自己疼痛不止的身体,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 满天星空渐渐消逝,月落星乌,黎明终于取代了星光。 徐金已恢复了力气,但全身依然疼痛不止。 甘柔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站在废人宗宗门左侧处的河边,徐金握着浅绿小瓶高抬在嘴边,一动不动,准备一见人影就往嘴里灌一口。 浅绿小瓶稍倾,瓶身上的裂痕依旧,瓶口有一块白布紧紧绷着,只露出极小极小的一道口子。徐金已实验过,这道口子,能让他倾倒时一次只倒出一滴来。 对这以人证道境元神的破坏力,徐金已深有体会,如果喝得太多,他的身体不但无法承受,也更无法受他控制,退敌也就只能是妄想了。 自黎明开始,徐金就与甘柔紧张地站在河边。 徐金多次易手,时而左手握着小瓶,时而右手握着小瓶,遍布全身的疼痛让他的反应有些缓慢,若再加上久久高抬产生的疲倦感,以及紧张感,徐金没把握将瓶中的浅绿色液体准确倒进嘴里。 钢剑与钢刀离鞘插在他身边,飞絮城中买的弓,以及废人宗圣墓内拿出的弓,背在他身上。 黎明渐过,日光洒在两人背上,洒在岸边,洒在河中,微微流动的河水时不时地翻起波浪,将日光折进徐金眼中。 等待中的敌人一直未出现,徐金多次深呼吸,以缓解越来越强的紧张感。 日光越来越强,尽管河岸上不时有风吹拂着,空气仍是渐渐热了起来。 徐金紧张地握着浅绿小瓶,痛楚加上紧张感,他的手已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雷霆金光一闪,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河岸上。 徐金不及细看,已朝嘴里倒了一滴。 “咴——”熟悉的嘶鸣声传入徐金耳中。 徐金张嘴就要喊笑律时,听清了这声嘶鸣。 是大壮! “逃走的机会更大了!”徐金欣喜地望向金光消失之处,微黄中带有点点金光闪烁的大壮马正紧张地朝他踱来。 确实是大壮,徐金松了口气。 大壮现在进入了阵法,到时候从河中出阵,逃离入魔者包围的机会更大。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徐金令大壮朝着河中出阵的方向,拦腰抱起甘柔助她上马,让她反坐在马鞍前方,自己则拔出插在地上的刀剑并入鞘,跨上马蹬,倒坐着,割袍为布,将自己的双脚与马蹬绑紧,将甘柔与自己绑紧,又将人元瓶与自己的右手手臂绑紧,以防意外。 准备好之后,徐金紧盯着大壮出现的位置。大壮出现的位置,显然也会是那些入魔者即将出现的位置。 大壮很胆小,大壮敢独自进入阵法,当然是被追着进来的。 追大壮的,一定是入魔者。 刚刚喝下去的一滴元神正在体内肆虐,徐金苦苦忍着,等待着。 这一次的苦苦忍耐,带来了不同的感受,痛楚主动汇聚到了喉咙附近,全身上下的痛楚则有所轻减。 只是喉咙已痛得似要裂开。 渐渐地,喉咙已痛得无法忍受,就在徐金准备吐出这一口,倾瓶再喝时,十几道雷霆金光闪过。 数量如此之多的雷霆金光闪过,绝无可能是来助他的,徐金现在并不认识任何可能前来相助的人,毫不迟疑地张嘴,大喝道:“笑!” 金光消逝,十几名黑袍白袍黄袍男子刚刚现出身形,已全都笑翻在地。 没有人防备着徐金的这一口笑律。 “驾!”徐金毫无交战的意思,抬起右臂喝了一口,摘下弓,双腿一夹,催动大壮。 大壮早已不耐多时,此时闻得徐金催动,猛地一冲,远远跃出,落入支流的河水中。 九束奇异光线与十八道雷霆从两人一马身边闪过,随后,似已久违多时的草原映入徐金眼中。 虽然入阵不过一日,但徐金却觉已在阵中呆了一年。 呼吸着草原中的清新空气,沐浴着烫死人的阳光,徐金眼中又出现了久违的持剑白袍强壮男子们,那些自称剑道龙潭宗的入魔者。 入魔者们果然早已埋伏好了。 “交出你拿到的武器,以及甘柔,不杀你。”离徐金最近的一名男子提剑指着他说道。 徐金没有理会这名男子,更没有考虑第二条路。他刚才只喝了一滴元神,在阵里却将十几名入魔者以一口笑律喷倒,这口笑律想必只能维持很短的一段时间,若是在此处与这些入魔者交涉,一旦阵里的十几名入魔者恢复过来,必然会从他离开阵法的位置离阵,然后出现在他附近。到那时候,他会被团团围住,根本没有条件可谈。 徐金现在很紧张,思绪却很清晰,这点问题一想即通,毫无商量的意思,双腿一夹马腹,咬牙欲骂,然后闭嘴,猛喝道:“笑!” 喝声骤起,在大壮身后,在徐金眼前,三名入魔者登时捂着肚子笑翻在地。 大壮拔蹄就冲,徐金抬起右臂,又喝下一口,同时拔箭,上弦,射! 嗖! 一箭穿喉! 离他最近的那名男子血溅三步。 第三十二章 又见白鬼 入魔者的鲜血如喷泉般溅起,徐金登时想起了血元阵,又拔一箭,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左腿。 鲜血流出,大壮狂奔,以徐金的箭术,第二箭已不可能命中笑翻在地的其他两名入魔者。 徐金微觉遗憾地摇摇头,每喝倒这些入魔者一次,他只能射出一箭。这样做,效率很低,而他此时不得不承受他难以承受的以人证道境级别的元神,且要对付数量可能上百的入魔者。 相比起这些元神带来的痛楚,往腿上插一箭带来的痛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徐金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然而一股奇异的作呕感毫无征兆地涌上胸口,却令徐金微微皱眉。 勉强压下这股作呕感,徐金沉声喝道:“大壮!注意避开剑影!” 大壮以一声嘶鸣回答了他,速度不减反增。 大壮盯着前方,迅猛奔跑,徐金盯着后方,防备着剑影,防备着随时可能从草丛中跃出的埋伏者。 在徐金喊出第一次笑律之后,之前隐隐绰绰冒头的人影已全都伏了下去。除了被徐金的笑律击中的两人,其他人都安静极了。而且没多久,笑声渐渐息下,比甘柔被徐金的笑律初次击中时花的时间要短得多。 马蹄声得得不停,迎来日出的草原却渐渐安静下来。 徐金警觉地搭弓,朝着印象中曾出现过入魔者的方向射了一箭。 草丛微动,一箭落空。 草丛中有人。 显然,这些入魔者不敢出来挡他的笑律加补箭,所以躲在暗处,准备偷袭他。 大壮跑得快,只要跑出这些入魔者的埋伏范围,两人就安全得多。 但徐金明白这个道理,入魔者们自然也明白。 所以要么他们在暗中设下了针对大壮的埋伏,要么他们打算放弃。放弃就是求和,求和显然不是沉默地躲在草丛里能求来的。 这些入魔者中,已有人见过大壮的奔跑速度,又在草原上等了一夜,想必早已设下了针对大壮的埋伏。 徐金不间断地轻拍大壮的左侧马臀,让大壮在草原上绕起圈来。 很快,大壮的绕圈确认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徐金令大壮慢下来,在这片区域的中心缓缓踱步。 没有风刀子,没有雨刀子,没有冰刀子,没有冰雹锤,一时间,刀原上寂静无比。 先前喝下的那一口元神正不断地折磨着他的身体,痛楚越来越强。 有一处草丛微动,徐金再搭箭,挽弓就射。 一箭落空,草丛里的动静没了。 体内这一口元神已快无法忍受,徐金不愿浪费掉,只得令大壮转身,斜对那处草丛,然后拔箭稍挽弓,一夹马腹。 大壮骤然冲出。 背后甘柔的重量随着大壮的冲出加到徐金背上,后背顿时生出折断感来,差点令徐金弃了箭。 但徐金没有弃箭。他稍转头,凝气,预估距离,然后再一次喊出笑律。 “笑!” 徐金喊出笑律时,正对徐金的方向上,立刻有一人从草丛里现身,弃了武器捧腹大笑。 徐金已搭箭,一箭射穿了这人的胸膛。 随后徐金又催动大壮返回那片安全区域,搭着弓,没有喝另一口。 草丛中偶尔可见轻微动静,徐金一一记着方位,只搭弓而不射。 期间,呕吐感不断上涌,徐金皱着眉头将它们全部压下。 入魔者一直没有站起来,徐金心头生出一丝危险感,便扬声叫道:“入魔者就这水平?我不过是言道刚入道而已,就吓得你们一个个不敢起身了?” 徐金当然不是言道刚入道,这不过是障眼法。此时此刻,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刚刚获得了废人宗的借力传承。 但无人搭话。 徐金话音一落,刀原上就静寂一片。 “还是说,你们当老鼠当惯了?”见无人搭话,徐金继续叫道。 寂静。 “要不然我用言道赋魂律为你们打下老鼠的烙印?幸好我没有选择入魔。你们这些入魔者可真是弱啊,连一口初证道心境的笑律也挡不住?”徐金继续挑衅。 寂静。 危险感越来越强烈,徐金不再说话,抬臂再喝,拔箭,挑了一个方向,一夹马腹。 大壮又一次奔出。 草丛中骚动顿生,好几处轻微移动。 徐金却视若未见,这一口元神一直憋着,只顾着催动大壮慢慢转向。 喝下这口元神后,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强,有时候随着大壮转向,会变得稍弱,徐金不明原因,但也知道此时应该挑一个感觉不那么危险的方向。 大壮已将移动范围从十丈之内开到五十丈之内,此时徐金终于感觉到西北方向比较安全,而且似有一种亲切感。 “真怪。难道是在告诉我,现在应该朝飞絮城跑?”徐金忍着痛楚想道。 徐金一拍马臀,让大壮调整方向,朝着西北方跑去,自己则搭箭挽弓而不射。 弓拉至半满时,痛感顿时凝聚到双臂。 就在徐金以为这一下能够误打误撞使出一招弓势时,痛感又渐渐扩散开来。 没有弓势,弓势结势比徐金想象中难得多。 徐金暗暗叹息,半挽弓而不发。 大壮奔了几十步,徐金又觉危机感涌上,稍转向。 而大壮此时不知何故,突然重重地喘了一下,声音中满是焦躁感。 徐金回头看去,甘柔好看的脸颊正挡在他眼前。 见徐金转头,甘柔知趣地低下头来。越过甘柔,大壮的脖子微颤微甩,不知是惧还是急。 徐金很快又转过头。附近的一处草丛里微动,徐金便紧弓放弦,射出一箭。 一声惨叫后,草丛猛烈摇动起来。 看来这一箭没杀死对方。 徐金毫不在意,又取一箭,挽弓而不射。 此时,大壮开始不停地轻嘶重吁起来,徐金微觉诧异,急问道:“大壮,怎么了?” 大壮一声悲鸣,渐渐驻足不前。 大壮四蹄一停,危机感顿时狂暴涌上徐金心头。 徐金低头打量着大壮四蹄,很正常,并没有伤口。 “……难道是饿了?”徐金不抱希望地问道。 换来了大壮一声不满的嘶鸣。 就在此时,一声急促而怯懦的狼嚎远远地传入徐金耳中。 随后是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在刀原上响成一片。 徐金脸色顿时苍白。 大壮驻足不前,显然是因为狼嚎声。此时此刻,狼嚎声起,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来到这片刀原上差不多一年,徐金从未见过什么狼,倒是放生过一匹狼。 “白鬼……”徐金脑海里闪过一匹黑狼的身影,摇了摇头。再能生的狼,也没法在一年之内生出一大堆狼来。 狼嚎声一歇,徐金突觉危机感爆炸开来,全身上下都感受到极强的危机。 “大壮!有点勇气!给我跑!”徐金急叫着,又往嘴里连灌了好几口。 好几滴元神带来的痛楚加诸全身,虽不及初尝元神时那般疯狂地涌上,但仍然激得徐金丢下了手中的弓。 弓一落马,突然有几十名入魔者从草丛里跃了起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徐金。几十把长剑随着入魔者一起出现,倒映着日光,在刀原上不断闪烁。 随后,几十道血色剑影现身。 剑影血红,刺痛了徐金的双眼,割飞了无数茅草,染红了这片空间。 是剑阵。 剑阵如网一般向着两人一马卷来。 “该死,没有可以逃的方向!”徐金转头扫了一圈,暗叫糟糕。 与此同时,一声极其熟悉极为亲切的犬吠声传入了徐金耳中。 “白鬼!”徐金惊呼出声,连忙转头去看,只见一条黑色狼尾翘在草丛上空,正朝着大壮狂奔而来,但狼尾尖端有一篷白色。 然而这声音毫无疑问是白鬼的声音。 剑阵卷得近了一步,但黑色狼尾却比剑影还快,连奔几步,一道漆黑的狼影顿时出现在徐金眼中。 果然是白鬼! 近一年前,从飞絮城西门奔出的那匹黑狼,如今带着尾巴上的一蓬白毛,奔过四十万里草原,赶到了他身边。 与白鬼一同印入徐金眼中的,还有一道血红的剑影,徐金急吼道:“白鬼让开!” 但白鬼一转身,跃向空中,却是要以自己的身体去挡那道剑影! “白鬼让开!”徐金怒吼起来,一夹马腹,抽刀在手。 大壮本不欲上前,甚至退了好几步,但徐金这一夹,大壮不得不猛地冲了出去。 徐金勉力向右转身,抬起甘柔左腿夹在自己腰间,然后改为双手持刀。甘柔很快明白了徐金要做什么,会意地绕着徐金转了半圈,转到徐金胸前,侧抱着徐金,双腿夹着徐金的腰,埋着头,不让自己挡住徐金的动作。 血红剑影距半空中的黑狼已不过三丈远了。 大壮冲在黑狼后方,黑狼挡在徐金与血色剑影中央。 一旦血红剑影击中白鬼,剑阵就裂了一条口子,而大壮朝着这个方向奔出,正好可以冲出这条口子。但是捱上一道剑影,白鬼肯定会死。 黑狼挡着徐金,徐金以左腿一蹬马腹,大壮知趣地转左一尺,让黑狼与徐金以及血红剑影不在一条直线上。 然后,徐金抬起了钢刀,一刀劈向血色剑影。 第三十三章 小手 徐金不会用刀。 剑也不会用。 弓同样用得不好。 但此时此刻,已不是用得好不好的问题了。 剑阵团团裹住两人一马,白鬼冲向一道剑影,想要以自身挡住这道剑影,令剑阵开出一道口子。 诚然,这一下,两人一马可以逃生,但白鬼必死无疑。 徐金不欲这条跟了他十年的狼就这样死去,不仅仅是因为白鬼是他与李心愫一起养大的,也因为他很喜欢这条狼。 这条狼就像狗一样忠诚听话,虽然有时候有点淘气,但即使是无东西可吃时,也对徐金以及李心愫不离不弃。此时更是舍身欲为他打开一条生路。 徐金脑中已没了痛苦,只剩白鬼的黑影,和它尾巴上那一团白色。 白鬼黑了十年,身上从未长出过一根白毛,离开他一年,尾尖竟多出了一篷白毛?这必定是入道了,而且无论入的是什么道,都是顺着他的意思,顺着他起的名字,欲将身上的黑毛化作白毛,并确实在尾尖体现出了成果。 这么好的狼,上何处去找? 徐金举刀,欲砍碎那条剑影。 右臂上的浅绿小瓶随他的动作而倾斜,浅绿液体顺着倾倒的浅绿小瓶滴下一滴,恰好滴在了徐金肿胀开裂的嘴唇上,瞬间消失。 同时,徐金脑中亮起一丝金光。 金光闪灭几次,骤然离开脑中,进入四肢百骸,在徐金体内狂奔,如雷霆般穿梭全身,然后顺着手臂激延至钢刀上。 钢刀被无数细小闪电包裹起来,闪着细细的雷光。 紧接着,钢刀劈出,钢刀上的雷霆成了体内元神的发泄口,遍布全身的酸麻痒胀痛全都顺着手臂涌上,顺着钢刀涌进雷霆中,无数道细密雷光结成一条雷霆。 雷霆乍现,乍起,惊雷般的一刀闪电般飞出。 血色剑影离白鬼已只有一尺远了。 血影似一张裂开的血盆大口,纵扫着路上的一切阻碍,要将白鬼吞噬,所经之路上,只有一条窄而透彻的无草小路。 然后它遇上了一道雷。 剑影离白鬼仍然有一尺远,这道雷就像是瞬发瞬中,在那一瞬间击中了它,吞噬了它,将血色剑影吞噬成雷电。 雷电又顺着没了阻碍的路飞进,瞬进瞬中,击中了尽头的一道灰袍人影。人影瞬间一片焦黑,接着被劈作两截。 雷电去势仍旧不止,取代了血色剑影,收割着反方向上的茅草,烧焦了沿途的茅草,引燃了沿途的茅草,直至雷电消失在视野中。 大壮一声激吼,骤然加速,几步赶到白鬼身后,徐金弃刀,一把将白鬼抱进怀里。 “可恶!你入的是雷道!”徐金身后传来一声惊怒叫骂。 徐金无暇理会,再一发狠,以全身力气一夹马腹,大壮再吼一声,再加速,将身后的几十道剑影远远抛开。 大壮跑了几十步,突然有一白袍入魔者从起火的草丛里跃出,全身着火,白袍变焦,挥剑往徐金刺来。 徐金抱着白鬼,已痛得没了力气,双腿也失去了夹紧马腹的力量,全靠绑着马蹬的白布,才没有摔下马去。 这名入魔者挥剑时已计算过大壮的速度,提前十几步刺向空处,并不断随着徐金的位置而调整手中长剑,若大壮再奔十几步,徐金就会被这入魔者刺中。 徐金无力抬臂,只得低下头去,在浅绿小瓶瓶口的布上啜了一口,啜出一小滴元神来,朝着前方的白袍入魔者咬牙张嘴,大喝道:“笑!” 笑律再起作用,这名白袍入魔者大笑着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大壮抬蹄一蹬,将这名入魔者胸口蹬塌下去,惨叫伴随着大笑飞出。 但长剑已脱手,仍然朝着徐金刺来。 长剑如箭一般,剑身冷白,剑尖漆黑,显然淬过毒。 徐金的双瞳紧紧地盯着漆黑的剑尖,已是完全聚不出任何力气来,无力低头再啜一口元神,笑律对武器根本没用,并且就算低头,也赶不上了。长剑离他已不到五尺。 那名入魔者被大壮蹬飞时,显然是从大笑中清醒了一分,将长剑推送而出,长剑来势极快。 大壮前蹄刚落地,后蹄要抬起,无法抬蹄助徐金避开这一剑,更不敢在此时转弯。 淬毒长剑离徐金的双眼越来越近。 徐金想要转头,但根本蓄不出半点力气。 “怎能死在这里?”徐金暗骂着,要咬牙提气。 但就连咬牙的力气也没了。 徐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飞向自己。 就在这时,眼前抬起了一只小手。 小手素白如玉,在日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微微屈起,似欲将长剑拨开。 小手从白色的宽大裙袖里探出,手上有点脏,裙袖也有点脏。 是甘柔的左手。 “不行,有毒!”徐金惊急想道,却无力喊出。 甘柔的小手挡在了他眼前,他已看不见黑色的剑尖,只能看见甘柔的小手。 这只温润可爱的小手上沾着泥,就和白色的裙袖一样。 这只小手即将被沾毒的长剑刺中。 甘柔现在和他这先天废人一样,没有元神可用,即使事后他能借用大壮和白鬼的元神,也不知道该如何驱毒。 更不用说这些入魔者中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废人,没有任何人知道废人宗门前发生的变故,都认为他是未入道而甘柔是以人证道境。这一剑刺中,只怕即使是以人证道境的元神,也解不了毒。甚至可能必须要用本命元神才能解毒。而大壮要很长时间才能回到飞絮城。 徐金急切地想要喊出声,想要制止甘柔的莽撞和挺身而出,但出不了声。 小手坚定地挡在他眼前,任徐金如何着急,也不让开。 这只手是前地书圣的手,是天下第一美人的手。 这只手,纤圆润长,真的很美。 徐金痴痴地望着快要遮住他视线的小手,想要将这只小手的模样永远地记住。 但时间一直在流逝,大壮扬起了后蹄,往前跨去,令徐金的身躯稍抬。甘柔的小手也跟着抬起,然后放低一分,又挡在长剑前,挡在徐金嘴前。 长剑离甘柔的小手只有不到三尺远了。 徐金怔怔地望着长剑,望着剑尖的漆黑,疯狂地思考着是否有其他对策。 但闪过脑海的念头都是虚妄。 他是先天废人,此时此刻,无法借力,全身无力,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任这支剑刺向甘柔的左手。 刺向这只很美很美的小手。 大壮低着头,身躯放低了一分,似要伏下,但此时若伏下,一定会摔倒,两人一马一狼一定会被剑阵追上。 徐金想要制止大壮,但全身无力,若不是将双腿绑在马蹬上,早已摔了下去。 大壮的下伏,令徐金的身躯又矮了一分,同时甘柔的小手也跟着下滑,然后稍稍抬起,又挡在徐金眼前,挡在长剑前方。 大壮仍在下伏,徐金的身躯仍在下降,长剑仍在接近,甘柔的小手仍在上抬。 越过甘柔左手拇指与食指间的缝隙,徐金又一次看见了漆黑的剑尖。 剑尖离甘柔的手已不到一尺。 然后,一点蓬松的白毛朝着剑尖甩了过去,击中了剑身。 铮—— 嗡—— 长剑旋转着飞开,剑尖落空,剑柄擦过甘柔的手心,旋转停止,长剑微晃着飞了出去,完全落空了。 徐金顺着救命般的白毛望去,是一条漆黑的尾巴。 是白鬼的尾巴。 “咴——” 大壮兴奋地嘶吼一声,骤然从下伏之势中抬起,前蹄一蹬,猛然跃出,飞奔而去。 前方被雷霆烧出一条通路的草原,再无人阻拦。 第三十四章 变强之路 甘柔的手终于放了下来,穿过他腋下,抱在了他腰间。 全身无力,全身酸痛,但此时甘柔手上传来的温度,真真切切地传进了他心底。 立了一功的白鬼兴奋地吠了一声,在徐金脸上一个劲地舔着,尾巴也不住地摇着,不停地甩在大壮头上。 大壮在奔跑中不停地上窜下跳,似想要逃离白鬼的尾巴。 劫后余生,没人受伤。 徐金欣喜地放下心来。 甘柔要为他挡剑,大壮要为他摔倒,时隔一年后白鬼要舍身为他开路,并在危急之刻救下了他与甘柔。 徐金只觉全身都暖洋洋的,脸上也暖洋洋的,眼里也暖洋洋的。 “不对,是白鬼在舔。这家伙,在草原上一定没少啃屎。”徐金开心地想着,却也无力去推开白鬼,只是闭着眼睛,任由白鬼舔着。 无力再动,徐金抱着白鬼,渐渐向大壮左侧滑去。 白鬼发现了,便不再舔徐金的脸,伸出两只前爪扶着徐金。 但白鬼没发现徐金一直拧着腰。对狼来说,扭腰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而对人来说,扭腰拧膀接近半圈,却是很辛苦的事情。 此时甘柔轻拍白鬼的身子,柔声说道:“好孩子,到我后面来。” 白鬼听懂了甘柔的话,轻吠一声,从徐金右腿上踩过,在甘柔左手的帮助下,翻到大壮臀上趴着。 随后,甘柔紧贴着徐金,右腿钩着马鞍左前侧,左腿搁在马鞍后头的翘起处,在大壮背上转了半圈,翻回马鞍前,并助徐金转身面向后方。 徐金已完全没了力气,在甘柔的帮助下转过身,然后趴在了白鬼背上。 奇异的呕吐感又冲上喉间,这一次徐金没能忍住,狂吐起来。 上次吃东西还是在四个时辰之前,徐金只吐出了一肚子酸水。 之后,徐金在虚脱中昏睡过去。 白鬼一动不动,任徐金趴着。 甘柔紧紧地抱着他,贴在他背上,以防他滑落马背。 大壮身后不远处,虽又聚起几道剑影,但都不能追上大壮。 一匹微黄马儿在草原上风驰而去。 …… 徐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日出时分。 大壮仍在狂奔,他的双腿仍绑在马蹬上,微黄的马尾在他面前欢快地跳动着。 胸前柔软蓬松,有一股轻微的臭骚味,徐金低头看去,是白鬼。 身后紧紧贴着一具温软的身体,一双温暖的小手紧搂在他腰间,这双温暖的小手,昏睡前他已记住了,是甘柔的手。 徐金微微起身,甘柔立刻就发现了,连忙坐起,扶他从下趴之势改成倒坐。 白鬼也发现徐金醒了过来,伸过头来轻舔他的手。 “你这蠢狗!不,蠢狼!” 徐金首先恶狠狠地骂了白鬼一句,然后伸手抚着白鬼的一头黑毛,感慨道:“谢谢你,白鬼,下次别这么做了。因为以后我会经常借用你的力量。” 白鬼不甘地轻吠一声,似乎没有听进去。 “柔师姐,也谢谢你。”徐金转过头去,看见了坐在前头的甘柔。 甘柔已是一脸倦意,左脸上有些泥印,眼角有点白痕。从以人证道境降到没有半点元神之后,甘柔无法以元神来洗脸洗头洗手净衣,也就无法保持得绝美无暇了。 甘柔疲倦地笑了笑,说道:“我们是盟友。” 闻言,徐金心头一动。盟友这种说法,有点疏远,也有点成熟,十岁的孩子可不会用盟友这种词,难道甘柔已经从山河钗的伤害下恢复了? 徐金问道:“柔师姐,你还记得些什么吗?” 甘柔一嘟嘴,说道:“金师弟,师姐饿了。” 咕—— 紧随甘柔的说话声而来的,是空腹的咕咕声。 身上的痛楚仍然未消尽,徐金忍痛忍笑,摇了摇头,说了声抱歉。看来甘柔仍然是老样子,并没有恢复。 叫停大壮,徐金拍了拍白鬼,让白鬼去寻找水源,令大壮跟着白鬼。 不多时,白鬼就带着两人一马找到了一条小河。白鬼的速度虽不如大壮,但也已相当出色了,追只羊追只鹿,都是小菜一碟。 不过徐金和大壮都不满意让白鬼来捕东西吃,白鬼总是从后头咬,咬上去,穿肠烂肚,涎水脏汁溅一身,至少要坏去一半肉。 弓和钢刀已掷在废人宗外,徐金身上只剩一把钢剑与一把拉不开的老弓,只好以掷剑的方式掷死了一只鹿,然后收集茅草,用钢剑与马蹬上的那点钢片来生火,割光了河边的茅草,烤了一顿无盐的鹿肉,先和甘柔白鬼一起吃了个饱,再让大壮吃。之后在大壮的强烈抗议下,徐金又翻身上马,由大壮来追野羊,追上去,一剑剁了,烤给大壮吃。 解决了饥饿问题,徐金开始考虑实力问题。 言道的笑律,毫无疑问会成为极佳的扰敌之术,只是不知是不是必须使用以人证道境的元神。这个问题,等全身的痛感消失得差不多了,可以让白鬼往初元瓶里灌点元神,用初元瓶里的元神试一试。 而刚才那雷霆一刀,显然不是刀道刀势。先前有人喊了一句这是雷道,可见那雷霆一刀,是雷道的攻击之法,是从他脑海里冲出的那一道雷霆引发的雷霆一刀,像闪电一般快,所以是雷道雷势。 他与雷道毫无渊源,唯一能与雷扯上关系的,就是随甘柔入阵时,最后承了一道天雷。 按甘柔当时的说法,他是得了天雷煅体。 “不知下一次还用不用得出,没有舞势就举刀砍下,砍出一条雷电来,飞出去的速度也和闪电一样,这一招以后与人对战时一定极为有用。也许有必要找个雷道宗门了解一二。”徐金想道。 那一道天雷当时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任何收获,但现在,他明白了那道天雷有多大用处了。除了刚才这一刀雷霆般的刀势之外,很明显的一件事情是,他的身体并不强壮,本不可能承受起以人证道境纯度的元神,但他确实承受住了。 徐金只能认为是那道天雷将他的身体大幅强化过,所以即使喝一小口人元瓶里的元神,也不会暴死当场。 想到这一点,徐金晃了晃仍然绑在右臂上的人元瓶,瓶里已无动静。 “之前都流光了吧?”徐金遗憾道。 人元瓶中那些元神,是他目前唯一能借到的以人证道境级别的元神,现在瓶中已空,下一次再借到以人证道境元神,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虽觉可惜,但他并不敢随意使用人元瓶。相反地,现在他只敢使用初元瓶。以人证道境的元神虽然强大得多,但他拿着这些元神也用不了,根本不知如何使用。而要想学习如何使用以人证道境的元神,总得先能够承受人元瓶里的元神。一滴元神和一小口元神的区别,在攻击效果上显然有极大的不同。 此外,他必须要学会使用初证道心境的元神,要能活用初证道心境的元神,要等到从初证道心境的修道者中脱颖而出了,才能渐渐接触到以人证道境的修道者,并向他们学习使用以人证道境元神。 而且,他用刀用剑用弓的本事也实在太差了,他还得找个地方去学学这些外物武器的基本用法。 等勉强熟悉了武器的用法之后,就可以开始学习使用元神。天雷煅体过后,能承受以人证道境的元神而不死,在初元瓶里炼化过的元神一定可以无碍使用了,之后四处寻找补药强身健体,一步一步往上爬,然后找到两名值得他信任的以物证道境修道者,唤醒肘骨中的师父,就可以保证通往以天证道境的路途通畅无碍。 想到初元瓶,徐金不由得想起了方平对初元瓶的介绍,上面说,初元瓶可以装成百上千份初证道心境的元神。炼化初证道心境的元神,大壮是一份,白鬼是一份。 也就是说,他可以一次提取两份初证道心境的元神使用,如果基础扎实,对上初证道心境的对手,他必将占据上风。从初证道心境中脱颖而出,绝不会是什么难题。 即使大壮加白鬼这两份元神太少了,敌不过其他初证道心境的修道者,大不了他再找点别的帮手。 比方说,养一窝入道的老鼠?当老鼠的铲屎官? 或者养一桑树入道的蚕?要换钱的时候逼着它们吐丝,要元神的时候全都抓进初元瓶里? 想着想着,徐金咧嘴傻笑起来。借力之路,与众不同,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都能修道,能借力的对象实在是太多了。 从三岁离开囚魔天牢到现在接近十五岁,几经波折,他总算是走在变强之路上了。 得到了废人宗的借力之法,得到了变强之法,而他现在还活着。 虽然李心愫戴上了山河钗,但她需要近五年时间,才会真正成为地书圣。在那之前,用这借力之法变强,再将李心愫抢回来就好。 借力之法,不需要悟道,只需想办法从其他修道者处借来元神即可,又快又干净,不杀人,不放火,不修道,不入魔,只需借。 “好吧,已经杀过人了……”徐金想到了被他以箭射死的两名入魔者,以及被雷霆一刀劈成两片焦炭的那名入魔者,胸口又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呕吐感。 “在这么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以后恐怕会杀更多人。”徐金望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想道。 借力之路,合理的思路是先施恩于人,然后索求回报。到时候,肯定要当追金人。当追金人,大多数时候是在为其他人做他们不敢做的事情,比如说复仇,比如说探险。而当追金人,他也可以更轻易地隐瞒自己是徐金的事实。 这追金人,并不需要一直当下去,只要能将方平唤醒了,他就可以听取方平的建议来走这条变强之路。 不过,不当追金人其实也可以。走一条不那么合理的借力之路即可。 甘柔曾让陆展使用了血誓符,陆展即使是圣,也找不出抵消血誓符的方法。而血誓符,是入魔者造。不死宗恰好是入魔者宗门,那千万本书中,一定有制造血誓符的方法。 也许有朝一日,他手持一把血誓符,逢人踩倒,然后扔符,说道:“道友,这里有枚血誓符,我不想杀你,我只想借点元神。你是不借呢?还是要命呢?” 只是这样做未免太无耻了。逢人就踩,这种事情他自认做不出来。 “就只黑吃黑吧,少杀人,多种点血誓符。然后把这些恶人全扔进不死宗里,壮大不死宗,嘿嘿。”徐金脑海里浮起了一个无耻的想法。 第三十五章 马道 徐金很希望大壮入马道,尤其是现在,无比盼望大壮入马道。 这个世界太大了。 废人宗距离最近的城市有四十万里。 以大壮的速度,可日行三千里,四十万里需要一百三十三天,四个半月。 而入道的马,不眠不休可日行两万里,这点路程,只需二十日即可搞定。 还有另一个问题,这片草原上的风极猛,没有帐篷的时候,晚上根本无法入睡,徐金可以勉强入睡,但甘柔完全睡不着,必须徐金和大壮为她挡着风,她才睡得着。徐金则只能在赶路的时候睡。 所幸现在没有雨刀子,否则甘柔根本无法睡着。 对这位身为天下第一美人的盟友,徐金只有说不出的唏嘘感慨。甘柔未来破以人证道境进入以物证道境的可能性,恐怕与他在没有甘柔的帮助下获得废人宗传承的几率差不多。 但甘柔帮了他,不仅带他入水火风雨雷阵,进入了废人宗,也让他得到部分以人证道境元神,甚至也是多亏了甘柔才逼出一口言道笑律,使两人一马成功从入魔者的包围中逃脱。若没有甘柔,且不说有没有机会逃脱,至少在入魔者的剑阵下,白鬼一定会死。并且,甘柔还愿意为他挡毒剑。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徐金很清楚自己借力变强必须仰仗于许多修道者,很清楚在他的变强之路上,报恩对自己,对他人来说将有何等意义,因此也极乐意保护甘柔。 也因此,在雨刀子到来之前赶到飞絮城,就更重要了。 “大壮啊,咱们的未来,就全看你的了。”徐金想着未来之路仍然具有着很大的风险,仍然需要不小的机遇,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趴在他身边休息的大壮。 “咴!”大壮不满地吐气,相当无趣地屈屈身子,一蹦,得得远去,一骑绝尘。 “你又怎么了?总不可能是吃道要达到以人证道境了吧!我现在可帮不上忙啊!”徐金气恼不已地追在大壮身后叫嚷着,转眼间已追丢了。 徐金灰溜溜地跑回来,坐到甘柔身边,等着大壮自个儿跑回来。 甘柔正抱着懒洋洋的白鬼坐在水塘边,此时见徐金坐过来,一脸开心地伸出袖子给徐金擦去脸上的灰尘。 一股轻微的汗臭混着极淡的香味传进徐金鼻子里。 “真是罪过啊,竟然叫天下第一美人跟着我没衣服换,混出一身汗臭。”徐金望天长叹。 李心愫五年内不会真正成为地书圣,甘柔的师父也就不会被赶出失落天,所以不用急着带甘柔去寻找她的师父。徐金甚至敢说,他根本不必带甘柔去寻找她的师父,他只需要在五年内将尚未成为地书圣的李心愫抢回来,再静观书道应对就行。 不过甘柔目前的状态很糟,恐怕他不得不先找个医道医师治疗甘柔,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甘柔。 当然,治病,衣食住行,这些都需要钱。 他身上有许多储物符,储物符中有许多优质武器,这不假,然而他打不开储物符,甘柔现在更是打不开,总不能让白鬼或者大壮来开吧? 让白鬼或者大壮来开,最可能发生的事情,恐怕是符毁器亡。 此外甘柔身上同样有一张储物符,一张纯白符纸上书以淡灰线条的储物符,天级储物符。甘柔的天地盘就收在这张储物符里。这张储物符就更不用想了,必须修到以天证道境之后才能使用。 所以到飞絮城后,徐金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赚钱。 而在那之前,得想办法让大壮进入马道,尽早赶到飞絮城。时间,他耗不起,以甘柔目前的状况,恐怕也耗不起。 天人灵腑只有一个,大壮虽已入了吃道,但天下众生可同时修万道,只要能修出来。一次修多种道,对寿命并无助益,对于战斗的帮助却极大,主要体现在可以极大提高战斗续航。而马道之马若修了两种道,耐力就可以大幅提升。 虽然徐金对于一个天人灵腑要如何修两种道并不清楚,但这并不影响他期待大壮入马道。 所以当大壮赌气跑走,又饿着肚子病怏怏地跑回来后,徐金抱着甘柔翻身上马,跟着白鬼一路杀鹿杀羊,然后全都驮到大壮背上,一只也不吃。 这一晚,浑身鲜血的大壮,浑身鲜血的徐金,浑身鲜血的甘柔,浑身鲜血的白鬼一起跳进河里,洗去满身鲜血。 之后大壮被徐金空腹虐待了。 “记住,要入马道,你必须体悟耐力何在,耐力何来,珍惜你的耐力所来,才能让你以耐力入道。”徐金一边啃着流油的羊腿一边胡诌。 大壮满脸凄苦地赖在他身边。 第二天,大壮不走了。 第三天,大壮被徐金用羊肉塞满了肚子,完全走不动了。 第四天,一件更麻烦的事情发生了。每月都会来的那件事情,降临到甘柔身上了。 甘柔现在无法使用半点元神,和他这废人差不多,除了多出一条山河脉,多出一只天人灵腑以外,没有半点不同。不能辟谷,也不能免去凡躯所受之苦。甘柔甚至无法像李心愫那样以元神去化血。 连续三天时间,甘柔一直痛苦又虚弱地坐在河边,夏日炎炎,河水稍冷,白裙染红而不敢见水,徐金只能不断地调教大壮,附近一千里地的鹿和羊基本被他杀光了。 三天过后,甘柔仍然虚弱,身上也多了一丝血腥味,洗也洗不掉。 徐金摇头叹息,这天下第一美人,只怕要易主了。没有元神,甘柔根本无法保护她的皮肤,清洁不到位,对皮肤的伤害极大。 又过了一天,那件事情走了。 大壮开跑。 狂风打在身上,徐金不得不将虚弱的甘柔搂在怀里,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尽管如此,甘柔虚弱的身子仍然时不时地颤抖一下。每每这时候,徐金总会想到从剑阵中杀出时,甘柔要以手为他去挡毒剑,心里总会生出一股怜意来。 “再这样耗下去,甘柔恐怕扛不起了。”徐金渐渐急切地希望大壮能早入马道。 以耐力,以勇气,以血性可入马道。但大壮并没有勇气,更没有血性,连生肉都不肯吃,所以只能以耐力入马道。 李心愫不在身边,徐金少了可以参考的资料,只好天天抱着烤肉掐着大壮的脖子往死里填。 如是过了三天,甘柔的精神仍不见好转,大壮则又壮回了一年前徐金在马厩中见到它时的模样。 瞧着三天之内就暴壮起来的大壮,徐金心头微动,突然有了主意。 这一天,他用手加钢剑挖了两个可以避风刀子的大坑,逮来一堆断了腿的鹿和羊,放在一个大坑里,将甘柔安置在另一个大坑里,让白鬼守着她,砍了上千斤茅草堆在坑中,又将钢剑与初元瓶也放在甘柔身边,并烤了一块鹿肉用茅草包好放在河对岸。 然后徐金翻身上马,将双腿绑在马蹬上。 “驾!”第一天。 “驾!”第一天夜里。 “驾!”第二天。 “驾!”第二天夜里。 “驾!”第三天。 “驾!”第三天夜里。 …… “驾!”第七天。 连续七天,大壮未曾停下,连续七天,徐金未曾下马。渴了,徐金就冲过甘柔附近,接白鬼上马,从白鬼处接过暂时被他当水瓶用的初元瓶,喝点水,再还给白鬼,将白鬼放下马去。饿了就忍着,要尿了就站起身迎着风来一泡。徐金没吃东西,可以不下马。 七天里,甘柔的食物都是她自己用剑杀死,自己烤着吃的。 七天里,大壮每次跑过甘柔身边时,总是直直地盯着河对岸的那包鹿肉。 七天后,徐金已一脸瘦削,眼窝深陷。 七天后,大壮也已瘦了下来,像一匹普通的马。 一人一马,再一次跑过甘柔身边。 这一次,大壮没有再盯着河对岸的那包鹿肉,而是直接越河而过,理所当然地低头,如狼似虎地叼走了业已发霉的鹿肉,一口吃下腹中。 然后,大壮满脸泪水地开始加速,身上的微黄毛发开始变成金色。 之后大壮一直在加速,直到夜间时,已如离弦的箭一般在草原上飞奔,微黄毛发已从金色坠入黑色,米黄色的大壮变成了黑色的大壮。 大壮仍未停止加速,而徐金已经不得不用手捂住鼻口才能呼吸了,双腿也早已饿得发虚,只有伏在大壮背上,才不至被颠得歪倒。 黑色褪下,变成白色时,大壮缓缓停在两个大坑间。 徐金解下脚上的布条,翻倒在地,甘柔递来了一块烤羊肉,徐金接过,如狼似虎地咬了起来。 白色而瘦削的大壮一蹬四蹄,拖出一条极长的白色亮影,飞奔而去。大壮飞奔所留下的白色影子中,渐渐染上一抹金色,金色跟着影子疾追大壮而去。 大壮绕了两千里,在一个时辰内跑回两人身边,站在了出发前的位置上。 大壮仍然是白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过后,金影顺着大壮留下的白色影子追了上来,追进了大壮体内。 金影入体,金光乍现,大壮在夜色下如太阳般耀眼,将天地笼罩成一片金色。 金色渐渐暗下,大壮又恢复了米黄色,不同于之前的是,身上的金光已无法掩盖,远远一眼就能看出来。 影追而入道。 这就是以耐力入马道。 大壮,刚刚入了马道。 徐金望着大壮身上的金光,满意地点点头,一头栽倒在甘柔怀里,睡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 鬼道 大壮太快了。 虽然驮着两人一狼时,没有它入道时那么快,但徐金仍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露天呼吸早已成为笑话,两人不得不用厚厚的茅草织成茅草被,卷在身上,卷在头上。大壮奔跑时,徐金倒坐在马背上,全身包着茅草帘,抱着裹得更厚实的甘柔,才能承受住迎面而来的飓风。 也因此,只有夜间休息时,徐金才能勉强校正一下方位。判断一下方向,顺便查看一下沿途是否有他曾来过的痕迹。 白天,全都依赖大壮的认方向能力。 徐金喂食时,总是违心地拍着大壮,期待地说道:“你最好老马识途。” 大壮并没有辜负徐金那点信任,赶了五个通宵,十七日后的傍晚,大壮停下时,徐金掀开头上的茅草帽,转过身来,惊喜地看到了飞絮城东门的城墙。 在草原上奔波了一年,终于又回来飞絮城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这座草原之城,城墙依然像上次离开时那样高而青翠,仿佛涂着青草汁,城门也和城墙一样高而青翠。 只是身边少了李心愫。 徐金微叹了口气,将李心愫的影子压在心底。从废人宗逃离至现在,已有一个月时间了,李心愫成为地书圣,是书道大事,想必这件事情也已经传遍天下大小城市。 甘柔开心地从有些枯黄的茅草帽里钻出头来,左顾右盼,像是从没来过这座草原之城一般。 徐金叮嘱道:“柔师姐,你最好戴着帽子,别被人认出来。” 甘柔现在就像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一般,除了一定要坚持当师姐以外,完全是个真正的孩子,已到了饭来张口的程度了。幸好甘柔相当听话,自从徐金说不许提起他的名字之后,甘柔一直只以金师弟称呼他。 在身份不暴露的情况下,两人就能在飞絮城里安住一段时间。 衣食住行都要钱,最重要的,是练习使用元神和储物符要钱,要很多钱,而徐金唯一能拿出来的,只有一张空的地级储物符。 地级储物符,能当三四百两银子,能应应急。 “反正大壮吃的东西必须进草原里宰,不如开个皮毛摊或者开个肉摊,甚至开个小荤菜摊都成。等学会使用储物符,就不必这么浪费时间了。”徐金思索着,牵着大壮,与甘柔一起走进了飞絮城。 在典当行里,将地级储物符当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后,寻到飞絮城唯一一间客栈,一夜只需二两银子的客栈,两人一狼住了进去。 大壮担心徐金开小灶,也想挤进去,徐金郑重地对大壮承诺道:“明天架锅煮给你吃,蒸炒炖煮焖煎烤烫,糖醋红烧铁板烧,变着法子让你满意。” 光是听,大壮的涎水就已经在客栈外流了一地。铁板烧是什么?没听过。糖醋?又甜又酸会好吃?不过既然主子这么肯定地说,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大壮乖乖地蹲进了客栈外的马厩中,惹得满客栈的人笑个不停。 离天黑还有些时间,徐金连哄带骗地将甘柔诓进了澡桶里,去找了间布料店,扯些便宜耐用的麻布,买些针线,缝了几件不算好看的衣服,然后找了处井,清洗干净换上新的麻袍,与甘柔一起歇息了。 白鬼也被徐金逼着洗了个澡,这天夜里,徐金逼着白鬼躺在两人中间。男女授受不亲,但银子是要省着用的。 一年未曾躺在床上休息,徐金这一觉睡得相当饱足。 …… 第二天,徐金令白鬼守着客栈房间,在甘柔脸上胡乱抹了堆脂粉,确保谁也认不出甘柔后,将甘柔带到了飞絮城的医馆——青风馆。 医馆里的都是医道修道者。就徐金所知,医道是一个统称,医道下细分为细针道、药道、肉身道之指道等等,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只要入了道,又确实能对治病救人作出一点贡献的,就能挤进医馆。而馆长必须对馆中每名医者所修的道都略懂一点,像馆长这样什么都略懂一点的,就叫做医道,诸道统合,有三种进了以物证道境,就是医师。 青风馆里有一名馆长,十三名医道修道者。 走进青风馆,徐金一眼就注意到了门旁的医师证明状。 不大的竹板靠在细竹椅的椅背上,竹板上贴了一张纸,纸上又堆了一层透明微绿的木胶。纸上龙飞凤舞,写着“飞絮城医师,青风馆馆长李青风”,是书道赐的证明状。 细针道飞梭宗,药道百草门,眼道天眼山,这三个宗门的印章印在证明状上,证明馆长是三道以物证道境,是货真价实的医师。 “眼道以物证道境……希望他看不出来甘柔是甘柔。”徐金忐忑地想着,走到一张竹桌旁。 竹桌后方坐着一名灰袍男子,男子双眼微眯,左手小指点在竹桌上轻敲着,右手捻着根细金针。 馆长总是坐堂医馆,这灰袍男子就是馆长李青风,徐金对医馆规矩还是熟悉的,恭敬低头道:“馆长,请——” “风邪入心经,慢火攻胃经,我写个方子,每日依序抓药熬食,一月可愈。八十两银子。”李青风未待徐金说完,已径自抓过一支笔一张纸,写了起来。 雷厉风行,徐金想,开始掏银子。 八十两银子摆上桌,李青风已写完,将纸交给徐金,一指医馆大门,显然是要送客了。 “谢馆长。”徐金又恭敬地一低头,牵着甘柔走出青风馆。 甘柔未被认出来,两人在飞絮城的消息就不会传到失落天。除了李心愫和入魔者,没人知道徐金,不,没人知道金不肖有大壮,更没人知道金不肖有一匹黑狼。只要甘柔不被人认出来,他是金不肖的事情,就不会传到失落天,就不会被陆展知道。 出了青风馆,徐金回头望了一眼李青风,见他正闭目养神,稍觉心安,收好药方,急忙将甘柔送回客栈中,多次嘱咐她不许出来,又不放心,去书店买了二十两银子的《修道者观》,三两银子的《移星阵引导》,二两银子的《储物符三阶五法》,塞给甘柔,才出门去采买开肉铺和小荤菜铺能用到的东西。 …… 徐金离开后,甘柔搂着白鬼玩了会儿,见徐金并没有再回来,这才抱起《修道者观》细读起来,阅读起来比徐金还慢。 “天人灵腑可容元神……我的天人灵腑一定受损了。”甘柔翻动书页,喃喃说道。 “元神经腑入脉为证道,经脉入腑为修道……”甘柔不时翻动着书页。 “灵腑受损为废人,废人不可修道,只可入魔,或修鬼道,以天道重筑肉身……”甘柔一边念,一边翻页。 甘柔的小手忽停,喃喃念叨着:“鬼道可重筑肉身,鬼道可重筑肉身……” 紧接着,甘柔快速翻动书页,双目迅速地在书中的每一页上搜寻着。 “鬼道……鬼道……哪里有鬼道……” 甘柔喃喃自语,快速翻页。 不到一刻钟,厚达千页的《修道者观》已翻到了页尾。 “鬼道为人所不齿,但剑道第一圣曾以一年时间修鬼道至以天证道境,借天道重筑肉身,弃鬼再修剑,终成剑道第一圣。有金师弟帮忙,我一定也可以的。”甘柔开心地合上《修道者观》,不再去看另外两本,蹲下身,又去逗白鬼。 第三十七章 赚钱的机会 开张第一天,徐金花了一个时辰,猎了十八头鹿,一头羊,割了鹿皮,也不加工,直接将皮贱价卖了三十两银子。之后,除了他和甘柔和白鬼的食物以外,鹿肉全都炖了炒了煮了给大壮吃。 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大壮得意地走在飞絮城里,心里美滋滋的。主子真换着花样给它做菜,光鹿肉就做了十几种,什么鹿肉饺,什么爆炒鹿唇,什么鹿心炖,什么三鲜鹿肉,什么铁板烧肉片,好吃得停不下来!还有近百人围观它,一个个口水横流,大声叫好。太棒了!马,就该这样当嘛! 徐金则疲倦地拖着板车走在后头,快累趴下了。 回到客栈,与甘柔和白鬼吃过东西后,徐金将抓来的药熬上,无力地躺在床上休息,不断思索着别的赚钱之法。 “名声是打出来了,可要是天天这么干,就不用学怎么用元神了。看来这赚钱比我想象中难得多。” 飞絮城是草原之城,卖鹿羊肉卖鹿皮并没什么赚头。而他必须赚许多钱。 他必须学会如何使用储物符,而在学习使用储物符的过程中,元神使用不精准的话,会毁掉储物符中的东西。甚至有可能把储物符也毁掉。 他身上的储物符里都装着东西,只能买别的储物符来尝试。 而一张人元符的购买价是一百两银子。当然回收价只有六十两。 “也许,只炒菜不卖肉?”徐金苦想着要怎样赚到第一桶金来开启他的借力之路。 苦思无果,而药已熬好了。徐金看着甘柔苦着脸喝下去,这才取出初元瓶,送到白鬼面前。 “用你的元神灌进这个小瓶子里。白鬼,你平时都用爪子还是肉球来释放元神?”徐金蹲在白鬼身前,举起白鬼的前腿,点按着爪子和肉球。 “汪汪——”白鬼叫了一声。 徐金当然没听懂,点着爪子问道:“是这里吗?” 白鬼摇头,吠了一声。 “这里?”徐金点按肉球。 白鬼摇头,又吠了一声。 “难道是尾巴?”徐金捏着白鬼尾尖上的那蓬白毛。 白鬼又摇头。 “……总不可能是舌头吧?”徐金苦着脸问出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位置。 白鬼点头了,并伸出舌头来舔徐金。 “我还是去找大壮吧……”徐金将初元瓶塞进怀里,黑着脸走出客房,走进马厩。 大壮正得意地和马厩里的其他马儿炫耀自己的主子,此时见徐金走了进来,连忙凑上来摇尾蹭颈示好。 “我要从你这里榨点东西。”徐金骑上大壮,慢悠悠地踱出城。 一路上不断有人向他问好,都是围观他煮肉喂马的人。徐金也不时打个招呼。 出城五里后,徐金从大壮身上下来,抓出初元瓶。 灰色的初元瓶比浅绿色的人元瓶小一些,徐金将初元瓶抵在大壮背上,恶狠狠地说道:“大壮,你的元神从哪里释放出来?” 大壮心说这主子怎么一会就变个脾气呢?不过好在这主子手艺不错,跟着它倒也不亏。 大壮抬了抬前蹄,轻敲地面。 “蹄子?”徐金脸色稍黑。 “咴——”大壮点头。 徐金沮丧地骑大壮回城,买了十包皂荚,十包茶叶,将大壮稍洗过之后,牵着大壮进入客房,给大壮泡蹄子。 “看来还要加上皂荚和茶叶的开销。”徐金苦着脸说道。 甘柔本坐在一旁滋滋有味地观看,此时听徐金说起,便出了个主意说道:“金师弟,你可以把它的蹄子包起来。” “这主意确实不错。”徐金点头同意。只不过大壮这段时间就不能到处跑了,出门必须套上大壮专用不耐磨牌靴子。 徐金恶狠狠地威胁大壮不许从澡桶里站起来,冲出客栈,想去买点麻布。 此时客栈里传来一声惊叫:“十万两银子?老李!你疯了不成?你要用十万两银子赌地书圣十日入道?” 听到这声惊叫时,徐金已冲出客栈三十步远,脚步一顿,僵立在街头。 今天从早忙到晚,李心愫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去打探。虽然他敢肯定李心愫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入道,但他不敢肯定书道会不会因为李心愫迟迟无法入道而做些什么。 徐金微僵着脚步走回客栈,望向骚动传来的方向。 客栈一楼有几张竹木桌,离楼梯最近的竹木桌边,有两人正在争吵着。 徐金找了根凳子坐下,要了壶茶。 赌地书圣入道,这件事情,很有趣。 因为徐金知道,李心愫要入道,得等到记住的魔书全都被山河钗剥夺干净,从李心愫被陆展带走到现在,已有一个月,还需要四年零八个月,李心愫才能入道。如果他参加这场赌局,钱就不是问题了。 楼梯边争吵的两人已压低了声音,徐金便向他旁边的一人问道:“地书圣入道和赌有什么关系?” 这人也见过徐金煮肉喂马,笑道:“小兄弟,你打猎很久了吧?这件事情,早已传遍天下了!相传这新任地书圣啊,虽然是个绝色美人,是个书道天才,但是却还没入道!一双眼睛里却又包含着无穷智慧!你猜怎么的?” 这人故弄玄虚地笑着。 徐金配合地发出疑问,这人便神秘兮兮地说道:“是魔书!魔书是入魔者用不同于书道写书之法写的书!所以看魔书是不能入书道的!” 徐金配合地发出惊讶声和顿悟。 这人便又点头说道:“对对!地书圣像是阅卷无数的书圣,就是因为她看了无数魔书!所以地书圣还没有入道。而山河钗要赐恩,就要先将地书圣所看过的魔书全都融入自身。据说山河钗三日可以融入一万本书,于是就有庄家在半壁天赌场里开了个赌局,赌局有快的有慢的,慢的赔率最大,让玩家自己选日期押,赔率达到一赔一百!” 这回,徐金真的发出了惊讶声。这所谓的慢局,他也没有把握。选日期当然是一日一日选,而不是一个月一个月地选,一年一年地选。以一赔一百作赔率,也就等于庄家认为至少在一百日李心愫不会入道。否则从庄家的角度来看,每个人将自己的财产分成一百份,在每一天都押一份,就一定不会亏。设赌局的庄家对李心愫入道日期的看法反倒比陆展的两个月更久,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快的呢?”徐金问道。 “这快的,就是一天一天押,押入道和不会入道,这个赔率最小,一赔一。”这人答道。 “难道还有赔率在中间的?”徐金疑惑问道。 “没错。后来半壁天开满了赌摊,有押三天的,有押五天的,还有押十天的,赔率各有不同。” 半壁天,天下最安全的天城,对所有入城者都一视同仁地保护着。如果入城者存有害人之心,而他想害的人正好也在半壁天,存有害人之心的人就会被半壁天的阵法传送出城。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害了事,又没被半壁天通缉,这人躲在半壁天里,就基本是安全的,除非寻他报仇的人有能力击败半壁天城主军,使半壁天这座天城倒塌。当然,半壁天的衣食住价格高出其他城市十倍有余,便是用来弥补阵法开支的。这十倍价格中,有四成是税收。 徐金现在没有本金,甚至没有去半壁天的路费,但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便有了主意。 之后,他便不再去买麻布了,又回到客房中,把大壮赶回马厩。 大壮也不恼,一脸讨好地蹭了蹭徐金,乖乖地回马厩消化今天吃下的东西。 “金师弟,怎么了?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甘柔见徐金脸上压抑不住的喜色,便问道。 “赚钱的机会来了。”徐金答道。 第二天一大早,徐金就乘着大壮出城,在城外忙活了三个时辰,堆起四十只鹿,十只犒劳大壮,剩下的全都或炒或蒸或煮或炖,给贱价卖掉了,换到八百两银子。 “足够去一趟半壁天了。”推着板车回到客栈,徐金欠着疲倦不已的身子感慨道。 一觉睡到天色大亮后,徐金牵着大壮,带着白鬼和甘柔,来到了飞絮城通往半壁天的传送阵前,开始等待。 等待能帮两人一马一犬开启传送阵的人到来。 “柔师姐,那人开的药好像挺有用吧?”站在阵边等人时,徐金突然开口说道。 “嗯,有点用。我现在觉得好些了,但还是有点迷糊。”甘柔答道。 徐金点头。这两天,甘柔虽然仍旧表现得很亲密,但终于不再一副饭来张口的样子了。 “金师弟,你能帮我个忙吗?”甘柔在身边扫了一圈,见无人过来,便也问道。 “什么忙,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会帮你。”徐金应道。 “我想修鬼道。”甘柔直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