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 - 入禁廷 - 芋孚 二更时分,连梨好不容易才睡着眯上一会儿,忽然,门外一阵嘈杂相错的声音响起。 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将她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皮,快速爬起,盯着门的方向看。心脏噗通噗通直跳,不受控制的害怕。 外面的声音随着她惊醒的动作一点没减弱,相反,越见嘈杂。显然,这并不是她的错觉,门外现在的确很乱很乱。 也是这时,一阵声音突然拔高,凶悍中带着狠劲,“都给我围住,一个个的查,谁也不许落!” 随着话落,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间房门被他们直接踹开,外面不知在做什么。 连梨心脏里的噗通声变得更大,甚至,手脚也有些发软。 哪来的悍匪,还是她倒霉的住进了黑店? 手心冒出冷汗,连梨又怕又慌,她四处张望着,在外面更加嘈杂逼近的脚步声里手忙脚乱的拾起衣裳,快速穿起。 一穿好,她就三两步下地,想搬凳挪桌,好抵住门,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但手指在摸上桌子上时,又停住,她冒着冷汗想,这个不行,她一个人搬不动。 拖过去必然冒出声音,反而会引起他们注意。 于是只咬着牙轻手轻脚搬了两条凳子,勉强靠住门。搬完,不作停留,迈着鞋子都没穿整齐的脚就奔到窗户边,小心翼翼探头看。 结果这一看,让她的心更加沉到谷底。 客栈之下四周灯火通明,他们是直接把整个客栈围了,就算她敢咬咬牙不怕摔个半死跳下去,等待她的也只是对方一拥而上的包围。 连梨抿住唇,手心里密汗更甚。 正在她心中焦急,慌怕如麻之时,外面一阵阵钝猛的脚步声已经到她房门跟前。 对方到她这来了。 连梨要吓死,下意识紧紧靠到窗户边,嗓子像是被掐住了一样,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砰砰砰!”急骤如雨点的声音密集砸在门上,伴随着大汗粗犷喊声,“开门!” 连梨后背汗毛一耸,听到这么一声哪里敢开门,只闭紧了唇更加不发声。 她不发声,外面的声音便继续。 “砰!”对方似乎是个不耐烦的性子,碗大的拳头锤在门边,“快开门,官府巡查。” “再不开,便把你门直接踹了!” 连梨心里突突的跳,头皮直接发麻。 听到对方自称是官府她也没放下戒心,他们口中如此不善,她怎敢放心。 下意识还是闭紧了唇,不大想去开门。 “砰!!”又是猛地一拍,“开不开?不开老子真踹了啊。” 连梨手心揪紧,后心窝里冷汗密密的冒。 她紧紧盯着房门,嗓子因为害怕而干哑,心中是一重害怕叠着一重纠结,几乎让她紧绷的神经眩晕。 她知道,这扇薄薄的门是挡不住什么的,以此时外面那人的嗓子,只怕猛踢上几脚就能轻而易举把门踹开。 她此时不去开门,待对方强行破门而入,只怕要对她更加不善。 可……鼓起勇气去开门,尽量少惹怒对方,连梨也不敢。谁知道对方是不是就等着她羊入虎口呢。 连梨唇色已经吓得露白,她撑着因为过于紧张愈发僵硬的腿,焦急张望,想着能不能找地方躲藏。 但这间房太小了,一张桌子,四条凳子,一个方便放盆的木架子,再加上一张床脚极矮的床,就已经将屋子要塞满,没有多余的空间。 至于躲床底?那张床实在是矮,她就算有心想躲进去,都滚不进去缩不进去,连梨欲哭无泪。 也正是这时,拍门声歇了歇,外面声音再次拔高传来。 “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开真砸门了啊!” “老五你废话什么,直接砸就是了!我这边都已经搜了两三间了,就你磨磨蹭蹭!” 连梨听到这两句,眼皮猛跳。 她知道她没有机会再犹豫了。 望了望门边,咬咬牙,她最终选择过去开门。 起码她门前这位,不似刚刚回应他的那位,一上来就不由分说踹门。 或许能留些余地。 她哆嗦着手指,脚步有些颤的过来挪开了门栓。 “来了。” 轻轻哒的一声,门栓落下。 外面的大汉也听见了,这哒的一声才落,他就把门猛的一推,大步跨进门来。 浓眉大眼扫视屋里,一眼看见脸色发白的连梨。 他定目看她好几眼,反反复复打量,最后,手一扬,便冲身边两个人说:“先带下去,等会儿一起带回县衙!” 连梨:“!!” 她立马后退一步,紧张的嗓子干涩,“大人这是何意?” 衙差大汉懒得跟她说,只眉眼不耐,“待回了衙门,你自然知道,带下去!” 不由分说,让两名衙役把她带下去。 连梨被拉的踉跄,甚至,她明显感觉到其中一个有些不怀好意,那人趁机在她手上揉了一把,手脚不安分。 连梨心头耸然,立马往旁边偏去。 那衙差见她躲了,倒是面不改色,好像他刚刚什么都没做一样。 连梨见状心头更加绷紧。 这人和从前见过的二流子似的,惯爱占人便宜。 她小心挪得离他远点,也不敢有所磨蹭让他有机会再碰她,硬着头皮往前走。 下了楼梯,便见一楼已经被围住了好几人,其中多是妇人,只少数几个大汉也在其中。 连梨被衙差们推着到了她们一处,命她老实待着。 一刻钟后,陆陆续续他们又捉下来六名妇人,当头那衙差用手指一一点了一回,接着又招来掌柜的,待得知今日住在这的妇人女子差不多都在这了,便点一下头,抬手,“走,回县衙!” 衙差们应声,推着连梨几人往前走。 有几名妇人被吓得哭了起来,失声尖叫。 领头衙差不耐烦,“哭什么哭,待审问过了知道和你们没关系,自然放你们回来!” 连梨只希望真是如此才好。 她怕进官府,从前在家中,村里人也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去官府一回。 都说那是个进去就得脱一层皮的地,他们这些种地的百姓,哪里有银子给官家老爷送。 她自小潜移默化接触的也都是这个观念,对官府中人有种避之不及的条件反射,后来是直到嫁了李伯宗,他是秀才,之后又一路中了举人,甚至高中状元,心里对于官府的避讳才好了些。 但……连梨想到李伯宗,心中又是心酸又是难过,本以为他中了状元,今年应该不久就会接她一起过去夫妻团聚。 可讽刺的是,她在家里等啊等盼啊盼,最终等来的不是这个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与她团聚的夫君,她等来的,只有一封寥寥几字的书信。 她一朝高中的夫君,金榜题名后的第一件事是把她休了。 曾经她以为他与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是真心喜欢她的,他中了秀才之时,原本乡里之间有无数的人想让他与自家结亲,其中不乏大把家中境况比她好的,可他从始至终没有动摇过,他屡屡到她家门前来看她,又三书六聘还是娶她。 新婚之时,她与他蜜里调油。 后来他要专心念书读书,不得不去州府之地,两人分居两地,他几乎是一个季度才能回来一次。 再后来,他中了举人。 他高高兴兴的回来看她,两人难得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些。 可惜,时间终究太紧,才在家里待了一小阵,他便要赴京赶考去,他走时和她说,他今年且下场试试,来年春末之时无论中也不中,都回来见她。 他违诺了。 他如愿以偿成了最意气风发的状元,可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休了她。 曾经的蜜里调油浓情蜜意,便如那张休书一般,轻飘飘就这么没了。 连梨当夜哭了一回。 自那之后,她就再没哭过了。 李伯宗负她,又以最让女子日子难过的七出无子一条辱她。 她摊上这么个名声,日后又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她心中堵着一股气,待难过的心情好了些,便自己拾掇了家资细软,独自北上赶赴京城。 她是头一回出远门。 路上走得坎坷,赶路的滋味很不好受,她还吃了不少暗亏,途中,她不是没想过干脆回去算了。 可心中那股气实在消不下去,一想到李伯宗随随便便一张纸就让她在乡里倍受鄙夷,而他在京城却风风光光无人知他品性恶劣,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阿娘曾经说过,人活就活一口气,她不把心中这口恶气出了,以后李伯宗这三个字会成为心魔一般,如影随形跟着她。 要是哪日他再来个携妻带子荣归故里,那不是人人都要拿这事再反反复复嘲她一回,她的日子将不得安生。 所以途中受人白眼伤心难过之时,她咬咬牙也就忍了。 这般便一路磕磕绊绊走到这岐江府。 原本,她是打算明日就坐船继续北上的。但如今……连梨看着周边数十个身穿衙差服饰的人,不由得面露愁容。 她这趟进去了?可还能出得来? 鼻子有点酸,她抿一抿嘴角,忍住,不叫人看出异样。 其实她不忍也没什么,因为在不少人都控制不住抽噎颤怕的情况下,她哭一会,也没人在意。 衙差们瞄她们几眼,看完一圈,视线还是暗暗看连梨,她是这些人中样貌最出众的,乌鬓鬅松,素钗布衣,那夜空中白生生的一截脖子,较之其他人格外出众,让人有点心痒痒。 啧啧啧,倒还是一个美娇娘。 手肘朝旁边的伙伴戳一戳,努嘴示意他看。 被戳的衙役顺着他努的方向看,见他是让他看连梨,他眨了下眼,暗暗收回眼神。 收回后,眼角余光暗示性的瞥他一下,提醒他,岐江府现在可有位大人物呢,他收敛着些,这关头别闹出事来。 衙役笑一笑,表示知道。 但他只是看看,总不能连这也不行吧? 之后偶尔还是看连梨,直到进了府衙了,这才敛神。 连梨被人压到了牢中,和其他人一起。 牢里的味道不好闻,血腥味混着泥土的土腥味,让人作呕。 她坐在角落中,闭塞耳目,努力不去听不远处不知因何而发出的凄厉嚎叫。 听多了,让人心里怕的慌。 其他人也被这样的环境折磨的有点怕,她们不断问狱卒,问她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狱卒们不耐烦,“等着就是了。” 但她们等不了啊!莫名其妙被抓来,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哪里能安心等着。 所以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问。 狱卒真是要被问毛了,他瞪眼凶神恶煞,“问什么问,再问直接把你们弄晕了。给我安静等着!” 众人吓到,终于闭口。 连梨缩在角落中,降低存在感。 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人再次带她们出去。 这回,是一人一间房单独的关,单独的问。 对面满面覆须的男子反反复复问连梨两个时辰前她在哪,今天一天她又在干什么。 连梨几乎都被他问的恍惚。 问了足足两刻钟,对方终于停了。 他走了出去,之后只留她一人在房里。 连梨以为她能歇一口气了,但才不过一会儿,又进来个人,这回进来的面善了许多,他问得问题不大一样,但若是仔细的想,其实便能发现他还是在一步步诱导她说她今天的行程。 也得亏连梨没撒谎,不然如此高强度下来,别答着答着就前后不一,惹得对方起疑了。 如此又是两刻钟,这回,男人点了点头,再次出去。 连梨以为再过些时候,或许还会来人。 但没想到自此之后她就一直被关在这个房子里,坐着坐着坐到她都要瞌睡了,也没见人再来过。 可她又不敢睡。如此环境,如何睡得下。 强撑着精神,一直让自己保持清醒。 又一个时辰,房门吱嘎一声,有了动静。 连梨望过去。 来者是个衙役,他冲她示意一下,示意她跟着走。 连梨沉默一会儿,跟上去。 她被带回了牢中。 这回,牢中只她一个人。 刚开始,连梨以为是其他人还在被审问,所以才没回来,但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一直到狱卒都开始分发早膳了,她也没见到一个人再回来,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 她们去哪了? 连梨的心不断下沉。 她不知道她们去哪了,她只知道如今只她一个人在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嘴角发干,她不自觉舔了舔。 舔了两下,鼓起勇气,连梨第一回冲狱卒开了口,“请问,其他人哪去了?” 狱卒看她一眼,但他没答,只朝她的饭碗指了指,“吃你的饭。” 连梨哪有胃口吃。 她皱眉毫无食欲,沉默坐着。 她吃不吃的狱卒不管,他径自坐到一边歇着。 连梨有心想再问问,但她知道对方是不会答的,便又只能忍住,只心焦的不断往昨日她们被带走的方向看。 看了不知多久,终于,再次有人过来。 这回依旧是带她去审问,而连梨也终于知道了昨晚她被带来的原因。 一位官老爷的庶子死了,而死时,他的尸体就被发现在那座客栈旁边,有人说看到过一貌美女子在他死前曾出现过。 连梨张嘴无言。 所以因为她相貌尚可,又住在那座客栈,他们便要压着她,一直压着? 心情不住低沉,她焦灼不安,她是出不去了?又想,果然但凡官府,进来就得脱层皮。 “我没杀过人,也压根不识得那位少爷。” 审问她的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依旧一板一眼问她昨日情况。 连梨答的几乎要口干舌燥。 这般又被问了将近一个时辰,她听到这位大人朝外唤狱卒,带她回牢中。 连梨忍不住焦急开口,“我何时能出去?” “如今事情尚不明朗,你仍有嫌疑。” 可连梨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啊! 她心焦如焚,还要再说,但跟前的人不给她再辩解的机会,只叫人把她压下去。 再之后,连梨几乎是一早一晚日日都要被审问一遭,一直到三天后,五月二十八,这天,难得一早没有人来带她出去。 但没人再审问她,她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她抱膝靠于墙里,埋头闭眼。 她想出去。 这里面的血腥味,还有那种压抑的气氛,她已经快受不了了。 明明,明明他们已经审问她足足三天了,那位看到美貌女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是那个杀人的人,可她却还被关在这里面。 连梨抱紧双膝,头埋的更紧。 忽然,她听到一阵铁链声,叮叮当当,有人被推着过来。 连梨抬头看去。 视线中,是一名女子身着罗裳,脸上几许污垢,被人一步一推的过来。 连梨跟前的牢门再次被打开,那名女子被推了进来,随即,哗啦一声,大铁锁锁牢,狱卒远去。 连梨看了跌倒在稻草堆里的那人几眼,她膝上罗裙染血,脸色有点白,状态冒似不太好。 她抿了抿唇,再次埋头。 心里悲哀的想,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有余心去顾及别人呢。 但,一刻钟后,再次埋头的连梨还是抬头,她把那名女子看了又看,最终,还是轻轻挪步蹲过去。 “你可还好?” 周媱双膝疼痛不堪,被连梨问时,她疼得还有点恍惚,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是直到连梨又问了她一声时,她才勉强回神,冲她忍着痛摇头。 “我无事。” 连梨:“可你膝上裙裾染血了。” 周媱知道,这是被那些捉她的衙役弄得。 她苍白着脸,手指疼得蜷缩,还是摇头,“我无事。” 她这样,连梨也不好再问。 而且她也不懂医,想帮也帮不上大忙,便又坐回去。 之后,她看到这位被带了出去,应该是审问去了。 再回来,她发现她的脸色更白了。 眼睛将闭未闭,额上有冷汗。 连梨见她这样,心知她情况不好,有心想再过来看看。 但起时,脑袋忽然一个眩晕,她只得又坐回去。她撑着额头,眼前阵阵发黑。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两日起身时几次都如此。 她摇摇脑袋,待平复了,这才朝周媱过去。 周媱听到有人靠近,抬起眼皮看了眼,待发现是她,放下戒心。 “我无事,就是有点太疼了。” 连梨见她还能说话,而且说得也不算有气无力,便点点头道好,又坐回角落。 坐下后,闭目揉额。 在这里面关了几天,吃得差,喝的少,她的身体有些抵不住了。 闭着闭着,连梨昏昏沉沉睡去。 再醒时,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 她揉揉酸乏的眼,靠着墙壁,抬眼轻轻朝声音来处看去。 远处昏黄的光影中,是一男子被人簇拥而来,肩正腿长,视线睥睨,他的眼神扫过来,触及到不知是昏迷还是睡觉的周媱时,眉头微微一皱,矜贵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不悦。 连梨轻轻敛起眸,目光怔而晃,她见过他的。 就在她住进客栈前。 2 02 - 入禁廷 - 芋孚 那时她刚到岐江府不久,正比对着今晚能落脚的客栈,走到一半时,不巧,天上下起雨,她怕打湿了包袱,连忙跑起来。 跑跑停停,最后一位好心大娘看她雨中狼狈,唤她到跟前小酒铺前避雨。 她道了谢,便站在对方门檐前,抱着包袱等雨停。 这场雨下得有点久,她刚开始还能身姿端端正正的站着,后来实在站得久了,觉得有点累,便轻轻倚到身后门扉上,勉强放松些。 手中的包袱又抱紧些,她抬眸望着雨中,忧心它到底什么时候停,她还没找到今夜落脚的地方。 望着望着,视线挪开,落到隔着一条街的那座大酒楼上。 三层楼的飞檐翘角屋顶,楼前轩廊,亭阁错落,正门最高之处,横挂一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弄轩阁三字。 连梨看了好几眼那处牌匾,以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 她识字,从前阿爹阿娘还在时,送她去村里村学待过,所以她识得一些字,但也只识得一些而已,所以自从独自北上以来,每回看那些字,心中都要反反复复揣摩好几遍,确认自己没认错。 又看了好几眼,她打算收回眼神。 这时,那弄轩阁前有了动静,打头两名精神昂烁的男子走着,目光警戒,在他们之后,一身影高大的男人单手负于身后,他信步闲闲,目光平平,一身玄黑衣裳紧紧收缚着他的腰身。他的身边,有人恭敬在与他说话,而他的身后,更是又跟着好些人。 个个冠带矜贵,非是常人。 连梨只看了一眼,便要收回视线,挪着看其他方向。 但当她的目光正要挪开时,那人抬了眼,目光冲这边望来。 无波无澜的黑眸微微眯了眯,他的视线与她撞上。目光停留片刻,男人掀起的眸收回,迈步走进身边人撑起的油纸伞,上到马车上。 不出片刻,马车绝尘而去。 连梨没想过还会再看见他,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境地。 她又想,果然,这人不仅仅是看着不凡,他的地位也确实不凡。 脑袋轻轻往后倚,手臂环膝环得僵硬,她不知不觉松上一些,审量着眼前的情形。 那些狱卒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此时这狱中还出现了着官袍之人。 她进来几日都未见过有正儿八经的官大人来过,可这时,那人身边跟着两三位。他们面色尴尬而悻悻,还有很轻易就能让人察觉的害怕与后悔。 连梨抿了抿唇,目光不由得望向周媱,是因为她罢? 她一进来,这牢狱中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余光中那名男子越走越近了,最终,驻足于牢房门前,示意人开锁。 锁链的当啷声吵醒了脸色发白的周媱,连梨看见她抬起了垂在膝中的脑袋,朝那男子的方向看去,下巴才抬起一半时,连梨很明显能看出周媱僵顿半晌。 连梨收敛眼神,不再看,垂目只盯着自己的膝头瞧。 这个才进来几个时辰的姑娘要出去了,她何时才能出去呢……她没有杀过人啊。 崔厉停在周媱几步之外,目光看她几眼,看她此时的境况。 脸色苍白,衣裳上污垢不止,膝弯上还有血。 眉头皱了皱,点一下下巴,“怎么弄的?” 周媱先没有答,而是下意识看向他身后。 崔厉看到了她的目光,他声音浅平,神色依旧清淡,“霍谡过会儿就来。” 周媱更加沉默了,心中却不住苦涩。 他以为她在找霍谡…… 她只是在想,若不是霍谡先来,却是他先闻讯过来找她,那是否说明他好歹对她是有点感觉的。 可这么一句……彻底让她没了幻想。 她有些心死,心口还发酸,这个天之骄子,她爱慕过的人,他的目光始终没分给过她半寸。 鼻头吸了吸,忽然落下泪来。 见她突然就哭,崔厉眼风动了下,他扫向身后的吕成,“你们对她用刑了?” 吕成被问得冷汗直冒。 他不知道啊,他是今天才知道周侍郎家的小姐竟然被关进大牢里的!还是以什么狗屁不通的谋杀罪名。 对方堂堂周大人家的千金,又与霍大人定了亲,岂会亲自动手去杀一个县官的庶子! 他听到手下县官干得蠢事时,都恨不得把对方给宰了。这蠢货,给他惹这天大的麻烦。 狠狠横那县官一眼,他跪下去,开口就想喊陛下,臣不知。但知对方嘱咐,话到嘴边又赶紧改了口,满头大汗,“大人,臣不知,城南狱事,由吴岭管辖。” 吴岭听吕大人提到他,腿一软,大拜于地,“回大人,臣只命人捉拿凶犯,并未叫人用刑。” 他哪里敢啊!谁不知道近来有大人物在岐江府,他听到消息就再三让手下人规规矩矩办事,所以纵然丧子之痛深切,捉拿凶手时他也都是让底下人按规矩来的。 但谁知道他已经如此小心,也只是想找出杀害他儿子的凶手而已,最后竟然还是出了事。 后背差点被汗透,吴岭又骇又苦。 崔厉淡淡瞥他一眼,对他这些辩解之语不置一词。 眼风又扫一下周媱,见她似乎有些力竭了,肩头往下滑,眼睛还慢慢闭上。 他朝身边的手下看一眼,“去外面看看,霍谡可来了。” “是。”有人快跑出去。 周媱不断的往下滑,最终,直到落于稻草之上也没见他来扶她。心中悲凉,他果然,没有一丝怜惜。 见她倒地,却也只是叫人去催霍谡而已。眼角有泪滑落到稻草中,无声沁湿了草面。 崔厉静静站着,等着霍谡过来。 此番会来,一是因为未登基前,与周家关系还算好,二是因为他知道霍谡很喜欢她,念着朋友情谊,便先过来这一趟。 他负着手,目光再未落到过周媱身上。 他环视眼前这牢狱,神情淡淡。 血腥味有点重,潮湿的土腥味也重,但这就是牢狱的特点,并不能说是县官刻意要折磨周媱。 不过……崔厉眉峰皱了一下,目光睥睨于角落中另外一个女人。 她抱膝而坐,靠着墙壁,眼睫半垂着,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白皙的额头和鼻梁。 崔厉眼睛眯了一下,认出了她。 那日抱着包袱,肩膀倚靠在一酒铺门扉边的女人,就是她。 眼神平敛,负手静静望着她。 但也只是看了几眼而已,很快平淡收回,他见过容貌出彩的女子何其多,她那日也不过是气质素净些,倒引不起他什么心思。 …… 又等了盏茶时间,崔厉还没见霍谡过来,抬步打算走人。 吕成已经知道周媱是何身份,这牢狱里的人不会再对她如何,而霍谡等回来一趟知道了周媱竟然来了岐江府,也肯定会赶过来。 他最后看一眼倒于稻草堆上的周媱,招人来正要随口交代一句让他留在这等霍谡,便听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跑来。 眉心的波动停住,瞥向声音来处。 不出意外,是霍谡赶来了。 霍谡大步急走,待走近了,发现周媱闭眼倒于稻草之上,面色一裂,走得更快,快步过来拥她入怀。 他摸摸她的脸,声音又急又绷,“你如何了?是疼了还是伤着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已经抱她起来,焦急要带她出去。 周媱这时睁眼,轻轻冲他摇了摇头。 “没事。”说话的嘴角苦涩。 同时,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说不清是因为他的关心,还是因为心里的难过才落泪。 周媱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霍谡见她哭了,心中更急,还怒着眸狠狠瞪了眼吴岭。 吴岭心中一缩,肩膀抖了两下。 “莫哭莫哭,你受欺负了不是?我一定与你做主!”霍谡咬牙切齿。 周媱不语,只埋到他肩上一个劲的哭。 她想,就哭这一回了,从今往后,她再不对那人有所妄想。 脑袋埋得更紧,她哭得哀恸。 连梨听她哭得实在伤心,眸光稍抬望了过来。 她被一男子疼惜的抱着,对方又是紧绷又是低声安抚她,被她哭得心疼。 连梨看了一会儿,之后便还是移开眼神。脑袋抵在黄土墙上,他们的事与她无关。 一刻钟后,连梨听到耳边的哭声停了,低哄声也停了,她听到周媱嗓子发哑的说:“我想回去。” 这句话里,还残留着少许抽噎。 “嗯,我这便带你回去。” 话落,耳边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媱被霍谡抱了起来,霍谡看向崔厉,“大人,她伤的重,我先带她去寻医。” 崔厉淡淡点头。 霍谡得到首肯,大步一迈,便搂紧周媱往外走。 周媱已经死心,可此时,被霍谡抱得越走越远,在即将转角之际彻底看不见那位陛下时,还是忍不住偏过霍谡的肩,往他那看了一眼。 果然,他没有在看她。 甚至,他不知何时变成背对着这边的方向,她想看看他的神情,也瞧不见。 他一向是心冷的。 失落闭眼,彻底不再看他。 崔厉是听到稻草之下忽然有窸窣动静,这才在要抬步离开之时,又停住回头望过去。 短短几声窸窣之音后,一只半个拳头大的黑毛耗子从稻草中穿出,但它似乎瞧见了人,又嗖地一下缩回去,消失的地方,正是连梨一尺之外的稻草堆。 而她,见此竟然纹丝不动。 崔厉掀眸,看了她一眼。 这回,再次望进她眼睛里。 连梨也是同样第二回,与他再次对视。 他因周媱而来,是个一看就有权势的男人,如今周媱出去了,她其实也很想出去,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可她与他们并不相识,就算是举手之劳,一句话的事,他也未必会肯。 她黯淡的收回视线,垂眸依旧看自己的膝盖。 崔厉在她垂下眼帘时,黑眸不动声色眯了眯。 不得不说,她确实还算特别。那日看她站在雨中素雅到极致,一双眼睛跟笼烟似的像会说话,他以为只是下雨才让她容貌看着胜了几分,倒让他觉着还算不错,但刚刚望过来的那一眼,她的眼睛还是同样,即使此时身处牢狱,周边的烛火也昏黄,可她瞳孔中那种笼烟低雾似的感觉,依旧蛊而灵,是很美的一双眼睛。 崔厉负手,看了眼吴岭,“她是什么罪。” 自从进了这牢里,他难得再次开了口。 3 03 - 入禁廷 - 芋孚 吴岭听得心头一跳。 心想这位大人与里头这个也认识? 摸把手心里的汗,嗓子有点颤的答:“回大人,此人疑是凶案嫌犯,是以关押在此,尚未定罪。” 连梨早已经抬头。 听他说完,嗓子发干的驳他,“我没有杀人,自从进了岐江府,除了找客栈,我没去过任何地方,更从来没有见过吴严。” 说着时,她的目光望了眼崔厉。手臂圈紧了膝头,一眨不眨看他。 他愿意过问她的冤案是吗? 连梨嘴唇紧绷,极度迫切。 她在这里面已经待了好几天了,阴暗的环境和压抑的气氛,快要压没了她的心智。 她只想出去。 崔厉瞧出她的迫切。 他不紧不慢问吴岭,“吴严,便是你那个庶子?” 吴岭被问得背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如此问他……这位大人是不满了? 也是,之前才有一个被指认就是她与孩儿生前撞见过的,刚捕进来就被告知对方是周侍郎家的女儿,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还害得这位大人亲自来一趟。 而今,里面这个已经关了几日的,看着好像也不太像凶手。接二连三他都没找对人,对方好像确实应该不满。 吴岭满脑门的大汗,心里不由得怪了声属下办事不力!不仅没抓到杀害他儿子的凶手,还抓进来的一个个似乎都与这位大人物有牵扯! 他嘴皮发抖,颤不成声的点头,“是,正正是小儿。” “她关了几天了?” “三,三天。”喉咙紧张的像在刮刀片,越答心里越颤怕。 “三天。那可找出证据证明吴严之死与她有关?” 吴岭脑袋已经压的极低。 “无。” 崔厉听到这一声倒也没什么表情,只看他一眼,无波无澜,“那你还想再关着她?” 吴岭:“臣万万不敢!” 他赶紧认错,“是臣因孩儿身死过于紧张,这才糊涂过了头。这位姑娘早该放出去了,臣这便命人送她出去!” 崔厉淡淡的嗯一声。 连梨眨眨眼睛,有点愣还有点懵,她这就能出去了! 懵愣过后,便是滔天的喜悦,她扬起笑,弯眼冲崔厉道谢,“谢大人多言,民女感激不尽。” 崔厉点点头,淡看她一眼,“走吧。” 抬步,高大的身影已经往外去。 连梨扶墙起来,跟上。 往外走时,不小心踉跄了几下,她坐得太久了,腿脚不由自主发僵。 她连忙调整步伐,继续快步跟上。 她生怕慢上一步那位姓吴的大人就会反悔,将她又关起来。 她受够了这个地方了。 脚上略有些急,连梨紧紧跟着前面那位大人的步伐,不敢拖沓被落下了。 走了一阵,终于,出了牢狱。 刺眼的阳光唰的出现,照刺而下,连梨的眼睛不受控制眯起,眼角涌出生理性泪花。 抬手遮了遮眼帘,挡住刺的晃眼的光线,她太久没见过太阳了,在阳光下一时不太能适应。 眯了好一会儿,眼睛里的干涩好了些时,她正要撤了遮挡光线的手,忽然,听到一道声音,“上来。” 连梨手微微顿住,眼睛也愣上片刻。 这道声音她当然是熟悉的,也清清楚楚知道是那位大人在和她说话。 但,他让她上去。 她以为他顺手帮了她,之后她便能回客栈了。眼帘慢慢抬起,望向他出声的方向。 矜贵而清俊的男人已经上了马车,此时正从车窗边看她,点点下巴,目光平淡。 他在叫她上去,连梨驻足原地没动。 她看着他,心中在忖度。 他才救了她出来,便要他上她的马车,接下来…… 连梨心中隐隐有种预感。 可她又觉得不大可能,以对方的身份,还有他的样貌,又岂会看得上她。 但不是这个,又是因为什么。 连梨定定看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还是看她,这么会儿眼中并没有不耐烦,而且里面,早已不复第一次见时远远隔着的陌生与冷淡。 他也在看她的眼睛,与她对视着。 连梨沉默想了想,又看了看他身边那重重围着的十几人,抬步过去。 连牢里几位官大人都对他惧怕极甚,面对他,自然还是识相些的好,更何况他才帮了她。 连梨走到马车跟前,踩着凳子上去。 上了马车后,她在角落里坐着。 崔厉抬眼看她一下,倒是没让她坐过来。 扬声冲外吩咐:“回去。” “是。” 应恂催马,驾着马车离开府衙。 半个多时辰后,到达一处府邸。 崔厉先下了马车,之后示意连梨跟上。 而这时,霍谡正出来,见到他,他拱手行礼,“大人。” 崔厉颔首,顺口问了句,“周媱如何了?” 霍谡:“只是膝上出了些血,大夫说无事。” 崔厉嗯一声,不再过问,抬步往里去。 霍谡却是有话要说,他一个皱眉,声音绷着跟来,“大人,那吴岭仗势欺人,您看?” 崔厉知他意思。 他偏头看了眼因为霍谡跟来,慢了几步的连梨。看了她两眼,冷淡点头,“你去查查,若是他行事有差,收了罪证,按律而罚。” 霍谡:“是!” 崔厉点头,同时冲又落了两步的连梨颔一下,“跟上来些。” 连梨眨眨眼睛。 她默默把步子迈大些,往前来。 霍谡也是到这时才注意到她。他暗暗挑了下眉,目光打量。 倒是生的眉清目秀,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这衣裳……有点脏了。 陛下为何领她回来? 还想细看,但她已经越过了他,他倒是不好盯着一直瞧,别惹得陛下不快。 收回目光,不再打量。 连梨跟着崔厉进了绿柳垂依,小道交错的北院,一进来,她便被婢女们领着去了浴房,洗净一身灰尘,换了一身软襟裙。 换好后,这些人还细致往她身上抹露,又轻柔的为她梳发。之后,便小心请着她往一处房里去。 连梨手心捏了捏,走得有点心不在焉。 到了这等地步,她如何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她身上这身和侍女们所穿的完全不一样,她鬓上的钗环,也比她们头上几点珠花富丽许多,那位大人领她回来,显然不是要她做婢女服侍他。 而不是要她做婢女,那领她回来的意思,连梨多想想,也明白了点。 既然明白了,其实她该拔腿就跑的。她虽感激他,却也没到如此地步。 可思前想后,连梨又迟迟没有动作,这么短短的时间,她想了许多许多。 “姑娘,到了,您进去吧。”又走一会儿,婢女止步,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连梨跟着止步,望着眼前这道门。 默默看了一会儿,她轻轻推门进去。 进去后,就看见了抬眼的崔厉。 她下意识顿住。 崔厉沉凝的眸淡淡看她。 洗去一身尘杂后,她身上恢复了那日雨天一般的干净气质,眼睛被打湿过后,更加顾盼流转,在她身上点缀的恰到好处。 崔厉看人喜欢看眼睛。 而她生了一对极好的眼睛,几次看见他,未痴,也未怯,眼神很清透。 指尖点一点桌面,嗓音清冽,“过来。” 连梨顿了顿。 顿了几息,她走过去。 她以为她一过去便会被他拉住,但没想到他并没有,他朝砚台点了点,“伺候磨墨。” 连梨看了眼砚台,她是会的。 李伯宗在家中读书时,磨墨添香,她也侍弄过。 靠近两步,拾起墨锭,垂目转圈磨着。 但这墨块和李伯宗曾经用的似乎不太一样,她磨着磨着,倒是不怎么出墨。 她觑了两眼。 心想难道富贵人家的墨都和普通人家的墨不同的? 凝了两眼过后,继续磨着。 磨了好半晌,终于出磨了,她看他一眼,“大人,这些可够了?” 崔厉望了眼砚台,继而,看她。 长臂一卷,忽地卷了她腰身靠过来。 连梨一惊,未料到他会突然拉她过去。 她有些绷有些僵的看他,还难以适应。 虽然心里想着能与他结识,以后上了京他或许能帮帮她,可真要动真的了,心里便是不受控制的瑟缩。 手脚都僵硬起来。 崔厉感受着她身体的不自在,他眯了眯眼。 忽而,他又松了她。 他平平淡淡起身,“磨满了这砚台,会有人带你出去。” 话落,身影已消失在内室。 连梨拾起墨锭,继续磨。 两刻钟后,果然,有人进来请她出去,还是之前赶马车的应恂。 应恂冲她颔一下首,领她出了府宅。 送她出去后,他转身就要回去,但没想到碰见了服过药散心的周媱。 应恂一顿,点头冲她致意。 周媱望着连梨刚刚离开的方向发愣。 他把同在牢中的那个女子带回来了,为什么? 嘴巴抿了抿,忍不住问:“她为何会出现在府中?” 应恂面无表情不答,陛下的事,不是她能过问的。 可他不答周媱也能猜出来。 她死死皱眉,连牢里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引起他的兴趣,偏偏,他从来就是不喜欢她。 她有些生气,还有点悲哀,心想果然她之前想的是对的,她是该放弃了,得他一眼,太难太难了。她望一眼连梨离开的方向,冷漠回头。 她不必嫉妒,也没什么好嫉妒,细细想来,对方也不过是因为身形有些像岐江府东郊那位罢了。 再多的人,又哪里越的过东郊的白兮去。 而她,起码还有霍谡。 应恂见她转身后,提步回了北院。 他到陛下跟前答复,“陛下,已经送那位姑娘回去了。” 崔厉点点头,“吴岭那边,你也去查一查。” 应恂微愣。 陛下是真要查吴岭?而且让霍谡去查还不够,还要他也去查? 为什么?陛下真的铁了心要办吴岭? “是。”愣过后,他认真点头应下。 崔厉:“下去罢。过会儿备马,去百嵩书院一趟。” 应恂道好,下去置备。 百嵩书院在东郊,一来一回要花些时辰。 4 04 - 入禁廷 - 芋孚 一刻钟后,崔厉去了百嵩书院。 曾经一位教过他的先生,现在正在百嵩书院,此次过去探望他。 夕阳彻底落山之时,崔厉到了百嵩书院。 他和昔日先生下了两局棋,又用了晚膳,之后便起身离开。 他没打算在这边夜宿。 程楮起身亲自来送。 送至书院门口,他拱手拜别。 崔厉抬眸看他,“先生真不想再回京城?” 程楮摸须一笑,“母亲年迈,跟前无人,某不放心。” 崔厉点头笑笑,也就不再说,上马车回城。 应恂挽起缰绳,催马往前。 马车前的竹牌在风中晃荡,渐渐的,离百嵩书院越来越远。 行了大半距离,途经一处庄宅之时,正见其门前一马车停下,一女子从里面出来。 应恂认出了那下马车的女子。 他眼力极好,如今马车里坐着的又正是陛下,自然眼观八方,时时警惕,所以那庄宅虽然距离道边尚有半里之距,他也把那人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便是白兮。 应恂脸上表情未变,也未向里禀报。 他知道陛下不会特地停下马车见此人,所以没必要报。 曾经刚到岐江府时,也有没摸清陛下意思的人,试探和陛下说了白兮落脚岐江府,住在东郊的事,对方以为陛下应该是会想过来看看的。 但他知道,陛下哪里会特意来见这个人。 之后,也确如他猜测,那人被陛下打发了,从此再未能在陛下跟前听差。 而今天陛下会来东郊,也确确实实只是因为百嵩书院正好在东郊而已,陛下对程先生是比较敬重的。 应恂不再留意那个人,一心催马往前赶。 白兮听到马车轱辘声看过来时,只见应恂一个侧脸。可只是一个侧脸,也足够她认出他了。 那位殿下身边的人,她怎么会认不出。 她瞬间看向那辆马车,心跳如雷。 他来岐江府了。 往前跑了两步,立即要追上去。 但跑了两步才意识她区区两条腿哪里是能赶上马车的,便连忙又上了身后马车,紧张催人,“快,快跟上去!” 他来了岐江府,可是不计前嫌,她能见他了? 心中又欢喜又忐忑,恨不得现在就能拦到那马车前,好好看一看他。 车夫被催的急,便不断扬鞭加速。 不过,才驶出去几里地,才赶上个马车尾巴,便见前面一辆马车停下,挡住他们的去路。 车夫赶紧勒马停下。 白兮不悦,正要怒斥,便听车厢外一阵声音,“何人追赶?” 白兮撩窗看去,一看马车,见是跟在崔厉身后的那几辆,便探出脑袋道,“我与你家主人相识,是想前去叙旧,并未心存不轨。” 来人当然知道,问这一句,只是奉命要拦住她罢了。 应大人说了,陛下不见此人。 “大人事忙,无暇叙旧,姑娘且回罢。” 白兮着急了。 这仅仅只是他们的意思,还是崔厉的意思?他都来东郊一趟了,又恰好能与她碰见,可见是有缘,怎的不见她! “劳烦你再去通禀一声,就说白兮请见。” 奉命拦她的人不动如山,他们只知道,应大人是要他们把人拦住的。 “暮色将暗,我家大人赶着回去,实在无空叙旧,姑娘回罢。” 白兮见他丝毫不肯容情,而最前头的马车已经几乎要看不见了,心里不由得发堵。 他便如此狠心,不见她不说,还命人拦着她。当初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 她给他酒中下药,也是实在是没了办法,才使那样的昏招的。 他总是不碰她,她能怎么办。 心里又苦又酸,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没有丝毫办法。 一盏茶过去,马车彻底在眼中消失,白兮握紧手心,看了看还在拦着她马车的几名护卫,无法,只得命马车调头,回去。 她知道,她是真的没机会再见他了。 与她割开了界限的他,便再不容她有任何遐想。 白兮苦闷埋头。 当初,当初若是她没情急,没在发现那事后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是否此时还是能在他身边的。 起码,能在宫里有一席之地不是。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能灰溜溜待在岐江府,住在这小小一处庄宅里。 京里头哪个,不比她现在风光。 …… 应恂一路疾驰,在入夜之时进入城中。 进城之后,便直奔府宅。 但正疾驰着,忽然,听到马车里传来一道喊停的声音。 应恂赶紧勒马,止住疾驰的车轮。 “大人?” 崔厉没回他,他正看着街头此时正站着,抬头望着一座客栈的连梨。 又碰见她了。 她眼尾有点发红,嘴巴抿紧,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连梨不是受了委屈,她是气的眼睛发红。 今日从他那府宅出来,她就一路打听着方向回客栈来。 倒是巧了,回来的路不算波折,一直直走,再右转便能回到这座客栈所在的街巷。 就是路挺长,她走走停停花了不少时间,回到这客栈时时间已经不早。 她一心惦记着想拿回在客栈里的东西,进了客栈后便想上二楼。但不想,被客栈里的小二拦住了。 他问她要干什么。 连梨便把前些日子的事说了,说她回来取东西。那日被衙差带走,房里的包袱压根不可能带在身上,这些日子,她的包袱一直都在这客栈中。今日出来了,她自然要把包袱取回来。 虽大头的银钱都被她缝在衣服里,被她紧紧掖在身上,可包袱里也还有二十几文小钱,还有她换洗的衣物和一些针线,这些都是她赶路必须要用的东西,她得拿回来。 可小二听了她说得,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那日其他人都回来了,只你不回来,你屋里的东西已经被清了。” 连梨:“!!” 清了?他们把她的东西清了? 她震惊又愤怒,绷着声音,“你们问也未问过我,便擅自动我的东西?” 小二撇嘴,那不然呢? 她只付了一天的银钱,难道还容她的东西一直在房里放着,影响掌柜的招揽客人? 更何况,就算她多交了钱,她一个得罪了县太爷的,掌柜的也不可能让她再回来住。 这不是给客栈惹事吗。 “你也没交三天的钱,屋里的东西自然得清干净。”小二哼声。 连梨见他态度理所当然,心里气的要死。她平白无故被抓到牢里关了三天已经够倒霉了,结果回来东西还被人扔了。 他们还丝毫不当回事。 他们随随便便扔了的东西,是她的行李啊!却说得如此轻飘飘。 “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这里没你的东西。”小二不想再和她应付,挥手赶人。 连梨:“我的东西你们清到哪去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梨一路北上,已经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忍了忍,退而求其次只想找回自己的东西。 “这哪里能记得,当初随手就扔了。” 连梨不信,她包的完完整整的一个包袱,他们会连翻也不翻就扔了? 只怕里面的二十几文钱,已经进了他们的兜。她也不奢求还能要到那些钱,只要能把衣服要回来就是,再买,她还得花银子。 “包袱里的衣服是我阿娘亲手制的,意义非凡,我需得找回来,”尽量心平气和,让对方知道她并不是要找茬。 小二歪了下嘴,心想她没完没了。 挥手不耐,越过她去做事,“说了已经全清干净了,谁还记得几件衣裳。” 连梨心里闷的慌,她也不再和他纠缠,直接去找掌柜的。但掌柜的更是不耐烦,与前些日子相比,全然换了一副面貌。 “谁会留个囚犯的东西,不嫌晦气。” “赶紧走赶紧走,别碍着我做事!” 说完,甚至不给连梨说话的机会,直接凶脸喊了客栈里最壮实的一个小二,“王三,把人请出去!” 这种得罪县太爷的,不能让她再在客栈里。 连梨气的眼红。 可她没有办法,对方一整个客栈的人,说话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不想讲道理她有什么办法? 她只得先出来。 之后就站在不远处,闷闷的想该怎么办。 报官? 她不信任官府,再去一趟,没准她又要被关进去。 想来想去,最后好像只能吃了这个闷头亏。 东西没了,还受他们话里甩冷刀子,话里话外都是她的不是。 连梨抿唇,心里闷闷的不好受。 过了些会儿,她深吸几口气,在夜色都黑了不得不考虑找今夜的落脚点时,最后看一眼仍然是让她毫无办法的客栈,扭头打算走人。 这一扭头,便一眼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连梨认出了这辆马车。 也隔着三三两两的行人,看见了在窗户边看她的崔厉。 他被她看见了,没有收回眼神,倒仍是闲淡看她。 连梨手心掐了掐。 她一直看他,四目相对。 半晌,她向他走去。 5 05 - 入禁廷 - 芋孚 这短短一段路,连梨走得有点慢。 她心中还是有迟疑的,而且看着他的眼神,迟疑更甚。 寥寥三次见他,他眼中自然没有什么深情不悔非她不可,就算有,她也不信。可他这样看着她,带着冷色调的眼底,和凝睇过来的视线,没有深情,却在他一边不动声色,一边眼神越过人群看她的眼睛里,让她明白他还记得她。 连梨心想,他至少应该是对她有点兴趣的,这就够了。 在这小小的岐江府,她仅仅因为一场没头没尾的嫌疑,就被县官和客栈弄得灰头土脸。来日到了京城,她又要怎么找一个已经是状元郎,入朝做了官的李伯宗要说法。 离开家门时,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到了京城就好,可走了这段时日下来,她已经不敢如此以为了。 当然,她也可以就此放弃,灰溜溜回家便是。可她不想,当初出门就是凭着一口气,她忍不了看李伯宗来日衣锦还乡。 新人旧人多年以后重逢天差地别的戏码,她不想做那个可能被李伯宗踩进泥里的人。 所以她怎么也要想法子先进京,戳破他狼心狗肺的一面,就算是在泥里面,她也要对方一样处在烂泥堆里。 连梨心里鼓鼓气,更加往崔厉这边迈。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步步靠近。 短短的距离,走不了多久。 她到了他的窗户边。 崔厉见她近了,并未启唇说话,清俊中显出一丝硬朗的下颌微微抬了抬,看她想做什么。 连梨抬脸,“大人可还需要人磨墨?” 崔厉眼风微凝,垂下半分扫她,不言不语。 连梨舔舔紧张的有些发干的唇,心里再鼓鼓气,压下似擂鼓般敲动的心跳。 她轻轻的道:“我愿为大人侍墨,大人身边可还缺这么个人?” 这话说得稚嫩却大胆。 崔厉看着这个白日被他揽上了腰还会僵硬,此时却敢主动向他提愿意侍墨的女人。 她眼睛里的红意已经消了,不假粉白不做修饰的脸上,此时更多的是柔韧,还有一种夜色灯光下眼里未能看清全貌的隐约。 垂眼看了她一会儿,神色不动,他移开眸。 “走。” 这个字显然不是对连梨说得。 连梨心里一阵失落,他不要吗? 应恂听到命令,提缰催马继续往府邸走。 车轮滚动,男人的侧脸渐渐在连梨视线中消失。连梨久久望着车厢的方向。 半晌,她提步跟来。 车轮走得慢,她很容易就能跟上。 但她又有点怕跟的太近会惹人烦,便又只是仅仅跟在他身后两步,他眼风余光能看见她。 应恂往后瞄了两眼,见她跟了一阵,陛下却不催他加快速度也不叫他驱赶,心里不由得默默。 心想,陛下这是想把人留在身边? 不想留人时,陛下又何苦与对方纠扯浪费时间。 他轻轻哂了哂,提着缰绳,继续保持此时车轮滚动的速度。 连梨走了一会儿,慢慢也觉出这马车有些太慢了。 街上虽来来往往有人,但马车却也不必慢到如此地步,她心想,果然还是有机会的,幸亏她刚刚没立刻就放弃了。 不然以后又哪里去找可能能让她借势,又长得如此英俊不会让她看着就反感的官大人呢。 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 她悄悄要把步子挪大些,到他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去。 但步子才提,肩上被什么东西一戳,直接戳的她结结实实扑跪到地上去,摔下来时,她还下意识以手撑地,这么一来,便让她此时不仅膝上极疼,手掌心也火辣辣的刺疼。 她嘶一声,手指蜷缩。 应恂见此,下意识把缰绳一拉,拉停马车。 拉停之后心中立即道不好,陛下可没让他停,他擅自停了,等会儿别要吃挂落。 脸上僵了僵,立即提缰要再次驱马,但才抖了下缰绳,便听车厢门吱嘎一声,陛下出来了。 陛下不仅没不悦的斥他,反而还出了马车……应恂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连梨才忍着痛意从跪着变成蹲着,便听身后一道浑厚的声音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东西笨重,又只顾着看脚下,倒是让扁担头戳到你了,你没事吧?” 壮汉放下东西,搓着手脸红的不好意思。 他真不是故意害她摔倒的,从这马车屁股后面穿过来,他当时粗粗扫了眼周边没人,也就没在意了,但没想到她倒是正站在他视线盲角处,他才挪个方向打算让肩上省省力,就扑通一下把她直接戳倒了,那结结实实的一声,他听着都疼。 他满脸讪讪。 连梨勉强揉揉膝头,忍着疼对他说还好。 壮汉见她没责怪他,更不好意思了。 他这人吧,别人要是对他凶,那他能比她还横,可别人要是讲理,还是因为他的错讲理,那他真是半点气势都拿不起来。 他脸上闷的更红,见她蹲在那疼的厉害,手指伸一伸想说先扶她起来,但,才探出去半截,便见马车上下来了个人,男人一身矜贵,直接拉起了她。 壮汉眨眨眼睛,心道这是她家里人,也就再次致歉,“是我不好,撞上了人。你们看想怎么赔?” 崔厉看看他,又看看他的东西。 他并不说话,只睨一眼连梨,让她自己决定怎么办。 连梨蜷着刺疼的手指,仰脸看他一下。 他下来了,还扶了她,所以是可以了? 手上膝上的刺疼好像都轻了些,她回头看壮汉,冲他摇头,“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她真不计较啊?壮汉咧咧嘴,放松些了。 不过她不计较了,他倒也不好就这么不当回事。 他从箩筐里摸了好几个桃子,一把塞她怀里,“都是新摘的,个个沁甜,你拿着尝尝。” 连梨被他塞了满怀,她不大想收他东西,便摇头说不必了,可她不收,他便一直给她,无法,只得拿刺疼的手掌兜着,免得掉了。 壮汉见她总算收了,高兴的笑一笑。 崔厉瞧她拿桃拿的手指僵硬,又瞥一眼她膝上两团脏污,只怕还疼的厉害,他便朝一边的侍卫颔一下下巴,示意他过来拿着。 侍卫看到陛下眼风,当即过来,低声,“姑娘,给小的拿着吧。” 连梨把东西给他。 崔厉这时已经抬步回马车上,连梨见状赶紧跟上,手上还下意识抓一下他袖子。 他是肯她跟着了吧? 崔厉被她拉的顿了下,垂眸看她手指。 连梨:“您缺侍墨的人,是不是?” 崔厉:“不缺。” 连梨愣住,半张了嘴。 他又不肯她跟着了? 可随即他另外一句,让她心里又重新松了起来。 “跟上。” 连梨弯了弯嘴角,道好,立即跟着一起上马车。 但她膝上正疼着,上马车倒是上的慢吞吞,扯着一边的车辕终于爬上来时,额上差点疼出汗。 她喘气摸一摸,收紧手心弯腰进了马车里。 下意识,仍然要坐马车最下角。 但想了想,往前又挪了些,离他近些。 崔厉看着她的动作,眯了下眼睛。 连梨以为他是不悦她靠他近了,便又要往后挪。 但这时,他点着下巴出了声,“过来。” 连梨的动作也就顿住,她看看他,挪到他跟前来。走路时因膝上疼痛,有些僵硬。 在离他只有短短一步之距时,忽觉他手揽过来,腰上一亘,她便扑入他怀中。 嗓子眼一下吊紧,她的呼吸变得有些促,眼睛一眨不眨看他。 如此姿态,她现在几乎再往前仅仅挪上一点半点,便能碰上他的眼,他的鼻。 她的心砰砰的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刺激的。 崔厉乌黑的眼定定凝她,这么看了她半晌,手才松了松。 倒是让人摸不清他刚刚那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梨以为他松了她后会让她坐回去,但没想到他倒是让她在边上坐着,同时,手指点了下她的膝盖。 “伤的如何?” 连梨默默。 她摇头,“不算严重,就磕下去时疼。” 崔厉:“真是如此?” “嗯。” 之后,一路无话,马车里静的厉害。 连梨端端正正坐着,偶尔,用余光看他一眼。 几次,眼神都被他捕捉到。 后来,他便又拉了她过去,漫不经心,“瞧什么?” 连梨倒也没有被撞破的心虚。 她在他怀里抬头,“您这可有清水?我手上破了,怕隔的久了沙子陷进伤口里。” 崔厉轻笑。 凝着她的眼,点头,“嗯,有。” “那壶里的,便是清水,未放茶叶。” 连梨笑一笑,起身去净手。 坐到小矮凳上,一边拿茶杯一点点倒水往手上淋,一边忍着疼别叫脸上疼的太难看了。 洗了好几杯清水,矮盆里被倒满,她的手上湿漉漉。 伤口的血渍已经被水珠替代,她拿起手帕小心擦手。 崔厉看着她矮坐在那慢腾腾的身影。 一头青丝用一根发簪挽就,肩纤背挺,领如蝤蛴,但突然,马车一晃,她跟前小盆里的水溅出小半,湿了她的腰。 连梨连带身子也趔趄一下,她撑住,连忙去看腰上。 那盆矮矮的,稍微一晃就灌出大半的水,她的腰湿了许多。 正难办着,便觉上臂一暖,他的手握了过来,一把带她过去。 她踉跄中靠近他的膝盖,身体在马车前进的速度里不受控制扑去。 手掌下意识撑上他肩稳固身形,连梨鼻息都禀住了。 而且,在之后他黑凝看着她的眼睛里,都快忘了呼吸。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6 06 - 入禁廷 - 芋孚 连梨嘴巴发干,甚至连嗓子都在发干。 他的手掌摸上她后脖,轻轻压着她脑袋下去,两人的唇碰上了。连梨脑袋里炸开了花,一瞬空白。她下意识吞咽。 忽然,听得他轻轻笑了笑,她脑袋木木的,后来,察觉到他的唇离了她,只拥她在一边坐着。 连梨心跳还是跳的有点快。 他的亲密,来的这般快…… 忍不住抬眸看他,这一看,便见他眼中有意无意,松动,眼梢余光看着她。 她敛了敛神,心想她想看出他是否真心,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索性便也不想,就这么挨在他臂中,她所图本也不是他的真心。 真心那种东西,曾经李伯宗那般信誓旦旦,最后也反悔了。 …… 半个时辰后,马车回到府邸。 连梨随崔厉一起下了马车,之后便再次被侍女们带着去净浴,洗漱。一通忙活下来,再出来天色已经不早。 她被人领着进了一间房。 不是她白日去过的那间,这间看着更像是刚刚收拾出来的。 她坐在那等,等他过来。 不过最后等的她都乏了,也未见他人来。 她心想他估计是不来了。 往后看一眼身后的床榻,她有点想现在就先睡了。但想了想,觉得不大好,便又等了等。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还不见人来,连梨已经困的不行了。 她揉揉眼,撑着困意问了声外面的婢女,“大人那边是已经歇下了?” 婢女摇头,“奴不知。” 连梨轻轻哦一声,她又看看其他婢女,其他人见她眼神扫过来,纷纷摇头。 连梨也就不问了,她回屋去。 这回实在撑不住,到了床边就先行躺下睡了。 她都已经等到半夜了,就算他等会儿突然来,她也有借口可说。 意识昏昏沉沉,越睡越深。 这一夜睡得半梦半醒,清晨起来时极为疲惫。 连梨环视左右,榻上除了她没有别人,他昨夜应该是没过来。 连梨揉揉眼睛里的干涩,起身去找水洗漱。 婢女们见她起来了,捧水的捧水,拿衣的拿衣,有条不紊伺候她。 连梨洗漱完,一人独自吃饭。 用完饭,她站在门口边,望着屋外的情形。 看腻了近处,便看远处。 婢女们见她这般,便问:“您是不是想去园子里逛逛,奴给您领路?” 连梨是有点想走走。 她点了点头,完后又问,“他住哪边?” “大人也在北院,就在正房那边。”婢女指了个方向。 连梨看过去,那边自成一处院落,好像要过了跟前的月亮门才能过去。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领我走走罢。” “是。” 婢女们上前领路。 出了北院,再走些时候,就能看到园子了。 连梨走走停停,一大圈下来,最后驻足一亭子处。 这亭子临水,靠着凭栏稍稍一探头,便能瞧见沉浮在水面上悠悠闲闲摆尾的鱼儿。 婢女们见她看鱼,便问:“不如奴去拿些鱼食来?” 连梨摇头,“我就看看。” 婢女们也就不再说话。 连梨看得出神。 她其实也不是在看鱼,她只是在想现在她和那位大人要怎么办。 若是他把她带回来了,就一直这么不见她,以后上了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帮她。 她心不在焉,看鱼看得神飞天外。 好一会儿,直到阳光折在水面上的光线刺了她的眼睛,她才回神。 眨了眨眼,她不再看鱼,回头打算和旁边一位婢女说回罢,却是这时,看见了周媱。 过了一天,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此时站在湖泊岸边,身后跟着好些侍女,看不清心情的在看她。 连梨弯一下唇,打算过去与她打招呼。好歹她与她也算见过一回,勉强算是相识。 可她看她要过去,却是转头就走了。 连梨的脚步顿住,不再往前。 婢女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和她小声道:“那是周媱周姑娘,是霍大人未过门的夫人。” 连梨嗯一声。 她不再看周媱,偏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她不知道周媱为什么在看了她一会儿后,见她想过去却转身就走,但她明白周媱应该是不想见她的,她也就不凑上去惹人嫌了。 低头垂看湖边,继续看偶尔惊起涟漪的湖面。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周媱应该已经走远了,这才重新抬步往回走。 这回换了一条路。 沿着岸边才走了一半,看见了崔厉,还有昨天在牢里见过的吕成,以及那位抱着周媱离开的男人。 连梨脚步顿住,止步不前。 知他们估计是在议事,便打算悄悄往后退。 但不想崔厉已经看见了她。 “去哪?”他的声音朝这边来,“过来。” 周遭因为他这两声,万籁俱寂。 连梨不好再继续后退,提步往这边来。 吕成看着她的样貌,心头大跳。 这不是昨日在牢里的那个女人?陛下把她带出去后,留在了身边? 他摸摸手心里才歇下去的汗,心里忍不住把吴岭又骂了千百声。 看看,看看他个猪脑子都捉的是什么人!一个比一个得罪不得! 他是生怕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待太久了!他真是到了八辈子霉,被他牵连了得来赔罪不说,如今还不知道陛下心中到底有没有对他不满。 吕成心里气的要死。 连梨此时已经走近了,站在崔厉跟前。 崔厉:“怎么过来这边了?” “在屋里待久了闷,让婢女领路带我看看景。” 崔厉看一眼她刚刚走来的方向,伸手,边拉她坐下边漫不经心问:“喜欢这边的景?” 连梨谈不上喜欢,但好看是挺好看的,赏心悦目。 “挺好看的。”她诚恳道。 崔厉笑一笑。 亭中其他人看见他笑,眉目不禁都动了下。 吕成是最要舒一口气的,心想陛下高兴好啊!短短两句就因为这位笑了,那是不是说明至少对他是不怎么气的?那他可以放心些了。 而霍谡,则是略有诧异,心想陛下对她还真有一两分喜欢?在与他们谈事时把她叫住了不说,这时还与她闲话。 虽然他们谈的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可到底也不合适连梨过来。 心里才这么想,没想到之后还有更让他诧异的事。 “岐江府的望湖景致更好,午后带你去看看。” 霍谡:“……” 愣的脸上的诧异都忘了掩饰。 陛下何时有此闲情…… 不止他愣,连梨也有点愣,去游湖? 不过他也不等她反应,说了之后便冲她身后的侍女点头,“回去备着东西。” 婢女们答是,往后退。 连梨:“真要去?” 崔厉笑一下,“不是喜欢看景?这小宅小院里的能有什么看头。” 连梨:“不耽误您的事?” 崔厉好笑,能耽误什么? 看着她点头,旁若无人,“嗯。” 连梨不再说什么。 之后崔厉便一直让她在这边待着,待和霍谡简单说完事了,才领着连梨回去。 霍谡站在原地看陛下离去的背影,看了两眼,又看连梨,心想她倒是因祸得福了。 一场牢狱之灾,反而让她得了陛下青眼。 摇头笑一笑,心里忖着陛下到底为何突然要游湖,沉默抬步也打算离开。 他在陛下身边跟了这么久,是不信陛下仅仅因为连梨就要去游湖的。 但吕成追了上来,“霍大人,周姑娘可好些了?” 霍谡看他。 吕成接着又道:“我那有些上好的药材,若是周姑娘用的着,我这便命人送来。” 霍谡:“不用,她已经好了许多。” 而且,也不该收他的东西。 她的伤追根究底要算也是算在吴岭头上,倒用不着他来陪小心。 他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胡乱牵连的人。摆摆手,示意他放心便是,霍谡大步离去。 …… 回到北院,连梨被崔厉带着直接进了他的屋子。 此时离用午膳尚且有一段时辰,时间还没到正午。才进了屋,她被他轻轻往怀中一拉,男子的气息包裹下来。 连梨眼睫不受控制抖一下,抬眼看他。 崔厉低眸,眼睛再往下看,睨她的膝弯。 “走了一上午,膝盖不疼?” 他还记得?连梨顺着他的眼神也看过去。 瞧了两眼自己的膝盖,忽而,觉得手腕被人碰了碰,掌心的伤口被他的拇指扣住。 她莞尔,“好了许多了,不碰它已经觉不出疼了。” 崔厉:“那你这伤倒是好的快。” 不抹药酒不涂膏药,倒是第二天轻轻松松就说已经好了许多。 他眸光不明看她,捏着她掌心肉眼神睥睨,忽地,冲外命应恂去拿膏药来。 应恂点头应下,不出片刻,捧了膏药来。 崔厉把膏药给她,“涂上,能好的快些。” 连梨接下。 她坐下,看一眼应恂,表示她要涂药了。 应恂见状,垂目往下退,大门低低咯吱一声,关紧。 连梨把裙摆卷至膝头,两片夹杂着青紫和小片刮擦痕迹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伤的确实不怎么重,才过了一晚,那浅浅擦碰出的细小伤口已经快要结痂。 不过疼还是疼得,尤其把膏药涂上去的时候,刺的又疼又凉,惹得她都不太想涂了。 反正不涂捱个几天也很快就好了,小时候再大的磕碰也不是没有过,她有经验。 但她正犹豫呢,忽然,手上握上男人手掌,他带着她的手一压,指腹上的膏药覆住伤口,惊的她腿一缩,指甲都差点戳进伤口里。 下意识抬头看去。 心想他不能提前出个声?突然压着她的手就下去。 崔厉似乎看透她的意思,低眸看她,“出声了你便怕疼不肯涂了。” 连梨:“没有。” 崔厉却笑,低头压住她额头,眼睛看她。 薄唇的温度已经近在咫尺。 但他的下颌低的这般近,却不是亲她,只呼吸一阵阵拂在她嘴唇,温温凉凉,太近,有点痒。连梨痒的忍不住笑了笑,还想偏头躲一躲。 崔厉听见了她的笑,他乌黑的眼看一看她,唇一压,手臂又往她腰后一带,便止住她小幅度躲避的动作,她的身体向他怀中卧来。 “笑什么?” 手掌栓着她的腰,嘴角一偏,声音正好靠近她的耳朵。连梨的下巴在这样的动作里抵上了他的肩,她弯弯嘴角,靠着他道:“有点痒。” 崔厉轻笑,“不怕疼了?” 连梨:“不涂膏药就不疼。” 崔厉低哼。 肩膀往后撤,目光垂着瞥她一下,“现在怕疼,往后留了疤别是要后悔今日连这点苦也吃不住,届时肠子都要悔青。” 连梨:“就磕了一下,不会留疤的。” “你便知道?” 连梨点头,“小时磕碰的多了,自然知道。” 崔厉:“你小时候常摔?” “跑跑跳跳的,路上路又不平,难免摔着。” 崔厉:“小时摔着从不涂药?” 连梨回忆了下,“只摔的狠时揉些药酒,寻常破个皮出些血,拿水洗干净过个几天也就慢慢结痂了。” 崔厉挑眉,心想她倒是皮实。 不过目光往她膝上一触,还是压着她的手覆上去,“小时是小时,今日把膏药涂了。” 伤口突然碰上膏药,连梨疼的又是一缩,不由得说:“好好好,我知道了,您手力小些,我自个涂。” 崔厉并不松手,不仅不松,还取了膏药来,这回揩了一点,直接往她膝上覆。 连梨下意识就想缩着躲避,可他有闲情给她涂药,她躲着避着倒是煞风景,便强忍着不动,只挨着他低声,“您力气小些啊,疼呢。” 崔厉看她一眼,看着看着,忽地轻轻哂笑,手上力道变得小一些。 连梨自然也能觉出他的力度。 嘴角弯一弯,在他帮她在两边膝盖都涂上了些的时候,笑着道谢。 崔厉眼睛看她,“便这么轻飘飘一声谢?” 连梨眨眨眼。 崔厉点一下下巴,目光示意。连梨想了想,便环上他腰,含笑靠着他的肩,“如此?” 崔厉低笑。 手掌捏上她的肩,正要她仰头面对面看他,却是这时,外面门上敲了一声,声音递进来,“少爷,到午时了,属下去传膳来?” 捏着她的手掌半顿住,他看了眼更漏,不知不觉,竟已至午时了,他最近都是这个时辰用午膳。 点头嗯一声,“传罢。” “再打盆清水来。” “是。” 一声是后,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往下退。 连梨早已经从崔厉肩上起来,也在他与应恂说话时悄悄把膝上裙摆放下。 此时应恂退去,崔厉目光再次看来,她便拿了一边的帕子先给他,眼神示意,“您先擦擦手上膏药,过会儿洗的也快些。” 崔厉:“嗯。” 应恂受命很快带人把清水端来,放在屋里一边的盆架处。 崔厉洗净手上的膏药,边洗,还看一边的连梨,“那膏药虽涂着疼,但效果不错,之后不可偷懒不涂。” 连梨:“……好。” 应恂听到陛下这一句,微垂着的脑袋眼神忍不住动了动。他又悄悄瞄了眼陛下净手的动作,看着,陛下应该是也摸过那膏药。 陛下亲自帮这位涂了? 眼神忍不住又暗暗看连梨的方向,她倒是好像真的合了陛下的眼。 净过手,不出片刻小厨房的吃食也被人趁热端来。 这是连梨第一回和崔厉一起用膳。昨晚她是一个人吃的,今早她也是一个人吃的,和他在一张桌子上用饭,这是第一回。 菜色精致小巧,每碟的分量都不算太多。 她安安静静用饭。 用过饭,便听崔厉吩咐应恂去准备东西。 他是真打算午后去游湖。 “您下午无事?” “嗯,今日不忙。” 说着,抬眸看她一眼,还笑,“可会游水?” 连梨点头,她会。 “小时就会了。” 崔厉颔首。 一个时辰后,几大辆马车出发,往望湖去。 周媱独自坐着一辆马车,她忍不住往她前面那辆马车出神的看。 原本她是不想来的。 她听身边的婢女说,他好像是因为连梨才安排的这场游湖,他说宅子太小没什么看头,便因此就有了这一场游湖。 她嘴角抿了抿,眼神挪回指尖。 听到这个来由,她自然是不想来的。 她也下定了决心,往后再不想那样心酸的等一个不可能的结果了,现在自然极度不想再看到这位天子,可正要让丫鬟去和霍谡说她不去时,忽然又改了口风,说她去。 她的父亲在朝为官,霍谡也在朝为官,这一辈子都不再遇见他是不可能的,以后但凡宫宴,她总归还是会见到他的,所以她想,既然打定主意了要放下,那自然就要彻底坦坦荡荡放下,这般避着躲着一心想法子不见,心里又哪里能真的放下。 所以她深吸了几口气,最后还是来了。 但想归想,此时真坐在了马车里,偶尔眼神还是控制不住瞄过去。 那日已经被应恂送出去的女人,竟然又被他带了回来,留在了身边,她何德何能。 周媱指尖刮蹭自己的裙膝。 半晌,敛一敛,恢复神情。这一切都已经不关她的事了,她不必再想。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望湖。 连梨跟在崔厉身边,就在他身后踏上舷梯,登上画舫。走到一半时,见天上几只白鸟悠悠闲闲盘旋飞过,她扶着栏杆驻足看了看。 看了一会儿,继续认真踩梯,不敢分神。 崔厉已经上了画舫,见她专心盯着脚下,等她踩上画舫了,负手点一点下巴:“还怕踩空了摔水里去?” 连梨走过来,点头,“是啊。” 崔厉一句轻嗤,“胆小。” 连梨:“这水看着无边无际,我自然怕。” 崔厉懒淡看她:“放心,就算摔了我也会让人把你捞起来。” 连梨轻笑。 他会不会捞她她不知道,可她小心些总没错。 这处听名字虽然只是个湖,可她看着和码头边的江也不差了,水面宽广的让人心生惧意。 “捞起来也是一身湿,回头折腾的我生病了。” 崔厉听得笑了声,手心在她手腕上一扯,正想说说她这伶牙俐齿的嘴,但,也是这时霍谡牵着周媱上来,话风也就停罢,只拉着她手臂过来。 再次看见周媱,连梨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 上午她好像不乐意见她。 几息之后,她不用犹豫了,因为周媱先朝她颔了首。她也就弯一弯嘴角,冲她笑一笑。 崔厉淡淡看一眼她的嘴角,倒是笑得开心。 不过周媱也确实算得上是她唯一识得的人了。 可他不打算给她和这个唯一识得的人说话叙旧的功夫,牢里的事也没什么好叙,他冲应恂示意了下,让他去拿些渔具来。 同时,已经带着连梨往一边画舫的垂钓台去,打算钓鱼。 “可会钓鱼?” “不会。” 但她不会崔厉也让应恂之后给了她一根杆子。 “拿着,等鱼儿咬勾便是了。” 连梨看了看,觉得确实好像就这么回事。 于是把钓钩往水里一抛,便静静等着。 但,等了快两刻钟,她的钓杆都纹丝不动。 而这时崔厉旁边的小桶已经有两尾鱼了,甚至,比她后来的霍谡桶中也有了一尾鱼。 连梨忍不住又把杆子提起,打算看看有没有鱼儿咬钩。 这是她第三次抬杆了。 崔厉笑一声。 连梨听到他的笑看过来。 崔厉:“你总抬杆,有鱼也跑了。” 可是连梨忍不住啊,她瞧瞧他桶里的,明明两人坐的也不远,可偏偏她就是钓不上来。 “您的鱼饵是不是与我的不一样?”想来想去,连梨忍不住猜测是鱼饵的问题。 崔厉嘴角一弯,笑意更大。 黑眸凝她,钓竿往她这边移,“那我和你换换?” 连梨有点想,但看了两眼,觉得还是算了,换了要是还钓不上,那真是连鱼饵都没法怪了。 她捏牢手里这根杆子,目光望着水面,“不用,我就用这杆。” 崔厉笑笑。 同时,他有意无意看了眼天上的鸟,又看了眼此时画舫所处的位置,画舫离岸边已经有了不短的距离,且,周边大大小小的画舫和游船不少。 他淡淡继续看水面,偶尔,眼角余光看看连梨。 自那之后她倒是沉住气了,没总忍不住要把鱼竿拿起来。 又过了会儿,终于,她手上的钓竿动了动,她目光一亮,又惊又喜扭头来看他,似乎想问他是不是有鱼咬饵了,他笑了笑,想说她提起来看看便是,但这时,余光看到一根箭矢刺来,眸光一变,眼风凛冽似冰锥。 手中钓竿抽起,扬声喊一句应恂,他的脸色淡而冷极。 应恂自从上船起便一直戒备。 此时看到那暗地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冒头了,曲指吹响指哨,尖利的声音传开。 与此同时,十几根箭矢刺来,直奔崔厉。 连梨手中的钓竿早已失力脱落。 她第一反应是要躲,但这时崔厉的声音递来,“别乱动。” 话音才落,眼前刀光剑影,她的腰身被人一卷,视线眩晕,她被人带离了刚才的地方。 7 07 - 入禁廷 - 芋孚 连梨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这是她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她手里有汗,脸色有点白,在瞬间变得肃杀的氛围里,无措也不知该怎么办。 足足过了好几息,在被崔厉又猛地往旁边一带,一只箭矢擦肩而过时,才惊魂不定紧紧提起心。 她死死咬住牙,努力凝起注意,看周边境况,如此,要是哪回崔厉没能把她拉开,她也好自己躲闪开。 心脏跳的前所未有的乱,连梨觉得此时的手脚都要麻木的不是自己的了,周边刀光剑影越来越频繁,甚至,她开始闻到了血腥味,浓重而刺鼻。 她舔舔发干的嘴角,忽然,又是一根箭矢擦过,这回,几乎是擦着她的肩头刺过去,衣裳被刺破。连梨差点吓的叫出来,但这一声才要惊声喊出,又被她硬生生憋下去,她怕失声的叫喊会惊到崔厉,分了他的心神,到时两人都得受伤。 拼命压着恐惧,她手心发凉的被他拉着手臂躲避周边的刀光剑影。 偶尔,他也确实来不及顾着她。 她庆幸自己在最初的恐惧后没有慌的完全失了分寸,此时便极尽所能的躲着,无论如何不能被那些箭矢和刀锋伤到要害处。 连梨躲得有些狼狈,她全凭本能,和生死关头的爆发力,短短半盏茶时间,她便已气喘吁吁,几乎力竭。 她紧绷着手脚,在又一根流矢看着是往她这方向来时,偏身赶紧往旁边避开。 她很幸运,躲过了,但不等她松口气呢,忽然觉得手臂被人一掐。 她吓得魂都要没了,下意识就想挣脱逃跑,但这时一道沉冽的声音传来,“是我。” 连梨挣扎的动作一改,迅速往他这边靠来,紧紧拉着他手腕。 这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刚刚她躲避间几次被箭矢擦过,那种冷冷擦破皮肤的疼痛感,叫她头皮发麻。而在他身边,起码他会武,她能安全些。 崔厉看一眼她早已经苍白的脸,心想她倒也还算镇定,若是刚刚他来不及顾着她的那阵她只吓傻了愣在原地,此时就算不死也要被那些流矢去了半条命。 崔厉拉了拉她,抬剑又挥开一根流矢,冷冷看着眼前的情形。从最初的混乱到如今,不过仅仅盏茶多的时间,情形已定。 他的目光又投向另外两艘从一开始就有意无意跟着他这艘画舫的船只,此时它们已经被他暗地安排的人控制,人马陆陆续续伏诛。 “好了,没事了。”在看到对面两艘船完全被控制住,崔厉垂眸看一眼连梨。 连梨脸色还是白,她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是吗? 嘴巴抿了抿,正哑着要问出口,忽地,觉得脚腕上黏黏腻腻一暖,骇得她手心一紧,紧紧抓着他的手,惊恐的往脚下看去。 崔厉迅速提剑一挥,眼也不眨的斩下去。 霎那间,一声凄惨尖叫冒出,诡谲骇人。 但还不等连梨松口气呢,她抬眸往后望时,忽然便见停了许久的箭矢又冒出来一根,直冲崔厉心脏。 且这回的箭矢还格外不同,比寻常利箭短上一些,却极尖利。 连梨瞳孔骤缩,条件反射的,抱紧崔厉的肩躲开,与此同时,崔厉也听出背后声音不对,带着她往旁边一避。 但这根箭矢太快了,转瞬间,已经到跟前。 噗嗤一声,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但崔厉没觉得疼,他只觉抱着他肩的连梨身子一软,嘴里冒出一声好疼,身体便不受控制从他怀中往下跌。 崔厉眼神骤变,手臂一捞,搂稳她。 连梨右臂疼的失力,跟没了骨头似的往下垂 。 她额上冷汗直冒,短短片刻,已经汗湿了她的发。 崔厉看着她臂上那根箭,眸光一变,高声喊应恂。 同时,眼中戾气直冒。 他很确定,画舫中的贼子已经全部伏诛,不然他不会有空闲去斩那抓上连梨脚腕的漏网之鱼。 可在他信誓旦旦之时,却有一根直冲他心口的箭矢射来。 崔厉脸色难看。 他看一眼疼的还在继续从他怀里往下坠的连梨,脸色还要更难看,手臂绷的前所未有的紧。 应恂快步赶过来,他扑通一下跪下,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大人,有内应。” 他千排查万排查,竟没想到还是有内应。 今日若非连姑娘伸臂挡了一下,那根箭矢就直接射到陛下肩上了。 应恂绷紧了嘴角,心里极其后怕。同时,还恨不得斩了刚刚绑住的内应九族! 拳头不知不觉捏的很紧。 崔厉眉毛冷冷一皱,目光寒的就要让他去把人拿来。 但这时,怀中人一声疼痛的低吟冒出,他目光一动,便还是先看她。 接着,也没那个空闲先看那贼子,只命应恂先把人押牢了,便抱起连梨大步一走,高声,“传辛貔,要快!” 应恂不敢慢了,立即催人去请辛大夫。 很快,有人找到辛貔,连声催着他往陛下的船舱去。 而连梨此时已经疼的恨不得打滚了。 她此生受过最大的痛处,也不过幼时与人玩闹擦破了油皮,如今臂上锥心刺骨的痛,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她嘶嘶直抽气,脸色越来越白。 崔厉看一眼她汗湿的脸,“大夫很快就过来了。” 连梨听不清他的话。 她现在浑身的精神都被疼痛折磨,只冷汗直掉。 后来实在是觉得太疼了,便想左右翻个身,以此转移注意力。 但她动不了,臂上才挣扎了一下,便被腰上一只手桎梏紧。 男人一只手压着她的臂,另一只手环着她腰,声音传来,“箭头尚未拔出,别动。” 可连梨好疼。 她抬起被冷汗浸湿的眼睫湿漉漉看他,嘴唇已经毫无血色,“好疼,真的好疼。” 崔厉手掌箍禁,下颌碰碰她的额发,声线略低,“大夫很快就来了,过会儿敷了药,就不叫你疼了。” 但连梨还是疼,她看一眼自己臂上已经渗透一圈袖子的血渍,眼睛一闭,靠到他肩上都不敢去看。 崔厉以为是她疼得厉害了,这才往他怀中缩,手臂圈严实,目光冲外扬,皱眉高声,“应恂,人呢。” 应恂一个哆嗦。 好在,他的视线中已经出现辛太医的身影,他赶紧大跑几步去拉他,“辛大夫,快些快些,大人等不及了。” 辛貔哎一声,脚步倒腾的更快。 一入内,便欲跪下,“大人。” 崔厉眼风凛冽,“快来给她看看。” “哎!哎!属下这就来。”辛貔立即放下药箱,探头来看。 这一看,便见连梨已经疼的神思恍惚,右臂上的血迹越加深浓。 他赶紧凑的再近些,仔细看血迹。 又小心扯着衣物看了看箭头。 看了一会儿,他冲陛下弓腰,“大人,箭矢需快些取出。” “那便取。” “是!” 辛貔立即招人去取热水烧火烛,准备拔箭。 只有拔了箭,之后才好处理伤口。 不消片刻,一切事物准备齐全,辛貔拿着剪子,和连梨说话,“姑娘,您忍着些,拔箭时可能会很疼。” 连梨觉得他还不如不跟她说这话呢。 他这么一说,她下意识就想躲。 但她也知道这东西长时间扎在肉里不好,所以此时即使怕,也硬撑着头皮点头。 “好。” 辛貔欣慰,心想幸好她还算配合,不然还要再折腾一阵。 他小心剪了她右臂上的袖子,之后又擦拭了她箭口周围血迹,便按住她的臂,打算一鼓作气拔箭。 但他才触上箭尾呢,便觉她抖啊抖,抖啊抖,还没使力就已经不受控制的怕。 他于是顿住,看着她温和笑一笑,打算先安安她的神,然后再行拔箭。 不过还没等他的话出口呢,便见陛下沉着眼把他一看,之后又低眸看一眼那姑娘,就直接把她的脸按在肩上盖住,淡淡发话,“拔箭。” 这意思是要他动作利索些,莫拖久了。 辛貔脸上正色。 点头,迅速按住她的臂使了个巧劲,不等连梨反应过来,便已经拔着箭身发力。 连梨疼的啊了一声,下意识身体直抖。 但很快,一股极大的力气按住她,不给她任何弹动的空隙。 臂上的疼痛随着箭矢的抽离越加剧烈。 连梨脸色前所未有的白,额上的汗也一重一重跟瀑布一样直往外冒,终于,箭头到了最后一截,忽然,辛貔猛地一用力,一鼓作气带着箭矢往外抽。 而连梨,臂上的疼痛也到达了顶峰,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又想到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受了这苦,一个难受,便没忍住咬住了崔厉的肩。 崔厉一疼,眉心瞬间死拧。 应恂眼睛瞪大。 她她她,她岂敢! 他瞪着她咬着陛下的动作又惊又难以置信。 随即下意识看陛下,心想陛下别耐心尽失直接把她挥出去。 但,没有,甚至陛下只是看了她一眼,也没让她松口,而是催着辛太医快些上药止血。 应恂眼睛眨了又眨,他默默收回眼神,静静消化心里的震惊。 这时,连梨也虚弱的松了口。 她冷汗淋淋的倚着他,眼睛闭了一半,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下滑。 疼痛过甚,她的意识在一丝丝抽离,已经维持不住清醒。 崔厉在她才往下滑了一点时手臂圈拢的更紧,他皱眉看了眼她昏昏沉沉的情形,眼风一抬便扫辛貔,声音不太好,“她晕过去了。” 辛貔立即看过来,接着又赶紧诊脉。 但好在,不是大事,她只是过于虚弱才晕倒。 “大人,姑娘只是拔箭过于耗神才晕了。” 如此,崔厉点头,“嗯。” 8 08 - 入禁廷 - 芋孚 他依旧拥着她,不过这回手劲放轻了许多。她昏迷过去,不会再挣扎,他不用再如刚才一般桎梏着不让她动弹。 这般一直到辛貔给她上好了药,他才放她在床上躺着。 辛貔把用过的药依次收回药箱。 不过收好后他没有马上下去,而是瞄了眼陛下的肩。 刚刚他也看到了,这位姑娘疼极之时,咬了陛下一口。 “大人,您肩上可要属下看看?” 崔厉听到他这话,淡淡也看了眼自己的肩。 看了会儿,目光往下看昏迷的连梨,她倒是胆大。 但念着她挡了那一箭的事上,便不与她计较这无伤大雅的小事。 “不必。” “她这伤口要多久能好?” 辛貔:“至少将养一月。” “嗯,你去熬药罢。” “是。”辛貔下去 待辛貔走了,崔厉也出了船舱,他要亲自去看看那内应。 …… 内应此时正被关在画舫的牢里,四肢被铁链死死绑住,嘴上堵了一大块布,形容疲惫而苍白。 原本他在射出那一箭后不管事情成不成都要立即了结了自己的,但画舫上的人反应太快了,他好不容易寻到陛下大意之机把那一箭射出去,箭头离弦不久,他才要挥刀割颈,腕上便一个剧痛,刹那间,他被人控制住。 再之后,事情不仅没成,他还被俘了。 他心情复杂又苦涩,脑袋毫无生气的垂着。 忽然,他听到牢外有了声音,抬眸看去,便见帝王站在牢狱之外,目光冷冰冰看他。 这种眼神他一点不陌生,而他也早知道背叛之后的下场。 眼皮下耷,他默默等待着即将迎来的死亡。 “从什么时候开始效力崔冶的。”毫无波动的一句问话。 内应可以不答,反正答不答都是一个死字。 但面对这位主子,他深深呼了口气,最终选择坦白。 “还小时,家里穷困,阴差阳错受过宣王一饭之恩。” 仅仅因为一饭之恩?应恂看着昔日同袍,紧紧皱眉。 他忍不住道:“大人待你又可曾差了!” 是啊,不差,内应垂下了头。他能有如今的日子,多亏大人培养。 可一步错步步错,曾经也有摇摆不定之时,那次,让宣王留了把柄,自此他就踏入了深渊。 “属下,但求一死。” 崔厉面无表情,只眼神冷冷的看他。 死,他自然得死,不过还要他先交代了他知道的一些东西,才能让他死。 冲应恂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办。 之后,便没再留在这个地方。 出了内应这边,他又招来几个亲信,问他们追捕情况。 “宣王余孽全数捕获。”陛下今日布的这一局,确实让宣王在狗急跳墙之下走了险招,就是可惜,那逆贼倒是没上船来,不然今日便可将其一网打尽了。 “岐江府戒严的命令传下去了?” “禀大人,已是传下去了。” 崔厉点点头。 “继续派人暗地里追踪崔冶,今日他损失极大,手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是!” 崔厉挥手,示意他们可以下去了。 这边他们才下去,那边霍谡正好有事过来,他拿着搜集来的消息,弓腰呈上来,“大人,这些是从那些俘虏口中搜刮到的消息。” 今日一局,收获颇丰,宣王暗地里几个落脚点全暴露了,他忍不住笑了笑。 心想陛下这一招险棋,没白走。 虽以身犯险过于冒险了些,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吕成那边,也已派人控制住。”想到这,忍不住看一眼陛下,陛下是如何知道吕成有猫腻的? 要知道,今天从吕成上门致歉,一直到对方离开,他都没觉得他有任何问题。但偏偏,陛下当着他面临时起意的游湖,才驶到水域中央,就出了事。 吕成竟然是崔冶一党的人! 崔厉笑笑,并不说。 他身为天子,自然有渠道比他知道的更多,更广。 今日一出,也是他刻意针对吕成和崔冶设的一个局。 原本他想着,若是这次引不了蛇出洞,那就再来几次,但没想到崔冶这人还是从前作风,喜欢第一次就下手,给人一个出其不意。 他扯扯嘴角,淡淡看着手中的纸。 岐江府,将是崔冶的葬身之地。 …… 连梨再醒,已经是夜色黑透之时。 一睁眼,就是一阵剧痛,辛貔给她敷的药只能止血帮助愈合,并没有止疼的效果。 疼痛以手臂为中心,涟漪一样泛开。 她低低抽气几声,不敢乱动,只白着脸看头顶。 看了好一会儿,渐渐的勉强适应了臂上的痛,她扭一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床边。 这一看,便见一个婢女背对着她站在床前,正低头一下下叠着白色的软布。 连梨认的她,这就是这两日在她身边的那个婢女寰叶。 她喊了她一声。 寰叶听到声音,惊喜抬头,立即跑过来,“您醒了?” 连梨力乏的点点头。 “你怎么来船上了?” 寰叶:“姑娘,我没去船上,是您被大人抱回来了。” 回来了? 连梨脑袋还有点木,渐渐的,她觉得也是,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可能还在船上。 她闭闭眼,真是疼的她脑子都钝了。 寰叶看她闭眼,上前再靠近一步,“您是不是很难受,奴去请辛大夫来?” 连梨是难受,疼的难受。 但估计叫大夫也没用,叫来也是让她硬扛着。 她摇头也就道不必,只哑着声音让她给她倒杯水,嗓子实在干得厉害。 “哎!奴这就取水去!” 很快,寰叶小心捧着一杯清茶回来,仔细喂她喝。 喂完了,她一拍大腿,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于是匆匆忙忙赶紧找到别的婢女,让她们速速去和大人跟前的应恂说一声,姑娘醒了! …… 应恂很快从婢女口中知道连梨已经醒了的消息。 他望了望身侧紧闭着的门,想着是现在进去禀报呢,还是过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再等一会儿。 仲嵊正在里面,这些日子在岐江府,陛下一直是让他处于暗处的,如今召他来,恐是有要事,此时进去只怕不妥。 应恂敛目耐心的等。 一刻钟后,房门有了动静,仲嵊出来了。 仲嵊与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大步往外。 陛下命他全力缉拿崔冶,务必此次将宣王余孽一网打尽,莫让他再有机会逃窜。 如此,一切都得抓紧。 应恂等仲嵊走远了,在门边请见。 片刻,屋里传来声音,让他进去。 “何事?” “回大人,连姑娘屋里的人来说,她已经醒了。” 崔厉:“醒了?” “何时醒的?” 应恂:“约是一刻钟前。” 崔厉点点头,起身往回走。 她这一昏也昏的够久,都快到三更了才醒过来。 边走,吩咐,“派人去叫辛貔,让他再给她看看。” “是。” …… 连梨躺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喊榻边的寰叶。 寰叶:“哎,姑娘。奴在呢。” 连梨:“我想换衣。” 拔箭那会儿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时只觉身上的衣裳怎么穿怎么不舒服。 “好!” 寰叶小跑着到衣柜里去拿衣裳。 她取了最轻便的一身,捧着来给连梨。 “您看看这身如何?” 连梨都可以。 “再打盆水来我擦擦身,身上粘的厉害。” 寰叶点头,当即叫人去端热水来。 很快,东西备齐,连梨便这么在屋里擦身。她如今只一只手能使力,便留寰叶帮她。 寰叶小心去了她的衣裳,尽量不碰到她的伤口。 一件件脱下了,她轻柔的用帕子帮她擦身。 边擦时,她瞄了眼连姑娘身上,身上该秾的地方秾,该纤的地方纤,鼓鼓有肉,四肢却又纤细细腻,晃眼的紧。 她笑一笑,伺候的更加轻柔。一盆水洗完,寰叶撑着衣裳帮连梨披衣。 但,连梨两只手才伸进袖子,便听外面一阵阵大人问好的声音,紧接着,男人的步子不疾不徐靠近,连梨以眼神催促寰叶动作快些。 寰叶立即加快动作,但她再快,从门口到屋里也就这么点距离,等崔厉进了内室时,连梨的衣领才系了一半,不过也好在已经系了一半,倒不是见不得人。 所以连梨见崔厉已经进来了,也还算镇定。 崔厉看了眼她的领口,又看看屋里的情形,他眯了眯眸,慢步过来。 连梨在此期间示意寰叶继续给她把衣裳穿好。 崔厉:“不疼了?” 说着,直接让寰叶出去,高大的身影靠近。 男人手臂一揽,连梨到了他怀里。 她松松垮垮,领口下一片锁骨白皙,靠着他的身体软肉绵绵。不过连梨没有心思羞涩,因为到他怀中时手臂下意识想撑,牵扯到了她的伤口。 她疼的低呼一声,脸色再白。 “疼啊。”过了一阵,掀起的疼勉强平复一点,她白着脸略显肉疼的说。 低低的声音不像委屈,但总听着心酸,有些小性子掺杂,有意无意。 崔厉看着她,忽而轻轻笑了笑,眸光垂盯于她眼睛。 而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辛貔来了。 崔厉看了眼连梨领口,这般不适合见人。他简单一声,“让他先等着。” 9 09 - 入禁廷 - 芋孚 说完,眼神垂睨连梨,“把领口系好,等会儿让辛貔再来给你诊诊脉。” 但连梨现在只一只手能使力,哪里系的好,左手捏着领口弄了两下,是怎么也拢不牢。 正长呼一口气想说还是叫寰叶进来罢,忽然,眼底余光中出现了他的手。 他似乎打算帮她掖。 连梨抬眸瞧他。 崔厉面不改色。 但,很快他皱了眉,这领口掖来掖去,倒是怎么都掖不严实。 连梨轻轻翘了下嘴角,不由得笑,“还是让寰叶来吧。” 崔厉闻眼余光抬起瞥她。 见她笑着,手指换了方向,握上她后颈,毫无预兆把她压来。 连梨连忙收住笑意,怒了努嘴,表示自己不笑了。 崔厉定定看她,轻哼了一声。 过上一会儿,手指在她颊边略微一掐,方才松了手,“等着。” 他几步出去,目光找那叫寰叶的婢女。 在辛貔那边看到她了,便冲她下令,“进去帮她穿衣裳。” 寰叶应声,“是,大人!” 小步跑进屋里去。 辛貔见她背影远去,眼神控制不住动了动。 穿衣裳……陛下刚刚让他先等着,便是因为这事? 那姑娘不是还伤着呢? 心里暗暗咋舌。 不出一会儿,寰叶再次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连梨,此时她已衣裳整齐,看着清清爽爽。 不过,她的脸色还是白的,容色中明显透着虚弱。 崔厉朝辛貔颔首,“给她看看。” 辛貔道好,上前来给连梨诊脉。 情况不错,脉象虽虚浮,但在正常范围内,不必过于忧心。 他收回手,把这番话和陛下说了。 崔厉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辛貔下去后,崔厉看一眼连梨,抬手本也想把其他人一起挥下去,但这时应恂匆匆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凝了下眼,面无表情先去书房。 …… 崔厉走后,连梨躺回了榻上,她臂上还在一阵阵的一直疼,躺着能让她少费些精力。 躺了许久,不知不觉精力疲软,眼睛不受控制闭上。 但这一觉她睡得不好。 梦中总感觉有人在拿针戳她手臂似的,疼的她不得安生。 她忍不住左右翻身,而这一翻,让她似乎碰到了什么,心里一吓,顿时睁了眼。 心脏砰砰的跳,条件反射间,已经迅速往里挪。 一挪,右臂动作幅度大了许多,惹得手上又是一疼,眼睛里都疼出泪花来,嘴巴更是不受控制痛吟了声。 她如此动静,躺在外侧的崔厉早已经醒了。 从她手臂碰到他臂上时,他就已经睁眼。之后,便感觉着她忽然受惊似的动作。 他于黑暗中看过去,不紧不慢的,懒懒捏住她手腕,“动什么?” 在他手掌碰上来时,连梨下意识又要甩开,还是之后明白过来他是谁,才压住心中的惊怕。 原来是他啊。 绷紧的后背慢慢松懈,她长呼一口气。 刚刚一醒突然发觉床上还有个人,吓得她要死。 “做了噩梦。”她轻轻的道。 崔厉看着不像。 她刚刚一系列的反应,倒是更像受惊。 因为突然发觉榻上还有人而受惊。 其实原本他确实不打算过来,他更喜欢一人独卧一榻。但那时忙完了,出了书房时,脚步一转,就往这边来了。 进屋里时便发现她早已经睡下。 她躺在床榻最中,眉头皱着,睡得不安生。 他把她往里挪了挪,躺到最外侧。 身边有人时他一向不怎么容易入睡,闭眼后崔厉也做好了权当是在她这躺着歇个神的准备,可,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就是睡得不怎么久,才眯了一会儿就被她闹醒。 崔厉手臂收了收,把她手腕往这边一拉,扯她过来。 “什么噩梦?” 连梨哪说得出来,她是随口编的借口。 “鬼鬼神神吓人的那些东西。”她照着常做的噩梦编了一个。 “嗯。” “醒了知道是假的了?睡吧。” “好。”连梨点头 崔厉重新闭了眼。 但不过一会儿他又睁开了,因为身旁这个人时不时就窸窸窣窣动一下。 他眯了眯眼。 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说她,心想再过些时候她也就消停了。 可没想到她之后还是偶尔挪动,崔厉心想他今晚或许不该来,不然他还能安生睡几个时辰。 平淡扯了扯嘴角,手臂伸长,忽然捞着她的腰往身边一靠,语气略不耐,“总是窸窸窣窣动什么?” 连梨也不想啊,可她疼。 一疼就没法一直维持一个姿势躺。 “手臂疼。” 崔厉:“……还疼?” 手掌已经摸上她伤口,拧眉隔着包扎严实的白布碰了碰。 都过去大半天了,还疼的这么厉害? “嗯。”连梨轻声。一直都疼,就没停过。 崔厉不说话了。 之后,他也没再嫌弃过她一直闹出动静惹得他没法好好睡觉。 而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直没放。 不知是忘了还是睡时爱在身边搂个东西。 连梨静悄悄窝在他身侧。 他没再说她,她便也尽量控制着少动一些,毕竟他是个惯被人捧着的大人物,她小动作多了惹毛了他,不好。 这般与他紧紧靠着靠了好一会儿,许久之后,在她以为他估计睡着了打算小幅度换个姿势时,突然,耳朵边冒出一道声音。 “那时为何伸臂挡了那道箭。”同声音一起响起的,是他压低过来的目光,还有不让她动弹的手臂。 连梨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下。 吓过之后,听他所问,轻轻眨了眨眼睛。 他问她为什么。 其实那时没想太多,只想着既然她想让他进京以后帮她,她自然也得帮帮他。还有就是,画舫最初乱起来的那刻,他没有抛下她弃她不顾,所以那时条件反射就伸臂挡了一下。 挡了之后是有点后悔的,因为真的太疼了。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她小声道:“因您之前没落下我,是以下意识伸臂挡了一下。” 崔厉挑眉。 半晌,也不知道他到底信没信,不过连梨听到他笑了声,似乎是愉悦。 “嗯。” 声音消散之时,男人呼吸在她额上触了下,手臂,又紧了些。连梨想了想,轻轻搂住他腰。 10 10 - 入禁廷 - 芋孚 第二天起来,崔厉让应恂再找辛貔,让他想想止疼的法子。 应恂点头应好,去寻辛貔。 于是,等到了连梨该换药吃药的时候了,这回她要喝的药多了一碗。 辛貔笑着道:“稍大的这碗是助您补气养身尽快恢复的,小的那碗,则是镇痛之药。您放心,二者并不相克,吃着于您无碍。” 连梨自然是信他的。 又想,是崔厉和他说过了?所以今日突然多了能镇痛的药? 弯着嘴角不自觉笑一笑,她捧着药喝起来。 两天后,连梨伤口的疼痛好了些了。 这夜,崔厉没来,连梨自受伤后,第一回一人躺着。 突然没见他,倒是有些不适应了。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点,连梨笑了笑,摇着扇子很快入睡。 一早,连梨睁眼清醒。 热醒的。 五六月的天实在酷热难熬。 尤其她臂上的伤口正是要愈合的时候,又疼又闷还要更难熬。 连梨拿起扇子呼呼的摇,但摇了一阵仍是觉得热,白皙的脸上都热红起来。 寰叶:“外面有风,不若屋里这样闷,不如您出去走走?” 说来也是连梨这屋位置不好,每回起风都正好被树挡着,除此之外,日头东升西落,这边更是从早到晚都要受太阳照着,如此,又不通风又受太阳照的足,白天待在屋里便跟火炉似的。 连梨也正有此意,点点头就往外走。 “园子里哪最凉快?你领我去那待待吧。” “好!”寰叶笑着应。 但连梨最后没去成,因为才要出北院时,便见应恂脸色凝肃带着辛貔匆匆往崔厉的院子跑,在他的袖口边,零星散着两三点血迹。 连梨脚步顿住。 她看着应恂手边的血,又看了看才短短片刻就已经被他们拉开的大段距离,眉心忍不住发皱。 他出事了?是上回画舫上的贼人又作乱了? 连梨没再往园子里去,跟着应恂他们走过的方向小跑过去。 跑到崔厉的小院外时,便见他院子被人守着,警卫森严。 连梨心头一跳,心想还真是自己想得那般? 有心想看看情况,但脚步才踩上院门,便被人拦住。 连梨顿住,抬眼看拦着她的两人。 “无大人令,不得进。” 连梨抿抿唇,站住不再动。 从她这个方向,正好看到周媱背对着她,焦急进去。 连梨敛回眼神,轻轻道好,往回走。 寰叶小心看她脸色。 等走得离那小院有一段距离了,她小声安抚,“姑娘您别伤心,是那些护卫太轴了,若是他们进去禀一声大人,大人肯定让您进的!” 寰叶这话也不是故意往好了说只为安慰她,在她心里她是真就这般想的。 反正自她在这府里伺候以来,是第一回见大人带了陌生女子回来,又接连几晚宿在姑娘屋里,大人对姑娘应该是有些不同的。 连梨轻轻哦了一声。 是有点失落,不过不多,倒也不至于为此伤心难过。 “领我去园子里吧,我去吹吹凉。” “好!” 寰叶:“园子南角有一处水亭,四周挂着垂纱,防虫通风,极凉爽。” “没什么忌讳罢?”别又是她去不得的地方,白跑一趟。 “没有。”寰叶连连摇头。 “那便去那。” …… 连梨在水亭里直接待到中午,并且到了中午也不大想回去。她那屋里太热了,远不如这边凉快。 所以到了要吃饭时也是叫寰叶去厨房拿了菜到这边来,她在这吃。 用过饭,就靠着美人靠懒懒散散歇觉。 睡得正好,迷迷糊糊间觉得一阵说话声。有寰叶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男人的声音。 昏昏沉沉分辨不清是谁,当然,她也分不出精神分辨,无意识中睡意更沉,下巴倚在左臂上。 但很快,她的睡意被人搅扰。 脚上一只毛绒绒的东西绕啊绕,绕啊绕,又痒又闷,把她的睡意快赶的无影无踪。 她懒得睁眼,含糊喊寰叶,想让她帮忙把缠到她脚上的垂纱扯开。 可这时,脚脖子上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扑,明显的重量压到她腿上。 连梨瞬间精神了,脚一缩,害怕的看向自己的脚。这一看,便与一只毛绒绒,头顶还有一个王字的小东西对上眼。 它摇摆着尾巴,一只虎爪正踩在她脚面上。 连梨:“!!” 哪来的虎仔。 “寰叶!”瞪着这小东西有点慌神。 它肉乎乎一团,看着没有攻击性,可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张口要咬她。 寰叶眯眼偷笑,但并不应。 因为大人已经过去了。 连梨极其紧张的看着这个兽眼滴溜溜盯她的虎仔,正硬着头皮想试试把脚挪开,这时,忽然看见眼底余光中出现一双属于男人的靴子,紧跟着,一道声音传到她耳中,“在这还没待够?” 如此音色……连梨勉强分神抬头。 果然,是他。 她抓了他的手,又惊又喜,半个身子往他这边靠,“您帮我弄弄这小虎仔,别要咬我。” 崔厉瞧着她下意识的动作,嘴角扬了扬。 连梨见他一时没有动作,拉拉他的手,又要说,不过这回话还没出口呢,便见那虎仔已经挪了肉嘟嘟的身子,小身子一扑,脑袋一个劲往崔厉脚边拱。 崔厉弯弯嘴角,他弯腰捞起连梨怀中小球,往不远处一抛,便见小虎仔肉爪子一跳,已经吨吨吨追着玩去。 连梨有点愣,还有点懵。 她看看那个球,须臾,又看看自己怀中。 渐渐的她反应了过来,看崔厉。 嘴角努了下,“您养的小虎仔?” 崔厉笑着,“嗯。” 连梨不乐意,他还笑。 “故意吓我。”嘟嘟囔囔。 崔厉:“免得你睡麻了手。” 说话时,顺着她还搂着他手的动作坐下,手掌反手一捞,捞她于膝怀。 “早上去过我院子里?”眼睛看她。 连梨心跳略快。 臀侧他长腿坚硬而扎实,紧紧触着她的肌肤。搂于膝怀的动作,曾经李伯宗都不曾有过。尤其,他此时眼睛还看她。 她轻轻的道:“您知道了?” 崔厉:“嗯。” 连梨:“那您可受伤了?” 眼睛打量他身上,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我见应恂请了辛大夫,他袖口上有血,心想你别是伤着了。” 崔厉:“没有。” “没有便好。”连梨笑一下。 崔厉也笑了笑。 同时,手掌往她背上一推,便压着她肩骨抵靠过来。 连梨心跳加速,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口干舌燥的压下紧张,目光对上他。 崔厉眼睛黑曜而深浓,鼻梁与她抵住,薄唇慢慢触她一片唇。连梨心脏更加狂跳,无论与他亲吻几次,这种感觉她依旧有。但很快,那种狂跳的感觉没有了,她忽地笑了笑,搂着他脖子直乐。 崔厉皱眉。 连梨缩着脚,身体直往他怀中歪,“小虎仔挠我腿,痒。” 崔厉低头看去。 果然,见那小家伙在她脚边蹭来蹭去,欢快的不行。 目光凉飕飕,崔厉盯着小虎仔面无表情。 11 11 - 入禁廷 - 芋孚 崔厉眼睛一眯,长腿往前大迈,冷冷别开那绕着连梨脚边的小虎仔。 又见她弯唇笑着,这会儿倒是不怕小东西咬她了,忍不住食指一曲,抿唇在她头上磕了下。 连梨被磕了额头,脖子缩一缩,往边上避。眼神瞄着看他,也不是她扫的兴,他磕她做什么? 崔厉哼一声,食指又敲她一记。 声音凉凉,“便有你如此扫兴。” 连梨忍不住驳,“不怪我,小虎仔毛又蓬又软,蹭的我实在痒。” 而且,他不把它带来,刚刚铁定不会扫兴。 她瞧一眼已经到一边玩去的小虎仔,又看看他,眼神无声这么说着。 崔厉一声冷笑,倒还怪他了? 轻嗤了下,手掌握了她脖子过来,薄唇一启,咬上了她的唇。 轻轻的痛感,连梨唔一声,便笑着要躲。 崔厉低哼,搂一把她的肩,吞吻咬她,愈加惩罚。 但渐渐的,这个吻变了味,两人唇齿勾连,衣裳紧贴,不知不觉有喘气声轻轻飘起。这一声冒出时,心中一震,她和他俱是惊扰。 连梨脸颊红扑扑,眼睛潮而朦胧的看他,胸口轻轻起伏。 崔厉的胸膛也在起伏。他意味不明的微微眯了眯眼睛,忽而,压着她的脑袋又吻过来。 连梨心中一悸,手指发烫的缩紧。之后,一直到唇上他的温度退开时,她都还觉得自己是飘忽忽的。 其实这个吻并没有多久,只短短的触碰而已,但两人此时粗哑的声息,都响的有些重了。 崔厉眼神有些深浓,黝黑的凝着她。连梨胸口还在动,气息不平的与他对视。 忽而,见他抬手又朝她头顶伸来。她眼皮一跳,心想他还要磕她额头? 才亲了她又要罚她?嘴角一努,想躲,但这时他的手已经触上了她的发。平平常常落下,不是要给她一个脑袋蹦,只是随手抚了下。 连梨愣了愣,不躲了。 崔厉把她一系列的反应看在眼中,嘴角一勾,低哼。 “还怕我再弹你?” 连梨点头。 崔厉讽声,“可见是心虚。” 不是觉着是自己扫了他的兴,刚刚为何觉得他还会罚她? 连梨自是不认,不过她认不认的崔厉也不在意,心情挺好的在她后脑拍了下,松了在她肩上的手。 “回吧。”他踢了下不知何时又凑过来的小虎仔,点着下巴道。 连梨点头嗯一下,跟在他身边往回走。 回到北院,正欲与他分道扬镳,但这时,手上忽然被人一拽,随即就看崔厉眼神平平看来,“让你那丫鬟去收拾收拾东西,以后住这边。” 说罢,手又松了,已经往前。 连梨有点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她以后不再住那个小院落了。 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但不用再睡那个大火炉似的屋子,总归夜里要凉快些了。 她回神,快走几步跟上他已经拉开一段的距离。 而寰叶,已经喜滋滋的弯起了唇。 姑娘这是因祸得福呀!住的近了,总比远远在那小院子里好! …… 连梨跟着崔厉一路进了他的住所范围。 这边依旧警戒极严,不过这回没人再拦她了,她跟在崔厉身后很顺利的进了院子。 才进来,便看周媱略显疲惫的倚着柱子站在左边游廊的屋檐下,神情稍乏,看到崔厉,她福身行了个礼。 连梨眨眨眼睛。 忽然惊觉自己几次见崔厉,好像都未与他正经行过礼节。 心里蓦然有些提,但接着很快又松了,他应该是不在意这些小事的,不然肯定早就罚她了。 她以后记着便好。 笑了笑,无意勾了下唇。 崔厉冲周媱颔首,同时提步走来,“霍谡如何了?” 周媱:“喝过药后睡了一觉,脸色看着好些了。” 崔厉点点头,越过她往她身后的门去。 连梨驻足不再往前,等他出来。 周媱轻轻看她一眼,片刻后,默默收回眼神,没有与她打招呼也没有说什么,径自回了屋里。 连梨在她也进了房间后,转身看院子的方向,放空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身后一道声音,“瞧什么?” 连梨笑笑,回头看发出声音的崔厉,“随便瞧瞧。” 崔厉瞥一眼她刚刚看的方向。只看一眼,淡淡挪回,不过些树影浓荫而已。 他朝跟前的应恂说了声,“把东次间收拾出来,今晚她住在那。” 应恂道是。 正在门边出来送一送崔厉的周媱神情微顿,以后,连梨是要直接住在他的北院了? 最初把她领回来时还只是让她单独住在一个小院而已,这才几天,便已经容她就住在跟前了。 周媱不由得看了好几眼连梨,无意识中微微抿了唇。从前白兮,也是这般快就入了他的眼的?心中止不住沉默,还有不可避免的酸涩,控制不住。 连梨自然发现了周媱看她的眼神。 她觉得她的眼神好像挺复杂,也不知道她这样看她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没机会知道,因为对方已经挪开了眼,神情恢复如常。 连梨心中挺不解的。 按理那回在牢中她也没得罪周媱,可自那之后几次与她见面,周媱要么是看到她就走,要么就是今日这般,目光冷冰又复杂,屡屡看得她莫名。 唯一一次还算正常的,好像只有那回在画舫上。 连梨凝眉思索。 但想了半天,猜来猜去也是摸不清根源,只能先放下,心想她不与她闹出龃龉便是了。 但没想到,不想来什么就偏来什么。 傍晚她不过是走走歇歇凉,忽然,脚边一直跟着撒欢的小虎仔猛地顿住,而后突然就龇牙,颈后皮毛竖起,冲近在咫尺的北院院门低吼,声音一道比一道高。 连梨一惊,赶紧抱住它。 这时,便见周媱正好从院门里出来,皱眉看这边。 连梨不断抚摸小虎仔的脖子安抚它。 但没什么用。 而且周媱皱了会儿眉后竟然不怕,朝小虎仔这边靠近了几步。几步之间,小虎仔低吼声更加不善,甚至露出了尖牙。 周媱停住,目光莫名的睨连梨。 明明前几次她也见过这小东西,它从来没冲她低吼过的。 偏偏陛下肯让它跟着连梨后,它便突然对她如此凶相。 周媱眉心狠皱,心想果然小门小户的,手段如此上不了台面。冷冷站在那,反而不走,倒要看看她敢不敢放那小虎伤了她。 连梨头皮发麻,觉得周媱好像误会她是故意的了。可天知道一直乖乖巧巧的小虎仔发什么疯,她现在控制着它的手都发软。 怕它一个发狂,回头反而咬她。 心里发苦,她做什么任由这小东西跟上来啊。 12 12 - 入禁廷 - 芋孚 连梨极力抱着它,短短时间内,在它越来越凶恶的吼声里汗都快冒出来。 但好在,独属于老虎的低吼声很快吸引了院中护卫,连梨很快看到应恂带人快步跑出来查看。 她悄悄松一口气,赶紧喊他,让他来接手这小虎仔。对它她是真没办法,这是崔厉养的,不敢动它伤它,但却又怕它此时过于狂躁反而伤了她,焦头烂额。 应恂大跑过来,伸手欲要接过小虎仔。 但小虎仔不太配合,继续低吼,还伴随着四肢踢蹬。 连梨被它挣扎的右臂一疼,这回是真的冒汗了。 额上的冷汗唰一下就滚了出来。 她的伤口也就这两天才慢慢不渗血,平时若非必要她这只手压根不敢用力。这下被小虎仔又是拱又是蹬的挣扎,手臂一疼,顿时感受到一股明显的湿意。 连梨大苦。 右臂疼的下意识松了劲。 小虎仔见桎梏没了,脚一蹦就要冲远,但应恂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它,控制住。控制住后第一反应是扒拉着它检查检查,看它是否因为受伤而狂躁。 这是陛下养的东西,陛下好像还挺喜欢,可不敢让它出了毛病。 一通查看下来见没什么毛病,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这时,才发现连梨还蹲着,额边有汗。不过他看见了也没多想,只问:“姑娘,它是到了这边才突然低吼的?” 连梨最开始疼的差点抽气,但这会儿已经稍稍缓过来了,也就有精力答他的的话,“嗯,是到了这才突然叫的。” 应恂点头。 他又看了看虎仔,很有技巧的压着它,朝周媱走去。 他没忘了出来时小虎仔是一个劲冲周媱在叫。 走近了,鼻子下意识嗅了嗅,明白缘由了。周媱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这刺激到了小虎仔。 “周姑娘,您身上可是沾到了霍大人身上的血,且沾了有一阵?” 周媱下意识就想摇头说没有,但她突然想到什么,顿住。 皱了皱眉,她往平日放帕子的地方看去,取出今日掖在那的绣帕。赫然,帕子一角一团血渍。 这时,小虎仔叫的更起劲了。 周媱默然,原是因为这。 但知道缘由了,暗暗看一眼连梨,眉心仍是无意识发皱。 连梨却是没心思注意她的神情,她痛死了,小小一团折腾死她。 现在全副心神都在伤口处,只脸色发白的想,可千万别裂的太严重。 暗暗忍着疼,之后是不敢再去碰那小虎仔了,回到院里就直接往房里走。 寰叶见她神情不好,赶紧上前来,“姑娘,您怎么了?” 连梨小心碰一碰右臂,眉心疼的直拢,“伤口好像裂了。” 寰叶:“!!” 这还得了!那么深的一道口子,才止血几天啊。 “奴去请辛大夫!”火急火燎跑出去。 连梨脸色发白的坐着,等着她把辛貔请来。期间,小心撩起袖子看了看臂上绑了几圈的白布,果然,看见布上一团慢慢化开的血渍,颜色极鲜红。 低低吐一声浊气,挽下袖子,忍着疼等寰叶回来。 等啊等,等啊等,不出片刻听到了寰叶回来的声音,但寰叶身边没有辛貔,只她一个人。 寰叶满面愁容,“姑娘,辛大夫他不在。” 不在……连梨默然。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只能自己看着办了,总不能任由血这么渗下去。 “那你去端盆热水来罢,我自己弄。” 她看辛貔处理过好几回,或许能弄个大差不离。 “好。” …… 夜半时分。 连梨睡不着,躺着辗转反侧。 手上又恢复了前两日那种疼,让她难以入眠。 傍晚时她最后确实止住了血,用的辛貔留给她的金疮药止的。但血止住了,疼却一点没消。 长长叹气,她好不容易觉得伤口不怎么疼的……结果,现在又痛的她入睡都难。 她紧皱着眉,干脆起身。 摸黑下榻,一步一步挪向窗户边。这间房比她先前住的那间在通风上要好太多,夜里但凡有风,都能从窗口吹进来,极凉爽。 十几步,她到了窗户边。一阵清风吹过,凉意簌簌扑来,连梨往窗户边又靠近了些,完全倚着。 倚了许久,神情松上不少。她的手臂依旧疼,但因为凉快,身上的燥热要好受些。 她靠着,手指无意识摸了摸右臂,心想这道口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疼。 正心不在焉一下一下摸着,忽地,看到院中光影明灭,紧接着便见那些光亮越来越近,目中出现许多人影。 当先最前的,是崔厉,在他身后跟着个武婢,婢女怀中一女子昏沉无力,衣裳狼狈有血。 在武婢身侧的,是傍晚寰叶遍寻不见的辛貔。 连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甚至,之后目光停留过久时,自己都没察觉到。还是崔厉目光突然望过来,才惊觉自己看得时间有点长。 连梨心里一突,略有不自在。 好在他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连梨在他眼神收回后也下意识往后撤了两步,回到床前。 她摸摸心口,心想他别以为她是拈酸吃醋。她刚刚那般看,纯粹是因为好奇而已。 怕他别真要误会,连第二天手臂依然疼,连梨也没叫寰叶去喊辛貔。 正是他昨晚带了个伤重女子回来,她第二天就叫跟前婢女去女子那抢辛貔,这也太明晃晃了。 连梨便依旧只是喝厨房按时送来的药,并自己琢磨着拿金疮药敷伤口。 洒一下,龇牙咧嘴一下,真疼啊。 连梨唉声叹气。 13 13 - 入禁廷 - 芋孚 这天,连梨没见到崔厉,他好像突然很忙,她连他的人影都见不着。 除此之外,她又见了周媱几次,周媱看她时的神情仍旧和昨日一样。 连梨不在意,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更关键的是,她被臂上的伤折磨的也没什么心情在意别的。 精力有点差,心情也靡靡。 当晚,喝过药她早早睡了。睡得好像还挺好,除了越睡越觉得身体沉重,倒是好像比昨晚还要好受些。 翌日一早,寰叶进屋里来伺候。 她轻手轻脚把端来的水在木架边放好,接着便轻快的要来床前看看,瞧瞧连梨可已经醒了。 但才往榻边走两步呢,耳边听到什么东西在挠啊挠挠啊挠,脸上一唬,寰叶脚步猛地停顿。 她咻的一下望向声音来源处,目光灼灼。 爪子挠动的声音越发大了,寰叶只觉眼前一闪,忽然一个毛绒绒的身影从窗户里跃了进来。 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闷响,蹿进来的小毛团在地上摔个结实。 寰叶眼皮猛跳,赶紧跑过去瞧瞧。 她认得这小东西,这可不就是大人养的小虎仔,别摔出毛病了! 伸手欲要查看,但没想到这小东西还不让她靠近,摔得还没回过神呢,就已经趴在那冲她龇牙。 寰叶悻悻地缩回手,不敢强行碰它。 脾性怪大的。 小虎仔趴了一会儿,渐渐地再次精神抖擞。 他抖了两下毛,有点兴奋,转着圈回头看他刚刚跳进来的窗户,高兴的吼了两声。 这么高它都进来了! 小肉爪踩了踩,一个猛跳,扑通一下又从窗户里跳出去。 同样的,又是一声闷响响起。 寰叶眼角抽了下,它不疼啊? 心里这句还没彻底歇下去呢,就见小小一个毛团又咻的飞进来,这回落地好像熟练了些,总算不是咚的一声大响。 寰叶笑了笑。 她站着又看它跳了会儿,不再瞧它,轻手轻脚往姑娘榻边去。 走了两步,眼底一个小毛团吨吨跑过,先她一步朝姑娘榻边跑去。 寰叶:“!!” 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东西一个跑跳,就跃上了姑娘的榻。 她的小祖宗啊!怎么还上榻了! 几大步追来,伸手就要捉它下地。 但在她追来之前,连梨已经被小虎仔踩醒了。 肚子一重,她晕乎乎醒来。 勉强睁开眼,就见一毛绒绒脑袋出现她跟前,结结实实坐在她肚子上。 连梨脑袋空了会儿。 慢慢的,反应过来是什么,眼皮眨了眨。 它怎么跑她屋里来了? 轻叹一声,伸出左手打算把它抱下去,但手一伸,忽觉脑袋上一晕,乏力沉重。 连梨轻轻嘶了声,眼睛闭了闭。 闭了半晌,脑袋好像更加晕乎。而偏偏这时,肚子上的东西还闹腾的扑来,简直让她心力交瘁。 “寰叶,把小虎仔抱下去。”声音干哑似在冒火。 寰叶听着觉得不大对劲。 这声音怎么听着像病了?眼神仔细看了两眼姑娘,一看,见她脸色发红,唇色却白,心里一跳。 “您是不是不舒服?” 连梨是有些,脑袋晕,整个人还发烫,她点了点头。 “帮我弄下去罢,小虎仔怪重的。”声音更干了。 但寰叶觉得现在重要的不是抱小虎仔,而是先看看姑娘的身体! 手往前一探,摸上她额头。果不其然,温度比平常要高。 “您发热了,奴去请辛大夫!” 寰叶说完就大跑离去,徒留连梨对着在她身上压着的小虎仔。 连梨要被压的气短了,小东西压着可沉。 但没法,寰叶走了,只能自己自力更生把它抱下来。 气喘吁吁费了好一阵力,这小东西终于不踩她肚子了,只是在她手边走来走去。 连梨:“你乖些啊。” 小虎仔虎啸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不肯。 连梨听不出来,只要它别压她别咬她就行。 眼皮一沉,昏沉中又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中屋里有了杂音。 她感觉到小虎仔又要往她肚子上踩,不过这回才压上两只爪子,腹上便蓦地一轻,紧跟着,听到男人清冽的声音,略沉,“最近你倒是越发无法无天。” 连梨眼皮动了动,他这话说得是谁? 勉强撑着精神掀开眼皮,冲声音来源瞧去。 一睁眼,便见崔厉拎着虎仔后颈,脸色略冷,而小虎仔则耷拉着四肢,奶呼呼啸了声,叫的低低而没底气。 连梨心想果然是要他才能压住它。 “您怎么来了?”她瞧了一会儿,嗓子仍旧似冒火一般。 崔厉松开小东西,目光看到她身上。 看了一会儿,似乎皱了眉,“伤口疼了不知找辛貔?” 连梨也想找啊,可她就怕前夜他带回来的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她只是想靠着他这颗大树让他帮帮她,可不想让他以为她是个不识趣爱拈酸争宠的。 “疼的并不厉害。” 崔厉:“疼的不厉害?那你现在躺在这脸色难看什么?”一声轻嗤,他的目光稍沉。 连梨一噎,还有点懵,什么叫脸色难看?她的脸色怎么就变难看了? 正懵着,忽见他眼神更沉,她心里一突,心想她还没驳他的嘴呢,他就又不快了? 不过很快她这突突的心跳又平缓起来。 只见他脚一别,把跃跃欲试又要跑到她榻上的小虎仔拨了下去,同时,声音不善,“真想我再饿你几天?” 这股不快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那虎仔的。 连梨舔舔干涩的嘴角,忽然笑了笑。 崔厉看她还有心情笑,心想她还是疼得不够厉害。他听到虎啸声进来时,就看到小虎仔竟然在她右臂上又扯又咬。 那一刻,以为这小东西竟然真生了兽性,眸中极沉。 快步过来,手一劈就要先弄晕了它,好歹保住她一条手臂。 但走到榻边时,手上劲风又及时止住。小虎仔并不是在咬她,它只是单纯在撕咬她臂上衣物,这也是连梨为何没疼的叫喊的原因。 而引着小虎仔撕咬的东西,正是她臂上透出血点的白布。 他脚步顿住,皱眉看着透出血迹的伤口。 14 14 - 入禁廷 - 芋孚 已经好几天了,她的伤还在渗血? 崔厉眉心不自觉拧的厉害。 这顿住的片刻功夫,小虎仔也发觉自己的主人过来了。 虎嘴一松,两爪踩上连梨肚子,兴奋的要跑过来。也是这时,崔厉一把捏着它后颈提溜起来,冷冷训了它一句,连梨听到声音醒了。 这会儿,别开又想爬上她榻的小虎仔,崔厉目中沉凝。他扬声冲外喊应恂,让他去找了锁链来。 “先把它拴上。”这几日它太不安分了。 前夜就听应恂说它对着周媱疯狂低吼,刚刚又对着连梨染血的手臂又撕又扯,小东西对血气太敏感了,这几日必须得拴着它。 应恂道是,熟练的拿了特质铁圈在它脖子上栓上。 小虎仔尾巴耷拉,它转来转去企图把这东西弄下来。 转了好一会儿弄不下来,就跑到崔厉脚边撒娇。小奶音嗷嗷叫,可怜又委屈。 但崔厉也只是凉凉瞥它,丁点不心软。 甚至,接着直接让应恂把它带回去,不许它再出现在屋里。 小虎仔嗷嗷叫的更厉害了,浑身上下连尾巴毛都在一起表示抗拒,不想走。 可它不想走没用,应恂把它一抱,就带着它离了屋子。 这时,连梨终于觉得耳边清净些了。 刚刚小虎仔嗷嗷那几声,叫的她脑仁疼。 闭目揉了揉额角。 正揉着,忽然发觉右臂一暖,男人扯了把她的手臂。 连梨睁眼,眼睛看他。 崔厉凉凉睨她一眼,扯开她右臂上的纱布。 连梨心中跳了跳。 随着纱布一圈圈扯开,心中又跳了两下。 这回的跳是因为看到了伤口上的血,明明上回止住血后就再没渗血了,怎么又冒出血了? 崔厉:“要等右臂废了,才真觉得疼?” 瞥着她的目光冰冰凉。 连梨皱眉:“前夜就不再渗血了的。这回……” 她顿了顿,眉心越皱越紧。 这回怎么就又冒血了呢? 崔厉见她脸上皱成这样,眉心也拧了下。 不再说什么,只派人再去催催辛貔。 片刻后,辛貔终于过来,身边跟着寰叶。 入屋后见陛下竟也在这屋里,腰一弯便行礼。 崔厉:“看看她的伤口。” “是,大人。” 辛貔熟门熟路上前。 走近了,看到连梨臂上伤情,神情愣了下。 按理伤口都该慢慢覆上一层浅痂了,怎么连梨臂上的伤口却丝毫没有结痂痕迹?而且看着,还有肿疡之像。 心头一凛,知道为何寰叶来找他时焦急叫着连梨发热了。 伤口肿疡,是以引起发热。 “您这两日可有弄着伤口?”愣了过后,辛貔熟练的拿出工具,帮连梨清理伤口。 对着大夫,连梨一向有问必答。 “前夜伤口挣裂了一回,出了血,我拿金疮药敷过止住了血。刚刚臂上不知为何,又渗了血。” 辛貔听完,忍不住皱眉,“那为何不早些找我?” 她这样的箭伤裂了可不是小事,如今又正是炎炎夏日,一个处理不好就极易肿疡,她怎么擅自就弄了。 连梨:“……”她也想找他啊,可他不在。 寰叶这时说了话,“辛大夫,我前日傍晚也去请了您的,可那时您不在屋里。” 辛貔想起来了。 的确,前日傍晚他不在,他跟着陛下一起出去了。回来后也忙的脚不沾地,要给那位西次间的姑娘看诊,对方身上有许多淤青,还有几处伤口破皮出血。 辛貔脸色缓了,“是我误解了。” “以后再出现伤口裂开的事,您要是一时间找不着我,便派人多去我屋里看几次。” 连梨点头,笑着道:“好。” 但才笑完,就感觉臂上一阵大痛,直接让她的笑容凝住。 原来辛貔趁她笑着分神,手疾眼快除了她伤口的肿疡,疼的她因为发热而红润的脸都一瞬间白了。 辛貔此时嘴巴还不停,“肿疡是大事,最好在刚有苗头时就剜了,好在您这才刚开始,不算严重。” 连梨差点疼的眼泪汪汪。 她嘶了声,不敢去看他处理伤口的动作,目光褶皱避开。 这一避,正好撞上了崔厉的眼睛,与他略沉又略淡的视线碰上。才碰上片刻,臂上又是一刺,连梨这回是真流泪了,眼睛里一层眼泪模糊了眼。 生理性的眼泪拦都拦不住。 崔厉脸色沉了沉,连梨视线模糊中清楚看到他的反应,她心想,他或许会发话让辛貔动作轻些,她都疼成这样了。 但不想她等啊等,等到辛貔把她的伤口都彻底处理好了,也没见他启唇说过什么,只面色发沉的在那站着。 连梨:“……”抽气压了压疼痛感,努嘴。行罢,是她自作多情了。以为他沉着的脸色里,好歹有几分是因为她此时的遭遇。 崔厉睨她一睨,嘴角扯了下。 过了一会儿,在辛貔几个出去后,迈步走过来,就站在她一步远。 居高临下,目光略凉略淡,“以后还强不强行忍着了?” 连梨噎顿,他还说话刺她…… 崔厉凉凉哼一声,继续,“手上疼,连嘴巴都说不出话了?” “早请了辛貔,你也用不着这会儿眼泪汪汪。” 声音听着越发淡,连梨甚至还听出点不知是讽还是训的意味,她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掀唇道:“您前夜才领了个带伤的姑娘回来,若非怕您误会我拈酸吃醋,昨日我也不生生忍着疼不请辛大夫了。” “您这会儿还与我说风凉话。”连梨委屈死,说话都带了点委屈巴巴。 崔厉目光略顿,就因为这? 而且,拈酸吃醋……淡淡垂目扫她一眼,她现在这委屈巴巴说出来的模样,倒也看着差不了多少。 不过心里不反感,崔厉不刺她了。 低眸,几不可察的轻轻弯了下唇,在她榻边坐下,手指一压,按了按她委屈巴巴的嘴角。 连梨嘴角动了动,湿润的眼睛迎着对上他的黑眸。他此时碰着她嘴角,也坐在她榻边,但目光还是淡。 真是从来让人捉摸不透。 譬如,这几天他日日不来,她都摸不清她那日替他挡一回,来日他到底会不会为此帮她一把了。 眼睛久久看他,浅雾色的瞳孔遮过一回泪水,更加朦胧隐约。 崔厉眼睛眯了眯,忽地,捏住她下颌,手指从她嘴角压上她唇心。 15 15 - 入禁廷 - 芋孚 连梨眼睛轻颤了下,紧接着,便觉唇上一烫,男人的薄唇已经压了下来。 她和他的鼻梁彼此抵着,呼吸渐渐吞换。 不知何时,腰上扣上一只手臂,属于男人的手臂,从她的腰沿触上她的背,渐渐的越搂越紧,她在呼吸急促里觉着他吻的越发强势,胸口不停的砰砰大跳。 忽地,觉得他的手拽上她肩头衣裳。 心中大震,连梨不可避免的抖了抖。 自从和他回来,他头一回有如此举措,不断吞咽,连梨紧张的要死。 虽知这一日迟早会到来,那日敢上他的马车也早做好了心里准备,可真的要面临时,唇焦口燥,心跳快的就差没直接跳出来。 崔厉无意识扯上她衣裳。 唇上温度发烫,他平本能吞咽,感觉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极其强烈,眼神暗了暗,掌心像是着了火。 他滚了滚喉结,下意识想扯了她衣裳摸索更多,但这时,门外忽然有了应恂的声音。 “大人。” 崔厉手掌一顿,眼神也在这一刻清明。 他压着她的唇,气息深而乱。 而此时闭着的眼睛里,神色莫名有些难看,为自己的差点失控。 刚刚他仅仅是想碰她一下而已,没想做更多。把她带回来那晚,也从没想过要要了她,可刚刚……他差点就失控了。 手掌紧了紧,指腹慢慢从她肩头的衣裳撤离。 另一只手臂撑起,他瞧不出脸色的掀眸,垂眼看她。 连梨脸色发红,嘴角气息不平,目光撞进他的眼。视线中,他的眼睛幽邃而漆黑,比刚才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她无意识抿了抿嘴角。 崔厉眼睛一直定定瞧她,眼底深处,是连梨未发觉的复杂和审视。 这短短几天,对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这不是他预想中的事,崔厉沉黑的眼浓了浓。 这时,门外又传来应恂的声音,还是一句大人。这是他吩咐过的,有事只要如此唤他便可。 崔厉面无表情。 他坐正身体,看不清脸色,“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连梨脸颊还是红,她轻轻点头,“好。” 崔厉偏眸看了她两眼。 片刻间,已经起身大步出去。 背影利落没有任何停顿。 连梨在他走远后,悄悄抚了抚心口,它跳得太快了。 …… 崔厉出来后,边往前走,边声音冷冷发出,“何事?” “西次间那位又醒了一回。”应恂答来。 崔厉眼神凝了下。 之后,声音更冷,“知道了。” 说完,却没有往西次间去,直接去了书房 应恂眼神有点愣,陛下不去看温舒?那为何还嘱他等温舒醒了便去禀报一声? 心里愣了许久,不过后来也隐隐想明白了,陛下救她这一回,或许真的只是看到了才顺手相帮,并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书房,崔厉沉着脸坐于太师椅中。 眉眼中少许外露的烦躁。 有些事情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最初把连梨带来,确实因为有几分兴趣,但也仅仅只是几分,不曾到把她放在身边,又带回宫的地步。 所以那日下午她走后他早就把这个人抛诸脑后。再之后,夜里会把她又带回来,除了她胆子大,便是因为她恰好与吕成有了牵扯。 吕成知道他中午带走了她。 所以,顺势而为把她又带回了府中,之后布局,游船,一切都是他有意安排。 但那一箭是他没料想到的,他身边竟然还有崔冶的内应。 她会挡了那一箭,也是他没想到的。 崔厉眉峰褶了下,手指烦躁敲着木案。 他凛着眉,心想前夜不该让她住到这边来的,她住在那小院子就好了。 但……现在又让她住回去? 崔厉冷脸,如此刻意,倒显得他特地欲盖弥彰。 久久沉默,他的眉头紧锁。 霍然,他劇地起身,出门朝西次间去。 …… 寰叶悄悄站在门口,清楚看到大人走进西次间的身影。 她忍不住叹气,这是哪来的姑娘啊?一来就进了大人院里。她家姑娘当初进来时,还先在北院的犄角旮旯住了几天呢。 没忍住,又暗地里躲着瞪了眼应恂。 便没他这般没眼色的,她和她家姑娘有仇啊? 大人走后她进去看了,姑娘眼含春水,红唇红的发艳,甚至肩头衣裳也乱了些许,若是这侍卫不喊了大人,没准大人与姑娘已经水到渠成事成了。 偏他个碍眼的,把大人喊走了。 这可好,出了姑娘屋子不久就进了西次间。 寰叶气的搅帕子。 她往里一跑,想和连姑娘说一声,让她有些心里准备,往后这宅子里可不止她一人了,她要是想以后好过,可要多费些心笼络大人。但想了想,连姑娘还病着发着热呢,到没得惹她忧心忡忡,还是先不说为好。 寰叶咬牙忍住。 西次间。 温舒听到了婢女见礼的声音,她眼睛微微睁大,望过去。 须臾,见真是殿下,瞳孔轻轻颤了颤。她还以为昏迷中迷糊的一眼,是错觉。 “殿下——”心中有惊喜有复杂,甚至忘了这位如今已是天子,不该再称呼殿下。 崔厉淡淡点头,“嗯。” “你那丈夫,已经被送入狱中。” 温舒一腔复杂被浇了个透心凉,有些灰败,又有些释然,也好也好。 不枉她撑着一身伤去击鸣冤鼓! “谢谢陛下。” “嗯。” “在院中以后唤我大人。”崔厉并不想因她一个称呼泄露了他的身份。 温舒:“是,大人。” 崔厉嗯一声,“你歇着罢。” 他转身走了。 温舒想起身送送,可身上太疼了,起不来,最终只能目送陛下远去。 她忍不住一直望着陛下背影,直到陛下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她还是忍不住看。 曾经那些被封存的回忆,不受控制全冒了出来。 原来她不是在这岐江府的,她本是被人送到殿下王府里的侍妾,但后来殿下一遭变故,王府里的人全部被遣散,她也是其中一员。 16 16 - 入禁廷 - 芋孚 那时她犹豫过要不要走,甚至,她冲动的也到殿下跟前说过,说她愿意前往帝陵陪殿下一起守陵。 但殿下说不必,他说出去了,对她会更好。 温舒痴痴看着那时的殿下,殿下周身依旧一股冷冷不近人的感觉,但莫名的,她听出此时的话中有些许温和。倒是殿下头一回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眼睛酸的有种落泪的冲动,她生起勇气还想说她愿意陪侍左右,可殿下好像确实没打算留任何人在身边,不管是否有人愿意留下。 最终,她与其他迫不及待离开王府的人一起出了王府大宅。 后来,日子慢慢过去,她最终也把殿下淡忘了。终究是不可能再触碰到的人,她还得过日子啊。 出了王府,她变成了自由身。 她认真的过日子,她在几个地方都待过小段时间,最终,她选择在富庶的岐江府定居,也在这里成了亲。 王爷从来没碰过她,出府时她尚是完璧。成亲后,她与丈夫过的日子还算不错。 但想到这个她苦挑苦选的丈夫……温舒突然握拳,咬紧了牙。 是,他是对她极好,在这方面她没有选错。 可她从来没想到他的疑心病会这样重! 成亲前,她没发现任何苗头,只觉他守礼温润,看她的眼神炽热,每每看得她脸都要羞红起来。后来看他是一心一意对她,他也不是家中长子,说他成了亲后便会分居另住,如此一来,在与他默默相处一年多来,她最终允了他请媒人上门提亲。 成亲后,她也没怎么发现苗头,但两个月后她觉得他有些偏执了。 但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渐渐的,他好像越加变本加厉了,甚至到了她只是偶尔与街边男子眼神无意撞了下,他都会怀疑她是不是有了二心。 他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但这些温舒也勉强忍了,她已经嫁了他,以后便是一辈子都要和他过日子。 可一年过后,在他又一次激烈怀疑,甚至不小心推的她撞没了腹中孩儿,她的心变得冷起来。 她没法再如从前一般对他,最伤心那一阵,对着他总是下意识躲避。 这好像又刺激到了他,即使这回她已经许久不出门,更遑论是碰见什么男子惹得他不快。 他对她变得极其偏执,后来连出门,都要从外面上了锁确保她出不去才安心。 温舒快要被他逼疯,她想不到成亲前明明极知分寸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终于有一日她受不了了,伤心之下说他不如休了她罢。她也不奢求和离了,也不想管被休弃之后是否会受流言蜚语了,她再也不想见他。 他的脸色因为她这一句而狰狞,冷冷丢下一句不可能,他夺门而出。 之后他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喝酒后的他时而疯狂时而偏执,几次,他因为她的冷漠动了手。 这回,在彻底明白要他休了她是不可能的后,她打算悄悄走人,去京城,在那个地方,或许她能靠曾经在王府的安分寻求一个摆脱。她真的再也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可这个机会不容易,她的丈夫太疑神疑鬼了,总是把门锁着,好不容易趁夜里爬起来摸到钥匙要偷偷跑出去,可才出房门,就被他发现了。 他又对她动了手,因为她想逃,这回他的手劲格外重,温舒几乎疼的昏迷。 意识破碎间,她听到他似乎慌了神,他说她别怕,他这就去请大夫。 温舒撑着剧痛的身子佯装昏迷,之后在他走后,忍着四肢百骸的难受踉跄走出院门。 但她太疼了,完全走不远,好在她碰到了好邻居,她求他带她去了官府,就这么穿着带血的衣裳击响鸣冤鼓。 她也不知道她敲了多久,只在头顶一阵眩晕跌倒后,忽然觉得有人背她起来,她掀起眼皮睁眼,恍惚便看到不远处站着殿下,殿下身边站着一堆人。 她自嘲一笑,心想竟出现幻觉了。 想到这,温舒逐渐回神,原来不是幻觉啊,太好了,不是幻觉。她又哭又笑,她终于能摆脱那个疯子了。 …… 崔厉从西次间出来,回了自己房间。 这时,连梨喝过药还在睡觉。 一觉醒来,已至正午。辛貔又来看了看她的伤口,看完,告诉她情形还好。 “今后务必小心,莫再弄裂了伤口。” 连梨乖巧,“好。” 之后喝过药她又睡了大半天,脑袋实在是晕,也只有睡觉能让她养养精神。 这回再醒,已经是要用晚膳的时候了。嘴巴有点渴,她下意识喊寰叶。 但喊了两声没听到人应答,倒是另外一个婢女进来伺候她喝了茶水,“寰叶姐姐去厨房给您取晚膳了。” 连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杯茶才喝完,就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小跑的声音,随即便见寰叶笑盈盈的跑进来,像是遇见了什么喜事。 连梨见她高兴成这样,嘴角不禁也弯了弯,眼睛看她,“遇见了什么好事?” 寰叶喜滋滋,可不就是好事! 她乐呵呵走到连姑娘跟前,“您猜我去取晚膳,打听到了什么?” “什么?” 寰叶:“我听厨房的大厨子说,明日是大人生辰!” 她过去时见厨房里的人忙的不行,周边还明显比平常多了一倍都不止的东西,便猜测府中有什么事。 她嘴甜,一来二去和人聊了几句,他们便告诉她这是为着明日府里大人的生辰准备的。 寰叶当时便想这可是大事!又想幸好自己多问了嘴,不然姑娘到了明日懵懵懂懂,什么都不准备那可要吃大亏。 她为自己的机灵喜滋滋,风风火火就带着食盒跑了回来。 “您好生备上礼,明日大人定然高兴。”到时再喝些酒,只要没人搅和,姑娘和大人今日没做成的事肯定会一举成了。 连梨轻笑。 她倒是对她颇有信心,以为她备了礼崔厉就会高兴。 平常便少见他笑,哪会如此轻易就能展颜。 正低笑着呢,忽然见寰叶腰一弯,凑到她耳边嘀咕,“奴回头去问厨房要些好酒,您明日穿了箱子里最近刚做的那身衣裳,夜里肯定能将大人留住!” 连梨:“……” 嘴角失声弯了两下。 摇头推了一把寰叶,原来她是为着这才喜滋滋的乐呢。 “可别去要那东西。”白日那一出,已经够她心脏鼓鼓的跳了。 寰叶笑呵呵,打趣,“……您羞了?” 连梨头一回觉得这丫头话有些多了,还怎么让人面皮臊就越爱可劲挑着说。 不想再与她谈论这事,又推她两下,让她快去外面把食盒拿来,她要饿死了。 17 17 - 入禁廷 - 芋孚 次日。 连梨当然不会让寰叶去拿什么酒,她只早早起来去了厨房一趟。她家里的规矩,生辰一早是要吃长寿面的。 别的她也拿不出来,就一手厨艺还尚可,便为他做一碗长寿面罢。 这碗面她做得有些艰难。 只能用一只手发力,还是左手,这对她来说很不习惯。不过磕磕绊绊最后还是弄好了一碗成色还不错的长寿面。 连梨笑了笑,左看右看,心满意足的把它放进食盒里,朝崔厉屋子去。 这还是她第一回去他的房间。 到了门口,她停住,请应恂进去说一声。应恂瞄一眼她手上的食盒,点头,转身进屋。 连梨眼睛望着门口,等他出来。 不消片刻,应恂出来了。 连梨弯着嘴角笑,“他可起了?” 应恂:“大人已经起了。不过姑娘您回罢,大人早半个时辰前就已经用过早膳,这个时辰一般不再吃东西。” 连梨怔住,他已经吃了? 她明明已经起的很早了,竟还是晚了…… “那他可吃过长寿面了?” 应恂点点头,“也用过了。” 眼神往下看了眼她手里的食盒,所以这食盒里的是长寿面?她从厨房拿的还是亲自做的? 也吃过了啊……连梨不免有点失落,但行罢,他不吃那她就自己吃,她早膳还没吃呢。 “好。”她挎紧食盒,轻轻冲他笑了笑,转道弯回了东次间。 应恂也回了屋里,垂首向陛下禀报,“连姑娘回去了。” “嗯。”辨不出喜怒的声音,和他此时淡淡没起伏的表情如出一辙。 听到这一声,应恂知道没他的事了,往后退了两步,准备下去,但没想到这时屋里突然又响起陛下的声音。 “她备的什么。” 应恂:……哎? 默了两息,答道:“回陛下,应该是长寿面,连姑娘特地问属下您早上是否用过长寿面。” 长寿面?崔厉皱眉。 他不喜吃面,早上那一碗也不过就象征性吃了一根,之后再没动过。 扯一下唇,自己这一问还真是完全多余,淡了脸色,“下去罢。” “是。” …… 连梨拎着食盒回了屋里。 寰叶见她回来,高兴的要接过食盒,“姑娘,大人吃了?” 连梨摇头,“他已经吃过了。” 她连人都没见着。 坐下,自己把碗拿出来,用叉子一口一口吃面。 寰叶:“!!”已经吃了?! 脱口就想说那您不是白准备了?但想到这话不合适,赶紧憋回去。 连梨吃着吃着,突然放了筷子。 寰叶心里一突,姑娘这是难过的饭都吃不下去了? 连梨不知道她想了什么,蜷了蜷手背,觉得手背越来越难受了。无意识中已经皱了眉,“寰叶,你叫人端盆井水来罢,我手被烫了。” 她以前从来没用过左手掌勺。 今日第一回,做得那是磕磕绊绊,一个不留神就被滚烫的热汤给烫着了。 当时她就用凉水冲过,但烫着了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不疼的,这会儿握着筷子凑近热碗,觉得手背比刚刚拎着食盒时要疼上不少。 寰叶:“……您烫着了?” “我这就去!” 之后不放心,在辛貔过来又检查姑娘伤口时,直接问了嘴,“您那有没有烫伤的膏药?我家姑娘手背叫热汤烫着了。” 辛貔:……她烫伤了? 看了眼连梨,“哪只手?” 连梨乖乖伸出左手,“这只。” 辛貔仔细瞧了瞧,半晌,他从药箱里拿出一罐膏药,“用这个涂,能好的快些。” 连梨:“谢谢辛大夫。” 辛貔摆手,“不用。” “伤口没问题。药你还是正常喝,我中午再来一趟。” 连梨点头答好,亲自送他出门。 其实连梨现在的情况是不用看得这么勤的,但辛貔这不是得按照昨日应恂说的,这几日观察的勤些吗? 昨天刚给连梨去了肿疡从连梨屋里出来,应恂便追来和他说了这么一句,那他自然得照办。 西次间。 温舒已经能走来走去活动了。 走了一圈下来,她在门边站定,看着院里的情形。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殿下的生辰。 她在王府只待过一年,那时,这个日子王府中人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生辰礼最出挑。她曾经也悄悄绞尽脑汁费心思,但结果是,她的东西甚至都到不了殿下眼前,当然,其他人也是一样。 如今,如今……她更加没立场送生辰礼了,温舒叹气回屋。 傍晚时分,有人来温舒屋里,知会她去前院用膳。 今日大人生辰,办小宴。 温舒点头,到了地方后自觉坐在最下一桌。 坐下后,悄悄往主桌看了看,那张桌子离这张不远。 正看着,忽觉又有人来,是个她没见过的女子,眉眼极其灵动,玉面柳腮,乌发鬅浓。只见她驻足两步看了看,最终也选择了她这张桌子。 坐下时,对方冲她笑了笑。 温舒也笑了笑。 而站在门口的寰叶则恨铁不成钢,连姑娘怎么不知道先发制人直接坐到主桌去!而且,她怎么丁点警惕心也无,那姑娘是大人上回领回来的姑娘啊! 连梨的确不大知道温舒就是那夜她看到的衣裳沾血的女人,那夜她并没看到她脸,之后也没见过她,自然不识得她。 只以为她是和周媱一般,是本就住在这大宅里的姑娘。 连梨静静坐着,没怎么说话,只偶尔用余光瞄着这厅里。短短一刻钟,厅中的人已经全满,只剩主桌三个空位了。 她知道,最中央空着的主位,一定是给崔厉的。 默默瞧了眼,往门口看。 也是巧了,目光才看过去便见他长身玉立逐渐走近,身边一如既往跟着应恂。 连梨不期而然碰上他的眼神。 视线中,他仍是凉,仍是淡,连梨却笑一笑。今天是这位大人生辰啊,自然得高高兴兴的。 崔厉目光顿了瞬,轻飘飘移开眸。 连梨也收回眼神。 但这时,应恂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眼皮跳了又跳,她怎么坐到那张下桌去了? 没人跟她说,主桌那有她一个位置? 18 18 - 入禁廷 - 芋孚 应恂又往前看了看陛下,陛下已经要落座了。 想了想,他朝连梨无声使个眼色,示意她到主桌去。 连梨眨眨眼睛。 起初还不太明白,但后来看应恂眼风一个劲朝崔厉手边空位示意,慢慢也领悟出点名堂了。 他要她过去? 一时没动,先瞧了眼崔厉,见他淡淡扫了眼这边,似乎对于应恂站在这没动要皱眉,这才起身,走到主桌去。 但没敢坐在崔厉旁边,只挑了辛貔身边那个空位坐下。他手边那个位置意义非同一般,应当不是她能坐的。 但坐下后,她发现这个位置好像也不太一般。因为这个位置是正对着崔厉,抬首低眉,一眼就能看到他。 连梨闯进了他漆黑平淡的眼睛,心头略悸,但很快恢复,她静静坐正身姿。 崔厉眯了下眸,须臾,眼风刮了眼刚刚落座的应恂。 应恂莫名觉得后颈凉飕飕。 他一下挺正了肩背,危机感警惕。 但,慢慢也回过了神,嘴角忽地讪讪,是陛下不满意他刚刚的做法?陛下想连姑娘坐到这来? 暗暗忖了忖,琢磨着要不现在跟她换换? 不过不等他有所行动,崔厉已经颔了首,示意可以开席。 应恂也就按捺不动。 也得亏他按捺不动,不然他就不仅是后颈凉飕飕那么简单了。 连梨既然已经坐在了下桌,他却还特地把连梨放到他眼底来……崔厉表面面色未改,但暗地里,已不知皱了多少次眉。 此时他但凡抬眼收眉,目光是想避都避不开,心里莫名烦躁。 应恂倒是也会办蠢事了。 眼神毫无预兆变得锋利,捉摸不透的看了连梨一眼。 连梨夹菜的手一顿,本就不熟练的左手因为这一顿,力道更加松散,筷子尖的炸鱼嗖的脱落,砸在碗里。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又好像,看她有点不顺眼? 连梨捏了捏筷子,目光迎着他的眼神。 这时,身边忽然一道低声,“手上烫伤还是疼?” 辛貔以为她是因为疼左手才夹菜没力。 连梨被他这道声音说得挪开眼。 她摇头,同样声音压的很低,“没有,辛大夫。您的膏药很好用。” 辛貔点点头,“若是仍觉得疼,晚上可再在井水里泡一会儿,之后继续敷膏药,明日能好上不少。” “好。” 连梨轻轻应了,目光,挪着又看一下崔厉。 他眼中的浓意好像越发深了,幽沉难辨。 同时,觉得他的眼神好像扫了眼她的手背。 连梨手指轻轻动了动,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那一瞬间真的太快了,在他此时早已移开的眼神里,更像是她的错觉。 她敛了敛眼神,忽地忍不住失笑一下,最近自己真是越来越会胡思乱想了。 收住思绪,用仍然不怎么熟练的左手用饭。 自她右臂受伤以来,除了疼,便是这用饭时候最不方便。 吃饭于她而言不得不变得极其慢吞吞。 足足两刻钟,其他人已经酒过几巡,饭也添了几碗,她碗里的饭才刚刚见了底。 长呼一口气,连梨左手有点抖的放下筷子。筷子拿的久了,手酸。 她悄悄平复动作,别让人瞧出她左手的异样,同时,暗暗瞟了眼崔厉。 他举着杯,指骨修长,面目平淡饮酒。 她摸了摸右手袖口的东西,里面有一个笔套,是她让寰叶尽可能找的最好的布料,从昨晚开始赶工缝制的。 左手拿针并不顺畅,但好在曾经给李伯宗做过好几回,还算轻车熟路,总算及时赶了出来。 轻轻碰了碰,小心拢好,打算等其他人散了再给他。 半个时辰后,连梨见他似乎还要与霍谡等人饮酒,而她喝不了也吃不动了,便先退了席。 她到屋檐下随便寻个地方坐着,等他饮尽兴了出来。 边坐着,捏紧了手中笔套。 她不知道,此时在另一个角落里,正有人看着她。温舒其实早该回去了,可她又有点不想回去,便坐在晦暗的角落里,神飞天外。 连梨坐着的地方,从她这个方向能看个正着。她好像没有什么防心,坐下时竟也不观望一下周围。 大宅大户里,角落里都是冷不丁就藏个人的,不知什么时候你的一举一动就被人全瞧去了。 温舒眼睛不眨的看她,她是殿下身边的人。她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就是忍不住观察她。应侍卫刚刚特地请她去主桌,曾经在王府里,她和一些人甚至连应侍卫的面也没见过几回。 温舒眨了眨快要盯得干涩的眼睛。 半晌,长舒一口气,主动走了出去。 连梨听到脚步走动的声音,眉心一凝,偏头朝响动的方向看去。 温舒撞上她的目光,她止步矮身行礼。既是陛下身边的人,那肯定是有品阶的,她这个礼行的应当。 连梨却是被她这一礼弄得从惊讶变成不自在,往旁边偏了一下,躲开。 温舒不知道她为什么躲,她冲她笑了笑,这才换个方向出了院子。 再待下去,恐陛下要出来了,陛下身边的人极其警惕,若是发现她逗留在那暗地看连梨,定会起疑心。她这几天偶尔是忍不住想,若是她以前想方设法留在了王府…… 但也只是异想天开的想想而已,她明白,以前就算想方设法,她最终也是留不下的,殿下不想留,那就谁也留不了。 温舒越走越远,正是她出了院子之时,连梨听到厅里有了动静,宴似乎散了,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出来。 她目光看着那边,等着崔厉的身影出现。 片刻后,在其他人走到庭中时,她看到了崔厉的身影。 背手而立,长腿慢步。 连梨笑一笑,握着手中的东西过去。 应恂一下子看见了她,他上前一步在陛下身后低声,“大人,连姑娘过来了。” 崔厉面色不变,但他的眼底,在这几个字中已经沉了些。撇眸睨向长廊左侧,眼睛看着走来的连梨。 她在长长的屋廊中越走越近,裙角被夜风吹的翩跹,崔厉眼眸眯了。 被薄酒抹去清明的眼睛寂淡。 连梨走近了,在他跟前驻足。她把手中的笔套递出去,“知您生辰知的仓促,您瞧瞧可还入的了眼?” 崔厉看了眼她手中的东西,一个笔套。 目光淡淡又扫了眼她的手背,明显有两处比别处颜色红些。 移开目光,没有接过来。 他生辰极少收生辰礼,从前是,现在也是。 “不必,往后也别弄这些了。” 连梨怔了怔。 好半晌,她轻轻哦一声。 崔厉走了,步子迈的很大。 连梨站在原处看他背影,行吧,不要就不要,她留着以后卖钱。 蜷了蜷手上东西,她最后一个出院子。 她走得慢吞吞,一路上除了侍卫和仆婢没有见到其他人,但没想到走到一半时,竟然又看见了崔厉。 想了想,往后退。 她感觉的到,今日的他好像总是不想见她,她还是别都没到京城呢,就已经惹得他不愿意帮她了。 她走得毫不犹豫,甚至不知不觉,小跑起来。 跑着跑着,心中不得不承认,今日接连两出,心中是有点憋闷的。连梨长呼一口浊气。 却这时,身后一阵铁链嗒嗒嗒的声音,小小的东西四蹄生风,追着她来。 应恂看一眼卯劲跑的小虎仔,他默默垂眼盯脚面——陛下怎么把铁链松了…… 19 19 - 入禁廷 - 芋孚 陛下刚刚之所以会停在那,是正好碰着了溜小虎仔的侍卫,小虎仔被拴了后乖上不少,见到陛下,一个劲在陛下脚边又拱又绕。 陛下或许是酒喝多了有点薄醉,竟也停下逗了逗它。 逗了没一会儿,应恂发现连姑娘慢吞吞的走了过来,这个方向是回北院的必经之路。 他正要上前一步禀报陛下呢,就见她突然毫不犹豫转身,先是后退,之后直接跑起来。 他眼皮一跳,心想幸好陛下似乎专心拨弄着小虎仔,没瞧见她,但心里才这么想,便见牵着小虎仔的铁链突然一松,小虎仔兴奋的围着陛下跑了两圈,随即便嗖的一下欢快跑出去,直冲连梨方向。 应恂忍不住想,陛下真是碰巧才松了铁链的?陛下是不是瞧见连姑娘了? 崔厉淡淡望向小虎仔跑开的方向,目光盯着那个人影看。 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刚刚她拔步跑开的那一瞬,他皱了眉。 也是那时,瞥了眼在他脚边蹦来蹦去的小虎仔,面无表情一松,毫无意外看它之后去追了连梨。 这蠢东西,是他养的它,上回不过把它喜欢的小球往连梨怀中抛过一次,就次次黏上了连梨。 心想也是养不熟的。 脚步定在原地,凉凉看着已经追上连梨咬住她裙摆的小虎仔。 嘴角一掀,忽然道:“把它带回来。” 应恂知道是吩咐他呢,他点头答是。 且他不仅只是带回小虎仔,把连梨也带了来。 连梨心中异样已经平复,再见崔厉,她笑了笑,“大人。” 崔厉:“跑什么?” 连梨脸色差点绷不住。 他不是没瞧见她?是看他没看见她她才往后退的。 崔厉:“哑巴了?” 连梨只好把原因推向在她脚边踩来踩去的小东西,“怕它咬我。” 小虎仔似乎听懂了,它嗷嗷吼了两声,小脑袋仰着看她。 连梨用脚背蹭蹭它的肚子,聊表安抚。 崔厉冷哼,胡说八道,找借口都不知找个好的。不就是不收她东西,还扭头就走了。 面色冷冷,盯着她不言也不语。 连梨跟着沉默。 周围一瞬间只剩铁链的声音,只小虎仔活泼欢快的在连梨脚边转啊转,转啊转。 崔厉被她的沉默弄得眼神愈发的凉。 眼神一淡,掀唇欲让她走人。 但这时,眼风中瞥见什么,嘴角一顿,又止了话。淡淡看着继续打着圈绕的小东西。 连梨自然也感觉出了不对,目光往下一垂,又愣又懵。 原是这小虎绕来绕去,不知何时把铁链围成了圈,捆住了她的脚。 连梨赶紧蹲下解开。 但小虎仔以为她是要跟它玩呢,尾巴摇一摇,跑的更起劲,铁链一瞬又缩紧一圈。 而连梨在小虎仔跑来跑去的干扰下,没寻到铁链源头不说,还被它兴奋的一扑,直接后仰坐到地上。 坐下后它仍然兴奋,两爪扑来,虎头拱她的膝。 连梨焦头烂额,同时,目光忍不住看了眼崔厉,这一看,让她努了嘴,他站在那,好像是置身事外,但目光又颇浓的在瞧她。 连梨:“您帮我把它弄开。” 崔厉不动。 只背手靠近一步,居高临下,“一道铁链,你弄不开?” 连梨现在是弄不开。 始作俑者还在她腿上扑,她怎么弄? 嘴角哼气扯了扯,正要把小虎仔先抱开,但这时候却突然见崔厉眼神一个不快,眸中极厉,伸手已经探来。 连梨眼皮一跳,唇角绷紧,她不过要把小虎仔抱开,他便不快的要打她? 有点怔,心里还有点凉,但几息之后,她知道是她误会了,他手掌一收,便捏起小虎仔颈皮,皱眉冷喝,“老实些。” 同时,目光皱着瞄了眼她的左手。 这小东西没轻没重,再往她左手上招呼一爪子,她左手也别要了,和右臂一起当个摆设罢。 小虎仔被捏了后颈,可怜兮兮嗷呜一声。 崔厉半点不心软,敲一下它脑壳,冷冷示意它安静。小虎仔呜呜一声,小爪子踩在连梨脚上。 崔厉嗤声。 松了它,起身。 同时脚边踢弄一下它小肉爪,示意它往反方向绕,把铁链松开。 小虎仔起初不明白意思,但被崔厉别着小肉爪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后也就顺着本能绕圈。 这时,崔厉握着连梨左手一拉,拉的她从地上起来。 连梨不受控制的向他这边趔趄,砸进了他的胸膛。她呼吸紧了紧,无意识中扶住他腰侧。 手臂一顿,赶紧松开。 “谢谢大人。”抬眸望他一下,呼吸中的□□慢慢平缓。 崔厉“嗯”一声,目光看着她缩开的左手,有意无意扫过她手背,“左手怎么烫的?” 连梨嘴角抿了抿,心想他在席上果然是听到了辛貔的话,那时,也应该真的扫过她的手。 “早上做长寿面,动作不熟练烫的,已经好了许多。”她说不出没烫的话,而他应该也是猜到了根源才问她的……连梨手指动了动,看着他答。 崔厉望着她的的眼睛,目光审视而深浓。 他跟前这个人不知他的身份,每回看他都是没大没小直接望他的眼睛,就像现在这时候。 崔厉不动声色凛了凛眉,目光淡淡又瞄一眼她的手,道:“我不喜吃面,以后别做了。” “好。” 崔厉嗯一声,这时,余光中她脚上的铁链已经解开,手臂松了松,正要往后撤,却听她突然问:“那您生辰爱吃什么?” 崔厉手臂顿住。 过了片刻,目无起伏,“还嫌早上烫的不够?” 连梨:“您不收生辰礼也没爱吃的,您生辰之日,倒似我全做了您厌烦的事,也好着补着补。” 连梨这句是自谦来着,本意是想引他好歹说些他爱的,没得她又踩了雷。但没想到她跟前这男人眼神一淡,突然道:“你倒也有自知之明。我生辰,今日只会惹我不快。” 连梨:“……”张了张嘴,低雾似的眉眼错愣又委屈。 还没从他斥责中反应过来,又忽觉他的手在她腰上一紧,接着,下巴上碰来他的手掌,“多做多错,你愚钝成这般,好生待着便是。” 连梨:“!!” “您不说便不说,何必损我。”低低埋怨。 崔厉轻笑,摩挲着她下巴不语。 20 20 - 入禁廷 - 芋孚 他动作不算重,两人这样靠着的动作里,竟莫名显出些温情来。但好像这仅仅只是错觉,他的手又撤了回去,只另一只手臂仍然是环在她腰上。 “不必你残着一只手再去厨房,别把另一只也弄残了。”笑意已经收了,目中恢复了以往,男人淡淡说着。 连梨:“好。” 今日已经要过了,他说了她也赶不及做给他。至于明年……她在他身边应该也待不到明年,所以连梨道好。 …… 回到北院,连梨回了房中。 寰叶伺候主子洗过漱,被挥退下去时,忍不住望着正房的方向叹气。 大人今日还是不宿在姑娘屋中? 不过好在,也没见大人叫别的人伺候,真论起来,还是连姑娘在大人跟前露脸最多。 寰叶收住叹气声。 连梨睡至半夜,忽地被一阵猛然的力道摇醒,尚没睁开眼,只听一道又颤又怕的声音靠近,“姑娘,姑娘您帮我妹妹求求情,她真不是故意的。” 连梨刹那惊醒。 一醒便是跟前一道哭得稀里哗啦的身影,对方死死抓着她的手,指甲都已经戳进了她的肉里。 连梨右臂一疼,想先抽回来,但对方跟抓着救命稻草一般,赶紧又抓紧,还往床前跪下,“姑娘,您帮帮奴罢,奴是真没法子了。” 连梨勉强忍着疼,先问她是出了什么事。 但月秋只一个劲的说求她帮帮她,也不说是什么事。 连梨因此也不敢乱应,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她自己尚且是寄居人下。 “你先冷静些,告诉我是什么事。” 月秋语无伦次,“我妹妹真的没做什么……” “她那般胆小,又一直安分守己,怎么敢干偷东西的事。” “姑娘,您帮夏吟说说情,她真的没有坏心的。” 连梨:“她现在人呢?” 月秋脸上的泪又是一落,“正被霍大人手下擒住,说……说要打死了她。” 声音一哀,她垂头在榻前磕的咚咚响,“姑娘,您帮忙说说情,夏吟手脚从来干净,真的没干过偷东西的事。” 只要姑娘肯说情,大人肯定会留情的。 连梨为难皱眉,她有什么本事说情呢,但看她哭成这样,似乎她不答应就要一直磕下去,叹气,道:“我,我去看看罢。” “但最后如何还得据实来。”她妹妹若是被冤枉,可能还能央人重新查清,但若是不是,她也没办法。 月秋满心满眼只有前面那句,她只知道姑娘答应去看了,这在她眼里便是肯答应帮忙! 她感激涕零,“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连梨快速穿衣,让她领她去看看。 一路出了北院,到达霍谡院子时,就见他院里灯火通明。 上回在北院养了两天伤口慢慢愈合后,霍谡就已经回到这处他一开始住的院落。 连梨一眼看到站于最中的崔厉,以及他身旁站着的霍谡应恂等人,甚至连周媱也在。 连梨心口一跳,觉得情形好像不是她想得那般简单。真如月秋所说,何至于惊动崔厉。 这时霍谡等人也看到了她,还有她身边哭红了眼的月秋。 霍谡皱眉,这丫鬟什么意思?她去请连梨来想干什么? 崔厉淡淡抬眼,面无表情看向这边。 连梨硬着头皮走过来。 月秋焦急跟在她身后,一到跟前,她就已经扑通一声跪下去,正跪在妹妹夏吟旁边,“几位大人,夏吟肯定不会偷东西的,还请饶她一命。” 但这厅里的人没人在听她说话,眼神都在看连梨。 连梨背后差点要冒冷汗。 而之后,在霍谡突然不悦的一声里,心神紧了一下,“姑娘跟着这丫鬟过来,是想求情?” 紧跟着,声音不仅带着不快,还有点讽,“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就心软求情?” 连梨被说得抿唇。 她并不是要说情,她只是看月秋实在哭得厉害怕有冤情,才想着好歹走一趟。 她下意识看一眼崔厉,便见他眉目淡冷瞧她,神情中没有不悦,可她知道他应该也是和霍谡此时冷唇相讥的态度是一样的。 她敛了敛思绪,“月秋妹妹真偷了东西?” 霍谡冷哼,“还能冤枉了她?” 月秋神情着急,赶紧辩解,“霍大人,许是有误会,我妹妹不会偷东西的。” 霍谡脸色更加不悦。 他的人当场抓住的,她和他说她妹妹不会偷东西? 冷冷呵一下,扫一眼抓住夏吟的二人,命他们把当时情形再说一遍。 护卫依言。 “三更过后,我二人发现她深夜鬼鬼祟祟,后来,便见她一路到了西梢间,而后便借口送东西,推门进去。这已经不是第一天我等发现她喜欢三更半夜乱走进主子们的房间了。当时,觉得她不对,我们便入内擒住了她,同时派人去她屋里搜,果然搜到了府里主子们的东西。” 这话其实说得是含糊的,因为当时的情形出入很大,去她房里搜东西,搜到的仅仅是无关紧要勉强可以算她盗窃的东西,是他们故意掩饰的借口。因为她真干的事,可不是一个偷盗的罪名就够抵的,她屡屡夜里在宅子里试探,似乎是在找陛下暗地里的那些暗卫,这是暗卫跟了几天,才得出的结论,也是确定了,今天才忽然发难以偷盗的借口拿下她。 月秋不信,“我妹妹没有胆子偷主子们的东西的,她小时被人吓唬过,最怕深夜出门了。” 呵呵,霍谡撇了下嘴,没胆子?那这些日子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屡屡爱往各个房间试探的人,是鬼不成? 懒得和她再说,只冷冷看着夏吟,“还是不说为何偷东西?” “这府里可还有你亲姐姐,你就算有胆气一死了之,你姐姐呢?她也不怕疼不怕死?” 夏吟死寂的脸色终于有了波动,她紧紧咬着牙。 霍谡:“说!” 话音刚落,手上锐剑戳向月秋脖颈,面色冷寒。夏吟眼神剧烈挣扎,嘴巴几次张了又张。 霍谡等着她说真话。 但没想到她挣扎几番,最后竟狠心一闭眼,不看不听。 霍谡皱眉,都如此了,她竟然还不说。 月秋眼神呆滞。 从最开始霍谡以她威胁夏吟,她对妹妹的担忧,再到此时见夏吟竟然宁可她死也不肯吐露,神情变得呆若木鸡。 她的妹妹,何时变得如此狠心,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的啊。 眼中唰的又流了一汪泪,“你不是我妹妹。” 夏吟怎么会看着她死而无动于衷。 嗯,她肯定不是她的妹妹!月秋哭得稀里哗啦,心痛难言。 倒是崔厉,眼风变了一瞬。 他皱眉看向夏吟,月秋哭喊的这一句,倒是提醒了他。 招来应恂,低语吩咐他几句,让他去办。 应恂神色一凛,低声说好。 他看一眼夏吟,先着人把她带进屋里,之后,他把月秋和连梨也带进去。 陛下说了,让连梨也一起去。 是她把月秋带来,月秋此时精神不稳,见她在场,之后若发现不对应当会如实说。 夏吟好像明白了应恂的意思,瞳孔骤缩,忽地剧烈挣扎起来。 旁边压制着她的武婢面无表情,一层层扒她的衣裳,同时示意月秋看仔细了,她和夏吟是亲姐妹,自然最清楚她身上一切特征。 月秋其实没觉得她不是她妹妹,喊出那一句只是因为心痛而已,但此时被舞婢们架在这,也只得打起精神看。 夏吟的衣裳少了一层又一层,正当裙摆脱落,要除了她亵裤时,月秋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她盯着她亵裤,总感觉那里比寻常女子要鼓。 武婢们也发现苗头了,隐约意识到什么,眼皮猛跳。 她们一下子全部抬头看连梨,她可还在这呢! 不敢继续往下脱了,先遣一个人去屏风外和应恂说明情况,看看还要不要连姑娘继续在这看着。 应恂听人说了,反应没比她们好到哪去。 心想,当然是不能让连姑娘再盯着看的!可这事也不是他能擅自做主的,便脚一抬迅速到陛下跟前。 崔厉听完,脸色一黑。 21 21 - 入禁廷 - 芋孚 眼角眉梢都是冷意,目光唰地射向应恂,“已经脱了?” 手掌下意识动了动,莫名想揍人。 应恂连忙摇头,“尚未,武婢们察觉不对,先行停了动作,出来和属下说了一声。” 崔厉脸色好些了,冷冷的道:“让她出来。” “是!”应恂快跑回房。 霍谡在听到陛下又让连梨出来,眼神动了动,怎么又让她出来了? 眼睛忍不住看陛下。 崔厉却没那个闲心现在就和他说,视线盯着房门,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屋里。 应恂不再忌讳,直接进了屏风走到连梨身边,“连姑娘,您出去罢,不必在这看着了。” 连梨瞄他一眼,点点头。 她也看出不对劲了,夏吟亵裤里鼓出的东西明显不是女子该有的。 一个男人扮成了夏吟。 那夏吟去哪了?连梨叹气,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应恂亲自送她到门口。 连梨推开房门,一出来,便看见崔厉看着这边的眼睛,他冷冷皱着眉,这回是明显的不悦。 连梨心想,他果然是对她过来有不满的。脚步慢吞吞的走,打算随便找个角落站着。 但这时,听到他凉飕飕一声,“过来。” 连梨微顿,改而往他那去。 到了他身边了,等着他训话。 但他盯她一下,却是不说什么,只晾着她。 连梨抬眸看他好几眼。 崔厉有心想晾着她,瞎好心,别人哭求几句就心软过来,他的主意并不会因她过来而改变,她真来也只是白走一趟。 而且,那丫鬟就值当到她特地过来惹得他不悦?他不喜别人干扰他的决定。 现在想到刚刚应恂说的,心里更加不快。 忍不住指骨一弯,举着在她脑门磕了下。 “下回可还烂好心?” 连梨嘶一声,他这一手可真没省劲啊。 她不禁揉了揉额,同时小声辩解,“没烂好心,若是夏吟真偷了东西,我不会说一句话的。” 崔厉冷讽,“要是那丫鬟直接跪着磕头磕到你开口说情呢?” 连梨:“……你肯定不会任由她一直磕下去的。” 崔厉指骨再曲,作势弹来,凉声,“是,只我心狠,你是那个活菩萨,滴血不用沾。” 连梨连忙牵住他衣角,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真到那境况,你就算不制止,我也不会被强逼着听她所求。” “是是非非我分得清。” “呵。”崔厉声音依旧凉,睨着她的目光也凉。 连梨又扯扯他袖子。 崔厉目光不变,手往下一动,又碰上了她脑门。 连梨却笑了笑。 因为他这一下明显没用力。 崔厉轻哼,撤回手,背在身后,目光望向房门。 连梨又笑了笑,同时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房门。不过她的目光中途顿了顿,因为她发现霍谡的目光在打量她,而且他看到她发现了,视线倒也不收,只若有所思的模样。 连梨不明白他思索什么,只朝他轻轻点头致意,目光跟着崔厉望向房门。 霍谡在她眼睛撇开后又看了她两眼,心中忖度。他没猜错,陛下确实对于她过来是不悦的,刚刚陛下说连梨那几句,已经足以证明。但陛下又好像并没有动真火……他皱眉想着。 那额头的两下磕碰,哪里像处罚。 他挑了挑眉,余光淡淡又瞄一下她身影。但也只瞄了一下,因为应恂出来了,提溜着脸色铁青的夏吟。 “陛下,此人是男儿,不是夏吟。” 霍谡:“!!” 眉头一皱,“男儿?” 应恂:“是。” 崔厉已经早就知道,面上没有任何震惊。 盯着假夏吟,冷冷问:“夏吟呢?” 假夏吟咬死了牙,不答。 同时眼神凶狠的刮了两眼连梨,都是她,要不是她多事的把月秋带来,他也不至于因为她没头没脑的一句此时就暴露了身份。 恨不得杀了她。 但盯了两眼,头皮忽然一痛,他唔了一声。 原是应恂以为他在瞪陛下,扯着他头发狠狠一拽,给了他一个教训。 崔厉没有阻止他,只冷冷盯他一眼,“还想死撑?” 假夏吟眼睛血红,愤怒满面。 崔厉嗤笑一声,行,敬酒不吃吃罚酒。 “应恂,带下去。” 应恂:“是!” 月秋忍不住追着跑了两步,他还没有说出她妹妹的下落!但才跑了两步就被护卫毫不留情拦住,应大人去的地方不是她该去的。 月秋被挡的心急,不过她也知道她这一晚上已经坏了太多的规矩,僵硬站在那不敢再动。 崔厉这时已经迈步离开。 事情交给了应恂,他自然会给他一个交代。 走出院子时,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没见到身后有人,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她还要留在那安慰那丫鬟不成? 嘴唇冷掀,目光一凉,回头不欲再看。 连梨跨出院门时正好看到他回头的动作,她加快两步,跟上来。 崔厉听到了声音,但他没有再回头。 连梨也就静静跟在他身后几步。 这般一直到了北院,他进了正房,身影消失在门中。 连梨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才方踏进门,便见寰叶撑着膝头坐在一矮凳上,听到响动她看过来,见是她,腾的从小凳上起来,几步跑来,“姑娘,您总算回了!奴起夜去屋里剪烛芯时发现您不在,快要吓死了。” 连梨笑笑,拍拍她的手,“莫担心,我就是出去一趟有事。” “你去睡罢,时辰已经不早。” 寰叶睡不着,大半夜起来突然发现屋里没人,什么困劲都消了。 嘴巴张了张,有心想想再问问是为着什么事才出去,可有她帮的上忙的地方,但话还没出口呢,忽然见门外一道人影过来,来人在门上敲了敲,恭敬有礼,“连姑娘,大人叫您去侍墨。” 寰叶眨巴眨巴眼睛,随即心头涌过一阵大喜,眼睛亮晶晶的瞅连梨。 大好事啊! 22 22 - 入禁廷 - 芋孚 寰叶心里极为姑娘高兴。 虽门口护卫只说大人是叫姑娘去侍墨,可哪有深更半夜侍墨的! 大人这时叫姑娘过去,意思不是明摆着的! 但跟着护卫去了崔厉房里的连梨知道,他确实是叫她过来侍墨的。 从她进来起,便叫她拿着墨锭一板一眼的磨。深更半夜,他还真是叫她来磨墨的…… 连梨默默转圈磨着手中墨锭,忍不住回忆了下刚刚进来时的情形,他在她进来时连头也没抬,只在她在书案前站定时,抬眼淡淡看了她一下。 之后便语气微沉朝砚台点了下,“侍墨。” 连梨依言拿起墨锭磨起来。 可他在叫她侍墨后,原本提笔写字的手反而放了,随手拿了张白纸盖住写了一半的东西,便只靠到身后,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翻着书看。 连梨:“……”他是故意叫她过来挨罚的罢? 他也不写字,却叫她在这磨墨。 “大人,时辰不早了,您还不歇?”没办法,他罚她她也只得受着,连想知道他要她这般磨到什么时候,也只能委婉的问他什么时候歇下。 崔厉不紧不慢翻开下一页,“时辰尚早。” 连梨心苦。 行罢,一板一眼的继续磨。 两刻钟后,突然见他起身,去了内室。 连梨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张望,他走了,怎的也不说一声让不让她停。 捏着墨锭的手偷懒,慢慢停住。 偷懒之时,眼睛时刻望着通往内室的那道门,怕他突然出来。 又两刻钟,见那道门久久没有动静,连梨戒心渐渐放了,同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会儿的时辰是真不早了,再过些时候都快到平旦时分了。她平时这时候早已睡下,此时便忍不住犯困。 可没想到时运这般不济,才打过哈欠揉着眼角泪花,便见他的身影跨门而来。 连梨哂了哂,默默又捏上墨锭。 崔厉平淡看来,“见我不在,便躲懒?” 连梨驳也没法驳,谁让她被抓了个正形。 但看着已经有了一层浓浓墨汁的砚台,忍不住还是张了口,“您还要罚我磨?砚台都快满了。” 崔厉讽的一笑,走来。 随手卷了一本簿子便往她手背一打,凉声,“倒也知我是在罚你。” 招她来的确是要罚她。 瞎掺和惹的他不快不说,后来回来时还不知道在霍谡院子里磨蹭什么,他今晚事忙,又怎能放她安心呼呼大睡。 所以叫人把她喊来侍墨。 嘴角一扯,淡淡睨她,“继续磨。” 说着,已经重新落座,长腿落于狭窄的书案阴影中。 连梨:“……”认命继续磨。 但屋里太安静了,磨墨又不是个什么需要时刻盯着的活,她磨着磨着眼皮就不由自主打架。 起先还能撑着些,让自己收束精神,可后来不知不觉手就停了,腰上抵着书案,眼皮下耷。 崔厉从她第一回眼睛打架时目光就望了过来,眉心微皱,才这么会儿,她倒是就撑不住了。 食指曲一曲,想把她弄醒。 但才要伸出去时,脸色又一沉,手指收了回来。 他何时倒也有心思与人如此一来一回不痛不痒了,心中若是不快,直接罚了或者赶了就是。脸色慢慢发沉,眼睛紧紧皱着。 半晌,抬眼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眉心仍是拧着。 这时,连梨已经困极,左手抵着墨锭,勉强撑着上半身的力道,但随着她犯困,手上的力道不知何时已经偏移,这时墨锭一滑,肩头便往下沉。连梨顿时被这一变故弄的精神,空着的右手下意识用力一撑,稳住身形。 但她的手才修养了几天啊,无意识中没轻没重的一撑,直接疼的唔了声,右臂又下意识弹回来。 崔厉皱眉看着她一瞬间疼的发白的脸,眼中更沉。 语气不耐,“行了,去边上躺着罢。” 连梨已经站稳,听到他这一句,边压着臂上疼意,边道:“您不用侍墨了?” 罚够她了? 崔厉轻嗤,眼睛平淡如水,“难不成你还想继续侍墨?” 连梨默然,不大想,她困死了。 她顺杆下,没逞强,到一边角落的一张竹榻上躺着。 可躺下后,刚刚的睡意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她左右翻了个身,目光轻轻看向崔厉。 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他侧脸轮廓,眉骨俊逸,鼻梁直挺,下颌线清晰而硬朗。 他的眼睛现在正专注的看着书案上的东西,且不时提笔直书。他看着是真的忙,这点倒不是刻意为了为难她故意熬着的。 他手底下那么多人,日日都要忙到这么晚的? 连梨不知不觉看得出神,看了许久都忘记收回眼神。 崔厉眉峰变利,她如此盯着他,他自然感觉出来了。刚刚站在这边是随时就能躺下,这会儿让她躺了,倒是又不睡了。 手中的东西一扔,眼风突然扫过去,冷冷盯她。 连梨见他突然偏眸过来,心中落了一拍,微惊。 “不想睡?” “睡的。” 崔厉却嗤。 长腿一迈,忽然过来。 连梨赶忙起来,这样躺着对着他倒是不雅。 但她才坐起呢,头顶便落下一道阴影,紧接着肩上一暖,便觉他用力压着她的肩一按,一阵眩晕,她又躺了回去。 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觉他微凉的手指捏上她下颌,紧紧的,沉沉的。 连梨呼吸不自觉杂乱,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目光黑沉盯着她的他。 崔厉唇角绷着扯了扯,拇指在她下颌上压了一下,忽然脑袋压低,一下子咬上了她的唇。 是真的用咬的,密密麻麻的啃噬,连梨能清晰感觉到唇上的痛意。自前日上午他从她屋里出来,这是他第一回又吻她,有点凶狠。 连梨本是想忍着这点疼的,可他只在她唇上一处碾磨,她都怕真被他咬出血口子了。 便不由得含糊一声,“疼。” 胸口随着声音的波动轻轻起伏,不可避免与他的胸怀靠的更紧。 崔厉背上肌肉霎时绷了一瞬,他紧了紧手指,这回是真想咬她了,流出血腥味那种。 23 23 - 入禁廷 - 芋孚 但最终,崔厉选择松了她。 嘴角凌厉掀一下,黑眸睨着她仰躺着的脸,“再不睡,就继续起来侍墨。” 连梨唔一声,脸颊红润表示知道了。 崔厉掀身离开。 连梨看一眼他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好像仍有痛感的唇。很亲密,却又故意要让她痛。 她闭了眼,手指轻轻蜷缩着,胸口仍然在轻轻起伏。 一个时辰后。 连梨迷迷糊糊中睡了一觉。 但这一觉睡得不沉,梦中太杂,忽然醒了过来。才睁眼,她又赶紧的闭上,因为屋子里仍然亮着光。 闭上后,意识到屋里的光线代表什么,连梨皱了眉,他还在看东西? 眼睛缓过一会儿,再睁时,她直接望他这边的方向。果然,他仍旧坐在那,下颌的弧度绷着,时不时提笔。 连梨的眉忍不住皱得更深了。 再过一个时辰天都要大亮了,他竟然还在看东西,他不累吗? 正这般想着,便看他捏了捏脖子,往后一靠,眉心褶皱,俊逸的脸微微沉着。 连梨多看了两眼他此时疲倦靠着的动作,想了想,轻手轻脚下地,朝他这边来。 崔厉听到了她下地的动静,他睁开眼,黑浓的目光偏过来。 连梨见他睁眼了,脚步也仍旧放的很轻。 走近了,她低头看他,劝道:“您去榻上歇歇罢,一晚没睡了。” 崔厉没动,又闭了眼。 连梨叹气,都这个时辰了,难道他还要再看? 张口,想着再劝一句,不过这回不等她说话呢,他已经掀眸起了身。 看着是听进劝了,打算先歇一歇,连梨松一口气。 走了两步,崔厉又停下,他回头看她一眼,忽然道:“跟上。” 连梨略怔。 崔厉不耐烦,“听不懂?” 连梨当然听懂了,可这是他第一回让她进他的内室,这让她怎么不愣。 不过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停在这发怔了,崔厉眉心一拧,脸色更沉……他如此不耐烦,她跟上两步,与他一起走进内室。 到了内间,便是扑面而来的清寂感,这里面一切东西都摆的整齐而简单,莫名显得冷清。 崔厉在榻边直接坐下,他脱了两只鞋,示意她过来。 连梨在榻前站定。 崔厉捏着眉心,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连梨弄不清他要做什么。他让她跟进来,现在的模样倒不像是要要了她。 可他又示意她在榻上坐下……连梨眨眨眼睛,慢吞吞坐好。 才落座,便看他躺下了,之后便觉腿上一重,他的脑袋枕上来,“一个时辰后喊醒我。” 连梨:“……好。” 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他让她进来是要她当他的枕头。 崔厉沉沉闭目。 不过他的心神并没放松,神思比刚才还要清醒。 起初是没想把她叫进来的,但想到书案上的那些东西,才走了两步便又忽然停住,让她也跟了进来。 而之所以枕着她的腿……崔厉神色深了深。他只是不想时刻分神去注意她什么时候趁他入睡在屋里翻来翻去,所以,还是压在身边的好。 崔厉感受着脑后的柔软,眼睛渐渐阖的放松。 …… 一个时辰后,连梨没能喊醒崔厉,因为她自己坐着坐着也瞌睡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便靠着床柱眯了眼。 崔厉是被外面应恂的通禀声唤醒的,在应恂喊了第二声时,他醒了。 睁眼时眼神有点空,慢慢的,瞳仁聚焦,回神。 回神后下意识的反应是皱眉,他竟睡得这样沉? 眼神黑凝,莫名的睇了眼连梨,结果这一看,见她竟然睡着,嘴角不禁嗤了下,让她一个时辰后唤醒他,她倒是自己也睡过去了。 手一抬,想把她弄清醒,但这时应恂又喊了一声,便还是先收手。 起榻,他大步向外间去。 “审出结果了?”开门让应恂进来,崔厉淡淡问着。 应恂点头正要答,可忽地,内室里传来噗通一声大响,他还没来的及说是还是不是呢,就见陛下眼神一锐,忽然先回了内室。 应恂嘴巴张了张,陛下屋里还有人? 他刚刚敲门时,没人提醒他陛下屋里还有别人啊…… 又或者,是小虎仔?它撞翻东西了? 可陛下一般不会这么早就放小虎仔在屋里,顶多闲时让人把它弄来逗逗趣。 应恂眼神往里探了几回,心中不断揣摩。 崔厉已经进了内室。 眼神横扫,就见连梨腿脚不自然的扶着床沿站着,跟前小凳被踢翻。 他皱了眉,几步过去。 连梨见他过来,往前挪了两步,可这一挪,腿上更麻更疼,两条腿跟不是她的一样,完全不听使唤。 她身子一斜,差点咚的一下又磕上什么东西。 心里嘶了两声,硬着头皮打算硬生生又捱一下,却这时,手肘突然被人一扯,她的身形稳住,虚惊一场。 连梨长呼两口气,抬头道谢,崔厉沉着脸,摁着她肩坐回榻上,目光扫一眼凳子,又冷冷看看她,似乎要她解释,一大早的她弄什么。 连梨眼神飘忽一下,嘀咕,“腿麻了……” 结结实实让他枕了一个时辰,腿又凉又麻。刚醒时,左手无意间碰了下小腿,吓得她差点以为她碰了什么死人的胳膊腿。 因为两条腿麻的知觉还没怎么恢复,懵懵懂懂时,都没意识到这就是她的腿。 还吓得她要躲开,这才脚脖子撞到矮凳,把它踢翻闹出动静。 崔厉:“……” 面无表情瞄两眼她的腿,手掌无意识往前偏了一分。 连梨以为他又要磕她脑门,眼神微微一凝,这回不肯了,“也不是我想的,实在是腿麻的厉害。” 脑袋已经微微往后退着。 崔厉:“……”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以为他又是要磕她额头,面无表情扯了扯嘴角,心里呵了下。 扯着她手一拽,蓦然拉她靠近,嘴角凛冽一垂,声色不悦,“纵是我真要敲你,也受着!” 连梨:“……”这回轮到她面无表情。 两只大眼睛又不满又不乐意的瞧他。 崔厉却好像高兴了,嘴角一弯,笑意勾出。 “应恂。”喊这一声时,嘴角的笑意依旧未散。 外面正揣摩着的应恂听到这一声,立即几步进来。走进内室,便见陛下身边站着连梨,而陛下还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肘,嘴角有浅浅的弧度。 应恂压下有些吃惊的眼神,垂首静听吩咐。 昨夜陛下竟还真让连姑娘留在屋里侍候了…… “去把她屋里那个寰叶喊来,叫她来领她回去。” “是。”认真听完,他往下退。 不出片刻,应恂带着寰叶过来。 “大人,人来了。” 寰叶立即福身。 崔厉嗯一声,瞥一眼连梨两条仍然不自然的腿,朝寰叶示意,“把你主子扶回去。” 寰叶:“是,大人。” 小心过来搀姑娘。 …… 回到屋里,寰叶扶着连梨坐下,脸上喜气溢于言表。 连梨感觉她的眼睛总是意味深长扫她的腿,还当着她的面捂嘴偷乐。 连梨:“……” 她锤锤刺麻的大腿,不禁问:“你笑什么?” 寰叶嘴角一勾,蹲下来轻轻帮着她捏腿,“姑娘,您昨夜是不是累着了?” 瞧瞧,路都走不利索了,大人还特意让她过去搀她,可见昨夜闹得有多厉害! 连梨想了想昨夜的情形,“……是有点累。” 刨去凌晨之前睡得那些时候,后半夜她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不仅腿麻,眼睛也乏。 但,她就因为这事在笑? 连梨不懂了,不过随着她之后一句,她恍然。 “是大人折腾的太过了?”寰叶手上力道轻柔,笑道,“奴帮您捏捏,能好受些!” 连梨嘴角弯弯,乐了一下,原是她误会了,以为昨晚她和崔厉做了什么。 寰叶见她笑了,觉得她是被说中了在羞呢,两只手柔柔的锤,嘴角更开心。 在她看来,大人既然肯要了连姑娘了,那以后她跟的这位怎么也是个有前途的。 她性子又是个好的,在她手底下多好过啊!便卯足劲伺候的更加尽心。 …… 正房,崔厉在屋里没外人后,示意应恂继续说审问的结果。 应恂:“此人真名叫韦弦,是听到了逆贼崔冶一党被擒的消息,才杀了身形与他最像的夏吟潜伏进来的。” 那次船上刺杀不久,仲嵊便寻着蛛丝马迹成功找到崔冶藏身之地,霍谡那回也同仲嵊一同捕捉崔冶,他上回受伤,便是因为那次。 那时崔冶被围困暗宅,实在走投无路,疯狂之下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霍谡那时念着要生擒他,冒险靠近,但没想到崔冶还有后招,霍谡更没想到他屋中除了一个密室还有第二个,而这第二个中正藏着崔冶备着的后手。彼时他正趁着手下人纠缠住崔冶余孽携刀要俘了崔冶,但正是他背对过去时,那第二道密室突然破开,从里面唰的冲出两道人影,挥刀就要斩了霍谡脑袋。 好在霍谡在察觉不对时第一反应就是闪身先躲开,这才没被砍中要害处。 这时,仲嵊也正好解决了想要一场火让他们同归于尽的崔冶余党,他率人冲杀过来,及时解了霍谡险境。 那夜之后,最终,崔冶身死,没能活捉。 “那韦弦说,他之所以知道您住在这,是吕成未下狱前从他那得知的。” 崔厉:“他受谁指使。” 应恂把从韦弦身上搜到的东西拿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从他吐露出的一些隐秘地点搜出来的东西。 崔厉看到,神色冷冷。 应恂垂眸,等着陛下发话。 但好半晌过去,没听到陛下下的暗令,陛下只是在沉吟,不知在想什么。 应恂敛神静气,默默的继续等。 又一刻钟后,终于听到一道清冽声音,但这道声音却不是叫他暗中布置什么的,反而说得是回京的事。 “后日,回京。” 应恂:“那齐大人那边?” 崔厉:“韦弦被扣,过上十天半个月,他肯定察觉端倪。” 应恂忧心的也是这个。 “既如此,那便拿了韦弦口供,直接送去齐弈那,让他写折子自辩。” 应恂:这…… “齐大人恐不会认。” 崔厉讽笑一下,那老东西怎么会认。 所以这回他还要亲自去一趟,“齐弈的母亲在定邑,过阵子是不是就要七十了?他之前说过要告假为他母亲贺寿,正好,朕给齐老一个面子,朕亲自去听他辩解,也不用他回朝后再上折了。” 应恂眼皮猛跳,他觉得,陛下好像不仅仅是要亲自去听齐老辩解,陛下是想直接动他了。 “可齐老收到您问罪的消息,恐会心生警戒。” 崔厉知道。 但齐弈会派人暗中想摸清他那些暗卫,他便已处于下风。 而且他就算心有警惕,估计也想不到这回他要直接来真的,毕竟过去一年他都没对他怎么样,他估计会以为他今年也不会收拾他。 崔厉轻轻扯一下嘴角,“你去办罢,过几日就回京。” “是。” 应恂去通知仲嵊等人。 一切通知到位后,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那里没去,应恂犹豫,一时拿不定主意。 要不要去知会连姑娘即将起程的事呢? 实在犹豫不决,不能确定陛下要不要带这位一道,他忖了忖,还是来问清。 与其瞎揣测,不如直接问。 “大人,连姑娘那,可要一并知会?” 崔厉沉吟。 过了许久,才轻飘飘道:“……嗯,和她说一声。” 他身边突然多个女人,能让齐弈分散些注意力。 应恂:“是,属下这便去。” 在他退下后,崔厉的视线跟着他的背影,望了眼他走去的东次间方向。 …… 连梨知道了不几日要起程北上的消息,她点点头,道好。 寰叶比她还高兴,等应恂走后,雀跃不停,“姑娘,那我这就帮您收拾东西!” 刚刚应护卫还说了,她跟着伺候连姑娘!这就是她也要跟着一起北上的意思啊。心里高兴,差点哼小调。 连梨:“我同你一起收拾。” 寰叶:“哎!!” 六月初十,一早。 温舒拿着一个包袱往外走。 走到前院了,驻足片刻,忍不住回头看。看了几息,继续往前。陛下今日要起程回京了,而她的伤也养的差不多,该回自己的住处了。 长吁一口气,只庆幸回去以后再不用面对那个疯子,怕他纠缠于她。 正出神间,一个小厮在她跟前停下,“温姑娘,马车在那边,你随我来。” 温舒回神,“好。” 小厮领着她到前院放马车的地方,最终停于一辆可供两人坐的马车前,“便是这辆了。” 温舒点头,不过却没有马上上马车,因为她听到背后另一边,正有人过来,让人把其他马车都再检查一遍。 其中一辆,那人好像尤其上心,一而再的嘱咐,“里面的东西都检查过了?这是大人和连姑娘要坐的,万万不可马虎。” “都检查过了。”被问到的小厮郑重点头。 但管事的还不放心,左左右右绕着圈又检查了一遍。等会儿应护卫可是要亲自来看的,若是让他检查出了毛病,那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温舒听得脚步顿在原地,不住惊诧,上回见的连梨竟然已经到了能与殿下同乘一辆马车的地步了? 她差点忍不住回头看看那说话的人还有马车,看看他是否说得是真的。 “姑娘?” 不等她付诸行动,小厮的声音先一步打破她无意识要做出的反应。温舒回神,回神后也意识到刚刚下意识的动作是多此一举,而且,真确定了也不过是清楚陛下对那人好像不大一样罢了。而这些事,于如今的她已经太遥远了。 她收敛神色,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刚刚想事情想出神了。” 小厮:“那你现在上马车,我送你回去?” “好。”温舒长呼一口气,掀帘进了马车。 她刚走,应恂正好过来检查马车,仔细检查两遍后,他回到陛下跟前,“陛下,一切妥当。” “嗯,走罢。” …… 马车驶出去半个时辰,一个转弯,碟子里摆着的桃子咕噜咕噜滚出去一个,砸到地上。 连梨见状蹲身去捡,但没想到马车突然又一个急停,她不受控制的往前倾去,肩膀往前滑出一大截,差点从蹲着变成跪着。 崔厉眼神一锐,拽着她手肘及时把她往后拉,连梨往他膝上撞来,与此同时,听得他的语气已经微微不悦,“应恂,怎么回事?” “大人,有一只山羊蹿过去,马车不得不停。” 崔厉不悦稍减,但声调依旧凉,“稳当些。” “是!” 马车重新滚动。 连梨这时还挨着崔厉的膝盖,从她这个位置,正好看到他身侧几本因为急停已经摇摇欲坠的簿子,一时便没起,捧着桃子抬眸,“大人,您的簿子要掉了。” 嘴巴朝那个方向努了努。 崔厉看到了。 不过倒是没伸手去摆正,反而湛黑的眼垂着看她。 膝盖往前伸了伸,“还打算一直蹲着?” 连梨失笑,起来,“没。” 起之前,顺手把他腿侧那几本簿子往里推了推,别真掉了。 崔厉随手拿了本簿子,又看起来。 马车里安安静静。 看了大半个时辰,抬眸看了眼在侧座的人。她倚着百叶窗,竟是安安静静就这么看了一路。 眼睛眯了眯,手上东西合上。 连梨正神飞天外瞧着两道远去的景象,忽地,一道声音,“瞧什么。” 这声音很近,几乎就在她耳边。 她心中一跳,吓得拍了拍心口,蓦然回头,面对近在咫尺的他,“您何时过来的?都没声的。” 崔厉凉凉睨她,不语。 手上的书,却是已经举起似乎要拍她手背。 连梨一缩,边避到他肩前,边止住他的手,轻囔,“就问了一句,怎么就要罚了。” 崔厉不再动作,点点下巴,仍旧问:“瞧什么?” 连梨:“也没瞧什么,就是看看东西分心,免得闹出动静扰了您看书。” 说话时,肩膀随着马车滚动的动作轻轻摇晃,她现在几乎是整个困在他胸膛与车窗之间狭窄的空隙里。 她也意识到了,不过没有避开也没有躲开。这些日子下来,她与他亲密的举止又何止如此。 笑了笑,倚靠着他的臂膀看一眼他手上卷成一卷的簿子,“您看完了?” 崔厉手臂倒也没收回来,短短嗯一声。 “看完了。” 连梨心中咋舌,那他看得可真快。又想,他好像无时无刻都有一堆的东西要看,昨晚几乎通宵达旦,早上自进了马车眼睛也未歇片刻。 不由得说:“看完了那您歇歇?昨晚您便没怎么睡。” 崔厉:“不用。” 可说着不用,长腿却是放松的松了松,下巴也一低,沉沉压在她肩上。 男人的力量完全贴着她。 连梨觉得有点沉,唔了一声,偏眸看他枕在她肩膀上的动作。 他已经微阖了眼睛,眉骨突出,薄唇轻抿。 突然,觉出他眼睫动了动,他的眼皮抬起,乌黑的眼睛与她四目相交。 连梨眨眨眼睛。 崔厉看她一眼,手指慢条斯理把她另一只手压在手下,又闭了目。不动声色皱眉,刚刚竟然忘了,得让她动弹不得才能安心。 崔厉沉沉敛着眸。 连梨没再看他,身形往边上车壁靠了靠,借着力。 两刻钟后,连梨也不知道崔厉这样从背后搂靠着她到底有没有睡着,不过她感觉到马车停了,也听到应恂在马车外说码头已到。 她轻轻动了动,“大人,码头到了。” 崔厉:“嗯。” 嗓音低哑,男人渐渐睁开眼。 敛沉的眼眸重新聚焦,他慢慢松了她。 这时,应恂的声音再次传来,“大人,已经到码头了。” “嗯。” 简单一声,崔厉捏了下肩膀,长腿一曲,便要起。但……忽然停住,黑眸看了眼连梨。 连梨正悄悄伸展着酸麻的手心呢,被他一看,不由得停了停。 崔厉:“又麻了?” “……唔。” 崔厉啧了声。 长臂一卷,捞上她腰身,连梨心中微跳,待再反应过来,已是倚靠到他温暖的臂弯中。之后下马车,便几乎是被他搂抱下去的。 连梨悄悄平复心跳的感觉。 登到船上后,见崔厉跟霍谡应恂等人在说话,她便先行一步,打算回她的船舱去。 可一只脚才迈进屋里,却忽然听到身后快步几声,是往她这个方向来。 她一惊,回头就看见脚边一个东西忽然跑过去,而崔厉,正眉心拧的厉害。 连梨定睛再细看,才发现是小虎仔,它已经吨吨吨跑进她的船舱。 崔厉有点想揍人。 才以为它乖了几天,就又乱跑起来。 几大步迈近,站到门口,冷声,“出来。” 小虎仔呜咽一声。 “最后一声,出来。” 小虎仔蔫蔫哒哒跑出来。 似知道主人生气,出来后不大敢靠近,反而在连梨脚边磨磨蹭蹭。 崔厉捏着它颈皮起来,往应恂怀里一丢,“看牢了,别掉进水里淹死了都没人察觉。” 应恂笑:“是,大人。” 连梨也忍不住笑,尤其看小虎仔在应恂怀里使劲扑腾,嗷嗷嗷的嚎,嘴角更是弯了又弯。 正笑着呢,觉得崔厉凉飕飕瞥了她一眼。 连梨忙收住笑,示意她不笑了。 崔厉却嗤了声,反又把小虎仔丢她怀中来,“既如此,由你看着它。” “还有,今晚侍墨。” 连梨摁住扑腾的小毛团:“……” 那她不是又睡不成了。 24 24 - 入禁廷 - 芋孚 好在,这回他倒是只让她把砚台磨了一半就让她回去了,那时才二更天。 就是寰叶替她惋惜,心想大人怎么没把她多留会儿。连梨心里笑,寰叶还真就一脑门认到底,一心以为她早上是因为和崔厉同了房才腿脚不便。 即使后来与她解释过只是腿麻,但她也只露出一副她懂,她这样说只是在害羞的模样。 连梨都要被她逗笑起来。 轻轻推她两下,“好了,我这不用伺候了,你去睡罢。” “您屋里的床还没铺呢。” “我自己来。” …… 翌日。 连梨一早起来,就看到平常遛着小虎仔的护卫把小虎仔牵到她这来。 连梨:“……”还真让她看着它啊? 护卫:“您就管着它别瞎跑,要吃饭时我会把它再领回去。” “好。” 护卫把铁链递给她,连梨握紧。刚握住,小虎仔就往她小腿一扑,欢快的蹦来蹦去。 连梨由它蹦着,心想它消耗了精力也就安分了。但之后她知道,她猜错了,这小东西的精力就像是无穷无尽似的,没一刻能安分,才看了它一天,她就已经腿软脚酸。她都算不清今天在船上牵着它绕了多少遍…… 第二日,连梨又领了它一整天。 不过她已经适应些了,傍晚夕阳落后,牵着它到甲板上吹风。 小虎仔迎着风东跑跑西跑跑,跑了几圈就来拱她的脚,又蹭又挠。 连梨嘴角弯着笑了几声,蹲下来摸摸它。 小虎仔更欢快,两只虎爪一蹬,搭到她膝上,小脑袋拱她的脸。 连梨被小绒毛蹭的溢出好几声笑,正要摸摸它脑门,猝而听到崔厉声音。 一声凉哼,“这个差使倒是没给你安排错。” 连梨回头,便见他背手就站在她几步外,目光居高临下。 连梨弯眼,“您何时来的。” 崔厉不答,淡淡看了眼她膝上的小虎仔,往前一步。小虎仔摇了摇尾巴,两只爪子从连梨膝上下来,跑到崔厉脚边亲昵的蹭。 崔厉声音冷飕飕,“没忘了你主子是谁?” 小虎仔尾巴又摇,还使假动作,轻轻咬他衣摆。 崔厉用脚尖磕了磕它肚子,小虎仔奶呼呼嗷一声,在他脚边躺下。 连梨笑:“还是最亲近您呢。” 崔厉轻哼。 又磕了几下它的肚子,掀眼看她,“行了,之后不必日日再看着它了。” 连梨高兴,“好。” 小东西精力实在太旺,她有些吃不消。 不过虽然他说她不必再看着小虎仔,第二天闲极无聊时,倒是还去找了它。 之后行进途中,也都时不时逗一逗它。 崔厉撞见过几次她遛小虎仔玩,倒没说什么,只把应恂叫来,让他压压它的习性,治治它没事就爱往人脸上拱的毛病。 六月十七,一路经水路又走了两天陆路,到达定邑。他沿途刻意掩盖行踪,此时定邑还没人知道他已经到这。 当天傍晚,约再行半个时辰,就能抵达此次要落脚的民舍。应恂亲自驾着陛下坐着的这辆马车,专心致志注意周遭。 他凝着表情,全神贯注,但猝然间,忽听马车内一句冷怒的混账,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勒紧了缰绳。旋即,听陛下扬声喊来,“停下!” 应恂连忙吹响信号,命前后马车都停住。 方才停稳,便听身后车厢门砰的一声,小虎仔嗷呜一声,被扔了出来,小家伙灵活的不行,在原地打了个滚,精神抖擞人立而起,靠到门上。 应恂:“……”这小家伙,又惹到陛下了? 也是这时,听得马车里的陛下声音更冷,“应恂,它再弄门,便将它扔到旁边水渠里去!” 应恂:“……是。” 他默默把小家伙拎过来,制止它的动作。 小虎仔一个回首,嗷嗷低吼,让他放了它。 应恂不松手。 不过……他很快皱了眉,瞥了两眼半边身子湿答答的它,眉头越皱越紧,这小东西不会蹿上蹿下把茶水打翻了,才惹的陛下发怒罢? 正猜测着,忽听车厢门又是一响,这回是连梨出来。 应恂闻声看过去。 目光中,只见她手中一张湿帕子,额前发丝散落,裙裾上几个湿答答的脚印。 眉梢挑了挑,还真让他猜中了? 事实上,其实他只猜中了一半,小虎仔是活泼蹿跳时打翻了东西,但崔厉不是因此发怒,是后来这小家伙打翻了一个杯子还不够,又突然摇着尾巴带着整个茶壶一冲,茶水哗的坠落,浇了它一身,也溅湿了崔厉的鞋子和下摆,这才惹得崔厉冷了脸。 崔厉敛了嘴角,手一探便要捉了它,心想这阵子是太纵着它了,这两日甚至偶尔容得连梨抱它在马车上玩会儿,但才一天,小家伙就尾巴要翘上天,闹腾的不得安生。 冷脸要把它扔出去,可没想到这小东西还敢逃,蹦着小短腿一蹿,就嗖的一下蹿到连梨腰腹之上,它塌着尾巴,躲在连梨腰间和手臂的空隙里,冲着他嗷嗷讨好的叫。 崔厉冷冷抿一下唇。 他不追着来捉它,只睨一眼连梨,凉声,“过来。” 连梨看看他不好看的脸色,又看看他脚边的一地狼藉,没敢包庇小虎仔,依言到他身边来。 她才过来,崔厉便摁着她的手一压,眼神危险的看因为她走了而无处藏身的小虎仔。 小虎仔尾巴越来越塌,嗷嗷的声音越来越奶呼呼。 崔厉:“混账东西,还逃不逃?” 小虎仔尾巴悄悄摆一摆,心虚的趴在原地不动。 崔厉冷哼一声,伸手一捉,开门把它扔出马车。随后不耐的又关上,冷着眉睨湿答答的衣裳和鞋。 猛然,目光一偏,看连梨。 连梨被看得心头一跳,自觉他该是也怪上了她,她不该看他得闲了,把小虎仔弄来解闷。 “我错了。” 崔厉一声轻嗤,音色凉薄,“既知错了,那残局你来收拾。” “好。” 连梨蹲下去打算捡碎瓷片,崔厉眉峰却是一皱,一把扯了她的手肘起来。连梨猝不及防,手掌下意识撑到他肩上,目光与他相错。 “谁让你捡那个,取了我衣裳鞋子来。”崔厉不悦。 连梨哂了哂,到一边的暗箱里拿他的衣物。正找到合适的衣裳时,看到一张小纸条,上面几个字映入她眼中。 连梨眼神忙收回来,没敢再多看。 之后他要换衣,她便退避,先从马车里出来。 此时见应恂眼神看过来,冲他点头致意一番,下了马车。 手上帕子湿答答,是出来时顺手擦了把桌上茶渍弄的。连梨看了看帕子,走到百步外草丛稀落处,蹲着用渠里的清水搓一搓。 这种郊野水渠里的水一般都很干净,从前在家里时,懒得走到河边便会就近在沟渠里洗东西。 才搓了两把,突然跟前水花一溅。 小虎仔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一个兴奋已经跳进了水里。 连梨:“……” “你还不学乖?” 小虎仔爪子勾一勾,不停拍水。她这边的水全被它弄浑了,而且袖子也被打湿,额上还溅了几滴泥水。 连梨没好气,撸起袖子泼了它好几捧水,小虎仔拼命抖毛。 一刻钟后,马车重新起程。当晚,夜宿一处赁来的民宅。 不过在住进去前,先去了当地一家大酒楼用膳,填饱肚子。 连梨看到酒楼的名字时,多看了两眼,这就是那张纸条上写的字,他是早就决定要来这用饭了? 笑笑,心想幸好不是什么隐秘,不然她倒是不安。用膳时,小虎仔脖子上又圈上铁链绳,它不乐意,嗷呜嗷呜拱崔厉的脚。 崔厉冷笑,“不收收你的毛病,以后吃饭就只有你看着的份。” 小虎仔嗷呜声低了一下,旋即更卖力的拱,让崔厉吃饭也吃不安生。 崔厉一个皱眉,用脚别开它。 小虎仔锲而不舍。 崔厉哼声,直接起身,不真的晾晾它,一身的混账毛病是怎么也不改。应恂见状立即跟过去。 小虎仔落了空,奶萌奶萌吼叫。 连梨看看它的肚子,还鼓着呢,倒是叫的好像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了。 笑一笑,挪开眼。 小虎仔嗷了一阵,见崔厉已经走远到露台边看不见人,死心,退而求其次,颓靡的围着连梨的脚蹭啊蹭。 连梨轻轻挪一挪它,让它边去。 小虎仔继续奶呼呼的呜一声,小虎爪踩上她的脚。连梨轻笑,就它最会卖乖撒娇。 挪开脚,依旧要不理。 小虎仔又扑来。 如此来来回回,到了最后小虎仔已经纯粹以为她是在陪它玩了,它兴奋的在她边上走来走去,啊呜张口,又扑来。 连梨低笑一声。 却这时,忽然听到一声暴怒,“谁!” 连梨心口一突,骤然望向这一声爆吼的来源。是从左边发出来的,来人听着怒极,连梨心惊。 旋即,她又听到外面一阵密集跑动的声音,继而仍旧是之前那人的怒吼,“给我搜,一定把人逮住了!” “是!”外面嘈杂声更浓,连梨忽然有种她第一天到岐江府的感觉,那夜客栈里也是这么乱。 皱了皱眉,心想他们不会还要搜到这间房里来罢。正这么想着,忽觉脚边小虎仔嗖地往外一蹿,直冲房门的方向。 他四条腿倒腾的极快,连梨心震之时,小东西已经蹿到门边,她条件反射追出去,现在外面这么乱,它蹿出去别被人抓了直接昧下了。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小虎仔鼻子嗅一嗅,虎爪朝门缝一拨,就从缝隙里钻了出去。 之前小二来上过菜,门只是从外带着合上,并没有拴上。 连梨见它真跑出去,迈着脚步再追,“不许再跑了!” 小虎仔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她,但随即虎爪又蠢蠢欲动想迈,虎头再次看向一个方向,鼻子嗅了又嗅。 它闻到很浓的一股血腥味。 连梨抓着这个时机赶紧追上摁住它,薅一把它的虎头,不满怪着,“再瞎跑,回头让大人把你锁笼子里。” 小虎仔抖一抖毛耳朵,嗷一声,冲一个方向吼。它让她看,那边有味道,很浓的味道。 连梨哪里管,把它往怀中一抱就往回走。 小虎仔不想回,虎头从她肩膀拱着拱着伸出来,往后看。 突然,它龇牙狂吼几声。 虎爪更是呈蓄力状按到连梨肩上,浑身紧绷。连梨被它突然的吼叫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 …… 崔厉听到小虎仔不同寻常的吼声时,把暗卫交来的东西一掖,立即跨步从露台出来。 行走间,脸色沉沉凝着,目光冷肃望着门边。 应恂赶紧跟上。 这极宽敞的一间房崔厉走的很快,不出片刻他已到了门边,长腿一跨,出了房间,视线下意识找着小虎仔刚刚狂啸的方向。 找到时,脸色猛地变了。 手中长剑已劇然刺出,剑光一闪,挥向抓着连梨令她脸色发白的两名男子。 应恂也是同样,在陛下出手时,他已经紧跟而上。落后几步的霍谡扫了眼情形,毫不犹豫也护卫过来,这些肖小,何其胆狂! 顷刻间,拽上连梨手臂的两人痛吼一声,臂上鲜血直露,浑身哆嗦的被制服住。 一声痛吼才消,忽地,一人痛得又叫了声,条件反射想踢腿。但应恂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朝他腿骨处一敲,便压得他跪到地上。 小虎仔见此更加发狠的在他小腿上撕咬。 便是他,看到连梨时突然就带着人冲过来,还不屑的瞪它,它冲他威胁狂吼,想把他吓退,他却更加靠近。 连梨回头时,他们不由分说就按着她的手反手一剪,拖拉着她就要往后走。 “确定是她?” “不确定,但她的衣服颜色很像,先带回去让齐二爷审问一遭。” 齐二爷和人在此议事,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刚刚齐二爷下令让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着!有人在发现异动后追过去时,发现那人在远去消失前与一女子擦肩而过,齐二爷怕两人是同伙,东西可能已经转交给女子,所以除了让他们搜查那个男人,还让他们找那个女人,谁也不许落下! 所以在看见连梨背影时,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先抓了再说,但没想到踢到铁板了。 浑身疼痛不止,又见腿上小虎咬了它一口后还要再咬他另一只脚,怕两只脚都废了,尖声求援,“齐二爷,救命!” 其实不用他喊,齐二爷手底下其他人已经见势不对跑了过来,同时,也有人去知会齐檑一声。 崔厉冷笑,手臂一收,揽着脸色发白的连梨,目光凉凉看向应恂。 应恂明白了陛下意思,这是要大开杀戒了。齐檑……嗤笑一声,东西没了他很不安吧。 他持剑与霍谡相视一眼,两人先砸昏了跟前这两个肖小,继而便呈环绕之状,把陛下与连梨护卫在中间,领着身后五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等齐檑得知这边异样过来时,便见自己手底下的人已经躺下不少,而那些血迹中间,是几个面无表情持剑的男子,面色讥诮。在他们最中,则是一个环抱一女子的男人,神情冷冷,凉薄之意浸透了眼底。 齐檑皱眉。 他皱眉一则因眼前的情形,对方杀了他的人,见他来了却无任何惧怕,二则,是不满他手底下这些废物,将近二十几个人对上对方寥寥几人,对方不仅毫发无伤,自己这边的其他手下还因为死了人,直接就怕的连靠近也不敢靠近了,只拿着刀在那僵持。 脸色一冷,手一扬就想让身边的好手杀过去,没准,之前偷他东西的人就是这些人。 不过,手还没彻底抬起呢,便见那站着的几人中,忽然一人抬手唰地射了什么东西过来,他面色大骇躲避。 “齐大人好家风,我家大人亲自来定邑给府上老夫人祝寿,他膝下小子倒是见面就要行刺。” “呵——”应恂冷哼。 齐檑眉头更皱,这时,他身边两个帮他挡下应恂所射东西的护卫也把东西呈来。 齐檑脸色绷住。 这东西一共两样,一样是他齐家标识,应该是从他手下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另一样,则是对方护卫统领的牌符,他曾经有幸见过。 眼皮突然不安,对方是护卫统领,那居中那位…… 齐檑忽然口干舌燥,他紧了紧手指,看向那气势最足之人,却这时,只见对方眼神突然一皱,手臂更加收紧,环紧怀中人。 旋即,便听他怒喝,“应恂,去叫辛貔。” 眼神又冷冷的朝他一掀,目光中冷厉冰寒。 齐檑心中突然一慌,看着对方怀中毫无声息往下软的女子,手心密汗直冒。 前阵子,好像是偶然偷听到祖父说,陛下巡游途中,身边得了个女人,所以,他真是陛下? 连梨往下软时,看到崔厉垂下来的那一眼,便知自己没猜错也没做错了。 她把伤装的重些,对他来说是正正好的发难借口。 25 25 - 入禁廷 - 芋孚 26 26 - 入禁廷 - 芋孚 27 27 - 入禁廷 - 芋孚 28 28 - 入禁廷 - 芋孚 29 29 - 入禁廷 - 芋孚 30 30 - 入禁廷 - 芋孚 31 31 - 入禁廷 - 芋孚 32 32 - 入禁廷 - 芋孚 33 33 - 入禁廷 - 芋孚 34 34 - 入禁廷 - 芋孚 35 35 - 入禁廷 - 芋孚 36 36 - 入禁廷 - 芋孚 37 37 - 入禁廷 - 芋孚 38 38 - 入禁廷 - 芋孚 39 39 - 入禁廷 - 芋孚 40 40 - 入禁廷 - 芋孚 41 41 - 入禁廷 - 芋孚 42 42 - 入禁廷 - 芋孚 43 43 - 入禁廷 - 芋孚 44 44 - 入禁廷 - 芋孚 45 45 - 入禁廷 - 芋孚 46 46 - 入禁廷 - 芋孚 47 47 - 入禁廷 - 芋孚 48 48 - 入禁廷 - 芋孚 49 49 - 入禁廷 - 芋孚 50 50 - 入禁廷 - 芋孚 51 51 - 入禁廷 - 芋孚 52 52 - 入禁廷 - 芋孚 53 53 - 入禁廷 - 芋孚 54 54 - 入禁廷 - 芋孚 55 55 - 入禁廷 - 芋孚 56 56 - 入禁廷 - 芋孚 57 57 - 入禁廷 - 芋孚 58 58 - 入禁廷 - 芋孚 59 59 - 入禁廷 - 芋孚 60 60 - 入禁廷 - 芋孚 61 61 - 入禁廷 - 芋孚 62 62 - 入禁廷 - 芋孚 63 63 - 入禁廷 - 芋孚 64 64 - 入禁廷 - 芋孚 65 番外一 - 入禁廷 - 芋孚 66 番外二 - 入禁廷 - 芋孚 67 番外三 - 入禁廷 - 芋孚 68 番外四 - 入禁廷 - 芋孚 69 番外五 - 入禁廷 - 芋孚 70 番外六 - 入禁廷 - 芋孚 71 前世梦中if线1 - 入禁廷 - 芋孚 72 前世梦中if线2 - 入禁廷 - 芋孚 73 前世梦中if线3 - 入禁廷 - 芋孚 74 前世梦中if线4 - 入禁廷 - 芋孚 75 前世梦中if线5 - 入禁廷 - 芋孚 76 前世梦中if线6 - 入禁廷 - 芋孚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