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夜,电闪雷鸣。 一道闪电划破泼墨般的天空,隐隐带着一丝殷红,像一把饮血的利剑,刺入城市的心脏。 ————*————*————*————*————*————*———— “我去买包烟,很快回来。”邢战跟收银台的小妹打了声招呼,跑出茶坊。 邢战,男,二十八岁,单身。 早些时候当过几年炮兵,身材高大,练得一身腱子肉,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退伍后很是瞎混了一阵,最落魄的时候在街边兜售黄碟,看见城管就跑,幸亏跑得够快,没被逮住过。后来各种行当轮着来,当司机跑长途洗车修车,开大排档夜烧烤卖煎饼果子,做修理工□□号称不管什么只要你弄得坏我就能修得好。 吃够了苦,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运气来了,跟一个战友低价租了个门面,开起了茶坊。 铺面在老城区古玩工艺品集市里,集市小有名气,但也谈不上多热闹,生意还算凑合。人走累了总要休息休息喝点水吧,邢战茶坊的生意就做起来了。 于是走街串巷的邢小弟变成了邢老板,他把茶坊装修得古色古香,印花老布怀旧情调,镂空木窗雅致风情,还有个附庸风雅的名字,叫“水月人家”。临窗一坐,泡上一壶香茗,看青砖小街上人来人往,整个人都阳春白雪了。 在这集市里,邢战还很出名,不仅仅是因为模样周正,三姑六婆都想给他相个小媳妇,还因为他为人仗义。有次接连几家铺子遭了贼,虽然报了警但人还没抓到,邢战坐不住了,半夜兜里揣着手电筒就在街上逛,没想到一个晚上还真被他撞见那小偷正在从一铺子的窗户爬出来。他二话不说,冲上去拿手电往人脸上一照,在对方闭眼的刹那,干净利落地把人放倒,扭动到派出所。 这事传开了之后,附近的人都认识邢战了,其实邢战心里想:这能算得了什么,那人也太不经打了一碰就倒,太不过瘾了!而且最主要他是担心自家被偷儿惦记啊! 总之,眼看着邢战爬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巅峰,但他没有料到最大的麻烦也快来了。 时间还早,街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刑战出了大门往左拐,刚走出几步,哗啦啦一摊污水从天而降。 邢战反应神速,向后一退,但还是难免沾上了点,他弹了弹裤腿:“张阿姨,你看着点啊。” 昨晚一场暴雨,雨蓬上积了水,张阿姨正踩着小板凳,用扫帚柄捅雨蓬。 “小邢啊,让开点啊,又来了!”她说着又是踮着脚尖一捅,又顶出一摊水。 邢战看她费劲的样摇了摇头,折返走另外条路。 可刚往右手边走了没几步,几个工人扛着个大沙发迎面走来。 “不好意思哎,战哥,让一让。”卖根雕的小王从铺子里跑出来,指挥工人往里搬。 邢战看看后面长龙似的桌子沙发,又摇了摇头,那就再换条路吧。 笔直向前,倒是没人拦路。条条路不通就一条好走,好像被逼着赶着往这条路走似的,他心里嘀咕,但也没有多想。 买了烟,点着了叼在嘴里,邢战往回走,一抬眼看见一棵槐树。 这棵大槐树有些年头了,早在还没这片集市时就有了,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夏天经过树下很是荫凉。但是树梢一段枝干裂开一条缝,露出青白色的肉,可能是昨晚被雷劈中了。 树下有一家店铺,里面空荡荡的一地垃圾,前一户商家刚刚搬走,一年迈的老人正佝偻着背扫地。 邢战用力抽了口烟:“孙大爷,雇个小工帮你打扫吧,别折腾自己了。” 孙大爷是房东,年纪大了没其他营生就靠这间屋的租金过日子,听说还养着个不争气的儿子,生活过得很艰辛。 孙大爷见是邢战笑了笑道:“没事,雇人还得花钱。” 邢战又抬起头,树叶沙沙,断枝在风中摇摆,好像随时随地会掉下来,再看老人正吃力地用鸡毛掸子够橱柜上的灰,干瘦的手颤颤巍巍。 邢战最后抽了一口,掐灭烟头:“孙大爷,你年纪那么大了就不要爬上爬下的,给我吧。” 他脱掉外套随手搁在椅背上,从老人手里接过鸡毛掸子。 老人千恩万谢,又去扫地。 店铺原来是租给卖古玩的,虽然看上去又破又旧,但不算太脏。邢战上身只穿一件军绿色的背心,□□出蜜色的肌肤,手臂用力时鼓起结实的肌肉,人高马大的他利落地将灰尘抹了一遍,再拿抹布里里外外擦干净。 正干得投入,一不小心手划到了一枚凸起的钉子上,割破了一个口子。 “嘶!”他吃痛地甩了甩手,捂住伤口。 伤口虽不大,倒还挺深,一滴血滴落。 橱柜下面有一枚铜钱,鲜血刚好落在上面。像一滴水落在干燥的沙子上,血沁入了铜钱,发出火焰般的红光,转瞬即逝,没有人看见。 邢战见伤口没事又继续打扫,擦到最下一格,看见地上躺着一枚铜钱。 他拿起来擦了擦,铜钱锈迹斑斑品相很差,背后有“开元通宝”四个字。 “孙大爷,人家掉了一枚铜钱。”没有人应声,邢战回头张望,发现店铺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喊了几声,不知道老人家去哪儿了,也不在意,把铜钱往柜台上一扔又蹲下身子。 铜钱在柜台上咕噜噜地滚,滚到边缘刚好掉进了邢战外套的口袋里。 好不容易把几个柜子擦了一遍,老人端着一杯水回来,不住地道谢。 邢战出了一身汗,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喝水。 “谢谢啊。”老人笑眯眯道。 “不用谢。我刚才捡到一枚铜钱,你收好了,万一……”邢战往柜台上一看,哪有什么铜钱,“咦,铜钱呢?我明明扔那的。” “没事,没了就没了。” “见鬼了,算了!那我走了啊。” 邢战穿上外套,走出店铺,又看了眼断枝的大槐树,摸出手机打电话给街道说这里有棵树快断了。 差不多快中午了,邢战悠闲地晃进门。 最近茶坊生意不太好,平时这个点应该是最热闹的,但现在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 收银小妹正低着头刷手机,邢战敲了敲桌子:“别老盯着手机,你脖子不酸吗?” 小妹红着眼睛抬起头。 邢战吓了一跳:“干嘛呢,我就说了你一句,犯得着哭吗?” 小妹把手机往边上一砸,带着哭腔道:“小辉骗我说出差,其实又跟那女的出去玩,前几天还跟我要走两千多块钱。” 小辉是小妹的男朋友,其实就是个渣男。 “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这种吃软饭的男人早点甩了。”邢战安慰道,“你那么年轻还怕找不到男朋友?” “可是……可是……”小妹嘤嘤地哭。 邢战头痛不已,拿哭泣的女生根本没辙,刚好有人喊点单,立刻吆喝了一声赶去。 茶坊晚上十点关门,整理打扫后差不多已十一点多了。 邢战住的地方在茶坊二楼最里面的小间,虽然当老板了,稍微有了点闲钱,但买房什么的还遥远得很,而且他怕麻烦,干脆就直接住在了茶坊里。 进入初夏,夜晚有些闷热,一丝风都没有。邢战将外套丢在椅子上,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迷迷糊糊睡去。 午夜十二点,漆黑的房间里有一抹暗红色,那是邢战的外套。 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起先是若隐若现,几次闪烁后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远处看去好像黑暗中的红宝石。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随即立刻恢复平静。 终于有了点风,稍微吹散了房间里的闷气,邢战翻了个身,抓了抓胸口,忽然之间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面色苍白,身着绯衣,年纪约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床头,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眸俯视着他。 心里咯噔一下,邢战捞起手边的电蚊拍扔了过去。 第2章 电蚊拍径直穿过少年的身体,击飞一个玻璃杯,再砸到对面墙上。 鬼! 邢战像一头猎豹般跃起,伴随着玻璃杯落地时碎裂的声音,他一巴掌拍亮顶灯。 屋内大亮,刺目的光差点让人睁不开眼,但邢战拼命地瞪大眼睛,想要看个清楚。 那一晃而过的不是错觉,亮堂堂的屋子里还是站着一个绯衣少年。 少年五官精致,口含朱丹,眸如星子,身着绯色中式长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戏场里跑出来的,如果忽略他半透明的身体,称得上是个粉雕玉琢的美少年,偏偏他眉心还有一点朱砂红,俊美中平添了一份妖冶。 邢战喘着粗气,死死地瞪着他,少年也回望着他,目光平静。 两人对视许久,少年率先开口:“你……” “等!”邢战做了个禁止的手势,掐了一把大腿。 有点痛,不是做梦! “你是什么东西!”邢战大喝。 少年一怔,粉面上透着茫然,但随即挑眉一笑,那神态骄傲中带着一丝邪异,完全不是一个少年人拥有的。 “你怕我。”少年笃定道。 “怕你个鬼!”邢战骂完发现不对劲,他妈的他不就是个鬼吗!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确实是惊得魂飞魄散,但他毕竟是当过兵且胆大包天的人,开了灯之后已平静下来,再看少年也不太像厉鬼,就是有点妖气。 邢战离得远远地绕到少年背后,捡起电蚊拍,像小顽童点炮竹似的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 感觉并不完全像空气一样碰不到,电蚊拍戳进少年脸中,更像是碰到了一种略微粘稠的液体,有一点点阻滞感。 他丢掉电蚊拍,直接用手去摸,手直接穿过了少年的身体,但是有点凉有点黏。 邢战来劲了,兴致勃勃地将半透明的少年从头摸到底,一会捏他脸,一会扯他衣服,手在他身体里搅来搅去。 少年起先还忍着,到最后忍无可忍侧目道:“你摸够了没有!” “妈的,真的活见鬼了!”邢战一拍大腿大骂。 少年煞有介事地整了整衣服,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 “你是不是鬼?为什么在我房间里!”邢战又捡起电蚊拍挥舞。 少年斜了他一眼,视线落到他的外套上。 邢战拎起外套,疑惑地捏了一遍,在口袋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正是白天那枚开元通宝。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我口袋里?”邢战扫了少年一眼,略一思索,尝试性地把铜钱朝窗外一扔。 只见铜钱飞出窗户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又转了回来,落到他脚下。 “没用的,它沾了你的血,与你有了血脉之联,你是无法丢弃它的。” 邢战捡起铜钱捏住两边就要掰断。 “住手!”少年衣袂翻飞,邢战猝不及防被他推得倒退三步。 “什么意思敢跟我动手?我警告你离我远一点!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邢战用电蚊拍指着少年的鼻子。 少年不说话,表情有些古怪。 邢战醒悟:“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寄身在铜钱里,但是这铜钱沾了我的血,所以就算我扔了也会自动跑回来,所以你也离不开我?” 少年点头:“正是如此。” “好好说话,少给我诌些酸不溜秋的!” 少年抬起一张俏脸,冷冷地注视他。 邢战觉得他生得确实好看,只可惜是个鬼。 他退后一步,少年伫立原地纹丝不动,他又退后一步,少年虚化的身体晃了晃,他再退后一步,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在牵扯,少年控制不住,直接飞向邢战撞在他身上。 邢战甚至能感觉到一点点撞击的力量:“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还赖我身上了!” 少年粉白的脸上飞红:“我无法离你太远,血脉之力已将我们联系在了一起。” 邢战快疯了:“什么联系在一起,谁要跟你联系在一起!” “你以为我愿意吗!” 邢战退开一些,两人保持一米的距离,相安无事。邢战小步小步地向后挪,在挪到快两米时,少年又一次飞奔而来扑在他怀里。 “你够了!”邢战粗鲁地把人推开,把玩着铜钱,“你究竟是不是鬼?” 少年冷眼不语。 “说话呀,否则我把这玩意儿掰了!”邢战一手挥舞电蚊拍,一手捏着铜钱威胁。 “以你浅薄的理解,就当我是鬼吧。”这鬼年纪不大,口气很大。 邢战斜了他一眼:“这么说,你就赖上我了?” 少年又冷眼,邢战再度挥舞电蚊拍和铜钱。 “暂时只能如此。”少年鬼叹气。 “你该不会要害我吧?”邢战警惕道。 “你有何谋害的价值?”少年瞪着杏眼,没好气道,“若不是被逼无奈,受栖身之物所限,我也不想留在你这凡人身边!” 邢战是个善于面对现实、适应变化的人,思前想后勉强接受:“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骄傲地扬起头:“宫牧。” 折腾了一番邢战又有点困了,指了指屋里的椅子:“你随便坐吧,我睡觉了,我警告你别趁我睡觉害我!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邢战关了灯躺回到床上,闭了会眼睛,再睁开,看见宫牧杵在他床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黑暗中被鬼盯着的感觉很是瘆人。 “你干什么!”邢战跳了起来。 宫牧莫名:“我什么都没干。” “你站在我床边干什么!你坐到角落里去不行吗?” 宫牧冷冷道:“我无法离你太远。” 差点忘了这一茬,邢战仰天长叹:“你也闭上眼睛睡会。” “我不需要睡眠。” “那你就准备整晚整晚看我睡觉?” “你的睡相不雅。” 邢战差点背过气,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可越是这样越是感觉到有视线在身上扫来扫去,根本就无法入睡。 再一睁眼,果然宫牧还在盯着他看。 邢战长叹一声,干脆被过身,把毯子蒙在脸上,可没过一会又闷热得喘不过气来。 难道以后夜夜都要在小鬼的注视下睡觉?邢战只觉背脊发凉,前路黑暗。想着想着睡意渐浓,终于睡着了。 清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宫牧清俊粉嫩的脸和他一泓清水般的眼眸。 邢战一个激灵,想起了昨夜种种。 “早。”邢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起身。 和煦的光照进窗户,一屋的亮堂,宫牧的身体看上去更加透明了。 “你不怕光?”邢战疑惑。 “休要小瞧人,我并非普通的孤魂野鬼。” 邢战嗤笑一声,进卫生间梳洗。 每天起床第一件事自然是清肠,可他裤子刚脱了一半就觉不对劲,一回头,果然看见宫牧紧紧地贴在屁股后面。 邢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宫牧面无愧色的回视。 也罢,都是男的,虽然一个是男人,一个是男鬼,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是吧? 邢战自我安慰着,脱了裤子坐到马桶上,刚要用力,就对上了宫牧乌黑的眼睛。 气泄了,拉不出来,邢战很难受。 “你离我远点!”邢战呵斥。 宫牧翻着白眼尽量往后靠。但是卫生间太小了,一共才没几平方米,宫牧没法走太远,于是一半身子在里面,一半身子卡在墙里,那画面别提有多诡异了。 邢战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别把自己塞墙里了,我看着都别扭。” 宫牧退出墙壁,一副“凡人真麻烦”的表情。 邢战酝酿了会便意,想来想去突然委屈极了,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难道你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你有考虑过我拉屎都有人看着的感受吗?” 宫牧也很委屈:“你有考虑过我被逼看人拉屎的感受吗?” 邢战彻底无语,手指画了个圈:“转过去。” 宫牧背过身去,邢战用力。 随着噗通一声,邢战松了口气,可看到宫牧的肩膀明显耸了一下,无法控制地臀肉一紧,再也拉不出来了。 艰难地完成早晨的一系列工作,邢战走出房间。 茶坊小妹陆陆续续来店,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虽然宫牧一再表示普通人看不见他,但邢战还是有点不放心。 他拉住一小妹问:“你看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小妹左看右看,除了发现他眼底有些缺觉的青黑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战哥,你思春了吗?” 邢战挥了挥手。 一早上都没几个客人,生意惨淡。 “赵大爷呢?这几天都没见他来。”邢战问收银小妹。 赵大爷是住在附近的一老头,每天早上去公园锻炼身体后,都会来茶坊里喝一壶茶。 小妹说:“听说赵大爷病了,还病得不轻呢。” “哦,那黄毛的钱打来了吗?” 黄毛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前几天在茶坊里一言不合与人动手,砸了茶坊里的几样东西。 “没呢,那种人哪那么容易要到钱。” “行,过几天他要是再不给钱,我上门要债去。”邢战卷了卷袖子,他可不怕小流氓。 邢战有些发愁,最近霉运连连,生意没来由不好,又接着遇到些赔钱的事,再这样下去刚刚赚到的一点钱又要赔进去了。 要不要搞点优惠促销呢?邢战不着边际地想。 宫牧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的侧脸,时不时把视线转向大门口。 第3章 小妹拿来一个小礼盒:“战哥,昨天送来的茶叶我帮你包装好了。” “谢谢啊。” 邢战拎起茶叶向外走,实在是不习惯有个背后灵跟着,所以三步一回头,宫牧斜着眼,根本不用迈步子,一顿一顿地飘在他身后。 “你倒是很偷懒啊。”邢战有点不爽。 宫牧无所谓:“你也可以死死看,然后偷个懒啊。” 邢战意识到无法与他进行正常的人类对话,又怕话说太多别人以为他自言自语精神有问题,于是极力忽视他。 出了水月人家,邢战走进隔壁的店铺。 隔壁是一家玉器店,但邢战一直怀疑究竟有没有生意。这家店名为灵修斋,门面很小,没有人知道灵修斋是什么时候开在这片集市的,听一些老人话里的意思,在古玩工艺品集市还没有兴起的时候,这家店就已经在了。 店主是个古怪的人,极少出门,有些在集市做了好几年生意的人都没见过他,更多时候人们似乎会忘记集市里有个叫灵修斋的玉器店,忘记还有这么个深居简出的人。 倒是邢战有幸与他结识。那时候还是他刚租下门面在装修,出于礼貌拜访了左右邻居,没想到与灵修斋的主人相谈甚欢。那人还说自己略通阴阳风水,可以免费帮他看看茶坊里的物件摆设。虽然邢战根本就不信,但为了睦邻友好,不便驳人好意,就请了一次。后来每隔一段日子,邢战都会带点小礼上门,维系感情。 灵修斋即使是白天也只开半扇门,里面光线晦暗,阳光似乎受到了阻隔,照不进店里,不像别的玉器店恨不能用各种灯光把玉石照得晶莹剔透。百宝阁上柜台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个又一个玉雕人偶,或站或立,或飘逸灵动,或静若处子,眉目生动栩栩如生,但偏偏所有的人偶都长着同样的面孔,好像一个人化成无数个分.身,注视着来访者。 店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柜面上摆放着一个雕了一半的人偶,邢战随意拿起玩看,玉质细腻,入手柔滑,即使邢战不懂行,也能觉出这玉料价值不菲。这就更令人奇怪,一家从未见过一个客人上门的店,究竟从哪里源源不断地弄来上好玉料?不过邢战无意探人*。 但宫牧看到满屋子的玉雕后,一双清眸猛烈收缩,眉心的朱砂红隐隐透出纯净的光芒。 “宋老板?”邢战喊了一嗓子。 门开着就说明人在,一般不在铺子里就在后屋。 窸窸窣窣,什么东西从昏暗中爬出来,不急不缓地探出脑袋。 那是一只长半米的守宫,通体翠绿宛如翡翠雕刻而成,鼻尖一抹艳红,如画龙点睛之笔。 “哟,小翡翠,好久不见。”邢战点了点它的脑袋。 守宫小脑袋一偏,定定地看着邢战,但它突然弓起身子,下巴快速抖动,好像攻击或戒备的姿态。 邢战回头一看,只见宫牧冷冷地注视着守宫,眼底有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翡翠吐了吐纤细的舌头,向后退了一步。 “你……” 还来不及说什么,一人从后屋款款而来。 邢战把宫牧和翡翠的事丢在脑后:“宋老板,给你拿了点茶叶,是我战友从武夷山给我寄来的。” “费心了。”来人声音温润中略带低沉,好像深埋在地底的泉水汩汩流淌,一个俊逸的人走出黑暗,他身材修长,不辨年龄,看似三十来岁,可眼中的沧桑似乎看遍山山水水,若硬要说,就是他身上有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他叫宋游玄,灵修斋主人,翡翠是他饲养的宠物。 宋游玄在看到邢战的刹那间目光凝滞,眼中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他能看见宫牧?邢战震惊。 但宋游玄很快收起异样的表情,轻抚翡翠的背脊,翡翠安静下来,可还是一步步缓缓退入黑暗。 邢战暂且放下疑虑,随口扯起话题:“宋老板最近生意可好?” “就这样吧。”宋游玄的笑容温雅,他深深瞥了邢战一眼,“倒是邢老板,最近不太顺利吧?” 邢战一直觉得这人有点邪乎,但表面上还是大大咧咧的:“是啊,这几天生意差极了,再下去我又要睡大街了。” 宋游玄似笑非笑地在邢战周身一扫:“只是沾了点污秽,邢老板是个磨砺出锋的人,又有赤火相伴,一般邪祟根本近不了身。” 邢战根本就不信他的话,但是个人总爱听好话,所以乐呵呵地不反驳。 “邢老板总是送东西来,我也得找点什么礼尚往来。”宋游玄说着从柜台的抽屉里摸出一个平安扣。 借着微弱的光,邢战细细一看,细腻纯净的玉磨得光滑水亮,触感滑腻。 “这太贵重了。”邢战连忙推辞。 宋游玄按住他的手,看似轻飘飘的,邢战却感觉到了千钧之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邢老板拿去玩。” 一罐茶叶换一块好玉,邢战不习惯占人便宜,离开时仍然惴惴不安,宫牧在飘出灵修斋时回头一望,正对上宋游玄含笑的目光。 邢战还在思索着弄点什么等值的还回去,又想起宋游玄说的话,上下打量着宫牧:“小鬼,那人说的污秽不会指的是你吧,我现在不就是鬼上身吗?” 宫牧斜视:“你看我污吗?” “我吃喝拉撒你都看着,你说你污吗?哎你会不会还吸我阳气吧?书里的狐狸精都是吸男人阳气的。” 宫牧眼神轻蔑:“凡人浊气只会误我修行!” “说得跟真的一样,你究竟什么东西?”不等宫牧回答,邢战又严肃道,“宋游玄是不是能看见你?” “他看不见。”宫牧毫不迟疑,“但他能感觉到我。” “邪门啊。”邢战挠了挠脑袋,“不行!我得再去背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在他们跨进水月人家大门时,宫牧稍微缓下步伐,眼中含着碎冰,冷冷地注视门柱下的石墩。 刹那间,邢战在宫牧身上感受到了名为杀意的气息,小小的一个少年,却犹如沙场上浴血的修罗,眉心朱砂殷红,凶煞中带着霸气。 “你在看什么?”邢战问。 宫牧瞬间收敛气息,跟上邢战,面色平静:“没什么。” 邢战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去,似乎看到一团淡淡的灰雾,揉了揉眼睛再看,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当晚,邢战依旧是打扫完茶坊关门歇业,准备休息。 “去看看门上锁了吗?”宫牧道。 “锁了呀,我第一件事就是锁大门。” “再去看看,万一你老年痴呆了呢?”宫牧坚持。 邢战大惊:“才一天,你哪学来的老年痴呆这个词?你知道该怎么用吗?” “我听你店里客人说的,快去看看,休再啰嗦!” 邢战无奈,只能再去前门后门转了一圈,当他检查完前门后一转身,余光瞄到一抹红光闪过。猛然回头,却平静无常,只有宫牧斜着死鱼眼。 “你刚才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宫牧反问。 邢战又上下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用眼神警告宫牧。 一天忙完,邢战舒舒服服冲了个澡,幸亏冲淋的隔间本来就很小,一关上门正好把宫牧挡在外面,断绝了洗澡也要被他看着的可能。 洗完澡,邢战拉开门,一边擦身,一边道:“帮我把内裤递过来。” 也许是在他看来宫牧几乎跟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以至于他一时忘记了宫牧是个鬼。 宫牧却也没有立刻反驳,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邢战的内裤。 邢战很快反应过来,走出冲淋间就要拿内裤。 “别动!”宫牧大喝,把邢战吓了一跳。 宫牧继续盯着他的内裤,好像要把他内裤灼出两个洞。 邢战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只是条平角裤可一直被人盯着总觉怪怪的:“那什么,我能穿内裤了吗?” 宫牧的双手隐隐发光,慢慢伸向内裤,像拿什么珍贵艺术品一样捧起邢战的内裤。 邢战差点以为自己穿的是黄金内裤,被人这么郑重其事地捧着实在是太诡异了,但他立刻发现更加诡异的地方:“你能拿起东西?” 他的话让宫牧分了心,手上光芒一淡,内裤掉落,盖在了宫牧脸上。 邢战眉角一跳。 内裤在他脸上短暂停留后,穿过他的身体,啪嗒,掉在湿哒哒的地上。 两人低头望着弄脏的内裤,气氛诡异。 邢战无奈,只能把内裤塞进洗衣机,光着屁股走到房间又翻出一条穿上。 夜深,邢战熟睡,宫牧还是站在他床头。 突然之间砰的一声巨响,声音来自于水月人家的大门。 宫牧循声望去,面色森冷,杀意又起,少年俊俏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煞气。 砰砰砰! 紧接着又是几声,好像什么东西在冲撞大门,在安静的夜里尤为响亮。 但是向来警觉的邢战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依然睡得沉沉的。 宫牧的身上发出淡淡的红光,眼中隐约有赤色烈焰在流转。 许久,撞门声停止,宫牧渐渐放松,光芒散去。 第4章 之后的几天,水月人家生意依旧是惨淡。 每天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就算是进了门也是无精打采的,不仅仅是客人,就连茶坊里的几个小妹也都是哈欠连天,精神萎靡。 到了夜晚宫牧总是催着邢战巡视一圈,虽然他不知道宫牧为什么如此执着,但想着再检查一遍并不是坏事就照做了。 一圈下来,宫牧本就白净的脸上更是煞白。 “你没事吧?”在邢战看来他的身体稀薄得都快散了。 “没事,你早点睡。”命令式的口吻从小小的宫牧嘴里说出来反差极大,有种少年老成的喜感。 如果是别人对邢战这么说话,肯定会引起他的不快,但换作宫牧,邢战反而很受用。 似乎是觉得他很有趣,邢战不假思索地摸了摸宫牧的头,掌心里有隐约的触感。倒是宫牧大惊之下向后一飘,远远地躲开,一脸震惊。 “反应那么大干什么?”邢战好笑。 宫牧捂着被他摸过的地方,怔然不语。 “咦?”邢战讶异,“你现在能离我那么远了?” 宫牧低头一看,两人的距离至少超过了两米,他尝试又退后了一些,大概到三米左右的位置他才会受到牵引。 “应该是力量有所增强的缘故。”宫牧道。 “你果然是吸我阳气了吧!”邢战大喝。 “我吸收的是天地之灵气!”宫牧怒道。 “你怎么不说你在进行光合作用呢!” 两人边吵边回房间,邢战安然睡下。 夜半,又是那震耳欲聋的撞门声,宫牧阴沉着脸,神情戒备,半透明的身体表面吞吐着红色的焰光。 声音一晚比一晚响,且持续时间越来越久,无边的黑暗中,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突然一阵隆隆巨响,好像山石碎裂,轰然倒塌。 宫牧猛地朝门口跨出一步,但又钉在原地,扭头看着沉睡中的邢战。 就在这时,邢战的手机响了。 宫牧大惊之下一巴掌按住手机,可他的手穿透手机陷入桌子里。当他再要凝力时,邢战醒了。 “谁啊,大半夜的!”邢战火冒三丈,眼睛还没睁开,手摸索着找到电话,眯着眼睛接通,“喂?” “邢老板。”一个幽幽的略带低沉的声音响起。 邢战一下子精神了:“宋老板,你为什么那么晚给我打电话?” 宋游玄笑了笑:“邢老板是睡得太沉了吧?你那里那么吵,都吵得我睡不着了。” “吵?这半夜三更的……” 砰! 玻璃碎裂的脆响刺破耳膜。 邢战猛地从床上跳起,望着门外,再看手机,宋游玄已挂了电话。 茶坊里进贼了?贼搞那么大动静? 邢战丢开手机就要出去,宫牧拦住他的去路:“等等!” “还等什么?” 宫牧紧握的拳头被光芒笼罩:“你穿件外套,外面冷。” 邢战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这天热的还会冷?更何况还是从这小鬼嘴里说出来。 但邢战还是拎起外套一披,顺手摸了下衣摆,摸到口袋里圆圆硬硬的一块,是宋游玄送的平安扣,疑惑地望向宫牧。 时间紧迫,他无暇多想,随手捞起电蚊拍和手电筒,推门而出。 茶坊里黑洞洞的,比往日夜里还要黑上几分,一踏进去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邢战径直走到开关处试图开灯,却发现没有任何反应。 灯坏了?停电了?这事就怪了! 手电光只能照亮前方一两米,反衬出其他地方更加黑暗,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使人呼吸不畅,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涌上心头,邢战只觉后脖子发凉。 定了定心神,邢战冷笑一声,脱去平日里温良恭俭让的皮相,骨子里锐气慢慢浮现。 “想吓唬我?老子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邢战晃了晃手电,走向靠窗一侧。 其中一扇窗户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开,玻璃碎了一地。他用脚拨弄碎玻璃,再用手电照了照,没有发现异样,但在移开手电,光线由亮转暗的刹那,他看见窗户下有一条红线,线上串着一个个古怪的图案,但碎掉的那扇窗户下图案模糊成一团。 什么东西?邢战再定睛一看,什么都看不到了。 呼! 一团黑影从背后飞过。 邢战转过身,绷紧全身的肌肉,黑暗中唯有他的眼睛精亮如星。 他一手执手电,一手握紧电蚊拍,小心翼翼地向前走,每跨出一步都警惕地扫视一遍,嘴里还碎碎念,好像在念什么咒语。 宫牧好奇地凑过去,就听到他在说:“……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科学发展观为指导……解放思想,改革开放,凝聚力量……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而奋斗……” 宫牧黑着脸,无法用语言描述此刻心情。 好像风吹过缝隙发出尖啸,随着一声尖锐的细响,一个黑影从侧面扑来。邢战抡起电蚊拍像打网球一样就是一拍。 噼里啪啦一串爆裂声,黑影像烧焦后的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紧接着又是一道影子从另一侧扑来。 邢战又是一拍,再度将影子打散。 风啸呜呜,数道黑影一拥而上。 “来啊!妈的!想吓唬我?”邢战威吓着步步前进,每挥一拍,就有一道影子烟消云散,嘴里还念叨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人气与鬼气,一阴一阳,此消彼长,人若正大光明无所畏惧,面对阴鬼便是所向披靡,更何况邢战一身行伍之气,妖鬼难近。 宫牧一脸的生无可恋,抱着双臂跟在他身后飘,觉得这些天可能是自己多虑了。 很快一屋子的黑影被他打完,邢战抹了一把汗,喘着粗气。 短暂的平静使气氛更加凝重。 “还有没有!都滚出来!”他朝深深的黑暗中怒吼,汗湿的头发垂在额角,发达的胸肌和大腿肌绷紧,锐利的眼神和硬朗的线条凸显出他的雄性气息。 宫牧瞄了一眼,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咚!又是一声巨响。 “在楼下。”宫牧喊。 邢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下。 楼下是更深的黑暗,好像什么光都透不进来,连手电筒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黑纱,朦朦胧胧的。 邢战警觉,愈发小心谨慎,战斗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藏身在黑暗之中。 黑暗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黑暗迷住了眼睛,使人无法看清真相。 邢战驻足,周身完全被黑暗笼罩,手电筒已失去了作用,他干脆关掉手电,仅凭影子的深浅层次来判断危险的方向。 黑影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扑至,邢战挥舞电蚊拍将其打散,可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 那力量不同于之前一拍就散的黑影,更为强劲更为阴寒,好像从千米深的地底吹出来的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邢战一个转身,举起电蚊拍,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只看见一个鬼气森森的骷髅眨眼间冲到跟前,张开黑洞般的大嘴将他吞噬。 一道青白色的光从口袋里冲出来,像玻璃罩似的护住邢战,骷髅头一头撞在罩子上,光罩剧烈颤抖,电蚊拍碎裂,邢战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下意识地一摸口袋,捏住了平安扣。 骷髅头尖叫一声,挖空的眼眶里冒出阵阵黑烟,它下巴张张合合,再次飞来。 邢战已然没了“武器”,握紧拳头就要肉搏,一团瑰丽的火光从他背后射出,将骷髅头撞飞。 火光落地,绯红色的衣袂在烈焰中狂舞。 宫牧?邢战惊疑,那人分明穿着宫牧的绯衣,却又不太一样。 那人缓缓直起身子,不断舒展拔高,挺立在焰火般的红光里。 十来岁的少年长成了青年男子,身姿挺拔如同芝兰玉树,绯色长袍好似烈火凝聚,眼眸狭长眼神如刀,唇瓣殷红渴饮鲜血,烈火在他脚底旋转,长发在劲风中飞舞。最特别的是他眉心的朱砂红变了一朵九瓣莲,红如宝石,光芒璀璨,其中八片莲瓣是红色的,最中间最小的一片只勾了线。 骷髅头一看见他,吓得瑟瑟发抖,扭头就要逃。 宫牧凌空一抓,骷髅头被一团火焰裹住,它尖叫挣扎,在火焰中翻滚。宫牧一收手,吱的一声,骷髅头消失在火焰中。 火焰熄灭,浓雾散去,月光照进水月人家,一切归为平静。 邢战摸索到收银台,按下开光。灯亮,茶坊里一室亮堂。 成年的宫牧回望邢战,眼中焰光流转,魅惑勾魂,摄人心魄。那一刻,邢战看得有点发愣。 两人对视良久,瞳孔中映出彼此的身影,好像第一次真正的认识。 “嘿!”邢战靠在收银台上,摸了摸下巴,“没想到你还会变身,需要我给你买根巴拉拉魔杖吗?” 宫牧踏出一步,身体又开始缩小,每走出一步身体就小一圈,拉长的脸缩成圆形,修长的四肢恢复成白藕,九瓣莲又变成一个圆点。 邢战耸了耸肩:“所以,还是一个小鬼嘛。” 宫牧斜着死鱼眼。 面对一地狼藉,邢战揉着摔痛的肩膀,叹了口气。 第5章 黎明前,星月隐没,暗无天光。 宫牧站在窗边遥望天际,又看了眼熟睡中的邢战,轻轻一跃,穿过天花板,飞上了屋顶,当他在楼顶上站稳时已变为成年人。 他从衣袖里抓出一团黑雾抛在空中,黑雾迎风就涨,化成了阴森的骷髅头,身体是隐隐绰绰的黑烟,但它被一层红色的光禁锢着,红线的另一头在宫牧手里。 它一化出身形就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星君饶命!” 宫牧一挥衣袖,烈火炙烤着骷髅头,它发出痛苦的尖叫。 “小小未成形的骨妖,也敢在人间撒野。”火焰将宫牧白玉般的脸映得艳红。 “星君饶命啊!我只是受到了招引,所以……” “饶命?如何饶命?”宫牧牵起唇角,妖冶的笑容里风流无限,“我职责所在,既然你让我撞上了,我就没有忽视的道理。” 话音一落,火光大盛,骷髅头瞬间焚成灰烬,火焰裹着骨灰回到宫牧身体里,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力量在经脉中流转。旭日东升,带来清晨第一缕最纯净的灵气,从宫牧的头顶灌入,与自身的力量融合在一起,眉心那朵九瓣莲也益发红艳璀璨。 运完功,宫牧身子一沉,坠入屋中,却不想邢战已睡醒,坐在床边好像正在等他回来。 “回来了?”邢战一副活捉晚归熊孩子的表情,“去干吗了?” 宫牧已恢复成少年模样:“我去……进行光合作用了。” 邢战差点笑出声,但强忍住保持严肃:“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你想知道什么?”宫牧手指一勾,一张椅子滑到他身边,一撩衣袍泰然入座。 他的力量又增强了,邢战暗想。“先说说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吧?” 宫牧稍加思索,将自己的来历道来。 宫牧,本是天上的荧惑星君,主杀伐刑罚,但因为犯了天条,被罚焚毁仙体,贬到人间戴罪立功,轮回九世。每次轮回之初,他的力量都很弱,只能维持少年的形态,必须靠灭恶鬼除邪妖来增强灵力。当他眉心的一片莲瓣被填满时,一世才算功德圆满,如此循环九次,修满九瓣莲,就能重铸仙体,回到天庭。 如今这最后一世也就是第九世,尤为凶险,力量甚至弱到无法凝魂,必须寄身于器物。原本在七七四十九天后就能化出形态,在铜钱的一定范围内行动,没想到被邢战的鲜血激发。虽然提前凝出身形,但也无法与他分开。 前几天宫牧就发现水月人家气运不对,有邪祟拦门,使人要么不愿进门,即使进门了也会厄运缠身,多灾多难。但他顾虑自己灵力太弱,想积蓄几天再行动,没想到邢战的战斗力出乎他的意料,仅凭一个电蚊拍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把一干小鬼都打散了。 “荧惑星君?”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邢战侧着脑袋望着宫牧。 “正是。”宫牧骄傲地挑起下巴。 “那是很大的官吗?”邢战很俗气地问。 宫牧刚刚建立起来的骄傲摔了一地。 “你说你犯了天条,我很好奇你是干了什么?” “什么?”宫牧怔然。 “犯天条啊,焚毁仙体听上去就很严重,就好像杀了你,再鞭挞你灵魂似的,所以你究竟犯了什么错?” “我……”宫牧面露茫然之色,“我犯了什么错?” 邢战疑惑:“难道你不记得了?”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宫牧在脑海中搜寻,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触犯天条的记忆,他只记得他是犯错被罚,千百年来也是如此解释在人间的轮回,可究竟是为什么被罚,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这么多年他驱鬼除魔,也不会有人来询问他为何被贬,如今被邢战这么一问,他突然发现他忘记了。 “服刑这么多年,居然不记得自己犯了什么错?”邢战见他脸色不好,也不再深究,“昨晚那骷髅头又是怎么回事?” 宫牧收回思绪:“那是野鬼凝聚成的骨妖,没多大能耐,是有人故意招来的。” “怎么招来的?” “就在大门口,我指给你看。” 两人来到茶坊正门口,宫牧指着门柱下的石墩:“那块砖是松动的,里面有东西。” 邢战搓了搓手,将石墩边上的一块石砖拔.出来,果然看见里面有个黑布包裹的东西,便拿了出来。 两人坐在临窗的卡座上,邢战打开黑布,里面是一面脏兮兮的铜镜。 这面铜镜很是古怪,从外圈的装饰来看能分清正反面,但镜子的正面是雕纹装饰,反面才是镜面。 “很怪啊。”邢战对此类物件一窍不通,只觉触手冰凉,带着股阴气。 “这是逆阳镜。”宫牧解释道,“普通的镜子有驱邪挡煞之用,但这面镜子被强大的邪煞污染过,有人就将它反过来装并埋在在阴晦之地,久而久之就成为了招纳妖鬼的邪器。” “你是不是前几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我拿出来?” “没用的,逆阳镜开始运作后一旦打断反而会让邪祟扩散,不利于消灭,不如等妖鬼成功聚集后一并灭除然后再取出。” “也就是说,就算那骷髅被驱了,如果这镜子不拿走,再隔一段时间,又不知道会招来什么可怕的东西?” “正是如此。这东西相当阴损,阴气过重后果可大可小,轻则病痛不断,重则要命,尤其是老人和女人更容易中招。” 邢战丢开铜镜,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着了一根,对着窗外吐出一口烟,他眯着眼睛,流露出危险的气息。他向来与人为善,不代表有人害到他头上,他还能忍气吞声。 “你想到是什么人要害你了吗?”宫牧问。 “倒是有个人很可疑。”邢战拨弄了下铜镜。 在这片集市里,除了水月人家外还有一家饮品店,早几年就开了,卖些咖啡奶茶之类,邢战来了后做了些调研,考虑到来古玩工艺品集市的人群爱好,又想着差异化经营,无论是装潢还是茶饮都往古色古香上靠,一时间生意红火,再加水月人家的地理位置又好,所以抢了不少生意,于是对方老板记恨上了,平日里见面言语上多有挑衅,但邢战都没放在心上。 水月人家闹鬼的事如果传出去,获利最大的就是那家咖啡馆,所以不得不让人怀疑。 不说别的,就说昨晚的骷髅头,如果没有宫牧,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很难预料。如果只针对自己的也就算了,偏偏还牵连到不少无辜。想起常来茶坊的赵大爷,也不知道他生病是不是有关,几个打工的小妹也确实精神不振。 不过眼下还有其他事要处理,邢战叼着烟重新包好铜镜。 宫牧斜着眼:“你能不抽烟吗?” “你管得真宽啊,你又闻不到。” “我能闻到好吗,别坏我修行!”宫牧鼓起一张圆脸。 邢战侧着脸,冲他吐出一口烟,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把烟在烟缸里掐灭了。宫牧被熏了一脸,正要发作,一看他烟已掐了,再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骂不出来。 “让我先把要紧事处理了。”邢战起身开始打扫茶坊。 还有半个小时茶坊就要开门了,昨晚一番打斗损失着实不小。二楼一扇窗户被完全打碎,碎玻璃散了一地。 “你不是雇了好几个人嘛,叫她们来帮忙啊。”宫牧无聊地在旁边飘来飘去。 “都是些小姑娘,这么多碎玻璃要是弄伤了很麻烦,再说体力活还不得我来干。而且我要怎么解释,就算说是遭贼了,她们看到乱成这副模样,多半也会害怕,还是我自己打扫就好了。” 他将碎玻璃扫到一起,用报纸包住再用胶带缠了丢在垃圾桶旁,再把打坏的桌椅搬到后门。他一个人扛一张桌子,健步如飞,几个来回就把乱糟糟的茶坊收拾干净。等几个小妹来上班,稍微擦擦桌椅就能营业了。 顺利开门后,邢战还要继续忙,所有的损失都得自己吞,可把他郁闷坏了。 他先去配了玻璃,再去定做桌椅,帮他定做桌椅的木工叫周根良,是他的熟人,听说他抓贼差点把铺子都砸了,很是笑话了一番。 “就这个吧,跟原来的一样。”邢战很快定下木材和样式。 “行,我给你算算,保证最底价。” 周根良在啪啪地按计算器,邢战百无聊赖地在铺子里逛。这木工除了帮人做家具,自己还雕点木制工艺品,店铺各式各样的摆了好几个。 邢战拿起一个弥勒佛像,笑呵呵的弥勒佛挺着大肚子,拎着个大口袋,很是生动。“你的水平越来越高了啊,下次再找你定做东西,恐怕就不是这个价了吧。” 周根良笑道:“做你战哥活我肯定不多收钱啊,前阵子吕卫找我做个橱,可把我气死了。” “吕卫?”吕卫正是集市里咖啡馆的老板,听到他的名字,邢战有些在意。 “对,我开的价不合他心意,就站在我店门口破口大骂。我给他的价格绝对低于市场价,你说他缺不缺德,抠不抠门?他想要便宜货别来找我啊。” 邢战心里有疙瘩,不想接话,放下弥勒佛又去看其他木雕。 一个挂在门口的面具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面具木质黑红,表面一层光亮的包浆,眉边长有双角,笑肌高凸,獠牙尖长,凶恶狰狞,形如厉鬼,凸起的眼睛里有一个空洞,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邢战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好像要被那对眼睛吸进去,情不自禁地要伸手去摸。 眼看手就要碰到鬼面具,宫牧一晃,拦在他面前。 对上宫牧乌黑的眼,邢战如梦初醒,汗透衣背。 “这面具也是你雕的?”邢战问。 周根良抬头一看:“那是我进木料的时候人送的,我看模样挺凶,就挂在门口驱邪。” “你还真什么都敢挂。” 再看鬼面具,已不像刚才那样入迷,邢战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退后几步。 第6章 又去买了点布料,邢战并没有直接回水月人家,而是去了灵修斋。 依然是昏暗的屋子,依然是满室静默的玉雕人偶,连午后灼人的阳光都无法给这方寸之地带来任何暖意。翡翠正趴在柜台上一动不动半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它是睡着还是醒着。 邢战一进门就喊:“宋老板,我又来打搅你了。” 宋游玄从黑暗中走出,手里端着茶船,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 “邢老板今天气色不错,尝一尝你带来的茶。” 宋游玄说着自顾自地泡起茶来,洗茶、冲泡,分杯,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令人赏心悦目,即使不喝茶,只看他泡茶都是一件美事。 一杯香茗奉到邢战面前,邢战喝了一口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平安扣在手里把玩:“宋老板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宋游玄笑盈盈道。 “昨天晚上你真的是听到吵声,才给我打电话的吗?” “不然呢?” 邢战直勾勾地盯着宋游玄,想从他难辨岁月的脸上看出些端倪,但宋游玄始终浅笑安然,不露丝毫破绽。 宋游玄的怪异,邢战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但他总觉那是别人私事,没有必要刻意打听,可现在生活里有了他侵入的痕迹,就不能继续假装不在意。 不过邢战能感觉到宋游玄并无恶意,甚至还送他平安扣护身。 “其实前几日晚上你那就吵得不行。”宋游玄笑道,“我以为你会尽快解决,没想到拖了那么多天,很显然邢老板被人低估了。” 邢战瞄了宫牧一眼,后者正若无其事地整理衣袍。 邢战晃了晃平安扣:“谢谢。” 宋游玄微笑:“雕虫小技。” “但是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欠人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快开口。” “其实……”宋游玄长叹一声,眉宇间染上难得一见的哀愁,但这哀愁很深,深得化不开,“只要邢老板能经常来我店里坐坐,于我就是天大的恩德。” 邢战不解,但看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没有深究,喝完杯中的茶,又道了一声谢后离开。 “你看得出他是什么人吗?”邢战问宫牧。 宫牧懒洋洋地飘:“你看他几岁?” “三十多?不过他古里古怪的你说他四十多我也信,单看脸的话,二十多我也信。” “他少说也要一百多岁了吧,修道之人总有些驻颜之术。” 宫牧等着邢战惊叹“哇一百多岁”“啊你这都能看出来”之类,没想到邢战只是默默地低头沉思。 “怎么了,你又要去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 邢战一巴掌扇在他脑后,虽然穿过了他的脑袋,可宫牧还是有种要被他扇飞的感觉,于是愤怒地瞪着他。 “他有求于我。”邢战思索道,“我很好奇,像他这样的人会有什么需要向我求助的。” 口袋里的手摩挲着平安扣,且不论宫牧的猜测真假,平安扣替他挡了骷髅头一击是亲眼所见,一个能送出护身平安扣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他希望自己经常去坐坐,其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正想着,邢战一抬头,停下了脚步。 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站在水月人家门口,既不进去也不走,就阴沉地盯着来来去去的客人,他不是别人,真是咖啡馆的老板吕卫。 说来也是神奇,昨晚刚驱了鬼,今天一上午的客人就多了起来,即使桌椅搬空了几张,窗户少了一扇,也丝毫不影响正常营业。 “吕哥。”邢战堆起笑容迎上去,摸出一根烟递了上去,“站在这里干什么,不进去坐会?” 吕卫不接烟,也不说话,只是冲他冷笑。 邢战假装看不懂他的表情,依然笑得乐呵呵的。 “邢战,生意不错啊!”吕卫阴恻恻道。 邢战眯起眼睛:“小本生意而已,遍地黄金大家各赚各的,你说对吧?” 吕卫又笑了一声,面颊抽动了一下,那一瞬间,邢战看见他脸上出现一层黑雾,随即迅速渗透入皮肤。 这一幕太快,以至于邢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吕卫转身离去,刚走出没几步,一个背着双肩包,身穿牛仔裤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拦住他的去路:“这位先生,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滚!”吕卫大喝一声,将人推开。 年轻人不放弃,追着他跑:“哎,我说真的!你等等……” 邢战目送他走远,发现手上还夹着一根烟,习惯性地塞到嘴里,刚要点燃,就看见宫牧正在斜视他。 “看什么!”邢战咬着烟,心虚地嚷。 宫牧沉默。 “我就闻一闻,不抽!” 宫牧继续沉默。 邢战无奈之下丢掉香烟:“妈的,活见鬼了!” “你说得没错。”宫牧冷冷道。 当夜,邢战歇业后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上床睡觉,而是又拿出逆阳镜摆弄起来。 宫牧飘到桌上盘腿一坐:“你还在犹豫什么?” 邢战将镜子翻来覆去,铜镜的一面模模糊糊地照出他的影子:“我在想怎样确定这面镜子是吕卫藏的,虽然十有八.九是他,可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冤枉了他?” “就这事?那简单。”宫牧轻松道。 “你有办法?” “那当然!”宫牧颇为得意,“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帮你查。” “什么条件?” “每天清晨日出东方时,是我修炼的最好时间,我希望你能带我去公园,或者绿化多的地方,以便我吸收自然灵气。” 邢战抽了抽嘴角:“你没搞错吧?你知道我每天在茶坊里忙进忙出有多累吗,你还不让我多睡一会,还要我天不亮就带你去公园遛弯儿?” “我早一天修炼到能脱离铜钱对你来说不也是一种解脱?你自己看着办吧!” 宫牧挑着眉瞪着眼,如果是成人版的他做这个表情,那是极具威慑力的,但少年版的他眉目俊俏脸上还有婴儿肥,眼睛一瞪怎么看怎么像撒娇,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邢战这人你要是跟他横,他绝对比你还横,但要是别人给他来软的,那他就抵挡不住。 宫牧那粉嫩的脸一虎,邢战的心就软了,哄小孩儿似的去摸宫牧的头:“行吧,我当兵那会不也天没亮就起来跑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坐着的关系,宫牧没有躲开,被他摸了个正着,堂堂荧惑星君被人摸头,但偏偏现在这副模样又硬气不起来,于是抱着脑袋很是郁闷,可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好了,我已经答应你了,你快说有什么办法能查清楚?” 宫牧没再细想,跳下桌子飘然落地,跺了跺脚:“土地老儿,出来!” 在邢战惊愕的目光下,他的屋子里冒出一团青烟,一个相貌英俊,身着黑色西装,带着一副眼镜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星君,你找我?” 邢战目瞪口呆:“这是土地公?土地公不应该是个拄着拐杖的小老头儿吗?” 男人斯文地冲邢战欠了欠身:“你好,本人是本地的土地公,首先我必须纠正一下,土地公只是一个职位名称,具有一定资质的神仙都能报名参加选拔,其次,随着时代的演变,天庭和地府的公职人员也越来越注意形象。根据研究表明,我现在的这个形象,最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更加便于展开工作。”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宫牧不耐烦,“快点帮我查个事。” “星君请说。” “看见这面镜子了吗?帮我查一下最近十天,也许半个月是谁藏在这家茶坊门口的?” “请稍等。” 土地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有点像平板电脑的东西,仔细查阅起来,很快锁定了方位和时间。墙壁上投射出一个画面,黑暗中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走到水月人家门口,东摸摸西摸摸,找到石墩下一块松动的砖头,拔.出来后又把一个黑布包埋了进去,埋好之后那人紧张地四处张望,正是吕卫。 “嗯,行了!没你事了,回去吧。”宫牧地挥了挥手。 土地公推了推眼镜:“星君,欢迎你轮回到本地,身为本地的行政人员,我有必要提醒你,本地有大量黑白无常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拘回地府的游魂恶鬼和沾染邪气滋生的妖魔,因此你的工作是十分艰巨的。” 刚刚还霸气十足的宫牧一下子抓狂了:“为什么我总是要给黑白无常擦屁股!” 土地公无视他的怒吼,把平板电脑一转,长串的名单哗啦啦地从里面掉出来,铺满了一屋子还在继续掉。 “哎哎,可以了,这是我家!”邢战跳到床上。 土地公瘫着一张脸:“南松大学三年级学生张某某,因期末考试成绩不佳跳楼自杀,其灵魂至今还在学校不肯离去,经常吓唬晚自习的学生,造成恶劣影响;蒙阳路327弄居民李某某,因夫妻感情不和,被丈夫谋杀,案件未破,其灵魂至今还徘徊在小区,经常在半夜哭泣扰民;流弯河居民林某某,因在河中游泳不慎溺毙,其灵魂……” “够了够了!”宫牧赶紧打断他,再让他说下去,恐怕说到天亮都说不完,“我都知道你不用一一重复,我现在不正想办法恢复力量,然后惩奸除恶嘛!你快走吧!” “好的,日常问题你可以随时找我。”土地公退回青烟。 “等一下!”宫牧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土地公拽到角落,“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个忙,我想回天庭一趟,我有个很重要的信息想要查询一下。” 土地公的镜片闪过一道光:“星君,根据《天庭律法》第四十八章第一百二十九大则第三千五百二十六小则第两万零六百七十二条,你在修完九世前,无法回天庭。” 宫牧咬牙切齿:“就当给我放个风?” “根据《天庭律法》第……” “好了!闭嘴!你快走吧!”宫牧把人推进了青烟。 自从那日邢战问他究竟犯了什么天条,他发现根本想不起来后就很在意,但又无法回去查个明白,实在是心痒难耐。 屋子里总算又安静下来,宫牧一转身,看见邢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宫牧干笑几声:“你看,我的工作有多繁重。” “呵呵。”邢战侧目,“不就是个服刑人员嘛。” 宫牧黑着脸,无法反驳:“现在确定是吕卫了,你打算怎么办?” 邢战把镜子包好放好,冷哼了一声:“我这个人一向是拾金不昧的,当然是要物归原主啦。” 第7章 第二天白天平安无事,到了晚上,邢战早早离开水月人家,来到吕卫的咖啡馆。 咖啡馆里空荡荡的没几个客人,邢战远远地看见一个服务员低着头站在吧台边,吕卫扭曲着脸,将一整壶橙汁摔在他身上,白色的t恤上彻底毁了。服务员退后几步,惊愕地瞪着他老板,随即脱下围裙摔在吕卫脸上,愤怒地离开。他走出咖啡馆还觉气不过,站在路中央大吼:“神经病!有病去看!别整天神经兮兮的!” 咖啡馆里仅剩的几位客人也被吓走了。 借着昏暗的光线,邢战摸到咖啡馆后门,两个服务员垂头丧气地把碎渣清理进垃圾桶。 “老板最近是怎么了,火气那么大?” “就是啊,一点小事都要发脾气,脸黑得跟什么似的。” “我看他八成是中邪了。” “嘘,小声点,不要乱说话。走走,我们快点进去,慢点老板又要骂人了。” 待他们进门后,宫牧忽然开口:“愤怒。” “你说什么?”邢战问。 “我从他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愤怒,这是一种会令人失控的负面情绪,也是一种容易让邪祟利用的情绪。” 邢战也不多话,耐心地等,一直等到咖啡馆歇业,吕卫关门后离开,他悄悄地尾随其后。 吕卫没有家人,一个人住在离集市不远的小区。邢战跟踪他回家,看着他微驼着背,走在阴暗的走廊里,打开一扇门,然后彻底走入黑暗。 邢战在他家门口转了转,看见一堆积满灰尘的杂物,便将逆阳镜藏在杂物中。正要转身离开,发现宫牧不见了。 心里咯噔一下,平日都习惯了他在身边晃悠,突然之间不见踪影,顿时没了着落。 “宫牧?”邢战压低了声音。 正找着,宫牧从吕卫家里钻了出来。 “乱跑什么!”邢战低斥了一声。 宫牧被他骂得怔神,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到人走远了,整个被拽了过去。 “以后你要是再乱跑,要你好看!”邢战边走边骂骂咧咧,虽然他并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鬼好看。 宫牧难得没有回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你刚才溜进他屋了?看见什么了?”邢战问。 “想知道?”宫牧反问。 “说说看。” 宫牧一个加速飘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嘴对嘴亲了下去。 邢战瞪大了眼睛,随即一些画面进入了他的大脑。 房间里又黑又乱,摔烂的电视机随即地搁在地上,杯子的碎玻璃散得到处都是,家具也不知道被谁砸得乱七八糟,断裂的柜门吱吱呀呀地摇晃,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生活的家。 邢战只是看了几眼便觉怪异:“这人在搞什么古怪?把自己家弄成这副样子也不知道收拾收拾,也不知道他哪里弄来那种镜子。” 宫牧不屑道:“不过是个害人害己的阴损玩意儿。” 邢战晃了晃脑袋想把脑中肮脏的东西都甩出去,唇上还有些冰凉,他猛然意识到:他刚才被宫牧亲了! 他被一个鬼亲了!他的三观被刷新了! “你他妈刚才亲我!”邢战吼道。 宫牧侧目:“不是你想知道他屋里有什么的吗?” “那你也不能亲我啊。” “我没亲你,我只是在用最直接的方法把信息传递给你。”宫牧一本正经道。 “你以为你是u盘吗,插一下就有了?” “我又没有插.你。” 邢战一巴掌一挥:“不学好!小小年纪就说下流话!” 宫牧捂着脑袋怒目而视。 水月人家的生意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水平,痊愈的赵大爷又每日准点来喝茶,欠钱不还的人在连番催要下也终于掏了钱。 唯一苦的是邢战每天天不亮就跑到公园,那个点连公园都还没有开门,邢战只能在公园门口的绿化地带转悠。 当太阳从天际线挣脱,第一缕阳光射出厚厚的云层,轻薄的紫气笼罩在宫牧身上,随着他的呼吸吐纳在他身体内外循环,眉心的九瓣莲艳红如火。 循环一周后宫牧睁开眼睛,看见邢战横躺在长椅上呼呼大睡。公园门口的长椅又短又窄,高高大大的一个人躺在上面,腿都伸不直,随时会摔下来的感觉。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仿佛在一个山清水秀之地,某一个薄雾缭绕的清晨,他也是这么心无芥蒂地躺在自己面前,当自己看着他时,他会装模作样地假睡,但是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于是宫牧缓缓靠近,手搭上了邢战的脸,掌心感受着他皮肤的温度。 邢战一睁开眼,就看见宫牧的面部特写,感觉到他手掌微微的凉意。 他一愣,拍开宫牧的手:“摸我干什么!” 最近又是亲又是摸的,这小鬼是要造反吗? 这回逃不掉了,宫牧有点尴尬,随即理直气壮地挑起下巴:“我摸又怎样?” “你很嚣张嘛!”邢战伸了个懒腰,抓了抓头发,“修炼得怎么样了?” “太慢了!等我修成九瓣红莲,就是我回到天庭之日,所以我要快些恢复力量,多多炼化厉鬼,一刻都不能耽搁。” “就这么讨厌人间啊?” 宫牧甩了个懒得多解释的眼神:“人间即是苦海。” 邢战嘁了一声,也懒得理他:“走,公园开门了去里面逛逛。” 最近邢战在公园里待的时间比他一辈子加起来都长,虽然起初挺不愿意的,但能忙里偷闲在公园里散散步,的确令人身心舒畅,只是身边跟着个小鬼在飘,感觉有点奇怪。 “这个世界真的有很多鬼吗?”邢战问。 “有啊。”宫牧伸出白嫩嫩的手一指,“你看到那边那群打太极的老头儿了吗,站在最角落的,就是个鬼,看他灵体混浊的程度,应该滞留三四年了;还有这边那个扫地的阿姨,这个长,十几年了吧,日复一日就在扫地;唔,河边还有一个小孩,这个短,才七个月……” 邢战越听越发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个鬼魂:“不会吧,为什么我以前看不见那么多鬼?” 宫牧不敢告诉他,他这人阳气足,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看见鬼的,但是最近跟自己在一起久了,沾染了不少阴灵之气,所以即使白天也能看到鬼魂。 “那么这些鬼都是你要抓回去的?”邢战又问。 “我哪有这闲工夫?一般有厉鬼冤鬼才需要我出手。”宫牧骄傲地说。 “为什么黑白无常会留下那么多鬼在人间?” 宫牧幽幽道:“每个单位总会有那么些个偷懒的同事。” 正聊着周根良那边来了电话说是定做的桌椅好了,于是邢战又拨了电话给收银小妹,叫她上班路上顺便去验收。 收银小妹叫蒋玲,从水月人家开张起就跟着邢战了,所以一些小事邢战会交给她办。 “走,我们再逛一会。”挂了电话,邢战把手机塞回口袋。 另一边蒋玲也在出门后直奔周根良的店。 时间还早,店里没什么人,蒋玲根据邢战之前给的清单一一核对,没有发现问题。 “谢谢周老板,我回去后就付清尾款。”蒋玲道。 “辛苦你了啊。”周根良笑道。 “不辛苦。”蒋玲收起清单准备离开,看见了挂在门上的木质面具。 挖空的眼眶黑得深不见底,嘴角牵起的弧度透着诡异,蒋玲发现自己移不开视线了,想要远离反而不受控制地靠近,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双目无神,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束缚。 她摘下面具珍而重之地抚摸,好像手中的不是一块木头而是爱人的脸。慢慢地,她举起面具,罩在脸上。 面具像被吸上去似的,完美贴合在她的脸上,从挖掉的空洞中可以看见她混浊的眼。 “小蒋,没其他问题了吧?那我让人给你们店里送去了。”周根良声音洪亮,将诡异的气氛冲散。 蒋玲猛地回神,惊讶自己为什么会自说自话地拿人挂在门口的面具。 “哦哦,好的,麻烦你了周老板。”蒋玲慌慌张张地放回面具,走出大门。 刚才究竟怎么了?好像一点记忆都没有? 蒋玲低着头加快脚步,谁都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笼罩着一层黑雾,随即渗入皮肤。 第8章 吕卫出事了。 距离邢战藏逆阳镜正好过去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了最新消息。 事发的第二天,邢战和宫牧坐在水月人家最靠边的座位,听着窗外人议论纷纷,大半个集市的人都知道了,吕卫闯了大祸。他在过马路时被一辆转弯的助动车碰了一下,他当场发飙,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车主拽下来按在地上打成重伤,警察赶来愣是没控制住他,他打了警察后,发狂地冲向大马路,被一辆行驶中的车撞飞。虽然有幸保住一条命,但伤势严重,至今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整个过程据说他在大街上又叫又闹,引路人围观,有人说他撞了鬼,有人说他发了疯,也有认得他的人拿他最近咖啡馆里与员工闹不愉快说事,传他有精神疾病的家族史,总之众说纷纭,八卦不止。 邢战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至少吕卫有阵子没法作妖了,想起那一屋子的乱相,听着旁人的闲聊,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只是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他的反应和自己遇到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时间早客人还不多,蒋玲正在和另外两个小妹抱怨,主题仍然是她的人渣男友。 “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昨天一晚上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今天跟我说他睡早了,骗谁呢?” “他都犯了那么多次了,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还不跟他分手。” “可他上个星期对我很好的,还说再也不混蛋了,还陪我逛街的。” “他是想跟你要钱,前几天他是不是又从你那拿走五百块钱?” 邢战听到她们的对话,冲收银台喊:“你又给那人渣钱了?你嫌钱多下个月工资不发了!” 蒋玲委屈地撇了撇嘴。 对于蒋玲和她男友,周围的人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可她还是执迷不悟,邢战气不过,一上火话就重:“他要是个器大活好的小白脸也就算了,长得那副挫样我估计他最多一分钟你图他什么?” “战哥,你别说了……”蒋玲的眼睛红了。 “你钱多的没地方花是吧?你当你富婆吗?你那么喜欢包养人你可以来包养我啊!反正我缺钱!” 宫牧闻言斜了邢战一眼。 蒋玲被他说得快哭了:“其实我有时候恨不得跟他一去死!” 邢战更气了:“你脑子没问题吧?为什么你要为了一个人渣赔上自己的命啊?你爹妈生你就是为了给人糟蹋的?” 另外两个小妹看不过去。 “好啦,战哥你别说她了。” “就是啊,人家阿玲都要哭了。” 邢战觉得自己气得快犯心脏病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一边气着一边哭着,忽然冲进来一个穿格子衬衫背双肩包的年轻人。 他不像别的客人一样进门先找座位坐,而是直接冲到收银台,抓住蒋玲的胳膊:“这位小姐,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蒋玲本就情绪不好,被他一说更是吓得连连后退。 年轻人几乎要越过收银台:“我说真的,小姐你要相信我,你现在很不对劲!” “喂!你哪里来的?”邢战出手了,几步跨到收银台,抓住年轻人的后襟,“是来喝茶的吗?不是的就出去!别想在我这捣乱!” 毕竟是个古玩市场,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来故弄玄虚,但干这一行的都知道,哪有那么多大师,多是装神弄鬼沽名钓誉之辈,受骗上当的也多是愚昧无知的人。 “哎哎,别拽我!”年轻人手伸到背后想去抓邢战,“我没捣乱!是真的!这位小姐真的状态不太好!” “哭成这样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她状态不好,还要你说?”邢战把他丢出茶坊,“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做神棍?” 年轻人还要再争辩,猛地看见邢战背后的宫牧。 说是看见宫牧也不准确,在他眼里就看见邢战身后红彤彤一片。 “你你你!”年轻人指着邢战大叫。 邢战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你什么你?没礼貌!” “怎么会这样?太惊人了!太不可思议了!不行,我要再看看清楚!”年轻人慌慌张张地脱下背包,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一瓶眼药水。他仰头滴了几滴,再看邢战,依然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见一团浓烈炽热的火焰,几乎要将人吞噬。这回他更疯了:“怎么可能!没有道理啊!这不科学!” 邢战黑着脸,又把疯疯癫癫的年轻人往外拽了几步:“快走吧,别影响我做生意。” “我是来喝茶的!你怎么能把客人往外赶呢?”年轻人狡辩。 “喝茶?” “对……喝茶……”年轻人战战兢兢贴着门边溜进水月人家,找了个不起眼的座位。 邢战跟进去,抱着双臂往他身边一站:“行,那请问你要喝点什么?” 年轻人在他的威慑下往里缩了缩:“随、随便……” 进人店里还说随便的,邢战第一次遇到这种客人,大手一挥:“给这位先生拿最贵的。” 最精致的茶点端上桌,年轻人哭丧着脸,可还是不甘心地往邢战身边那团红雾瞥。 邢战又瞪了他几眼,背过身去对宫牧道:“今天晚上我们去吕卫那把镜子拿走,免得又引到恶鬼伤害别人,最好是毁了,这种脏东西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宫牧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当晚,邢战又去了吕卫住的小区。 已是午夜时分,小区里无人走动,天上暗无星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邢战凭着记忆摸索到吕卫那幢楼。与他高大的身躯形成反差,他的脚步很轻,或者说他能够将脚步声放到很轻,轻到几乎无法察觉,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找到吕卫的家,在门口那堆杂物里翻找,但没想到找了半天,那面镜子不见了。 邢战的心沉了沉:“找不到了,我明明塞在这个箱子下面的。” 宫牧拧着眉,释放出一些灵力,但丝毫感受不到这堆东西里有污秽之物:“确实不在了。” “难道被人拿走了?”邢战几乎将杂物兜底翻了一遍,扬起阵阵灰尘。 “别找了,会被人发现的。” 邢战心焦,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被心怀不轨的人拿去做恶就麻烦了。 “算了,我们先回去再说。”宫牧劝道。 邢战恼火地踢了踢箱子,无奈之下只能先离开再做打算。 究竟是谁拿走了镜子? 是吕卫?如果是他,凭他脾气,八成会来找自己算账,但是并没有。但邢战宁可是吕卫,如果是旁的什么人,这邪物不知道会流到何处,不论是识货的还是不识货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正低头思索着,黑暗中一个黑衣人与邢战擦肩而过。 邢战不经意地余光一瞟,一股凉意涌上心头:这人的脸上带着面具! 眼球凸出,两额长角,肌肉鼓起,獠牙倒翻,笑容诡异。 这分明是在周根良那边见过的鬼面具! 邢战猛然伫足回头,想再看看清楚,可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整个小区里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黑衣人不见了! 离看见到回头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竟然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非自然的现象颠覆了他的常识。 忽然背后被撞了一下,邢战猝不及防踉跄一步,再回头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看见了吗?”邢战惊问。 宫牧小小的脸紧紧绷住,秀气的眉毛飞挺,当黑衣人经过的一瞬间,那股凶煞的气息令他作呕,但那气息转瞬即逝,快得无法反应。 还来不及说什么,邢战的手机突然响起。 黑暗中,刺耳的铃声划破寂静,心跳骤然加速。 邢战连忙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里面传来茶坊小妹的哭声:“战哥,你快点过来!阿玲她发疯了!” 第9章 “怎么回事!”邢战顾不上消失的黑衣人,当即狂奔。 小姑娘在电话里只顾哭,根本就讲不清来龙去脉,邢战边跑边问了半天,大概明白了是蒋玲与男友林辉发生争执,两人吵着吵着打了起来,蒋玲忽然疯狂地拿菜刀指着林辉,两人打上了天台。 “呜呜!战哥,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与蒋玲同住的女孩儿哭道。 报警?当小妹说蒋玲发疯时,邢战一下子就想到了吕卫。这是巧合吗? “先不要报警,我马上就到!你们稳住她,小心自己不要受伤。” 邢战低沉的声音有着安定人心的作用,女孩儿止住了哭泣。 挂上电话,邢战心急火燎地赶去他租来当员工宿舍的小区。他跑起来就像一阵风,连宫牧都觉快要被这阵风吹走。 幸亏距离不远,他很快赶到,径直冲上了楼顶。 天台上已乱成一片,几个女孩子缩在门边不敢上前,脸上沾着泪痕。蒋玲站在天台边缘,一手勒着林辉的脖子,一手拿把菜刀抵在他的脖子上。林辉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什么,整个人软在地上,被她拖着走。 “你们走开!我要跟他一起死!”蒋玲披头散发,也许真像女孩儿说的那样发了疯,平日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竟然能单手拖动一个成年男子。 “都下去,这里交给我。”邢战将女孩们赶回楼下,因为跑得太急,气都还没缓过来,“阿玲,你这是干什么?先把刀放下。” “我要跟他一起死!”蒋玲尖叫。 当她嘶吼时,邢战看见她的脸上吞吐着一层黑雾,模糊了她的五官。这一幕无比熟悉,邢战想起曾经在吕卫身上也看见过。 邢战小心翼翼地靠近:“你这是何苦呢?他根本就不配你搭上一条命。” “不要过来!”蒋玲声嘶力竭。 邢战止住脚步,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有人寻死觅活,邢战恐怕会想方设法劝说打岔,可现在蒋玲的状态十分古怪,他不敢轻举妄动。 “能看出什么吗?”邢战问宫牧。 “她沾了邪祟。”宫牧用于外貌完全不符的冰冷语气道。 “废话,我也能看出来!你有办法吗?” “邪祟与她缠得很紧,我现在的力量还不稳定,会伤到她的,最好先将他们分开。当然如果你不在意她的死活,我也能直接动手。” “怎么分开?我连电蚊拍都没有带,而且就算我带了也不能直接往她身上招呼啊!” “那我就动手了。”宫牧的身上冒出艳丽的火光。 “等等!” 两人说得热闹,谁都没有注意到又有一个人偷偷爬上了天台,气喘吁吁地躲在阴影里。 “阿玲,你过来好吗,你过来我们好好说话。”邢战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徒劳地劝说。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黑雾就像一张面具罩在蒋玲脸上,只露出疯狂的双目,“我对他那么好!什么都给他!什么都愿意为他做!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黑雾就像有生命力似的,她每喊一句话就蔓延一点,裹住她的脖子,缠绕上她的手臂。她的手不停地颤抖,锋利的菜刀就在林辉脖子上滑来滑去。 林辉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抓住她的手惊恐地哭喊:“救命!放开我!” “我为你做牛做马!你生病了我照顾你!你心情不好我让你出气!赚来的钱都给你花!为什么你还要跟别的女人鬼混!”黑雾像一层乌黑的铠甲,覆盖了她的上半身,她彻底发狂了,明晃晃的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们一起死!一起死!” 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挽回不可收拾的局面,邢战放低重心,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悄悄藏在背后。 林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伸手在半空中乱抓。 邢战的手快速一挥,将碎石扔了出去。 咣当!石头砸在金属水管上,发出异响。 趁蒋玲转头去看的刹那,邢战扑了过去。 他就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从潜伏的草丛中猛地蹿出去,健壮的四肢拉开,肌肉有力地收缩,双目在黑暗中炯炯有神。 蒋玲猝不及防,被他扑倒。 他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腕,按住她腕上筋脉。他握力惊人,蒋玲根本就扛不住,手一松,菜刀掉在地上。 黑雾像流淌在黑暗中的污水,沿着蒋玲的手臂流向邢战。但在即将触碰到邢战的刹那,口袋里的平安扣骤亮,莹白色的光逼退了黑雾。 宫牧眉角一跳,身上火光大盛。 就在这时,边上蹿出一个黑影,他高举一把长条形的东西,口中念念有词,连跑带跳动作笨拙。 乌云散开,月色正明,来人竟然是来茶坊骚扰过蒋玲的神棍年轻人。 他挥动桃木剑,啪的一声抽在她肩膀上,大喝一声:“退!” 一道霞光冲入蒋玲体内,与此同时黑雾受到重击似的飞出蒋玲身体,漂浮在半空中翻滚扭动。 说时迟那时快,宫牧踏前一步,只这一步他从少年拔高到成年,狭长的眼眸明丽动人,绯色衣袍在烈焰中翻飞,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 一团火焰飞出他的掌心,眨眼间火焰涨大成火球,黑雾瞬间点燃,被囚禁在火之牢笼中。 几声凄厉的尖叫,黑雾和火焰同时消失,一张鬼面具掉在地上。 青面獠牙,笑容狰狞,月光下诡异万分。 宫牧疑惑,刚想去捡拾,面具呼的一下冒出青色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林辉捂着脖子趁机逃脱,可没跑几步又心生恶意,一脚踹在蒋玲的身上。 “你干什么!”邢战怒吼。 蒋玲意识不清,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后清醒过来,痛苦地捂着肚子:“好痛!” “阿玲?” 她根本就站不起来,邢战想去抱她,但在她身下摸到了一手的血。 “我的孩子!”蒋玲蜷缩成一团。 她怀孕了,没有人知道。 林辉惊恐,抖得跟筛糠似的:“是她要杀我!是她自己不好!” 他像远离什么脏东西一样扭头就跑,边跑边回头看,一不小心被管道绊倒,一头栽倒在地。这一摔摔得不巧,膝盖砸到了另一根管道上,他捂着膝盖在地上打滚嚎叫。 蒋玲痛苦地呻.吟,泪流满面。 邢战毫不迟疑地抱起她:“别怕!我们去医院!” 一脚踹开天台的门,几个女孩还躲在后面忧心忡忡,一看到满身是血的蒋玲都吓得叫起来。 “别叫了!”邢战沉声道,冲林辉那边偏了偏头,“你们扶着他,一起去医院。” 一群人乱糟糟地赶到医院。蒋玲被送去急救,林辉被送去检查。 邢战的手上脸上都沾满了血污,他脱掉染血的外套,擦了擦脸丢进垃圾桶,疲惫万分地坐在走廊里。 他弓着背,手臂搁在大腿上,上身的肌肉撑起单薄的背心,脸上还留有未擦净的血痕,虽然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却散发着无法忽视的野性和性感。 宫牧坐在他身边,冷冷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病患。 许久,邢战深吸一口气,大哥似的往椅子上一靠,斜着眼看小神棍:“你谁啊你?” 年轻人挺着胸骄傲地自报家门:“我是清玄派第三十二代传人天师道的继承人隐世修行者苍泊。” “啊?”邢战对于过长的定语有听力障碍。 “我是清玄派……” “行了行了,叫苍泊是吧,不用再重复了。”邢战打量着他,“为什么你会在那里?” “那天我就觉得那位小姐不对劲,肯定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留了个心眼,没想到真的出事了,我就赶了过来。” “留了个心眼,留了什么心眼?” 苍泊支支吾吾的,在邢战的逼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烧掉一半的小纸人:“就这个,我本来都睡了,突然感觉到替身纸人被毁,就知道不对劲了。” 宫牧好奇地凑过去,苍泊就看见一团灵力充沛的红云飘来,吓得连连后退。 看来这冒冒失失的家伙还真有点本事,邢战摸着下巴暗想。 折腾了一晚上,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当医生从手术间出来时,天都亮了。 小孩肯定是保不住的,幸而蒋玲没事,但她麻药未退,人还没有清醒。 邢战让女孩们守着蒋玲,他心里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就是林辉。 林辉膝盖骨骨裂打了石膏,正在哭天抢地地叫痛。邢战去的时候刚好听到在他嚎:“痛死我了啊!都是那个贱人害我!我要告她!叫她赔钱!痛痛!” 果然!邢战担心的就是这个,这家伙很是无耻,坑了人女孩,害人怀孕又流产,自己摔伤了还惦记着钱。但现在蒋玲身心受伤,情绪不稳,要是再跟他纠缠不清,或者闹到派出所,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 邢战心里冒火,直想冲进去把他揍个半身不遂。 宫牧看出了他的心思,飘到他面前:“想教训他?” 邢战扫了他一眼:“你有办法?” 宫牧眼波流转,笑容狡黠:“那是当然。” “说说看。” 第10章 “你先去买一盒香烛,我自有办法。” 大清早的很多店都还没有开门,但邢战还是想尽办法敲开了一家殡葬杂货小店,买了一盒香烛。 “要怎么弄?” 宫牧站在医院走廊的交叉口,衣袖一挥,红色的碎光像被风吹散一样飘向每一个角落。 片刻后,诡异的景象发生了。 一个身材消瘦,穿着病号服的鬼从走廊尽头的厕所里探出头,似乎很胆小,左顾右盼了一阵后缓缓飘出厕所,最后停在了宫牧面前。 这鬼像很怕宫牧,站在他面前瑟瑟发抖:“星君您好。” 小小的宫牧倨傲地嗯了一声,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紧接着又有许多鬼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或走或趴,不同年龄,不同性别,连外国鬼都有,有的脑袋上插了一把刀,有的只有半截身体,有的膘肥体壮,有的面黄肌瘦,他们陆陆续续出现,恭恭敬敬地站在宫牧面前。 这是一幅很怪异的画面,来来往往的人自顾自地行走,毫无知觉地穿过鬼魂的身体,阴与阳两个世界互相重叠,生与死两种状态彼此纠缠。 虽然医院是灵异小说里频繁出境的场所,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邢战根本就不会相信医院里藏了那么多鬼。 “你过来。”宫牧朝一个方向一指。 众鬼分两列排开,一个鬼婴爬了出来。 鬼婴瘦瘦小小,比邢战的巴掌大不了多少,满身血污,头上稀稀拉拉几根毛发,一看就是刚出生就夭折的婴儿。他扬着头,咧嘴一笑:“星君大人。” “就你了,其余的散了。”宫牧小手一挥,众鬼欢天喜地一哄而散。 邢战嘴角抽动:“那么多鬼,你不做点什么?” 宫牧侧目:“这是黑白无常的活,都说我只收厉鬼了。” “你这算渎职吗?你净化驱散或者超度一下也是举手之劳吧?” “干什么,你要去天庭纪委告我吗?” 宫牧的手搭在香烛上,红光闪过,从一个香烛上抽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虚化体,递给鬼婴。 鬼婴大喜过望,两只细小的手捧着香烛,吧唧吧唧地啃。看他吃得进津津有味,邢战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一个香烛进肚,鬼婴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星君大人有何指示?” 宫牧冲邢战使了个眼色:“走吧。” 林辉一看见邢战向他走来就恶狠狠地瞪着他,更加大声地呼痛。 邢战瞄了眼林辉的膝盖,不开口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林辉,凌厉的眼神富有攻击性。 林辉被他看的背脊发凉,但硬着头皮嚷道:“姓邢的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那女人的!你们先把医药费赔出来!” 邢战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阿玲的孩子没了。” 林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虚张声势地提高嗓门:“关我什么事!我每次都很小心的!谁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 邢战强忍住一拳挥上去的冲动:“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怎么知道!我……” 干瘦血淋的鬼婴爬上了床尾,一条血痕从走廊上一直延伸到脚边。 林辉惊恐地瞪直了眼,用力闭了下眼。 邢战怒道:“林辉,你不要太过分了,都是男人你这点龌龊心思我会不了解吗?” 鬼婴抱着林辉的小腿,扬着细小的脑袋,咧开的嘴似笑非笑,一步步向上爬。 林辉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指着鬼婴,看向邢战:“这里……这里……” 邢战还在继续说:“你对不起阿玲的地方多了去了,还敢再跟她要钱?脸是个好东西,你要一点行吗?” 鬼婴咿咿呀呀地爬到了林辉的胸口,举起筷子般细的手臂:“爸、爸……” “啊——”林辉尖叫,“有鬼!有鬼!你看到没有!” 邢战暗自好笑,但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鬼?哪里有鬼?你找点有水平的借口好吗?我看是你心里有鬼!” 鬼婴揪住林辉胸口的衣服:“爸、爸,我、死、了……” “啊啊啊——不要过来!” 邢战火烧浇油:“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别装疯卖傻的!有鬼也是你刚死的儿子!” “爸、爸,你、踹、得、我、好、痛……”鬼婴糊了林辉一胸口的血。 “救命啊!救命!有鬼!”林辉抓住邢战的胳膊,哭得眼泪鼻涕齐飞,“你没看到吗?有鬼啊!就在我身上啊!啊啊啊——” 邢战嫌脏似的甩开他:“光天化日的哪有鬼啊?你快点还钱!阿玲这次流产的医药费,还有你以前跟她要的钱!少说也有小一两万!统统给我还出来!” “我没钱!有鬼!我要死了!救命啊!”林辉吓得神经错乱,拖着伤腿想逃,可刚一站起又摔倒在地,疼得鬼哭狼嚎地叫。 鬼婴又不急不缓地向他爬来,拖出一条血痕:“爸、爸,你、欺、负、妈、妈……” “我没有啊!救命啊!有鬼啊!你们都看不见吗?” 林辉心里有鬼,所以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蒋玲肚子都不显,怎么可能会流出那么大的婴孩。 医院里其他病人都昏昏欲睡的,被他嚎得不得安宁,纷纷出言斥骂。 邢战揪起林辉的胸襟将他拎起:“还钱啊!你听到没有?你借的钱再加医药费,四舍五入就算你三万块,拿出来!” 鬼婴阴森森地笑:“爸、爸……” “我没钱……”林辉哭道。 “你敢不给!” 鬼婴的手搭上林辉受伤的膝盖:“爸、爸,我、死、得、好、惨……” “我给!我给的!救命啊!” “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筹钱!就你这样的人渣!要是敢反悔,早晚被鬼找上门!”邢战威胁。 鬼婴在宫牧的指示下隐去身形,就连弄出来的血迹都消失了。 差不多了,再吓唬他,引来安保人员也总是件麻烦事。 林辉恍恍惚惚地看着刚刚鬼婴存在的地方,眼一闭,彻底吓晕过去。 邢战把他丢在地上,拍了拍他胸口皱起的衣服:“哎呀,护士小姐,这里有人晕倒了。” 解决了林辉,宫牧把剩下的香烛都奖赏给鬼婴:“干得不错。” “谢谢星君大人!”鬼婴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大堆香烛离开。 “你也干得不错。”邢战对宫牧道。 宫牧斜了邢战一眼,心里却也有几分得意:“我帮了你,你该如何报答我?” “你看你这人怎么没点助人为乐的精神呢?” “少废话,只要你助我修行圆满,早日回天庭,什么都好说。” 两人回到蒋玲的病房,她已经从麻醉中苏醒,回想起昨夜和流掉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 其他女孩劝道:“别哭了,这种男人不值得为他伤心,没了孩子正好重新开始。” 蒋玲还是哭泣不止。 邢战见不得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别劝她!哭!让她哭个够!把脑子里的水都哭出来就不会看上那种人渣了!” 蒋玲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女孩们纷纷埋怨:“战哥,你干什么呀,没看阿玲已经那么伤心了嘛!” 邢战一张嘴说不过她们七嘴八舌,一个头变两个大:“你们这些女人真麻烦!随便你们!我回去了!” 妇产科本来也不适合他多呆,再说时间也差不多了,邢战赶回水月人家开门。再苦再不如意,日子还得一天接着一天过,医院里留了一个人照顾,其余人回来继续工作。 折腾了一晚,邢战累极,把茶坊的工作安排好后,就回到小屋里补眠。 宫牧飞上屋顶,现出成人体型,环绕的焰光映照在他眼中,陆离神采妖冶勾魂,但又暗藏凛凛不可侵犯之势。 他抛出一团火焰,火焰中裹着一团扭曲的黑雾。 虽然现在临近正午,不是最好的修炼时间,但炼化恶灵并不需要太多拘泥。 荧荧似火,变幻莫测,迷乱心智,荧惑星近乎妖星,荧惑星君近乎妖君,主杀伐,断刑罚,桀骜不驯。以大妖治小妖,大鬼杀小鬼,荧惑星君轮回九世,妖行人间,众妖鬼闻名栗栗。 烈火熊熊,直冲天际,黑雾在烈焰中炼烧,神形俱毁。 就在最后一丝邪气消散之际,火焰中突然虚化出一张狞笑的面具。 宫牧怔神之后震怒:“放肆!” 面具动了,火光扭曲了他的脸庞,笑容益发狰狞可怖:“荧惑星君,你可还记得我?” 宫牧内心惊疑万分,但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目光沉沉。 “你果然不记得了。”面具的眼睛弯成诡异的弧度,“你又与他在一起了,你可以忘记我,但你把他也忘记了吗?” “你在说谁?”宫牧喝问。 “你很清楚我在说谁。”面具在火光中聚散隐现,“你想再害死他一次吗?我可以帮你。” 宫牧正要说什么,面具呼的一下,带着残余的火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猖狂的笑声在空中回荡,宫牧怒火中烧。 邢战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他身上一会热一会冷,一会像关入火炉炙烤,一会像跌入冰潭浸泡。 他拧着眉头在床上翻滚,忽然梦中的景象一变。 暮霭沉沉,霞光如血,他愕然发现置身于金戈铁马的古战场,旌旗林立遮云蔽日,腥风四起血染金甲,尸横遍野断戟冲天。 一转眼,他又发现自己在策马狂奔,胯.下青骢骏马血汗淋漓,疯也似的迎着落日。前方又出现一人一马,骏马莹白如雪,纵马者身姿俊逸,一身绯色甲胄,艳如残阳。 是谁?他想要看个清楚,光芒刺痛他眼睛。 邢战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 宫牧也刚好回到屋里,脸上惊疑之色未退。 两人相顾无言,各怀心事。 第11章 邢战用手抹了一把汗走进浴室冲了个澡,这一觉睡得他累极,梦中的景象犹在他脑海中浮现,真实得仿佛某时某刻发生过。 也许是最近发生太多奇怪的事了,以至于胡思乱想。 邢战冲了会凉水放空大脑,带着一身冷气走出冲淋间,看见宫牧正站在外面。 虽然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可被人这么赤身*地看着,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你不是已经能和我保持一段距离了嘛,还挤在浴室里干什么?” 宫牧全无不应该看人*的自觉,扬着一张小脸:“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我啊,刚才做了个梦,跟真的似的。”邢战背过身去,拿毛巾擦身,想着该如何与他分享梦境。 宫牧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在他转身的刹那,双眼蓦然睁大。 他的背后森然出现一张青黑色的鬼面,与那张面具一模一样,随着他动作时肌肉的收缩,鬼面在扭曲狞笑。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背后会出现鬼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烈火中那张狰狞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邢战回过头来就看见宫牧惨白着一张脸:“干什么?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宫牧迟疑,他可以选择说或者不说,如果不说,隐瞒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但说了的话势必会影响邢战的情绪。震惊之下,宫牧对上了邢战的视线,也许是当过兵的缘故,邢战的目光有种独特的坚毅冷静,那不仅仅是他的力量之源,也会给旁人带来无穷无尽的力量。 “我跟你说个事,你做好心理准备。”宫牧相信邢战,相信他宽厚的肩膀有承担任何困难的勇气,“你背过身去照照镜子。” 在邢战的印象中,宫牧总是漫不经心的,这也难怪,一个天上下凡的星君,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还有什么是没见过的呢。所以此时此刻,宫牧严肃的表情令邢战心头一紧。 他立刻背朝镜子扭头一看,在被水汽模糊的镜子里,他看见了一张恐怖的鬼面。 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邢战面色阴沉。 这纠缠了一个多星期的鬼面竟然出现在自己背上!是什么时候到上去的?这又意味着什么? 邢战凝视许久,默不作声的继续擦干净身体,套上背心,走出浴室。 他的脸黑得可怕,任谁遇到这种事恐怕都一时半会接受不了,邢战只是比平日更为沉默。 他隐忍的模样被宫牧看在眼里,想要安慰却又无从开口。 邢战平静地坐在床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开元通宝,用一块软布仔仔细细地将铜锈擦去,他的动作轻柔带着力度,有种独特的美感。 宫牧就看着他擦拭自己的栖身之物,一股陌生的但又舒服的感觉在胸中流淌。 去了铜锈的铜钱虽然品相还是很差但至少看上去不那么脏了,邢战不急不缓地做完这件事,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根不知道哪里买的旅游纪念品项链,把上面的劣质挂坠从红绳上拆掉,将平安扣和开元通宝一起穿进绳子,然后系在脖子上。 他擦去的不仅仅铜钱的污渍,更多的是心中的烦躁,他需要做点什么,并借一点时间来思考。铜钱和玉扣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一种神秘的仪式,当他挂上脖子后,他的内心得到了平静。 “你擦不擦其实无所谓的。”轮回八载,宫牧已习惯了孤身一人,如今最后一世竟然与一凡人纠缠在一起,起初他是相当恼火的。但既来之则安之,宫牧强迫自己接受了邢战的存在,就当是这一世的磨难。但现在看着邢战珍而重之的模样,宫牧很不习惯。 邢战捏着铜钱把玩了片刻,随即瞪了宫牧一眼:“你以为我想啊,脏兮兮的我怎么戴身上。” 虽然是他一贯刻薄的语气,但宫牧听了却很受用,只要他还有精神挖苦人,就说明没有大碍。 邢战穿上外套,伸了个懒腰,眉头不由自主地紧皱。 宫牧把掌心按在他眉间,似乎要将眉间的褶皱抚平:“放宽心,不过是些邪魔外道的把戏,有我在自然会保你安全。” 额头上传来微凉的奇异触感,两人近在咫尺,邢战对上他乌黑的眼眸。从小到大总是他对别人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破天荒头一回有人说会保护他,这种感觉还挺新鲜。 “那我先谢了。”虽然宫牧的话令他很暖心,不过他还是更习惯于靠自己,在洗澡时他已经把这段日子前前后后发生的事都过了一遍,“我就知道那个面具有问题,我当时看到感觉就很不对劲。阿玲身上的东西被你烧掉的时候是不是掉出来一个面具?八成是她去验货的时候中招了。还有吕卫,周根良说他也去过,应该不会只是巧合吧。我最在意的还是那天从吕卫小区出来撞见的人,不,说不定是鬼,否则怎么会一眨眼就不见了呢?当时我还被人推了一下,很有可能就是他。” 宫牧也沉着脸,他本以为只是普通为非作歹的孤魂野鬼,没想到接连上了好几人的身,现在就连邢战身上也出现了异样,而且在炼化时出现的鬼面又是怎么回事?那东西说自己把他忘记了,是故弄玄虚还是确有其事,他口中的“他”又是谁?再害一次又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宫牧心烦意乱,就算不提鬼面,为什么又会想不来究竟触犯了哪条天庭律法?难道自己真的把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吗?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邢战见他不出声,戳了戳他的额头,手指直接戳进了他脑袋里。 “放肆!”宫牧愤怒地捂着额头。 少年俊俏的五官硬是严肃得绷着,邢战觉得他的表情好玩极了:“你是神仙也好,鬼怪也好,难道对鬼面就没有一点了解吗?” “神鬼之力千变万化,鬼面不过是其附身的一种形式,万物有灵,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是力量的媒介。”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宫牧不想说的原因是他现在的力量还很弱,不足全盛时期的万分之一,因此对于灵力的辨别能力也还很差。 “那周根良为什么没事呢?他店里的东西,他肯定有接触过,为什么一点异样都没有?” “心里有鬼,鬼才会上身。吕卫心存嫉恨,蒋玲心怀痴念,都容易被恶鬼利用。” “有点道理。”邢战手伸到背后摸了摸鬼面,抖擞精神,“好吧,今天有点晚了,明天我去趟周根良那里,把那鬼面弄回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邢战就赶到周根良店里。 “哟,战哥,那么早啊。”周根良打着哈欠拉开卷帘门。 邢战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拍着人肩膀就挤进了店,往门柱方向一扫,心里咯噔一下。 挂在门上的鬼面具没有了! “战哥啊,你又想做什么家具,下次我把图册……” “这门上的东西呢?”邢战打断周根良的话。 “什么东西?” “面具啊,本来你不是挂了个面具吗?很凶相的木头面具!”邢战抑制不住心头的燥火,如果找不到面具,他该如何查出鬼面背后的真相,又该如何解决身上的鬼面? “哦那个啊,前几天被人买走了。” “买走了?谁买走的?有联系方式吗?” 周根良古怪地看着邢战:“好像就前几天的事吧,我又不认得那人,怎么会有联系方式呢?他好像就是来随便逛逛的,可能看到觉得喜欢就买去了吧。” “你不是说你用来辟邪的吗?怎么就卖了?” 周根良笑道:“我也就是好玩随便说说,留着也没用,人家要买,我就卖了。” “那人有什么特征吗?”邢战抱着最后的希望问。 “就很普通一人,不记得什么样了。” 希望破灭,邢战颓然,鬼面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会不会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自己也会变得和吕卫蒋玲一样癫狂?究竟有什么可怕事情等着自己? “战哥,你怎么啦?”周根良担心的看着他。 “我没事。”邢战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走出店门。 他走得很慢,每跨出一步后好像要确定什么之后才跨出第二步。 “你真没事?”宫牧飘到他面前。 邢战定定地看着宫牧,忽然问道:“人死后是怎样的?” 宫牧不知他为何发问,但还是解释道:“人死后由十殿阎王审一世功德,再根据因缘报果入六道轮回。” “每天有那么多人会死,十殿阎王审得过来吗?” “其实也就是个过场,人一过忘川河,一生功过就送到阎王手上了,要轮回去哪一道也早就定下了。当然也有极少数人能跳出六道,从此脱离苦海。” “比如你?你是想说你以前经常扶老奶奶过马路于是成了仙?” 宫牧骄傲地扬起下巴:“施粥造庙不过是保你再入人道,享富贵平安,我所做的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邢战笑了起来,在人群中爽朗如初夏的晨曦,一扫阴翳。 “你笑个屁啊!”宫牧恼道。 “越来越粗俗了,跟谁学的?”邢战按了按他的脑袋,“黄泉路上无老少,人死后不过一抔黄土,没有什么区别。我当兵那会指导员会问我们,如果明天你就要上战场,你准备好了吗?我会问自己,如果我明天就会牺牲,我准备好了吗?人啊,总是一不留神就死了,所以日子一天一天要过踏实了。你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呢,我没那么容易被挫败的。” 宫牧扬着头,平日里少年版的他个子矮小,必须要抬起头才能看到邢战的脸,一开始他觉得很费劲,但时间长了似乎也习惯了,于是他出神地看着,只觉这张刀刻斧凿的脸竟有迷惑人心的力量。 邢战已走出几步远,回头看见宫牧还呆呆地站在原地:“跟上了,发什么呆呢。” 宫牧愕然发现自己看他看入了迷,赶紧飘了过去:“你无非就是想说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嘛。” “对啊,你说得没错。” “哪怕你见过我,见过那么多鬼鬼怪怪后还这么认为?” “对啊,这并不冲突啊。就比如我的工作是经营茶坊赚钱,你的工作是斩妖伏魔劳改嘛。” “你能不要把劳改挂在嘴边吗!” “面对现实吧。别废话了,省得我被人说自言自语,我们还要去接蒋玲出院呢。” 第12章 幸亏蒋玲没受别的外伤,身体底子也不错,流产后在医院里观察了一天,医生告知可以出院了。 邢战看时间差不多,开着他的二手小破车前往医院。 车还没开进医院,就看见医院门口被堵得严严实实的,一些人不知道聚集在门口干什么,更多的围观路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邢战龟速行了十来米,朝里一看,十来个披麻戴孝的人堵在医院门口,哭号的哭号,烧纸钱的烧纸钱,还有人举着白底红字的横幅,上面写着“无德医生,害人性命”。 风一吹,烧出来的锡箔灰散得到处都是,几个大嗓门的中年妇女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一肤色黝黑,穿青色短t的中年男人站在他们中间,目光阴冷。 邢战摇了摇头,继续缓慢开动车辆,好不容易才开进医院。 停好车,邢战匆匆赶到病房,蒋玲已换好衣服和另一个陪护的小妹在收拾东西。 “战哥……”蒋玲怯生生地打招呼,闹了这么一出,她对邢战十分愧疚。 邢战嗯了一声:“感觉还好吗?” “没什么了。”蒋玲摸着肚子轻声道。 邢战无意中朝窗外一瞥,从病房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医院大门,那堆人还堵在门口,别的病患几乎无法进出。 正巧护士走进病房给病人量体温,邢战问道:“护士小姐,那些人干嘛呢?” 护士瞄了一眼,面露愤色:“医闹呗,还能干嘛!” “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家老太太走了。老太太住院大半年没见家里人来过,现在人走了就突然蹦出来了!据说还欠着一笔医药费呢!请了律师说我们医院流程有问题,不就是想讹钱吗?那边科室里的医生护士辛辛苦苦照顾了那么久,还被人这么污蔑!你说气不气人!” 邢战扯了下嘴角,对蒋玲他们道:“没其他事了吧,我先去结账,东西收拾好了别落下了。” 出了病房,邢战没有立刻去付钱。他特意事先打听了吕卫的病房,顺路去转了一圈。 病床上的吕卫脸色蜡黄,皮肤干裂,憔悴万分,最可怜的是连个陪护的人都没有。 邢战走到床边叫了一声:“吕哥?” 吕卫就像一具沉睡的干尸,若不是还有呼吸,几乎以为他死了。 邢战也不耽搁,托起他的后颈稍稍抬起,挑开他的后领一看。 干瘪的后背并没有鬼面。 果然不一样吗? 邢战放下吕卫,正要离开,就看见吕卫睁着黑沉沉的眼睛瞪着他。 那双眼睛太黑了,以至于不像一个正常人,邢战心跳漏了一拍,退后一步,又喊了一声:“吕哥,醒了?” 吕卫一声不吭直勾勾盯着他,邢战正要再说点别的什么时,他又闭上了眼睛,心跳依然平缓,呼吸依然微弱,依然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从未睁开过。 邢战平静了下心跳,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 他拿着单子去付钱,来到收费排了好半天队,好不容易把钱付了正往回走,听见不远处一阵喧哗。 六七个人蛮横地冲进大厅,为首的正是那青色短t的中年人,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怒目圆睁,一路走一路吆喝:“是哪个医生!把人揪出来!” 预检台的小护士被他们推倒在地,边上的病患家属吓得纷纷退让,一小孩哇哇大哭钻进母亲怀里。 “你们不能随便进去的!”几个保安人员追在后面,可他们根本拦不住。 跑在最前面的保安拉住一个人的衣服,那人抬手就是一拳,当即将人打得头破血流,保安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带倒一棵装饰的棕榈树,树砸下来又引起一片惊呼。 一时间医院大厅里乱成一团,有叫嚷的,有哭喊的,有生怕被波及吓得往角落里躲的,有坐着轮椅惊恐地往边上划的。 那几个冲进来的人叫嚣着:“你们把张芦毅交出来!他害死人了还做缩头乌龟!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们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想好过!” 几个年轻小护士敢怒不敢言,围观的路人更是避如蛇蝎。 邢战急着回病房要上电梯,这些流氓样的人他当然是不怕的,径直从他们身边经过。 但刚巧其中一人退了一步,撞在了邢战身上。 那人高声叫骂:“你眼睛瞎了他妈撞我!” 对于这种恶人先告状的,邢战向来不肯吃亏,胸一挺下巴一歪,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吼:“骂谁?你他妈骂谁?谁眼瞎?” 那气势,那狠劲,那字字带刀的侵略性,又岂是一般人可比的。 那人欺软怕硬,被邢战一句话吼懵了,畏缩地后退。 邢战边走边瞪着他,一直到上了电梯。 争执和吵闹从未停歇。 有人喊:“警察来了!” 也有人喊:“警察算什么东西!草菅人命!他们医死人了!赔钱来!” 邢战加快脚步,声音越来越远。 蒋玲住的时间不长,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离开医院。 一路上众人都很沉默,蒋玲因为身体虚再加亏欠良多所以不知道说什么好,邢战则是另有心事。 在看过吕卫的后背后,邢战不禁猜测蒋玲身上是否有鬼面,可他又不可能直接去看,问的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前想后,邢战问道:“阿玲,这几天你有没有发现身上有不同?” 这话问得实在是太婉转了,以至于蒋玲误会他在问流掉的孩子。 她摸着肚子黯然伤神:“对不起,战哥,钱我会还给你的。” “不是,我没跟你要钱。再说了,这钱也不应该你出,我会跟那人渣要的,你别操这个心。” 邢战已经很小心没提那人名字了,可蒋玲还是被刺激了,也许是刚怀孕又流产的缘故,情绪特别容易激动,眼睛一眨又哭了起来。 “哎呀,你别哭啦。”邢战翻着白眼,搞不懂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她这一哭,也不好意思问下去了。 “我就是想不明白……”蒋玲哭着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能这么狠心?” 邢战叹了口气:“傻姑娘,这世上贱人到处都是,你还指望人人都挖心掏肺得对你好?感情这东西都是单向的,你愿意付出那是你自己的事,就别指望别人的回报。相爱,就是因为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才显得珍贵。懂吗?” 蒋玲还在嘤嘤地哭,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反倒是坐在边上的宫牧侧着脸,斜着一双杏眼似笑非笑。 邢战察觉到宫牧的视线,但因为后座有人不好随便说话,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之后的几日邢战忙忙碌碌,因为蒋玲还需要休养,水月人家里少了一个,忙不过来的时候邢战只得自己上阵。 一天下来疲惫不堪,别的什么事都不想干了,洗过澡后他就躺在床上抱着ipad看片子。 “你想看什么?”邢战无聊地在视频app里划来划去,促狭地说,“要看动画片吗?我给你找动画片,巴拉拉小魔仙?” 宫牧坐在他枕头上斜着眼:“鬼才要看巴拉拉小魔仙呢!” “你不就是鬼吗?” “你就不能找点适合你看的片子吗?” “什么是适合我看的片子?我为了你连爱情动作科教片都不能看了,人生一大乐趣就这么被你剥夺了。”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在就不能看科教片了?” 邢战冲他一笑:“我们看鬼片吧,有你的同类,你一定会感到很亲切的。” “你自己看吧,我睡觉了。”宫牧姿态优雅地躺在床的另一边,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闭上了眼睛。 “你一个鬼睡什么觉啊?你不是不用睡觉的嘛!” “看你睡觉很无聊好不好!再说了,你睡相又不好!” “起来!陪我看鬼片!”邢战强势地用ipad把宫牧的脑袋拍扁,打开了一个热门鬼片,“就看这个了,看完睡觉。” 宫牧无奈只得支着脑袋陪他看电影。 一贯鬼片套路,十来分钟后,影片渐入佳境,当画面色调变暗,红色弹幕弹出前方高能预警时,宫牧也睁大了眼睛,准备迎接鬼的出场。可没想到电影里的鬼刚露出一根头发丝,大量的弹幕开始刷屏,满屏幕“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刷得整整齐齐,完全将鬼给挡住了,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宫牧仰天长叹,这世道做鬼也不容易啊! 正要向邢战抱怨这还怎么看电影,就发现他眼神凝滞,虽然盯着屏幕,却根本就没有在看电影。 他在沉思。这几天每当他闲下来时,就会露出这个表情。在人前他笑脸相迎,甚至为人遮风挡雨,但人后他有自己的烦恼。 宫牧瞄了眼他的后背,背心遮不住鬼面,露出小半张脸,就好像鬼面从他的衣服里探出头。天已渐热,可邢战根本不敢换单衣,生怕被人看见背后的异样,不管到哪都还是背心加件外套衬衫,茶坊里有空调还好些,走在外面就痛苦了,再加他本身体温又高,没走几步路就满头大汗。 “那姓宋的说得没错。”宫牧忽道。 “什么?”邢战回神。 “你命中出锋,是能披坚执锐的人,邪煞轻易害不了你。” 邢战笑了几声,胸腔里发出来的声音低沉性感:“借你吉言。” 视线交汇,气氛有刹那间的异样。 “那你现在能换个电影看了吗?”宫牧指指被弹幕覆盖的画面。 邢战关掉弹幕,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在地上爬。 宫牧津津有味地看起了鬼片,时不时点评一下众鬼的扮相,看着看着身边没了声音,发现邢战已经睡着。 邢战的脸庞棱角分明,有种富有视觉冲击力但又很安静的雄性魅力。借着幽暗的冷光,宫牧望着他,就连女鬼从电视机里爬出来,都无法再吸引宫牧的注意力。 第二天一早,邢战刚刚开门,就看见一人已等在门口。 “怎么又是你?”邢战有点嫌弃地说。 “对,又是我!”苍泊毫无被嫌弃地自觉,反而自说自话地要进门。 邢战按住他肩膀,把他顶在门外:“你一出现就说明没好事,扫把星转世吧?” 他的手就像钳子似的,苍泊挣扎了一下没挣脱,但他丝毫不介意,脸上大写着兴奋:“这回是好事!” 邢战怀疑:“你说说看!” “蒋小姐出事那晚你有看见一张自然的鬼面具吧,那张面具出现了!” 邢战神情骤变,手上一紧:“哪里看到的?” “哎哟,痛痛痛!”苍泊的肩膀都要被他拗断了,“你们跟我来。” 第13章 苍泊还是那副大学生的打扮,背着个双肩包好像不是在去宿舍的路上就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沉寂了几天之后又有了鬼面的线索,邢战的内心涌起一点希望,但是邢战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他:“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苍泊端着架子:“我是一名环境咨询师。” “哦,搞环保的啊?” “是风水啦!我是风水先生啦!”苍泊极力为自己正名。 邢战怎么说也是在古玩市场做生意的,当然知道现在风水先生都爱自称环境咨询师,就是看苍泊这副嘚瑟的模样故意刺他一句。 见邢战一脸不信的样子,苍泊强调道:“我可是清玄派第三十二代传人天师道的……” “哎哎……”邢战打断他的话,“这么说吧,那鬼面从头到尾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那么关心做什么?” “斩妖除魔是我清玄派行走天下秉持的准则,我身为第三十二代传人自然要将其传承下去,世间妖孽……” 邢战又喝断道:“好好说话,别这么中二行吗?” 苍泊被他吼得横移了几步,嗫喏道:“我就是想做天师而已,但是修行了那么久总也没机会实践,有些人明明看着有问题,跟他们说他们也不信我……” “废话,你逮着人就说你印堂发黑,都以为你有病!” 邢战算是看出来了,凭他那晚的纸人和桃木剑,证明他三脚猫的能耐是有一点的,至于真正有多少实力还很难说,总之是个急于施展抱负的二愣子。 “那你既然有了线索就自己去查好了,为什么又要来找我?” 苍泊转着眼睛:“那什么,不是跟你也扯上关系了吗?比如你店里那名员工。所以……难道你就不想查明前因后果吗?” 邢战很想回一句“不想”,但看他呆呆的样子不忍心再欺负他:“说实话,你究竟什么打算?” 苍泊见编不下去了,瞄着宫牧,或者说邢战身边那团红云老老实实说:“那东西感觉凶得很,我觉得你……呃……不像是个普通人……所以……”他不好意思了,毕竟拖人下水总是件亏心事。 邢战反倒不介意这些,稍加思索道:“行吧,你等我一下,我跟你去。” 安排好茶坊的事邢战就随苍泊去,走了一段路,苍泊将他们带到一个仓库。 仓库很久,外墙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标志,剥落的墙皮露出青白色的墙砖,金属管道上锈迹斑斑。 他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意外的是仓库里面竟然是一个工作室兼居家的布置,宽敞的大间摆放着干净简单的木质桌椅,有用屏风隔出一个餐厅,高阔的顶部给人舒适空旷感,二楼被分隔成几个小间,房门紧闭。 “你这里不错啊。”邢战忍不住赞道,比起这个大仓库,他茶坊二楼小屋简直就是蜗居。 不过唯一有些怪异的是,苍泊号称自己什么派什么继承人又是想当天师,可这里找不到任何与阴阳风水有关的东西。 苍泊一进门就喊了一嗓子:“我回来了!” “你跟谁说话呢?” 苍泊带着他往二楼去:“呃,跟我……嗯,大哥打声招呼,他深居简出的,一般不出门,嗯……反正你不用在意。” 他在提到他“大哥”时表情有点尴尬且语焉不详,邢战朝二楼最深处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瞥了一眼没有兴趣打探。 苍泊自己的房间也跟个普通大学生似的,除了书柜里有几本风水古书外,没有别的沾边的东西。 他打开电脑直接点开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些编了号的视频、文本文件。 “你先看这个。”苍泊打开一段视频。 看上去一个截取下来的采访视频,画面里有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一脸愤然。 邢战觉得这人有点脸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便打算先听听这人在说什么。 看了半天原来是男人的母亲病死在医院里,他正向记者控诉医护人员是的态度是如何冷漠,对待他的老母是如何不闻不问,对待家属又是如何敷衍,现在他的心情是如何悲痛。 邢战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前几天闯进医院大吵大闹的领头人吗? “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看这里,仔细看。”苍泊将进度条拉到中间,“看他头旁边。” 拍摄的背景像是家中的客厅,当男人说话时头一偏,他的脑后露出半个黑乎乎的东西。 鬼面具! 他立刻按下暂停键,又往前倒退了几秒钟。 没错!虽然视频有点模糊,但挂在墙壁上的正是鬼面! 难道周根良的鬼面被他买去了? “他是什么人?”邢战肃然。 苍泊早有准备点开另一份资料:“他叫王春旭,原先是个搞装修的包工头,现在生意做大了,给人做设计装潢一条龙。他家老太太长期住在医院里,最近病逝了,好像现在是说医院有什么问题吧,正吵着赔钱。他请了律师还有好多记者,本地新闻里闹得还挺凶的。” 回想起那日医院种种和视频里男人声泪俱下的模样,邢战不由得冷笑。 “你怎么看?”邢战问。 宫牧漫不经心道:“隔着屏幕什么都看不出,所以鬼魂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什么的,实在太不科学了。” 邢战不想与宫牧这个鬼讨论科学不科学的问题。 苍泊以为邢战在跟自己说话:“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以前给人装修经常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还克扣工钱,啊对了,上个月好像他的工程队还出了事故。我还去医院了,与他老太太一个病房的人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现在老太太一死,可不是像闻到腥的猫?听说他狮子大开口要医院赔一百万,估计来来回回闹个几次,估计二三十万能拿到手的。乖乖,这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啊,我看他巴不得天天死老娘。” 邢战暗自好笑,嘴上还是装模作样地说:“积点口德啊。” “我现在能查到的资料也就这么点了,我还查到了他的家庭住址和公司地址。” “他还有公司啊,啧啧,混得不错嘛。” “我去看过也,就是一个门面房,可以跟人坐下来谈的。” 邢战思索半晌道:“得把那个鬼面拿到手。” 苍泊卷起袖子,两眼兴奋得冒光:“是要偷偷潜入他家吗?” 邢战斜了他一眼,将王春旭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我有个计划,不过这个计划还需要一个风水先生帮忙。” 苍泊把脸凑到邢战面前,嘴画出了一个微笑的半圆。 “我想到一个人非常适合。” 苍泊拼命点头,把脸凑得更近了。 宫牧俊俏的脸皱成一团,一巴掌拍在苍泊脸上。 苍泊只觉一股无形的力量迎面冲来,好像一块铁板拍在脸上,差点被掀翻在地,可左顾右盼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至于你。”邢战终于把视线移到苍泊身上,“你可以扮演我的助理。” “助理?我也会看风水的!”苍泊抗议。 “我得回茶坊了!”邢战雷厉风行。 “哎,等等我!” 邢战回到水月人家没有进门,直接去了隔壁灵修斋。 店铺里还是昏昏暗暗没有人,邢战熟门熟路地坐在柜台前:“宋老板,我又来打扰你了。” 跟在邢战身后的苍泊好奇地打量这家玉器店,当他看到满橱柜精致的玉雕人偶时惊叹得说不出话来。 “这玉人偶简直、简直是精品!哦不,人间极品!这玉质,这雕工……”苍泊激动地语无伦次,“怎么可能?这人偶里的灵力!太不可思议了!大师啊!我还以为只有……” 邢战嫌弃他咋咋呼呼的:“别把东西碰坏了,你赔不起。” “咦?”苍泊忽然发现了什么,将人偶对准微弱的自然光,“这玉人偶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眼熟?” 翡翠一步一停地从黑暗中爬出来,鼻尖一抹醒目的嫣红。 “你家主人呢?”邢战戳了戳翡翠的鼻子。 翡翠扬起头,半眯着眼睛,好半天不动弹。 一个比清澈厚重,比低沉柔和的声音从暗处传来:“不好意思邢老板,有事耽搁了一下,让你久等了。” 宋游玄缓缓走出,带着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气息。 “没事。”邢战摆摆手,“宋老板,我今天来是想拜托你件事,事成之后必有重酬。” 宋游玄立于微光之下,面带微笑,当他看见跟随邢战而来的苍泊时,古井无波的双眸猛然爆发出异样的神采,但他立刻垂下眼帘,将心绪的波动深深埋藏,可双手还是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片刻后,他再度抬起头,笑容里多了些人气:“重酬什么的就不必了,需要我做什么你说说看,若能帮忙,必会竭尽全力。” 第14章 这天邢战从公园回来后没有急着补眠,而是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西装,脱下平日里的地摊货,对着半截镜子穿戴半天。 这套西装还是以前特意为了装老板买的,买来之后觉得太拘束,而且不太舍得,所以没穿过几次,幸好款式什么的还算新。 衬衫只系了中间一粒扣子,轻薄的面料下胸肌的轮廓清晰可见,领带随意地挂在脖子,带着凌乱的性感,西裤穿了皮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胯上,露出一小节内裤。 宫牧起先是无聊地坐在桌子上,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邢战,当他醒神时发现已看直了眼。 邢战束好皮带,将纽扣扣到最上面一粒,系好的领带结往领口一收,扬了扬脖子深吸一口气。镜子前的人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多一分嫌壮,少一分嫌瘦。 难怪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衣服一换,邢战从小老板变成了大老板,一身的总裁范儿。 邢战侧身去拿椅背上的外套,没夹住的领带在宫牧眼前一晃,宫牧一伸手拽住了他的领带。 “干什么?”邢战艰难地弓着身子。 现在的宫牧能随心所欲的实体化,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拽住了领带。 面对一脸茫然的邢战,宫牧有些尴尬,可拽都拽了,就这么放手,岂不是更加尴尬? 身上焰光一闪,宫牧化身为成人,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原本仰望的姿势改成了俯视,拉长的脸颊妖异魅惑,星子般的眼眸闪烁着慑人的光芒,九瓣莲殷红如血。 邢战从未见他在非战斗状态变过身,冷不丁就看他变了个模样,一愣神被他压在了镜子上,精致绝美的脸近在咫尺。 “干什么呢,大白天的!”邢战本意是想说:干什么呢,大白天的又不打架,但话到了嘴边就变了样。 “你……”宫牧薄唇无声地翕张,“……你的领带歪了。” 难道不是你扯歪的吗?邢战侧目。推开宫牧,对着镜子重新系领带,那一刻他发现心跳的频率有点错乱。 修饰一番后,邢战走出小屋。茶坊小妹们见惯了自家老板大大咧咧的样子,突然见他西装革履,一个个都吓傻了,手里端的茶具都差点砸到地上。 “战哥,你没事吧?”她们战战兢兢的。最近茶坊已经是怪事连连了,她们都依仗着邢战这个主心骨,要是邢战再疯了,那这茶坊也要毁了。 “都看着我干什么,干活啊。”邢战被她们看得浑身不自在,拔高了嗓门掩饰心虚。 苍泊一进门看到一身正装的邢战也是惊得好半天说出话来:“战哥,你太帅了!” 邢战暗自得意,脸上不屑道:“难道我不是一直很帅吗?” 宫牧听了在旁边翻白眼,苍泊拍马屁道:“那是,我战哥一直很帅!” “行了别废话了,人来了没有?” 苍泊看了下时间:“我约了十点,应该差不多了。” 又闲聊了一会,小妹来说有人找邢战,苍泊出去迎接,带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包工头王春旭。 “邢老板是吧,你好你好。”王春旭迎上来握手,表现得十分热情。 邢战也以十二万分热情相待:“王总请坐。让她们端茶来。”他使唤苍泊,苍泊立刻乖乖地去了。 “邢老板这里环境不错啊,生意应该很红火吧。”王春旭寒暄式地环视四周,他一看邢战的打扮和水月人家颇为考究的装潢,态度愈发热切。 “凑活,占了地利,人来人往的混口饭吃罢了。”邢战熟练地与人攀谈。 宫牧在一边冷眼打量,王春旭面色灰黑,双目混浊,虽然脸上堆满了笑容,可眼底藏着狡诈。 寒暄过后,两人切入正题。 王春旭试探性地问:“邢老板,听说你要重新装修茶坊?可我看你这里装修了没多久吧,还很新呢。” 邢战一脸遗憾:“是啊,我也发愁呢,这不是一开始没规划好么。我茶坊开了一段日子后发现私密性有点差,有些客人来谈事也没个包厢,所以我打算把二楼的格局改一下,隔出几个包厢。我听人介绍王总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所以特意请你来。” 邢战兜兜转转找了个与王春旭有一点点关系的人,以水月人家要装修为名,见面约谈。 对王春旭来说,给一家茶坊装修是笔不小的生意,所以十分上心。 两人一拍即合,相谈甚欢,邢战当即邀请王春旭去二楼实地查看。他们有说有聊,边看边讨论,已然将水月人家的二楼重新规划设计了一番。 眼看他们拍着肩膀就要定下了的时候,苍泊跑来鬼鬼祟祟地在邢战耳边轻声说:“战哥,宋大师来了。” 当然这“轻声”是刚好轻到王春旭能听见的程度。 邢战立刻换了张恭敬严肃的脸:“快去请宋大师上来!哦不,我亲自下去请!” “邢老板,这是?”王春旭问。 邢战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王总你是不知道,这位宋大师是有真本事的,当初我在寻铺面的时候就是他指点我的,所以这回再装修我得让他过目。大师平日静修,很低调不轻易给人看的,我也是求了很久才肯出门的,王总不要跟人声张。” “哦哦,好的。”王春旭连声答应。他既然是搞装修的,自然跟风水先生们有些来往,内里的门道也了解一些,这一行多是骗术,所以王春旭表面答应得快,其实心里十分不屑,也许在他看来邢战是个冤大头,能再他身上多敲一点钱了。 他们匆匆下楼,看见宋游玄站在门口。 他一身藏青色,挺立在街心,如白皙宣纸上的浓墨一笔,清逸出尘。虽然是晴天,但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整个人处于阴影之中,不见一丝天光,通体碧绿的翡翠趴在他肩膀上,是这一抹水墨中唯一的亮色。 这是第一次见他踏出灵修斋吧?邢战怔怔地想,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迎上去:“宋大师。” 宋游玄配合地微微一笑:“邢老板。” “快请进去坐!”邢战扶他进屋,“大师啊,这回你一定得给我好好看看,布个财源滚滚的风水大局!” 宋游玄本就一副世外仙人的模样,举手投足皆是高人气度:“财运不可强求,邢老板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对对,大师您说得对!”邢战一脸受教。 王春旭束手一旁,礼貌性地打招呼:“大师,您好。” 宋游玄一看见王春旭,神色骤变,刚才还笑眯眯的脸沉了下来:“邢老板,怎么回事?” “哎?宋大师怎么了?”邢战一脸茫然。 王春旭也很莫名,为什么这位大师一看到自己就拉长了脸。 宋游玄忍耐了一会,才缓下表情,语气生硬地说:“邢老板,你行事太不谨慎了!茶坊是人气兴旺之所,虽说流水不腐,但也要小心不要将阴煞引来才好。你这般粗心鲁莽,还求什么财气,还是先求保命吧!” “哎?”邢战大惊,“有这么严重?大师,您能说明白点吗?” “天机不可泄露,我言尽于此。”宋游玄甩手就走。 “大师!大师!”邢战慌慌忙忙追上去,“大师,您不给我茶坊看了?” “不必了,你先打扫干净再说吧!” “哎?什么意思?”邢战眼见宋游玄撑着黑伞,头不回地走出水月人家,懊恼地直跺脚,连忙招呼苍泊,“还不快送送大师!” 苍泊追了出去。 邢战一脸郁卒地回来,左顾右盼了一会,最后视线停留在王春旭身上,看了好一会,为难地拍着他的肩膀:“兄弟,那什么,快中午了,不如我们先去吃个饭?” 刚才宋游玄分明是看见他才变脸的,王春旭又岂会看不出来,一边心里奇怪着,一边又想是不是这两人在故弄玄虚? “你这包厢,要不我找个设计师来给你仔细看看?” 邢战吞吞吐吐道:“不着急的,再说吧。” 王春旭人精似的,立刻明白邢战这生意是不想做了。当下恼火万分,但又不甘心:“邢老板不再考虑考虑?我就当跟你交个朋友,再给你打个折扣。” 邢战唉声叹气,迟疑了一会后道:“王总,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王春旭冷笑:“我能遇到什么啊,邢老板是耳根子太软了吧。” “哎,我们还是以后……以后……”邢战纠结了半天,极力摆出一副相见恨晚,但大师的话又不得不听的样子,“唉,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饭就不吃了吧,我一会还有事,先走了。”王春旭冷笑,浪费了一上午时间,还被人说了不好听的话,他没什么容人之量,早火冒三丈,就差没撕破脸了。 “唉唉,我送你出去。”邢战继续懊恼着,将人送出门,看着人走远后,那快皱起来的脸才露出笑意。他歪了歪头:“接下来看你的了。” 宫牧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衣袖一挥,一抹红光钻入地底。 青烟袅娜,斯文面瘫的土地公手里捧着块暗红色的令牌,在青烟中一拜,随即消失。 第15章 苍泊快步追上尚未走远的宋游玄,殷勤地接过他的伞:“宋大师,我帮您打伞。” “我自己来就好。”宋游玄笑容温雅,“都出来了,就不用再装了。” 苍泊还是恭恭敬敬的:“宋大师您是真大师,不是装!我听战哥说他那个平安扣就是您送的吧,那可是件宝贝啊,您就这么随手送了,啧啧……还有您店里的玉雕,一个个都是极品啊!” 宋游玄不见岁月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温柔:“我听邢战说你想成为天师?” 苍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啊,不过我离真正的天师还差得远。”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岁。” “真是年轻啊。”宋游玄眸光微闪,“你想当天师,你家里人什么想法,你父母支持你吗?”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故了,家里只有一个……嗯,大哥……他……唉,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午后的阳光带着灼人的热气,宋游玄的伞遮蔽了大部分的光,但还是有淡淡的散光落在他脸上,清逸的脸庞如同玉石般晶莹光泽。 “大哥……啊……”宋游玄望向远方,如呓语般叹息。 午夜时分,水月人家已闭门歇业。 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当空,沉睡中的集市在如水月华中隐隐绰绰。 邢战和宫牧坐在二楼最角落的卡座里,幽静黑暗的茶坊只有一盏灯昏昏黄黄,照亮一隅。 灯初看是防风烛台,其实是仿古的工艺品灯,是邢战在集市里闲逛时收来的,摆在古色古香的茶坊里颇有韵味。 他将灯的亮度调到最低一档,按了按太阳穴:“还要多久?” “快了。”宫牧坐在他身边,一张婴儿肥的小脸在淡黄色的灯下如同秋月满轮。 邢战扫了窗外的圆月:“大好月色,我居然跟你这么个小孩儿赏月,唉,悲哀!” 宫牧冷眼一瞥,艳丽的华光过后,化身为长发绯袍的宫牧。 “你说谁小孩儿?” 灯光勾勒出他精致的面部曲线,墨玉般的眼眸流光溢彩,眉间的九瓣莲与他殷红的薄唇交相辉映,宫牧的容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甚至带着攻击性,冶艳如妖,让人轻易不敢直视。 邢战不自觉地向后靠:“你这是一言不合就变身啊,也不怕浪费了你的灵力?” “无妨,少年的模样见人,终究还是弱了些。”宫牧侧过身,在墙上投下一个风流卓绝的剪影,绯色长袍如流水一般滑动,将灯光染成红色。 “你们鬼也以貌取人的?”邢战逗趣道。 “若不是你……”话到嘴边,宫牧又忍住了,似是恼火地斜飞一眼,光芒在他眼中流转。 邢战笑容肆意,眼中倒映出宫牧的身影。 宫牧忽然将视线投向黑暗:“他们来了。” 邢战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模糊的身影摇摇晃晃,最终挣脱出来,向他们靠近。 当邢战看清他们的模样时,眉毛一挑,随即苦笑摇头。 来人面色惨白,形容冷峻,一身黑衣,腰束玄带,双臂上缠绕着锁链和镣铐,头顶高帽,上书“天下太平”。 这还不算怪异,他的左肩上坐着一个样貌不过四五岁的小孩,虽然也脸色煞白,但笑嘻嘻的十分可爱。他身穿与另一人同款的白色小长袍,赤.裸的小脚丫在衣摆下踢来踢去,头上戴着顶小小的高帽,上书“一见生财”。 邢战偏过头,在宫牧耳边道:“他们就是黑白无常?” “正是。”宫牧端坐不动。 “见过星君。”黑无常微微欠身,白无常笑眯眯地挥手。 “坐吧。”宫牧指了指卡座的对面。 黑无常泰然入座,白无常从黑无常肩膀上跳下来,可一坐下去就看不见人影,只露出小白帽子在晃来晃去。只见他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往上抬,越拉越长,竟然拉成细竹竿,硬是把小脑袋撑得高出桌面,粉色的舌头也从小嘴里吐了出来,垂在桌子上。 邢战不忍直视地撑着额头。 宫牧额头青筋直跳:“谢必安!把你的舌头收起来!能好好谈正事吗?这里还有凡人呢!范无赦,你管管他!” 白无常谢必安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 黑无常范无赦的声音低沉暗哑:“别这样,地府宣传办下达了最新的通知,要我们微笑服务。” 白无常只得缩回脑袋和舌头,站在椅子上委屈地扁了扁嘴,奶声奶气地说:“可你从来不笑啊。” 黑无常牵起僵硬的嘴角,一张冷脸更加恐怖了。 邢战再次不忍直视地低下头。 “够了!”宫牧觉得自己血压有点高。 黑无常立刻回复严肃的表情,冷冰冰地问:“星君传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宫牧清了清嗓子:“你们十天前是不是拘走一位老太的魂?这是她的生辰。”他将事先写好的纸推到二鬼面前。 黑无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跟土地公差不多式样的平板电脑,将生辰输进去开始查询,因为宫牧给的时辰不完整,所以跳出很多查询结果,两人凑在一起一条一条翻看,还不停地问:“阳寿多少?死亡地点?因何亡故?” 宫牧被问烦了:“那么难查吗?” 白无常娇声娇气地拍着桌子:“我们的工作是很繁重的!还没有休假!我已经一千六百七十二年没有休息过了!早晚有一天我要向地府劳动仲裁局投诉!” “这么多孤魂野鬼在外面游荡,你还敢说你们工作繁重?” “当然啦,你看我都忙瘦了!”白无常捧着他的小脸,又要吐舌头。 “找到了。”黑无常将平板电脑放在桌子上,“确实拘走了,已经过了鬼门关,正在黄泉三号专线列车上,就快到终点站忘川河了。” 屏幕上定位系统锁定了一个鬼魂,一个闪亮的小点在缓慢移动,点击小亮点,还会弹出该鬼魂的身份信息。 “把她带回来,我有点事情要她做。” 无常二鬼瞪着宫牧:“星君,过了鬼门关的鬼魂,就不能再回人间了,这是不符合规定的!” “要是符合规定,我还会叫你们吗,我自己去抓不就好了?” “不行,如果被判官发现,我们要扣工资的。”黑无常严肃地摇头。 宫牧一拍桌子:“你们连休假都没有,还要什么工资!” 白无常眼泪汪汪地拉着黑无常的袖子:“呜呜呜,没有休假。” “乖。”黑无常摸摸白无常的帽子。 “要是扣工资了我会补偿给你们的,要多少冥币你们说!我让我的人烧给你们!”宫牧指着邢战,邢战斜着眼。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有关鬼差的职业道德问题。”黑无常道。 “要是你们不答应,我就把你们偷懒渎职的事汇报上去!” 白无常跳到黑无常肩膀上,抱着他的帽子:“嘤嘤嘤,怎么办,他要去告状。” 黑无常把白无常摘下来,放在腿上,不屑一顾:“你去告吧,我们不怕。星君大人你正在服刑期间,切莫再做违背律令的事。” 没想到黑白无常态度这么强硬,宫牧有点难办,偷偷地拿余光瞟邢战,邢战也正在看他,眼中挑衅意味浓重。 四目相对,宫牧被他一激,九瓣莲爆出红光。 “这样吧。”宫牧退让,他双手一搓,一张信笺出现在手中,以指为笔,在上面写画,“我在第三世轮回时,曾帮地藏王超度过一个穷凶极恶的厉鬼,他许诺欠我一个人情,我留到现在一直没有兑现。如果你们帮忙把老妇的鬼魂带回来,我求他给你们休个假。” “休假!”白无常两眼放光。 当宫牧落款后,红光一闪,一封书信写完。他拿起信笺在二鬼面前晃了晃:“怎么样?对你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就能换一个难得的休假,很合算吧?” “休假!休假!”白无常捶着桌子,可怜兮兮地看着黑无常。 犹豫许久,黑无常在白无常期盼的目光下终于妥协:“好,三天后,我将老妇的鬼魂交给你。” “一言为定!” “休假!休假!休假!”白无常兴奋地抱着黑无常的脖子。 黑无常抱起白无常,将他扛在肩膀上:“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有消息的话我们会差土地联系你。” 无常二鬼退入黑暗,身形渐渐隐没,只留一张严肃冷漠的脸和一张笑容满面的脸,再然后完全消失。 “搞定!”宫牧的微笑高傲冶逸。 “还要等三天啊。”邢战叹道。 “每天进地府的鬼不计其数,三天已经是最快了。” “为什么你说要去告状,他们一点都不怕呢?” 宫牧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因为我是天庭派下来的,他们是地府的鬼差,分属两个系统。虽然天庭和地府对人间都有管辖权,但你懂的,管的人越多往往越管不好。渡魂按理说应该是地府的事,我就是来劳改,哦不,帮忙的,所以我告状也只能告到天庭,然后天庭会反馈给地府的鬼帝阎王,这一圈绕下来,无常二鬼会不会受罚,就很难说了。” 邢战了然地点头,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官僚!” 宫牧翻出死鱼眼:“好了,接下来我们就等消息吧。” “累死了,明天一早我还要去公园遛鬼,其实我才是最辛苦的。”邢战打着哈欠,关掉台灯。 第16章 数天后,邢战带蒋玲去医院复查。虽然蒋玲在本地没什么亲人,但这件事他本可以随便叫个小妹去陪她,不过他还是开车送她去了医院。 医院门口又围着不少人,神色慌张,来回奔走。 蒋玲看了一眼,啊的一声惊叫。 邢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是一惊。医院粉白的围墙上,被人泼了红漆,还有“杀人”“死”之类血淋淋的字眼,红漆从笔画上淌下来,很是触目惊心。 “好吓人!”蒋玲战战兢兢道。 医院这段日子一直不太平。王春旭认识的无业游民不少,自从事发以来,就天天让这群不务正业的人在医院门口转悠,警察一来,他们就散,警察一走,他们又纷纷聚拢,即使不堵门,病人家属进出也是心惊胆战的。 有几个工匠拎着油漆桶从医院里走出来,开始粉刷墙壁,来往的路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别看了,不关我们的事。”邢战继续朝里开。 当蒋玲在检查的时候,邢战坐在走廊里玩手机。 正玩得起劲,邢战听见楼下有人吵闹。一些凑热闹的人站在楼梯口向下张望,一些原本在楼下的人却慌张地逃上楼。邢战双手按键的速度有不易察觉的停顿,但随即又恢复常态,只有耳朵时不时转动一下。 好不容易等吵闹声小了一些,邢战把手机塞进口袋,伸了个懒腰,走到窗下。 一群披麻戴孝神情凶恶的人在医院门口围成半圈,有的捧着花圈,有的拿着一老太太的黑白遗像。他们中间跪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往燃烧着的火盆里丢锡箔,邢战凝神望去,竟是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护士一面烧锡箔一面发抖,抖着抖着,她尖叫一声,把锡箔往地上一丢大哭起来。边上一人一脚踹在她背上,护士身娇被踹翻在地,医生跳起来护住护士,对那人愤怒地斥骂。几人一拥而上对那医生饱以老拳,护士又扑过去回护,一时间尖叫声骂声混在一起,白衣被印上肮脏的脚印,白帽掉在地上。 但是在人群里,邢战并没有看见王春旭,听说律师正在为他准备材料,眼下他只需动动嘴让别人去闹,自己躲在一旁避嫌。 邢战不想再看,退回到座位上,又拿出手机。 他打开游戏,压低了声音道:“你说王春旭是不是也鬼上身了。” 宫牧侧头望着他。 “就跟吕卫和蒋玲一样,他接触了鬼面之后,行为举止也逐渐疯狂失控?如果说吕卫是嫉恨,蒋玲是痴念,那这个王春旭……”邢战从手机上移开视线,遥望大门的方向,“就是贪婪!” 宫牧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心中有鬼,鬼才会上身。” “黑白无常那边有消息了吗?” “老太太的魂已截下了,今晚会带来。” 邢战点点头,收起手机:“我得再去看看吕卫。” 来到吕卫的病房,却没想到病床上已换了一个人。 不是还伤着吗?怎么人不在了? 邢战到护士台询问,却被告知人已转院。 “转院?谁帮他办的转院?转去哪里了?”邢战奇怪,都没听说他有家人,怎么会突然转院。 护士道:“这我就不清楚了,那天不是我值班的。” 邢战愈发觉得不可思议,这人好像凭空消失了,有种不详的预感。 蒋玲检查结束,邢战再将她送回。 医院门口的人已散了,地上留下一些灼烧的痕迹,围墙已粉刷一新,新漆的一块像新衣上的补丁般醒目,提醒着人们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 当夜,黑白无常如期而至。 水月人家留了一盏灯,迎接他们的到来。 黑暗中,黑无常严肃冷峻,白无常一蹦一跳地走在他身侧,手里牵着一根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栓着一个瘦小的老太太。 黑无常停在宫牧面前,面无表情:“星君,你要的鬼魂我们带来了。” 白无常兴奋地直蹦:“休假!” “交给我吧。” 白无常把锁链往身后一藏,扬起小脸:“我们的休假呢?” 宫牧手腕一翻,出现一张信笺,再一晃,信笺上燃起火焰,在二鬼面前间烧成灰烬:“已经给地藏王了,你们去找他吧。” 白无常这才兴高采烈地把老太太交给宫牧,然后攀着黑无常的大腿爬上他肩膀,抱着他的脖子天真无邪地说:“我们快走!你想去哪里玩?去瑶池好吗?你想跟我一起在里面洗澡吗?” 黑无常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一丝动容,把白无常抱在怀里,走入黑暗。 宫牧的手一碰到锁链,锁链就化成了红光,虽然没了勾魂锁链的束缚,但仍然在宫牧的掌控之内。 “你可是姓钱?”宫牧问。 “你们是谁?”钱老太一双小眼睛直转,虽然她还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似乎不用立刻去投胎了。 “你儿子是不是叫王春旭?”邢战问。 钱老太的眼睛一会转到宫牧身上,一会转到邢战身上:“我现在是死是活?” 邢战瞳孔收缩,立刻意识到这老太太不是什么善茬。他们一共问了两个问题,钱老太非但一个都没有回答,还反问了两个问题,她亲眼看着黑白无常将她交给宫牧,却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你死了。”邢战冷声道,“但如果你帮我们做一件事,能让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你们?”钱老太打量着他们。 “你也看见了,命令黑白无常做事,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邢战向宫牧使了个眼色,宫牧斜靠在沙发椅上,绯衣在光影中飘荡,看似随意,实则爆发出强大的威压。邢战是人还感觉不到,但钱老太是灵体,一下子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身体变得浑浊。 钱老太露出惶恐之色:“你们要我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你想不想你儿子,趁你在阳间的这段日子,可以多去看看他。” 钱老太从骨子里透着精明:“你们是要我去吓唬我儿子?我儿子人可好了,你们休想害他!” “人好?你住院的时候他都没来看过你吧?” “我儿子很忙的!” “要不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你早就咽气了吧?” “他们应该的!” “现在你儿子正在医院里大吵大闹讹钱,难道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钱老太嘿嘿一笑:“我儿子就是聪明。” 有其母必有其子,邢战这回明白王春旭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贪得无厌良心泯灭的事了,一股怒火冒出来,烧得邢战青筋直跳。 他还想再说什么,宫牧按住了他,另一只手在钱老太额前虚空一抓。 只见一缕白烟从老太头顶钻出,被宫牧捏在手里,宫牧绝美的脸庞满是肃杀之意,妖眸一闪,白烟在他手中蒸腾。 钱老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随即眼神呆滞,神情木然。 “你对她做了什么?” 宫牧疏冷淡然:“我灭了她一魂,如今她灵智全失,已是供我驱使的傀儡。” “灭了她的魂会有什么后果?” “她无法再轮回善道,只能入畜生道、恶鬼道、地狱道。” “要紧吗?” “此等愚妇,即使到了阎王面前,也无法再投胎做人!” “我是说你!”邢战倒不是可怜钱老太,而是担心宫牧,“你是个劳改犯,随随便便对一个鬼魂出手,要紧吗?” 宫牧眼底划过异色,随即嘴角绽出极淡的笑意:“无妨,一个德行有亏的野鬼而已。” 邢战还是埋怨地瞪着他:“以后不要乱来了,要做什么之前至少先跟我说一声!” “大不了我不追究你刚才又骂我劳改犯。” 宫牧挥一挥衣袖,钱老太像牵线人偶一样飘出水月人家。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找到认可,计划顺利进行。 第二天邢战叫来苍泊,一起去灵修斋找宋游玄说了下进度。 “一切就绪,现在我就等姓王的给我电话了。”邢战道。 “你肯定他会找你?”苍泊还有些不信。 “做贼总是会心虚的。” “万一他找别人驱鬼呢?” “想把我送去的鬼驱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邢战有意无意地扫了宫牧一眼。 宋游玄漫不经心地给众人泡茶,听到这句话时勾了勾唇角。 “接下来就要宋大师出马了。”邢战煞有介事地冲他拱了拱手。 “好说。”宋游玄将沏好的茶送到他们面前。 苍泊已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厉害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宋大师是如何驱鬼的了!” “只是一场戏而已,别当真。”宋游玄谦逊道,“更何况我并不擅长驱鬼诛妖。” 但宋游玄越是这么说,苍泊越是不信,嚷嚷着要开眼界。 宋游玄忽然转移话题:“倒是邢老板,到时候你两手空空的,会不会太危险?” 邢战苦恼道:“是啊,我也在发愁呢,我的电蚊拍都被我摔坏了,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难道再去买个电蚊拍吗?” 宋游玄叹息道:“可惜,我手上也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否则送你一件。” 苍泊闻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没了声,低着头若有所思。 几人又闲聊一会,当他们离开灵修斋后,宋游玄默默地收拾茶盏,淡泊的眼中暗藏难得一见的神采。 翡翠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激动,扬起头,下颚鼓动。 宋游玄轻抚它的背脊,用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口吻道:“你想他吗?” 翠玉环绕的人偶栩栩如生,如同化身千千万静默凝视,嬉笑怒骂皆在这一屋之中。宋游玄修长的手指在玉偶上摩挲,期盼中又有无尽忧虑。 苍泊一走出灵修斋,就神秘兮兮地扯了扯邢战的胳膊:“战哥,你想要武器吗?” “干什么?你有啊?” “我是没有,不过有人有啊。”苍泊挤着眼。 “谁?” “我……大哥。” 第17章 一路上,苍泊反反复复提醒他们:千万千万不要提自己要跟他们去驱鬼的事! 邢战用一种大家长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苍泊无奈地老实交代:“因为我……大哥他不喜欢当天师,所以我一直是瞒着他偷偷练的……” “你看我长得像驱鬼的吗?你觉得你大哥会相信吗?就算你大哥眼瞎相信了,你把我带到他面前,不还是跟驱鬼沾边了吗?”邢战把一连串反问句砸在他头上。 “好像有道理哦。”苍泊苦着一张脸。 “你说你都那么大了怎么还那么叛逆呢?既然你大哥叫你别碰你就应该听话!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不信鬼神的!比如我,我就不信的,我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宫牧斜睨了邢战一眼。 “不是的!我……大哥他是一位非常强大的天师!”苍泊露出向往之色,“小的时候家里出了点变故,我亲眼看他布下大阵,除妖魔,渡恶灵!我的法器都是从他那里偷偷拿来的。” “为什么他不让你学?” “应该是怕我出意外吧,毕竟我是家里的独苗。” “那你就更应该听他话了。” “可是……啊,不说这个了,反正你别提就是了!”苍泊又小心地提醒,“另外我……大哥他脾气不太好,如果有话说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是去见你哥,为什么你要搞得像去见国家主席似的?” 苍泊嗫喏半天:“总之,你记得我说的话就行了!” 他们来到苍泊仓库改造的家,苍泊让邢战在楼下客厅里等候,自己跑去二楼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 邢战刚刚坐稳,就听见二楼传来怒骂声。 “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修行要安心静心,你还天天惹是生非!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声音虽然十分好听,但极为冰冷,就好像万年不化的雪山上流淌下的泉水,清润极寒。 听不见苍泊的回答,恐怕是在小心翼翼地辩解。 只听那冰冷的声音又在训斥:“天下之大,有的是你闻所未闻的凶险!凭你这点微末伎俩妄图抗衡,徒惹人笑话!”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邢战与宫牧面面相觑。 “我认为我们可以走了。”邢战低声道。 “我们好像不太受欢迎。”宫牧也轻轻地回。 “果然他大哥很凶的样子。” “你也会怕人凶吗?” “我那么谦和大气的一个人!” 正盘算着如何开溜,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人。 如果说宫牧的容貌妖冶艳丽,如漫山遍野灿烂似火的石榴花,那他就像一株空谷幽兰,静静伫立在清涧之下,与世无争,岁月静好。他的肤色有种病态的苍白,三十来岁的脸上有一对百年沧桑的眼睛,让人一见悲凉。 怪异的是他穿长袖还戴着副手套,已入盛夏,如果说穿长袖是因为长期呆在室内的关系,可戴手套就极为古怪了。 邢战望着此人,总觉哪里见过,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苍溟海一看见邢战,身形一顿,怔然立在楼梯口。 苍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疑惑地看着他,也不敢出声催促。 苍溟海缓步下楼,清冷的目光在邢战身上划过,从容地抬手:“两位请坐。” 邢战暗惊:他说的是两位!两位!即使是宋游玄,也无法看清宫牧的真容! 但他脸上依旧平静,欠身入座:“谢谢。” 宫牧以成人面貌见人,绯色长袍映得满室华光,看向苍溟海的目光锋利如刀。 苍泊惊呆了,把眼睛都揉红了也什么都看不清,又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眼药水滴。 苍溟海责备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乖乖地束手立在旁边。 “有客人来,你连茶都不倒,这是我教你的待客之道吗?”苍溟海又训斥。 邢战连忙替苍泊开脱:“不用了,随意就好。” 苍泊哪里还顾得上,慌慌张张地去泡茶。 邢战暗自好笑,这哪里是兄弟之间的对话,分明是长辈对小辈。 当苍溟海坐下时,邢战闻到一股异香,乍闻极浓,再闻又极淡,若仔细再辨,香气里似乎又有臭味,等他想再闻一闻,又什么气味都没有了。 香茶上桌,苍溟海端起茶杯用茶盖拨了下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坐得端端正正:“刚才听小泊说与一位同道结缘,我还以为他又胡乱结识些江湖骗子,于是训斥了他几句,让你们笑话了。” 苍溟海说话客客气气的,邢战也跟着文雅起来:“是我们唐突了。” 而平时废话很多的苍泊在苍溟海面前乖得就像一只小奶猫,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边。 邢战斟酌了一下道:“我冒昧地问一下,你能……看见他?” 不等苍溟海回答,苍泊已控制不住叫了一声,指着宫牧的位置,也就是他眼中的红云。 苍溟海横了一眼,苍泊立即收声,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直。 “确实。”苍溟海淡然,“我的体质稍有特殊。” 他说得谦虚,但邢战知道事实绝不止如此,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今天我们来是听苍泊说您这边有不少对付厉鬼的武器,因为最近我可能会遇到些麻烦,所以……” 苍溟海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小泊都与我说了,既然你们是他的朋友,送你们一件也无妨。” 邢战惊诧不已,原以为苍溟海很不好说话,没想到居然如此爽快就答应了,苍泊更是兴奋,一个劲地冲邢战使眼色,意思是:看我说得没错吧。 几人期盼着苍溟海会拿出什么宝贝,就见他直接从腕上褪下一根玉珠串成的手串,放在邢战面前。 淡绿色的玉珠每一颗都一般大小,清透纯净,被滋养得光泽水润,串在一起散发着晶莹的光芒,单是珠串本身就价值不菲,更别提是否还蕴藏着别的力量了。 邢战没敢去接,苍泊更是扑通一声,直接跪了。 “这是您……您……”苍泊被吓坏了,连话都说不完整。 苍溟海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将珠串往邢战推了推。 “这可是您一直戴着的啊!”苍泊脑门上迸出豆大的汗珠,他是想送邢战东西没错,可没想到苍溟海一出手就是贴身的宝物。 邢战也是一身的汗,但更多的是疑惑,他凝视珠串良久,将其推了回去:“我不能要。” “你不是想要克制厉鬼的法器吗?我不敢说这珠串是什么极品法器,但上面每一颗珠子都凝聚有辟邪镇妖的灵力。你是个善战之人,拳脚就是你的武器,普通的桃木剑降魔杵对你来说形同鸡肋,如果你没有别的称手的法器,为什么不收下?” “我与你素不相识,正因为这串珠子贵重,我更不能收!”邢战提高音量,神情肃穆。 苍溟海闭上眼睛,轻抚着手臂,不再言语。众人陷入一种诡异的僵局,一时间谁都没有打破这份沉默,只有桌上的玉珠散发着荧荧之光。 许久,苍溟海缓缓开口:“你信命吗?” “不信。”邢战断然。 “我也不信!”苍溟海蓦然睁开双眼,眸光粲然,“有舍才有得,我等今天已经等了很多年了。今日我舍,为的是顺应天道,今日你得,为的是将来能放手一舍。拿着吧,如果你真的计较,什么时候不想要了,再还给我就是。” 邢战并没有完全听明白,总觉苍溟海的话太隐晦艰涩,欲语还休,其背后的含义一时还无法深究。 如果再不接受,就显得不知好歹了,邢战拿起珠串摆弄了一会。 “怎么?”苍溟海见邢战还皱着眉头。 邢战拨弄着珠子:“我不太懂这种东西,我以为你们的法器上都会刻些奇形怪状的符篆增强法力什么的。” “确实如此,你想要刻什么。” “比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苍溟海笑了,这是他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微笑,如同冰山上的一株仙草凝结出的露珠,在破晓第一线阳光下滴落,清冷又美好:“好,我来帮你刻。” 这回邢战傻眼了,他原本是为了调节气氛开个玩笑,没想到苍溟海当真了。 “哎?真的可以吗?难道不都是刻南无阿弥陀佛恶灵退散之类的吗?” “言咒归根到底是信力,南无阿弥陀佛也好,恶灵退散也好,千万年来被人用来扬善除恶,集聚了强大的信力。言咒本就没有局限,当一句话被千千万万人唱诵,其本身就具有了信力。来,给我吧,很快就好。” 当邢战戴着珠串走出仓库时,外面的阳光刺得他差点睁不开眼,珠串在光照下愈发晶莹剔透,隐隐透着金光。 回想起与苍溟海的对话,他仍觉不可思议,太多的古怪像迷雾一样遮住了他的眼睛。 既然想不通,他便没有再勉强,相信以后总会有机缘。 眼睛适应了强烈的光照,邢战走了几步,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他一身藏青色,撑着一把黑伞,肩膀上伏着翠绿的守宫,如墨竹般清俊雅致,正是宋游玄。 第18章 “宋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邢战迎了上去。 宋游玄似乎是极为艰难才把视线从仓库上移开,冲邢战微微一笑:“刚好路过。” 邢战看看仓库,再看看宋游玄,翡翠在他肩膀上吐着信子。“那我先走了。”邢战退后一步。 宋游玄继续凝望着仓库没有回答,或者说根本没空回答,他的眼神是邢战从未见过的灼热,脸上焕发出光彩,仿佛在他眼里除了那栋仓库,已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邢战走出很远再回头,看见他仍然伫立原地,是太阳底下唯一一抹阴影。 夜晚,邢战躺在床上把玩着珠串,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摩挲着玉珠,玉珠带了体温,触手温润细腻。 “这个苍溟海,绝对不是苍泊的大哥。”邢战突然道。 宫牧正在坐在他身边专心致志地捧着ipad看鬼片,没有理会他。 “喂,我跟你说话呢!”邢战踢了宫牧一脚。 宫牧斜了他一眼,这几天哪怕只是在邢战面前,他都经常以成人形态出现,这一眼瞟来,顾盼生姿,恣意风流。 邢战心口一颤,轻咳一声掩饰刹那间错乱的情绪,自顾自地说道:“苍泊那小子每次提到他所谓大哥舌头都要打结,两人的相处也不像兄弟,这倒是其次,苍泊说他小时候就看苍溟海布阵降妖,如果他们是兄弟,苍泊小时候苍溟海才多大,难道十来岁的小孩就能降妖了?” “当然不可能是兄弟。”宫牧往邢战身上挪了挪,他没有体温,而邢战身上又总是滚烫滚烫的,黏在一起温暖舒适,“苍溟海的年纪当他太爷爷都够了。” “我就知道。”邢战丝毫不意外,“你不觉得宋游玄和苍溟海很像吗?我猜想,他们是认识的。仔细一想,今天的见面好像还是在宋游玄的有意暗示下促成的。” 邢战将平安扣从背心里捞出来,与珠串放在一起,以邢战这个外行的眼光来看,两者的玉料十分相似,冥冥之中有什么将它们联在了一起。 记忆的碎片连接成片,无意间寻到关键一点。 “宋游玄雕的人偶都是苍溟海!”邢战从床上蹦起来,“难怪呢,我看到人就觉眼熟,就是在他店里看到的,绝对不会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然空调嘎吱嘎吱地叫了几声,没了动静。 邢战按了几遍遥控器没有反应,又踩着凳子摆弄了一阵,非但没有修好,反而出了一身汗。 “空调怎么坏了?” 邢战郁闷极了,这天气已热到不开空调无法入眠,更何况他的小房间通风本来就不太好。 “真要命了,这叫我今天晚上怎么睡觉?”邢战捶了空调几拳。 宫牧头也不抬,对他来说有没有空调根本无所谓。 房间里连把像样的扇子都没有,邢战从抽屉里找了本巴掌大的小本子扇风,但他心情烦躁,越扇越热,躺在床上汗出如浆。 邢战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静心,身边宫牧翻了个身,衣袍从他臂膀上擦过,邢战只觉一股清凉带走了身上的燥热。 几乎是下意识的,邢战往宫牧身上凑去。 宫牧看得投入没有反应。 丝丝凉意渗入肌肤,舒服得邢战直想叫唤,又往他那边靠了靠。 宫牧感觉到了邢战的动作:“你在干什么?” 邢战毫无愧色:“你身上凉快,让我靠会。” “你占着我的地方了。” 邢战瞪着眼:“这是我的床!你闯进我的房间,躺在我床上,还敢说我占你地方?再说了,你一个鬼要什么床啊!” 总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宫牧也没有办法反驳,只能任由邢战靠过来。 就好像身边躺了块大冰块,是炎炎夏日里唯一的清凉之物,连房间都似乎降了几度。也许修空调已不是那么紧急的事了,邢战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磨蹭。 宫牧被他蹭烦了,丢掉ipad一个翻转压在邢战身上,锁住他的左手和双脚。 邢战正舒服着呢,冷不防被他压倒,用唯一能活动的一只手推了推,却发现他稳若磐石,纹丝不动。 一冷一热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又有另外一种火在小股小股地烧着。 “干嘛呢?”邢战语气挑衅。 宫牧秀眉一挑,丝毫不让:“舒服吗?” 凉凉的确实很舒服,可这姿势是怎么回事? 邢战又试图动了动,还是被压得死死的。 “听说过鬼压床吗?”宫牧道。 鬼压床好像也不是这么个压法吧?邢战心道。 “你是逼我用科学的方法来解释吗?” “什么是科学的方法?” 宫牧舒展的四肢完全覆盖在了邢战身上,如同工笔勾勒出来的精致脸庞渐渐逼近。 身体贴得不露一丝缝隙,邢战几乎能感觉到宫牧身体的曲线,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单凭蛮力无法挣脱。 宫牧露出得逞的笑,眼眸微眯如星辰坠落,薄唇殷红如日出江花,眉心的红莲娇艳璀璨。 他连美都美得那么咄咄逼人。 看久了,看出了神,邢战忽而一笑,放松了身体,活动的手还搂上他的腰。 “那好吧,你喜欢就这么睡觉吧。”他说着闭上了眼睛。 闹得差不多宫牧也该松手了,可他偏偏不想,邢战贪恋他身上的清凉,他又何尝不眷恋邢战的温暖。 虽然只剩下灵体,可邢战的体温就像温泉一样浸润着他,抚慰着他冰凉的身躯,灵气带了温度在身体里周而复始。 松开桎梏,宫牧睡在另半边床上,安静的小屋里只听得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只要听见他的声息,燥乱的心就能平静下来。 他总觉得他遗忘了什么,且被遗忘的东西非常重要,以至于如今缺了一块,整个人都是不完整的。 邢战见他不折腾了,又问道:“钱老太现在什么情况?” 宫牧看了他半晌,狡黠地眨着眼睛,毫无预兆地扑上来。 邢战猛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想要逃却还是晚了一步,立刻捂住嘴巴含含糊糊道:“你休想再亲我!” 宫牧俯视着他,唇边的笑意比落日的云霞还瑰丽。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王春旭回到家中。 今天医院的领导终于松了口,眼看就能拿到钱了,他心情愉悦地喝了点酒,醉醺醺地哼着小曲,摸黑开门。 他家玄关挂有一面全身镜,当他经过时,镜子里照出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妇。 他猛然停下脚步,回头再看,镜子里分明是自己脸,在月光下一半白一半黑。 是喝多了吧?王春旭摇了摇头往里走,当他转身时,镜中模糊一片,老妇又出现在镜子里,目光呆滞地望着他的背影。 王春旭走进浴室,打开台盆的水龙头掬了点水泼在脸上,手往黑暗中抓了抓,扯过一条毛巾,抹了把脸。 一抬眼,镜子里的老母在冲他阴森森地笑。 “啊——”王春旭大吼一声,一脚踩在边上的盆里,咣啷当摔得四脚朝天。只见镜中人飘了出来,向他伸出干枯的手。 “啊啊啊——死老太婆滚开!”王春旭大喊大叫,挥舞着毛巾。 啪! 灯光打开,一室亮堂。 “半夜三更的叫什么!” 王春旭惊恐地抬头,原来是自己的老婆,便咒骂着起身。 “又喝得家都不认识了吧!”王妻扯着嗓门吼。 “你管得着吗?”王春旭不耐烦地推开她,心有余悸地往卧室里走。 王妻被他推了个踉跄刚要开骂,忽然又变了脸,笑嘻嘻得凑上来:“你今天跟那边医院谈得怎么样了?能拿到钱了吗?” 王春旭嘿嘿一笑:“快了,就能到手了。哎呀,这钱来得是快啊,刨去给人的跑腿费,净赚一大笔,不知道要做多少笔生意才比得上这一回。” 夫妻两人笑得合不拢嘴,关了灯,上床睡觉。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进来,房间笼罩在朦胧之中,淡淡的雾气渐渐弥散。 王春旭摸了会妻子,翻身欲上,一扭头看见干瘦的老母就现在他们床头。 “鬼啊!”王春旭大叫一声,与妻子撞在一起,疼得眼冒金星。 这回王妻也看见了,吓得浑身发抖,两人抱在一起从床上滚落。 王春旭的头撞在床头柜的直角上当即头破血流。王妻只觉脸上一热,摸到了鲜血,也闹不明白是谁的血,杀猪似的尖叫。 毕竟还是王春旭胆大些,他捞起床上的枕头朝老母的魂扔去,枕头穿过魂魄的身体,砸在对面的衣柜上。 王春旭拿起台灯还要再扔,王妻惊叫着拼命拉扯他的衣服。 “拉我干什么!”王春旭怒吼。 王妻指着他身后瑟瑟发抖。 他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冷面男鬼。 男鬼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血从他头顶喷出来,面孔剥落,颅骨变形扭曲,眼珠混合着脑浆在地上滚动。然后是他的身体,一寸一寸断开,一块块掉落,碎肉散了一地。 歇斯底里的叫声刺破黑暗。 第19章 次日一早,钱老太的魂魄回来了,邢战对着她发愁,因为她不是一个鬼回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男鬼。 “你们鬼界也流行老牛吃嫩草,还刚认识就往家里带吗?”邢战问。 宫牧也是心中疑惑:“你是什么人?” 男鬼不过才二十来岁的样子,相貌普通,生得很壮实,规规矩矩地站在老妇后面,看上去生前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我叫何文斌,是王老板的装修工人。” 提及生前往事,男鬼痛苦不已,邢战也想起苍泊曾经查到过的事,在月余前王春旭的装修队曾经出过一次事故。 原来王春旭的装修队在给一户高楼人家装修时,因为疏于安全管理,致使一名工人坠楼而亡,死状极惨,何文斌就是那名不幸身亡的工人。何文斌孤身一人从偏远山里到城市务工,老家只有一不识字的老母,按理说王春旭应该赔钱,但他仗着无人替何文斌说话,非但没有想办法联系何文斌的老母,反而认定是何文斌施工时不守规定导致意外,并将此事草草掩盖过去,连何文斌的后事都还是几个工友凑钱办的。 如今何文斌生死,家中母亲还不知情,日日盼着儿子在城里赚大钱,于是何文斌怨气冲天,不愿往生。 “我就天天晚上在王老板家小区里转悠,但我也没什么本事,只能天天看着他过好日子。没想到昨天晚上他家阴气特别重,我就趁乱出现在他面前。”何文斌在邢战和宫牧的逼视下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他一辈子都没做过吓唬人的事。 又是黑白无常留下的烂摊子!宫牧心中咒骂,他面若寒冰,目光犀利:“你可知道你已铸成大错,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阴阳不相往来。你滞留人间,还现身惊扰活人,戾气缠身,去了地府就得受刑,来世也休想再投胎做人了!” 何文斌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只觉宫牧威严冷艳,如天神降世,凛凛不可侵犯,被他一喝,便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不过他虽然没见识,但其实很聪明,偷偷地拿眼睛瞟钱老太,分明再说这里不是还有一位滞留人间,惊扰活人的鬼吗? “你看她做什么,她是我的傀魄,你也想被我抽魂吗?”宫牧厉声喝道。 何文斌吓得连连摇头,但惊惶过后,恨意取而代之:“如果王老板能遭报应,我来世做牛做马都无所谓!” 他在说这句话时憨厚的脸上浮起一层薄雾,五官模糊了一瞬。鬼与人不同,人若本性善良,即使心中有恨,也能明是非知荣辱,如果鬼心中有怨气,久而久之怨气就会化为戾气,受人间浊气影响,逐渐迷失心智化身厉鬼,因此即便是善人含冤而死,其鬼魂也有可能害人,甚至六亲不认,伤及无辜。 如今的何文斌正在朝这一步转变,一口怨气不散,无法解脱。 “你真的想报仇?”宫牧沉声询问,气度威严,好像他坐的不是邢战的小床,而是凌霄宝殿的龙椅。 何文斌露出男儿的决绝:“想!我想报仇!” “那你得听我们的,不许乱来。” 何文斌从他话里听出一丝希望,迫不及待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战战兢兢地俯首贴地。 邢战觉得他的水月人家要不好了,明明是个人气兴旺的茶坊,却被一群鬼占据着。 宫牧笃悠悠地坐在沙发上,惬意地倚靠在窗边临街眺望,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钱老太好些,她没有灵智,只能呆呆地立在宫牧身后。最麻烦的是何文斌,他无处可去也徘徊在茶坊里,好奇地看人来人往。 水月人家雇的全都是女孩子,因为邢战是个颜控,所以女孩们个个相貌清秀,还穿着统一的漂亮制服。何文斌本就是个内向木讷的人,过去在装修队都是跟大老爷们一起干活,哪里见过那么多女孩子聚在一起。他傻愣愣地盯着人姑娘看,人家姑娘不小心穿过他的身体,他还会羞得满脸通红。 出门也同样要不好了。 邢战看似一个人出门,其实身后跟着三个鬼,宫牧大摇大摆,钱老太僵硬呆滞,何文斌东张西望。 邢战有点崩溃:“你们能不要跟着我吗?” 宫牧:“我也不想跟着你。” 钱老太:“……” 何文斌:“你是要赶我走吗?” 邢战输给了残酷的现实。 三天后,邢战接到了王春旭的电话。 电话里王春旭呼吸急促,声音沙哑,明明是白天却好像十分害怕,连说话都不住地打颤:“邢、邢老板,你能联系到上次那位宋大师吗?” 邢战微微一笑,鱼上钩了。 他装出一副奇怪的样子:“王总啊,你找宋大师做什么?宋大师他很低调的,轻易不见人的。” 王春旭干笑:“所以我不是来找邢老板你了吗?邢老板你面子大,一定没问题的。” “什么意思啊?我要见宋大师也很难的,你究竟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传来王春旭虚弱的声音:“上次你不是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 “啊哈哈哈,我就是随意口一问。” “其实是我……” “你也知道我这人心直口快的,王总你不要放在心上。”邢战不断地打岔,表面看上去是在解释当日的唐突,实际上越是不让他说话,他越是着急。 “邢老板!”王春旭的声音吊了起来,“邢老板,我遇到鬼了!” 邢战笑得合不拢嘴,但听上去一副惊讶的感觉:“啊?你说什么?光天化日的哪有鬼?王总你可别吓唬人啊!” “有!我看见了!这几天每天晚上都缠着我!”王春旭说话带上了哭腔。 “你是太累了吧,要注意休息啊。” “是真的!我真的看见鬼了!求求你,邢老板帮我联系一下宋大师!或者你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他!求求你了!我快要受不了了!” “这样啊……”邢战把手机拿开,缓一下劲,免得不小心笑出来,“那我帮你问问,看看宋大师有没有空,你别着急哦,大师是要静修的。等我联系上了马上通知你。” “要多久啊?”王春旭抽气。 “这说不准的。别担心,你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我挂了电话就帮你去找他!” “不是啊,邢老板,我现在已经是……唔,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现在根本就不敢回家,昨天待在宾馆,还以为……” “喂喂?你说什么?信号不好,听不清啊!喂喂?你说什么,响一点!喂喂!” 邢战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将手机调成静音,邢战冲宫牧使了个眼色,宫牧回以微笑。 他还不想那么快收网。 时间还短,现在就帮王春旭解决问题,恐怕他吸取不了教训。要让他再吃点苦头,再熬个几天几夜,吊足胃口,最好再吓掉他半条命,才能显示出大师的能耐,才能在他身上狠狠地敲一笔。 总之,邢战不着急。 第20章 邢战与宋游玄商量好了,等王春旭实在熬不住了由邢战请宋游玄出面,假装做法驱鬼,再说那张面具是邪祟根源,然后顺理成章地拿走。 几天后苍泊打听来了最新消息,医院赔了王春旭三十万,协商当日院方一人实在压不住火,见王春旭面色憔悴,便出言讥讽他夜路走多了终究是会遇到鬼的。没想到这句话戳到王春旭痛处,他当即暴怒,差点跟人打起来。 邢战则认为,比起天师,苍泊更适合当一名私家侦探。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动手?”苍泊抑制不住兴奋,他已经等不及看宋大师是如何做法的了。 “你着什么急啊?毛毛躁躁的没有一点大师风范。”邢战嫌弃他道,“我跟你说,这不论做什么事,都要把握好节奏,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那离成功就不远了。” “战哥你说得太对了!”苍泊崇拜道,“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邢战觉得都跟他白讲了。 就在他们呼天海地瞎扯的时候,王春旭自己找上了门。 邢战本想再多晾他几天,没想到王春旭扛不住了。 不过才一周的时间,他已是形如枯槁,深深凹陷的眼窝和布满血丝的眼球证明他已是好几天没睡觉了,他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一身脏衣服站在水月人家门口,差点被人以为是乞丐。 “王总!你这是怎么了王总!”邢战装模作样地迎上去。 王春旭见了邢战,身体晃了晃,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邢老板,你可要救救我啊!” “哎哟,你这是干什么,我可受不起!快点起来!”邢战心中好笑,脸上故作惶恐,“哎呀,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呢?” 邢战将王春旭扶起,但王春旭身体虚弱腿脚发软,刚一站起又差点摔倒。 “进来坐!”邢战把人架进茶坊,招呼小妹,“上一壶茶!” 王春旭已是惊恐之鸟,虽然是大白天,可他坐下后,还是恐惧地四处张望,时不时朝背后看,再看邢战笑容可掬,就像看到亲人一样,差点哭了出来。 邢战亲切地给他倒茶:“王总啊,一定要注意休息啊,保重身体要紧,钱是赚不完的。” “邢老弟,你不知道老哥哥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简直生不如死!”王春旭套着近乎,即便精神已临近崩溃状态,圆滑的本能还在驱使着他。 “喝点热茶,慢慢说。” “我……我遇到鬼了。”王春旭在说这句话时目光涣散,哆嗦不止,好像还有鬼在追着他。 邢战瞪大了眼:“真有鬼啊?” “有!有……”王春旭哽咽着,一把抓住邢战的胳膊,“帮我找到宋大师,求求你了!老哥哥的命都交在你手里了!” “瞧你这话说的,咱俩谁跟谁,你有事我肯定帮忙的!”邢战说得信誓旦旦,屁股却没挪过窝。 “不管我到哪里……他们都跟到哪里……那血就这么流……” “还不止一个鬼啊。”邢战端起茶抿了一口,看见何文斌直挺挺地站在王春旭身边,咬牙切齿,拳头紧握,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道鲜血从他的额头往下淌,但凡他有一点能耐,恐怕就会扑上去将人撕碎。 但他终究也只能愤怒,人已死,灯已灭,生命就是如此残酷,如果没有遇到邢战,何文斌只能继续在人间游荡,浑浑噩噩成为厉鬼,并最终被人消灭。 年纪轻轻死于非命,邢战为他惋惜,这也是邢战同意留下他的原因。 王春旭见邢战不说话,以为他不想帮忙,又哭号着跪在邢战面前:“你可不能不管我啊,邢老弟!” 邢战忽然想起那日在医院被逼迫跪在地上的医生和护士,心里阵阵恶心。人的膝下有黄金千两,也只有地痞无赖才会把尊严踩在脚下。 “你别跪我,你跪我也没有用啊。”邢战假装客气,连忙招呼苍泊,“小苍,快点再去请宋大师,求大师卖我个面子,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 苍泊应声而去,王春旭撑着桌角起身,抹着眼角。 “坐下,再喝点茶。”邢战扶他坐下,然后皱眉眉头,做出极为痛苦的样子,长吁短叹不住摇头,“其实你这事啊,还是有点难办的。” “有什么难处吗?” 邢战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刻意制造出一种神秘感:“宋大师这些年都在潜心修行,轻易是不出手的。你也知道驱鬼这种事是耗损道行的,就怕宋大师他……” 话说一半,点到即止。 王春旭不傻,听了后眼珠子直转,试探性地问:“那怎样才能请得动宋大师?” “我可不敢瞎说,大师是高人,我就是个俗人。”邢战推得一干二净。 王春旭握住邢战的手:“你可得给老哥哥指条明路啊!” “这么说吧,我请宋大师给我茶坊看了看风水,包了这个位数的红包。”邢战又往前凑了凑,比了一个六,“你这事可比我麻烦多了,搞不好还要开坛做法,你自己想吧。” 六位数字范围可广了,可大可小,但凡贪婪的人要他自己挖一点出来,总是千难万难,如同割肉,能少一点点也是开心的。 王春旭苦着脸:“那既然你跟大师那么熟,能不能打个折扣什么的?” 邢战当即拉下脸:“你当菜市场买菜,还带讨价还价的?宋大师逆天道折损修行帮人那是做好事,你当人真在乎这点俗物!那只是对大师的一点点补偿!反正我话撂在这儿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吧,别拖我下水,我这茶坊还得靠大师帮我布置呢。” 王春旭不舍得花钱,又怕得罪人,更害怕鬼敲门,纠结得肠子都要打结了。 邢战去忙茶坊的事了,就剩下王春旭还坐在角落里一个人抓耳挠腮的,还不时神经质地四处张望。 一直到临近傍晚,苍泊才气喘吁吁地回来。 一个人。 “宋大师呢?”邢战问。 苍泊顺了口气:“宋大师在闭关,我在门口守了一下午都没见到人,怕你们等急了就先回来。” “唉,这就麻烦了,宋大师连人都不见。”邢战叹气。 王春旭听了眼一黑,就要晕倒。 “但是宋大师让我带了点东西。”苍泊大喘气后道。 “什么东西!”王春旭激动地抓住苍泊的胳膊。 “好痛!快松手!”苍泊甩开他的手,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符篆,淡黄色的符纸上用朱砂画了古怪的图案。 王春旭眼睛蓦然圆睁,穷凶极恶地伸手就要夺:“给我!” “你等等!”苍泊将符篆藏在身后,“先让我把话说完!” “王总,你这是干什么?小苍肯定带了大师的话,你再这样胡来,我可帮不了你了。”邢战冷飕飕地说。 邢战说话声音不响,却掷地有声,锥子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凿在人心上。像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王春旭清醒了一些,可眼睛还是像恶狼一样盯着苍泊的手,喉结来回滚动。 不经世事的苍泊被他看得发毛,鼓足勇气把戏做足:“宋大师说,今天就不来了,想要摆脱困境必须真心诚意。这张符篆能暂时保你平安,把符篆烧了泡在水里,浇在房间的门口和窗下,野鬼就进不来。至于能维持多久,就看你有多少诚意。” 王春旭没有听懂,或者说宁可自己没有听懂:“大师什么意思?” 邢战也不想显得自己上赶着跟他要钱:“大师的玄妙得你自己去悟,我哪知道。” 保命的东西就在眼前,夜夜被鬼纠缠的痛苦折磨着他,最终王春旭咬了咬牙:“我知道了,我这就让我老婆送点钱来!” 第21章 夜幕降临,水月人家歇业后,邢战留了盏灯,照亮了二楼的一方角落。 桌子上铺满了写好的符篆,红色的朱砂在灯光下像干涸的血,扭曲的比划勾成奇异的符号,看上去既神秘又古怪。 邢战端坐在桌前,一手按着符纸,一手握着蘸了朱砂的毛笔,凝神静气地落下一笔,随着手臂的轻移和手腕的转动,一个怪模怪样的符篆完成了。 搁下笔,邢战拈起符篆,自我欣赏了一番,冲宫牧一笑,原形毕露:“怎么样!我的鬼画符还不错吧!像不像真的!” 宫牧只能用斜视来表达心情。 “我觉得我也有大师风范了,有没有!”邢战得意万分,将写好的“符篆”放在一边晾干。 说好要开坛做法的,总要弄得像样一点,他特意去问了宋游玄一般他们施法需要什么道具,结果宋游玄说修行在身,不需要任何外物。 这怎么行呢?没点特效怎么能显示出大师的实力呢?怎么能让人乖乖地掏钱呢? 于是邢战凭着看小说的经验和自己的臆想,跑去买了点糯米、空白符纸和朱砂,自己在茶坊里画啊写啊。今天白天给王春旭的那张就是他邢大师的杰作,他提前塞给苍泊,苍泊出门后也根本没有去找宋游玄,而是在外面逛了一圈,再回来将事先编好的台词说出来。 邢战揉了揉手腕,又拿起毛笔,他的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屏幕上全部都是搜索出来的各种符篆图案,他盯着看了半天:“小苍,过来帮我换点图,都画腻了。” “哦,来了!”苍泊应了声,但是没有动弹。 他面前的桌子也铺得满满的,全部都是钱,他正捏着一叠百元大钞数得兴奋:“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快点过来!我叫不动你了是吧?” “三十二、二十三、二十四……嗯?哎呀,战哥你吵什么呢,我又数错了!”苍泊抱怨着小跑步过来将电脑刷新了一个页面。 宫牧又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不明白为什么苍泊这个正经天师道出身的人要帮着邢战画山寨符篆。 “你数什么呀?有什么好数的?” “难道你不想数清楚他到底给了多少钱吗?” 桌上的全都是王春旭拿来的现金,刚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一捆一捆整整齐齐。 “还用得着数?一捆一万一共十捆十万块钱,一眼就能看出来。再说了,要是怕少张数或者有□□,我楼下收银台里有点钞机啊,滚一遍不就行了?你是榆木脑袋吗?” “战哥,你耍我呢?看着我数了半天也不早点告诉我?”忙了半天都是白忙活,苍泊快要被自己蠢哭了。 “我以为你沉迷于数钱的乐趣中呢,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好剥夺你的乐趣?”邢战坏坏地笑。 苍泊撇了撇嘴,不过看到一桌子的钱又高兴了:“有十万呢!十万!这么多钱你想怎么花?” 邢战抓了一叠冷哼一声:“怎么花?这钱沾着血呢,你看不见?” “哎?有血吗?”苍泊又要去背包里翻眼药水。 “把钱收好,我有用处,你看你摊得满桌都是像什么样!” “十万元够了?”宫牧幽幽地问。 “怎么可能?十万元只是起步费。” 苍泊:“你在跟谁说话?” 邢战冲苍泊勾了勾手指:“王春旭从医院讹了多少钱?” 苍泊正色道:“三十万。” “这么说,你准备把这三十万都要来?”宫牧道。 “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贪心,差不多拿出个五六十万就够了吧,我都被自己的大方感动哭了。” 苍泊:“你到底在跟谁说话?” 邢战将符篆叠成一沓,收好符纸朱砂,长叹了一口气:“小苍啊,你还是乖乖听你老祖宗的话,别混天师这个行当了,祖师爷没赏你这口饭啊。” “我是有天分的!只是对灵体的感应比较弱罢了,人总是有缺点的嘛!”苍泊不服气地辩解,猛然意识到邢战刚才的称呼,“你、你说、什么、么老祖宗……” “难道不是吗?”邢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苍泊还想再隐瞒,可被他盯了一会便受不住,像一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下来:“这都能被你看出来啊,其实他是我太叔公。因为他是有道行的人,所以看上去很年轻,如果我叫他太叔公被人听到会很麻烦,所以我就对外人说是我大哥。” 邢战摸了摸腕上的珠串:“你老是宋大师长宋大师短的,在你看来究竟是你太叔公强还是宋大师强?” “那肯定是我太叔公!”苍泊毫不犹豫道,“我太叔公可是清玄派千年一遇的奇才!他的道术是我所见所闻里最高的!门派的典籍里至今还记录着他年轻时斩过的妖魔!战哥,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哦,太叔公要是知道我跟人提他,他一定会生气的。” “我能跟谁说呀。”邢战摆手,“行了,赶紧回去吧,别赖在我这儿了。” 苍泊恋恋不舍地离开,邢战收拾了一下准备休息。 小屋里的空调还没有修好,邢战根本不着急,一人一鬼躺在床上,邢战只觉清凉无比,还很省钱,第一次发现养个鬼还是件不错的事。 “今天要让他们早点回来吗?”宫牧问。 他指的是何文斌和钱老太,天一黑他们二鬼又去缠着王春旭,但今晚宫牧要求他们只在门口制造噪音,不得入门。 邢战打着哈欠:“早点回吧,关键是明天。” “明天?明天姓王的会再来求宋游玄帮他驱鬼?” “明天他肯定不会来。”邢战断言,“他那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坐井观天,鼠目寸光,他今晚得了甜头,明天肯定会抱有侥幸心理,所以明晚至关重要,一定给他多吃点苦头,我要让他自己把钱送上来。” “你要做什么?” “明晚你能不能多招点孤魂野鬼,都赶到王春旭家去?” 至少只有两个鬼,就把王春旭吓得魂不附体,要是再多些捣乱的野鬼,岂不是要屁滚尿流了? 宫牧斜斜地瞄他:“你现在使唤起我是越来越随便了。” “我也是在驱鬼啊。”邢战摸着下巴偷笑,“驱使的驱。” 如邢战所料,第二天王春旭那边果然没有任何消息,好像根本就没有遇鬼这件事,连声招呼都没有。 晚上宫牧依照邢战的计划,将游散在外的野鬼都赶到了王春旭家,从他家门缝里钻进去,从窗户里钻出来,闹得不亦乐乎,一整晚不消停。 到了第三天清晨,邢战从公园回来,远远的就看见水月人家门口蜷缩着一个人。 王春旭两眼青黑,目无焦点,也不嫌肮脏,像个乞丐似的坐在地上。 邢战调整了一下表情,笑容满面地迎上去:“王总,你这是怎么了?” 王春旭虚弱地抬起头,哆哆嗦嗦地起身,手里还拎着个包:“邢老弟……宋大师呢?” 就在邢战想先安抚安抚他时,宋游玄出现在视线里。 无人的街道上,他一个人撑着伞,像一缕袅娜的青烟款款而来。 第22章 “宋大师?”此刻邢战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因为他还没有让人去请,宋游玄就出现了。 晨雾中,宋游玄浅笑清俊,如谪仙下凡,只是脸上有投下的阴影,看上去有些暗淡。“早安。”短短两字如清风相送。 王春旭一看见宋游玄眼睛都直了,脚一软跪在了宋游玄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大师!大师救我!” 宋游玄低头看了他一眼,弯腰搀扶。 “大师?”王春旭只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自下而上,硬生生将他拽了起来,看向宋游玄的眼神更加不可思议。 宋游玄不急不缓道:“我算到你今日会来,便来看看。” 轻描淡写一个算字,不知是真是假,将大师风范发挥到了极致,宋游玄如此配合,邢战严重怀疑他以前曾经干过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 王春旭抓着宋游玄的衣袖不肯放手:“宋大师,我们一家人都快不行了!你行行好救救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宋游玄不着痕迹地拂了下衣袖,将他的手甩开。 邢战很想提醒王春旭说宋游玄好像不是那一卦的,他打开水月人家的正门:“进去说吧,别站在门口了。” 他恭恭敬敬地把王春旭迎进门,回头看见王春旭虽然惶恐憔悴,可还是紧紧抱住他的包,死都不放手。 今天一定要他狠狠出点血,知道什么叫痛!邢战心底冷笑,脸上热情:“王总,快进去,宋大师在等你。” 王春旭哆嗦了一下,立刻紧跟在宋游玄身后。 时间还早,茶坊的雇员们都还没有来,邢战亲自给他们泡了茶,给他们沏上一杯:“宋大师来尝尝,上好的碧螺春,王总你也请。” 宋游玄优雅地拈起茶杯,闻过茶香抿了一小口,王春旭疲倦地搓了搓脸,一口将茶灌下去。 “大师,救我!那些鬼要是再缠着我,我就要去跳楼了!”王春旭又开始翻来覆去求救,言语恳切得低到尘埃,可丝毫没有把包里东西掏出来的自觉。 宋游玄微笑不语。 邢战又给他倒了杯茶:“王总你放心,既然宋大师肯来,就说明他愿意帮你。” 王春旭又一口把茶喝下去。 宋游玄若有所指地说:“王总,那日的避鬼符可有效?” 邢战心里笑翻了,他只跟宋游玄说先塞了张符应付,没想到宋游玄随口就编出一个“避鬼符”。 “有用!太有用了!我照大师说的将纸灰水洒在门口和床下,那些鬼一晚上在外面转悠,都没有进来。”王春旭贼溜溜的眼睛又开始转,“不知道大师,能不能再给我几张?” 宋游玄淡然一笑:“治标不治本,鬼生前也是人,由亡者含着怨气的魂魄所化,吸收阴煞,滋生戾气。避鬼符不过暂且将他们阻在门口,你真以为厉鬼蠢笨如此,找不到破解的方法吗?又或者王总这辈子都不想跨出房门了?” 一番话把王春旭说得汗如雨下:“那、那么大师……求大师指条明路……” 宋游玄不再接话,将茶饮尽后望着窗外的清风白云。 邢战知道,轮到他出场了。他先是冲王春旭挤了挤眼睛,王春旭眼神闪烁,反而将包抓得更紧,好像这样才能多一些安全感。 邢战狠狠瞪了他一眼,干脆将他拉到一边,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还想不想活命了?还想不想摆脱纠缠你的鬼了?” 王春旭面颊抽搐,咬紧牙关:“当然想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脑子还不清醒,还有什么比你命还重要?你再磨蹭下去,别说大师,我都没耐心了!快点下决心!” 王春旭呼吸急促,瞳孔搜索,鼻翼翕张。要他下决心掏钱跟要他的命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实在是有点艰难。“要……这回要多少?” “你想你前天一张符篆花了多少?大师的本领你是亲眼见识的,没有吹牛吧?今天让大师亲自劳动,至少至少再翻一个倍吧?这已经是宋大师看在我的面子上了,平时与他来往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没个百八十万能请得动他?” 王春旭双眼圆睁,手指几乎抠进了包里。 邢战见他有所动摇,便再下一剂猛药:“我可偷偷告诉你,大师早就吩咐我准备施法布阵的物品了,这点小钱兄弟我就不跟你计较,算是帮个忙。现在万事俱备,就等你做决定!” “好!”王春旭颤抖着道,“只要能灭掉那些鬼!我豁出去了!” “这就对了嘛!”邢战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两人回到座位,宋游玄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稍稍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相比起宋游玄的从容,王春旭的笑容僵硬得堪比石头。 “大师,我的命就交给你了!”王春旭痛苦地把拎包放在桌上,沉重的包敲击桌面,发出嗵的声响,他愁眉苦脸地拉开拉链,露出一沓一沓红彤彤的钞票。 宋游玄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但是平时半天不动一下的翡翠,以堪称敏捷的速度从他肩膀上滑下来,沿着他的手臂爬到桌上,半个翠绿色的身子钻进包里,吐着信子,用三角形的脑袋在钱上蹭,等它闻够了,一只前脚搭在钱堆上,露出迷之微笑。 王春旭只觉神奇万分,愈发对宋游玄崇拜得五体投地。 宋游玄与邢战偷偷交换了眼色,对邢战的称呼切换自如:“小邢,帮我收起来吧。” “好的,大师!”邢战狗腿地上前。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有采买妥当?” “都在这里了!”邢战拿出几个小包装袋,有糯米、硫磺、一些五帝钱,“还有只大公鸡,在后门拴着,要一起带上吗?” “不用,容我先去看看!”宋游玄大手一挥,信步朝外走去。 “现、现在就要驱鬼吗?”王春旭已经怕得连家门都不敢进了。 “驱鬼自然要在夜间鬼魂出没的时刻,但布阵最好赶在午时之前完毕,让阵法吸收正午最充足的阳气,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 夏日夜短,太阳已然高升,炽热的阳光从打开的半扇门照进茶坊,宋游玄在阴影里驻足,举起黑伞。 眼前光影摇晃,宋游玄眯起眼睛,一个如小太阳般活力四射的人从光芒中跃出:“咦?宋大师?战哥?你们已经要走了?啊啊,战哥你真是的,怎么不早点通知我!” 听到来人热情的声音,宋游玄笑容温和:“小苍,你来了。” “幸亏我来得及时!宋大师小心脚下!我帮你打伞!”苍泊殷勤地接过宋游玄的伞撑开,完全将阳光挡在伞外,细心的模样与平时截然不同。 “我自己来就好。”宋游玄笑道。 “没有关系!我都撑习惯了!你跟我……大哥一样,出门必打伞!”苍泊像机关枪一样地说开了,“一开始我撑得歪歪扭扭,总是让太阳照到他身上,被他狠狠骂了几回,所以现在很娴熟啦!” “是吗?”宋游玄蹙了下眉,三分疑惑七分担忧,但立刻掩饰过去。 四人驱车前往王春旭所住的小区。 白天小区里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只有几个老人在小区花园里聊天散步。 王春旭一进自家小区就害怕得直冒汗,生怕大白天也从哪个角落里蹿出一个鬼。他颤抖着打开房门,手抖得钥匙几次都没对准钥匙孔。 门打开,屋里乱糟糟的,满地的花瓶碎片,墙壁上的装饰画歪歪斜斜地耷拉着,沙发上不知道泼了什么脏物,一张椅子就横在门口,可见屋主人离开时是有多慌乱。 王春旭干笑着扶起椅子:“大师请进,家里是乱了点,这几天实在是没有消停过。” 邢战走在最前面,他踢开地上的碎瓷片,开辟出一条路,径直走入客厅,一眼就看见挂在客厅墙壁上的鬼面具。 即使是白天,乌黑的鬼面也是阴气森森,空洞的眼睛仿佛有种吞噬的力量。 鬼面,是他最初的目的,邢战恨不得现在就拿走。但演了那么一场大戏,眼看□□在即,总要将戏演完才好。 “宋大师啊,你看……”邢战一回头,正要同宋游玄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只见宋游玄直勾勾地盯着鬼面,一贯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脸上,竟然交错着震惊、愤怒甚至一点点畏惧。 第23章 为何他会露出这种表情?难道他见过面具? 邢战在一旁小声提醒:“大师?” 宋游玄如从噩梦中惊醒,身体绷成了一根弦,随时会反弹。 “你这鬼面具是哪里来的?”宋游玄高声喝道,一改平日说话时的慢条斯理。 邢战一时吃不准宋游玄究竟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发现面具有异。 “哎?是这面具有问题吗?我听人说可以辟邪,还特意从卧室里拿到客厅!”王春旭惊恐万分,抖着手去摘面具,“我这就取下来!” “别动!”宋游玄厉喝。 王春旭被他吼得一个哆嗦,还来不及从椅子上下来,突然一股劲风将他掀翻在地。 是宫牧出手了! “别让他碰!鬼面的气息已与屋里的阴气融合在了一起,妄动会惊扰阴魂,阴魂一散,祸害四方。”宫牧狭眸微眯,注视鬼面,冶艳的脸庞如有寒霜覆盖。 宋游玄显然听见了宫牧说话,惊异地往宫牧的方向瞥了一眼,但很快收敛情绪。 邢战揪起王春旭把他拉到一边:“这里一切由宋大师做主,你别乱摸乱碰,要出人命的!” 王春旭一听要出人命,又是牙齿打颤,而且刚才宋游玄明明隔得那么远,自己突然被推下来,如果不是大师施法还能是什么呢? 邢战轻咳了一声:“那什么,宋大师啊,你先看看这屋里有没有什么聚阴凝煞的地方,需不需要调整一下?” 这话就是提醒宋游玄,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将戏演下去了? 宋游玄了然颔首,几间房间逛了一圈,装模作样地指了几处关键。 邢战和苍泊打下手,煞有介事地将符篆贴了一屋,又将糯米、硫磺、洒、五帝钱了一地,本来就乱的房间看上去更加乱糟糟了。 不过王春旭十分高兴,觉得自己终于有救了,还不停问够不够,需不需要他再去买点。 忙活了好半天终于在午前干完了。宋游玄又查看了一遍,不住地点头:“阵法初成,我们可以撤了。” 王春旭惊讶:“大师,你这就要走了?” 宋游玄又端出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布阵只是用器物将自然灵气按照一定的规则稍作归置,需要充足的阳气与活气才能顺利运转并与阴煞对抗,这些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邢战配合地把王春旭拽走:“大师心里有数,你别多嘴了,照着大师的意思做就行了!” 两人一搭一唱,苍泊在一边很是佩服,还跟着不停地点头。 宫牧觉得这群凡人没救了,宋游玄和邢战在糊弄人也就算了,苍泊还一副“这两人好厉害啊”“他们说得太对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时近中午,到了吃饭的时间,王春旭在附近的酒楼里安排众人用餐。他本想开一个大包厢,顺便和大师套套近乎,但不想宋游玄说:“我无需进食,你们不要扰我清净。” 邢战会意,要了两个小包间,让苍泊陪着宋游玄一间,自己跟王春旭一间。 这一上午虽然不是什么重活,可爬上爬下还贴符篆的,也累得够呛。邢战填饱了肚子,喝了点小酒,又开始与王春旭瞎扯。 他拍着王春旭的肩膀,先一颗糖塞进去:“王大哥,你就快脱离苦海了,高兴吗?” 王春旭确实心情还不错:“这回多亏了邢老弟你,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说什么呢,都是自己人!”邢战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你只要把宋大师伺候好就行了!别的不多说了,你赶紧把剩下的钱给大师送来!” 王春旭倒抽一口冷气:“剩下的钱?我已经拿出三十万了还要?” 邢战把眼睛瞪圆了:“三十万能干什么!大师一上午难道是白忙活的?那些什么布局不要花精力的?那些符篆天上掉下来的?”邢战心道:那些符可是老子辛辛苦苦画了大半夜的,手都画酸了,你他妈还不多拿点钱出来? 一提钱,王春旭就露出苦脸,刚要哭诉,邢战拦住他继续道:“你什么都别说了!晚上才是关键!大师做法才是真正要损耗精力的事,是大头!你之前也看见了,大师一见那张面具脸都变了,可见这玩意儿是凶煞的!你招来的可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你这回是大凶啊!要是大师不高兴拍拍屁股走了,前面的钱可就白花了,你自己掂量着!” 王春旭五官扭曲了一阵,还想再讨个折扣什么的,邢战又打断他道:“还有啊,你自己寻思不要拖累别人!这回为了帮你,宋大师可是卖了我很大一个人情,我仰仗他的地方还多呢,你可别害我坏了和大师的关系!” 一番狂轰滥炸,本就神经脆弱的王春旭终于支撑不住了,半死不活地去了银行。 邢战继续将桌上的菜扫荡干净,惬意地又点了一瓶酒,记在王春旭账上。 宫牧这几天是对邢战刮目相看,以前跟在一起这么久,都没发现他这么能说,一张嘴吹得天花乱坠,就能让贪婪的吝啬鬼乖乖地掏钱。 邢战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意思,嘬了一口酒,挑了挑下巴:“盯着我看什么?崇拜我崇拜得不行了吧?” 宫牧懒洋洋道:“你以为我是苍泊?” “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就解气。”邢战又喝了一口。 “少喝点酒,你中午已经喝了不少了。” “咳咳咳!”邢战差点被呛到,“不是吧,你之前管我抽烟,现在又管我喝酒?你下次还要管我什么?嫖.娼赌博?” 宫牧眯着的眼睛蓦然睁大,像一只猫被踩到了尾巴:“什么?你还嫖.娼赌博?” “咳咳,当然不,我只是说说!” 宫牧又悠闲地合上眼,像一只猫被顺了毛:“这还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啊!”邢战抓狂,“我抽烟你说我污染空气,影响你修行,那我喝酒碍着你什么了?” “我栖身的铜钱由你的血气激发,看似分离,实则息息相关,也就是说你我是一体的。酒乃穿肠毒.药,喝多了血液里都是酒精,污浊不堪,通过铜钱影响到我,一样会阻碍我修行。” 邢战哑口无言,他说得一会玄乎一会科学,根本就无从反驳,而且什么二人一体,为什么又听上去那么怪异? 万般无奈,邢战拧上瓶盖:“我带回去慢慢喝总行了吧。” 宫牧慵懒地扫了他一眼:“最好别喝。” 邢战有那么一点崩溃。 “不跟你瞎扯了!说说鬼面具吧,宋游玄的反应你也看到了,你怎么想?”邢战拉回正题。 “他像是见过鬼面,还真是没想到。”宫牧稍稍端正了坐姿。 邢战思索了一会:“我得去问问他,说不定还能获得点鬼面的线索。” 他正要走,宫牧又叫住他:“最近你背后有没有异样的感觉?会疼吗?” 邢战手绕到背后摸了摸:“什么感觉都没有,有的时候我都快忘了我背后有这么个鬼东西。” “那就好。”宫牧似乎松了口气。 当邢战走出包厢时,忽然想到:他是在关心我吗? 宋游玄的包厢里又是另一幅景象,宋游玄静静地端坐,眉头微蹙,神情凝重,苍泊的面前则铺满了各色菜肴,正吃得不亦乐乎。 邢战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我让你陪着宋大师,你怎么就顾着自己吃,也不陪人说说话。” 苍泊委屈地摸着头:“可是我很饿啊,就许你们吃饭喝酒,不许我吃点?” 宋游玄为他开解:“他已经陪我很久了,你别为难他。” “宋老板,你对这小子是真好啊。” 宋游玄笑道:“怎么说他都是我晚辈。” 邢战拉开宋游玄身边的椅子坐下:“宋老板,我想跟你聊一下那张面具的事。” 一听到面具,宋游玄脸上的笑容当即散去,取而代之的又是复杂难名的神情。 第24章 邢战单刀直入:“宋老板,那面具你是不是见过?” 沉默许久,宋游玄用少见的犹豫语气道:“我也不是很确定,实在是过去太久了,更何况当时我也只匆匆看过一眼。” 邢战拧眉:“宋老板你在说什么,能不能说明白点?” 宋游玄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思考,良久才开口:“等我确认了再跟你说吧。” 既然他不肯说,邢战也无法勉强,总之鬼面已不像他最初以为的那么简单。 宫牧也是抱着双臂低头沉思,情绪变化莫测。 “另外……”宋游玄正色道,“事先我也没有想到有面具的存在,答应得草率了些是我的错。眼下恐怕已不是糊弄人这么简单的事了,恐怕背后真有什么在作祟。不过我相信有你的朋友在,应该不成问题。”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冒风险的,万一真有什么事,你尽管退后。”邢战信誓旦旦,他相信宋游玄不是普通人,但也没有理由置人于危险境地。 宋游玄淡然微笑:“你误会了,虽然我才疏学浅,可到时候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我说真的,你是我请来的,不管发生什么,都由我来承担。” 苍泊在一边听得茫然,再迟钝也发现气氛不太对:“怎么了?会有什么危险?是有很凶猛的厉鬼吗?” 其余几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会他。 苍泊搁下筷子:“要是很难办的话,我请我……大哥来帮忙吧,他也是很厉害的……” “不行!”他话还没有说完,宋游玄就厉声喝断。 苍泊呆愣愣地望着宋游玄,没想到一直很温和的宋大师会这么严厉地吼他。 邢战打圆场:“叫那么多人来干什么,又不是派对!我们只是在商议策略,你别打岔!” 苍泊连声应和。连苍泊自己都没发现,他最畏惧苍溟海,最崇拜宋游玄,但实际上最听邢战的话,不论邢战做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他都会屁颠屁颠地跟着,还经常被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蒙过去。 入夜,又到了妖魔鬼怪活跃的时间,四人再次来到王春旭居住的小区,还顺便回水月人家把后门的大公鸡给带上了。 车停好,邢战一下车,就感觉到手臂上一片冰凉,宫牧的手掌轻搭,玉面冷峻,宋游玄也是眉头紧蹙,警惕四周不敢托大。 王春旭察觉到众人异样,颤声道:“为什么不走了?你们在等什么?” 小区寂静无声,连一丝风都没有,树木影影绰绰,静默伫立,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无人的空间,只有花坛边的路灯照出一条幽暗的小路,可远远望去像是一条诱人走向深渊的鬼路。虽然是晚上,可也不应该安静如此,邢战忽然想起去吕卫家拿逆阳镜却没有找到的那晚,也是这般沉重的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果然不寻常!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投入角色了,邢战先一步跨出去,走入黑暗:“走吧,去屋里看看。” 他与宋游玄走在前面,苍泊和王春旭跟在后面。 王春旭越走越怕,越怕脚越软,呼吸逐渐急促,步伐缓慢,他白天都不敢回家,更别提晚上了。 邢战横了他一眼:“走快点,你要是跟丢了出事,可别赖别人。” 王春旭一听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咬牙跟上,可没走几步,就看见前方隐隐约约有两个白乎乎的影子。定睛一看,竟然就是纠缠自己多日的老母和何文斌。 “啊啊啊——”王春旭尖叫,指着前方直跳脚,喉咙像被人掐住似的,除了啊这个音,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再后来声音拔高,连啊都叫不出来了,嗬嗬几声后,口吐白沫,一头栽倒在地。 苍泊把他翻过来捏了捏人中:“战哥,宋大师,他昏过去了。” 虽然形势严峻,可邢战还是觉得很好笑:“别理他,我们走,正好他跟着还碍事。” 其余人直奔王春旭家,邢战拿出事先配好的钥匙。 门一开,一股阴冷的浊气迎面扑来,几人猝不及防被卷到走廊,纷纷摔倒在地。 一抹艳丽的红从邢战身后射出,结结实实地撞开阴气,将其冲散,众人被一股暖流包裹,寒冷随之驱散。 焰光过后,宫牧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焰,护在他们身前。三人虽然皆非泛泛之辈,但若不是他这一挡,寒气侵体,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后患无穷。 宋游玄惊愕地望着宫牧的背影,向邢战投去一瞥。 苍泊反应最大,指着宫牧哇哇乱叫,也不知道算是激动还是害怕。 其实最为惊讶的是邢战,因为前几次宫牧现身,虽然也是成人体态,但只有自己能看见,可这一次,他竟然直接凝化出人一般的实体,一方面说明他实力大增,另一方面则说明,敌人很强大令他不得不认真对待。 “你们小心一点!”宫牧精致的脸庞在火光中如莹莹白玉。 邢战站到他身后:“是鬼面吗?” 浓重的黑雾在屋里翻滚,不断从敞开的大门散逸,眨眼间将走廊笼罩,并继续朝外扩散,整幢大楼浓雾滚滚。 阴风凄厉,阵阵呼啸,四面八方的鬼魅受到感应向大楼涌来,如同饿狼扑食一般。它们不是亡魂,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由精气凝成的零散灵体,虽然个体脆弱,但聚在一起声势浩大。 宫牧眸光闪动,双臂一振,两团火焰从他衣袖上飞出去,落在地上,画出两道火线。烈焰升腾,将所有妖物都挡在火墙外,仍然有些不识相的灵魅试图突破火线,可一旦沾上一点火星,当即被烧得灰飞烟灭。 宋游玄在短暂的惊讶后恢复平静,手掐灵诀,警惕四周。苍泊亢奋地叫了几声,抽出桃木剑。邢战捏了捏手指关节,觉得不用他出手很可惜。 “走!不要离我太远!”宫牧跃入黑雾,他人一靠近,黑雾像害怕似的朝后退去,其余人紧随其后。 当他们全都进入房间后,两条火线汇集成一条,封住房间的入口。 黑雾完全遮蔽了他们的视线,除了宫牧所在的方圆几米,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们能感受到黑暗的力量在浓雾中涌动。 宫牧凭着白天记忆,径直朝客厅悬挂鬼面的方向走去。 当他踏进客厅,猛然停止脚步,黑玉似的眸子射出精光:“又是你?” 宫牧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因为他的到来,黑雾被渐渐驱散,稍稍显露出房间原本的样貌。众人看见一团鬼影站在他们前方。他的身体就是一大团滚动的雾,黑得幽深暗沉,连无边夜空与无底深渊都不及他黑,当他扭过头来时,众人无不惊骇,因为他的脸正是一张鬼面具。 邢战猛然想到那日在吕卫小区里与他擦身而过的黑衣人,也是这般黑暗,也是这张惊悚的鬼面。不过仍然有些区别,那晚是个有实体的人,而眼前的是个虚化的灵体。 鬼面人狞笑,空洞的眼窝里喷着黑气,裂开的嘴完成怪异的弧度,他的手里拿着鬼面具,正在往脸上戴。 宫牧一声暴喝,像一道离弦的火矢,飞身而上。 艳红的火焰与浓黑的雾气缠斗在一起,一黑一红,如阴阳二鱼互相交合。 原本洒在地上面的糯米和硫磺被吹得四处飞散,墙壁上家居上的符纸被劲风卷落,绞成碎片,带着星星火光在空中飞舞。 两人一触即离,落在客厅两端,鬼面具啪的一声掉在中间。 “星君大人又见面了。”鬼面人阴森森地说。 宫牧沉默不语,凝视鬼面具良久:“原来如此。” “哦?”鬼面人拉长了音调,像用勺子刮锅底般瘆人,“你想起来了?” “你是在借鬼面具吸人邪气,因为你发现我们要拿走鬼面具,所以才赶着来拿。” 不正即邪,快乐、积极、善良即是人的正气,反之抱怨、悲伤、仇恨即为邪气,人若有正气,则神清气爽,外邪不侵,人若一身邪气,则易躁易怒,容易被邪鬼上身。 一个人的气是平衡的,邪气盛则正气衰,邪气大盛便魂魄不稳,精气外泄,三魂七魄甚至还会丢失,阴魂受到精气滋养,食人魂魄,变为厉鬼。 周根良拥有鬼面具,但他踏实勤奋,完全不受邪物影响,王春旭得到面具,还视为珍宝地挂在墙上,他贪婪的本性供养着鬼面具,鬼面具更加激发了他的恶性,不断恶性循环。 “哈哈哈!”鬼面人张狂大笑,“原来你明白的就是这些?” 宫牧脸一沉,明艳的脸愈发冰冷。 “看来天庭的人是真的很怕你啊,哈哈哈!”随着鬼面人说话时夸张的表情,鬼面的表情也在不停地变幻,时而愤怒,时而惊恐,时而悲伤。 宫牧心中燃起怒火,身上的火焰时而赤红,时而青蓝,乌黑的眼睛浮现出红光,如玉的脸庞生出一股戾气。 鬼面人见状兴奋道:“对啊!这就对了嘛!你是荧惑战神啊!怎能跟那些供人驱使的狗一样?” 邢战发现宫牧不太对劲,也许真的是二人一体的缘故,明显能感受到宫牧的焦躁和愤怒,逐渐向危险边缘倾斜。 必须要做点什么! “哎,那个谁!”邢战上前一步,指着鬼面人,“有句话听过没,反派死于话多!你可以闭嘴了!” 一句话好像夏日里凉风拂面,宫牧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中了鬼面人的阴招。 鬼面人见引诱失败,凶狠地瞪着邢战,换上一张愤怒的面孔。 “小心!”宫牧大喝一声。 一双手从黑雾中探出,抓向邢战,邢战反应极快,侧身一躲,但黑手的速度更快。 眼看黑手就要碰到邢战,一道火光射来,黑手像水汽一样蒸发。 “休想碰他!”宫牧一字一句道。 第25章 下一秒,宫牧再次急攻而上。 这一团火烧得更加热烈,更加肆意,随心所欲。 但鬼面人也不弱,他将房间里的黑雾吸入身体,从一团虚影化成了半人半影的模样,迎战宫牧。 其余人站在角落看两人斗得天翻地覆,一时也帮不上什么忙。 邢战看看宋游玄,见他依然是泰然自若风轻云淡,不由地感慨道:“宋老板,你很淡定嘛。” 宋游玄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苍泊最活跃,挥舞着桃木剑跳来跳去,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就在他们以为无事可做的时候,门口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宫牧进门前划下的火墙被恶灵突破了。 无数灵体蜂拥而入,争先恐后地向邢战他们扑来,有些甚至只是一片阴影,连稳定的形体都没有。 宫牧见状,后退了一些,想要分出精力去保护他们,可一分心,立刻被鬼面人抓住机会,几团黑雾拍入身体,阴寒无比。 “你专心打你的,别管我们!”邢战喝道。 苍泊第一个迎上去,他口中念念有词,双指并拢夹住桃木剑,从剑柄到剑尖抹了一遍,桃木剑上凝出一层薄薄的光,他凌空劈斩,将一个灵体斩成两段。 宋游玄掷出一张符篆,这是一张真正的符篆,可不是邢战乱描乱涂的鬼画符可比。符篆在半空中短暂悬停,啪的一声爆裂,一化三,击中三个灵体。他游刃有余,空闲之余还去看苍泊的情况,见他有点吃力,便向他的方向也丢出一张符篆。符篆在半空中就散成了粉末,粉末落在苍泊的桃木剑上,顿时烧成火剑,威力大增。 苍泊欢呼一声,舞得更加开心了。 邢战没有桃木剑,也不会画符,他摸了摸腕上的珠串,只觉一股清凉沁入肌肤。一个灵体从他身后的黑雾中钻出来试图偷袭他,他头也不回,向后一拍。只听到一声尖细的惨叫,灵体在他的一拍之下,灰飞烟灭。 宫牧放下心来,专心与鬼面人战斗。 火焰在他的控制下变幻自如,虽然看上去形似火,但实际上是充沛浩荡的天灵之力,时而化刀横扫,时而化剑点刺,时而如惊涛骇浪汹涌拍案,时而又如绵绵细网缠绕致死。 鬼面人借助黑雾,不断隐藏突袭,出其不意地出现,又在宫牧的攻势下隐退。但他多多少少还是被宫牧的烈焰击散,渐渐不支,黑雾被打散后来不及补充,身影逐渐稀薄。 宫牧愈战愈勇,一人面对重重黑雾,奋力厮杀。 忽然间,他的思绪飘散,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藏身在黑雾中的鬼面人,而是战场上的千军万马。 腥风扑面,杀声震天,他身骑白马,在人海茫茫中如入无人之境,千里单骑夺人首级。 怎么回事?视线有刹那间的模糊,宫牧摇了摇头,定了定神。 烈焰受他感召,以更加狂热的姿态向鬼面人席卷。 鬼面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千万张面孔快速地变幻。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神情恍惚地闯了进来,居然是王春旭。 他从昏迷中清醒,发现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只公鸡在啄他的手,他破天荒地没有吓得直接逃走,而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 一进门,他就看见一边是红如火焰的宫牧像降世天神般威严,另一边是一团面目狰狞的黑影,当即又吓得一步路都走不动,软绵绵地靠在墙壁上。 宫牧一看见他就喝道:“快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别说他现在连逃跑的胆子都没有,就算有又何尝跑得过鬼面人。 鬼面人看见王春旭像沙漠中的看见绿洲,身影消失在黑雾中,下一刻出现在王春旭面前。 王春旭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一声“啊”只来得及叫出一半,鬼面人钻进了他的身体。 这个鬼面人本就靠王春旭的邪气滋生,如今本尊在前,对鬼面人来说是大补。 王春旭身体瘫软,眼珠上翻,四肢抽搐了几下后没了动静。再睁眼时,眼睛漆黑没有眼白,神情大变,虽然还是王春旭的面容,但神态已变成了鬼面人。 “找死!”宫牧虚空一抓,一道火焰出现在他手中,凝聚成一把剑的形状。 他双手持剑,足尖点地,轻身一跃。 鬼面人刚刚附身还无法很好的控制人的身体,只是勉强跨出一步后,被宫牧拦住。 宫牧毫不犹豫,双手送出,火焰之剑当胸穿过。 王春旭面部扭曲,嘴角抽动,与身体重叠的一个虚影在疯狂地扭动。 所有的灵体都疯狂了,它们叫嚣着,带起阴冷的狂风,在房间里乱窜。邢战三人聚在一起背靠背,一致向外。 烈焰掀起的火浪吹散了宫牧的长发,冷峻的目光愈发衬得他明艳动人,绯色衣袍与火舌一起飞舞。 他用尽全力,将火剑再向前一刺。 随着尖锐的嘶鸣,黑影从王春旭身上散去,王春旭瘫软在地,再次昏迷不醒。 黑影无法再聚拢,连鬼脸都模糊了。 宫牧轻声一声,抽出火剑,再次刺向鬼面人。 轰的一下,鬼面人像碰到火的油一样烧起来,转瞬间烧成灰烬。当鬼面人被灭时,黑雾也随之消散,被吸引来的散灵一哄而散。 房间里一片狼藉,家具被打得七零八落,满地的玻璃碎渣好像被龙卷风袭击过。 “打完了?”苍泊还意犹未尽,到处寻找没及时逃走的灵体。 宋游玄弹了弹衣摆上的灰尘,即使刚刚经历了一番战斗,也丝毫无损他的气度。 邢战先是看宫牧,刚才他被鬼面人击中时痛苦的模样深深印在邢战脑中:“你没事吧?” 宫牧挑起下巴骄傲道:“当然!” 邢战眯眼一笑:“越来越厉害了嘛。” 宫牧的嘴角微微翘起:“当然!” 两人互不示弱地对视,又不约而同地一笑。 邢战再去看王春旭,他没有什么外伤,但呼吸很弱,估计是魂魄受惊,需要静养一段日子了。 “小苍,把他送去医院。”邢战使唤道。 “好的!”苍泊愉快地答应,可把人架起后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我干这种苦力活?” 邢战眼一瞪:“你不干谁干?难道让宋大师干吗?” 苍泊连忙摇头。 “那不就行了,快去!” 苍泊任劳任怨地把人扛走。 一地废墟中,唯有鬼面具还静静地躺在地上,青面獠牙,面目可怖。一袭红衣垂在鬼面具上,宫牧弯腰拾起,神情又变得凝重。 “这东西必须毁掉!”宋游玄站在他身后。 宫牧对上宋游玄的视线,后者严肃地重复:“必须毁掉!很危险!” 邢战向他们走来:“是这样的,宋老板,这面具……” 宫牧按了按邢战的手:“好的,这就毁了。” 话音一落,面具燃起火焰,宫牧手一松,鬼面落地。 火光刺目,鬼面在火焰中碎裂、碳化,黑洞洞的眼窝即使在烈焰中也深不见底,裂开的嘴似乎在嘲弄着世人。 鬼面最终成为灰烬,被风吹散。 宋游玄看着它烧完才松了口气。 邢战本想阻止,但相信宫牧不至于糊涂事,便没有再说什么。 几人离开王春旭的家,小区里恢复了平静,墨染的夜空中繁星点点,点亮的路灯上小虫飞舞,有着夏夜特有的宁静。 他们走到小区门口,邢战说:“宋老板,我先送你回去,明天我把钱给你送来。” “不必了,我不需要。”宋游玄摆了摆手,“我有一件事要去办,之后一段日子都不在,我们就此别过。” “哎?现在就走?那么着急?”邢战惊讶,原本还想再问问他关于鬼面具的事。 “宜早不宜晚,我不太喜欢耽搁,等我回来再聚。”宋游玄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邢战说了声再见,再一看他,人已在数十米处远。 这回可好了,辛辛苦苦弄到的鬼面烧了,似乎知道点什么宋游玄又走了,线索再次中断。 半夜三更打不到车,邢战只能步行往城市的主干道走。 夜晚气温虽高,但并不闷,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邢战也不着急,悠闲地散起步来。身边宫牧拖着长袍与他并肩而行,焰光熄灭,他一身绯衣如一株红珊瑚,黑暗愈发衬托出他的妖冶。 邢战想到鬼面具就心疼,费了那么多工夫最后什么都没有:“他说烧掉你就烧掉啊?你到底怎么想的?” 宫牧语气平淡:“那面具没用了。” “什么叫做没用了?你发现了什么?” “我拿在手上什么都感觉不到,那就是一张普通的面具。”宫牧面色微沉,“我们进屋的时候已经晚了,鬼面人是摘下面具,不是要戴面具。” 邢战闻言心情沉重,沉思片刻后长叹一口气。 第26章 第二天,每天都往水月人家跑的苍泊意外地没有来,邢战给他打了电话,告知苍溟海身体不适,需要他在家照顾。虽然有些好奇但邢战没有多问。 “行吧,他不来我就自己把钱分了。” 邢战的面前放有码成钱砖的现金,前前后后王春旭总共拿出了六十万,全部在这里。 他原本打算都给宋游玄,因为毕竟是依靠宋游玄的架势才能把王春旭绕得团团转。但既然宋游玄拒绝接受,邢战也不勉强。 “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么多钱?” 宫牧蹲在他身边看,虽然他对金钱没有任何需求,可看见堆在眼前的现钞还是觉得相当壮观。 邢战把六十万一分为二:“这三十万就以苍泊的名义捐给医院吧。” “为什么你自己不捐给苍泊捐?” “按理说应该用宋游玄名字捐的,可你也知道他来历怪怪的,我不好冒冒失失给他惹麻烦,再说恐怕他真不在乎。然后捐钱这种事多傻呀,我不想干,就便宜苍泊吧。” 他把一堆钱推到一边。 “然后剩下三十万……”邢战看了眼规规矩矩站在边上的何文斌,何文斌莫名地回视。 昨夜从王春旭那儿回来,宫牧就将钱老太的鬼魂送去了地府,何文斌本也应该跟着一起,但他不愿意去,宫牧也懒得管,但何文斌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就一路跟回了水月人家,看了一上午妹子后无聊地飘在邢战屋里。 看着王春旭又是吓晕又是掏钱,何文斌心中的怨恨已淡了不少,魂魄也变得干干净净,不像最初时不时有化成厉鬼的迹象。 “你说你家里还有个老母,那把你平时汇钱的账户给我吧。”邢战道。 何文斌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在跟我说话?” “废话,我还能跟鬼说话吗?”邢战一说出口就发现自己真讲了句废话。 何文斌又意外又慌张,连说话都结巴了:“不、不、不,这钱、钱我不能要!” “这钱本来就应该是王春旭赔给你的,有什么不能要的?” “不、不,都是你的钱。” “是我帮你跟王春旭要的!别傻了,快点把账户告诉我,哪有给钱还往外推的?别磨蹭!” 何文斌当即眼睛就红了,虽然没有眼泪,可低着头,肩膀不停地抽动。 他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头脑,只能做做小工,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也从来没有人会主动给他钱,没想到邢战这个非亲非故的人居然会帮他这么个大忙。 何文斌笨口拙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即就跪在了他面前。 邢战头痛道:“哎呀,你干什么?大清国早就亡了,你快点起来!就算是个鬼也是个男人,不要随便给人下跪!啊,当然女鬼也不能随便跪人的!” 何文斌不肯起来:“你对我真好,比我妈对我还好!” 这算什么类比?邢战听了有点糟心:“你妈生你养你,你没能给她养老送终已是不孝了,别再说这样的话,快点起来!” 何文斌又哭了一会,邢战好不容易才劝住,宫牧在一边看得只觉好玩,眯着一双杏眼冲邢战似笑非笑。 邢战记下何文斌母亲的汇款账户,瞄了眼笑眯眯宫牧。宫牧又恢复了少年的模样,婴儿肥的小脸俊俏可爱,这段日子他几乎长时间保持成年人样子,忽然看他又变成小孩子,一时竟还有些不习惯。仔细再看,邢战发现他的身体都比以前淡上不少。 昨夜一战虽然宫牧什么都没说,但很明显对他来说消耗很大,以至于无法维持住最佳状态。 邢战心里闷闷的,像被一块石头压着似的有点喘不过气,他找了个袋子装好钱,再看看宫牧,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你想去旅游吗?”邢战没头没尾地问道。 宫牧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邢战转向何文斌:“我记得你说过你老家在山区,靠近原始森林,那里景色应该不错吧?” 何文斌骄傲道:“那当然,我老家可美了!” 邢战又对宫牧道:“想去玩吗?” 天地间自有灵气,宫牧曾经刚说过越是接近自然的地方灵气越是充足,也越利于他修行,在城市里也就公园那一小块地方勉强算得上大自然,但野外山林就不一样了。 他记得宫牧的话,也看出宫牧消耗极大,自然而然地为宫牧打算,他看上去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心细如发,体贴入微。宫牧没有心脏,可心口的部位又酸又暖。 在宫牧灼热的目光下,邢战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咳咳,去不去啊,给个话!” “好。”宫牧轻轻说出这个字,不自觉地微笑。 “太好了!我好多年没休息过,终于能有机会放松放松了!” 他连为人着想都说得那么委婉,不会让人感到尴尬。 邢战先去银行汇了钱,回来就开始着手旅游的事。 何文斌老家在偏远山区,听他说那里连公路都没有通,火车到了省城后要换长途,下了长途得步行走上十几公里,还有段山路很不好走,当地人管那一片叫野狼窝。 邢战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来了个说走就走的旅行。他在订火车票的时候十分高兴,说和鬼一起旅游就好,只要买一张票就够了,真省钱! 宫牧鄙视了他一番,一个六十万送出去手都不抖一下的人,少买一张火车票就能高兴成这样。 买完火车票邢战收拾行李,安排好茶坊的工作,第二天就出发前往何家。 火车开动,驶出城市,广阔的蓝天与一望无际的农田令人心旷神怡。 听着火车压过轨道的声音,邢战倚在窗下眺望,忽然感到腿上一沉,宫牧坐在了他的腿上。 “干什么!”因为边上有不少人,邢战把声音压得极低。 宫牧面无愧色:“你没有给我买票,我只能坐你腿上。再说了,我也没有重量。” “你不是会飘吗?” “能坐着为什么要飘?” 他说得好有道理,以至于邢战无法反驳。他一个少年坐在腿上理应并不违和,可为什么邢战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了呢?这种奇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邢战僵硬地把头转向窗外,视线却凝固在了窗玻璃上。 两人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中,邢战还是邢战,但宫牧却是成人的模样。 镜中的宫牧侧着身,舒展开修长的四肢,一只手搁在椅背上,几乎完全将邢战圈在怀里,就好像古时候的风流王爷搂着他心爱的美人。 “你看你干了什么!”邢战喝道。 坐在邢战边上的人不小心将瓜子皮丢在了地上,被他凶神恶煞地一吼,连忙把瓜子皮捡起来。 镜外的少年宫牧无辜道:“我什么没干啊。” 镜中的成人宫牧修眉张扬地挑起,嘴角的笑意狡猾妖媚,泼墨似的长发衬得绯袍艳如灼灼榴花,一派风流似仙似妖。 那一瞬间,邢战感到目眩神迷。 第27章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巨狼带着一群小狼来到这里,他们成群结队,凶残冷酷,他们夜夜对月长嚎,占山为王。狼王吸收了月之精华,成精化人,每天晚上都会潜进村子,叩开一姑娘的房门,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才离去。久而久之,人们称这里为野狼窝。 在长途汽车上,何文斌向邢战他们讲述了家乡的故事。 邢战听了后哈哈大笑:“你确定不是因为你们那里狼多,所以才叫野狼窝的?” 何文斌憨厚地笑:“我也是听村里的一个老头说的,我妈说其实就是因为山里狼多,所以才叫野狼窝的,小时候她还总吓唬我说不睡觉就会被狼叼走。” 邢战又回味了一遍:“啧啧,看来这狼妖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 宫牧的眼睛斜了过来。 邢战立刻改口:“封建迷信要不得!你们村一共才多少人,一共才多少女的,那狼妖夜夜做新郎可能吗!” “邢大哥说得对。”何文斌道,“不过你们还真别说,就那个跟我说故事的老头,人家都说他三百多岁了,就是狼妖跟人生出来的。” “是不是他每个月圆之夜还会变成狼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何文斌完全没有领悟到邢战的幽默感,邢战很失望。 “你们那里真有很多狼吗?”邢战问。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这么说。” “那有人山上被袭击过吗?或者家里的家禽牲畜被咬死过吗?或者农田被破坏过吗?” 何文斌仔细回忆:“好像……都没有吧,不过我们那里没人进深山的。” “为什么?” “因为山上有狼啊。” 邢战无语,因果关系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邢战不想再跟他讨论,但总觉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下了长途车,在何文斌的带领下他们往山里进发。 此时此刻邢战真切感受到做人真是辛苦,另外两个只要飘就行了,自己还得辛辛苦苦一步一步走。幸亏邢战当兵时的底子还在,这些年也没少锻炼,虽然嘴上一直在抱怨,其实健步如飞。 进了山,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致呈现在眼前,茂密的丛林像绿色的丝绸将群山覆盖,潺潺的溪水是缠绕其上的白练,薄云漂浮在山头,阳光像剪碎的金子从枝桠的缝隙里洒落。如斯美景,令人心旷神怡,非复人间。 也许是因为人烟稀少的缘故,这里的森林山脉基本保持着原始风貌,极少有人工开采的痕迹。听何文斌说这里是有不少产物的,只可惜不通公路运不出去,于是山是好山,水是好水,但人窝在里面,过得艰难。 起初还有人踩出来的大路,翻过一座山,路渐渐地变得难走,有些地方连像样的山路都没有,一侧是悬崖,另一侧就是深谷,很是险峻。 眼看日薄西山,夕阳迎面照来,邢战停下脚步遥望前方。 “就快到了。”何文斌道,“天黑前一定能到,你可以住我家,就跟我妈说是城里来的朋友。” 远行的游子带着归家的喜悦,何文斌眼睛亮晶晶的,连话都比平时多,行走时一根树枝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拨,手却从树枝上直接穿过。 刹那间,笑容凝固在他脸上,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没有人能看见他,没有人能听见他,现在的他不过是游荡在天地间的野鬼。 眼中的神采消失了,他低着头,沉默地带路。 邢战看在眼里,似随意般开口:“小何有女朋友吗?” 何文斌苦笑:“当然没有,我又穷又没本事,谁愿意跟我啊。” “这么巧啊,我也没有!不过你放心,等你下去了,我给你烧十七八个女朋友,你喜欢漂亮的还是胸大的?” 宫牧幽幽地插嘴:“你是不是也很期待有人给你烧十七八个女朋友?” 邢战斜睨一眼:“有你什么事啊?再说了,我怎么可能到死都还没有女朋友呢?” “世事难料啊!” “你什么意思啊你!咒我死是吧!”邢战忽然又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天哪,不会我以后讨了老婆你还跟着我吧?然后我跟老婆那什么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 宫牧恶声恶气道:“你想太多了!” “想太多什么?是你不会偷看还是认为我讨不到老婆?” 两人互相贬损,一旁的何文斌脸上又有了淡淡的笑意。 邢战扯回正题:“我们说正事!我跟你妈说是你朋友,你妈能相信我吗?” “她会信的,我妈她很善良,肯定会很欢迎你的。她应该……”何文斌顿了顿道,“……很想听到我的消息。邢大哥就说是我老板好了,她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那不行。”邢战想到王春旭就恶心,“我就说是你工友吧。” “不太好吧。”对何文斌来说,邢战是他的恩人,而且好歹也是个老板,怎好把他拉低到自己的档次。 “无所谓,我又不是没干过类似的活,想当初我还帮人贴过瓷砖,我贴的瓷砖可整齐了,绝对不浪费!”邢战从不以自己卖过苦力为耻,对他来说都是人生的经历。 宫牧又鄙视他道:“说得好像你什么都干过一样。” “没错,好像除了卖.淫,三百六十行我都干过。” “你这遗憾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金乌西坠,天边只剩最后一抹余晖,邢战他们终于到了何文斌的家。顺着何文斌手指的方向,邢战看见了一幢自行搭建的砖瓦结构小屋,一大一小两间合在一起,墙面水泥大片大片剥落,露出灰红色的砖头,木质的窗户有点歪斜,以至于无法完全合拢。小屋前插了几片篱笆,算是围成了一个院子,院里一只母鸡领着几只小鸡在散步,还有一小片菜园,绿油油的小白菜栽得整整齐齐。 何文斌不好意思道:“家里破了点,不能跟城里比,邢大哥你不要介意。前几年我回家的时候已经修过一次了,以前更加破,下雨天还会漏水呢。” “没事的。”邢战无所谓,上前敲了敲半掩的房门,“何大妈在吗?” 屋里一阵响动,走出来一个矮小的老太太。 何母还不到五十岁,但看上去老得像七十多岁,皮肤又皱又黑,背还有点驼,在艰苦生活的重压下,她已过早得衰老,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清明。 “我就是,你找谁?”何母问。 邢战先把买的礼物塞进门:“我找您的,我是何文斌的工友,他托我来看看你。” 何母一听见何文斌的名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是我们家何文斌叫你来的?” “对啊,他特意您买了您喜欢吃的豆干叫我带来,还有些糖果零食,他还说了叫您少点糖果,对牙齿不好。何大妈,让我先进屋再跟您慢慢说好吗?” 何母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连忙打开房门,把邢战拉进屋:“快进来,是我糊涂了。” 邢战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样样东西,吃的用的什么都有:“这些啊都是何文斌给您买的,他说您平时不舍得花钱,所以一定要买好给您带来。” “这么多东西啊,真是的。”何母容光焕发,又是开心又是抱怨花太多钱。 何文斌在一旁看着母亲,脸上也是挂着笑容,几次想要帮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插不了手。 “谢谢你啊!谢谢!”何母连声道谢,可在看过这么多礼物之后,还是紧拉着邢战不放,“那我家小何他自己怎么不回来啊?” 一句话让邢战脸上的表情差点挂不住,何文斌更是直接耷拉下脸,嘴角抽搐了几下。 何母的眼神诉说着期盼,对她来说再多的东西都及不上见儿子一面。 “他啊,忙着呢!”邢战到底是邢战,很快收拾好情绪,“我们老板很看重他的,根本就离不开他!” “真的吗?”何母惊喜道。 “当然是真的!老板给他发了很多钱,我们大家都羡慕呢!他要赚钱,赚很多钱,赚了钱才能伺候您!” “谁要他伺候呢!”何母嗔道,欢喜了一会又忧伤道,“哎,也是啊,肯定他赚钱重要,来来去去的费时间,我不能害了他。不回来好……不回来好……” 何母自言自语,神情恍惚,连碰翻了椅子都没意识到。 何文斌跪倒在何母脚下,向她伸出手,但何母没有任何知觉,摇摇晃晃地穿过他的身体。 “你吃饭了吗?我正好在吃饭,没吃的话一起吃点。”何母强颜欢笑。 邢战瞄了眼饭桌,只有一碗饭和简单的一道菜:“我路上吃过了,您吃吧。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见何母拿着筷子发愣,何文斌还跪在何母面前仰望着她,看似是一副舐犊情深的画面,实则是一人一鬼。 邢战有些受不住,加快脚步走出小屋。 屋外天已暗,西面唯有淡淡的天光,月亮已从东边升起。 邢战站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宫牧感觉到他不好受,沉默地陪在他身边。 按邢战本来的意思是要告诉何母儿子没了,这事情没法一直瞒下去,对活人也是一种永无止境的折磨,可何文斌执意不肯,也只能尊重他的想法。如今真的面对思念儿子的母亲,邢战也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所以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邢战叹道。 宫牧淡淡道:“阎王手里有本账,生死簿上定生死。” 邢战苦笑了几声:“你说究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苦,还是子欲养而亲不在苦?” 宫牧凝视邢战,黑眸中有丝讶异。 邢战痛苦地回忆:“我爸死得早,我也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我记得特别清楚,还是我当兵那会,那天早晨出操,我刚刚下楼就被指导员叫去。他让我稳住情绪,然后告诉我说我妈病倒了。我当时就有点懵,指导员说已经帮我订好了火车票,叫我收拾一下路上必须的东西马上回家。那个时候我连我究竟是怎么上火车的都不知道,下了车后直接往医院赶。” 宫牧忽然觉得气息阻滞,好像有什么东西郁结在了心口,又酸又痛:“那你赶上了吗?” “赶上了。”邢战笑了一下,但转瞬即逝,“不过也没什么用,三天后她就走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她病好几年了,一直没告诉我,怕我分心。我那会也就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总想着从部队回来后,可以有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然后养着我妈,让她过舒心日子,但没想到,人就这么没了。” “后来呢?” 邢战叹了口气:“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邢战一人在外打拼也算是小有所成,看上去没什么心事整天笑眯眯的还总爱嘴贱以欺负苍泊这种人为乐,他从来不提家事,也极少提刚入社会时有多辛苦,以至于无人知晓他的过去。只有偶尔他吹嘘自己干过多少行当时,才会对他有些微了解,但更多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宫牧发现,虽然与他日日夜夜同进同出,但实际上对他一无所知,今日无意中触动他心绪,才窥见他一点点过往。 邢战并不喜欢提过去,因为在他人生中很长一段日子里,苦多过甜,既然已经那么苦了,又何必还泡在过去的苦水里呢?更何况整日唉声叹气的,实在太窝囊了。 内心煎熬着,面上微凉,宫牧的掌心贴着自己脸庞。 “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不要勉强自己。悲伤并不可耻,偶尔放纵一下无妨。” 四目相对,宫牧似乎能看进自己的心底,邢战笑了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试图安慰他了。 母亲的病故是他的伤痛,他从不拿出来与人分说,这一回破了例。也许是何文斌母子的触动,也许是他认为眼前站着的是能明白他感受的人。 “行了,我没那么脆弱。”邢战推开他的手,“我有个请求,不知道你能否做到,也许有些过分。” 他用了“请求”两个字,宫牧错愕。 “你能让何文斌还阳一会吗,或者也不用还阳,反正只要能让他妈妈看见,可以吗?” 不论宫牧能否做到,让鬼魂现身本身就是大忌,所以邢战说得十分谨慎。 宫牧犹豫了一下,此事自然是不合规定的,可宫牧并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行,不过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且只能一次。” 邢战大喜:“我这就把他叫出来。” 回到屋里邢战与何母闲聊,何母三句话不离儿子,翻来覆去地问何文斌的近况,邢战舌灿莲花,尽挑好的说,即使不知道的,也能随口编出些好话。 当他实在说无可说的时候,房门推开,何文斌红着眼睛冲了进来。 邢战也不知道他算人还是算鬼,至少表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何母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妈!”何文斌哭着跪在何母脚边抱住她的大腿,“妈,我回来看你了!” 何母泪如泉涌,笑容灿烂:“你回来怎么都不事先说一声呢?你老板那儿不要紧吧?我这边又没什么事,你回来干什么多耽误时间啊。” “妈妈!”何文斌只顾抱着她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何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总之就是高兴。 邢战起身离开,将屋子还给他们母子俩,那母子俩也激动得顾不上他。 “你起来啊,好好的跪我干什么?”何母去拽何文斌。 “妈,我赚钱了!赚了一大笔钱!”何文斌将口袋里的汇款单塞到何母手里,“你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就买,别省!” 宫牧站在院子里,衣袍在夜风下轻轻飘动,他的身影看上去更淡了,邢战心口一痛。 “你不对我说声谢谢?”宫牧挑眼看他。 本来是要说谢谢的,可看到宫牧急切的模样,又让邢战起了玩心:“该说谢谢的不应该是何文斌吗?” 宫牧骄傲地抬起下巴:“我又不是为了帮他。” 寂静的夜里,他们相视而立,皎洁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勾出一条银边,广阔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分明是成人的模样,分明是天庭堕下的仙,分明是修炼成精的妖,却偏偏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谢谢。”邢战笑道。 宫牧扬起唇角。 短短两个小时根本就不够,更何况是他们母子最后一次团聚。当何文斌的手快要抓不住何母的手时,他知道他的时间到了。 他用了出差途经这个拙劣的借口,何母惊喜过度也无暇细思,分别时又拉着手说了好一会话。 好不容易把何母劝住,假装离开,在树丛的掩映中,何文斌的身体再一次灵体化。 何文斌走到邢战和宫牧面前,脚一抖又要跪。 “别跪别跪!哎呀,你这样我都看烦了!”邢战不耐烦地拽了他一把,“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我也不知道……”何文斌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 “该干什么干什么吧,该投胎的投胎,该转世的转世。” 何文斌低着头不说话,他虽然不聪明,但是记得宫牧之前说过的话,他私自滞留人间、惊扰凡人犯了刑律,下了地府是要受刑的,转世也无法再投胎做人。 “我……一定得去了吗?”何文斌黯然。 来世无法再做人,是怎样一种体验,何文斌不知道,但想象一下就是不好的体验。 邢战没死过,没有体会,但宫牧看出了他的心思。 “你若是想当孤魂野鬼,就随你吧,反正我不是鬼差,没兴趣催你上路。”宫牧满不在乎,“不过你心中已无怨,成不了厉鬼,时间长了心智会迷失,最终成化为混沌,如果你对你母亲眷恋太深,也有可能会束缚在她身上,反而吸走她的精气。” 何文斌一听慌了,面色愁苦。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去路……”宫牧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邢战,后者莫名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去路?”何文斌急问。 “托身在有灵性的器物上,器物的灵性越足,你的心智能保持得越久,就好比邢战腕上的珠串,是上等法器,你若是能托身在这类物件上也算是一种修行。”他虽然言语是假设,但暗示意味浓重。 这对何文斌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可以吗?邢大哥,我可以吗?” 邢战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被宫牧说得很晕:“还能这样?” “不过邢战的玉珠串是认主的,你托身在里面变成为了玉珠的一部分也必须认主。你终究是个灵体,一旦叛出就会灰飞烟灭。” “我可以的!”何文斌毫不犹豫,他极度眷恋这个世界,所以当初才会留在人间,更何况这些天来他也早就认定了邢战,跟着他还能留在这个世上,对他来说求之不得。 “你可要想清楚了!”宫牧一再提醒,“你去投胎,说不定再下一世又能重新做人了。但是一旦成为器灵,就永生永世无□□回了!” 何文斌似乎才明白这一选择的残酷性,但他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定道:“我可以的!” “好!”宫牧微笑,“那我就助你一臂……” “哎等等啊!”邢战这个当事人抗议,“你们说得那么开心,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啊!” “你有什么意见?”宫牧埋怨地剜了他一眼。收一个魂魄,从何文斌角度来说,是留恋人间占大部分原因,但从宫牧角度来说,根本是出于私心。 玉珠串有了器灵威力加倍,器灵伺主,对邢战来说百利无一害,一些修道之人想方设法弄魂魄,甚至不惜走上邪路。宫牧完全在为邢战考虑,偏偏邢战还要话多,宫牧忍不住嫌他不识好人心。 邢战虽然对鬼鬼怪怪那套不明白,但是一听宫牧话里的意思,立刻就看透了收魂的本质。 “你是不是傻呀,这么容易就被人忽悠了。”邢战可能还确实有点不识好歹,“你是个人哎,就算你死了,也曾经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的意思你没听明白吗?你成为器灵就成了我的奴隶,就得听我的,我让你去死你就得去死。我们老祖宗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把自己从跪着的奴变成站着的人,你还想倒退回去?这家伙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来的老古董有这种思想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跟他一样呢?” 宫牧怒:“什么老古董,你骂谁呢?” 邢战继续道:“还有这珠串其实也没什么大用,主要是最近跟他在一起了,整日见鬼有点危险,也就是个防身的东西,所以我不在乎它能有多大力量。还有啊,我养他一个鬼已经够心累了,整天在我眼前晃悠,最糟心的是连上厕所都跟着!” 宫牧大怒:“我现在已经能离你很远了,我很久没有跟着你上厕所了好吗!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你还提什么!我都快长针眼了好吗!” “所以你再冷静考虑考虑?” “我已经想好了,邢大哥。”何文斌执意道,“虽然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很笨,想不了太复杂的事,不过我死了之后游荡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即使我投胎重新做人,我也不是我了,而是另外一个人。每次一想到这个,我就很难受,很想继续活着。现在能有这个机会,我怎么都愿意!” 何文斌说得坚决,邢战也无法再说什么:“行吧,人各有志。” 宫牧冷冷地瞥着邢战。 邢战看他不动,知道他还气着,立刻奉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帮个忙呗,星君大人。” 旁人称呼宫牧为星君大人,宫牧只觉理所当然,但邢战这么一叫,不知为何心弦一动,有了种不同寻常的感受。 霞光过后,何文斌消失在原地,邢战再看腕上珠串,其中一颗玉珠里有淡淡的白影在晃动。 邢战稀奇地看了许久,又想到一个问题:“我以后每一件事,见谁跟谁说话,岂不是他都知道?” “不会,对他来说玉珠就是一个单独的空间,他只会在你召唤时出现,其他时候只能待在珠子里,对外界没有感知,除非是你大悲大喜或者遇到危险。” “那你现在栖身在铜钱上,岂不是跟他一样?” “当然不同!”宫牧反驳,“他只是普通的魂魄,我是天上下凡的星君!” 邢战不怀好意地微笑。 “我知道你要说那个词,不许再说!”宫牧抢先一步。 “我可什么都没说。”邢战非常无辜。 “你心里说了!” “你都管到我心里去啦?” 当晚,邢战就在何文斌家住下了。何母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热情地招待他,喜滋滋地一遍又一遍重复“我儿子刚来看我了”。 何文斌的家外面看上去破,里面倒是收拾得十分干净,走了大半天的山路,邢战躺在何文斌的床上很快熟睡。 一夜无话,第二天邢战早早醒来,天色微亮就出发前往山林的更深处。 山林深处人迹罕至,景色更是宜人。万木峥嵘苍翠挺拔,枝叶繁茂一碧如洗,晨露坠在叶尖尖上如璀璨东珠,薄雾婆娑行走其中好似人间仙境。 邢战寻到一幽静之处,半片翠林揽臂环抱,一潭碧池如翡翠镶嵌山间,山石落差,一小帘瀑布如白练悬挂。 宫牧飞身跃入瀑布下,溅起的水珠像洒落的珍珠将他环绕,他盘腿而坐,绯衣愈发红艳如火,水火交融,阴阳调和。 邢战找了块平整的石头,与宫牧相对坐下。眼前的人如此耀眼,好像翠玉上的一抹飘红,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虽然邢战在嘴上总是嫌弃宫牧,但有如此美人在侧,也是一种赏心悦目。 天地山水间纯净的灵气在宫牧身体的循环,将精华吸收入体内,一点点修补激战的损耗。 思绪沉淀,宫牧陷入半梦半醒间,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 他一袭绯色战袍,一杆蟠龙长.枪锋锐无俦,他一身烈焰如怒放的红莲,直冲凌霄宝殿。天兵天将拦在他面前,他站在通天的玉阶上,长.枪杵地,玉阶应声而裂。 画面一转,山清水秀间,十丈烟罗下,他横卧在塌上,琼浆玉液饮之不尽。帘帐掀开,一高大俊朗,器宇轩昂之人入内。他凝目望去,却看不清那人容颜。 刚想再进一步,景象模糊,他又置身于修罗战场,持蟠龙□□胯白雪宝马,以一人之力,抵挡千军万马。热血扑面,银枪横扫,他一回头,看见一人纵马相随。 刹那间,灼热的气息在宫牧体内蒸腾,像一块巨石投入湖面,搅乱了一池春水。 他猛地睁开眼睛,双目通红似有烈焰燃烧。 邢战坐在石头上昏昏欲睡,忽然胸中有所感应,烦闷不堪。他站起身想靠近些看个清楚,只见瀑布中的宫牧腾的一下从水帘中蹿出,一道虹光眨眼间飞至跟前。邢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红云倾轧,气势逼人如山石崩裂,将邢战压倒在地。 邢战抬头,宫牧精致美艳的脸近在咫尺,眉眼骄傲地上扬,眸光如剪碎的秋水,眉间的九瓣莲珠光闪耀。 刹那间,邢战呼吸停滞。 宫牧的手覆盖在邢战的脸上,指尖缓缓移动,勾画出他棱角分明的线条。 邢战回过神来:“你要干什么?” 宫牧稍稍后退一些,邢战的压力骤然减轻。 “给我看看你背后的鬼面。”宫牧道。 邢战的手摸到衣扣,却没有动弹。他不是个矫情的人,从来不觉得人前脱件衣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这会他犹豫了,总觉在宫牧灼然的目光下,他这一粒扣子怎么都解不开。 “发什么呆?快让我看看。”宫牧催道。 邢战轻咳一声:“我认为你还是小孩模样比较好。” 笑意在宫牧的嘴角荡漾,仙灵之息沾了妖气,又邪又仙。 邢战不再纠结,解开纽扣脱掉外套和背心,赤.裸着上身,背对宫牧。 紧致的肌肉一块块码在他后背,两块肩胛骨间一张青黑色的鬼面清晰可见,随着他的呼吸,鬼面的表情也在变化,一会哭泣一会大笑。 “颜色比上次要深。”宫牧的声音有点低沉。 邢战不自在地耸动肩膀:“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宫牧的掌心燃起红光,罩在鬼面上,鬼面青黑色的线条染上红色,变成一赤面鬼。宫牧眉头一紧,赤面鬼的红芒渐盛,眼看就要盖过整张脸时,鬼面上突然冒出一蓬黑雾,将红光吞噬。宫牧只觉一股恶寒入体,强大的力量差点将他掀翻。 “你别勉强啊!”邢战连忙转身扶了他一把。 宫牧定了定神:“没事。” 现在的自己还是太弱了!宫牧暗自愤怒。又要他除厉鬼,又把他打压得如此之弱,实在是令人费解。 “算了,反正不痛不痒的。”邢战反过来安慰他。 宫牧默默地看着他拾起背心,套在头上,伸出双手向下拉,卷缩在一起的背心在经过胸口时卡了一下,然后才扯开,遮住他结实的上身。 宫牧眯起眼睛:“身材不错。” 邢战嘴角一弯:“羡慕?” 宫牧不说话,只是凝视着他,樱色的舌头缓缓舔了一圈唇瓣,只是一舔唇的小动作,由他做来别有一番妖异魅惑,仿佛那丁点儿探出的舌尖就能勾走人的魂魄。 邢战喉咙干渴,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加快动作将外套穿上。 “走吧,我们去别处逛逛。”邢战生硬地转移话题。 之后的十来天他们一直过着简单又无忧无虑的山野生活,清晨在瀑布下修炼,白天在山林里或闲逛或寻个庇荫处躺上一整天,晚上回到何家休息。 直到这天两人逛到一处山坳,他们以为又会是一个无人的清净之地,没料到在一棵参天大树下,有一间茅草屋。 那是真正的茅草屋,没有地基,以木结构为主,屋顶铺以厚厚的干草。很让人怀疑如果风一来,这房子会不会被吹走。 “有人吗?”邢战绕着茅草屋转了一圈,朗声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邢战断定是一件空屋,但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草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干瘦的老头出现在他们眼前,声音沙哑如破锣:“你们找谁?” 邢战忽然想起何文斌曾说的:就那个跟我说故事的老头,人家都说他三百多岁了,就是狼妖跟人生出来的。 第28章 “大爷,您这屋子不错啊!”邢战的笑容极具感染力,人一看就会跟着笑。 老头打量了他一阵:“不是本地人吧?” “嗯,来玩的!” 老头热情好客,拉开门道:“进来坐坐?” “好哎!”邢战躬了下身,走进茅草屋。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茅草屋里的布置简单,但各类家具一应俱全,地上角落堆了不少木匠的活计,看来是老头的营生,邢战坐在椅子上粗略一扫,桌椅虽样式普通,但结实耐用,手艺相当不错。 老头自称姓林,有一双粗糙的手,手空着的时候自然半握,干枯的皮肤上青筋凸起,结实有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何文斌的影响,邢战看着他的手,就会想到狼爪。 邢战随口套着近乎:“林大爷,您今年多大岁数啦?” 林老头到了杯水给他,连杯子都是木头的,他呵呵一笑:“我啊,快八十了。” 不是三百多岁吗?邢战心里吐槽,嘴上惊叹道:“您长寿啊!” 八十岁放在城市里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在如此落后的地区,着实不易,何母四十多岁看上去像七十岁,林老头八十岁看上却像六十岁的。不过那三百多岁,估计还是村里人以讹传讹。 “你一个人住这里啊?我一路逛过来,都没看到别家。” “我喜欢清净,不爱跟人一块。” “这房子该不会也是你自己造的吧?” “自己造自己住,自由自在!”老人的目光炯炯有神,完全不像老年人。 邢战不着痕迹地引导话题:“听说山里有狼啊,您不怕吗?” 林老头嘿嘿一笑:“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就没见过狼,都是吓唬小孩子的。” 咦?好像跟说好的不一样嘛!“我还听人讲故事,说得可玄乎了,说什么有妖精?” “哈哈,狼妖是吗?我也经常给小孩子讲狼妖的故事!”老人爽朗地大笑。 邢战从窗户向外望去,发现林老头这茅草屋的位置十分巧妙,从外面看是藏在树林里,但从里面超外看,刚好能眺望这一带最高的山峰,独一无二的美景映在窗上,好像一幅画。 “林大爷,你知道上山的话,哪条路好走?”邢战指着远山。 林老头闻言脸色骤变,笑容像烟一样消散:“你要上山?” 邢战一副心血来潮的模样:“来都来了总要转个遍吧,否则多可惜啊。” 林老头肃穆道:“那座山不能去!” “哎?为什么,不是说山里没有狼吗?” 林老头沉着脸,先前的热情已完全散去,对邢战的话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 邢战本来只是为了四处看看散散心,顺便帮宫牧找幽静之地修炼,而且越是无人到过的地方,越能给人以征服感,邢战越是想去看看。 但林老头一句“不能去”,令他很是好奇。 许久林老头又笑了:“山里没有狼,但是有鬼啊。” 邢战张大了嘴,别人以为他是害怕,其实他心里在说:卧槽,我身边都是鬼啊,兜里还揣着一个。 从茅草屋里出来后,邢战与宫牧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交汇,彼此心领神会。 去不? 去! 本(ben)文(wen)首(shou)发(fa)晋(jing)江(jiang),请(qing)做(zuo)个(ge)支(zhi)持(chi)正(zheng)版(ban)的(de)小(xiao)天(tian)使(shi)。 养(yang)鬼(gui)有(you)风(feng)险(xian),四(si)十(shi)九(jiu)盏(zhan)灯(deng) 码(ma)字(zi)三(san)小(xiao)时(shi),看(kan)文(wen)三(san)分(fen)钟(zhong),盗(dao)文(wen)三(san)秒(miao)钟(zhong)。 晚(wan)8点(dian)半(ban)替(ti)换(huan)正(zheng)文(wen),谢(xie)谢(xie)支(zhi)持(chi)! 如(ru)有(you)意(yi)外(wai),可(ke)留(liu)意(yi)我(wo)的(de)微(wei)博(bo),id:49盏灯。 发(fa)现(xian)这(zhe)里(li)可(ke)以(yi)用(yong)来(lai)打(da)广(guang)告(gao)!v前(qian)最(zui)后(hou)一(yi)章(zhang)作(zuo)者(zhe)有(you)话(hua)说(shuo)里(li)有(you)预(yu)告(gao)要(yao)放(fang)防(fang)盗(dao)章(zhang),但(dan)是(shi)貌(mao)似(si)还(hai)是(shi)有(you)小(xiao)天(tian)使(shi)没(mei)注(zhu)意(yi)。还(hai)是(shi)这(zhe)里(li)醒(xing)目(mu)! 其(qi)实(shi)我(wo)也(ye)懒(lan)得(de)做(zuo)防(fang)盗(dao),但(dan)是(shi)大(da)家(jia)都(dou)说(shuo)增(zeng)强(shang)版(ban)权(quan)意(yi)识(shi)人(ren)人(ren)有(you)责(ze),所(suo)以(yi)也(ye)效(xiao)仿(fang)一(yi)下(xia)。爱(ai)你(ni)们(men)! 本(ben)文(wen)首(shou)发(fa)晋(jing)江(jiang),请(qing)做(zuo)个(ge)支(zhi)持(chi)正(zheng)版(ban)的(de)小(xiao)天(tian)使(shi)。 养(yang)鬼(gui)有(you)风(feng)险(xian),四(si)十(shi)九(jiu)盏(zhan)灯(deng) 码(ma)字(zi)三(san)小(xiao)时(shi),看(kan)文(wen)三(san)分(fen)钟(zhong),盗(dao)文(wen)三(san)秒(miao)钟(zhong)。 晚(wan)8点(dian)半(ban)替(ti)换(huan)正(zheng)文(wen),谢(xie)谢(xie)支(zhi)持(chi)! 如(ru)有(you)意(yi)外(wai),可(ke)留(liu)意(yi)我(wo)的(de)微(wei)博(bo),id:49盏灯。 发(fa)现(xian)这(zhe)里(li)可(ke)以(yi)用(yong)来(lai)打(da)广(guang)告(gao)!v前(qian)最(zui)后(hou)一(yi)章(zhang)作(zuo)者(zhe)有(you)话(hua)说(shuo)里(li)有(you)预(yu)告(gao)要(yao)放(fang)防(fang)盗(dao)章(zhang),但(dan)是(shi)貌(mao)似(si)还(hai)是(shi)有(you)小(xiao)天(tian)使(shi)没(mei)注(zhu)意(yi)。还(hai)是(shi)这(zhe)里(li)醒(xing)目(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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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哇啦哇啦叫什么?”邢战心虚地拔高嗓门,“我去度假了,山里信号不好。找我什么事?” 苍泊换上严肃的语气:“战哥,我又有鬼面的线索了!” 邢战与宫牧交换了一下眼神:“我马上回来。” 付了何母些房钱,邢战立刻订票返程。 当晚,当邢战在长途车上睡觉时,何家院子里出现一青一白两道身影。 白衣在屋子前前后后绕了好几圈,急得团团转:“没人!不在!怎么可能!” 青衣不急不缓:“你确定是这里吗?” “肯定没错!我追着他们的气息来的!难道走了吗?我就说要白天来的,你偏要等到晚上!”白衣一张俊脸急得皱起,埋怨了一会又伤心地低下头 青衣牵起他的手将他拉出院子:“别难过,他们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辗转一番,邢战终于回到了家,算起来他也离开快大半个月了,这些天抛开一切烦恼悠闲度日,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第二天邢战早早打开水月人家大门,服务员妹子们一个个花儿似的向他问好,又小蜜蜂似的瓜分他带回来的土特产。 女孩们正笑得开心,忽然其中一个瞪直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邢战小屋的方向。 她一静其他人跟着静,所有的女孩都看着同一个方向,眼睛睁得老大,鸦雀无声。 邢战也奇怪得往自己屋里看,眼珠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宫牧穿着一身红色的西装,气度从容地向他们走来,他短发清爽有造型感,相貌英俊中又带点魅惑,身材颀长挺拔,如同巨星登场,甫一出现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美则美矣,邢战都看习惯了,但更重要的是,每一个普通人都能看见他。 “你在干什么!”邢战跳起来,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一种心里,又慌又急得把人往屋里推,好像宫牧见不得人似的。 “什么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啊。”宫牧又是一脸无辜。 “为什么要让大家看见你?” “你总是对空气说话,我怕人以为你有病。” “你这一身又是怎么回事?你的长袍呢?” “衣服只不过是按我心意凝化出来的,我要是穿长袍出来岂不是很异类?我这身不错吧,是照最新时尚杂志变的,还挺适合我吧?”宫牧说着还摆了几个姿势。红色西装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压得住的,但对宫牧来说全无压力,虽然是现代装,但依然美得耀眼,美得惊心动魄,任何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能压得住场。 女孩们窃窃私语,为什么老板房间里会走出来一个大帅哥?看起来两人还很熟的样子? 邢战还想掩耳盗铃地把人藏起来:“别闹了!快回去!” “没闹,快撒手!”宫牧甩开邢战,走向女孩儿们,露出迷人的微笑,“大家早上好。” 对于美色,大家都是没有抵抗力的,女孩儿们齐刷刷地问好。 “我叫宫牧,是邢老板请来的特别顾问,以后将会与大家一起在水月人家工作,很高兴认识大家。”宫牧优雅地挥手。 女孩儿们被他迷得羞红了脸。 邢战内心在咆哮:特别顾问是什么鬼啊?他哪里学来的词啊? “水月人家在这一带小有名气,但我们不能满足于现状,集市的规模在扩大,人流在增加,这即是水月人家的机遇,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机遇。” 邢战内心:这职业经理人的台词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那么突然就入戏了!我这只是个小茶坊啊! “好了,大家好好工作,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宫牧拍拍手,示意解散。 邢战内心:这老板似的口气又是怎么回事?他把我至于何地? 按理说突然空降一个人,小工们都不可能马上服气,但邢战招的都是听话的小女孩,而且更重要的是颜即正义,宫牧一发话,女孩们都听话得不得了。 众人回到各自的岗位开始忙碌,但她们心中都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这个特别顾问会从老板的小屋里走出来? 邢战无可奈何,莫名其妙他店里就多了个顾问。 宫牧得意道:“我的表现还不错吧?以后你跟我说话就不要偷偷摸摸的了。” 邢战翻着白眼,懒得再理他。 苍泊来了,背着个书包,朝气蓬勃。他一看见宫牧的新造型,又啊啊啊指着他叫了半天。 “别叫了,多丢人,还天师呢。”邢战嫌弃地把人拉到角落。 苍泊冷静了一会,用神秘兮兮的语气道:“战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保准你想不到!” 邢战没有兴趣跟他玩猜猜看的游戏:“别卖关子了,你发现什么快说!” 苍泊从书包里翻出一本线装的书,翻到其中一页,推到邢战面前:“战哥,你看。” 书很旧,封面残破,上面写有几个复杂的篆体,书页泛黄,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邢战瞄了一眼,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把书往回一推:“太长,不看!” 苍泊拿他没有办法:“我在照顾我太叔公期间,在他屋里翻到一箱子古书,他睡着的时候我无聊就看书。我太叔公的书可多了,什么类型的都有,我不停地看……” “说重点!” “哦,好的。”苍泊抓了抓头发,“我看书的时候翻到一本清玄派杂录,里面记录的都是门下弟子收集到的奇物。我们清玄派过去也是个大门大派,弟子众多,所以记录到的奇物也很多,我在里面就找到了疑似鬼面的东西。” 邢战半信半疑,仔细看苍泊手指的地方,果然看到了相关记录。 书里记录很多,每个物件也只有几行字。关于鬼面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一点信息,大致意思是一名弟子,无意中得到了一张木质面具,面具狰狞,形如鬼怪,但是带上后有助于修行,短时间内功力大增云云。次页画了个鬼面具的图,简练的笔法勾画出面具,与他们见过鬼面具十分相似。 苍泊感叹道:“没想到我的门派那么早就接触过鬼面。” “那现在呢?” “现在?都没人了,只剩我太叔公和我了?” “为什么,既然是大门大派,又是怎么会没人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苍泊吞吞吐吐道,“我入门派的时候就已经没人了。” 邢战x射线似的目光盯着苍泊。 苍泊犹豫了很久才郝然道:“我小时候父母出事,太叔公把我捡回去,教了我点修行的方法,也就算入了门,对于门派里的事,太叔公从来不说,我也不敢问。” “这么说你太叔公应该会知道鬼面的事?” “千万别去问我太叔公!”苍泊抱头大叫,“他要是知道我偷偷把书拿出来,一定会骂死我的!这书里记了几千件东西,他怎么可能每样都知道?而且他最近身体状况极差,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经常高烧昏迷,好不容易今天好些我才跑出来见你,一会我还要赶回去呢。” 邢战鄙视了会他没出息的样子,拧眉沉思。 人思考的时候嘴里总要有点什么,邢战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支烟,是昨天回来时遇到对面工艺品店的老板时对方给的。 邢战冲宫牧眨了眨眼睛:“这支烟不乖,自己跑到我口袋里,所以我要抽他。” 宫牧凤眸微眯:“呵呵。” 邢战垂头丧气地把烟丢到一边,又招呼服务员:“小雅,给我拿包薯片。” 薯片很快被送来,邢战哗啦一下撕开,塞了几片吧唧吧唧地嚼。 宫牧的眼睛又斜过来。 邢战被他看得发毛:“干什么?我没抽烟!” 宫牧瞄了瞄薯片,冷冷道:“垃圾食品。” “咳咳咳!”邢战把薯片呛在了喉咙里,“别太过分了,宫牧!” “请叫我星君大人。” “咳咳咳!适可而止吧星君大人!” 宫牧满意地牵动唇瓣:“少吃点。” 苍泊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邢战又吧唧吧唧嚼了一会后又想到一个问题:“王春旭那里的鬼已经驱了,为什么你还对鬼面那么感兴趣?” 苍泊的脸僵住了,呆愣了半天神情黯然:“实际上是我身上出了点问题。” 邢战脑中警铃大作:“什么问题?” “嗯……我……呃……”苍泊的声音低若蚊呐,“我的背后出现一张鬼面,跟我们看到的一模一样。” 邢战心凉了一截,苍泊居然与自己发生了同样的问题:“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们驱鬼回来的第二天。”苍泊冲邢战拜了拜,“千万不要告诉我太叔公,否则他要担心死了。” 邢战叹了口气:“你太叔公可真忙,一会被你气死,一会又为你担心死。” 苍泊像被霜打的茄子低着头,当邢战看到自己背后出现鬼面都好半天才调整过来,更何况是苍泊。 “这样吧。”邢战合上书,“书留在我这,你先回去照顾你太叔公,等我想好下一步再通知你。” 第30章 夜晚,邢战捧着书躺在床上沉思。 这事又牵扯上修道门派也是令他所料不及,万万没想到连苍泊也中了招,是那晚被袭击了不自觉?总不会是自己传染他的吧? 书页很薄,发黄变脆,稍微一用力纸张就会碎裂,邢战只能用很轻缓的动作翻页。 在众多奇物中,鬼面在里面也没显出多特别,如果粗粗翻阅恐怕还会被忽略掉。 “土地公是不是应该什么都知道?”邢战忽然问。 宫牧听见邢战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问清玄派的事?” “没错,既然苍泊那倒霉孩子什么都说不清楚,我总得另外想办法。” “试试看吧。” 宫牧召唤土地,土地也十分配合地立刻出现。 “星君大人。”土地公扶了下眼镜,恭恭敬敬道。 宫牧道:“我想查一下清玄派的事。” 土地公低头查询,很快搜索到清玄派的相关资料:“清玄派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他们的开山鼻祖自称青茗真人,最鼎盛时期……” 土地简单将清玄派的历史介绍了一番,还真的曾是一方大派,颇有势力。邢战发现有土地公实在是太方便了,简直是移动的图书馆。 “我还想知道他们是如何衰落的,既然曾经是那么大的门派,为什么没什么人知道?” 土地说:“修道之人,本就低调修行,不理俗世,自行修炼,一般人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但清玄派的衰败还是比较特别的,可以说是一夜之间,消失在世间。在八十二年前,其门下一名弟子……” 忽然,邢战只能看见土地公的嘴巴在动,但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疑惑地挖了挖耳朵,还是什么都听不见,而土地还在声情并茂地说,丝毫没有发现没了声音。 “怎么回事?”邢战一头雾水,“你能听见他说话吗?” 宫牧摇了摇头,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土地公停下。 “有问题吗,星君大人?”土地说。 这回能听见他声音了。 宫牧面色微沉:“没事,你继续说。” “好的。后来……” 又没声音了! “停!”宫牧再次喊暂停,“你还是再说说清玄派的历史吧。” 土地虽疑惑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清玄派是个有八百年历史的修道门派。” “行了,再说他们的衰败。” “八十二年前,他们门中有一名弟子……” 没声! “什么意思?他自带静音系统吗?”邢战一脸茫然。 宫牧已经明白了,脸色很是难看:“我们无法从土地这儿听到有关清玄派衰败的前因后果。” “什么叫做无法听?” “土地什么都知道,但并不代表我们什么都能从他那里打听出来,一旦事情与我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就无法从土地公这条捷径打听到,这与算命不算己是一个道理,但是他说出来的话,会被自动隔绝。” “我们跟清玄派能有什么关系?八十年前我别说我没出生,我妈都没出生呢,还是说有关系的是你?” 宫牧摇头:“我与他们不曾有任何往来。” “那是怎么回事?”邢战又想到一个主意,“说不定只是我们一个有牵涉,我们分开让土地单独跟我们说?” “没用的,别忘了我们二人一体的。” “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这是天命,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 查清玄派的事,竟然查到与自身有牵连,实在是非常意外,不知道究竟是与清玄派本身有关,还是别的什么。 总觉得这事正在往诡异的方向脱缰狂奔。 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又追不下去,两人多少有点沮丧,只得暂且把这事放下。 两人躺在床上睡觉,邢战思前想后,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终于忍不住跳起来说:“你睡觉能不穿着西装吗?我都睡不着了!” “我穿西装跟你睡不着有什么关系?”宫牧用一种你无理取闹的眼神看着邢战。 “我看着难受!” “你闭着眼睛还能看见?” “总之就是难受!” 宫牧侧着身,一只手支撑着脑袋,身上的红色西装慢慢变成了长袍,时髦的短发变成了丝绢般的长发。但是眉角的风情和眼中的神采没有丝毫变化,始终有种吸引人目光的魅力。 “满意了吗?”宫牧薄唇轻启,“还是你想要我脱了?” 轻柔如纱幔般的衣袍开始变淡,隐约露出粉色珍珠般的光泽。 “别!”邢战一想到两个人光着身子躺在一张床上就浑身发毛,赶紧将薄毯往宫牧脑袋上蒙。 “你想闷死我吗?”宫牧积极反抗。 “闷死?说得好像你有呼吸一样!再吵就不让你睡床上了!” “你离得开我吗?说得好像你屋里空调修好了一样!” 两人正闹着,宫牧手上一运劲,红光浮现,像锁链似的缠上邢战。邢战哪能容他放肆,但是光凭蛮力又无法挣脱,心里一急,体内气息翻腾,胸口的平安扣与腕上的珠串同时一亮,彼此呼应,汇成一道光矢射了出来。 宫牧及时避让,光矢还不散去,射到墙壁又弹回来,在屋里到处乱飞。 邢战一下子跳起,生怕光矢打坏什么东西,两只眼睛盯着光矢,看着它射入放在桌上的古书。 光矢完全没入书本,古书吸收了光矢,白光薄薄一层笼罩在书上。 像有一阵狂风吹过,书页被吹得哗啦啦直翻,一眨眼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莹莹的光芒持续许久才淡去。 “发生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走到桌前。 古书没有任何损坏,静静地躺在桌上,好像从来不曾翻动过。 邢战拿起书翻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再仔细一看,发现了些异样:在部分条目的末尾,出现了一个莹白色的小字。 “你看这是什么?”邢战摸了摸小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宫牧凑过来一看,都是芝麻般大小的干支计数如“甲子”“乙丑”等等。 邢战灵光一闪,立刻翻到记录鬼面的那一页,果然末尾也有一个,细细小小的两个字“壬辰”。 “奇怪,为什么会出现小字?这些字又是什么意思?” “苍溟海是清玄派的人,蕴藏在珠串中的力量能激发出古书的隐藏内容,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刚才平安扣也有反应。” “也许是受珠串力量的牵动。” 邢战仔细将书翻了一遍,发现计数以天干纪法从“甲子”开始依次排列,凡是有标注的条目大多会有配图,低头思索了:“如果说这本书并不只是记录,而是一本索引呢?” “你是说这干支计数会指引到别的东西?” 邢战用书本拍了拍掌心:“看来还是得再把苍泊找来。” “我认为你最好对他不要抱太大希望。” 邢战耸了耸肩:“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第二天,邢战又打电话给苍泊,没想到苍泊说苍溟海病得很厉害,根本就走不开,如果有事要商量请他过去一趟。邢战欣然答应,再一次来到苍泊那仓库改建的家。 到了苍家,邢战又是按门铃,又是打电话,许久苍泊才匆匆跑来开门。 “对不起,战哥,让你久等了!”苍泊连连道歉,将邢战引进屋。 看苍泊满眼血丝面色憔悴的样子,邢战道:“没事,你太叔公情况不好?” 苍泊苦着脸:“不太好,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不能去医院看看?” 苍泊苦笑了一下:“战哥,你们先进屋坐。” 一进大门,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就好像打翻了香水瓶,香的令人窒息,但在异香中,又飘着似有若无,挥之不去的臭味。之前见苍溟海时,邢战也闻到过这股味道,只是这次浓得太过呛人。 “你家这味道……太厉害了点吧?”邢战掩了下鼻子,有点受不住。 苍泊一脸茫然:“什么味道?” “怪怪的香味,太浓了,你闻不到吗?” 苍泊在自己身上闻了闻:“没有味道啊。” “也许是你闻久了习惯了。” 苍泊端茶送水忙了半天,他在家不敢怠慢客人,生怕又被苍溟海训斥。 “别忙了,你太叔公不是睡了嘛,没人管你。”邢战道。 “没事,就好了。”苍泊把泡好的茶放在邢战面前,“你是不知道,我太叔公是一会好一会不好的,我这些天啊快要累死了。” 苍泊唠唠叨叨哭诉了一番这段日子他是如何衣不解带地照顾苍溟海,苦得跟新媳妇似的。 “你家老祖宗嘛,把你养到那么大,别抱怨了。”邢战宽慰道。 “我不是抱怨,我是……唉。”苍泊长叹一口气,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说正事吧,那本书我发现了点特别的东西。” 苍泊一见他拿出古书,连忙慌慌张张地把他的手按住,紧张地朝二楼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 “不是吧,你太叔公还能突然出现从楼上跳下来?” “不行不行,我太叔公神出鬼没的,还是小心点好,我们到我房间里去说。” 第31章 偷偷摸摸地躲进苍泊的房间,邢战差点以为自己是做小偷来的。 好不容易坐定,苍泊抚了下心口:“好了,战哥,你说吧。” 邢战打开古书翻到鬼面那一页,指着文末的小字,一晚上过去,小字已变得极淡,但还是能隐约看清:“看到没有,好多条记录后面都有这么个标注,我猜想是不是什么索引?在别的什么地方,或者另一本书里有这件器物更多的信息?” 苍泊把书在光下照了半天,迷迷糊糊道:“我不知道啊,我把太叔公房里的一箱子书都翻过一遍的,大部分都是些修身养性的书,没有和这本书相关的。” “有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让你看到啊。”邢战循循诱导,“你想想,你太叔公有没有其他秘密仓库可以藏东西的?” “如果是他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仓库,那我更不可能知道了,其实太叔公身上有很多事我都搞不明白的。”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猜想?我们百无禁忌,我说点冒犯的话你别介意啊。万一你太叔公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是他唯一的后代,他藏的东西你都不知道,岂不是就失传了?” 苍泊支支吾吾道:“我太叔公很忌惮我琢磨阴阳风水的东西,要是有什么的话他恨不得都失传呢,他只希望我安心修长生。” 学了阴阳风水易泄露天机损寿折福,孤贫残夭总得沾上一样,苍溟海不让苍泊学也是情有可原。 “可你现在偏偏被鬼面缠上了。” “是啊。”苍泊更蔫了。 “这样吧,我来帮你想想。”邢战道,“你太叔公平时会去什么地方?” “我太叔公非万不得已不出去的。” “那有什么爱好?或固定要做的事?” “每天在家修清心咒算吗?” 邢战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是憋不住了,站在他房门口透气。 话说苍家这仓库着实令邢战羡慕,空间大,视野开阔,可改造的方向多,站在二楼能看见整个一楼客厅,唯一可惜的是苍泊的房间隔得太小。 太小?邢战发现了异常。二楼一共才两扇门两间屋,苍泊的房间才那么小一块,那苍溟海的房间不是大得惊人? “你太叔公一个人住那么大地,把你塞小屋里?”邢战问。 “什么那么大地?他房间跟我的差不多大呀。” “那就更不对了,你们这二楼从那里到这里那么长,如果他的房间跟你这间一样,那中间是什么?” 苍泊从房间里探出头:“那是我太叔公的书房,从他屋里通进去的。” “里面都有些什么?” 苍泊摇头晃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太叔公不允许我进去。” 邢战发现了问题所在,如果他们清玄派还留下什么,如果没有被苍溟海藏到什么深山老林里,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这间苍泊从未进入的书房了。 “你长那么大了怎么就没点好奇心呢?”邢战拍着他肩道。 “太叔公不许我进去的啊!”苍泊再一次强调,忽然明白了邢战的意思,“你是说他的书房里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有这个可能。”邢战对宫牧道,“你能穿墙进里面看看有什么吗?” 宫牧走到墙边摸了摸:“墙上有禁制,我虽然能进去,但苍溟海会发现。” 邢战玩味一笑:“那就更得进去看看啦。” “可是书房的门在我太叔公屋里啊,我们根本就没法进去。”苍泊道。 “这就要看你了嘛。”邢战搂着苍泊的肩膀,“想个办法把你太叔公弄出去,方便我们做事。” 苍泊吓坏了:“什么?要我骗太叔公?不行的!要是被他知道我死定了!” “为什么你跟你太叔公不是你死就是他死啊?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我们不是骗他,只是充满善意地让他离开很短的一段时间。”邢战用手指比了一小段。 苍泊还在犹豫,邢战又道:“说到底我们还是为了你太叔公,不尽快把你背后的鬼面解决了,万一被他知道,不是让他担心吗?你可是他唯一的曾孙子,让他担心就是不孝!” 邢战巧舌如簧,把以前对王春旭的那套颠倒黑白全用在了苍泊身上,把苍泊绕得迷迷糊糊的,奉他的话为金科玉律。 “战哥你说得太对了!”苍泊握着邢战的手道,“可问题是太叔公他几乎不出门啊。” 邢战脑子转得飞快,鬼主意一个接一接往外蹦,拉着苍泊面授机宜。 几天后,苍泊把苍溟海请出房间。 “太叔公,那个度假酒店我已经事先去看过了,环境优美,空气清新,都是绿化,还背靠生态公园。”苍泊扶着苍溟海下楼,“您最近状态不好,在那里静修肯定事半功倍。我租了个别墅屋,保证没人打扰!您今天先去试试,如果觉得好的话,我就多租一段日子。” 苍溟海陶瓷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削瘦的身体有种病态的美感:“你哪里来那么多钱租度假酒店?” 苍泊搬出邢战事先教好的台词:“酒店是我朋友的,所以给了我最低价很便宜的,您不用担心。” 苍溟海清冷的视线在苍泊脸上转了一圈,没有多问,似乎是信了。 苍泊松了口气,殷勤地把人搀到仓库门口,撑开一把黑伞隔绝阳光:“您慢点走,车就在门口。” 从昏暗的室内走到明亮的室外,苍溟海一下子无法适应地眯起眼睛,抬手遮挡光线。苍泊连忙把伞又压低了一些,完全将他遮盖住。 苍溟海望着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手,怔怔地发起了呆。 “太叔公?”苍泊叫了一声。 苍溟海轻叹一声,垂下手臂:“走吧。” 小心翼翼地把人送到车边,为他打开车门,手挡住车顶,扶他上车,再关上车门。苍泊在心底给自己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开车前往酒店。 一个小时后,苍泊独自驾车回来,邢战已等在门口了。 “一切顺利!”苍泊狂奔向邢战。 “好样的!”邢战拍着他的后背大赞,换来宫牧鄙视的眼神。 “谢谢战哥介绍的酒店,我安排太叔公住了一晚,所以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仔细找!” 两人直奔二楼苍溟海的房间,苍泊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一排书架,几乎没有什么现代化的东西。邢战进屋后环视一圈,一眼就看见床边有一扇门。 苍泊就像偷偷翻父母东西的小孩,兴奋地指着那扇门:“就是那里了,里面就是太叔公的书房,从小他就给我立下规矩,禁止进他的书房。” 邢战走到门前,门十分普通,看上去与一般家里的门没有什么两样。但他还不敢贸然开门,先是看了宫牧一眼,后者给了肯定的眼神,邢战这才放心大胆地拧开门把。 神秘的房门打开,邢战惊讶地挑了挑眉。与其说这是一个书房,不如说是一个书库。一排排的书架像图书馆一样排列,几乎望不到头,也就是说整个二楼除了苍泊和苍溟海的两间小屋全都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全部都是有些年头的线装古书,一走近就能闻到清幽的纸箱。 书库里没有灰尘,既然苍泊是被禁止入内的,那就说明偌大的空间全部都是苍溟海在打扫。若说不在意,怎会如此尽心拂尘?若说在意,又怎忍心让其不见天日就此失传?实在是矛盾至极。 不过邢战无瑕细思这些问题。 “好!”邢战搓了搓手,“我们抓紧时间,找有没有干支计数的书。大家分头找,动作要快!” 三人分别从不同的书架开始寻找。 书架上的书有不少是难以辨认的古字,根本就无法看懂,有些书的文字倒是认得,可无标点断句又晦涩难懂,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邢战翻看了几本就觉头痛不已。 苍泊像是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一边看一边叫:“嗷!这本书是讲观星的!嗷嗷!这本是讲阵法的!嗷嗷嗷!太叔公居然藏了那么多宝书!我好想天天待在这里!” 邢战本就被这些书闹得头晕眼花,苍泊这么一嚎更是心烦:“别叫了!快点找!找完这里还有一排!” 苍泊弱弱道:“战哥,那排不是应该你找吗?” “哪那么多废话呢,给你看书的机会还不好吗?不识好人心!” 宫牧一个人在书库的另一端,他查找的速度极快,一只手搭在书脊上,整本书被红光笼罩,只一眼他便清楚书里记载的是什么。 很快他的手停留在其中一本上,眼前浮现出竖排的篆体《详录·器》,大字一侧是两个小字:甲子。 “邢战,你过来看。”宫牧抽出书本。 “你找到了?”邢战精神一振,快步向他走来,“哎呀,到底是星君大人啊,就是跟三脚猫的天师不一样,敬佩敬佩!” 有的时候,邢战死活不肯叫宫牧星君大人,有的时候,他又能嘴甜得把星君大人赞到天上去。 宫牧榴花般的笑意堆到了眼角,把书递给了邢战。 邢战翻了几页,这可比原先那本详细多了,整本书都是记录清玄派弟子在使用“甲子”这件器物时的方法与感受,以及修行是否有提升之类。“甲子!果然在这里,我们找到了!应该就是在这一块了,继续找后面的!” 书本是按顺序摆放的,“甲子”后就是“乙丑”,再接下去就方便了。 他们找到了“辛卯”和“葵巳”,没想到就在他们以为胜利在望时,唯独缺了中间一本,也就是记录鬼面的“壬辰”。 “怎么回事?为什么前一本和后一本都有,正好鬼面的这本没了?”邢战手中捏着“辛卯”。 如果少的是别的也就罢了,偏偏其他每一本都在,就是缺了鬼面的“壬辰”,这未免也太巧了点! 苍泊丧气道:“就知道没那么顺利!” “难道被人拿走了?”邢战不禁猜测。 “也有可能是根本就没有传下来。”宫牧肃然。 站在等身高的书架前,三人陷入沉默,谁都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道影子。 “你们在找什么?” 三人猛然回头,看见如鬼魅般清冷的苍溟海。 第32章 苍溟海的轻轻一问,把苍泊吓得魂飞魄散,掩耳盗铃地往邢战身后躲。 邢战直想扶额,低声道:“你不是说你把你太叔公搞定了吗?” 苍泊哆哆嗦嗦道:“没、没错啊,我、我确实把他送房间,还、还帮他关上门。”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猪队友?” “这也能怪我?”苍泊大叫冤枉,战战兢兢地对苍溟海道,“太叔公,你、你怎么回来了?” “就你撒谎时费尽的模样,我要是看不出来,我也真算是白活了。”苍溟海面无表情地向他们走来,虽然是在对苍泊说话,但视线一直停留在邢战和宫牧的身上。 “对、对不起……”苍泊鸵鸟似的缩在邢战身后。 苍溟海一抬手,苍泊手里的书唰的一下飞到了他手里,这一招隔空取物把邢战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翻了下书,神情变得凝重,随即又望着邢战,但出于礼貌,并没有任何动作。 邢战赶紧识相地把手里的书双手奉上,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苍溟海只是扫了一眼封面,一贯冰冷淡漠的眼中闪过讶异。 但他很快恢复镇定,眼帘微垂:“小泊,你私自进我书房,还带着外人,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苍泊垂头丧气:“罚抄清心咒两百遍。” “只两百遍?” “五百遍!”苍泊快哭了。 “你现在就去……” “你知道我们在找什么的吧?”邢战突然开口。 苍溟海对上邢战的视线,眼神冷得像冰,利得像刀。苍泊一个劲地冲他打手势示意他别惹苍溟海生气,但邢战视而不见。 “一本‘辛卯’,一本‘葵巳’,以你的聪明才智很容易就猜到吧?”虽然知道眼前站着的不是普通人,但邢战并不畏惧,虽然知道私闯人禁地很不地道,但他必须抓住一切生机。 “所以呢?”苍溟海淡然回应。 邢战失笑,他意识到苍溟海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人有欲便有所求,有所求便有破绽,邢战见过太多有欲有求的人,但苍溟海没有,或者说他的欲他的求不是一般能给予的。苍溟海个性冷淡,软硬不吃,到底是上百岁的人精,善于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对于这样的人,别指望能套出什么话,唯有直截了当可能还有希望。 “‘壬辰’,我们想找‘壬辰’这本书。” 苍溟海款款走到书架边,慢悠悠地将书插回书架:“没有这本书。” 邢战与宫牧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傻愣愣地问“怎么可能唯独缺这本”之类的蠢话:“你见过鬼面具?” 苍溟海的手指搭在书脊上,雪一般的脸庞更白了几分,眼角微微颤抖:“你们见过了。” 邢战苦笑不止:“是啊,见过。” 苍溟海缓缓向外走去,冷漠而疏离:“不是任何东西都能碰,不是所有疑问都应该去探究,趁你们还没惹上麻烦,我建议赶紧脱身。出来,我要锁门了。” “如果我告诉你已经惹上麻烦了呢?” “战哥!”苍泊惊道。 苍溟海驻足,视线转向苍泊。 “战哥,你这是干什么!”苍泊急了,虽然苍溟海对他十分严厉,可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他铭记在心,最近苍溟海病重,他怎敢再说自己的事? “这有什么好瞒的呢?既然他也是曾经见过鬼面的人,与其没头苍蝇一样地到处乱撞,不如大家都简单直接一点!” “不行!我说不行!”苍泊大叫,扑过来就要捂邢战的嘴。 宫牧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轻轻松松一只手将他钳制住。 “战哥!”苍泊扑腾着,眼睁睁看他走向苍溟海。 邢战边走边解开衣扣,他今天单穿了一件衬衫,衬衫一脱,裸.露出上身,暴露出背后狰狞的鬼面。 苍泊哑火,惊讶地瞪着眼。 宫牧深深望了邢战一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眼熟吗?”邢战冲苍溟海一挑下巴。 青黑色的鬼面似乎在对苍溟海笑,苍溟海脸色大变,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脚下被书架绊了一下,身体倾倒。 邢战连忙上前搀扶,当他抓住苍溟海手臂时,只觉他手臂又硬又细,有一种奇怪的触觉。还没来得及细思,苍泊已赶来接过苍溟海。 “所以我恳请你,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尽可能告诉我。”苍溟海对鬼面如此惊惧,也是让邢战始料不及。 许久苍溟海才缓过劲来,轻抹额角的汗水:“恐怕,我只会让你失望。” “总不会比现在还差。” 苍溟海推开苍泊,背影虚弱又疲倦:“都先出来。” 几人在客厅里坐定,苍泊给众人泡了茶,规规矩矩地坐在苍溟海边上。 苍溟海捧着茶杯,垂着头,呼吸弱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众人也不敢催促,静静地陪着他。 当太阳落山,霞光照进客厅,苍溟海才开口:“小泊,去把窗帘拉好。” 苍泊赶紧将四周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并打开了灯。 “那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对我来说好像还是昨天。”白色的灯下,苍溟海就像千年寒冰雕刻而成的冰人,眼睛直视前方,视线却没有落到实处。 八十年前,合了土地公的说法,邢战侧耳倾听。 “小泊应该已经告诉过你关于我们门派的事了,其实算不上什么隐秘之事。我师父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张鬼面具,按照门派的规定记录在册,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他老人家当年的手迹。 “他发现戴上面具后修为精进极快,以为是得到了机缘,便愈发勤奋日夜不缀,短短一个月竟然就超过了潜心修行上百年的师祖。这种速度太过反常,师祖和师叔师伯们都劝他,说他提升太快未必是好事。但师父着了魔似的根本就听不进,认为旁人都是嫉妒他,是他大道的阻碍。 “师父本是个和善的人,但自从他有了面具后,脾气就变得古怪,不再与任何人亲近。突然有一天他就发狂了……” 说到这里,苍溟海深吸了一口气,不愿提及的往事将他淹没,悲伤像深不见底的大海。 “他封了山,血洗门派,门内长辈无人能拦得住他,合全力才将他打伤,但他们也被暴怒的师父全灭。最后,我与……”他顿了顿道,“师兄二人侥幸逃脱,启动护山大阵,将师父困死在了里面。” “那这些书?” “这些书是我们数十年后再从废墟中找出来的,‘壬辰’一本记录的正是面具,当时由师父随身携带,所以也一并毁坏,没能留下来。” 当年的惨剧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则故事,他说来短短数语,岂能描摹当日的惊心动魄。都是至亲至近的人,铭刻在心中,几十个春秋都无法淡忘。 长久的沉默后,邢战试探道:“那面具……” “我根本就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师父得到后也极少示人,但它无疑是师父入魔的根源,是我清玄派灭亡的罪魁祸首。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恐怕真的很难帮到你什么。” “那面具去哪里了?”邢战问。 苍溟海摇头:“应该是与师父一同被毁了吧。” 邢战黯然,虽然知道了清玄派灭亡的经过,但无济于事,他仍然对鬼面一无所知,甚至觉得这玩意儿更加捉摸不透,它的来源是个迷,它会造成的后果也不尽相同,或者说完全无迹可寻。 离开的时候,苍泊将邢战和宫牧送到门口。 “对不起,战哥,我还以为你要把我的事告诉太叔公呢,我错怪你了。”苍泊一个劲地道歉。 “说什么呢,多大点事。”邢战当然不会告诉他,其实一开始是真想告诉苍溟海,毕竟自己只是个外人,他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不不,是我害了你,真对不起!” 苍泊一直以为是他把邢战牵扯进王春旭的事,才害邢战被鬼面盯上。 看他小狗似的垂着头,邢战叹了口气,随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想什么呢?是假的。” “哎?假的?”苍泊摸着被他拍疼的脑袋。 “我就知道会被你搞砸,所以特意想了b计划。你说你背后出现鬼面,我想着这主意不错,照样子画了一个,到时候万一被你太叔公发现,就打苦情牌,没想到还成功了。” “原来是你画的?”苍泊马上就信了。 “画得不错吧?”邢战挤了挤眼睛。 苍泊立刻恢复元气,崇拜地看着邢战:“战哥,你太聪明了!这都能被你料到!你画得也太像了吧!我都被你唬弄过去了!” “行了,别废话了,回去照顾你太叔公,看他病的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嗯!战哥你慢走,我不送了!” 苍泊兴高采烈地关上门,宫牧瞥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骨,语气却十分平静:“你对这呆瓜太好了吧。” “有吗?”邢战耸肩,“他又帮不上忙,干嘛给他造成心理负担呢。” “他瞒不了苍溟海多久。” “我也这么认为,而且我觉得他根本就不应该瞒,到时候出事了对人伤害更大。不过呢,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总得尊重他,你说对吧?” 宫牧轻哼一声,似是不屑,邢战疑惑地看着他。 第33章 闷热的夏夜,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即使有风也是热烘烘的,稍一动弹就是一身汗。 邢战冲了个冷水澡,赤.裸着上身,背对着镜子。水珠沿着他的肩胛骨滑落,流过鬼面,就好像一张狞笑的脸在哭泣,看得人毛骨悚然。 他冷笑一声,抓起衣服直接走出浴室。 宫牧正在他床上打坐,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没有擦干的水凝结在他结实的胸肌上,虽然只是一滴水珠,却有种性感的味道,令人移不开视线。 邢战一转身,鬼面出现在眼前,宫牧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很想说点什么,可同情对邢战这样的人来说无异于侮辱,玩笑又如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难得安静充满了小屋,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一缕青烟在角落里升起,宫牧抬手释放出一道红光。 土地公从青烟里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地上一个包裹:“星君大人,有你的快递。” 正在穿衣服的邢战差点没把衣服撕了:“你们那儿还有快递?” “不行吗?”宫牧抱着快递盒子一边撕一边问,“谁给我的?什么东西?” “是黑白无常留给你的。”土地公说完就往青烟里钻。 “哎?你跑什么?”宫牧话都还没说完,土地公就消失了,真正的一溜烟就没影了。 邢战拖了张椅子坐到他面前:“什么玩意儿?” 拆开包装,打开盒盖,宫牧从垫材中翻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 “手机?”邢战抽了抽嘴角。 宫牧忽然想到了什么,脸黑成了煤炭。 “还有张贺卡。”邢战从盒子里拿起纸片,逐字逐句读,“星君大人:您好!我们去旅游了,剩下的事就有劳星君大人了!么么哒!” 宫牧抽出卡片奋力掷在地上,卡片一落地就冒出白烟,转眼间消失不见:“这哪是贺卡!简直太过分了!” “我还没读完呢。” “是无常二鬼!他们去休假居然敢把活丢给我,谁给他们的胆子!”宫牧明艳的脸庞燃烧着怒火。 “所以这是鬼差的工作手机吗?给我看看。”邢战好奇地拨弄了半天,没有任何反应,“怎么玩儿?” “这样这样再这样。”宫牧凑过去按了几下。 手机屏幕上出现类似地图的画面,分布着一些深浅不一的红点,有些红点还十分集中,地图上的标识均为某某医院。 “这些红点都是快死的人吗?”邢战将地图一会放大一会缩小,一个蓝色箭头随着他方向的变化不断改变角度,“居然还是实时导航的!” “对,浅红色的是有生命危险的,深红色的是濒死的,颜色越深就说明情况越危急。不过一般也不看这个。”宫牧认真地讲解,又在屏幕上按了一下,所有的红点都消失了,只有一个红点在闪烁,并发出滴滴的警报声,点一下红点还出现了一个人的信息,“看,有个死人。” “好先进啊!”邢战惊叹,看看屏幕又看看淡定的宫牧,“你不去吗?” “去哪儿?”宫牧茫然,还没有接受代班鬼差这个设定。 “去拘魂啊。” “不去!”宫牧一脸愤然,“关我什么事,还有牛头马面呢!” “你们这是互相推卸责任啊?” 宫牧斜视:“你确定要出去?” 窗外恰好一阵蝉鸣,邢战这才想起宫牧的移动全靠自己,也就是自己要跟着去拘魂,一个大活人跑去拘魂,这算什么事? 再说了,那么热! “不去!”邢战把手机往床上一丢。 宫牧莞尔,关掉手机的警报,随意地翻看。 床的一边沉了沉,邢战俯身趴在床上,从衣领的缝隙里正好能看见刺青般的鬼面额角。宫牧听到了邢战绵长沉重的呼吸声,情绪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低落。 今天一整天算是白忙了,他们就像在被困在浓雾中,找不到迷宫的出口。 究竟该如何是好? 宫牧思索半晌,忽然心生一计:“我有个办法!” 邢战把脸埋在枕头里,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把衣服脱了。”宫牧命令道。 邢战弹了起来,护住衣摆:“你想干什么?” “快脱衣服,让我拍张照。” 邢战瞪着眼:“你要拍我裸.照?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鬼!” “你说什么呢!我就拍个背!” “拍背也不行,我的肉金贵着呢!” 宫牧见跟邢战讲不通,也懒得跟他多解释,二话不说扑上去,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扒他衣服,邢战猝不及防,衣服被他撩到胸口。 “干什么!放手!”邢战大吼,一脚踹过去。 肉搏宫牧可是占尽了优势,立刻将下半身虚化,邢战的脚穿过他的身体,没有踢到任何东西。 但是邢战誓死护卫自己的贞操,拼命压着衣服不让他撩。只听得撕拉一声,薄薄的背心被扯成了两半,一半在宫牧手里,一半耷拉在邢战身上,半掩半露的,若是不知情的闯进来,还以为即将发生点什么。 “看你干的好事!”半截衣服在邢战健壮的身上晃荡。 “明明是你买的地摊货太不结实了,还怪我?”宫牧丢掉另外半截,“再说了,我只是想把鬼面拍下来去查,你激动什么?” “要拍鬼面你好好说啊,撕我衣服算什么,我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嘴。 “把手拿开!”邢战没好气道。 “不拿!”宫牧的手紧紧压住邢战胸口,发现手感不错,还顺手捏了捏。 “居然敢摸我,你付钱了吗?” “趴好!让我拍照!”宫牧强硬地把邢战翻了个身,骑坐在他腰上,按住他的脖子,咔擦拍下了鬼面。 邢战趁他拍完照分心的刹那,夹住他的一条腿,一个旋身两人翻转。宫牧不甘心,勒住他的上半身,又想将他制住。 “放手!” “你放手!” 于是两人互不示弱,一个冰一个火,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他们扭抱成一团,在窄小的床上滚来滚去。 角落里的青烟又燃起,土地公从里面走出来:“星君大人,我想起还有一件事……” 话没说完,土地公愣在当场,他看着床上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面无表情地扶了扶眼镜。 宫牧这才惊觉他们此时此刻的姿势太容易让人误会了,赶紧起身正襟危坐:“咳咳,还有什么事?” 露点了的邢战用半截衣服遮住身体,愤怒地瞪着宫牧的后脑勺。 土地公非常镇定,用公式化的口吻道:“无常二鬼让我带句话,他们说因为地府交通整治人手不够,牛头马面被调去帮忙了,所以拘魂的事,还要星君多出点力。” “滚!”滚的后半节音还没吼出来,土地公已原地消失。 宫牧拿起手机操作了一番,将刚刚拍下的鬼面发送出去。邢战凑过去,看见屏幕上黑底血色的四个大字“无常鬼令”。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无常号令,百鬼听命。”宫牧粲然一笑,“既然他们把活丢给我,我也不能给他们白干啊,你说是不是?” 邢战点头:“你无耻的样子很有我的风范。” 午夜十二点一过,阴气大盛,黑暗中众鬼蠢蠢欲动,他们是失落人间的孤魂,他们是游荡徘徊的野鬼。 邢战站在水月人家的窗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乌云遮蔽的月亮,昏暗中影影绰绰的鬼魂在向水月人家聚集,他们飘飘荡荡好像下一刻就会随风飘散,他们形单影只但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如果说那次医院里宫牧召集众鬼还只是小打小闹,那这一次算得上是大手笔。 无常号令,百鬼听命。 无常虽然只是鬼差,可管理人间众鬼,无常鬼令是二鬼的最高指令,轻易不发,一旦发出众鬼若敢不从,灰飞烟灭。 黑白无常已经上千年没有用过无常鬼令了,积蓄了上千年的灵力其威力不可小觑,他们俩是守着关键时刻用呢,没想到一到宫牧手上,就被这么消耗了。 宫牧将鬼面散播出去,命令凡是见过鬼面的鬼魂均来报到。 但是,真的有用吗?邢战严重怀疑,他听见有几个小女生鬼聚在一起闲聊。 “那个脸好吓人哦,像鬼一样。” “你自己不就是鬼吗?” “对哦,我忘记了。” “那个背拍得好性感,我就是为了那个背来的。” “这么巧,我也是!” 宫牧拖了一张桌子摆在水月人家的中间,铺一张红纸,左右各点一盏固魂灯,一块令牌悬挂在桌前,上书“鬼令”二字,摇曳的烛光照在他身上,在墙壁上投下剪影。 “何文斌,你去门口维持秩序,一个一个放进来,太多的话你给他们发个号,明晚继续。”宫牧吩咐何文斌。 “好的!”何文斌很高兴自己能有用处,憨憨地往门口一站。 邢战有点接受不了:“我这是给人用的茶坊啊!为什么会被你用来接待鬼?还有这桌子弄成这样是干什么啊!” 宫牧往桌前一坐,如同坐堂审问,气势逼人:“难道你要我在大街上问吗?” 他绯衣妖娆,眸光潋滟,好像重返人间的妖,又像坠落凡间的仙,邢战觉得有点晃眼。 “第一个鬼进来!”宫牧一拍惊堂木。 “一号!进去!”何文斌远远地应和。 第34章 鬼与人没有什么两样,千奇百怪众生之相。百鬼夜行,声势浩大,有的想混个赏,有的为凑个热闹,有的冲着邢战的背,总之无常令下,众鬼响应纷纷,但鱼龙混杂,真正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 有的说:“我见过,我小时候看人跳大神就戴着这种面具!” 有的说:“我老家有个木匠专门雕面具,有几个好像跟这个差不多。” 也有的说:“那文身不错,我以前也给人文过类似图案。” 更有甚者:“那是谁的背?让我再看一眼好吗?” 凡是觊觎邢战背的,一律被宫牧扔了出去,威胁再敢靠近三百米直接拘去投胎。 眼看天都快亮了,宫牧问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固魂灯烧得只剩短短一截,宫牧露出疲态,不耐烦地为维持着荧惑星君的仪态。 邢战更是困得眼皮直打架,他实在听不下去,走到一边舒展四肢。 他打开窗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嫌太热,正要关窗,看见对街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女鬼。 其他鬼都争先恐后地挤在水月人家门口,生怕漏听了叫号,唯独她静静地站在街角,仿佛旁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大概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梳着马尾,相貌姣好,打扮普通,就像一朵不起眼但清新的野花开在路边。当邢战看见她的时候,她也转过头来迎着他的视线,明明是个小女孩,却有着令人心惊的冰冷眼神。 “何文斌,别叫号了,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宫牧按着太阳穴。 “最后一个吧。”邢战指了指对街的女鬼,“就她了。” 众鬼散去,何文斌将女鬼带进茶坊。 女孩低着头垂着眼,看不清表情,五官在光影里模糊不清。 宫牧凝视着她,似乎要将其洞穿,许久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眼中却冰冷阴沉:“你这样的也敢出现在本座面前,胆子不小!” 邢战正疑惑他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只见女孩缓缓抬起头,一张清秀的脸慢慢扭曲变形,眼睛凸起流出血水,嘴巴咧到耳朵,露出一口锋利的碎牙,发出像野兽般的嘶吼,向宫牧扑去。 邢战大惊之下,不假思索地手捏珠串往宫牧胸前一挡。与此同时,红纱铺天盖地而来,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罩住,一道耀眼的霞光像盛开的烟花般闪过,女鬼瞬间被击飞,红纱飘落,宫牧立于自己前方半步处。 纱衣柔软如无物,却似这世上最坚实的屏障,一切邪祟污秽都能阻挡在外。宫牧如玉树挺立,烛火在他身上投下一层朦胧的光,瓷白的脸庞被殷红的霞云笼罩,刹那间邢战心中有些难以名状的异样。 宫牧低头看了眼挡在胸前的玉珠,又看了邢战一眼,唇角的笑意冶艳无双。 他轻轻按下邢战的手,走向女鬼,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女鬼伤得不轻,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披头散发,鼻青脸肿,面色发青,那是她生前最后的模样。咳了一阵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又变成一个马尾辫、面容清秀的女孩。 邢战没想到她竟是个厉鬼,旁的听从鬼令前来的都是普通的游魂,这个居然是个厉鬼,宫牧专收厉鬼,她还自己送上门,实在是匪夷所思。 女鬼跪在地上抱着肩膀颤抖:“星君饶命,我、我控制不住。” “你心中有怨,三年了还能保有一些神智,也算坚忍,不过你既然已生出厉气,就是我职责所在,莫怪我心狠手辣。”宫牧狭眸微眯,抬起右手。 女鬼趴在宫牧脚边抓住他的衣角:“我见过鬼面,是真的,求星君大人网开一面。” 又是一个混赏赐的吗?宫牧漫不经心:“哦,在哪里见过?” “在人身上!我发誓!”对女鬼来说这是往生的唯一机会,她急切地想要抓住。 宫牧眼神微变,回到桌前,惬意地倚在椅子上:“起来说。” 女鬼膝行几步并没有起身:“我是三年前死的……” 三年前一桩命案,扼杀了她如盛开之花般的生命。 女鬼名叫许红芹,是一名来城市打工的女孩,在一家夜总会做厨房小工。那一晚午夜她像往常一样下班,没想到遇到一醉酒的年轻男子尾随后意图强.奸,她极力反抗男子情绪失控将其奸杀。案子本身很普通,警方很快就破了案,将醉酒男子捉拿归案,但没想到男子家相当有钱,请了个大律师。律师出具了一份精神鉴定书,证明男子患有精神病,以无刑事责任能力辩护,又无中生有编造伪证说许红芹是夜总会的坐台小姐,当晚其实是许红芹见男子精神异常想偷钱,结果反被失手误杀。最终男子被判决无罪。 听到这里,宫牧伸出一根手指冲许红芹一划,一根灰丝从她体内抽出。 虚空中隐约出现画面,黑暗中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许红芹正在缓缓靠近一男子,男子惊恐地尖叫,不断往窗外逃,最后失足翻下阳台活活摔死。这就是她成为厉鬼的原因。 “杀你的人已经被你弄死了,你还想要什么?”宫牧道。 许红芹低头不语,五官又开始扭曲。 “是那名律师?”宫牧明白了,“人间自有人间的法则,你不能去破坏,更何况你付出的是你来世,值得吗?我相信这些年你也曾试图去害他,但因为他不是杀人凶手,所以仅凭你那股怨气伤害不了他。” 许红芹的眼角又流出血水。 “不是每一个人做亏心事都会心虚的,既然他没有愧疚之心,你就吓唬不了他。”宫牧讥笑。 许红芹没有急于辩驳,只是缥缈的声音道:“我就是在他身上看见鬼面的。” 宫牧神色微敛。 “就在审判那畜生的法庭上,当时我也庭上,看着他们每一个人,听他们撒谎,听他们污蔑我。当那律师在说话时,我看见他的脸上出现一张青黑色的鬼脸,转过头来对我笑。”许红芹至今仍感后怕,那鬼面一眼,好像能将她看穿,阴森的笑容将她冰冻。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水月人家,固魂灯熄灭,许红芹的声音淡得几乎看不见。 邢战与宫牧视线交会。 “何文斌你看好她。”宫牧吩咐。 自从许红芹进屋后,何文斌就一直傻愣愣地看着她,听到宫牧的话后立刻上前。 天亮,阳光照射出空气中纤细的尘埃,夜晚的鬼气被驱得一干二净,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准备开门迎客。 邢战和宫牧开始着手查那名律师。律师名叫方扬,据说在业内还小有名气,替不少人脱过罪,许红芹一案就是最出名的案件。 但除了许红芹说在他身上见过鬼面外,两人在方扬的生活工作中,没有发现任何鬼面的痕迹。 他们让何文斌连续跟踪了方扬多日,发现他又接了一个新案子,这天上午开庭,出于好奇,他们也跑去了法院等在门口。 邢战站在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遥望,思索着究竟如何才能从他身上获得鬼面的线索。宫牧站在他身边,手肘支在他脑侧。 “我们这样根本是大海捞针啊,或者根本是她编出来骗我们的?”因为有宫牧在身边的缘故,尽管天气炎热,但邢战还是觉得很凉爽,心情也不错。 “我看过她的记忆,她没有撒谎,但这个方扬的情况确实与我们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临近中午陆陆续续有人从法院出来,方扬也与人有说有笑一同走出大门。 方扬其貌不扬,长得尖嘴猴腮,一眼看去给人不太舒服的精明感。 他正要上车,一个中年妇女从背后冲出来,抡起拎包就往方扬脑袋上砸:“缺德鬼!你们这些缺德鬼!迟早要遭报应的!” 她的身边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拉着她:“妈妈,你别这样!没用的!” 中年妇女失控的尖叫,泪水糊了一脸,胡乱地拿包乱甩,好几次还甩到了少年身上。 方扬抹了把额头,摸到一手的血,不急着处理伤口反倒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又把镜头对准暴怒的中年妇女:“我警告你注意你的言行,我可以告你人身伤害的。” 中年妇女显然完全不是方扬的对手,被他吓傻了呆愣当场。少年连忙挡在中年妇女身前,怒视方扬。 方扬冷笑一声,又拍了几张照片,转身上车扬长而去。 何文斌在一边解释道:“方扬这次接的是一起醉酒驾驶致人死亡案件,死者就是这个女人的丈夫,那个是他们的儿子。方扬说交警的酒精检测程序上有问题,认为检测无效,又说死者是生活困难一心寻死自己往车上撞的,还拿出一堆证明说肇事者是很有爱心的慈善企业家。” 邢战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中年妇女哭倒在路边,少年无助又疲倦,他想要把他妈妈扶起来,可又拽不动,劝了几声后自己也站在边上哭。 何文斌非常气愤:“眼下情况来看,就算判也判不多。死者一家确实很困难,他老婆有肾病,没有工作,儿子读高中好像成绩还不错,明年高考,全家就靠死者一个人撑着,现在全毁了。” 邢战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对宫牧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在经过那对母子身边时,邢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塞到少年手里。少年下意识地接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邢战他们已走远了。 第35章 炎热的夏日也只有短暂的清晨能有些清凉微风,轻风吹动宫牧瀑布般的青丝,精致的脸庞在晨曦中散发着淡淡的金光,眉心的红莲熠熠生辉,唯独中间最短的一片莲花瓣是空心的,成了完美中的唯一缺憾。 邢战望着盘坐在树下的宫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小石子,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欣赏着眼前的美人。 等得无聊了,邢战起了玩心,将石子瞄准宫牧丢了过去。在石子即将击中宫牧的刹那,他的身上出现一道屏障,砰的一声,石子碎成了粉末。 宫牧蓦然睁眼,直勾勾地看着邢战,邢战冲他无辜地一笑。宫牧衣袖一拂,长身而起,俯视邢战,瞳光似剪碎的秋水,邢战歪着脑袋,虽然是自下而上望着他,却丝毫不会被他的气势所压倒。 “本事越来越大了,哎呀,想当初你还是一个粉团子,现在都长那么高了。”邢战的语气莫名有种好不容易把熊孩子养大的感觉。 宫牧贴着他坐下:“这算什么,还差得远呢!待我恢复全力,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天将战神!” 邢战忽然想到:“是不是等你完全恢复,第九片花瓣就会变红,然后就刑满释放了?” 宫牧刻意无视那句刑满释放:“没错。” 气氛突然之间变得有些怪异,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蔓延。 邢战心里有点闷,就连清晨的风都变得压抑,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脸色比刚才暗了许多。 宫牧也觉不太痛快,先前修炼完毕的畅快感一扫而空,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过还早呢,修一世哪有什么容易,越到后面越艰难。而且在鬼面的事没有解决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你不要担心。” 原本宫牧修炼圆满重返天庭是太过自然的事,可话从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变味。 “谁担心了?”邢战倔强,语气有些生硬,“没你我还活不了了?长那么大我还不是靠自己?” “行行行,你最厉害。”宫牧斜了他一眼,眼角的风情又让邢战看得一愣。 邢战咳嗽了一声道:“你那么能,快点想想该怎么查那个姓方的,就算我们整天跟踪他,也不是回事。” 宫牧的眼睛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邀功似的说:“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晚上再告诉你。” 这些天他们已把方扬的资料调查得一清二楚,到了晚上,两人来到方扬的家。 方扬住在一个高档小区,一般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出,但邢战和宫牧做出一番谈笑风生的模样,大摇大摆地从保安面前经过。这保安大概也是新来的,还不认识所有业主的长相,看他们两个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以为是住户,就没有拦他们。 他们坐在方扬所住大楼楼下的长椅上,邢战仰望方扬家的阳台,有点紧张:“可以吗?我不会有事吧?” “有我在没事的。”宫牧保证道,“护你一道生魂还不是小菜一碟。” 宫牧想到的办法是离魂入梦。人的记忆是不会说谎也不会消失的,人之所以会遗忘只是因为那段记忆被藏在大脑的某一个角落,太久不去翻动而丢了联系,但发生过的事不会改变,就好像被锁进箱子的影碟,只要去寻找,就能找到。宫牧和邢战现在要做的就是从方扬的梦境潜入他的记忆,来搜寻鬼面的线索。 宫牧本就是天上星君,入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邢战是人,不能随随便便进入他人的梦境,必须先离魂,再由宫牧带着他的生魂入梦。 “放心,把你交给我。”宫牧的话语有种蛊惑的意味,眼中流转的神采令人目眩神迷。 活人魂魄离体可不是小事,离了魂人,魂无法自保,身也无法自控,等于是将性命交于他人手上,万一有意外,就是有去无回,非完全信任,断不会同意。 也许是邢战胆大包天,也许是真的受他迷惑,邢战下定决心:“行吧,去就去吧,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宫牧本以为还要劝说一番,或者干脆他等着,自己一个人入梦,没想到邢战这么快就答应了,心里头顿时满满的,有种前所未有的美好感觉。 “我保证不会让你有事的。”宫牧再一次郑重承诺,又对何文斌说,“你保护好他的肉身,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 何文斌恭顺地站在一旁守着邢战。 “准备好了吗?”宫牧问。 “来吧!”邢战闭上眼睛。 宫牧轻笑:“别紧张。” 耳边他的笑声还没有消失,邢战就感到手上一重,人被他拉了起来。踉跄了几步,宫牧将他扶稳:“看,一点都不会难受。” 邢战还没有反应过来,宫牧指了指他背后,邢战一回头,看见另一个自己坐在长椅上,双目闭合,身体略微歪斜,好像睡着了似的。再看自己,一模一样,只是身体呈半透明。 他的生魂已被宫牧拉了出来。 与照镜子不同,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实在又诡异又奇妙,邢战摸了摸肉身的脸,还能感觉到热度。 宫牧伸出拇指,在邢战肉身的眉心一按,一道红光钻了进去,肉身一亮后恢复平静,与平常无异。 “好了。”宫牧握住邢战的手,“抓紧我的手,一开始可能会不习惯,万一被什么东西冲散飘走可就麻烦了。” 邢战环顾四周,不论是视物还是听声,都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听到宫牧的话后惊诧的问:“还会飘走?这你事先可没跟我说啊。” “只要你抓紧我,就不会飘走,跟好我,可别被什么魑魅魍魉勾走了。” “除了你,我还能被什么东西勾走?”也许是没了肉身脑子真的不太好使了,邢战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宫牧的笑容盛如夏花,艳如烈火,更紧地将邢战的手握住。 可不是吗?要不是受了蛊惑,怎会轻易地答应他做离魂这种疯狂的事呢? “走!”宫牧牵着邢战,像一阵风,钻入眼前的高楼大厦。 邢战只觉眼前一花,眨眼间站在了方扬家门口,再被他一拖一拽,已站在了方扬的床边。 方扬睡得正熟,呼吸均匀平稳,完全没有察觉房间里多了两个灵体。 宫牧看了邢战一眼,用眼神询问。 邢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做好了准备。 屋子里红光大盛,宫牧与宫牧扑入了方扬身体里。 方扬哼了一下,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邢战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梦里居然会是这样的,光怪陆离的色彩不断转换,各种事物擦肩而过,记忆的碎片在眼前一一呈现,互不相关的画面拼接在一起,荒诞不经。 “这么乱……什么都看不清……”邢战眼花缭乱。 “嘘!”宫牧将手指按在他唇上,“这里只是记忆与梦境的表层,我们快速通过。” 邢战在一片混乱中完全没有方向感,只能紧紧地抓住宫牧,只有他微凉的手才是这凌乱世界里唯一可靠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宫牧终于停下了脚步,紧绷的脸稍稍放松。 四周的景象比先前来得有序,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万花筒的世界,从四面八方任何一个角度看出去,都能看到不同时期的方扬。 两人携手向前,走马观花似的经过一幕幕场景。 从小到大,人的一声浓缩在了眼前。起初年幼的方扬在父母的臂膀下蹒跚学步,童颜无暇。后来方扬尚年轻,在学校求学,在事务所里打杂,青春朝气。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世界被一层灰雾笼罩,鲜艳纯净的颜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是虚情假意权钱交易,他的手接过一杯又一杯的酒,他的背后是一张又一张痛哭流涕的脸。 宫牧和邢战在清澈与灰蒙模糊的界限中仔细寻找,终于看到了源头。 当还略显青涩的方扬踩过一张破碎的脸时,鬼面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身边,当他从另一人手里接过一沓钱时,鬼面人狞笑着,慢慢融入他的身体,最终合二为一。 心里有鬼,鬼才会上身。 无需鬼面具,无需任何媒介,点滴混浊或许能视而不见,但当污秽越积越多,污染了整个内心世界,又该如何洗涤?当一个人的心从红色变成黑色,他便从人变成了鬼。 宫牧和邢战远远地看着被鬼面人附身的方扬,见证了一个人的死亡,一个鬼的诞生。 鬼面人似乎察觉了他们的存在,扭过头来,冲他们大笑。 “小心!”宫牧连忙护住邢战。 随着一声尖啸,鬼面人已扑到跟前,张牙舞爪地咧开血盆大口。 “快走!”宫牧紧紧抱住邢战的生魂,化作一道霞光遁走。 没有了*的阻隔,两个灵体紧靠在一起,用最直接的方式纠缠相连。人与人从未如此贴近,这是抛弃了语言、肢体、眼神,直达灵魂深处的交流,那一刻他们心中同时涌起奇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由内而外地感到兴奋喜悦。 鬼面人紧追不舍,所过之处一片污浊。 宫牧加快速度,眼看快要逃出方扬的精神世界,鬼面人突然膨胀。 黑雾席卷而来,两人眼前一黑,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狼狈地飞出去。 宫牧不敢停下脚步,继续抱着邢战回到楼下长椅,将他的生魂塞进肉身。拇指按在他眉心,红霞将他全身笼罩,昏迷中的邢战眉头紧皱,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他怎么样?”何文斌紧张地问。 宫牧无暇回答,继续催动灵力,绝世眼眸中暗藏慌张,下颌因为咬牙而微微鼓起,另一只手不知不觉地将人抱得更紧。 毫无预兆的,邢战睁开了眼,怔怔地看着宫牧。 四目相对,宫牧一阵狂喜,但随即发现不太对劲。 眼前的是似乎是邢战,似乎又不是邢战。眉宇间除了硬朗和正气,更多了一点从未见过的温柔。他的手动了动,好像想抬手,但最终只是抓住了宫牧的衣袍。 “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他疲倦地微笑。 宫牧心头怦然一震。 第36章 “你在说什么?”宫牧惊问。 邢战凝视着他,眼神中的眷恋浓得令人心悸,似乎要在这须臾间将眼前的人看个够,随后又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宫牧只觉脑中刺痛,某一个被封锁的地方蠢蠢欲动。 看来魂还没有完全归体,宫牧再要施术,邢战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眼神清明,表情生动。他一看自己居然被宫牧抱在怀里,立马撑住宫牧的肩膀,接着一推之力,挣脱出怀抱。 “什么情况?”邢战茫然,“发生什么事了?” 宫牧仍然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回神:“你刚才在说什么?” 邢战比他更迷茫:“我说什么了?” 宫牧盯着他,灼然的目光似乎要将他融穿,暗夜中一点星光坠入他瞳孔。许久他才收回视线,偏过脸:“没什么,大概是我听错了。” 邢战满脑子还是鬼面人,根本没注意到宫牧的异样:“就是那个鬼面,绝对没错了!那东西是不是能看到我们,否则怎么会追出来?” 宫牧随意地应了几声:“我们先回去再说。” 邢战也觉半夜在人小区不太好便同意了。 两人刚刚转出小花园,看见黑暗中有一个人影站在树下,一看见邢战二人走来,就慌慌张张地往树后躲。 月光下有一点银光闪烁,邢战眼尖,一眼就看清那是一把刀。 在这个高档小区里,居然有人埋伏在阴影里,手里还揣着一把刀! 两人快速经过时,邢战一个箭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锁住那人双手,将人从树后揪出来。 那人完全没有料到邢战会有这个举动,而且显然是个全无防备之力的新手,甚至连步子都没来得及迈开就被邢战按在树上。 他张了张嘴,但出于慌乱和心虚没能叫出声,只是惊恐且愤怒地瞪着眼睛,试图用脚踹邢战。 邢战一脚蹬在那人膝盖窝,那人应声跪倒,邢战再一捏他的手腕,他腕上剧痛,再也握不住刀,咣当一声,尖刀跌落在地。 借着黯淡的光线一看,没想到是那日法庭外见过的少年,本想喊人的邢战改变了主意。 少年还在无力的反抗,清秀的脸上满是惊恐,但更多的是少年人独有的倔强,像初生的犊子无所畏惧。 “放开我!”少年低吼。 “哈!还敢吼我!”邢战朝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直把少年扇得头重重一顿。 少年晃了晃脑袋,抿着唇,对邢战怒目而视。 邢战瞄了眼掉在地上的刀:“你这是想干什么?” 少年梗着脖子不说话,眼睛亮得像星子,拉长的脖颈有着发育期少年的纤细。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半夜三更拿着把刀躲在方扬家的花园里,还能干什么? 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狼崽子! “我见过你。”邢战道。 少年没想到邢战会说这句话,怔愣一下后回道:“我也见过你。” 一包纸巾,点滴之恩,少年铭记在心。褪去被逼出来的狠戾,也不过是个正在抽枝展叶的孩子。 “跟我走。”邢战也不管人愿不愿意,直接把他拎起来拖走。 回到水月人家,邢战把人塞在卡座里,再把刀往桌上一丢。 少年不安地看着他,但又强作镇定,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身上交替。 邢战摆弄了会刀具:“还是把三.棱刺,哪弄来的?”虽然做工有点粗糙,是民间工坊的产物,但也属管制刀具,可不是随随便便大街上就能买到,比带着一把水果刀就上阵的人有心多了。 少年还是沉默抵抗。 “没收了。”邢战把刀丢给宫牧。 宫牧嫌弃地拨弄刀身:“我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老实交代吧。”邢战很大爷地靠在沙发背上,斜着眼看少年。 少年愤怒地看宫牧在用三.棱刺修指甲,还嫌刀不好使,硬邦邦地回嘴:“交代什么?” 邢战轻笑,从冰柜里拿出柠檬汁,给每人倒上一杯。 夏夜里一杯冰凉酸甜的柠檬汁,是绝佳的解暑降温佳品。少年捧着杯子,湿润的凉意缓解了他心中的燥火,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软化下来的少年流露出原本的俊秀和清朗,但他绝不是什么食草动物,只是爪子还没磨硬。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半夜携带刀具在人小区里徘徊想干什么?”邢战放软了语气。 再作对,就有点不识好歹了,少年灌下一大口柠檬汁。 少年名叫朗谦,是市里一所重点高中的学生,其余就像之前何文斌说的,母亲长年重病卧床,父亲飞来横祸惨死。眼看着撞死父亲的人得不到任何惩罚,年轻气盛的他控制不住,下午的时候,他跟随一家住户混进小区,一直埋伏到深夜,准备等到午夜去找方扬算账。 邢战闻言讥笑:“杀过鸡吗?” 朗谦怔然。 “知道血喷在脸上是什么感觉吗?”邢战从宫牧手里拿回三.棱刺,在指间旋转,“知道该往哪里捅吗?” 朗谦下意识地看了眼胸口。 “知道捅心脏被肋骨卡住的话该怎么办吗?知道三.棱刺该怎么用吗?”邢战压低了声音,把刀尖对准朗谦,变态杀人狂似的,“要捅进去再转一圈,刺破对方的内脏,就算外面伤口捂住了,里面也在流血,这样才能让人死得快。” 少年毕竟还是少年,朗谦被邢战刻意制造出来的阴冷气氛吓到了,好像这把锋利的刀随时会刺进自己的身体,搅碎五脏六腑。 邢战看他脸色发白,嘿嘿一笑:“别害怕,我也没有杀过人。” 朗谦觉得自己被耍了,气愤地瞪着邢战,又觉得自己刚才居然被他吓到很丢脸,尴尬地咬着牙。 “我也没说一定要杀他,我也可以吓唬他,让他公平公正地对待我爸的事故。”朗谦狡辩道。 “那他会在看到你的第一时间就录音,想方设法拍照什么的,然后告你携刀入室,侵害人身安全,以暴力手段威胁对方律师,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也不太懂。然后你用你那聪明的小脑袋瓜想想,会对你爸的案子造成什么影响?” 朗谦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邢战肃然:“不论你今晚想去干什么,你有为你妈考虑过吗?刚死了老公,儿子又要被抓走!你爸妈把你养到那么大,就是给人陪葬的吗?还重点中学呢,你的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吗?” 邢战粗俗的话语把朗谦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你要是出事,你让你妈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卖肾吗?哦,听说你妈肾还不好,估计没人要!” 刻薄的话语终于激怒了朗谦,他咆哮一声,隔着桌子扑过来就要打邢战。 邢战单手擒住他的双手,将他按在桌上,扯着他的耳朵吼:“受不了了?嫌我说话难听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吃了你都不会吐骨头的,我说一句话你就要发疯了?我让你一只手你都打不过我,就凭你还想学人杀人?” 朗谦在他的掌心挣扎,终于受不住,泪珠在眼睛里滚动,但还是强忍着没有掉出眼眶。 “别哭。你哭了,就会有人笑。”邢战松开手,把人按回沙发,自己也坐了下来。 宫牧自始自终默默望着邢战,好像任何事物都没有他来得有吸引力。 朗谦扭头看着窗外倔强地忍泪,连眼睛都不敢眨,好不容易才把泪水憋回去。 邢战把几人杯中的柠檬汁倒满:“对方有来谈过赔偿吗?” 少年脸上又露出愤然之色:“有。” “问他们多要点,钱多不是坏事。” “那怎么行!”朗谦又跳了起来,“那岂不是变成卖我爸的买命钱了?这种事我们可做不出来!我和我妈都只要讨个说法!要公平公正的裁决!” “幼稚死了!公平公正是你嚷嚷几句就有的吗?是你拿着刀冲上人家门口就能有的吗?现状已经无法改变了,有了钱你和你妈都能过得舒坦点,为什么不拿?” “可是……”朗谦咬牙道,“他们根本就不是诚心道歉的!你不知道他们上我家来谈赔偿金时恶心的样子,好像我们就图他们家钱似的,他们看我和我妈的眼神……就像看乞丐一样!” “所以他们既能逃脱责任,又能不给钱,你就痛快了?” 朗谦哑口无言。 “别傻逼了,你为什么要在乎一个你厌恶的人的看法呢?想让他们不痛快,只有你过得好!你让你自己过得不好他们只有更开心!” 似乎觉得邢战说得有道理,可朗谦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见朗谦一时半会还转不过弯来,邢战也懒得再理他,对着玻璃窗扒拉头发:“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天都亮了赶紧走。我又熬了一晚上,妈的,瞧我这憔悴的。” 自从宫牧出现后,邢战熬夜的次数急剧上升。 天边是灰蒙蒙的蓝,一层薄雾笼罩在集市的街道上,清静安宁,不见城市的喧嚣。 朗谦站在晨雾中,略显单薄的身板兼具男儿的硬朗和少年的纯净,好像初栽下的柳树,刚长出坚硬的树皮,又抽出柔软的枝条。 他看了站在水月人家招牌下的邢战一眼,走出几步又转回来道:“你这里招服务员?” 因为生意好,人手不够,所以邢战在店门口贴了招聘的广告。邢战立刻明白了他要干什么,当即板下脸:“我只招女的。” 朗谦又看了眼广告:“上面没有写只招女的。” 邢战找笔:“那我现在补上!” 朗谦丢了个鄙视的眼神,他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地仰着脸,少年的脸庞明朗得像碧空白云:“我不需要你包食宿,暑假期间全天有空,还能按小时工算,怎么看都是合算的。再说你总要有点人帮忙干力气活,不是吗?” 也不知怎么的,邢战就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长叹一声:“那好吧。” 第37章 忙了一晚上,邢战回屋补眠。宫牧躺在他身侧,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自从邢战没头没尾说了那句话后,他的心绪无法平静,总觉得有什么在心口窜动。如果只是一句胡言乱语,宫牧大可无视,可偏偏听了之后,有一种抑郁始终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 生魂归体是魂魄最为不稳,一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会冒出头,他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会搅得人不得安宁? 宫牧沉下心,让气息循环周转,试图凝神修炼。 意识模糊,破碎的记忆再一次在脑海中组合起荒诞的画面。 胯.下的白色骏马万里挑一,身边有一人身骑青马,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侧身望去却看不清那人面目。落日熔金,他们身披霞光,在原野上纵情狂奔。 一转眼四周阴风阵阵,鬼魅飘忽,他身着铠甲,手持蟠龙枪,每一次挥动枪戟都扫落一片阴鬼,悍然杀气如熊熊烈火将污秽涤荡。但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每当战斗时,他便立于身后,像座巍峨的高山,护住自己的后心。 忽然之间,万鬼齐舞,在众鬼的簇拥下,一鬼面魂从昏暗中探出头。 “小心。”那人对自己说,可声音低沉又模糊。 提枪而上,甲胄化作虹光,枪上蟠龙须发戟张,鬼面狂笑不止,率群鬼扑来。天旋地转之际,那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身前。 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是谁?谁在说话?任性的话语,骄纵中又带着霸道。 宫牧睁开双眼。他的脑海中藏着什么,可无法找到,就好像被人藏在的柜子里,但是没有开启的钥匙。 究竟是什么?宫牧焦虑不安。 心绪波动,使得他的身躯愈发冰冷,邢战怕热,无意识地向他靠拢,蹭了几下。 熟睡中的邢战呼吸沉稳,姿态舒展,如刀刻般的深邃眉目凸显出他坚毅的气质,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身边,毫无防备。 宫牧望着邢战,他不同的模样在眼前一一浮现,刻薄粗鲁的,坚韧无畏的,温和宽厚的,每一个侧面都是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纷乱的内心渐渐沉静。 邢战一觉睡醒已是中午,他梳洗了一番后走出小屋,发现茶坊里的气氛与平时不太一样。 姑娘们一个个笑得像花儿似的,连工作积极性都比以往高了。邢战很快发现了变化的根源,就是朗谦。 朗谦早上说要当服务员后就没有走,直接留了下来。在旁人面前他收起尖锐倔强的模样,以一个温和可亲的大男孩形象示人,他长得又帅又嫩,嘴甜人勤快,很快讨得众人的喜欢。阴盛阳衰的水月人家突然来了个男生,就好像姹紫嫣红中插入了一支兰草,众人别提有多高兴了,这让过去水月人家唯一的男性邢老板偷偷地不爽了。 “我发现我在后宫中的地位受到了威胁。”邢战对宫牧抱怨。 宫牧笑盈盈地眯起眼睛:“你在说什么后宫?” 邢战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朗谦干得很卖力,虽然一晚上没睡,可丝毫看不出熬夜的困倦,当邢战起床时,他已经一个人把一货车的瓶装饮料都卸下搬进了仓库。过去这都是邢战的活,看着少年人忙进忙出,邢战抿着茶感叹:年轻真好。 搬了一车的货,虽然有些累,但朗谦只觉畅快无比,尚略显单薄的身上贴着一层薄汗,内心的郁结也稍稍松解。 朗谦父亲的案件也没有特别的进展,方扬掌控着节奏,轻判已是必然。 这天歇业后,邢战把朗谦留了下来。 “他们又来我家谈过赔偿金了,我和我妈妈都松了口。”经过这段日子,朗谦已经想通了,既然现状无力改变,就想办法先把眼下混乱的日子安顿好,再谋将来。但是在提及这个问题时,朗谦还是神情黯然,心气甚高的他,多少有些难以接受自己向现实低下了头。 “你想通了就好,别委屈了自己。”邢战也不再多问,“很晚了早点回去,以后吃过晚饭就回去吧,别留那么晚。” “没关系的,我妈妈照顾自己的生活还是没问题的,所以我在家也没事。以后拿到了赔偿金,我还想用来给我妈看病或者留着急用,不能指望着钱过日子,所以我总得想办法挣钱。我跟我妈说过在这里打工,她也很赞成的。” “那什么你不是还要复习考试吗?我看别人都天天在家里刷题什么的,你也别荒废了。” 朗谦冷冷地看着邢战,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卷子。 邢战一看都是自己做自己批改的模拟卷,连错题都很少。 “妈的,学霸真讨厌!”邢战对宫牧道。 朗谦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水月人家的其他服务员早已习惯了与老板同进同出的宫牧,但朗谦还习惯不了,尤其是宫牧这个人身上透着神秘。 “那天,你们两个在那律师家附近干什么?”朗谦终于问出了藏在心中多日的疑问。 “散步啊。”邢战大喇喇地扯谎。 哪有散步散到人家小区,还那么晚?朗谦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信,不过他也没有直接揭穿,而是抛出了一句更加惊人的话:“我在树后面看了你,或者说你们很长时间。” 这句有点怪异的话出来,邢战便知不好。 “一开始我看见只有你一个人睡在椅子上,后来突然之间……”朗谦看了宫牧一眼,“他就出现了,而且模样还很……奇怪……” 邢战明白,必然是宫牧习惯的长发绯袍的模样。 “再后来……又突然变成……要不是我看懵了,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你逮住。”说到这里,朗谦又起了点小孩倔脾气。 邢战苦笑,实在是太过粗心大意,但宫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根本就不怕人发现。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朗谦说这句话时多看了宫牧一眼,因为明显宫牧更加怪异。 “你认为我们是什么人?”宫牧反问。 在邢战与人说话时,宫牧极少开口,大部分时间只是当一个旁听者。因为他懒得与人交涉,且邢战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各种情况。 可一旦他开口,气氛有了些微的变化。如果说邢战在威胁他人时,如同泰山压顶,那宫牧就像一把利刃,割出一条薄薄的刀口,将人剖开挖空。 但朗谦既然敢问,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我认为你们都是好人,谢谢你们那晚救我,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实在是错得离谱。” 邢战把朗谦送出茶坊,月夜下少年的身影像一把未开刃的剑,虽然还不能伤人,但剑光逼人。 “啧啧啧,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有心机的。”邢战洞幽察微。 突然变出一个大活人,不论何种情况都是掩饰不过去的,如此大的秘密朗谦在他们面前说出了口,那一种结果是被灭口,很显然朗谦认定邢战他们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那就是另一种结果。他用实际行动证明:我发现了你们的小秘密,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再用一句感谢将姿态放到最低,他释放出所有善意表示:我想成为你们的“自己人”。 宫牧接着他的话道:“其实,他还心存侥幸,不是吗?” 在这个时候提那一晚,并非无心,朗谦在方扬家是试图挽回败局,那邢战这两个局外人又是为了什么呢?必定是有所求!他们想从方扬身上求什么,朗谦不知道,但至少可以幻想一下,不是吗?虽然嘴上说着认了,先拿了钱把日子过好再说,可内心深处仍然有一丝期冀。 “我挺喜欢这小子的。”邢战摸着下巴道。 宫牧眯起眼睛:“哦?” 邢战闻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紧张:“呃,那什么,我去看看后门关好了没。” 宫牧一只手撑在门边,拦住他的去路:“他明明是个兼职,你给他算的是全职的工钱,为什么?” 邢战努力仰着头:“那什么,他每天还没开门就来,歇业才走,比我这老板还勤快。” 宫牧哼了一声,慢慢靠近,脸几乎顶到了他鼻子上。 两人贴得极近,邢战清晰地感觉到宫牧身上的凉意,呼吸间也都是清凉的气息。他的眼眸是水银中养的两丸黑曜石,纯净发亮,笑意在他眼角和唇角绽放,像清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随后邢战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窘迫的模样。 脑中有片刻的混乱,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那么一个人,最喜欢把自己逼到窘迫尴尬,然后笑得如榴花般绚烂。 肌肤相触,火热和冰凉搅在了一块儿,似乎下一刻就要发生点什么时候,他们的听到一声巨响。 静夜里,尤为响亮,来自隔壁的灵修斋。 第38章 自从那晚击溃鬼面人后,已许久没有宋老板的消息了,灵修斋也是终日店门紧闭,本就没什么人注意的店铺好像快荒废了似的。 “是宋老板回来了吗?”邢战终于寻到契机将宫牧推开。 两人惦记着宋老板当日的古怪,便循声而去,见灵修斋还是关着门,好像并没有人进去过的样子。 邢战在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可还是有点放不下心:“宋老板?宋老板你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宫牧碰了碰他的胳膊,朝门口一指。顺着他指的方向,邢战看见一处门框上沾上一些污浊,淡黄粘稠微微发臭,刚好是抬手的位置,好像是什么人手上沾了脓水在门上擦过。 邢战心头一紧,提高了音量:“宋老板,是你吗?你还好吗?宋老板!” 门内一阵窸窣,像是走动翻找的声音,许久才传出宋游玄的声音:“是我。”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一些,听上去有些虚弱。 “宋老板,你是不是受伤了?要不要去医院?” “没有关系。” 既然人都这么说了,邢战也不好多管闲事,但还是担心地站在门口,犹豫着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宋游玄又低声道:“我真的没事,可以处理好。” “那好吧。”邢战也不勉强,“如果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谢谢。” 回到水月人家,邢战还想着宋老板的事,这次离开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 一进门就看见何文斌和许红芹两个鬼乖乖地在等他们。许红芹沉默寡言,除非邢战他们提问,否则不会开口。他们让何文斌看着许红芹,以防她扰民,于是何文斌就真的无时无刻不盯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可准备好了?”宫牧问许红芹。 许红芹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用力点了下头。 一旁何文斌着急了:“你再考虑考虑?” 宫牧冷冷扫了他一眼,何文斌畏惧他的眼神,低头退后。 “你可要想好了。”宫牧对许红芹道,“若是现在收手,我还能渡你去轮回,否则,你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许红芹咬牙道:“我已经决定了!” 几天后,郎谦父亲的案子开庭审理,邢战宫牧与郎谦一同旁听。 结果不出所料,方扬的当事人也就是肇事者被轻判,再加方扬又拿出肇事者有疾病需要就医的证明,七七八八扣下来,几乎不需要坐牢。当判决宣读时,郎母当即哭得泣不成声,郎谦红着眼睛安慰。 众人走出法庭,方扬身边的笑声与郎家的哭声形成鲜明对比。 “什么时候动手?”邢战靠到宫牧身边。 “再等等。”宫牧走在方扬身后,视线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肇事者的家人乐不可支,与方扬又是握手又是拍肩,还在他耳边低语着什么。方扬连连点头,朗声大笑,难掩得意之色。 宫牧动了:“就是现在!志得意满,心神震荡之时!” “等等。”邢战按住他的手,“小心一点。” 宫牧偏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邢战,仿佛被隔绝在了旁人的欢笑与哭泣之外,凡尘俗世都与他们无关,心弦被无意识地拨撩,妙音在耳边缭绕。 “放心。”宫牧唇角的笑意如春风吹出的涟漪。 他轻弹邢战腕上珠串,除了邢战谁都没有看见,一道灰白色的影子飞入了方扬身体,同时宫牧身上也分出一丝红线,追了上去。 肇事者的家属紧握住方扬的手:“多亏有你了方律师,老王是我们家的主心骨,不能没有他啊!别的不多说,我们先去吃个饭。” 方扬自信满满地一笑,正要客气几句,忽然觉得背心一凉,整个人堕入黑暗。 明明是大白天怎么突然就黑了,刚才簇拥着自己的人又到哪里去了?方扬倒是十分镇定,虽然觉得异常,但并没有露出惊慌之色,他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一个方向。 黑暗中透出微光,方扬朝有光的地方走了几步,一个人影从光芒中飘来,待近了一看是一个女人。 女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面色发青,瞪着一双阴森森的眼睛。 方扬吓得倒退三步,但还是稳住身形:“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不是所有人都怕鬼的,更何况方扬接触的人三教九流,也见过不少邪门的东西。 许红芹颤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方扬搜刮了一遍脑海,一个不起眼的受害者在他脑中又能占据多少记忆:“没有印象。” 许红芹惨笑:“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那个畜生羞辱我,还把我掐死在水沟里,你是怎样帮他脱罪的?” 方扬略一思索,他的头脑相当不错,每一起经手的案子都会牢牢印在脑中,经她这么一提醒便想了起来。 “这么说你是鬼了?”方扬皮笑肉不笑,“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呢?你究竟是什么人在玩什么把戏?怎么突然把周围弄黑的?我警告你这里是法院,别想胡作非为!” 那义正辞严的模样,仿佛是正义的化生,但所作所为令人不齿,许红芹哪里说得过他,气得直发抖。 方扬愈发得意:“果然是来装神弄鬼的吧?不过就算是鬼又能怎样呢?你是想吓唬我吗?杀你的人不是我,判你案子的人也不是我,你来找我干什么?别人出得起钱打得起官司,你又能怎样?” “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你还有良心吗?”许红芹的脸开始变化,眼珠凸起流出血泪,嘴巴咧开伸出獠牙。 可怕的模样到底还是让方扬有点害怕,他又后退了几步,语气更加严厉:“你不过是个打工妹,死了又怎么样?像你这样的人多如牛毛,死一两个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拿钱给人办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许红芹彻底失控,发出凄厉的尖叫,张牙舞爪地向方扬扑来。 方扬抬手抵挡,脸上浮起一层黑雾,凝聚成鬼面的模样。 刹那间一道霞光飞至,直击方扬面门,方扬一声惨叫,捂着脸跪倒在地,漫天红霞飘然坠地,宫牧出现在他面前,鬼面人离开方扬的身体。 现实世界中,众人就看见方扬忽然原地呆愣不动,然后突然抱着头蹲在地上狂嚎。 “方律师,你怎么了?” “你不舒服吗,方律师?” 方扬根本就听不见别人说话,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眼泪鼻涕胡成一片。 邢战挑了挑眉毛,站得远远的避之不及。走在他们后面的郎谦惊讶地看着这怪异的一幕,又偷偷去看邢战。 方扬的精神世界里,宫牧与鬼面人两相对峙。 这个鬼面人并没有之前见过的那么鲜活,只是维持着一张狰狞的脸冲宫牧笑。 受空间所限,宫牧发挥不出全力,但足以对付面前的鬼面人。 火焰从他脚底开始燃烧,贴着他的身体,旋成熊熊燃烧的龙卷风,狂风吹乱他的发丝,火光照亮他白玉般的面颊,他就伫立在烈焰的中心,他便是天降的战神。 随着他手指的弹动,火焰有生命般流转,汇聚在一起像决堤的洪流,冲向鬼面人。 鬼面人身上的黑雾也开始动,好像藤蔓般无限延伸,又好像触须般扭动,拧成一股迎着火焰而去。 火焰与黑雾撞击,发出巨大的轰鸣,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互不相让。 方扬一个普通人类,如何受得了这般冲击,倒在地上四肢抽搐。许红芹一声尖啸,十指化作利爪,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抓。 外面的人就看见方扬突然七孔流血,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以为是什么急病发作,大声呼救。 迎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宫牧面不改色,足下未动半分。只见他眉心红莲骤亮,艳丽的红色中犹有金光闪耀,耀目非凡。 烈火洪流气势大盛,像火山喷发的熔浆,呼啸着将黑雾盖过。 鬼面人一看情况不妙,扩散的黑雾立刻向回收缩,扭头窜逃。 方扬也猛地从地上弹起,发疯似的朝走廊尽头狂奔。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撞开窗户,纵身从三楼跳了出去。 “还想跑?”宫牧冷笑,身形一晃,霞光飞流,绯袍中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朝逃窜的黑雾一抓。 黑雾里发出一声又细又尖的叫声,一团黑漆漆的影子被宫牧抓在手心里。 外面邢战看见方扬毫无预兆地就跳楼了,也是受惊不小,跟着一群惊叫的人跑到窗口向下一看,方扬倒在血泊中,四肢怪异地扭曲着,不知是死是活。 郎谦也趴在窗口,他的心狂跳不止,说不清是该惊还是该喜,这一变故太快,快得没人能反应过来,他只觉匪夷所思,最终还是把视线落在邢战和宫牧身上。 许红芹的身形瞬间散去,几缕灰白色的烟飘散在空中。即将化为无形时,邢战腕上一颗珠子一亮,一道灰影抢回一缕细烟。 宫牧化作一抹红烟回到身体里,淡然地望着鸡飞狗跳的人群,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依旧是一番事不关己的模样。 邢战回头,隔着纷扰奔走的人们,两人远远相望。 第39章 方扬的事告一段落,邢战没有再刻意关心过,可一次听郎谦无意中透露出方扬救回一条命,但身上多处骨折,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他似乎已把父亲的死放下了,不再提起,每天依然是早出晚归地在水月人家打工,空闲的时候坐在一旁做习题。 虽然他年纪小,可脑子好使。邢战当老板很随意,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生意好主要是靠天时地利人和,郎谦来了之后没几天将茶坊情况摸熟了,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建议邢战凭借良好的人缘,跟附近的商家一起搞主题活动,主动对外宣传吸引游客。邢战刚刚动了点心思,郎谦已经把计划书放在了他面前,小老板邢战眼睛都瞪直了,还从来没见过这号玩意儿。 相比之下,邢战的日子就轻松多了,每天不是在茶坊里喝茶,就是悠闲地在集市里走街串巷跟人扯闲。 但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一件事,就是隔壁宋游玄。自从那晚宋游玄回来,就没见他出过门,连灵修斋的店门都没有打开过。 回想起那夜宋游玄的异常,邢战始终有些担心,正盘算着找个机会去看看,另一个人先一步找上门来。 这天一大早邢战和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床了,正要去公园,门一打开就看见外面站着两个人。 如雨后一支挂着露珠的修竹,挺立在薄雾弥漫的清晨,任凭微风吹乱他的发丝,来人正是苍溟海,而站在他身后左顾右盼一脸苦相的是苍泊。 “这大清早的……”邢战惊讶不已。 苍泊在背后伸长脑袋:“战哥,我太叔公三点多就等在门口了。” 邢战怪不好意思的:“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敲门叫我啊?苍泊你也真是的,就算叫不醒我也可以打电话呀。” “是我不让他打的。”苍溟海淡然,“站一会不要紧,不敢扰人清梦。” “赶紧进来坐吧!”邢战连忙招呼。 趁着倒茶的功夫,邢战示意苍泊到一旁,苍泊哭丧着脸:“战哥,我背后的鬼面被我太叔公发现了。” 邢战丝毫不意外:“你太叔公那么聪明一人,隔这么久才发现,看来是病得不轻。” “说什么呢,战哥!我隐藏得很好的!”苍泊内疚道,“他的身体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又差点被我气昏过去,唉……”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苍泊望了苍溟海一眼,长吁短叹。 那边宫牧与苍溟海面对面坐在卡座里,宫牧灼然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苍溟海。 旁人在宫牧的目光下恐怕早就如坐针毡,但苍溟海性情淡泊,只是平静地回望他。 忽而宫牧一笑:“你这样的身体,活得很辛苦吧?” 苍溟海抬起戴着手套的双手:“有的时候活得久了,都快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活,也许有一件事能随时随地提醒,未尝是件坏事。” “奇怪的执念。” 太阳从东边跃出云层,一缕阳光照进水月人家,苍溟海眺望了一眼远方的霞云,朝阴影里挪了挪:“或许吧。” 邢战和苍泊端来了茶,苍泊一看出太阳了,赶紧放下窗上的竹帘,刚刚亮堂起来的茶坊又暗了下去。 苍溟海抿了口茶,放下时瓷杯敲击桌面,发出轻微的脆响:“我的来意,想必小泊已与你说了。” 苍泊扁着嘴,可怜兮兮地低着头。 邢战泰然喝完杯中的茶:“既然小苍与我遇到同样的麻烦,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你放心。” 苍溟海的眉间难得出现一丝担忧:“不知道最近你追查鬼面的来源,有没有什么进展?” 邢战将方扬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苍溟海思索片刻:“听起来那东西并不难对付,恐怕只是一个影子。也许像方扬这样的人有千千万万,只是他恰好被你们发现了。”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宫牧的思绪,只觉脑中什么东西在弹动,但是又无法准确捕捉,这种感觉令他十分不舒服。 邢战发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宫牧揉了揉眉角:“千千万万的……影子?” “你想到什么了?” 宫牧沉吟许久,最终还是摇头。 几人又讨论了一番,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只觉鬼面无处不在,神出鬼没。 太阳渐渐高升,将苍溟海雪白的脸蒸出淡淡的红晕。苍泊看他脸色不对,怯声道:“太叔公,我们先回去吧,战哥这里也要开张营业呢。” 苍溟海起身避开阳光,望了苍泊一眼,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这回苍泊更加愧疚了,恨不得找条缝钻到地底去。 “不着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邢战道。 “请说。” “可能这个问题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说当初你师父得了鬼面具才走火入魔,我想知道你真的认为是鬼面具害了你师父,以至于殃及整个门派吗?” 向来波澜不惊的苍溟海惊愕不已,他注视着邢战,虽然在自己看来这个将近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也不过是个孩子,可其洞察力敏锐得让人心惊。 邢战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他知道他预期的那个答案对苍溟海这样的人来说伤害太大。 “你猜得没错。”痛苦划过脸庞,苍溟海露出追忆之色,“师父他急于求成,奢想一步登天,又固执己见,不听门中长辈劝诫,最终酿成大祸。” “这就对了!”邢战叹惜,“他心中有妄念,鬼面才有机可乘,*越强烈,鬼面也就强大。” 宫牧闻言皱紧眉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邢战。 一番长谈下来,苍溟海似有些承受不住,连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 邢战将两人送到门口,一开门一道阴影投在他们身上。 宋游玄手执黑伞,挺立在门前,豆大的汗珠在他的脸上流淌,不知道已站了多久。他的脸色极差,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全无血色,只有挺拔的身姿尚能看出往日的风采,但他的目光依旧有神,甚至比平时还要热烈,目不转睛地看着从水月人家走出来的苍溟海。 苍溟海猝不及防,倒退一步,差点仰面跌倒。 宋游玄上前搀扶,手还没有碰到人,苍溟海怒气顿生,衣袖甩出一道劲风,将宋游玄震得连连后退。 趴在宋游玄肩膀上的翡翠奋力地扬起脖子,激动地吐着信子,想要朝苍溟海爬。 苍溟海神情闪烁,目露怜惜,但最终还是冷了下来。 宋游玄狼狈地站稳,伞被撞落在地,阳光直射在他身上,他畏光似的颤抖了一下。“好久不见。”他顾不得捡伞,匆匆忙忙说出这句话,好像不说出来人就会走掉。 苍溟海没有回应他,冷漠地移开视线。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苍泊,他大呼小叫:“你们认识?宋大师你认识我太叔公?!” 不过没有人理睬他,宋游玄的视线根本不舍得从苍溟海身上移开:“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苍溟海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我说过的,我们黄泉再见。” 黄泉再见,意为此生不见。 宋游玄的脸僵了僵,明明气温也不算太高,他却汗如雨下。 苍溟海绕过他要走,宋游玄的手抓了抓,但终究还是没敢拦他:“你是不是又在查鬼面的事?” 苍溟海驻足,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到苍泊身上,狠狠剜了他一眼,实在是要被这个贯能惹事的曾孙子气死了,苍泊委屈地扁嘴。 “与你无关的事劝你不要插手。”苍溟海道。 “师门的事怎就与我无关?” “陈年旧事早已烂在故纸堆里,何必再提!” 不等宋游玄再说什么,苍溟海已带着苍泊走了,但走出几步又回头道:“还不快把伞捡起来!” 语气是极不耐烦的,但宋游玄反而笑了,浅淡的笑令他憔悴的脸庞多了点生机,翡翠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不动了。 苍溟海走远了,一直到完全看不见人影,宋游玄才弯腰将伞拾起。 当他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时,邢战看见他手背上长满了脓疮。 “宋老板,你的手……” 宋游玄的身体轻颤不止,连一把伞都拿得很吃力,好不容易才撑起将自己藏身在阴影之下,他用衣袖盖住手掌。 “见笑了。”宋游玄神色如常,“我有件东西想给你们看一下。” “先进屋吧,外面太晒了。” 邢战猜到了几分,偷偷地向宫牧确认:“宋老板的手是什么情况?” “天谴。”宫牧肃然,“窥伺天机、逆天而行自然要遭天谴,窥探越多,遭到的惩罚也就越重。天谴之毒,药石无效,不可见天光,不可行卜算,不可施术法,否则早晚会一身毒疮,溃烂而死。所以修道者必先修心,不然生不如死。” 邢战惊愕地望着他略显蹒跚的背影。 “之前看他还好,还能压得住天谴之毒,现在毒素激发,他这趟出门一定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第40章 虽然是面对面坐着,可邢战发现宋游玄魂不守舍,似乎还沉浸在与苍溟海的短短几语中,就连翡翠也好像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苍白的脸因为晒了太阳,泛出淡淡的青色,苍溟海毫不留恋的离去让宋游玄黯然伤神,虽然他脸上平静无波,但眼底的哀伤藏都藏不住。 邢战为他泡了一杯茶,主动问道:“宋老板,你认识苍溟海?” 听到了苍溟海的名字,宋游玄终于回神,苦涩的笑意浮现在嘴角:“是啊,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该不会你就是他口中的师兄吧?” 宋游玄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夺目的光彩:“他说起过我?” “呃……”邢战尴尬地咳了几声,“是、是的。” 宋游玄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情绪。 “恐怕只是随口说起吧,不过……”他微笑,喜悦发自内心,虽然极淡,但给人一种幸福感。就好像沙漠中哪怕只有一滴水,都珍贵得要捧在手心里,哪怕从那人嘴里说出师兄两个字,就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邢战不忍打扰,但又觉心酸,究竟他们是有怎样的矛盾,才会在历经生死后又风流云散,又是怎样一种感情,让宋游玄哪怕见不到人,也要远远相望? “苍泊找到一本记载鬼面的书,我就去询问他,他对我讲了他师门的事。”邢战道。 痛苦瞬间涌上宋游玄的眉梢:“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差不多是知道了一些,你和苍溟海究竟是……怎么回事?”邢战话说一半,没好意思直接说苍溟海看上去根本不想见到你。 “我大概知道你们找到的是哪本书。”宋游玄叹息,回忆过往,脸上还是笼着淡淡的幸福,“我与溟海幼年拜入师父门下,我比他早入山门半年,所以他叫我一声师兄,实则他是我们这一辈中天赋最高,修为最深的。我们年纪差不多,自幼一起修行,一块儿玩耍,同进同出,感情甚笃。直到我们二十来岁时,师门出了变故。” “既然你们共同经历了门派的覆灭,成为幸存者,应该感情更加深厚,为什么后来又……又……”分道扬镳? 宋游玄黯然:“变故的具体细节我就不多说了,想必你们都已知晓。侥幸逃脱后,我们无依无靠,相依为命,那会儿感情确实非同一般,但很快我们就发现身上出现异常。” 天谴之毒!邢战瞥了眼他的手背,虽然被衣袖盖住,可还是能从缝隙中看见溃烂的毒疮。 察觉到了邢战的目光,宋游玄大方地撩开袖子:“没错,就是这个。手上的还好,主要是身上,毒疮遍布全身,数不胜数。” “那苍溟海他?” “也是一样的,但他修为比我深,应该把天谴之毒压制在体内,没有我这么严重。” “所以他戴着手套遮掩?” 宋游玄又微微一笑,只要一想到与苍溟海有关的事,他都觉得美好:“我师弟相貌好,毒疮消退后难免留有疤痕,他不愿被人看到也是人之常情。” 听上去极为普通的一句话,可由他嘴里说出来就多了几分暧昧的味道。好像在说一件自家的宝贝,想要牢牢护着不让人触碰,又忍不住想要拿出来炫耀一下,绵绵的情意无意中流露。 “可之前为什么都没见你发毒疮?” 一问到这个问题,宋游玄脸色骤变,尴尬、痛苦、悔恨,各种复杂的表情糅杂在一起,他握紧拳头,手背上的毒疮因为这个动作而渗出脓液。 水月人家渐渐多起来的客人,喧闹的人声给幽静的茶坊添了人气,他踌躇着,望着人间百态,长舒一口浊气:“这也是如今溟海对我恨之入骨的原因。” 宋游玄娓娓道来:“我的修为不及他,天谴之毒发作时迟迟压制不住,毒疮疼痛难忍,多处溃烂深可见骨。我日日夜夜受其折磨,痛苦不堪,当时几乎徘徊在生死边缘。也许是我的心志不坚,最终不堪忍受,便寻了个偏门的法子。” “什么偏门的法子?” 宋游玄的脸居然一红,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说来也是惭愧,我在同道中,找了个女修,希望能通过双修之法压制天谴之毒。” 邢战尴尬地咳嗽。 “当然最后没能事成。在我欲行事时,被溟海知道闯了来,他大发雷霆,与我割袍断义,并留下一言,誓与我黄泉再见。”宋游玄后悔道,“后来我也有去求他原谅,但他性情刚烈,眼里容不下沙子,我便从此与他无缘。今天早上我看见他走进你茶坊,一时忍不住便站在了门口,总想着即使见不到他人,离他近一些也是好的。但站着站着便不想离去,再加我听到你们提及师父和鬼面,所以就这样了。” 邢战不知道为什么,偷偷去瞄宫牧,宫牧则大大方方地扭过头来,让他看个够。 “咳咳!”邢战又咳了几声,“可当时你天谴之毒发作,也算是情有可原吧,再说不也没成事嘛,难道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说完这句话,邢战明显感觉到宫牧斜了他一眼。 “终究是我心存邪念,有愧与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宋游玄叹息。 他人的事,邢战也不好多插手,只得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你没成事,为什么也压制住毒素了?” “当年为了疗毒,服过大量丹药,溟海也为我寻了不少法子,很是辛苦,也许正因为此他才更恨我,认为我非但不信任他,反而还去找别人。可能是其中某一味药起了作用,暂时压住了天谴之毒,后来长年静修门派心法,极少施术,便没有再发作。” 邢战了然地点头,可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一时半会又想不清楚。 “那现在是因为你这回出门?你刚才说要给我看什么?” “这便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这件东西我想你们很有必要看一下。”宋游玄拿出一个比手掌大一些的盒子,乌黑色的木盒还沾着尘土,没有任何花纹,金属合页已生锈发黑,他打开盒盖推到他们面前。 邢战不看不要紧,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盒子里面放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不是别的,正是鬼面! “这是……” “这就是当年我师父拿到的鬼面。”宋游玄神情肃穆悲痛。 “可苍溟海不是说丢了吗?” “当年我们从门派里逃出来均身受重伤,调养恢复后溟海说想回去看看,我心里总有些放不下,于是找了个借口先去了趟门派,就找到了这个。”宋游玄虚指了下鬼面,“师父入魔后门中只剩师祖,其余人都死在师父手下,师祖见祖宗基业毁于一旦,心如死灰,决意殉派,救出溟海与我,命我们逃出去并启动护山大阵,由他阻拦师父。大阵启动后,门派连同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毁于一旦,包括师父和师祖。唯有藏书阁因为有另一套阵法保护,所以保存大半,溟海就是想去找回藏书,我提前去的时候,就看见这张面具躺在藏书阁门口。” 邢战只觉不寒而栗,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摧毁了,唯独面具完好无损,就好像在等着他们去捡似的。它为何会出现在藏书阁门口,又是什么人摆放的呢? “师父得到鬼面后是随身携带的,那时师父为了追杀我们,被师祖拦在前山,与藏书阁足隔有一座山。”宋游玄也是面色沉如玄水,“我当时看到后惊恐不已,觉得这是不祥之物,不该存在于世,但是各种方法都无法将其毁坏,只得寻了个盒子,将其深埋。事后我怕影响到溟海身体,并没有告诉他,因此他并不知情。” 望着躺在盒中的鬼面,邢战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张面具的情形,咧开的嘴永远挂着讥讽的笑容,黑洞洞的眼眶似乎要将人吞噬。宫牧拧着眉头,眉心九瓣莲皱成一团,他强烈感受到面具里有股邪气在涌动,体内的灵气被引得激荡不止。 宋游玄继续道:“我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那天在王春旭家看到了鬼面具。我还以为师父的面具被什么人无意中挖了出来,又在祸害人世。你们毁掉面具后,我还是放不下心,于是就回了趟门派。几十年过去了,面具上的邪佞之气始终未散,吸引了大量的游魂,滋生出许多邪物,我费了一番功夫才靠近当年的掩埋点,也因此动了真气,致使天谴之毒发作。挖出盒子后我发现面具还在里面,并未被人动过,考虑再三就取了回来。” 宫牧啪的一声盖上盒盖,修长有力的手罩在盒子上:“这东西给我。” 宋游玄缓缓点头:“往者不可谏,若能将鬼面人彻底毁灭,也算是了了师门覆灭一案。” 宫牧收起盒子,若有所思,回想起每次与鬼面人照面时他的古怪话语,莫非鬼面人真与自己有关联? 第41章 一整天,宫牧对着木盒,窝在邢战的小屋里哪儿都不去。 邪气滋生妖鬼,妖鬼散播邪气,相互依存助长。 鬼面就像个梦魔,他无处不在,神出鬼没,毫无规律可寻,唯一的共性就是凡是受鬼面影响的人,都心存贪妄,都渴望着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盒子里的面具能量很强大,也许是因为它曾被一个修道者戴过的原因,哪怕隔着木盒都能感受到它蠢蠢欲动的气息。它迫切要破盒而出,想要释放束缚已久的邪气。 荧惑星君,你可还记得我?鬼面人说。 宫牧的记忆有盲点,他甚至很长时间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当邢战无意中问及究竟触犯了哪条天规时,他才讶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记得。 什么人封印了他的部分记忆,十有八.九是在被贬下凡间时,如今他只记得他死后位列仙班,统领十万天兵,威风八面,势不可挡,守荧惑星,称荧惑战神。 鬼面人说:看来天庭的人是真的很怕你。 宫牧想起来了,他曾手持蟠龙枪,直上凌霄宝殿,将殿前玉阶砸成粉碎。彼时玉帝正在宴请群仙,他冲开重重封锁闯入殿内,将玉帝桌案上的琼浆玉露仙果珍馐扫落在地。于是玉帝大发雷霆,将他打落凡间,修九世轮回。 可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独闯天宫呢? 你又与他在一起了,你可以忘记我,但你把他也忘记了吗?你想再害死他一次吗? 鬼面人口中的他是指谁? 各种疑惑充斥宫牧的大脑,令他心烦意乱。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紊乱的心绪。 邢战进屋的时候,看见他还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神情凝重。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邢战在他面前坐下,调侃似的说。 宫牧眼眸微转:“你说得简单,这鬼面邪气极盛,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惨死,夺了多少人的魂魄,吸收了多少人的怨气,我的力量至今才恢复少许。” 邢战大大咧咧地笑:“说了那么多,其实你就是怕克制不住它吧。” 一句话将他的心思揭穿,宫牧窘迫地横了他一眼,却发现刚才还烦乱的内心,被他这么一搅合,反倒平静下来。 邢战将椅子反放,趴在椅背上:“我们的星君大人也会紧张吗?” “星君大人”四个字好似一根嫩柳轻轻柔柔地拂过宫牧的心尖,令人瘙痒难耐。 “你闲着没事干了吗?”宫牧反呛他。 邢战用一根手指摸着木盒的边角:“这不是看你在房间里憋了一天,所以来看看嘛。” 平淡的话语,宫牧却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不禁莞尔。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本应该闷热无比,但因为宫牧的存在,别有一番幽静与清凉。两人静默不语,虽然彼此错开视线,余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对方身上,心意相连。 许久,邢战抬头,视线相对,爆发出星星点点的花火,但又一触即离。 “会发生什么?”邢战问。 “我也不是很确定。”宫牧道,“我的记忆里有鬼面人的存在。” 邢战点点头,与鬼面人对战时那些没头没尾的话语,他也听在耳里。 “我会通过面具寻找鬼面人,并且希望借助其反冲的力量,冲开记忆的封印。” “会有危险吗?”邢战脱口而出。 他问的不是能找到鬼面人吗?成功几率有多大?而是会有危险吗?宫牧心中舒坦:“我会想办法控制住的。” 并不是非常肯定的回答,虽然他没有直说,可邢战已明白了其凶险。他想了想从脖子上扯出红线,开元通宝在细绳上晃动,他用指尖捏住铜钱摩挲片刻:“你的铜钱还在我这儿。” 一副你欠了我钱休想就这么跑了的表情,宫牧弯起唇角,绯色衣袍将他的脸庞映照得明艳如烈阳。 邢战起身伸了个懒腰:“你慢慢参详吧,我不打扰你了。” “等一下!”宫牧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 宫牧揪住铜钱一扯,将人拉至跟前,邢战跌跌撞撞,差点撞到他脸上。宫牧身上冰凉的气息让邢战的呼吸一滞,艳丽的笑容让他思绪纷乱,心跳刹那间乱成了急鼓。 但罪魁祸首宫牧却浑然不觉似的,依然笑得灿若榴花,按住他的肩膀,将铜钱塞进他衣领,完了还顺手拍了拍他胸口。 “好了。”宫牧表情无辜地眨眼。 邢战喉结滚动,只听得嗵嗵嗵的心跳,快得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他一步三晃地走出小屋,胸口被宫牧碰过的地方像被火灼烧过似的。 屋里又剩下宫牧一人,荡漾在脸上的笑容许久才散去,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郑重地打开盒盖。 乌黑色的鬼面看似只是一块木头,却害无数人因它而成为亡魂,如此凶煞着实令人胆寒。 宫牧闭上双眼,周身被霞光笼罩,当眉心九瓣莲的每一片莲瓣都被红光勾亮时,他将手探入到盒中。 一团火焰包裹住鬼面,鬼面的力量被激发,浓重的黑烟升腾,缭绕在宫牧身上的红焰纠缠在一起,在追逐与撞击间,记忆深处的封印受到冲击,裂开细细的缝隙,有丝丝缕缕的金光从缝隙中流泻。 身体艰难地承受着强大力量的洗刷,稍有不慎就会四分五裂,宫牧露出痛苦之色,焰光飞速流转,烈焰熊熊,而他稳坐不动,如同烛火的灯芯。 两股不同的力量一次又一次撞击,裂痕不断扩大,不断有更多的金光射出。 封印轰然松动,耀眼的金光爆裂,好像烈阳破壳而出。霎时间,他看见了一切。 春秋诸侯,有国为佟。 宫牧本为佟国公子,骁勇善战,能攻善守,麾下军队以奔狼为名,声名远播。但功高震主,再加其张扬的个性,被父兄所恶。于是他领着效忠于他的士兵离开佟国。 山清水秀之地,他屯兵驻营,重重罗烟搭成帷帐,宫牧吹着着山涧的清风,享受着野果酿成的美酒,阳光将他的绯色战袍照成金红色。正当他思索着该何去何从时,来了一个说客。 手下士兵前来禀报说有客人求见,宫牧还在奇怪会有什么人找他,来人掀帐而入。 “公子牧之名,如雷贯耳,但求一见。”他眉目深刻,笑容爽朗,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巍峨的山,高大坚毅,尽显男子气概。 “邢国名将,姬战。”宫牧长身而起,如芝兰玉树。 风吹起垂地的重纱,两人初次见面,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明亮的眼眸中映照出彼此的身影。 姬战邀宫牧为邢国效力,正无处可去的宫牧欣然前往。 流水河边,宫牧练完一套长.枪,一旋身,看见姬战躺在芳草地上,枕着一块青石。灼灼桃花,枝头初绽,落在青石上,娇艳的花朵将他的脸庞衬得愈发刚毅。 一抹明丽的笑在宫牧唇边荡开,比春桃还艳,比春水还暖,他将蟠龙长.枪插入地里,信步向姬战走去。 他折下桃枝,躺在姬战身侧,用娇嫩的花朵轻拂姬战的鼻尖。 馥郁的花香,轻微的痒,姬战从浅睡中醒来,打了个喷嚏,一睁眼便看见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天下美人,莫若公子牧。”姬战笑道,连着桃枝握住他的手。 宫牧粲然一笑:“天下早无公子牧,唯有宫牧与你并肩而战。” 夭夭桃树下,宫牧笑颜灼灼,美得惊心动魄,姬战目眩神迷,竟有刹那间的窒息,窘迫地移开视线。 微凉的手指掐住他的下颌,霸道地将他的脸转回来:“我在这边,你看哪里?” 姬战无可奈何,那张绝世的脸庞越靠越近,呼吸就在他耳畔,搅得人心慌意乱。 艳阳下,他们的唇贴在一起,长.枪在他们身上投下龙影。 诸侯各国,战事不断,宫牧与姬战一同,沐浴腥风血雨,征战修罗沙场。 烈日当空,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牵着一匹白马一匹青马走到两人身边。宫牧上了白马,姬战上了青马,两匹马时不时亲昵地磨蹭脖颈,两人的肩膀也跟着碰擦。 “费谦。”姬战道。 “将军何事?”少年扬起头,清俊如兰草。 “温酒一壶,待我们得胜归来,痛饮一番。” 宫牧笑道:“一壶怎够,且备三坛。” “是。”少年也笑,为两人递上马鞭。 宫牧与姬战在山巅并肩而立,遥望山谷里一队人马蜿蜒百里,缓缓而来,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今日斩获多寡,可敢再赌一把?”宫牧俯视山底,匍匐的人群仿佛已是囊中之物。 姬战眼神中是宠溺:“你想赌,我当然奉陪。” 宫牧大笑,丢下挑衅一眼,纵马奔下山坡。 与此同时,埋伏在山里的士兵倾巢而出,中了埋伏的军队仓促应战,甫一接触,死伤无数。 宫牧狂奔而至,高昂的马蹄蹬碎一人头颅,他持枪跃下马背,绯色披风在人群中翻滚,宛如天将下凡,势不可挡。姬战从另一侧赶来,堵住敌方退路。 腥热的血泼在脸上,持枪的手热得发烫,他们所向披靡,踏着敌人的尸骨,挣下赫赫战功。 霞云万里,杀声平息,金戈铁腥混合着血的气息,浓得呛人。 姬战于马上环顾四周,打扫战场,听到身后马蹄声渐近。一回头,看见宫牧靠近,他的发丝微乱,脸上犹沾有星星血迹,但是眼神益发光彩夺目。 一个酒葫芦丢来,姬战接住,拔了盖子猛灌几口,又丢还给宫牧,宫牧扬起脖子,来不及咽下去的酒水沿着他的脖子流淌,姬战移不开视线。 “痛快!” 宫牧一夹马腹,白马撒腿狂奔,回眸一笑,姬战紧跟而上。 他们一前一后在山林间奔走,得得马蹄快如疾风,又如山间魅影,一晃而过。 跑在后面的姬战看见前方白马一闪,不见了踪影,他放慢速度,左顾右盼,寻找宫牧的身影。 前方出现一条潺潺小溪,姬战正要呼喊,宫牧忽然从树后蹿出,将姬战从马上扑下。 两人紧紧相拥,在草皮上翻滚,一同落入溪中。 吃了几口水,姬战好不容易爬上岸:“好了,别闹。” 宫牧翻身骑在他身上:“今日是谁赢了?” 姬战仰望:“也许是我?” 宫牧低笑不止,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酒香,明亮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烧:“不可能!” 他将姬战按在地上,重重地落下一个吻。 灵秀山间,一片旖旎春光。 第42章 不知从何时起,鬼神之说在各诸侯国间流传。起初宫牧他们还不在意,但流言愈传愈凶,传入了军中。 一日宫牧在军中巡视,竟见几名士兵在偷偷祭拜。宫牧勃然大怒:“乱我军心者,就地问斩!” 烦恼的又岂止宫牧一人,他与姬战一沟通,才发现事态正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已有数人被传对神明不敬,失心入魔,招致祸害。闲言碎语,传十传百,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是坊间流言!鬼力乱神!”宫牧恼火。 姬战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莫非你也信了那些愚民?”宫牧问。 姬战已比宫牧先行一步:“传言第一个人失心疯的人曾无意中闯入一山洞,逃出后才丢了心志,行径失常。我曾派人去那山洞查看过,结果无一人归来。” “恐怕只是遇到了毒蛇猛兽,或洞窟内地形复杂迷失了方向也说不定。”宫牧嗤之以鼻。 姬战点头道:“所言甚是。” 虽然姬战赞同,但面上任有忧虑。 宫牧眼眸一转,倾身在姬战耳侧:“不如我们亲自去那洞窟看看,以正视听?” “不可。”姬战肃然摇头,“说到底仍然是一件小事,何须你亲自出马?再者,自有宗伯开坛祭祀,平息民怨。你就放下心吧。” “扰乱军心,我岂能坐视不理?”宫牧执意道,“你若不去,我自己去!” 无奈之下,姬战与宫牧一同前往,来到传闻中的洞穴。 洞内阴气森森,深不见底,走出深入发现尸骨累累,惨不忍睹,甚至还有几具身着护甲的尸体。他们燃起了怒火,继续向前,誓要一探究竟是何物在作祟。 无底深洞,他们仗着一身热血,横冲直撞,魑魅魍魉纷纷出现。他们杀了一批又一批,终于在群魔乱舞中,出现了一张狰狞鬼面。 在黑雾缭绕中,鬼面不停变幻着表情,或哭泣或狂笑,或愤怒或妖魅,哪怕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心神震荡。 宫牧杀得兴起,径直提枪而上。蟠龙长.枪饮千人血,锁万人魂,已是无上法宝,当即击碎了鬼面的其中一张面孔。 鬼面暴怒,驱使众鬼围攻,宫牧与姬战虽然神勇,但终究只是凡人,渐渐力有不逮。鬼面在暗中伺机而动,终于寻到两人的破绽,一声鬼啸,朝宫牧扑去。 “小心!”关键时刻,姬战护在了宫牧身前,虽然用宝剑挡了一下,可鬼爪还是当胸穿过。 “姬战!”宫牧双目赤红,只觉一股怒火化为实质,枪上蟠龙变幻出真龙,如白虹贯日,将鬼面吞噬。 众鬼一哄而散,宫牧搂住瘫软的姬战,悲痛交加。 姬战眉头紧蹙,不知是死是活。 宫牧心如刀割,恨不能为他分担一星半点。他悔不当初,若不是他执意要来,又岂会害姬战受此重创? “别哭。”姬战睁开眼,面无血色。 宫牧咬牙:“我哭我自己!长夜漫漫,再也无人相伴!” 姬战虚弱地微笑:“长眠美人怀中,我此生无憾。” 宫牧牢牢抱紧姬战:“你若要走,奈何桥上等我三年,我随后就到。” “好。”姬战仰望宫牧,眼眸中全是他的身影。 这时洞窟里飘起白烟,一鹤发童颜的老人从白烟里向他们走来。 宫牧一脸防备,冷冷注视来者:“你是人是鬼?” “非人非鬼,乃是天尊座下引路道人。”老人仙风道骨,面目慈祥,“你们刚才打散的是化忌真君。化忌真君行为不端,有违天规,在狱中受罚,不想他不思悔改,打伤天兵,被天尊重伤后其鬼身逃至凡界,躲在这里祸害人间。” 化忌真君本为欲念所化,凡人皆有欲,其鬼身食他人欲念炼化为精气,再以精气蚀他人魂魄,使其欲念无限放大,贻害无穷。千人千面千般*,滋养着受伤的化忌鬼,他本想偷偷修炼疗伤,不想被宫牧二人撞破,原形再次被打散。 “二位为民除害,得了仙缘,我便是来为二位引路的。”引路道人躬身行礼。 宫牧不管这老头说什么,只是抱着姬战不肯松手。 引路道人笑眯眯地对宫牧道:“你的阳寿未尽,为了不误你在凡间悟道,我且助你一臂之力。” 宫牧只觉一阵炫目,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在洞外。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肌肤上还留有一点温暖,可究竟抱过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再看前方,藤蔓覆盖的山石上,隐藏着一个只够人弯腰行进的小洞。 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是要进山洞?还只是经过?为什么身上有与人争斗的痕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宫牧怔然转身,不远处有一青一白两匹马,在悠闲地咀嚼青草,他不假思索地上了白马,又牵起青马。 这匹青马是我的吗?为什么我出行带两匹马? 宫牧总觉不太对劲,可完全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马载着宫牧离开,他回望那隐秘的山洞,脑中发胀,心口隐隐作痛,似乎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回到军营,随从费谦迎出大帐,扶宫牧下马。 “费谦,我今日是一人出门的吗?”宫牧问。 少年刚要开口,又突然疑惑一瞬,随后回道:“是啊,将军是一人出门的。” “是吗?”宫牧茫然若失,缓缓向大帐走去,夕阳下他的身影扭曲孤寂。 宫牧平安度过一生,死后飞仙,为荧惑星君。他忘了往日的欢好,忘了曾经的约定,甚至忘了有过姬战这么一个人。 直到一日他在天庭闲逛,逛到了月老那儿。 月老很忙,他掌管天下姻缘,囊中红线铺得如漫天红云。 当他跑来跑去不小心被自己的红线绊倒时,气得直嚎,嫉妒地对宫牧道:“星君好清闲!” 宫牧懒洋洋地往他桌案上一靠:“看你忙得焦头烂额,也没什么成就,多少痴男怨女寻不到良配,孤老一生,天天咒你,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同情你。” 月老横了一眼这个说风凉话的家伙:“相逢是缘,相处是情,缘与情缺一不可,又怎能都怪到我头上?” 宫牧抿了口酒:“就好比我吧,在人间也是寻寻觅觅,最终未能与人携手,该不是你忙晕头了把我的姻缘漏看了吧?” 月老描了眼他的足下,一根红线缠在他脚踝上,另一头却空垂着:“你的红线我分明是系上的,八成是你自己不小心弄断了吧?” “我有红线?”宫牧惊诧。 月老已忙开了:“那是当然,反正已是前尘往事,你自己去树下看吧。” 宫牧疑惑地来到姻缘树下,当在他树下站定,姻缘树受到感应,片片金黄色的树叶迎风招展。 一片树叶被风吹落,落在宫牧的掌心里,他展开叶片,里面有一个相貌英俊,器宇轩昂的人。 刹那间,宫牧想起来了。 有个人曾答应,要在奈何桥上等他。 一道红霞划破天空,他冲出南天门,直奔地府,甚至撞断一根天柱都不自知。 奈何桥上无数往生之人,忘川河下尽是孤魂野鬼。宫牧穿梭在亡魂间寻找,心乱如麻,无比痛恨自己,不敢想象那人是如何在绝望的等待中煎熬。 但自他寿终再到成仙已过去几百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个等待他的人。于是他抓住一个鬼差就问。 “啊,我知道星君大人你说的那个亡魂。”鬼差一拍脑袋,“那个鬼魂啊,就赖在望乡台上不肯走,孟婆几次塞给他孟婆汤都被他泼入忘川河里。我听说他是有仙缘的,鬼帝想让他当阴帅,可他就是不肯走。后来他留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大概有百多年吧,精气散尽,仙缘也丢了,被押走时浑浑噩噩的,阎王就送他去了轮回。” 宫牧的心在淌血,他把姬战害惨了。 他冲到轮回台前,俯身拨撩,姬战的一世又一世浮现在眼前。 为蜉蝣,朝生暮死,为虫蚁,受人踩踏,为走兽,被人宰烹。 他无法接受,那么一个刚毅的男人,世世代代,受尽磨难。 他气得几乎砸了轮回台,又回到天庭。 蟠龙枪在手,宫牧无所畏惧,冲入凌霄宝殿,誓要讨个说法。 玉帝震怒,又有天将来报:荧惑星君撞断天柱,天河水倾入人间,造成生灵涂炭。 宫牧不服,长.枪横扫,天兵天将倾巢而出才将他擒于殿下。 当他被拿下时,他奋力一振,蟠龙长.枪脱手而出,飞出天庭,坠入凡间。 气急败坏的玉帝罚他下凡,命人封印了他的记忆,在他眉间刻下九瓣莲,要他修九世功德,清除人间厉鬼。 伴随着天雷落地,宫牧开始了他漫长的修行。 宫牧清醒时已是深夜,墨染的天空上银河横贯,阵阵蝉鸣愈显寂静。 一切的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身边邢战正在酣睡,如此安宁,如此静好。 第43章 望着邢战,宫牧的心绪难以平静。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人重叠在一起,历经几千年的磨难,他终于再一次转世为人。 竟然前后两次将他遗忘,实在是罪该万死,明明他也能和自己一样,位列仙班,只因与自己的一个约定,荒废了生生世世。宫牧心中除了痛,就是深深的愧疚。 睡梦中,邢战翻了个身,从衣领处露出半个青黑色的鬼脸,扭曲又惊悚,如同诅咒一般附在他身上,不在意时就会遗忘,可一旦想起又令人焦灼不安,夜夜惶恐。 化忌鬼面!因本是化忌真君,杀不死灭不掉,虽然能将其鬼身打散,但隔一段时间又能恢复元气,为非作歹。 宫牧抬手将化忌面具锁入木盒,如今那些刻骨铭心再一次忆起,说起来倒还要感谢化忌鬼了,若不是借助他的力量,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拨云见日。 可能是白天劳累的缘故,邢战实在是睡得太熟了,完全对外界发生的事无知无觉。 这个男人曾慧眼识才盛情力邀,曾并肩纵马驰骋沙场,曾肌肤相亲被翻红浪,又曾在生死之际以性命相互,甚至曾在奈何桥前徘徊不去,直到精气散尽。此刻这个男人又酣睡身侧全无防备。 宫牧轻躺在他身侧,望着他半边睡颜。曾经无数次趁他熟睡时偷偷逗弄他,如今情景重现。 内心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在涌动,好像有一根小羽毛在心头扫弄,宫牧按捺不住,紧贴在他身后。 邢战似乎有所察觉,不安分地咕哝一声,搔了搔大腿,又继续熟睡。 宫牧瞥了眼他的大腿,被他抓过的地方有轻微的红痕,在他蜜色的肌肤上不那么醒目,却又足够撩拨宫牧的心。 眉角挂上一丝笑意,宫牧的脸庞在银色的月光下细腻如玉,又艳丽妖冶。宫牧伸手将邢战搂住,枕在他肩头,感受着他的体温,因为宫牧可以让自己没有重量,所以邢战浑然不觉。 宫牧露出促狭的笑容,轻吻了一下他的耳垂。邢战动了动耳朵,把脸向另一侧。宫牧愈发不安分了,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滑入邢战的背心里,在他胸前抚弄。 掌心摸过他的胸肌,结实又有弹性,触感极佳,令宫牧爱不释手。当指尖擦过乳首时,睡梦中的邢战哼了一声。 宫牧的笑容放大,作祟的手愈发变本加厉,沿着他肌肉的纹路,逐渐向下,顺着人鱼线钻进了裤子里。 沉睡的器物在挑逗下下慢慢苏醒,流出湿润的液体,宫牧一把握住那滚烫坚硬的东西,只觉手掌都要被烫到融化。邢战舒服地哼唧,宫牧紧紧盯着他,将他一手掌握。邢战鼻息渐重,最终释放在他手里。 宫牧擦净浊液,得逞似的笑。 只怪月色太好,夜太静。 第二天早上醒来,邢战还晕乎乎的,裤裆里的粘湿令他尴尬不已,还以为做了一场春梦。 邢战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又是洗澡又是洗裤子,撑着额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太丢人了!一定是寂寞太久! 宫牧在外头敲门:“你干什么呢?便秘了?” 邢战胡乱拨了下头发:“催什么呢,反正你又不用厕所。” 当邢战走出浴室时,发现宫牧的笑容有一点诡异,只不过他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多想。 忙完开门,邢战坐在角落里休息,好不容易把春梦的事丢在脑后,他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怎么样啊?”邢战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说鬼面的事了。 “这事说来话长。”宫牧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就长话短说。” “我已经知道你背后的鬼面是怎么回事了。”宫牧直接说出最关键的一点,“鬼面人实为化忌真君的鬼身,逃到人间后以人的欲念为生。但鬼身终究有碍他修炼,所以标记了你的肉身。” 邢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标记……肉身?他想干嘛?” “你别一副良家妇男被登徒子盯上的表情好吗?”宫牧侧目。 “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他看中我的*了吗?我就说嘛,我的肉金贵呢!” 宫牧懒得理他,思索着该如何把话题转到两人的关系上:“你我二人前世相识,并将化忌鬼打散,化忌鬼怀恨在心,因此才找上你。苍泊同样如此,苍溟海也曾经伤过化忌鬼,因为苍溟海身上有天谴之毒,所以化忌鬼报复在了与苍溟海有血缘关系的苍泊身上。” 他说了一堆,邢战唯独听进了第一句:“我们上辈子认识?” “对,我们……” 宫牧略有迟疑,又被邢战抢过话头:“原来我们上辈子就认识啊,该不会你上辈子就偷看我上厕所了吧?” 那可是比偷看上厕所更厉害的事!宫牧心想。 “只要我们在化忌鬼有能力夺你肉身前,将他抓回天庭,你和苍泊都会无碍,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我在被贬下凡前,曾将我的蟠龙枪掷下人界,我必须先去取回来。” “在哪里?” “在我的墓里。” “我们要去挖你的坟了?”邢战眼睛一亮。 “你在兴奋什么啊?”宫牧无语,“你就那么想挖我的坟吗?再说了,我的坟就是你的坟,前世我们两个是葬在一起的!” 邢战喝茶的动作一顿,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为什么我跟你是葬在一起的?” “因为……”宫牧凝望邢战,“前世我们是恋人。” “噗!咳咳咳!”茶水呛到了邢战的气管里,他拼命地咳嗽,把脸憋得通红,桌上衣服上都是他喷出来的茶水,连忙扯了几张纸巾擦拭。 宫牧抹去溅到脸上的一滴水,镇定自若。 “恋人?咳咳咳!为什么?咳咳!我们、咳、怎么可能是恋人呢?咳咳咳!”邢战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肺都快咳出来了。 宫牧双手撑在桌沿,越过桌面,逼近邢战,脸上带着危险的笑容:“为什么我们前世不能是恋人?” 邢战被他逼得紧贴在椅背上,恨不得扁成一张纸片。 “为什么,嗯?”上扬的尾音,微挑的眉角,极具魅惑。 邢战快要不能呼吸了,他向来胆大包天,从不畏惧什么,可偏偏宫牧每次逼近他的时候,都能令他心跳失速。 窘迫到了极点,邢战转开脸,但宫牧捏住他的下巴拉回来:“我在这边,你看哪里?” 什么东西炸开了,邢战的大脑停止转动,一时间除了宫牧他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在千百年前,就有这么一个人,任性且霸道,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纵容,恨不能将整个世界都捧给他。 邢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是说真的?” 宫牧有点恼:“当然是真的,我何必拿这种事骗你?” “所以我们前世就是相亲相爱一生,那什么生同衾死同穴了?”邢战说的时候只觉怪异得舌头都要打结了。 宫牧的神情刹那间黯了下来,他们非但没能生同衾死同穴,还辜负了他的情意,害他在畜生道轮回。但他并不想对邢战隐瞒,任何怨恨他都愿意承受。 “没有……我们之间出了点意外,因为我的缘故,你前几世……都过得很不好。” 邢战啧啧道:“哎哟哎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负心人。” 调侃的语气,带着些许的讽刺,但更多的是玩笑,是邢战一贯的风格。 宫牧怔愣:“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邢战摸了摸下巴,觉得刚才被他捏得有点痛。 “你的前几世,因为我,结局都很惨。”宫牧似乎有点着急,不断强调自己的过错,如果邢战真的痛斥他的失约,恐怕他还好受些,但现在满不在乎的样子反而令他十分不安。 “你都说是前几世了,跟我现在又有什么关系,我根本就不记得。而且我哪有这闲工夫生上辈子的气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邢战的心很宽,也很强大,自寻烦恼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前尘往事不如门前一亩三分地。 宫牧失神,有的人就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顶天立地忠诚可靠,烦恼忧愁只是过眼云烟,任何苦恼到了他面前,都能被他轻松化解。 邢战发现宫牧在看他,便冲他一笑,如无云碧空,明朗得令人心醉。 宫牧的心中似有温泉流淌,既暖且柔,这个男人他没有爱错。 “我被你搞糊涂了。”邢战道,“你说我们没死在一起,又说我们的坟在一起,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找玉帝算账前把你的坟迁到了我那儿,虽然我有负于你,我也希望能挽回一二。” “说了半天,你的墓究竟在哪?” “我们去过。”宫牧正色道,“就在野狼窝。” 第44章 邢战在为这趟出行做准备工作,但是对需要带什么犹豫不决。 “我们是不是应该带一把兵工铲?这好像是盗墓必备工具,还有一个叫什么铲来着?啊对,洛阳铲!不过我不会用啊,怎么办?还需要什么?我要不要去买点糯米、狗血、黑驴蹄子?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糯米上次忽悠王春旭还剩下不少,黑驴蹄子有点麻烦,不知道能不能网购到。你给点意见啊,别一个劲地拿眼睛白我!” 宫牧忍无可忍:“邢战!我再重复一遍,我们不是去挖坟!” 邢战笑道:“不是吗?好遗憾啊。” “挖的坟就让你这么开心吗?那也是你的坟啊!” “不,是你的坟,我早八百年就投胎了。” 最后邢战只带了睡袋、手电筒、蜡烛等普通的旅行物品。 到了买火车票的时候,两人又起了争执。 “进火车站后你就隐身吧,这样我们就又只需要买一张火车票了。”邢战道。 宫牧横了他一眼:“为什么?我也要正大光明地坐火车。” “你连身份证都没有,不能买车票。” 宫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 “怎么可能?”邢战惊呼,“你根本就不是人啊!就算是人也是几千前的古代人,怎么可能有身份证?” 宫牧冷冷道:“为了方便行事,每一个派到人间来的神仙,都会有身份证。” 邢战拿着他的身份证翻来覆去地看,上面印着:姓名宫牧,性别男,民族汉,出生19xx年……住址还是水月人家地址,照片上的人眉目如画,口角含笑。“你看你的身份证照片拍得那么好看,一看就不是真的身份证。” “当然是真的,如假包换。”宫牧又丢出一大堆证件公文,从古至今,什么鱼符、路引、腰牌,就连护照、驾驶证都有。 邢战把身份证丢了回去:“不行!就买一张!省点钱!” “你缺这点钱吗?”宫牧愤然,“上辈子你总是拉着我的手叫我美人,这辈子你连张火车票都不肯给我买!” “上辈子?上辈子你还把我给抛弃了呢!” “没有抛弃!是出了点差错!” “差不多!你这个负心汉!负心汉只能坐在火车底下!” 宫牧贴上邢战的身体,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了,其实你是想我坐你身上吧,就跟上次一样。” 凉凉的气息吹在耳朵上,邢战的身体僵了僵。 宫牧轻笑,如同一滴清水落在石上,一只手抱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胸口:“想要我抱着你你直说嘛,不用找那么多借口,我随时奉陪。” “咳咳!”邢战动作僵硬地把他的手从胸口摘下放好,“那就买两张车票吧。” 宫牧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好不容易把行程都安排好,邢战把水月人家的钥匙交给郎谦。 郎谦怔怔地看着邢战递过来的钥匙:“你放心交给我?” 毕竟郎谦来水月人家还不到一个月,再勤快再聪明,也是个未成年人。 但邢战的理由很充足:“没事,以前我交给阿玲的时候,她连下班忘记锁门的情况都发生过,你总不会比她更糟糕吧。难道我还会怕你携款潜逃?我有你家里的电话,你学校的电话,你班主任的电话,你要是有本事带着你病重的老娘亡命天涯,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郎谦仔细地收好钥匙,还为他提前订了去火车站的车,有着他这个年龄少见的早熟和贴心。 宫牧望着他,想起过去那个总是跟在姬战身边为他牵马的少年,所有的因都在这一世有了果。 野狼窝本没有狼,几千年前宫牧带着他的军队在山间驻军,并以奔狼为名,那里的百姓以讹传讹,久而久之便有了野狼窝这个称呼,这才是山名真正的来源。 再次回到野狼窝,再看这座山,两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山清水秀清灵之地,芳草萋萋绿荫如盖,宫牧心潮澎湃。虽然现在的山貌与当年已大不相同,但他依稀还能辨认出曾经走过的谷.道,饮过的溪水,但更重要的是,他是在这里与邢战相识的。故地重游,再看这里的一草一木又添了许多情,邢战心中也多了些异样的情绪,总想着这里是宫牧的埋骨之地,与别处不同,于是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轻了。 “你也真会挑,这里除了偏了点,确实是个好地方。”邢战道。 宫牧浅笑,当年已将他遗忘,却还选择葬在这里,冥冥之中就注定了他们的重逢。 又回到老家,何文斌也很高兴,带着许红芹走在前面。经过一段日子的修炼,许红芹又能勉强凝出人形,若隐若现地飘行。对于何文斌私自留下许红芹的一魂,邢战他们没有说什么,只当是默许了。 这次他们没有进村,直接从小路前往野狼窝的主峰,凭着上一次的记忆上山。 穿过一条小溪,绕过一棵古树,他们又看见了那座破庙。与前一次没有任何不同,破庙依山而建,墙面开裂,破败不堪,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年代的产物。 宫牧走进破庙,环视一圈:“我现在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座庙了。” “为什么?祭拜你的?”邢战调侃着,庙里很暗,即使是白天也只能看出三四米远。 宫牧绕到本应该摆放佛像的后方,下方堆积着一堆碎石,风化的墙面上一片灰黑。“你看这里。”宫牧指着墙角,“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邢战蹲下身子摸了下墙壁,搓了搓手指上的灰,沉思片刻:“难道这后面是……” 两人对视,同时说出一个词:“盗洞。” “啧啧,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盗你的墓。”邢战感叹了半天,话题一转,“你坟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是我们两个的墓!”宫牧强调,“你休想动我的陪葬品!” “我就是问问。”邢战收起嬉笑,“既然有人盗你的墓,会不会破坏你的棺椁?” “我的墓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不过我们还是尽快去看看比较好,肉身只是凡物,重要的还是我的蟠龙枪。” “难道我们也要钻盗洞?” “不,跟我来。” 两人走出破庙,来到侧后方,面前是陡峭直上的山体,草皮下是裸.露出来的嶙峋山石。 宫牧伸出一只手贴在山石上,红光自他掌心扩散,如同涟漪一波一波,化成了一道门:“我们直接从这里进。” 邢战正要感叹,宫牧握住了他的手:“抓紧我。” 红色的波光从他们紧握的双手流到邢战身上,笼罩至他的全身,一股热意包裹着他,直达他内心深处。邢战忽然想起在方扬家那一晚,他也是这么牵着自己的魂魄,行走在精神世界里。“如果你松手,我是不是会被卡在山里?”邢战问。 风吹起宫牧的绯色的衣袍,吹乱他的发丝,白玉般的脸庞难得没有一丝笑意:“这一次,我不会松手。” 前一世,遗忘了千年,这一世,绝不松手。 邢战笑了笑:“我就是问问,别紧张。” 总是很容易在他眼中找到纵容和宠溺,仿佛不论自己做什么荒诞的事,他都会妥协,即使投胎转世,改了姓氏,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宫牧忽然发现几千年下来自己的性子一点都没变,还是我行我素,任性妄为,可这脾气究竟是谁宠出来的?虽然这一世的邢战嘴上总是嫌弃不断,但最后终究还是会由着自己。宫牧正色道:“要不你留在这里,等我把长.枪取回来。” “那怎么行!”邢战立刻否决,“你不是说我们前世是恋人吗?” 宫牧有些茫然:“所以呢?” “我要是有老婆的话,我决不能让他一个人跑到危险的地方去啊,无论如何我都得陪着啊。”邢战的余光瞄到破庙,尤其是佛像后面的那个盗洞,总让他感到不安。 宫牧又笑了,风华绝代无人可盖其锋芒:“好,那我们就一起进去。” 一只脚踩进山里,宫牧回过头来在邢战耳边道:“忘记跟你说了,上辈子你是我老婆。” “怎么可……唔!”邢战惊呼,话还没说完,就被拽进了石头里。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宫牧身上散发着光芒,照亮脚下的路。只要宫牧一靠近,山石就好像融化了似的分出一条路,路很窄,刚好只容一人通过,虽然能行走,但邢战还是感觉到压抑,好像两边的石头随时会倒下来将他锁住,就像一只封在琥珀里的小虫。 宫牧似乎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动摇,出言安慰:“没事的,路不长,只要我们笔直向前走,很快就能穿过山体。” 两人的手十指相扣,紧紧相握,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尤为漫长,就在邢战以为都快要通过整座山时,异变骤生。 一丝凉风迎面吹来,邢战抹了一把汗,可忽然意识到,他们在封闭的山里,怎么可能有风呢? 阴冷的风擦过皮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像有无数个鬼魅与他擦肩而过。 “宫牧。”邢战想叫他走慢一些,可宫牧没有回答,反而头也不回地加快步伐。 突然,邢战感到背后一痛,那痛深入骨髓,毫无预兆,邢战四肢一颤,闷哼一声。 “等一下,宫牧。”邢战拉了他一把。 宫牧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但却是一张狞笑的化忌鬼脸。 第45章 邢战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反而紧紧盯着化忌鬼,眨都不眨一下。手心的触感又冷又滑,好像握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条蛇。 化忌鬼的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桀桀怪笑:“怕吗?” 背后从来没有任何感觉的鬼面这时候痛了起来,好像无数根针刺入皮肤,连呼吸都变成一种折磨。“阴魂不散。”邢战冷声道。 独自一人在密闭的空间里,面对一个神出鬼没的鬼怪,说完全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邢战始终认为,如果横竖要死,站着死,要比屁滚尿流地死,来得有尊严。 “为什么要怕你?”邢战笑了一声,“我上辈子打死过你,这辈子一样可以。” “你想起来了?”化忌鬼面的眼眶瞪大,黑烟从黑洞里喷出来。 “怕了?”邢战反问。 化忌鬼的脸不断变化,时而哭泣,时而奸笑,内心似乎受到震动,但最后还是停在狞笑的表情:“不,你没有想起来,如果你想起来就不会这么说了。”化忌鬼说着一只手抚上了邢战的面颊,滑腻冰冷的感觉让邢战感到阵阵恶心。“因为……”化忌鬼黑色的手指划过邢战的唇,“因为你上辈子就是死在我手上。” 邢战眯起了眼睛,就像一只豹子发现了猎物:“这么说来,我更有杀你的理由了。” “杀我?”化忌鬼黑黝黝的眼睛里隐约能看见一点光:“荧惑傍身,你还不自危?” 邢战疑惑,但很快镇定:“挑拨离间这招没用。” 化忌鬼无声大笑:“愚蠢!” 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快要化成雾气,邢战再也抓不住他的手,只觉冰冰凉凉的东西从手心里滑脱,整个密闭的空间里回荡着化忌鬼的奸笑。 愚蠢——愚蠢—— 一声一声,回荡在耳边。邢战虚空抓了抓,什么都没有抓到。 心猛地下坠,独自一人没有了依凭,在山的内部,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笼罩在身上的光逐渐暗沉,迅速从浓烈的艳红转为灰暗稀薄的暗红,原本融化成一个空洞的山体开始合拢。他会被夹死在山里的! 胸口一阵发烫,邢战摸了摸,是宫牧的寄身开元通宝。他还在附近,可究竟在哪里呢? 山体合拢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邢战想起宫牧之前说的:只要我们笔直向前走,很快就能穿过山体。 向前!也只能向前!决不能坐以待毙!邢战握住胸前的铜钱,向前方奔跑。铜钱上留存的灵力勉强支撑着红光,看还是无法阻止其减淡,能行动的空间越来越小,邢战几乎能感觉到石头已压到了他的肩膀,连空气都被急剧压缩。他加快脚步,黑暗中无法辨清方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在跑直线,但邢战不顾一切狂奔。 向前!如果向前是死,原地也是死,那他宁可再向前一点! 宫牧那边把邢战拉进来后,径直向前。他全力破开山体,尽量将甬道扩得宽一些,以便身后邢战行走。 黑暗封闭的空间让人感到压抑,宫牧听身后好半天没有声音,要不是确确实实还握着他的手,几乎要以为拖着一个木偶了。 微风吹过面颊,宫牧放缓了脚步,回头看见邢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怕吗?”宫牧问。 邢战还是低头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都不像你了。”宫牧觉得没趣,一个人自言自语,“看到是吓到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就跟走夜路没什么差别之类的呢。等到了墓室就好了,我们直接取了蟠龙枪就走,不耽搁时间。” 手心里的温度逐渐见底,握着的东西软绵绵的柔弱无骨,宫牧发现不太对劲,邢战的手一年四季都像暖炉一样,且指腹还有一层薄茧,绝不是这样滑腻腻冷冰冰的。宫牧猛地施力,扣住这只诡异的手。 “嘿嘿嘿!”那人抬起头来,脸虽然还是邢战的脸,却带着化忌鬼的笑容。 明明连手都没有松过,邢战是从什么变成化忌鬼的? “喜欢吗,这张脸?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变啊。”化忌鬼的嘴越咧越开,让邢战的整张脸都变得扭曲。 “我是个长情的人,你有意见吗?”宫牧阴沉着脸,“别用邢战的身体,你不配!” “长情?”化忌鬼阴冷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脸庞彻底变形,变成一张恐怖的鬼脸。 “你把邢战弄到哪里去了?”在山体内部,即使邢战再强大,也终究是个普通人,他一个人该如何应对?宫牧不敢多想。 “那个凡人身上有我的印记,我究竟该说你胆大妄为呢还是自以为是?你真以为我化忌君是你随意拿捏的吗?”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要拿捏你干什么?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下凡来渡厉鬼的!”宫牧讥讽道,“只不过恰好你就是。” “你堂堂荧惑星君又何必听命于天庭那些迂腐的臭老头呢?”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不用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已经想起了前尘往事,你只不过为你的恋人讨个说法,又能有多大的罪过?他们在天庭享福,你在人间受苦,这种委屈你也能忍?”化忌鬼的脸又开始变化,从鬼脸变成一张英俊的人脸,剑眉星目,英武不凡,“其实我特别欣赏你,敢作敢为,无所畏惧,愿意为了你爱的人即使付出一切代价。” 宫牧沉默不语,猜不出他目的何在。 “我们很像,你不觉得吗?在那些人眼里,我们都是不祥的妖星,但那些无能之辈又离不开我们,只能找各种理由打压我们。”化忌鬼忽然神情一暗,“就连我们受罚的原因都如此相似。” “你说够了没有?”宫牧没有那么多时间,邢战还不知是死是活。 “不如我们联手吧,你过去打伤我,我可以不与你计较。等时机成熟,我招回仙身合二为一,我们……” “你把邢战弄到哪里去了!”宫牧大喝,他心急如焚,不敢想象邢战一个人会遇到什么。 化忌鬼的脸渐渐暗沉,五官模糊,最终又变成咧嘴奸笑的鬼脸:“那么想见他,就自己找吧。” 一阵浓烟过后,化忌鬼消失得无影无踪,黑暗中只剩下宫牧一个人。 邢战呢?宫牧像绷紧了的弦,随时有断掉的可能。他催动灵力,感应铜钱所在的方位,隐隐有微弱的灵力在召唤他,就好像狂风暴雨的大海上一盏即将熄灭的灯塔。宫牧飞身赶去。 邢战艰难地奔跑,在缝隙中穿梭,试图博出一线生机。四周寂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冲锋的鼓号,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像抽拉的风箱。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路,也许很久,也许只有短短几秒。 前方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线光,邢战精神一振,是跑到尽头了? 可同时他也感觉到山体崩裂,排山倒海般压来,裂缝已窄到无法让他通过。他拼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挤入缝隙,可换来的只是胸腔被挤压的剧痛。 到此为止了吗?邢战想。 如果就这么死在这里,未免太窝囊。可又能怎么办呢? 邢战向前挣扎,他的胸口像被烙铁印烫似的,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红光给予他最后的保护。 无法呼吸了!邢战眼前一黑,在他即将昏迷的前一秒,就看见一道红光极速飞来。 一股热意涌上心头,邢战朝拿到红光抓了抓,还是抓了一个空,手无力地下垂,却又被扑来的红光托住。 “我来了。”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在耳边道。 压迫感瞬间消失,空气又流入肺里,邢战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短暂的缺氧让他四肢还有点无力,虚软地靠在宫牧身上。 “妈的……说好的……不松手呢?你这个……负心……汉!”邢战断断续续道。 宫牧苦笑:“我们先出去。” 甬道拓宽,畅通无阻,宫牧托着邢战的腰,一鼓作气将人带出去,进入一个中空的洞穴。 “你死定了,宫牧!”邢战还觉不解气,“我……妈的……回去再跟你算账!” “我早就死了。”宫牧紧紧抱住,当他发现自己牵着的不是邢战时,神魂动荡,如今把人抱在怀里,终于元神归位。 “我要把你的铜钱扔在马桶里,然后……唔!” 宫牧捧住邢战的脸,微凉的唇印上邢战的,舌头滑入他口中抵住他的舌尖。邢战晕了,他刚刚从一种窒息中清醒又陷入了另一种窒息,一种连魂魄都会被榨干的窒息。在邢战心里,宫牧始终是鬼是仙是灵,唯独不是人,可偏偏这个吻如此真实,甚至像火一样,点燃了所有热意。 那一刻,邢战不知所措。 但他突然又瞪大眼睛,拼命地挣扎:“呜呜呜!” 宫牧吻得正投入,哪容他反抗,扣住他的后颈,加深这个吻。 但是这回邢战反抗得十分坚决,手脚并用将宫牧推开,指着他背后大喊:“宫牧,你诈尸了!” 宫牧回头一看,洞穴正中有一口石质棺材,盖板被推开少许,一只覆甲的手从里面伸出来。 第46章 那只手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攀在侧壁上,紧接着又一只手伸出来,抓住盖板。石头与石头摩擦发出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一具重装铠甲坐起身,它全身覆盖大片大片的金属甲片,就连五指都是金属线细织的锁甲,没有一寸皮肤裸.露在外。 铿!铿! 铠甲人缓缓站起,跨出石棺材,手里握着一把长戈,身上虽有锈迹,可难掩其威武的杀伐之气。 “这不是我的尸体!”宫牧警惕地转身。 “难道是我诈尸了?”邢战大惊,将腕上珠串捏在手里,他的手一碰到手串,玉珠就发出莹白色的光芒。 “当然也不是你的尸体!” 邢战的眼睛斜了过来:“你的墓穴里除了我还埋了别人?你究竟有几个老相好?” 宫牧大呼冤枉:“不是老相好,你想到哪里去了?那只是我的铠甲!这一处是迷惑人的空穴,在棺椁里放置了一套我过去穿过的重甲,后来我在墓中画了些法阵,一旦有盗墓贼侵入,我的铠甲就会攻击盗墓贼,保护墓穴。” 邢战再看那副铠甲,虽然全身包得密不透风看不真切,但在头盔的眼睛部分的确能看出里面是空的。 说话间,铠甲人举起长戈铿铿铿地向他们冲来,动作由迟缓变得灵活,就像一个上好油的机器人,行动自如。 “这么说,它把我们当盗墓贼了?你的阵法有问题啊!”邢战微微弓着身体,就像猎豹狩猎时的前一刻,处于一种可攻可守的状态。 “不对!”宫牧面露不悦。他的阵法本是没有问题的,可有些地方出了问题。 但铠甲人不会等他们聊完,已冲到他们面前长戈一刺。宫牧和邢战一左一右闪开,长戈击中山壁迸出火花,碎裂的四散飞溅,平滑的山体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印痕。 “你躲到旁边去!小心点!”宫牧甫一落地,足尖一点,身体重新跃起,手中红光幻化成一柄长.枪,朝铠甲人奋力一挥。 金属与金属摩擦,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长.枪锋锐无俦,硬生生将铠甲从左肩到右腹劈出一条裂缝。 但是铠甲人没有痛觉,这点划伤对它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依然挥舞着长戈攻击宫牧。 邢战一边叹息着这么好的青铜铠甲就这么被砍坏了,对考古界是多大的损失之类的,一边从背包里翻出手电筒搜索墓穴。 作为一处虚冢,墓室的布置虽然偏简单,倒也样样具备,石棺上雕有古朴的花纹,一些陪葬品散在棺旁,较为显眼的是墓室中还有一些礼器,三柄形状不一的大钺一字排开,即使历经几千年,都无损其锋芒。 邢战轻弹一下,大钺发出嗡的一声清响,清脆悦耳。他双手握住长柄,奋力一提将一柄大钺捡了起来。大钺很沉,即使是邢战这样的人都觉难以挥动自如,但这沉重的手感却让他亢奋不已。他调整了一下手的位置,更好地握住大钺,走向铠甲人。腕上珠串受到感应,莹莹发光,一股清灵的力量在他双臂间游走,邢战步伐稳健,神情坚定,举起大钺毫不犹豫地朝铠甲人砍去。 大钺正中铠甲人的脖子,头盔飞了出去。哐当!砸中一侧墙壁摔在地上,滚了几滚。 无头铠甲人身形一顿,转过身来。虽然它已经没有了头,可从铠甲的形状还是能分辨出正反面,即使没有了头,它依然行动自如。 “不好办啊。”邢战顿觉棘手,面对一具没有生命,只靠阵法催动的铠甲,看来除了砸烂没有其他办法了。 无头铠甲人转移目标,长戈直指邢战。 邢战退后几步,摆出防御姿态。 “给我!”绯袍翻动,宫牧向他招手。 邢战弓腰,将大钺从地面推向宫牧,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宫牧接住了大钺,邢战又顺手从地上捞起另外一把。 宫牧单手持钺,几步追上,身子一矮,腰身一转,只见红衣翻滚,如落日霞光。大钺的劈砍远比长.枪顺手,铠甲人的双膝被齐齐砍断,轰隆一声摔倒在地。 但只剩半截的铠甲人还在努力靠近邢战,没有了脚它靠双臂划动前进。 邢战大喝一声,手起钺落,斩下它的一条手臂。 铠甲人举起另一只手,抓住邢战的大钺,邢战拔了拔,一时没能夺回。铠甲人仅靠一只手,攀着大钺的长柄试图爬起。 宫牧飞身而至,华光流转,撕裂的巨响穿透耳膜,大钺从背后劈入铠甲人的身体,再将它牢牢钉在地上。 铠甲人像垂死的青蛙一样扭动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邢战喘了几口粗气,这古代的东西实在是太沉了:“不公平,我只砍了它一下,为什么它追着我打?” 宫牧睨了他一眼:“你砍了它的头好吗?你要是被人砍了头,不追着人杀?” 邢战把大钺拔出丢在地上,感觉地面都震了震:“它究竟为什么会攻击我们?它不是你布下的吗?” 宫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墓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方角落。邢战凑过去一看,墙角竟然躺着一具骷髅。 骷髅的衣服已烂得差不多了,但明显能看出是近现代人的服饰,它没有生气地靠在墙角,胸腔下方几根肋骨被利器砍断。 “八成是盗墓贼,是我的铠甲杀的。”宫牧在胸腹部的位置比划了一下,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盗墓贼来到这里发现有一个墓穴,于是修建庙宇遮掩行径,偷偷挖掘盗洞,一个盗墓贼钻过盗洞进入虚冢,触动阵法,被护主的铠甲一击毙命,同伴吓得魂飞魄散,炸毁盗洞,丢下修了一半的庙,逃之夭夭,留下一具尸体在墓穴里。 “盗洞破坏了墓穴的布局,使我的阵法有了破绽,然后有能耐动我阵法的,恐怕只有……” 化忌鬼!两人同时想起在甬道里看见的化忌鬼。 骷髅被触碰后,脑袋从肩膀上滚落,宫牧抬脚将骷髅头踩成粉碎:“竟然敢盗我的墓!找死!” 邢战吹了记口哨,能被墓主人亲自踩碎脑袋的盗墓贼,这骷髅恐怕是唯一一个吧。 “接下来该怎么走?”邢战哪手电筒扫来扫去,寻找出路。 “来。”宫牧走向石棺,将石板完全掀开,跃入棺材,再次幻化出长.枪,他双手持枪,朝底部奋力一捣。一阵艰涩的声响后,石棺底部的石板碎开,无坚不摧的力量直通下方,凿出了一条向下的通道,原来底下别有洞天。 邢战向下一看,通道深不见底,不知道通向哪里。 “下面才是真正的墓室。”宫牧翻入石棺。 “等等,你是要直接跳下去吗?”直接这么跳下去岂不是要粉身碎骨。 “没事的,来。”宫牧向邢战伸出手。 上了贼船想要再下就难了,邢战小心翼翼地爬入棺材,宫牧展臂圈住邢战的腰。这完全是一个被保护的姿态,让邢战极不适应,忽然又想起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的事:“你刚才说前世我是你老婆?” 宫牧的唇角牵起一个优美弧度,好似榴花瞬间绽放,他不言语,抱紧邢战跃入深洞。 瞬间从静止到自由落体,内脏有轻微的压迫,空气堵在鼻腔里进不到肺部,邢战别无他法,也只能牢牢地攀住宫牧的肩膀。 宫牧瞥了他一眼,放慢了坠落的速度。邢战只觉有股向上的力量,他们不再急速下降,而是像一根羽毛,飘浮着缓缓降落。压迫的内脏得到舒缓,邢战深深唤了口气,脑中唯一的念头是:跳楼太难受了! 两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虽然邢战感受不到宫牧的呼吸和心跳,但他的气息无处不在,根本无法抗拒。就在邢战胡思乱想之际,宫牧趁他不备,轻吻他的唇,被箍得紧紧的邢战无处可躲。柔软的唇像火苗一样在唇上一烫,美妙得不可思议。邢战瞪大了眼睛,但宫牧一副你又能耐我何的表情。 不知道飘了多久,两人平稳落地。邢战赶紧松开宫牧,假装查看地形,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下嘴角。 宫牧暗自好笑,但也没有说什么,免得邢战恼羞成怒。 “就在这里了。”宫牧的声音里有些许感慨。 邢战拿手电筒照进去,一片漆黑中,他看见有两个飘忽不定的身影。他定睛一看,一青一白两道影子般的人向他们飘来。 “什么人!”邢战喝道。 白色的影子飘得比青色影子快,一眨眼进到了他们跟前。“主人!”他呼喊着,扑到宫牧身上。 邢战有些傻眼,正要开口问,青色的影子也飘到了面前,恭恭敬敬冲他一拜:“主人。” 白衣活蹦乱跳:“主人,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几千年!” “安静。”宫牧低喝,白衣当即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束手而立,但是一双大眼睛还忽闪忽闪的,兴奋极了。 宫牧对邢战道:“不要惊奇,这是我们的马死后化成的妖。当年我有意留下蟠龙枪的时候就知道会有回来的一天,所以我让他们守在墓里等我们。” 青马与白马,邢战对他们完全没有记忆,可看到他们在眼前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只不过说是两匹马,却看到两个人,还是有些怪异。 白马又憋不住要说话:“主人,前阵子你们是不是来过?我们在山上布了阵,以防凡人误闯,只要有人进来就能感觉到,但是追出去后你们已经走了。但我们还是很开心,想着终于能再见到你们了!” 邢战想起上次来的时候被困在山上走不出去,原来就是他们的缘故,村里人会说山上有鬼,恐怕也是因为他们。 “走,陪我去拿枪。” 第47章 穿过一道半人高的拱门,一个比铠甲人略大一些的墓室出现在眼前。墓室由石料建成,虽然规格不算高,但处处透着古朴凝重的气息,任凭岁月流逝也无损其韵味。墓室正中间有一口巨大的石棺,估摸着就是宫牧的棺椁了,旁边有一口小一些的石棺,虽然都是石棺,但小的那口与墓室的规制格格不入,明显是后来才迁入的。 这该不会就是我的棺材吧?太他妈诡异了!邢战摸着石棺暗想。呸呸呸!说什么呢!我早八百年就投胎了! 可面对着自己前世棺材的感觉,还是太古怪了,邢战又好奇又怪异,有想把棺材掀开来看一眼的冲动,又有离远点的冲动。 宫牧则对两口棺椁没有太大兴趣,径直走到最前方。石质的武器上插着一把纯黑的长.枪,枪杆乌沉如铁,枪头寒光四射,枪头与枪杆的连接部位用青铜铸成龙纹,长.枪挺直向上,直指苍天,仿佛随时能冲破云霄,划破黑夜,又好像威武的将军,守卫着沉睡的人。 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枪杆,宫牧面露追忆之色,这杆枪伴随他多年,上天入地,威震四方,如今终于又重新回到手里。 “这枪年代久远,木头都脆了,还能用?”邢战问。 “枪当然用不上,我只需要取走枪魂即可。”宫牧说罢握住枪杆,长.枪上骤然亮起红光,最纯净的红宝石都不及它耀眼。他向上一提,一道红色的枪影被他拔起,起先还很虚,渐渐在他掌心里凝成实体,焰光在表面吞吐,带着焚毁世间万物的力量。 宫牧仿佛站在烈焰中,华光将他白玉般的脸庞映成红色,鼓荡的风吹乱了他的发,他手握长.枪,如同烈火中诞生的君王。邢战凝望着他,有片刻的失神。 宫牧持枪退后,长.枪本体没有了枪魂的支撑,断成了一节一节,枪头落在地上,黯淡无光:“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轰隆一声,山体剧烈震动,一块石板从天花板上砸下来。宫牧眉头一蹙:“不好,墓穴要塌了。” 宫牧的墓穴已动过多次,先是将邢战的遗体迁入,在下凡前又将枪魂掷入,后来又被盗墓贼破坏,再加他自己进入墓穴时动静也不小,一来二去,山体已承受不住这番折腾。如今枪魂被拔,就好像人的脊椎被抽走,再也无法支撑这千疮百孔的墓穴。 “我们走!”宫牧早已跳脱生死,并不在意这遗留在人间的尸骨,与邢战也已重逢,生同衾比死同穴有意义得多,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带出去。 宫牧身影一晃闪到邢战身边,单手抱住他的腰,长.枪一挥,划出一条弧线,形成一个红色的弧顶护在他们上方,朝一处破开的天顶纵身一跃,邢战双脚离地被他带了上去。 “你们也跟上!”宫牧对白马青马道,一青一白两道影子紧随其后。 但是墓室崩溃得比想象中还快,整块整块的石板脱落,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坑,一时间天崩地裂,好像整个世界都要就此毁灭。 一块巨大的石板断裂,刚好落在弧顶上,碎成几小块。弧顶被撞散还来不及重新凝聚,宫牧闪身躲开碎块,却不想又有一块砖石落下,刚巧砸在邢战脑袋上。 邢战低哼一声,当即头破血流,一阵晕厥。 宫牧连忙将弧顶再一次撑开:“邢战?我们就快出去了!” 邢战觉得耳边嗡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背后又一阵刺痛,突然眼前一黑,毫无预兆地昏过去了。 “邢战?”宫牧心急如焚,只当他砸伤了脑袋,当即施展全力。红色光罩像蛋壳似的将他们牢牢护住,任何撞上光罩的石块都瞬间碎为齑粉。 在一片碎石和艳丽的红光之中,邢战睁开了眼。但是,他的眼睛是全黑的,不见一点眼白,淡淡的黑雾从眼眶中散逸。宫牧只顾向前,并没有注意到邢战的异样。邢战仰首望着宫牧,勾起的唇角露出一丝狞笑,随即闭上眼睛,面容恢复平静,好像刚才的狰狞一瞬只是幻觉。 山体震裂,一条条裂缝像剖开的伤口一样,一道红光破山而出,后面还跟着青白两色的影子。 山峰在背后轰然坍塌,宫牧头也不回,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一棵树下。 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邢战悠悠转醒,眼神迷茫:“我这是怎么了?” 宫牧抹去邢战头上的血污:“被石头砸到了。” 邢战摸了一下伤口,疼得嘶了一声,还是疑惑万分:“怎么就晕倒了?真奇怪。” “砸得不巧吧,醒了就好。别摸了,你手脏。” 虽然流了不少血,但伤口不算大,只能算轻伤。邢战晃了晃脑袋,很奇怪为什么这点上都能让自己晕倒,大概也只能用砸得不巧来解释了。可有那么极短的一瞬,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那种感觉十分难受。 在溪边清洗干净伤口,邢战已恢复如常,瞥了眼塌了一半的山,想起墓穴里那两口石棺,未免觉得有些可惜。 “枪收好了?”邢战问。 “好了。”宫牧的手指虚划过邢战额上的伤口,仿佛这样就能加速伤口的愈合,“我们回家。” 邢战看看一脸期待的白马,又看看视线从来不从白马身上移开的青马,最后落在宫牧身上:“走,回家。” ————*————*————*————*————*————*———— 邢战深深发觉水月人家没法好了!一屋子全是鬼! 白天他们还蔫蔫的,从傍晚开始这些鬼就开始兴奋了。许红芹的身影淡淡的,话不多,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何文斌对水月人家的服务员妹子们没兴趣了,整天就在许红芹身边转悠。青马不用说,自然是如影随形地跟着白马,但是白马却紧紧跟着另外一个人——郎谦。 白马第一天看见郎谦就兴奋地在他身边转圈,一个劲地叫唤:“谦哥儿!谦哥儿!看我一眼!” 郎谦当然是看不见他的,自顾自在吧台后面忙碌着。 “谦哥儿!我是小白啊!”白马在他身边又蹦又跳,又拉着青马,“你看,是谦哥儿!” 青马温和稳重:“你不要叫他了,他看不见我们的。” 白马一脸沮丧地趴在吧台上,伸长了脑袋凑到郎谦面前:“谦哥儿以前对我最好了,总是会在我的饲料里面加一把我最喜欢的燕麦。” 青马摸摸他:“不要难过,我们能陪着他也一样的。” 某天晚上,郎谦清完流水,向郎谦请假。 “请假?是家里有什么事吗?”邢战关心道。 “不是。”郎谦按了按耳朵,“最近我有点耳鸣,好像总有人在我耳边说话,但是明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所以我想趁开学前去医院检查一下。” 此时白马和青马一左一右坐在郎谦身边,尤其是白马,他歪着脑袋,大而明亮的眼睛眨个不停。邢战一脸黑线:“小谦,一定是你学习太辛苦工作太累出现幻听了。医院就不用去了,别浪费这个钱,我放你三天假,好好在家休息休息吧。” “是吗?”郎谦疑惑,“是太累了吗?我觉得还好啊,茶坊的工作我也应付得过来。” 邢战拍肩:“听战哥的话,不会错的!” 郎谦离开茶坊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走了一段路后又转了回来,就听见邢战不知道在教训什么人:“你们两个安分点行吗!人家一个大好少年,国之栋梁,祖国花朵,即将踏进考场的高考考生!少给我惹是生非!” 郎谦踮起脚尖朝窗户里望,却看见只有邢战一个人。 看来真的是累了。郎谦心想。 宫牧也很忙碌,因为偷懒和外出,耽误了鬼差的工作,大量亡魂来不及送去地府,扰民的治安事件频频发生,于是他只能加班加点。也幸亏现在他已能与邢战长距离分开,不至于拘个魂还要拖着邢战一起去。 一晚上不知道拘了多少魂,刚回到水月人家,又提示有人亡故,只得再匆匆赶去。好不容易忙完一轮,回到茶坊直接累趴在床上。 邢战鄙视他:“为什么你一个神仙也会累?” “神仙也需要休息的好吗?”宫牧抗议道,“真是的,死也不挑个合适的时候死。” “人家生孩子挑时辰,结婚挑日子,难道死也要挑鬼差有空的时候死吗?宽容一点吧,星君大人。” 宫牧哀怨:“我不分昼夜地工作,你不应该心疼一下,安慰一下吗?净说风凉话!” 邢战幽幽道:“那也不见你赚回来一分钱啊,还不是做白工?” 宫牧冷笑:“冥币要吗?” 对邢战来说,古玩集市里还发生了一件他比较在意的事,就是咖啡店老板吕卫回来了。街坊邻居消息传得很快,都说他前阵子中了邪,现在回来了也不知道脑子正常了没有云云。 最后一次见到吕卫还是在医院里,邢战回想起那日他偷偷溜进病房查看他后背,结果昏迷的吕卫冷不防睁开了眼。那一次对视,吕卫黑黝黝的眼睛,邢战至今心有余悸。 斟酌再三,邢战还是决定去咖啡馆看看他。 午后,趁茶坊最清闲的时间,邢战来到咖啡馆。咖啡馆还没有重新开业,里面一个服务员都没有,歇业了这么久,过去的雇员也早就离开了。邢战推门而入时,就看见吕卫一个人在里面扫地,他低着头弓着背,面色蜡黄,形销骨立。 听到开门的声音,吕卫回过头来,一看到是邢战,当即瞪圆了混浊的眼球,他张大了嘴巴,发出一声很难想象是一个男性发出的刺耳尖叫:“啊——有鬼!” 第48章 吕卫丢掉扫帚,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转身就逃,走道里的绿植被推倒在地,他一边持续惊叫,一边逃进厨房。邢战只觉莫名,当即追上去,在他关门前一刻将门卡住。 “啊——”吕卫还在尖叫,瞳孔收缩,表情扭曲,不像是装的。 邢战被他叫得头皮发麻,要是别人听到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你叫什么!闭嘴!” 瘦弱的吕卫根本敌不过邢战,被他强行掰开门挤进去,邢战见吕卫还想再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按在墙上:“跑什么!” 吕卫剧烈地喘息,胸腔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邢战完全摸不着头脑,拍了拍他的脸:“还认得我吗?你在怕什么?” 吕卫嘴唇止不住哆嗦,好像在看邢战,又好像在看邢战背后的东西,颤颤巍巍指着邢战:“鬼!有鬼!” 邢战被他说得心里发毛,回头看了眼,哪有鬼?方圆百里有比他见过的鬼还多的人吗? “鬼在哪里?喂喂,你的病究竟好了没?” 吕卫颤抖着,喘息着,眼泪鼻涕齐流:“不要过来……求求你……呜呜,不要再来缠我了……” 根本就无法进行正常的人类对话,邢战不耐烦地松开他,他就顺着墙壁瘫软下来,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哭得泣不成声。 看来还是病得不清,也什么都问不出来了,邢战摇着头离开,背后又传来吕卫声嘶力竭的惊叫:“有鬼!有鬼啊——!” 走出咖啡馆,耳边清净不少,邢战长舒一口气,加快脚步离开。 这吕卫究竟在搞什么?邢战完全没有头绪。 ————*————*————*————*————*————*———— 又过了几天,黑白无常终于休假回来了,宫牧迫不及待把拘魂的工作丢还给他们,并发誓再也不会管这档子事了。 眼下对邢战和宫牧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摸清化忌鬼的动向,可化忌鬼神出鬼没,行动全无规律,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邢战身上还有化忌鬼留下的痕迹,虽然不痛不痒,但时间拖太长总是一个隐患。 这天晚上茶坊刚刚关门,水月人家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将近十二点,邢战正准备回屋,听到有人敲门。 “什么人啊,那么晚了。”邢战嘀咕着。 “我去看看。” 打开水月人家的大门,随着一缕青烟,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星君大人,别来无恙。” 宫牧一脸踩到屎的表情:“崔判官,你怎么来了?” 崔判官,地府四大判官之一,赏善罚恶,断人生死。他西装口袋里插着一支笔,手里捧着一本书,往水月人家门口一站,温文尔雅,气度非凡,要不是天色晚了些有点阴森,还以为什么学者之类的人。 “难得来人间出公差,当然要来拜访一下星君大人了。”崔判官笑眯眯道。 宫牧露出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别来无恙,今天天气不错,再见!”说完砰的一声甩上门。 “谁啊!”邢战站在楼梯口好奇地探头。 “推销的!”宫牧冷冷道。 茶坊里冒出一股烟,崔判官从烟里走出来:“不不不,今天不是来推销的。” 宫牧大怒:“你能进来还敲什么门?不装会死吗?” “哎呀,别这么说,人家早就死了嘛。”邢战下到一楼,他已经习惯了茶坊里时不时有奇怪的鬼出现,“有客人就好好招待嘛。这位先生你想喝点什么?茶还是饮料?” “白开水就好,谢谢。”崔判官客客气气道。 宫牧把邢战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阎王座下的判官啊,这种瘟神还是早点赶出去为妙!你知道吗?我前一世去地府办事遇上他,他极力推销我一款号称地府最新生产的厉鬼导航仪,结果我一共只用了三次,第一次把我导到河里去了,第二次把我导到荒无人烟的山沟沟里!” “那么第三次呢?”邢战捧场地问。 “第三次长时间发热,直接炸了!” 崔判官在他们身后伸长脖子辩解:“可那河里和山里的确有淹死和摔死的厉鬼啊,至于发热问题,随着技术的进步现在已经解决了,你真的不再试试吗?可以快速帮你定位厉鬼,加快你修行速度哦。” “滚啊!”宫牧吼道。 崔判官依然是笑容满面,完全没有被嫌弃的自觉。 但无事不登三宝殿,进了门的鬼司想要再赶出去,谈何容易? “什么事?”宫牧粗声粗气地问道。 崔判官笑眯眯道:“星君大人,我这趟公差是为了中元节。” 中元节鬼门大开,地府里的鬼魂都会回到人间,堪称地府每年一次的大事。 “我们地府的规矩星君你也是懂的。”崔判官道,“每年中元节孤魂野鬼都会来人间散心,我们地府上到鬼帝,下到鬼差都是十分重视的,如何办好中元节,维护人间和地府的安宁,至关重要。本着让凡人和鬼魂安心过节,平安过节的原则,鬼帝特意派我来主持大局。” 宫牧瞅了他半宿,冷冷抛出一个字:“哦。” 气氛顿时冷到极点。 崔判官仿若不觉,环顾四周:“星君大人,你这里环境不错。” “你想干什么!”宫牧警惕道。 崔判官笑得像一只狐狸:“星君大人私自扣留孤魂一事,我擅自主张替星君瞒下来了,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终究对星君名声不好。我们这些说好听些是鬼司鬼使鬼差,其实也就是给鬼帝跑腿打杂的,办鬼节是个苦差事,需要个合适的场地开开会,商讨商讨节日细节,这个茶坊环境优雅,面积宽敞,再适合不过了。这点小事,星君大人不会拒绝吧。” “可这不是我的茶坊啊!” 崔判官提高音量:“邢先生,我借你茶坊用几晚,可好?” 邢战早就困死了,坐在边上打瞌睡,脑袋架在一只手上,一顿一顿地点着头。 “看,邢先生同意了。” 宫牧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扔到他脸上。 “星君大人不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就是借个场地开个会而已。”崔判官安慰。 “什么时候?” 崔判官又狡猾地一笑,抛出一团红烟,红烟落在地上散开,好像拉开了红色的帷帐,陆陆续续走出来很多鬼。 “喂!我只是问你什么时候!没说同意了!”宫牧吼道。 可是已经晚了。 “就是现在。” 大大小小的鬼使鬼差从红烟中走出来,夜叉鬼王、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日游神夜游神,只要在地府里叫得上名号的都来了,他们一边打量水月人家的环境,一边还议论纷纷。 “崔判官这回找的地方不错啊。” “是啊,是啊,以前都随便找个荒郊野岭就开会,太不讲究了。” “还有茶喝啊,我想喝龙井,柠檬茶也行。” “这两个差别有点大啊。” 邢战被他们惊动了,睁开眼睛就看见满满一屋子奇形怪状的鬼,揪起宫牧道:“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 宫牧也无可奈何,生无可恋。 这时又有人在茶坊外敲门。 “又是谁?”邢战恼道,“不管是谁,一律赶走!” 开门一看,竟然是郎谦站在门口。 一看时间都午夜十二点了。“小谦,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郎谦尴尬道:“我忘记带钥匙了。这几天小姨来我家照顾妈妈,她们都睡了不好意思吵她们。战哥,我能在你茶坊里借宿一晚吗,打地铺就好。” 这点小事本来是不在话下的,但今晚……邢战嘴角抽搐地看着一屋子热热闹闹的鬼。 但又不能大半夜把郎谦这么个小孩拒之门外,邢战把人拉到吧台后:“你先在这里坐,我去把我屋收拾收拾,今晚你睡我屋里。” “那怎么好意思呢,战哥,我睡地上就好了。” “别废话了,我很快就好。” 邢战忙着去收拾屋子了,郎谦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后东张西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水月人家待久了的缘故,他的身上也沾了点灵气,隐隐约约看见茶坊里有很多人,可再仔细一看,又什么人都看不见了。 他低头思索了一番,从书包里翻出一小瓶眼药水,这是苍泊送给他的,说是关键时刻使用一定能有神奇的效果。 于是他滴了一两滴再看茶坊,他看见一个带白色高帽子的小孩正趴在一个带黑色高帽子的男人肩膀上说悄悄话,他看见一个长着牛头的人正和一个长着马头的人在掰手腕,他还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斯文男人正在和宫牧赔笑脸。 郎谦揉了揉眼睛,看来还是休息不够太累了。 一个手拿钢叉,面色青黑的人走到吧台前,好奇地东看西看。郎谦长叹一声,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书上金光四射,锐气逼人,不可直视,那钢叉鬼差竟一时受不住倒退了几步,只见书上赫然两排大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郎谦翻开书本,又拿出笔,镇定自若地开始刷题。 茶坊另一边,宫牧还在生着气。 崔判官客客气气道:“星君大人,借一步说话。” “干什么!”宫牧没好气道。 崔判官笑容玩味,半眯着狐狸般的眼:“我听说星君大人在找化忌真君的鬼身。” 第49章 听他提及化忌鬼,宫牧即将喷发的怒火终于压制住。 “你有线索?”宫牧懒洋洋道。 崔判官狡黠一笑:“我这边也收到过好几份化忌鬼祸乱人间的报告,说实话我头疼的很,化忌真君本是天庭的人,闹成这副样子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恐怕个中还有不少曲折,星君大人也是从天庭来,与他应该会比较好说话。” 宫牧一听便明白他意思了:“你这个老狐狸,怕得罪化忌真君,所以怂恿我动手?自己做好人,要我唱黑脸,你想得美。他触犯天规的时候我还没成仙,他的鬼身我还打散过一次,你还指望我给你做炮灰?” “话可不能这么说。”崔判官微笑,“真到了捉拿时我们也绝不会手软,我对星君大人坦诚相待,大人莫要疑心我。” “说得好听,化忌真君法力无边,其鬼身更是凶煞,你那些鬼差哪里是他的对手。”宫牧嗤之以鼻,但态度已有明显的软化。 “星君大人说得对,所以更要我们齐心协力。更重要的是……”崔判官有意无意地瞄了邢战一眼,“时间耽搁不起啊。” 这话戳中了宫牧唯一的软肋,要是换了平时,他根本就不会插手错综复杂的事,也根本就不想对上化忌鬼这种棘手的角色,可偏偏邢战被盯上了,逼得他不得不早日铲除化忌鬼。 崔判官见宫牧动摇了,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中元节,万鬼齐聚,化忌真君必然会现身。星君大人,借一步说话,我们商讨一下细节。” 邢战这边把小屋收拾好让朗谦去睡,反正看水月人家这架势,今晚是没法休息了。 宫牧被崔判官拉到一边说话去了,邢战无聊地在茶坊里转了一圈,看见桌上放着一本书。 书是崔判官带来的,深蓝色的封面,手工线装,古朴中透着森森鬼气,邢战靠近一看,上面竖排的三个字“生死簿”。 这就是号称记载了天地人三界所有生灵生死的生死簿吗?一本薄册,断天下生死,上至大罗金仙,下至蜉蝣蝼蚁,都逃不过。 邢战瞄了崔判官一眼,那边正聊得投入,没有人注意到他,于是他好奇地翻开了生死簿。 生死簿中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分天地人三部,从生到卒全部记录在案。邢战对别人没兴趣,直接翻到人部找自己的名字。 叫邢战的多如牛毛,好不容易根据生辰八字找到了自己,再看阳寿和卒日,能活到八十八岁。不错,挺吉利挺长寿的,再老路都走不动就不好了。邢战抚胸庆幸。 又瞄了眼崔判官和宫牧,他们还在专心地说话,邢战犹豫了一下,翻到了天部,寻找宫牧的名字。天部不像人部那么厚,邢战快就找到了荧惑星君宫牧的名字,手指轻划,找到卒日。 但当他看清日期时,刹那间手脚冰冷,面无人色。 这怎么可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邢战反复确认,他只觉六月里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冻得他浑身发抖。 他神情呆滞地合上生死簿,放回原处,失魂落魄地坐下。不远处宫牧不知道与众鬼说了什么,笑得神采飞扬,风姿卓绝,看得邢战出了神。 一直到天蒙蒙亮,众鬼的中元节筹备会议才告一段落。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青烟里,崔判官走在最后。 “崔判官。”邢战叫住他。 崔判官笑眯眯地向邢战拱了拱手:“邢先生,有事?” 邢战也笑,还没有什么事是不能笑着解决的,他看了眼宫牧,后者正懒洋洋地缩在沙发里休息并没有注意到他们。邢战抬手指了指崔判官手里的生死簿:“那东西很有趣,不过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如果需要我做什么,直说不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的?” 生死簿如此重要的东西,崔判官从不离手,又岂会让他一介凡人轻易看到,唯一的可能就是崔判官故意的。 崔判官面不改色:“邢先生是聪明人,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两样?” “你们都是神通广大的人,有什么事情会是你们搞不定的?” “天庭也好,地府也好,其实与人间没有什么两样,也有恃强凌弱、逍遥法外,也有力所不及。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会认为荧惑星君这一世与你重逢,只是偶然吗?”崔判官慢条斯理道,“你也别妄自菲薄,若不是几千年前出了点岔子,你我早已在地府共事,都说你已耗尽仙灵之气,我看不尽然。” “生死簿上的日子能改?还是说你会帮忙改?” “世人都说我能改生死簿,其实是谬传,能改的只有自己,或者至亲至近之人。” 邢战陷入了沉思:“那我究竟该怎么做?” 崔判官缓缓摇头,跨出水月人家。 “啊,对了。”崔判官摇了摇手指,挤了挤眼睛,“天机不可泄露。” 也就是说任何人都不能告诉,尤其是宫牧。 送走众鬼,邢战打着哈欠回来,宫牧还懒洋洋地趴着:“你跟那搞推销的在说什么?” 邢战怔怔望着他,看他眉目如画,风华绝代,如此佳人怎么就此殒命? 可生死簿上的卒日,白纸黑字,正是中元节。 怎么可能?他不是神仙吗?神仙怎么会死呢? 第一次,邢战有了退缩的念头:“你们是不是准备在中元节那天捉化忌鬼?能不去吗?” 宫牧诧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邢战自嘲一笑,生死簿上生死一定,又岂是捉不捉化忌鬼决定的,即使逃到天涯海角恐怕也无法轻易逃过。 “没什么,当我没说。”邢战摆了摆手。 “别说那化忌鬼三番两次骚扰我,就是他在你身上留下了标记,我就不能轻饶他。”宫牧愤然。 “即使会有危险?” “没有什么绝对的安全,但若还未战就先畏战,那还谈何胜利?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邢战不置可否地点头,生死簿上的每一个字就像烙印似的烫在脑子里,正思索着,忽觉身边一重,宫牧坐到了他这一边。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宫牧一只胳膊架在邢战肩膀上,说话的气声近在耳畔,凉凉的带着瘙痒。 邢战总还是不习惯这种气氛,尴尬地扭头,却被宫牧捏住下巴拧回来。“怕什么?”宫牧挑眉道。 “别激我,我还会怕你?”邢战斜了一眼。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宫牧愈发变本加厉,微凉的唇几乎贴在了邢战耳朵上。 邢战拿他没办法,只得转回来,精致的脸庞,绝世的风采,他的美惊心动魄,连呼吸都要为之停止,一时间仿佛除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邢战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在他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灼灼生辉,神采飞扬。他的眼里也只有自己! 下一刻,宫牧探身亲吻。不同于过去每次偷袭时的匆匆忙忙,这一次他似乎刻意要证明什么,缓缓靠近,亲亲吻住。舌尖缠绵,美妙至极,纠缠的好像不只是舌,两颗心激烈相撞,恨不得融为一体。 宫牧托着邢战的后脑,眼前的人与几千年前的那个重叠在一起,即使物换星移,情谊不变。邢战心跳加速,他没有什么接吻经验,每一次都能被他吻得心跳失速,脑中一片混乱,唯一剩下的想法就是他的唇很软很甜。 好不容易两人分开,邢战喘着气,比跑了五公里还喘,但当他假装镇定地坐直身体,却看见朗谦正站在楼梯上好奇地看着他们,顿时石化。 朗谦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看了许久,按着太阳穴转身上楼:“我一定是睡晕了吧。” 很快,离中元节只有三天时间了。生死簿的事搁在邢战心里,且无人可倾诉,实在是把他闷坏了。 心事重重的他无处可去,晃到隔壁灵修斋找宋游玄。 宋游玄身上的天谴之毒已压了下去,皮肤上的脓疮已消退,他正坐在柜台后面,借着昏暗的光雕他的玉偶,翡翠趴在他手边呼呼大睡。当他看见邢战时,微微一笑:“真难得你是一个人。” 确实难得,自从宫牧出现在身边时,他们几乎从不分开,起初是客观条件不允许,后来是宫牧没别的地方去,只能天天跟着他。 宋游玄放下玉石和刻刀:“我去泡茶。” “今天我们不喝茶,喝酒吧。”邢战把带来的一瓶酒放在柜台上。 “好。” “不要告诉宫牧,否则他又要啰嗦。” “好。”宋游玄笑着从里屋拿出两个小酒杯。 两杯酒倒满,各自饮下,*的酒液划过喉咙坠入胃里。 “好酒。”宋游玄赞道,邢战又为两人斟满。 平时来总觉灵修斋里实在是太暗,连架子上的玉器都看不清,但此刻邢战只觉正好,身体隐藏在半明半暗中,既不会过于暴露,也不会太阴暗。 他拿起宋游玄雕的玉偶看,自从见过苍溟海后,愈发觉得他这玉偶雕得活灵活现,将苍溟海一眉一眼的风情都雕在了玉石里,恐怕只有痴心之人,才能雕出这种境界。 宋游玄搁下酒杯,观察了邢战一会儿:“邢老板,好像心事重重?” 邢战很想把生死簿的事告诉宋游玄,因为他是除了宫牧意外,唯一还能说说的人,可又想起粗崔判官的警告,只能憋在心里。泄露天机会遭天谴,像宋游玄苍溟海这种修道之人,都很艰难才能扛住天谴,自己恐怕更加不行了,而且生死更是大事。 “没什么。”邢战最后还是只能摇头。 宋游玄也不勉强,两人无言对饮,翡翠醒来爬到了酒杯旁,好像对杯子里的东西很感兴趣。 “可以吗?”邢战问宋游玄,看宋游玄点头后,倒了一小杯放在翡翠面前,翡翠吐着信子舔了几口,兴奋得眼珠子直转。 邢战笑了好久:“这东西喝酒真的不要紧吗?” 宋游玄宠溺地摸摸翡翠:“没事,它百毒不侵,而且如果是它不喜欢的东西,它是不会吃的。” 就知道他这蜥蜴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还真有灵性啊。” “它本是溟海饲养的灵宠,他走的时候没有带走,我就一直养着它。”提及苍溟海,宋游玄的声音明显低了几分。 别人的事邢战也不好随便插手:“我总觉苍溟海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难道没有和解的可能吗?” 宋游玄沉吟许久后笑道:“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希望你不要介怀。当初我与师弟逃出门派时,师祖看出我们身上都有逃不掉的劫数,因此给我两个各算了一卦,并各给了一个锦囊,告诫我们走投无路后再打开。” 锦囊什么的简直又玄又妙。 “后来在溟海离开后,我万念俱灰,就打开了锦囊,锦囊给我指了条路,就是来找你。” 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突然就跳到了邢战身上,邢战惊讶不已:“什么?找我?什么意思?” 宋游玄苦笑:“我也不懂,而且当时你都还没有出生。我算到你将来会在这里开茶坊,我就提前搬到了这里,后来这里有了集市,我就在你店铺旁开了灵修斋,再后来便等到了你。” 邢战只觉匪夷所思:“这么说,你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等我,为了认识我?可我能帮你们什么呀?” “对。”宋游玄坦然,“因为你的缘故,我找到了溟海,并且见到了他,虽然他现在还是不肯接受我,但我已心满意足。” 宋游玄的话和崔判官的话交替出现在脑海里。 难道你还会认为荧惑星君这一世与你重逢,只是偶然吗?崔判官说。 锦囊给我指了条路,就是来找你。宋游玄说。 邢战压力倍增,他明明就是个局外人,为什么弄到后来,事事都牵扯到了自己头上? 他又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腕上珠串:“那么苍溟海的锦囊是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正思索着,邢战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苍泊的电话:“喂?” 手机那头响起的不是苍泊咋咋呼呼的声音,而是一个清冷中略带焦虑的声音:“邢先生吗?小泊好像不太对劲,我压制不住他,方便的话,你们能过来看一下吗?” 邢战脸色一变:“好的,我们马上就过来。” 挂掉电话,邢战就要走,宋游玄道:“是不是小泊?我跟你们一起去。”他拿起黑伞,也不管邢战同不同意就跟了出来。 邢战不好拒绝,叫上宫牧,三人一起前往苍溟海家。 第50章 三人赶到苍溟海家,仓库出现在眼前,宋游玄却止住了脚步。 “你不进去?”邢战疑惑,都大老远赶到了这里,哪有止步门前的道理? 宋游玄苦笑:“他不想见我,我就不进去惹他生气了,免得把情况弄糟。反正如果你们解决不了小泊的问题,我也帮不上忙,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邢战无奈,只能与宫牧上前,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苍溟海没有了往日的冷漠疏离,神情焦虑不安,素净的脸上有两道抓痕,即使他看上去再不辨年龄,此刻也只是个担心晚辈的长辈。 “你们跟我来。”苍溟海将他们带入苍泊的小屋,一打开门,一股邪煞迎面扑来。 苍泊被捆在床上,床边与房间的重要位置都被贴了符篆,地上还撒了些盛世铜钱。书架上的书撒了一地,书桌被砸成了两半,桌上的电脑更是被打穿的屏幕。苍泊看上去很狂躁且神智不清,双目充血,像野兽般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宫牧眉头一紧:“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的?” “今天早上我正在静修,就听见他房间里有吵闹声,门一打开他就扑出来。”苍溟海摸了一下脸,“虽然我把他制住了,但他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所以只能向你们求助。” 邢战看着一片狼籍的房间,显然苍溟海轻描淡写的“制住”没那么轻松。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邪煞入体?他最近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事什么人?”宫牧问。 苍溟海叹道:“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我是不知道,就是昨晚他同学聚会,喝得醉醺醺回来,我提醒过他修道之人忌贪杯,醉酒伤神,这孩子真是顽劣!” 宫牧听了没什么反应,邢战先吓了一跳,偷偷地拿眼睛瞟宫牧。 “别担心,我试试看,你到外面等着吧。”宫牧道。 苍溟海冲宫牧和邢战深深一拜,走出了房间。 宫牧取出三盏固魂灯,在他头顶两肩点燃,苍泊一下子跳起来,反应大得几乎把床掀翻,喉咙里的声音变得尖锐。宫牧一掌拍在他脑门,苍泊抽搐了一下倒在床上,宫牧食指中指并拢,抵住他的眉心,红光骤亮。 邢战动手收拾房间,把书捡起来一股脑地塞回书架,又把书桌碎片堆在一块。弄完之后没事干,无聊地坐在旁边。 苍泊的五官开始痛苦的扭曲,仿佛有几种不同的力量在相互撕扯,脆弱的身体一次次受到冲击。 邢战十分好奇,但又不敢问,生怕打扰到宫牧施术。 但没想到宫牧先开了口:“你喝酒了?” 喂喂!这种老婆抓住老公小辫子的口吻是怎么回事?但是邢战心虚不已:“就喝了一口……一杯……最多两三杯吧……” 宫牧不搭理他,但是释放的冷气足以让邢战愧疚至死。 “好嘛,以后保证不喝了,别摆出一张臭脸。”邢战妥协道,“小苍怎么回事?” “他也是被化忌鬼标记过的人。”宫牧的语气中有淡淡的忧虑,“也就是说化忌鬼留了残魂在他身体里,一旦他神智不清,就有可能被化忌鬼占据身体,幸亏现在只是混沌的残魂作祟,比较好控制。” 邢战摸了摸后背:“那我呢?” “没事,有我在。”说罢,他眉心的红莲闪了闪,光芒大盛。 通常邢战习惯于对别人说这句话,难得有人对他说,滋味似乎也不错,可一想起生死簿的事又是一阵心焦。 邢战走出小屋,看见苍溟海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坐姿很端正,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也坐得一丝不苟,只是神情有些呆滞。 下楼经过窗户时,邢战向外张望,看见了站在树下的宋游玄,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一身藏青色在树荫下显得更加暗沉。 一转身,邢战看见苍溟海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个,咳咳,有宫牧在,小苍应该会没事的。”邢战被他看得有点慌。 “谢谢。”苍溟海欠身,紧绷的脸终于放松。 “你太客气了,我们是朋友嘛。” “我是个无趣的人,小泊跟着我没有普通孩子应有的童年,还受了不少委屈,现在又……是我害了他,他心里一定很恨我。”苍溟海自责地握紧拳头,极细的手指将手套撑得根根凸起。 “他崇拜你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恨你?整天就在那得瑟着我太叔公牛逼!哦,有件事他估计是真的怨你,就是不让他修习真正的阴阳术。不过我理解你不让他学,他小屁孩一个懂什么,以后他也会理解的。” 苍溟海极浅地一笑:“不,我想你并不是真正理解,至于他,更不需要理解,有些事……” 邢战瞥了眼他捏紧的双手,总觉他宽大飘逸的长袍下,身体纤细得不可思议。 他是不是又瘦了?尤其是他的腿,裤管好像都塌了?邢战心想。 两人一时无话,静默对坐,不知道过了多久,宫牧从房间里出来:“他清醒了。” “谢谢。”苍溟海神色舒缓,“你们再坐会,我先去看看小泊。” “不用,不麻烦你了。”这边已经焦头烂额,邢战不想再添麻烦,“既然他醒了,我们就放心了,再有任何问题,给我打电话。” “谢谢。”当苍溟海经过邢战身边时,又回过身道,“还有一件事,拜托你替我给外面那人传句话:我苍家的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别来多管闲事,也别在我家门口碍眼。” 邢战一愣,“外面的人”除了宋游玄还能指谁,但是如此绝情的话,说起来未免太尴尬:“这……” “请务必传达到,谢谢。” 苍溟海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拜,邢战连忙扶起:“受不起,一点小事而已。” 出了仓库大门,邢战还是忍不住抱怨:“你说这算什么事,他们两个闹别扭为什么要我做传话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宫牧疲倦地伸了个懒腰:“宋老板不是说了嘛,你是解开他与苍溟海心结的关键之人。” 邢战差点跳起来:“你居然偷听我们说话!还有没有点素质!你还听到什么了?”仔细回想,幸好没说宫牧的坏话。 宫牧很努力才将上扬的唇角压下。 宋游玄看到邢战他们出来迎了上去:“小泊还好吗?” “没有大碍了。”邢战简单说了苍泊的情况后,吞吞吐吐道,“呃,苍溟海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宋游玄眼睛一亮,他的眼睛本就清明有神,这会儿更是灿若星辰。 邢战更加迟疑了,他如何能在人期盼的目光下说出那句话呢? 宋游玄一看邢战的表情就猜到了大概,眼神瞬间黯然:“没有关系的,他说什么你尽管告诉我吧,没有什么是我接受不了的。” “咳咳,他说:他这边不需要你帮忙,让你赶紧回去。” 宋游玄怔了怔后,笑容更加苦涩:“他不可能这么说的,他的原话是什么,就算再难听,你说出来也没关系。” 邢战无奈:“他说他苍家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叫你别来多管闲事,也别在他家门口碍眼。” 听完这句话,宋游玄反倒没有任何表情,低着头怔然出神。 “那我们先走了。”邢战暗自叹气。 宫牧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其实你心里是恨他的吧?” 宋游玄惊愕地望着宫牧,急忙辩解:“我怎么可能会恨他呢?” “别乱说话。”邢战扯了扯他,低声道。 “难道不是吗?”宫牧笑容魅惑,“你对于当年的事,愧疚自然是有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更多的是恨吧?恨他为什么能绝情至此?为什么连个道歉弥补的机会都不给你?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丢下你和翡翠就走了?” 宋游玄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有这回事。” 宫牧笑得更加肆意:“你店铺里的玉偶都是以前雕的吧,这十几年,不,可能是二十几年,一个都没能雕成吧?” 宋游玄的脸色刹那间难看至极,握着伞柄的手微微颤抖,手指上有被刻刀割过的伤痕。 “他都知道了是吗?”宋游玄的声音几乎变调。 宫牧耸肩:“你说呢?苍泊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张白纸。” 邢战恼了:“宫牧!就你话多,你不走我走了!” “等等我。”宫牧涎着脸跟上去,只留下宋游玄一个人仍然孤身立于阴影之中。 苍溟海走进苍泊的房间,看见他瘫软在床上,呼吸浅短。 “太叔公。”苍泊见是苍溟海挣扎着仰起头,可身体还被绑在床上。 苍溟海连忙替他解开束缚:“你别乱动了,好好休息吧。” “咳咳咳!我这是怎么了?”苍泊满头大汗,浑身乏力,全无记忆。 “你病了,现在已经没事了。”苍溟海抹去他额上的汗珠,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温柔,“睡一会。” 苍泊呵呵一笑,全无心事地闭上眼睛。 风吹乱了苍溟海的头发,他走到窗口探出身子,双手刚刚触碰到窗框却停了下来,视线落在不远处。 自上而下,黑伞投下一小片阴影,将那人笼罩其中,那人伫立如同一座石雕,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没有。苍溟海望着他,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许久,黑伞动了,那人动了,慢慢地走向远处。苍溟海收回视线,将窗户关紧。 第51章 不管邢战愿不愿意,中元节还是到了。 他本以为也就是一群鬼凑在一块儿热闹热闹,没想到他们地府还真搞成了个盛大的节日,就跟庙会似的。 夜晚,鬼门关开启,地府里的鬼们像放了学的小孩一涌而出,迫不及待地享受他们一年一度的庆典。宫牧带着邢战行走在大街小巷,从邢战眼睛里看出去,世界是重叠的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现实世界,晚归的人低着头匆匆行走,一部分是阴魂世界,大大小小的鬼们欢天喜地地逛街。 商业街依旧是商业街,各种鬼商户沿街叫卖,时不时能看见年轻的鬼手里拿着撸串,说说笑笑走过。还有些鬼徘徊在街口,似乎在寻找什么。一路人在街边烧纸,还摆了不少供品,一小鬼捧着大只的水蜜桃吃得带劲,一只桃子不小心滚落,小鬼追着桃子跑,被鬼妈拽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掉地上的东西不要吃!” “中元节的鬼基本都是新丧还来不及投胎的鬼,或滞留在地府受刑的鬼,他们有的阳气还未散尽,有的怨气很重,所以每年中元节为了保障地府和人间的安全,鬼帝都特别重视。”宫牧解释道。 邢战四周张望,果然看到不少鬼差在警戒,就跟国庆大街上的警察似的。 他们一路闲逛。白马青马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虽然他们成精化人,但马的习性还是改不掉。 一直逛到湖边,湖面上专门划了一块区域给人放灯,各色莲花灯在湖面上飘荡,指引迷路的鬼魂回到奈何桥。 “你要不要也放一个?”宫牧问。 邢战嗤之以鼻:“我才不要搞这种封建迷信活动!” 两个女孩买了一盏花灯,点燃了后放入湖中,花灯随着水流飘向远方,她们欢乐地拍手,烛光照亮她们年轻的脸庞。 身处太平盛世,对大部分人来说,即使有再多寓意,也不过是一种娱乐。 要不我也买个放?反正最近鬼见得有点多,就当帮他们上路。邢战正想着,一盏点亮的花灯出现在他面前。 宫牧举着灯,笑盈盈地看着他,脸庞在温暖的烛光下更添一分瑰丽。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放一个吧。”邢战一脸勉强地接过灯,轻轻放入河中。 风吹来,莲灯顺水而去,与湖面上众多星星点点的花灯汇集在一起,远远望去,如同繁星坠地。 宫牧站在岸边远望,微风吹乱他的发,掀起他的衣角,刹那间有种将要随风而逝的错觉。邢战心一颤,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宫牧回首,四目相对,旁若无人。 “怎么了?”宫牧问。 邢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怕你摔下去。”说完又觉这个借口实在是太烂了。 宫牧笑得艳若榴花,反握住邢战的手,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邢战吓得跳起来,慌张地左顾右盼,幸亏没有人注意他们。 “你瞎闹什么!”邢战恼道。 “怕什么?”宫牧无所谓。 “要是让人看见怎么办!”邢战用力抹了下嘴唇。 “那就让他们看呗!”宫牧按住他的肩膀又要亲。 邢战本是个皮厚的人,可偏偏在这事上害羞得很,于是一个要亲,一个要躲,两人推拉扭打跌进草丛。 青马白马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赌我家主人赢。”白马握着拳道。 “我赌我家主人输。”青马淡定道。 白马愣了一会道:“那不是一样?那还赌什么?” 青马摸摸白马:“那就算你赢吧。” 最后宫牧把邢战按在草丛里,狠狠亲了个遍才放开。 邢战恶狠狠地瞪着他,愤怒地把粘在脑门上的叶子丢在地上:“你别太过分了,宫牧!” 宫牧挑衅地舔了舔嘴唇,像只餍足的猫:“很甜。” 邢战老脸一红,对付宫牧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无视他。 就这么一直玩到了深夜,午夜时分,阴气达到顶峰,众鬼陷入狂欢。 皎洁的圆月悬挂高空,崔判官伫立在大厦之顶,身影在银色的月光下愈显黑暗。几名鬼差陆续向他汇报,他神情冷峻,微微颔首。 邢战收回视线:“你们准备怎么做?” 宫牧道:“今夜多戾气横生的怨鬼,化忌鬼最喜欢,他是一定不会错过的,只要他有所行动,我们就能捕捉到他的踪迹。” 邢战连连点头,可一想到生死簿,又总是放心不下。 一名鬼差出现在他们面前,冲宫牧一拜,又与他耳语了几句,随后消失在青烟中。 “找到他了。”宫牧道,“我去去就回。” 这么快这么顺利?化忌鬼狡猾至极,怎会如此轻易暴露?邢战一时不敢相信,更加用力地抓住宫牧的胳膊:“会不会有诈?” “我们早就考虑到了,还会有别人看着的,所以我必须得去。” 邢战还是觉得不放心,死死拽住就是不肯放手,他想跟着去,可又觉得太勉强,勉强而为是崔判官希望自己做的吗? “你去苍溟海那边,我总觉他那边今晚也不会安宁。”宫牧靠近邢战,微凉的唇轻轻擦过邢战的唇,不同于之前充满*的吻,这个虽轻虽浅,却情意饱满,恋恋不舍。 但最终他们的唇还是一触即离。邢战目送他离开,青马化出原形,载他往苍溟海家去。 信任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邢战对自己说。 来到苍溟海家,黑暗中偌大的仓库显得比往日更加冰冷,就像一个庞大的怪物,静卧在那里,等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门铃声比平时来的惊心,苍溟海打开大门:“你怎么来了?” 邢战斟酌道:“今夜中元节,你们这边还是有人守着比较好。” “进来吧。”苍溟海道。 苍溟海毕竟是苍溟海,为人谨慎,心思缜密。他将红线穿以铜钱绕房间铺了一圈,一踏进去便能感受到浩然澎湃的天罡之气。 “苍泊呢?”邢战问。 苍溟海瞄了一眼楼上:“我让他在屋里待着了。” 邢战稍稍安心,想苍溟海经验丰富应该不需要自己多说什么。 “喝点茶吧。”苍溟海端出茶壶,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小泊命中有一劫,如果应在今晚,能不能过得去,就要看他自己了。” 邢战心中一凛,再看苍溟海,比前几天少了点担忧,多了点从容。 轰隆一声巨响从远方传来,邢战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冲到窗边向外张望。一股鬼气如同天柱矗立在天边的一角,无数阴魂被禁锢在鬼柱中,他们尖叫嘶吼,不知是出于威胁还是出于恐慌。但并不是宫牧去的方向,邢战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不是宫牧的方向至少说明他安全的可能性比较大,可不是宫牧的方向又意味着化忌鬼的踪迹不止一处。 内心惶惶地回到沙发上,没过多久又是一声爆炸般的巨响,邢战再一次冲到窗边。 刚才那根还在,与之相对的另一个方位也同样出现一根鬼柱。阴魂在柱中翻滚,它们相互推搡着,好像被什么东西驱赶着,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又有更多路过的阴魂被吸进去,搅在一起。 苍溟海走到窗边,第三根鬼柱拔地而起,他的脸色微变。 “怎么会那么多?”邢战似是在问,又似是自言自语。 第四根鬼柱随之出现,看方位,邢战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似乎是水月人家的方向? 正怀疑着,手机铃声将他惊醒:“喂,谁啊?” 打电话的是他雇的妹子,她带着哭腔道:“战、战哥,阿玲她、她好像又不太正常了……” 邢战心底咯噔一下,再仔细看鬼柱的方位,确实一根好像吕卫的家,一根好像是王春旭的家。难道之前除掉化忌鬼都只是假象而已? “居然是……怎么可能?”苍溟海喃喃自语。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邢战按住手机问。 苍溟海面无人色:“我也只是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本以为是古人为求荒诞新奇编出来的。地府在天齐大帝之下,有五方鬼帝,五方鬼帝能号令众鬼,法力无边。如果我没猜错,如果这鬼柱不是五方鬼帝弄出来的,就是化忌鬼假冒五方鬼帝,召集众鬼,牟取私利。” 邢战并不太明白苍溟海在说什么,总之不太好就是了,手机那头妹子还在哭:“战哥,我们该怎么办啊,阿玲刚才跑出去了,你快点过来啊!” “别哭,先别着急,待在家里都不要出去。”邢战安慰了几句后挂掉电话,眼下不是他贸然救人的时候,以他一人之力去了恐怕只是填命的份,而且崔判官准备了那么久,应该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吧? 但邢战还是有点不放心:“青马,你去她们那边看看,不要硬来,尽量保护人为主。” “是,主人。”青马化成青光而去。 当四根鬼柱向浓烟般直冲云霄,第五根鬼柱冲破地表。 是宫牧的方向。 邢战愣愣地看着,太过震惊后反而没有了任何表情。如果说之前的化忌附身不过是假象?如果说所有的一切只为了今天?细想之下,邢战只觉毛骨悚然。 如此看来只有暗暗希望宫牧能安然无恙。 就在他们忧心忡忡之际,苍泊的房间里发出玻璃撞碎的声音。 苍溟海如脱兔般直接跃上二楼,再一闪,撞开房门,动作之敏捷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百岁之人会有的速度。 邢战的动作也算得上快,几步跨上台阶,冲到苍泊房门口。只见窗户被撞破,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苍溟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径直翻出窗户,朝屋顶攀爬。 “先别急着上去!”邢战追上去,可根本拦不住固执的苍溟海,只得跟着翻出窗,手脚并用地沿着水管往上爬。 “真他妈倒霉!”邢战边爬边嘀咕,幸亏楼不高,幸亏他会爬楼。 攀上屋顶,邢战看见苍泊□□着上身,就像一只猿猴一样蹲在屋顶的一角,遥望天边的五根鬼柱。 苍溟海则站在屋顶的对角,望着苍泊的背影,不敢贸然上前。 “小泊?”苍溟海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里还是泄露了他的担忧。 苍泊缓缓转过头,他的双目是全黑的,没有眼白,脸上挂着一种不属于他的冷漠和狰狞。他无声地咧嘴一笑,嘴角几乎开到了耳根。 苍溟海身子晃了晃,邢战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化忌鬼?化忌鬼借着五帝之力,吸收万鬼的魂力,将苍泊的肉身占为己有了?如果他是化忌鬼,那宫牧他们又在干什么呢? 但是不容邢战多想,化忌鬼已开口了,他对苍溟海道:“多年前你重伤我,可还记得,区区凡人敢伤我仙躯,死不足惜!” 事到如今,反而没什么可怕了。苍溟海道:“你毁我师门,害我门中上上下下,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化忌鬼奸笑:“是那老顽固自己想成仙想疯了,能怪得了我吗?他也不想想他是个什么东西,也妄想飞仙?” 听他辱骂师门,苍溟海更是恼火地握紧拳头。 化忌鬼摇摇摆摆起身,好想欣赏一件衣服一样欣赏自己的新*:“还不错,很年轻,很有活力。” 苍溟海怒道:“你要怎样!” “急什么?”化忌鬼悠悠道,“你放心,你们凡人的*我也用不了多久,等我吸完了这具皮囊的灵力,自然就会还给你,到时候你可别嫌弃。”他说着哈哈大笑,尖锐的笑声好像乌鸦。 苍溟海薄唇紧抿,抽出一把桃木剑,剑尖微微下沉,指着化忌鬼。 “哈哈哈!你以为就凭你们这种玩具,能伤得了我?”化忌鬼放声大笑。 苍溟海沉默不语,冰晶似的眼眸紧紧盯着化忌鬼。 化忌鬼根本就无视他,大大咧咧地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长大嘴巴,无数灰白色的鬼魂被他吸入口中。就好像他的胃是一个无底洞,无数鬼魂前赴后继往里填,怎么填都填不满。 但是苍泊的身体哪能受得住他这么折腾,很快皮肤上出现异样,无数张惊恐的鬼脸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他后背上,似乎想要撑破*逃出去。苍泊的脸上出现两种表情,一种是属于苍泊的痛苦,一种是属于化忌鬼的满足,两种表情交替出现,怪异可怖。 苍溟海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趁化忌鬼不备绕到他身后,桃木剑朝他脖子一划。 化忌鬼咧嘴一笑,完全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手臂就这么一挥,苍溟海倒退着弹回来。 苍溟海重重摔在地上,他似乎被伤得很重,身体蜷缩成一团,抖得像秋天里的一片落叶。 邢战想要上去搀扶,苍溟海大吼一声:“别过来!” 化忌鬼哪能给他喘息的机会,一矮身像只山猫一样,再度扑向苍溟海。 苍溟海跌坐在地,仰面朝天,手握桃木剑,似乎要做最后一搏。 一道藏青色的影子飞身扑来,挡在苍溟海面前,与化忌鬼对峙。一道翠绿色的身影随后赶到,趴在地上虎视眈眈。 “都是来送死的!”化忌鬼怪笑几声,“当年没把你们两个一同送上西天,实在是个遗憾。不过没关系,现在我就来弥补这个遗憾!” 化忌鬼的眼睛里喷出浓烟,不断在皮肤上出现消失的鬼脸被固定住,每一张脸都是扭曲变形的。 宋游玄挺立在他面前,就像淡雅水墨画上蘸满浓墨的一笔。 苍溟海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失态地大叫:“你不是走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走啊!我们苍家的事不用你管!你走啊!” 宋游玄痛苦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移动脚步,翡翠趴在脚边,下颚鼓动,好似威胁。 “你走啊!听到没有!我叫你走!”苍溟海不顾一切地大喊,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 邢战疑惑,心中忽然有了个古怪的念头。宋游玄充耳不闻,手掐灵诀,一张符篆在他手中烧成灰烬。化忌鬼肆无忌惮地笑,咧着白森森的牙齿扑上来。翡翠忽然一甩尾巴,身体骤然庞大数倍,变身为大型蜥蜴,在一旁协助。 苍溟海闷哼一声,身体缩得更小了。 “你……你走啊!”苍溟海呜咽出声,身体瑟瑟发抖。 邢战自认为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尤其是在认识了宫牧之后,可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一股腐烂的臭味从苍溟海身上飘出来,打斗卷起的气浪像刀一样将他的衣服割出一道道口子,衣衫遮掩下的身体,四肢居然没有一丝肉,只剩下灰白的枯骨。苍溟海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他清俊的脸开始腐烂,暴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他痛苦地捂着脸,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宋游玄扫了他一眼,惊讶得不能自已,慌慌张张退到苍溟海身边:“溟海?” 苍溟海捂着脸,只剩白骨的十指下半张人脸半张骷髅。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身上的天谴之毒会这么严重!”宋游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迅速枯骨化的身体让衣服变得空荡荡的,一个巴掌大的玉质人偶从苍溟海怀里掉出来。宋游玄捡起一看,人偶没有面孔,只是雕成了一个人型,但背后的生辰八字分明是自己。 刹那间,宋游玄什么都明白了。 当年他身上的天谴之毒根本就没有被压制住,是苍溟海用替身术代替他承受天谴之毒,这些年来虽然偶有发作,但都很快控制住,也并不是因为修心修得好,而是苍溟海在替他承受。一旦自己施术或做任何有违天命的事,都会立刻反应在苍溟海身上。苍溟海一个人承担了两个人的天谴之毒,*凡胎根本无以后继,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一点点变成白骨,但他束手无策。 这些年苍溟海就是以这样不死不活,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活着,每多活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之所以不许宋游玄插手,也正是因为知道他的残躯已承受不住他一次又一次的战斗。 可笑宋游玄还一直以为苍溟海还对自己怀恨在心,却不知苍溟海是不想让他知道,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丑陋的怪模样。 “你……”宋游玄捏着代替自己的人偶哽咽不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苍溟海一边的眼睛已看不见了,他捂着脸扭着头,试图将他推开。 宋游玄无比地痛恨自己,这些年恨过怨过奢望过,把自己扮成一个可怜人,还认为自己克制天谴之毒颇有心得,却不想一切都是笑话,却不想最在乎的人一直在为自己默默地承担一切。 他雕了一辈子玉偶却不及人一生只雕一个。 没有了宋游玄,翡翠一个灵宠根本就不是化忌鬼的对手,几下被他掀翻在地,肚子朝上,四肢颤抖。 宋游玄也不敢再动作,生怕天谴之毒反馈到苍溟海身上,加速他的骷髅化。 化忌鬼得意洋洋,已无人再是他的对手。 邢战硬着头皮站起来,他算是看明白了,宋游玄和苍溟海已失去了战斗力,翡翠无法指望,还能站在化忌鬼面前也只有自己了。 化忌鬼歪着脑袋看他,笑得阴森森地:“你让开一些,我可不想打碎我下一个要用的身体。” 如果说之前邢战还只是普通的恼火,那这句话彻底激起了他的怒意:“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像你这种人人喊打的老鼠就应该待在臭水沟里,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化忌鬼笑声不止:“你倒是跟以前不太一样。” 邢战反唇相讥:“你倒是跟以前一样,以前是臭老鼠,现在还是!” 化忌鬼沉下了脸:“行了,我不会再给你机会耍嘴皮子了。”话音刚落,他的十指化作利爪,好像十把尖刀向邢战刺来。 他的动作飞快,邢战就地一滚,勉强躲开,身上还是被他抓出几条印痕。 化忌鬼完全不给邢战喘息机会,爪子伸向他的喉咙,试图一招将他制服。 “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一道火焰般的红挡在了邢战面前,将化忌鬼踹开。宫牧就像坠地的霞光,一扫化忌鬼带来的阴森。 再看那天边的鬼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少了一根,正是宫牧方位的那根。 化忌鬼略显错愕:“你是如何从鬼帝令下逃出来的?” 宫牧轻扫并不存在的灰尘:“是什么样的错觉让你以为鬼帝令这种东西能困住我?” 鬼帝令强制使各仙听令,这世上级别高于五方鬼帝的寥寥无几,可宫牧偏偏是个玉帝面前都能拔拳头的主。 但宫牧骗得了别人,骗不了邢战,从他的站姿和藏在身后微颤的手,邢战意识到他受伤了。 “化忌真君,你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有必要吗?”此时的宫牧无力与化忌鬼再战,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 “我知道你们想抓我。”化忌鬼笑道,“有必要,太有必要了,经过今夜,我又离凝化成型进了一步。” “你真以为地府大大小小的鬼差会放任你吞噬鬼魂?” 化忌鬼不知道是看出了宫牧在有意拖延还是什么,也只是笑笑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鬼柱从五根变成了四根,虽然缺了点,但对化忌鬼来说影响不大。鬼柱顶部有一根线无限延伸,四根鬼柱在化忌鬼头顶聚拢,灌入他天顶。 几乎瞬间能感受到他身上强大的力量,愤怒、贪婪、欺骗、暴躁,一切负面能量涌入他身体,如同清泉灌入久旱的农田,他不断吸收,甘之如饴。 宫牧当然不能看着他变强大,当下勉力提起,衣袖一甩,两道红光刀一样射出去。 但化忌鬼看都不看一眼,红光还没有飞到他身上,当的一下撞到一堵无形的气墙,消失不见。 “荧惑星君,你就只有这点能耐吗?”化忌鬼冲他咧嘴一笑。 宫牧眉头一蹙,之前为了尽快逃出鬼柱,他伤了元气,这回使不出平时一半的力量。 化忌鬼直起身,一步步向宫牧走来:“荧惑星君,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以你的资质屈身与那些人之下实在是太可惜了。” “一点兴趣都没有!”宫牧冷冷道。 “哦,是吗?”化忌鬼冷下了脸,“真是太可惜了,原来你也只是徒有其表,其实也是愚蠢至极。这样的话,我就不能留下你,成为我的障碍!” 话音一落,化忌鬼大鹰般扑至,即使是邢战也明显能感觉到眼前的化忌鬼已与过去的化忌鬼不同了。 “小心!”邢战脱口而出。 黑影与宫牧的红色霞光激烈缠斗,宫牧虽身上有伤,可性子倔犟,凭着一口气,一时也与化忌鬼战得不分上下。 但就在他们纠缠不休时,化忌鬼突然从战斗中抽身,扑向站在旁边的邢战。他很清楚这是宫牧的软肋。 邢战大惊之下向后退了几步,只看见化忌鬼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宫牧闪到他身前,硬生生替他挨了一爪子。 宫牧身体一晃,摔入邢战怀里。 “宫牧,你要紧吗?”邢战感觉到怀里的人颤抖了几下。 “你老公好得很!” 邢战大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占我便宜!” 化忌鬼阴笑:“感情是害人的东西,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吗?” 宫牧整了整衣服:“没明白。对了,你当初为什么会像丧家犬一样逃到人间的?” 化忌鬼面色一僵。 “行了,你别再占着人身体了。”宫牧趁他心神动荡之际,突然闪身到化忌鬼面前,一拳当胸,穿透他的身体。 52.第 52 章 一道红光冲入苍泊的身体,刹那间,他的身体如同分裂一般化成了两个,一个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本体,一个是身形模糊,面目狰狞的黑影。 好像一张人型胶布被撕开,苍泊无知无觉地倒下,化忌鬼远远地飞了出去。 这一招对苍泊伤害极大,但宫牧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拎起苍泊掷向邢战。邢战连忙将人接住,但一抬头,分明看见宫牧站不住似的晃了晃,就连身上的火焰都显得暗淡无力。 倒在地上的化忌鬼直挺挺地坐起身,冲宫牧咧着嘴,忽而大笑,黑雾般的身体笑得颤抖不止,几乎都快断了气。 宫牧不敢大意,紧握住蟠龙长枪,向他迈进一步。 可就这一步,天下大变,宫牧堕入了另一个空间。 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竟无法将无边的黑暗驱散,宫牧眉头紧蹙,长枪一划。一道炽热的焰光推出去,消失在了黑暗中,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深潭,激不起任何浪花。 一张张面具凭空出现,悬挂在黑漆漆的空中,密密麻麻,漫无边际。 或喜或悲,或笑或泣,千人千面,千面化忌。每一张面具下都有一段欲念,偷鸡摸狗的小贼,忤逆不孝的逆子,贪得无厌的奸商,嫉妒嘴碎的长舌,每一张面具都因为源源不断的恶念而愈发清晰。 宫牧被化忌鬼困住了。 “荧惑星君,现在你落在我手里了。”随着一阵狞笑,一张面具开口说话。 宫牧凝神望去,长枪一挥,一道蟠龙霞光咆哮而去,面具应声而裂。 “别白费力气了!” 无数张面具同时开口,嗡嗡嗡的声音令人心烦,宫牧接连挥动长枪,将面具悉数打碎。但一张面具碎裂,又会有另一张面具浮起,空洞的眼睛俯视宫牧,咧开的嘴角尽是嘲弄。 宫牧气息渐促,枪上的火焰隐隐有熄灭之势。 “荧惑星君,我是真不懂你,天庭那些人皆是虚伪自私,数次封印你的记忆,只为你乖乖听话。如今既然你已想起所有,为何你还要听命于他们?” 宫牧再度击碎一张面具,嗤笑一声:“我是个怕麻烦的人,我心中所有求也是简单至极。” “什么是你心中所求?”所有的面具都开始变化,五官一阵扭曲后,全部变成了邢战的脸,“是他吗?” 宫牧沉下了脸,一整排面具被长枪敲碎。“别动他!”宫牧低喝。 不同的邢战的脸,表现出了不同的情绪,又同时开口说话:“我喜欢你现在的表情,荧惑星君。” 宫牧将长枪一抛一掷,击中其中一张面具,邢战的脸碎成了一片片。所有面具齐齐震动,黑暗的空间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面具碎片落在地上,鲜血从裂缝中涌出。 化忌鬼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好!够狠!咳咳!” 宫牧狭眸微眯:“这种不入流的花招,你也好意思使?” 化忌鬼没了声音,面具争先恐后地向他涌来,长枪再次出现在宫牧手上,他每挥动一次,就有一张面具碎裂。渐渐地,面具出现的速度越来越慢,封闭的空间也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但宫牧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手上长枪如有千斤重,伤了元气的他只觉动作迟钝,双臂渐乏,眼前的面具也出现了叠影。 忽然面具散开,一张巨大无比的脸出现在面前,依然是邢战的脸。宫牧纵身一跃,提枪再上,整个人如同展翅大鹏般飞起。他飞到面具前,枪已烧成了火龙,就在要刺入面具的刹那,忽然觉得不对劲,连忙收力,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栽倒。 “宫牧?” 黑雾散去,出现邢战惊讶的脸。 彼时宫牧风风火火赶来,一拳将化忌鬼打出苍泊的身体,然后突然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入了定。苍溟海因为天谴之毒发作生死不明,宋游玄护着他心脉不理外事,只有翡翠勉强为他们护法,苍泊又晕倒在地,不见苏醒,化忌鬼被打出后也不知所踪。一时间屋顶上只剩下邢战一个还能动的人。 邢战不敢惊扰宫牧,又生怕他有危险,只能在他身边徘徊,没想到宫牧忽然动了,第一个动作竟是将蟠龙烈焰指向自己。 大惊之下,邢战侧身一逼,眼看那杆枪就要扎进身体时,硬生生偏转枪头,擦着衣衫划过。 “宫牧?” 眼前的人睁开了艳丽的双眸,只见他晃了晃,竟没能站稳。 “宫牧!”邢战抱住宫牧,平日里微凉的身体此刻冷得就像一块冰。 “走!”宫牧低低地说了一句,扣住邢战的手腕,依着长枪,摇摇晃晃地起身。 邢战的手圈上他的腰,却没能扶住,手臂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已经无法保持住身体的实化。 “化忌鬼暂时被我制住,我们往崔判官那边去。”宫牧咳嗽了几声,邢战的脸在他视线中已变得模糊。 “你能逃到哪里去?”阴恻恻的声音就在耳畔,宫牧心惊,看到一张瞳孔漆黑的脸,猛地将人推开,倒退三步,长枪杵地支撑住身体。 “宫牧?”邢战空着一双手,怔怔地看着突然将自己推开的宫牧,“走啊,你还愣着干什么?崔判官在哪个方向?” 宫牧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脑袋,再睁开眼是邢战忧心忡忡的脸。 眼花吗?宫牧再度握住邢战的手。 “你看你脸白的,跟死人似的,崔判官这人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邢战嘀嘀咕咕地带着宫牧走了几步。 宫牧凝望着他的侧脸,却看见他嘴角牵起了诡异的弧度。 蟠龙长枪划出一轮满月,邢战摔倒在地,炽热的火焰熏得他几乎窒息。在耀眼的火光中,他看见宫牧身上出现一道狞笑的黑影。 邢战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什么,宫牧已带着烈焰而来,长枪已抵在了心口。 宫牧和邢战是二人一体的,化忌鬼在标记邢战的肉身时,又岂会放过宫牧?妖星荧惑对他来说,岂不也是一道美味? 枪头没入邢战胸口半寸,邢战痛得快要昏厥,这蟠龙枪的滋味又岂是他肉体凡胎能承受的? “深一点,再深一点。”化忌鬼俯身在宫牧耳边。 “清醒点,宫牧!”邢战的声音沙哑干涩。 宫牧双目失神,双手不住地颤抖。 邢战握住枪杆,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熊熊的烈焰将他的手心灼伤,散发出阵阵肉香。 腕上珠串射出莹白色的光,晶莹剔透的色泽在气势汹汹的烈火中不温不火地发着光。 砰!一颗珠子碎裂,玉珠终究还是敌不过宫牧的三昧真火。 ——你怕我。绯衣少年扬着一张粉面骄傲地说。 ——怕你个鬼!另一人气哼哼道。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一世。 每每无聊时,邢战拨弄着珠串,回忆他们相识的点点滴滴。 砰砰砰!玉珠接二连三碎裂。 ——你果然是吸我阳气了吧! ——你的领带歪了。 ——我也是在驱鬼啊,驱使的驱。 记忆的碎片在眼前重现,宫牧满头大汗。 砰!所有的玉珠都碎了,混乱的片段在眼前闪过。杀声震天的修罗战场,芳草溪边的春光旖旎,化忌洞窟内的生死一线。 宫牧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你记得?” 邢战摇头,他不记得,但是午夜梦回,脑海中总有些画面会浮现。 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清凉夜风中,花灯飘荡的河边,轻轻柔柔的一个吻。 自己在做什么?难道真的要再害死他一次吗?宫牧颤抖着拔出长枪,远远地丢开。 邢战呼吸一滞,蟠龙枪魂的伤是无形的,身体就像在火中炙烤。 宫牧抱住邢战:“没事的,我们……” 话止在了喉咙里,宫牧一抬眼看见化忌鬼阴森森地站在邢战身后。他的手利如刀,直刺邢战心窝。宫牧来不及提醒,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护在身下。 化忌鬼的手臂从宫牧的后心穿入,前胸穿出。 霎时间,宫牧的脸色比冬日里的雪还要白。 “宫牧!”邢战双目赤红,心口像被剜下一块肉,血淋淋地痛。 天边,一道灰影急速赶来落在他们身边,化成人形,他一手持生死簿,一手持勾魂笔,低头俯视宫牧。 “崔判官。”化忌鬼咧嘴笑,步步后退。 远处的鬼柱已全部被摧毁,只剩几缕孤魂在飘荡。 崔判官勾魂笔一划,但还是晚了一步,化忌鬼身影一淡,消失在了夜色中。 宫牧的身体迅速虚化,邢战都快要抱不住他了,双手从他身体里穿过,很勉强才能抓到一点触感。 “崔判官,你快点救他!”邢战急吼。 崔判官翻开生死簿看了几眼,随即面无表情地合上。 邢战心口绞痛,狠狠地瞪着崔判官:“他是不是要死了?” 崔判官沉默不语。 宫牧双目紧闭,无知无觉,身上发出朦胧的红光,就好像一团霞光笼罩的雾气,随时随地有散去的可能。 邢战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你不是说我能救他吗?你快点告诉我该如何救他!” 话未说完,胸前一阵灼热,那枚挂在脖子上的开元通宝飘了出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 邢战一阵心慌,抓住铜钱往衣服里塞,好像生怕它被风吹走。可铜钱像被火烧过似的,烫得他掌心一痛。 下一刻,铜钱碎裂,化成细碎的粉末。宫牧寄身的铜钱碎了,邢战的双眼蓦然圆睁,心也跟着像被掰碎了一样。 宫牧的身体好像蒸发的水汽,淡去,散去,最终消失不见。 还是救不回来吗?崔判官暗自叹息。 邢战如遭雷击,怔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不见了,那个活生生会笑会闹的宫牧不见了。邢战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死了?”邢战问崔判官,“他怎么可能死呢?他不是神仙吗?” “即使位列仙班,也有寿终之日。”崔判官道。 “不可能!”邢战吼道,“不可能,你们是不是在设计什么陷阱?你们是不是还在抓化忌鬼?” “荧惑星君寄身的器物已碎,表示他寿尽于此,将来……” “不可能!”邢战喝断崔判官,咬牙切齿地反复,“不可能!绝不可能!” 唇边仿佛还有他留下的微微凉意,掌心似乎还有与他牵手时的触感,明艳的笑颜好像还在眼前,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 “不就是一个铜钱吗!难道他没了铜钱就不能活了?”邢战扯着嗓子吼,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他踉跄起身,挥舞双手,胡乱抓取飘散在空中的铜钱碎片。 “我要救他!” 邢战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将尚未消失的碎片按入左眼。 眼球刺痛,如被针扎,如被火灼,刹那间,邢战眼前一片血红。 万物有灵,眼为心灯。 邢战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他! 53.第 53 章 邢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水月人家的小屋里。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青马白马何文斌等妖妖鬼鬼守在他床前大眼瞪小眼。在他们身后,一个穿着绯衣的少年独自坐在角落,扭着头盯着窗外,好像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那是宫牧,少年模样的宫牧。 他还活着! 在宫牧濒死的那一刻,邢战胡乱搅了一通,没想到还真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没事就好!邢战扯着嘴角笑,可他一笑就牵动了五官,尤其是左眼疼得他龇牙咧嘴直抽抽。他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坐起身。妖妖鬼鬼围上来关切地看着他,可都不顶什么用,倒是郎谦淡定地弄了点清淡的饭菜,淡定地给他端到床边,再淡定地看他吃完收拾好,最后淡定地说:“战哥,我去店里看着,需要什么就叫我。” 邢战擦着嘴想:这孩子可真贤惠! 郎谦大概也算是骨骼清奇,也许是多多少少受了前世的影响,也许是聪明伶俐在水月人家见了点怪事自己琢磨出了点味。这天他一早来茶坊上班,刚开了门,就看见一个笑起来像狐狸的男人将昏迷的邢战送回来,狐狸男让他不必声张,把人抬进去休息就好,郎谦也就照做了。 自始至终郎谦什么多余的都没有问,又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看了眼靠坐在床上的邢战,看了眼蹲在角落里的宫牧,又扫了眼屋子里似有若无的几个影子,意有所指地拔高了音量:“战哥,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妖妖鬼鬼反应迟钝,呆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邢战需要休养,才纷纷散去。白马一口一个谦哥儿绕着郎谦转悠,郎谦还是看不见他,只觉身边多了丝凉风。 房间里清静了,邢战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嗓子干得冒烟,探身去拿床头的水杯。 手伸过去,歪了,没拿住杯子,不小心一拨弄。咣当!杯子摔在地上,碎了,水流了一地。 他的左眼,瞎了。 邢战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水,许久没有回神。 玻璃碎裂的声音好像终于将发呆的宫牧震醒了,他缓缓扭过头来,一张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邢战叹了口气,俯身去捡玻璃碎片,腰刚刚弯下去,宫牧卷起一道风,扑了过来。身上微微一沉,邢战顺势搂住他的腰,呼吸着来自他身上熟悉的微凉的气息。 “你突然又变成这副样子,我都不习惯了。”邢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 在元神消散的最后一刻被救回,并得以寄身在人眼中,此时的宫牧已无法再保持成人形态。 宫牧捧着邢战的脸仔细端详,眼底虽有淡淡的青色但无损其英俊,眼睛依然清亮,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只是比往日少了点光彩。开元通宝是盛世铜钱,且有邢战的鲜血滋养,才能供养宫牧的元神。人眼是人身上灵气最足最为通透的地方,对宫牧的元神来说自然是好,但对邢战这么一个凡人来说,损害极大。 “对不起。”宫牧低低地说。 邢战无所谓似的笑:“说什么屁话呢,你没事就是最大的好事。” 宫牧压在他身上,抵着他的额头。从他们相遇的第一世开始,邢战就为他送了命,而后的几世轮回又为他吃足了苦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重新为人,结果还是害他受了重创。 宫牧的心在怒火与自责中煎熬,他原本就没什么好脾气,这会儿更是拼命压抑着屠戮的欲望。 没了铜钱的隔阂,邢战更能感受到宫牧的情绪,虽然平时不管是骂人还是刻薄人都是一套一套的,可真到了要他说点什么的时候,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他只是把宫牧稍稍拉起来,深深地将这张总是把自己迷得晕眩的脸蛋望进眼里:“现在你在我眼睛里,多好。” 刹那间,宫牧胸中的怒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酸胀。 如果他有眼泪,说不准眼睛就红了,但此刻他玻璃弹珠似的眼睛还是像浸在了水银里。 “对,是挺好。”宫牧呢喃着,低头亲吻邢战。 邢战由着他,感受着他唇瓣的柔软,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浓缩在了一个又一个吻中。 “我不会放过化忌真君的。”宫牧说。 ————*————*————*————*————*————*———— 宫牧对修行前所未有的上心,几乎整夜整夜不见人影,清晨时分邢战醒来总能看见他在呼吸吐纳,眉心的九瓣莲一日亮过一日。 邢战的状况不容乐观。瞎了一只眼,眼皮总有点耷拉着,虽然不至于说影响正常生活,但焦距有了偏差,看东西总是看不准,茶坊里的杯子盘子不知道被他砸了多少,最后郎谦忍无可忍把他赶到角落,给他泡了一壶茶,让他安心当吉祥物。眼睛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小心点就是了,但近来邢战总觉容易疲倦。当初邢战玩笑的一句“你是吸我阳气了吧”,如今一语成箴,虽然宫牧十分克制并专心修行,但仍然不可避免地会从邢战身上汲取能量,损害到他的精气神。不过邢战从来不说,在宫牧面前依旧打起精神,不让他看出端倪。 但是邢战最记挂的还是苍家那边,也不知道苍泊身体好了没,苍溟海又是什么情况。苍泊的电话一直打不通,隔壁灵修斋终日店门紧闭,最后邢战等不下去,直接找去苍家。 来开门的是宋游玄,并不意外,但意外的是他看上去十分疲倦,总是挂在脸上的清逸笑容不见了,深潭般的眼睛里忧伤浓得化不开。 邢战朝里张望了一下,昏暗的客厅里只有宋游玄,不见苍家的人:“宋老板,我来看看你们。” 见到邢战,宋游玄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冲他点了点头:“进来吧。” “他们……”邢战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怎么样啊?” “你自己去看吧。”宋游玄苦笑着带路。 上了二楼,邢战先瞥了眼苍溟海房间的方向,看见门前放着盛了饭菜的餐盘。 宋游玄在前头说:“你来得真不巧,早上小泊刚清醒了一会儿,现在估计又睡了。” 邢战连忙跟上:“他什么情况?” 宋游玄轻轻地推开房门,邢战看见苍泊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颗脑袋,原本活蹦乱跳的人瘦得面颊凹陷,就连呼吸似乎都是断断续续的。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过来我就给他弄点吃的,我检查过他的身体,主要还是伤了元气,恐怕需要养一阵。”宋游玄道。 邢战将苍泊稍稍托起,查看他后背,那青黑色的鬼面已经消失了。宫牧那拳着实是柄双刃剑,打出了化忌鬼,也打伤了苍泊。但长痛不如短痛,没有了鬼面总是一件好事。 好好的一个人如今虚弱地躺在床上,宋游玄叹道:“都是我的错。” “这也不能怪你吧。” 宋游玄摇头:“是我的错,当初看到面具我就知道这事不简单,当时就应该拦住小泊。但是我想着如果小泊被卷进来,溟海一定得见我,于是鬼迷心窍地把他拖下水。小泊还那么年轻,又是溟海唯一的后辈,我……我怎么会做出这么恶毒的事,他本来就恨我,现在更加不会原谅我了。” 邢战不知该如何安慰,斟酌道。“那么苍溟海那边?” 提及苍溟海,宋游玄的脸色又黯了几分,他沉吟许久最终还是道:“来。” 来到苍溟海房门前,邢战发现餐盘被动过了,里面的饭菜都稍稍动了一些。宋游玄一看眼睛里有了些光,面带喜气地将餐盘捡起来,自言自语道:“还是应该弄张小桌子放在门口,总放在地上容易脏。” 邢战有些尴尬:“他这是……在与你置气吗?” 邢战认识宋游玄在先,心里难免偏向他,总觉苍家一老一少两个人情况都不好,全靠宋游玄照顾着,把人拒之千里外总不太妥当。 但是宋游玄长叹一声:“并不全是,怎么说呢……你去看看他,或许他会愿意见你,你见到他早就知道了。” 宋游玄端着餐盘走了,邢战敲了敲门:“是我,邢战,能进来吗?” 房间里一阵窸窸窣窣,传来苍溟海低哑的声音:“请进。” 苍溟海坐在床上,面朝窗外,偏长的头发没过脖子,身上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风吹来,轻薄的面料贴在他身上,勾出他干瘦的身体。他没有戴手套,邢战第一次看见他的双手,交握搁在腿上,惨白细瘦的指骨轻轻搭着,上面一丝肉都没有,看上去诡异又有种说不出的可怜,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么艰难地活着的。 听到邢战进屋的声音,苍溟海回过头来,饶是邢战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苍溟海的脸半边人脸半边白骨,人脸依旧是病态苍白,白骨灰白森然,眼窝空洞,牙床裸.露。 “吓到你了吧。”苍溟海的声音也不复以往清润,干得好像在锯木头。 邢战顿时明白了宋游玄的意思,如果自己是这般模样,肯定不愿被人看到,更何况是曾经相好过的人。 “坐吧。”苍溟海摆了摆手。 54.第 54 章 面对半人半骷髅的苍溟海,邢战想好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不忍心多看,又不能避开视线,以免让人误会。 尴尬地呆坐了一会,邢战走向窗户:“开着窗会不会太冷?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吹风吧。” “没事。”苍溟海抬了抬手,但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手缩入袖子藏好,“不要关窗。” 邢战疑惑地望着苍溟海。 “开着窗户,空气会比较好。”苍溟海淡淡地解释。 邢战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平日就能隐约闻到他天谴之毒发作腐烂的气味,现在他都成了半具枯骨,若是关着窗还怎么能待人? 风起,吹散一屋子的浊气,透过微光,邢战几乎能看见衣衫下的骨架,他十分怀疑如果现在苍溟海站起来走几步,会不会直接散架?视线落到枕边的玉偶上,一个面目模糊但刻着宋游玄八字的玉偶,邢战忍不住叹息,他已经分不清楚这么多年支撑着苍溟海活下去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察觉到邢战的目光,苍溟海拿起玉偶,用尖细的指骨在它脸上刻划。 邢战不忍心道:“你都……这样了,还拿着这替身人偶干什么?不怕越来越……” “与其两个人都受天谴之毒折磨,不如一个人承担。”苍溟海无所谓道,“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烂光,我早就有心理准备的。” “你这是何苦呢?宋老板他……他真的很自责……” 苍溟海低垂的脸上隐现快意,快意中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残忍,对宋游玄,也是对自己。 他爱他,甚至愿意为他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最终化为一堆枯骨,他恨他,恨到默默地用自残的手段折磨他。用伤害自己的生理来伤害对方的心理,这种方式只对真爱的人有效,偏偏宋游玄就能被他伤到体无完肤。 邢战只得转移话题:“我去看过苍泊了,他身上的鬼面已经没了,虽然人还不清醒,但应该没有大碍。” “谢谢。” 苍溟海似乎已经知道了,虽然他闭门不出,但邢战可以想象宋游玄每天在门外向他汇报苍泊的状况,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我多嘴问一句。”邢战指了指他的脸,“你们这个毒……有办法治吗?” 苍溟海没有说话,仅剩的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邢战。邢战被他看得心底发毛,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又无法准确抓住。与宋游玄与苍溟海二人的相遇就似乎带着些宿命,虽然与他们的往事并没有关系,但如今已被栓在了一起。 “安心休息。”离开的时候邢战说,他打开门看见宋游玄在客厅里睡着了,修长的人蜷缩成了一团,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见见他吧,就当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苍溟海深深望了他一眼,又将脸转向窗外,头发遮掩下的半张白骨微微颤抖。 回到水月人家的时候已过了晚饭时间,邢战随便弄了点晚饭。他吃得不多,最近总是没什么胃口,胡乱塞了几口便进了小屋。 他躺了一会,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除了满腹的心事,更要命的是他的头很痛。确切的说是左眼痛极,好像有把刀子在眼窝里戳捣,以致于疼痛的神经影响了整个大脑,尤其是夜深人静时,头痛欲裂。邢战是个能忍痛的人,可在这无穷无尽的折磨下,也开始觉得吃力。 一只眼睛无法视物,使得房间更显昏暗。此时此刻,疼痛加剧,邢战知道宫牧必然在某个地方与厉鬼争斗,只要宫牧一施法,他的眼睛就会疼得要炸裂。但他不想跟任何人说,特别是宫牧。 越睡越清醒,越清醒越疼,实在是疼得受不住了,邢战干脆起床穿好衣服,离开茶坊。 穿过集市,邢战独自在街上闲逛,冷风吹过,疼痛稍有缓解。晃着晃着来到了湖边,寻了一张空椅子坐下。 中元节那日他们还在湖上放了灯花,如今所有的河灯都被清理,只剩一盏幽暗的路灯照亮一小片湖面。晚风吹皱湖面,虽然冷清了些,倒别有一番清净。 望着湖对面点点灯光,邢战长舒一口气。 “出来吧,偷偷摸摸的干什么。”邢战往椅背上一靠。 树后,一个削瘦俊挺的人走出来,坐在邢战身边,是郎谦:“我看你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就跟出来了。” “你这是偷懒啊。”邢战调侃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前邢战极力掩饰,就连一只眼盲都无人知晓,但郎谦细心,总是瞒不过他。 “就要开学了吧。”邢战道,“开学就成一条高三狗了,加油,考完就成龙了。” 郎谦笑笑,现在回想起来他很感谢邢战劝他接受赔偿金,尽快结束官司,如今有了钱母亲病情稳定,自己也能安心学习,如果当初死憋着一口气,官司缠身,势必会导致母亲悲痛伤神,自己为了承担家庭负担被迫辍学。往后就得看他努力奋斗,翻身成才。 “开学后我就不能天天来了,不过周末还是可以过来帮忙的。”郎谦道。 邢战嫌弃道:“我这茶坊没你就开不成了还是怎么的?你就安心读你的书吧!别到时候考不上大学,怪我影响你学习!” 郎谦又笑,他并不爱笑,大部分时候都瘫着张脸,对着客人都摆不出营业性的笑容,幸亏相貌好,即使不笑看上去都很干净帅气,讨人喜欢。但面对邢战,他终于能放下防备,露出少年心性。 郎谦又想起一件事:“战哥,你前面在屋里休息时,有个狐狸脸来找过你。” “什么狐狸脸?” “那人穿着西装,手里拿本书,眯眼笑的时候像一只狐狸,我在仓库搬东西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还把我吓了一跳呢。”郎谦极淡定地描述,并没有从他脸上找到受惊吓的痕迹。 邢战暗自好笑,表面上一本正经:“你这孩子怎么随便给人起绰号呢?他来干什么?” “他说看你睡了,不好意思打扰你,叫我转告你,书中的记录又有变化,请你务必谨慎。” 邢战心头一紧,郎谦说的人无非是崔判官,崔判官口中的书除了生死簿,还能是什么?记录又有变化?宫牧的生卒自然是变了,但他特意来告知完全没有必要。那有变化的还能是什么呢? 郎谦看他脸色都变了,也跟着有些紧张,正想宽慰几句,就看见一行血泪从邢战耷拉的眼角涌出。 “战哥,你的眼睛!”郎谦惊愕。 邢战只觉左眼刺痛,用手一摸,摸到一手的鲜血,眉头随即紧锁。 竟然流血了,宫牧究竟在干什么? 郎谦毕竟是半大孩子,看到邢战毫无预兆地流血,顿时慌张,他连忙去买了瓶矿泉水,拿纸巾沾了水擦拭。 邢战神情淡然地擦去鲜血:“没事,别慌。” 郎谦平静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确实,三天前的晚上,邢战半夜痛醒,也是摸到了一脸的血,第二天枕套被单又是换又是洗。 郎谦道:“前几天我帮你倒垃圾,看见里面都是擦过血的纸巾,还以为你跟牧哥干了什么呢。” 邢战大为窘迫:“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不学好!” “战哥,你真不用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邢战捂着眼睛,剧痛让他的眉角止不住颤抖,心里不禁又为宫牧担心。 “战哥,我陪你回去吧。” “我想再坐一会。”回去了也是一个人,疼痛也愈发明显,还不如在湖边吹吹风,看看风景,缓解一下痛苦。 “那么我……”郎谦话说到一半。 邢战的血流个不停,止都止不住,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感觉到郎谦站了起来,与什么人说了句话随后离开,正要出言询问,一个绯红色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湿润的纸巾抹上眼角,邢战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了宫牧。 “你怎么来了?”邢战情不自禁微笑。 宫牧沉着脸,不见以往勾魂的笑容,妖冶的脸庞多了几分凝重,他仔细地为邢战抹去脸上的血渍,一言不发。 他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邢战看得出来,每次他战斗结束,脸色都会比平时白一些,眉心的九瓣莲亮如宝石。 宫牧心如刀绞,他早知寄身在邢战的眼睛里会对他的身体有影响,但没想到影响会如此之深。一想到自己灵力增强的代价是邢战身体的垮塌,他就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可如果不尽快恢复力量,一旦危险降临,连保护的能力都没有。 “行了,别擦了。”邢战不耐烦他婆婆妈妈的,夺过纸巾胡乱抹了几下。 宫牧顺势坐在他脚边,头枕在他膝盖上。 好像浇下一瓢热油,邢战心口直发烫,但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的不太好意思,扯了宫牧一把:“起来。” 但是宫牧就死赖着不起来,大猫似的在他大腿磨蹭。 邢战也拿他没有办法:“眼下你有什么计划?” “找到化忌鬼,解除他留在你身上的印记。” 邢战迟疑了一下道:“会很难对付吗?” 邢战所担心的正是宫牧所担心的,中元节一夜的诱捕可谓彻底失败,化忌鬼吸收了厉鬼,实力增强不少,贸然动手,胜负难料,可化忌鬼附身的阴影日夜笼罩,一日不除一日不宁。 “那晚他也受了伤,而且那么多厉鬼他一时半会消化不了。”宫牧避重就轻道。 邢战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难道他就那么难对付?难道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克制他?” 宫牧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邢战。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不,你说得很对!”宫牧精神一振,琉璃般的眼睛迸发出神采,他扑到邢战身上亲了一口,“我太爱你了!” 邢战茫然:“什么乱七八糟的?” 宫牧化成长发绯袍的模样,月光下顾盼生辉,风华绝代:“我要去一趟天庭。” 邢战一怔:“不是说不能回去吗?” “他们的规矩,我什么时候守过了。”宫牧骄傲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可能会花点时间,我会抓紧回来的。” 这事来的太突然,邢战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愣了半晌,千言万语化成一句:“那你小心点。” 宫牧粲然一笑,搂着邢战亲了好几口:“等我!” 黑暗中,宫牧渐渐隐去身形,散成一道霞光飞上天际。邢战凝目远望,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南天门下,天兵天将挡住了宫牧的去路。 “休挡我道!”宫牧一声怒喝,蟠龙枪一扫,直奔天庭。 身后跟着一群追兵,宫牧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停在一座琼楼宫阙前。甫一近身,玉阶上华光四射,重重锁链交织成网在光芒中隐现,刺得宫牧一阵战栗。宫牧冷笑一声,将长枪往地上一插,趁锁链动荡之际,冲上楼宇。 他一脚踹开大门:“我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跪在殿堂中的人惊愕回首。 第55章 夜深,噩梦缠绕,令邢战苦不堪言。 他梦见自己在无尽的黑暗中行走,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无法找到出路,但他不能停下脚步,哪怕精疲力竭也只能继续前进。终于他看见远处有一丝光,于是向着光源狂奔,但是光永远都在远方,他始终都无法靠近,可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拖着疲惫的身躯跌跌撞撞。最后他脚一软,仰面摔倒,但并没有倒在预想中的地面,而是不停地下坠。 他跌入了深渊,他挥舞着四肢却什么都抓不住。不知道坠落了多久,好像会就此摔入地心,背后忽然一阵刺痛,尖锐的痛感深入骨髓。 邢战惊坐起身,满头大汗。 粗喘了几口气,邢战惊魂未定,他摇摇晃晃扑到桌边,摸索着找到杯子和水壶倒水。水泼了一大半,但邢战顾不了那么多,大口大口地将冷水灌入喉咙。连着喝了好几杯,努力压下.体内的燥热,邢战总算缓过劲。 宫牧已离开一个多月了,这段日子邢战每晚都会重复这个噩梦,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他闭上眼睛,不消片刻,噩梦就会重演。 背后还是火辣辣得痛,好像被火灼烧似的,内心烦躁不已,邢战冲了个冷水澡,带着一身的水汽躺在床上,但很快身上又热出了汗。 如果宫牧在就好了。 那一刻,邢战发现自己有点想他。 睡眠质量不好,随时随地警醒着,即使睡着也都是浅浅的,使得邢战整个人昏昏沉沉,总要睡到中午才勉强睡够。 捶着脑袋,打着哈欠,邢战下了楼,没精打彩地坐在柜台前,叫郎谦给他拿吃的。坐了一会又有了困意,支着脑袋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 黑暗再一次将他笼罩,这次没等噩梦开始,邢战就惊醒了。 人还在水月人家里,邢战舒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又觉不对劲。 为什么郎谦去了那么久?不过是去厨房拿点心,两三分钟的事,都差点睡着了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 环顾四周,心底一凉。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茶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那些客人去哪里了?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在一片寂静中,有个人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喝茶,时而眺望街景,时而低头品茗。 怎么回事?是陷入了另一个梦境吗?邢战用力闭了下眼睛,可睁开眼还是看到空荡荡的茶坊和那人的背影。 邢战拧着眉头,起身上楼,明明应该到了二楼,可眼前一花,景象一转,邢战发现自己仍然在一楼。 中招了!邢战冷笑一声摸了摸下巴,反倒一扫颓然,抖擞起精神。 看来不会会他是不行了。邢战深吸一口气,径直向那人走去。 走到那人正面,入眼的是一张英俊的脸,但是并不认识。邢战微微一怔,仔细再看,又觉有些眼熟,究竟是哪里见过,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那人冲邢战颔首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邢战不客气地坐在了他对面:“为什么一个人喝茶?” 男人声音亦如他相貌般好:“等人。” “等谁?” 邢战问出这句话,就预料到了一个答案,果然男人顿了顿道:“你。” 当男人说出你这个字时,邢战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一阵狂风在脑海里卷过,吹散了笼罩的迷雾。 他是化忌鬼!邢战突然之间就知道了。 可邢战非但不惊讶,反倒笑了几声:“鬼差们满世界搜捕你,你倒好,自己找上门了。” “你不怕我?”化忌鬼问。 “我需要怕你吗?”邢战反问。 化忌鬼笑容迷人:“是啊,不用怕我,我只是来找你帮忙的。” “帮忙?”邢战蹙眉。 化忌鬼悠然地喝了口茶:“如果有一个人,一直在为你受苦,为你受罚,你说是不是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出来?” 邢战冷冷地看着他,根本就不搭话。 化忌鬼望着窗外,面色惆怅:“说起来,我快三千年没有见过他了。” 邢战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整个街道灰蒙蒙的,好像罩着一层灰雾,寂静无声杳无人烟。 “所以……”化忌鬼盯着邢战,“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不!邢战断然拒绝,他张了张口却发现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音。 惊讶之时,腕上一重,化忌鬼扣住了邢战的手腕。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仙根未断?”化忌鬼裂开嘴角,英俊的脸瞬间被毁,隐隐露出平日的鬼面。 邢战想起崔判官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但此刻无暇细思,他奋力抽了抽手臂,但化忌鬼的手就像镣铐一样将他牢牢锁住。 化忌鬼露出狰狞之色:“如今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借我仙根,助我圆满!” “你在说什么!”邢战挣扎着,终于吼了出来。 背后的鬼面刺青忽然剧痛,瞬间超过极限,邢战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胸前的平安扣啪的一声炸裂。 苍家的仓库里,宋游玄独自坐在客厅里。 他手里摆弄着一个玉雕人偶,人偶五官模糊,雕工普通,唯一特别的是背后刻着生辰八字。冰冷的玉石被手掌捂热,他轻轻摩挲着,神情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许久,他放下人偶,卷起衣袖,手臂上有一个毒疮正在流脓水。很痛,但他甘之如饴。 以往每次天谴之毒发作,他都严阵以待,闭门静修,但这一回他似乎乐于见到自己生出毒疮。 突然他感到有些异样,还未及思索,便感应到在遥远的某个地方,什么东西断了。 是他送给邢战的平安扣!精心雕琢的玉件,每一个都与他的神识相连,尤其是他送给邢战的那个,看似朴实无华,实则倾注了他全部的功力。 如今,那平安扣的感应消失了,是邢战出什么事了吗? 正当宋游玄沉下心,打算仔细寻找时,他听到异响从二楼苍泊的房间传出。心道不好,宋游玄一个箭步冲上二楼推开苍泊的房门,看见床上空荡荡的,窗户打开,苍泊早已不知所踪。 幸亏他早就留了个心眼,在苍泊身上下过追踪符,他掐指一算,感应到了苍泊的方位。 脖子上一痛,宋游玄摸了一把,摸到一手的脓水,又是一个毒疮爆出。可他反倒开心地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擦了擦手。 不论是谁带走了苍泊,都必须尽快找到,宋游玄不敢耽搁,直接从窗户跃出,一个闪身追了上去。 当宋游玄一离开,苍溟海的房门大开,身着单衣,形销骨立的苍溟海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苍泊完全是一头雾水。 在宋游玄悉心照料了一段日子后,他终于清醒的时候大过昏迷的时候。这天他一觉睡醒,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吃零食,忽然一阵阴风挂过,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战哥!”苍泊惊喜道。 可名字叫出口,就发现眼前的人不对劲,那阴沉冰冷的感觉根本就不属于邢战。 “你什么人!你对战哥做了什么!”苍泊揪住被子,话问出口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刚想喊人,邢战大手一挥,刺骨的凉风袭来,苍泊只觉身体一轻,就被他带走了。 眼前景物瞬间模糊,仿佛一秒钟行了千里,苍泊难受得闭上眼睛,下一刻就被人丢在了地上。 后背撞在尖锐的石头上,苍泊疼得龇牙咧嘴,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在一个山坳里,不知道在哪个荒郊野岭。摸索着想要起身,“邢战”手一抬,苍泊顿觉手脚被缚,又一头栽倒在地。 再看“邢战”,他盘腿坐在一棵树下,神情狠戾,黑色的雾气缠绕在他脸上。 苍泊挣扎着支撑起身体,靠在一块石头上,心里发慌:“你、你是鬼面人?” 化忌鬼轻蔑地扫了他一眼,继续打坐运功。 黑雾忽然急速搅动,邢战的五官扭曲了一阵,流露出愤怒的表情:“操,你还抓他干什么!” 苍泊一振:“战哥!战哥你怎么样?” 邢战的脸再次发生变化,时而愤怒,时而阴沉,就好像有两张脸在不停地切换。 化忌鬼阴笑:“他是有灵根的人,而我正需要一个祭品。” “放了他!”邢战吼道。 “不自量力!你自身都难保,还惦记着别人?” 宋游玄足下生风一路追寻,终于在远离城市的一处偏僻山谷外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苍泊就在里面,甚至还能感受到从符上传来的恐惧。 即将面对的是远远强于自己的对手,宋游玄心中无底却也神情忐忑。这辈子活得也够长了,虽然修不成正果,虽然一生绝望等待,但如果临死前能做件问心无愧的事,也不枉此生。 他向山谷走了几步便无法再前进,谷中已被人布下结界,任何人都无法随意进入。 宋游玄并不精于战斗,但对于奇门遁甲略有心得。他很快找到结界的一处薄弱点,选定灵气充足之处,胳膊手臂,用鲜血画下法阵。 当第一滴血沁入泥土,宋游玄的脸上就爆出一个毒疮,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但他仿若不觉,专心致志地布阵。天谴之毒发作,一个又一个毒疮爆出,手上身上全身都是,连成一片。脓水湿了衣衫,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阵法成,毒疮已布满全身,黑血从伤口中涌出,宋游玄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天谴之毒给他带来的痛苦。 只是这样便受不住了,这么多年,苍溟海究竟是如何过来的?想到这里,宋游玄又止不住心疼,相比之下,肌肤之痛已算不上什么了。 宋游玄立在法阵中间,掏出一张符篆,符篆自燃,烧掉的灰烬落入阵中。他双目紧闭,手掐灵诀,须臾,血珠从他每一个毛孔中渗出,又瞬间蒸发升腾,法阵上出现淡淡的红光。 化忌鬼的结界,用普通方法根本不可能破除,宋游玄用身体做引,用鲜血做媒,期冀能敲开一丝破绽。 法阵红光一盛,宋游玄只觉身体快要被抽干,这时一股劲风袭来,宋游玄猝不及防被打得退后几步,施法中断。 “你在干什么!”苍溟海寒着脸,站在他面前,单薄的衣袖下,纤细的指骨捏成了拳头。 56.第 56 章 宋游玄见是苍溟海,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苍溟海面如冰霜,头发遮掩下的半张骷髅脸更显森冷:“你在干什么!”他重复着这句话,当他看见宋游玄脸上的毒疮时露出惊讶之色,从衣中摸出玉人偶。 宋游玄笑道:“刻玉雕我终究是比你强一些。” 苍溟海带着宋游玄的替身人偶,宋游玄的天谴之毒大部分会发作在苍溟海身上才对,不可能突然之间爆出如此多的毒疮。但眼下,宋游玄不是在苍溟海的人偶上动了手脚,就是偷偷换了个。 “你这么做,毫无意义。”苍溟海语气生硬,不为所动。 宋游玄淡然:“不想你死在我前面罢了。” 苍溟海扭过脸去,半边面孔看不出表情。 时间不容耽搁,苍泊还生死未卜,宋游玄见苍溟海不言语,便要重启法阵。可一只脚刚刚碰到法阵边缘,苍溟海手指轻弹。 一缕青烟从宋游玄脚尖喷出,逼得他后退。 “你会死的。”苍溟海冷声道。 “小泊在里面。”宋游玄回道。 苍溟海面上薄怒,拔高了音量:“你会死的!” 宋游玄仍然只是不紧不慢一句:“可是小泊在里面。” 一手带大的孩子被邪魔绑走,苍溟海何尝不急,可眼前的人拿血肉做引,以卵击石,又让他心急火燎,一张脸绷得雪白,凹陷的眼睛布满血丝。 “就当我还你了。”宋游玄苦笑。 “谁稀罕你还!”苍溟海恶狠狠道,上前一步,掌心覆地,一条血线从他手中延伸,触到法阵,光芒骤亮。 宋游玄一个箭步,扣住他的手腕:“住手!” “滚开!”苍溟海伸出一只手掐着宋游玄的肩膀,指骨抠入皮肉。 宋游玄忍着痛,不肯放手,手掌触摸到的只有又细又硬的骨头,心如刀绞:“你是非得把自己逼死才痛快吗?你就为我想一想吧!” “你还有脸说?”苍溟海目眦欲裂,“当年我在药王山下一跪月余,磕头千遍,只为你求克制天谴之毒的灵药,你却当我只顾自己修行!你毒发日益凶猛,药石无效,我忍着毒痛走遍千山万水寻到瞒天人偶之术,回来却看你欲与人苟合!我制成人偶,避你千里,为你分担天谴之毒,你只当我与你置气,还把小泊卷入事端!小泊今天若有三长两短,我便啖你骨肉解恨,也省得你再怪我不为你着想了!” 苍溟海每一句话都戳在宋游玄的心窝上,想说声对不起,又觉苍白无力。 “是我糊涂。”宋游玄低声道,“所以你就让我好歹出点力吧,小泊若有事,不用你动手,我自会向你请罪。反正我已经欠你这么多了,不怕再多欠你一些,虽然你不想见我,但我这辈子死也要赖在你身边死。” 两人争执着,忽然地动山摇,天地为之色变。结界震动,如同一个茧子,什么东西在里面蠢蠢欲动,想要破茧而出,涟漪般的能量一波波,将两人弹飞。 乌云蔽日,天色骤暗,漫天的黑雾迅速扩散。 “吵死了。”黑雾中一个人现出身形。 那人身材高大,眉目深刻,正是邢战,可双目漆黑,身上黑雾缠绕,苍泊被他单手提着,四肢垂软,不知生死。 两人一看,便知情况不妙,踉跄起身,本能地互相靠近。 化忌鬼俯视他们,就像俯视蝼蚁,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 宋游玄见过化忌鬼数次,但这回明显与以往不同。黑雾从他皮肤里散发出来,厚重而浓烈,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其吸收吞噬,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他的力量增强了! 化忌鬼盯着自己的手,新融合的肉体有些许不协调,但更多的是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他内府中游走到四肢百骸。已经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源于身体内部的能量了?化忌鬼亢奋得手微微颤抖,以往他只能靠吸收人与鬼的欲望短暂地凝聚灵力,此刻他如获新生。 太舒服了!就好像浸泡在温泉里,温暖的泉水滋润全身。 “哈哈哈!”化忌鬼禁不住狂笑,“太美妙了!” 宋游玄和苍溟海两人互相搀扶着后退。 化忌鬼神情一变,面目狰狞:“正好,我就拿你两个试试手!” 他一抬手,大地震动,山岳崩裂,苍翠的树木被碾压推倒,大块山石剥离滚落,仿佛世界末日般分崩离析。 实力相差实在是太过悬殊,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根本不是小小修道人能抵御的,宋游玄拉起苍溟海:“逃。” 苍溟海悲痛地望了眼化忌鬼手中的苍泊,心中生出绝望。 “小小凡人,往哪里逃窜?” 化忌鬼手一落,大地开裂,山体倾倒,眨眼间将一座山夷平。 宋游玄两人脚下一空,落入缝隙之中,巨大的石块当头砸下,将他们埋入深深的地底。 化忌鬼勾唇一笑,待要再使杀手,忽然头痛欲裂。 “你干什么!”化忌鬼怒吼。 “阻止你,你傻吗,这都看不出来!”邢战的声音比之前弱了一些,可依然是那么桀骜。 身体被化忌鬼侵占,快要不是自己的了,意识在一点点消散,即将被吞噬,邢战仅靠着顽强的意志力,苦苦坚持。 “别得意!”化忌鬼捂着脑袋冷笑,“珍惜你的时间,你还有没多少日子好活了,等到融合彻底完成,你也就不复存在!” 他夹紧苍泊,遁入山林的更深处。 一道红光钻入水月人家的小房间,光雾扩散,化成人形,宫牧从雾中出现。 但他刚刚凝成人形,就发现不对劲,因为邢战的气息弱到他几乎感觉不到。 他出事了!宫牧心底一惊,顿觉手脚冰凉,胸中空荡荡的。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宫牧咬紧牙关,不敢再往下想。忽然发现如果他遭遇不测,那这漫长的生命将毫无意义。 他冲出房间,看见郎谦正站在一张桌子前神情呆滞。这是邢战常坐的位置。 郎谦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宫牧,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忧心的表情:“牧哥,你……你回来了?战哥他好像……好像……” 他也说不清缘由,他本在柜台后忙碌,邢战起床叫他去弄饭,他就依言去做,考虑到邢战气色不佳,想弄点易于入口的食物,稍微耽搁了点时间,没想到回来后,邢战就不见了。 邢战杂事多,突然就离开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可郎谦觉得这回就是不一样。仅凭前世今生牵绊,玄妙的,他感觉到邢战有危险,但他终究只是个半点灵力全无的凡人,所以除了茫然也只能干着急。 宫牧的出现让他抓住了救命稻草。“牧哥……快去救战哥!”少年焦急道。 宫牧不等他说完,狂奔出水月人家,一出大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郎谦从窗口只看见一道霞光冲上天际。 他在哪里?凭借微弱的联系,宫牧搜寻邢战的踪迹。 眨眼间宫牧出现在苍家的仓库前,再一晃站在了苍泊的房间里。他感觉到邢战来过这里,可现在只剩下乱糟糟的房间和空荡荡的仓库。 一道邪佞的气息似有若无,宫牧跃出窗外,继续追寻。 这是一种邢战从未体会过的痛苦。肉体和魂魄快要被分离,无法再操控身体,魂魄好像被架在火上炙烤,烤得他意识模糊,像水一样蒸发。 真的会死的吧?邢战想。他不怕死,可他并不想这么窝囊地死去。 于是他开始挣扎。 “别白费工夫了。”化忌鬼怒喝。 “不爽吗?你不爽就对了。”邢战道。 化忌鬼冷笑一声,手虚空一抓,从昏迷的苍泊身上吸出一缕白烟,白烟入体,邢战顿觉魂魄的束缚又紧了一些。苍泊抽搐了一下,昏死在角落,曾经朝气蓬勃的脸庞灰暗无光,行将朽木。 邢战怔愣,苍泊被卷入已是无辜,如果再赔上性命,实在是有愧与他。 “老实了吧?”化忌鬼得意。 没想到邢战非但没有安分,反而变本加厉地动作:“威胁我?反正他也只有半口气了,你会因为我饶他性命?”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化忌鬼语气一沉,手一扬,一个白色人形从苍泊身上抽出来。 苍泊的双眼蓦然圆睁,但全无焦点,三魂七魄硬生生要被化忌鬼从躯体里剥离。 “住手!”邢战大喝一声。 化忌鬼心口猛地一痛,手一抖,苍泊的魂魄回归体内,再一次昏死过去,脸色比之前更加灰沉。 邢战虽然是个凡人,但终究是个有过仙缘的人,化忌鬼想要抢夺他的肉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化忌鬼匍匐在地上,他的元神受到冲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当宫牧赶到时,就看见邢战的躯体在山崖下扭曲,黑雾覆盖全身,好像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邪煞之气浓烈冲天。 一张脸时而是化忌鬼:“你来晚了,荧惑星君。” 时而是邢战:“你他妈去哪里鬼混了,现在才回来!” 57.第 57 章 望着不停变换的脸,宫牧沉默不语,但火焰在他眼中燃烧,仿佛活火山下流淌的熔浆,正在寻找一个爆发的契机。 化忌鬼似乎极为享受宫牧此时此刻的表情,在对肉身的争夺中逐渐占取上风,更多时候维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他抬起一只手,虚空半握,黑雾有生命般汇集到他手上,扭曲拉伸成刀的形状,随着一声冷笑,刀尖翻转。 宫牧眉角一跳,怒吼一声扑来,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眼睁睁看着化忌鬼用鬼刀捅向邢战的心窝。 心口好像被剖开一个大洞,黑烟像血一样喷涌而出,邢战的脸出现,表情痛苦而惊讶。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已彻底变成了化忌鬼的脸。 宫牧彻底发怒,身体化成一支利箭,射向化忌鬼。澎湃的灵力相撞,气墙被硬生生撞碎,宫牧顺势攻上,将自己作为天地间最锋利的武器,斩向化忌鬼。 化忌鬼不敢硬挡,身子一轻,高高跃起,飘出数十米。 “现在我已经有了仙根,你是斗不过我的。”化忌鬼得意道。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宫牧的怒火更盛。当年化忌真君在天庭犯下重罪,与天兵天将缠斗一番后,凭借鬼身金蝉脱壳,逃到人间,早就没有了仙根,只能靠歪门邪道修行,现在所说的仙根,不是从邢战身上抢的还能是怎么来的。 宫牧伸出右手,一道璀璨的红光出现在他手中,光芒散去,出现一杆蟠龙长.枪。枪身通体呈金红色,蟠龙盘在笔直的枪杆上,龙头昂扬,须发怒张。他面无表情地转动枪杆,锃亮的枪头划出半个月,耀眼的光刺痛人的眼睛。“当我还是个凡人的时候,世人便封我为战神,可又有几人知道,我根本就懒得跟人动刀动枪,之所以会踏上战场,都是因为邢战。”宫牧似乎是在对化忌鬼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人皆以为我好战,其实我乐得清闲,若给我一张软塌,一壶清酒,我能躺他个千年。但我宫牧虽懒于战斗,却从不畏于战斗,一旦有人敢犯我底线,我必将打得他永世不得超生!”话说完,长.枪一划,指向化忌鬼。 化忌鬼的脸被黑雾笼罩,看不清表情。 宫牧不再与他废话,身形一晃,化作霞光,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化忌鬼刺去。 化忌鬼也不含糊,行动飘忽不定,时而闪身躲避,时而卷动黑雾,扑向宫牧。 阴冷的黑雾与灼热的烈焰纠缠在一起,黑雾厚重,泰山压顶般笼罩,烈焰狂野,张牙舞爪地撕开束缚,黑与红互不相让,誓要将彼此吞噬,远远望去,就看见一片灰蒙蒙的山谷中,气流翻腾,惊天动地。 “你敢跟我动手吗?”化忌鬼低吼。 宫牧薄唇紧抿,握紧长.枪。他确实有所顾忌,不敢下重手,每每使出杀招,眼看即将落到化忌鬼身上时,又硬生生收回。因为那是邢战的肉身! 现在的邢战不同于中元节晚被化忌鬼附身的苍泊,那时就是单纯的附体,所以宫牧才能一拳将化忌鬼打出,苍泊最多折损点元气。但此时化忌鬼已与邢战的元神融合在一起,根本就无法简单粗暴地撕开,若还是使那晚那招,在化忌鬼被打伤之前,恐怕邢战就已先命丧黄泉。 因此宫牧不得不顾忌,处处受掣肘,力量无法全部发挥出,而化忌鬼有了仙根,已不再是寻常灵体,随着融合不断完善,实力在不断增强。 一想到邢战的意识即将被化忌鬼吞噬,宫牧心急如焚,下手重了怕打伤邢战,下手轻了无异于瘙痒。 化忌鬼被逼得太紧,渐渐也有了火气,一阵阴风刮过,他的声音随风飘荡:“荧惑星君,你真当我化忌之名,是白得的?” “我管你是化忌还是别的什么,你动我的人,就别想从我手中逃过!” 化忌鬼冷哼一声:“我也不是好惹的!” 忽然间,他双手一张一合,身上的黑雾瞬间扩散,铺天盖地遮天蔽日,眨眼间整个世界都被黑暗笼罩。 宫牧脚下一顿,失去了方向,无法视物。 “雕虫小技!”宫牧长.枪一抖,枪上蟠龙如同活了一般,昂起头颅,甩动长尾,金红色的虚影蓦然涨大,撕破黑暗直冲云霄,云端金光普照,传来一声清亮高亢的龙啸。 黑暗剥落,牢笼当即被破,仅剩的一点点也被宫牧身上的火焰吞没。 但宫牧却看见四面八方出现无数条裂缝,好像空间被凭空撕开,无数黑乎乎的影子从裂缝中挣出。起先它们还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一团可以随意扭曲的黑影,但当它们彻底钻出缝隙,身形也逐渐明显,一个接一个地现出人形,脸上戴着千奇百怪的面具。 无数个化忌鬼将宫牧包围,嬉笑怒骂,悲欢离合,千人千面,千面化忌重现眼前。 每一张面具,都是一个表情,每一个表情,都是一段情绪,每一段情绪,都是化忌的力量,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化忌鬼双臂一挥,无数化忌鬼影向宫牧飘来,他们就好像没有灵智的魂体,一股脑儿地涌上来,抓住宫牧就一口咬下去,一旦咬到就灰飞烟灭。但他们每咬一口,就吞掉一些宫牧的灵力,他的身影就减淡一分。 宫牧挥舞长.枪,护住周身,可化忌鬼影实在是太多了,就像蝗虫一样无孔不入,一击得手便自行消散。渐渐地,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眉心的九瓣莲也不像平日般鲜艳,暗暗沉沉蒙上了一层死气。 化忌鬼冷眼旁观,冷笑着看宫牧徒劳地拍打鬼影。 在山石崩塌,不知多深的地底,宋游玄从昏迷中苏醒,发现自己被埋在了乱石中,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溟海?”宋游玄关切地呼喊,努力睁大眼睛,希望能在一片黑暗中辨清一些轮廓,哪怕只是一个影子也好。 “唔。”不远处,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溟海!”宋游玄惊喜,寻着声音的方向摸过去,指尖触到柔软的织物。 幸亏他们二人都不是普通人,当时化忌鬼又因为邢战的干扰没能下杀手,这点波折还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如果换做别人,恐怕不是被砸成肉泥,就是憋死在地底了。 苍溟海挣扎起身,事出突然,他还是被砸得有点晕。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砸伤?”宋游玄顺着布料摸到苍溟海的手臂,然后是他细瘦的肩膀,心忧之下,无暇细思,一把将他抱住,“有没有哪里痛?” 苍溟海还没回过神来,呆愣地被他抱住,肌肤相触传递来的温度,一时令他失神。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了?苍溟海记不清楚。自从将两人的天谴之毒都揽在自己身上后,他的身体很快就溃烂见骨,先是手指,然后是手掌,继而蔓延到整个手臂。他自知模样吓人,所以不论天气再炎热,也将自己紧紧包裹在衣物内,拒绝与任何人接触。 慢慢地,他也忘了与人拥抱是何种感觉,时间长了,孤独惯了,也不怎么在意,仿佛人活着就该是如此。可突然之间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竟让他神情恍惚。隔着单薄的衣料,那双手如此厚实,那胸膛如此结实,哪怕只剩下一根根骨头都能感觉到。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滋味又被翻了出来,细枝末节的事已不记得了,牢牢记在心中的是火热甜蜜的感觉。 好想就这么一直下去。 但当苍溟海只剩白骨的手搭上宋游玄的胳膊,他猛然惊醒,抱着自己的人正是那个狼心狗肺亏欠自己的人! 抓住他胳膊的手一紧,指骨勒入他的皮肉,顺势将他推开:“走开!” 宋游玄正忧心他的身体,浑然没有意识到做了几十年没敢做也做不到的事,猝不及防被他推走。他的手挥过面颊,尖细的指骨在脸上划出一道口子,毒疮被勾破,宋游玄觉得有点痛,但是更痛的是心,仍然记得年少时,他牵着他的手玩耍嬉闹,如今只剩森森枯骨。 可就这么被人推开,宋游玄的心里凉飕飕的,他苦笑了一下摸索着起身,勘察四周。 苍溟海看都不看他一眼,闭上眼睛,盘腿打坐。 宋游玄摸黑在狭小的空间里摸了一段路,听着身边人极淡极浅的呼吸声,内心反倒平静了。他摸了一会坚硬的石壁,忽然笑道:“真是好巧,溟海,你还记得吗,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被困在石穴里了。” 在宋游玄看不到的地方,苍溟海微微皱起了眉。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但宋游玄毫不气馁,继续自言自语:“那时候我们还小,整天着能有只聪明强大的灵宠伴随左右,于是偷偷溜到后山,想去抓灵兽。没想到后山地形复杂,野兽杂多,别说灵兽了,就连一只鸡都捉不住。后来一场大雨,阻了我们的路,我们被困在一山洞里出不去,要不是兄长们寻来,说不定我们就交代在那里了。” 苍溟海如何能忘记,他清楚记得那一夜,他们二人相拥而眠,抵御严寒,互相汲取温暖度过寒夜。但如今物是人非,他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苍溟海充耳不闻。 宋游玄说完也觉无趣,继续摸着石壁:“那个时候,我们也就小泊那般大,一晃那么多年过去,岁月不饶人。小泊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他是个好孩子,就是有些天真莽撞,看来你真的很宠他。” 想到苍泊,苍溟海也是一阵烦恼,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自己实在是微不足道。 宋游玄不在说话,将周围一圈石壁摸了个遍,长久沉默后,他望着自始至终无动于衷打坐的苍溟海:“其实我真的是个自私的人,我正在庆幸我们被困在了一起,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与你困在这里,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最后一起死在这里。” 苍溟海又皱起了眉头。 “溟海,你说的话还算吗?”宋游玄的声音里忽然有丝激动,连音调都变了,“你曾说,我们黄泉再见。如今我们深埋地底,算不算到了黄泉,算不算应了你的话?” 苍溟海睁开眼睛,抚平了眉心的褶皱,眼神空洞地目视前方。 宋游玄久久得不到苍溟海的回应,长叹一声:“这辈子,我终究是欠你了。” 四周空气有微妙的变化,苍溟海猛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山石碎裂隆隆作响,细小的石块纷纷落下,宋游玄站在一面稍微平整的墙边,手抵石墙,面色凝重。 他在开路,他要从地底钻个洞,把两人救出去。埋在地底虽然死不了,可时间长了终究不是个事,但他们二人深受天谴之毒折磨,都无法再施法自救。但没想到宋游玄完全不顾身上毒疮发作,趁苍溟海不注意的时候,摸着石壁画完法阵,等苍溟海反应过来时,一切已准备就绪。 “你住手,你会死的!”苍溟海叫道,但阵法已成,为时已晚。 巨大的石块融化成水,宋游玄的皮肤开裂,先是露出血淋淋的肉,然后肉迅速溃烂,沾血的白骨暴露在外。苍溟海几十年来深受其害,太清楚这该有多痛苦了,但宋游玄只是微笑,用颤抖的声音道:“也好,尝过你的苦,不枉我走一遭。” 丝丝凉风吹入地底,露出一线天光。 邢战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噩梦中,被困在无尽的黑暗中,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偶尔一些破碎的画面闯入脑海,他看见宫牧怒到绯红的脸,看见宫牧舞动长.枪,又看见宫牧被无数道影子啃得狼狈不堪。 深深的黑暗束缚着他,意识一点点模糊。 不应该是这样的。邢战心想。 脑中回想起宫牧曾经对说过的话,他说自己的前世在奈何桥上等了宫牧百年,用情至深,用心至真。 不能吧,这傻逼干的事吧,我会等他一百年?我等公交五分钟都嫌长的好吗?一定是这家伙骗我!还有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太糟心了,最近遇到的鬼比遇到的人还多,都是什么事?都怪自己一念之差摸了那铜钱,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想到这里,邢战心里一空。不能,不应该这样…… 这回要是死了,一定要抱好阎王爷的大腿,投个好胎,怎么也得出生在一百八十平米的大床上。 他会来找我吗?如果没有他,好像还挺寂寞的。 其实并不想死!  望着不停变换的脸,宫牧沉默不语,但火焰在他眼中燃烧,仿佛活火山下流淌的熔浆,正在寻找一个爆发的契机。 化忌鬼似乎极为享受宫牧此时此刻的表情,在对肉身的争夺中逐渐占取上风,更多时候维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他抬起一只手,虚空半握,黑雾有生命般汇集到他手上,扭曲拉伸成刀的形状,随着一声冷笑,刀尖翻转。 宫牧眉角一跳,怒吼一声扑来,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眼睁睁看着化忌鬼用鬼刀捅向邢战的心窝。 心口好像被剖开一个大洞,黑烟像血一样喷涌而出,邢战的脸出现,表情痛苦而惊讶。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已彻底变成了化忌鬼的脸。 宫牧彻底发怒,身体化成一支利箭,射向化忌鬼。澎湃的灵力相撞,气墙被硬生生撞碎,宫牧顺势攻上,将自己作为天地间最锋利的武器,斩向化忌鬼。 化忌鬼不敢硬挡,身子一轻,高高跃起,飘出数十米。 “现在我已经有了仙根,你是斗不过我的。”化忌鬼得意道。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宫牧的怒火更盛。当年化忌真君在天庭犯下重罪,与天兵天将缠斗一番后,凭借鬼身金蝉脱壳,逃到人间,早就没有了仙根,只能靠歪门邪道修行,现在所说的仙根,不是从邢战身上抢的还能是怎么来的。 宫牧伸出右手,一道璀璨的红光出现在他手中,光芒散去,出现一杆蟠龙长.枪。枪身通体呈金红色,蟠龙盘在笔直的枪杆上,龙头昂扬,须发怒张。他面无表情地转动枪杆,锃亮的枪头划出半个月,耀眼的光刺痛人的眼睛。“当我还是个凡人的时候,世人便封我为战神,可又有几人知道,我根本就懒得跟人动刀动枪,之所以会踏上战场,都是因为邢战。”宫牧似乎是在对化忌鬼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人皆以为我好战,其实我乐得清闲,若给我一张软塌,一壶清酒,我能躺他个千年。但我宫牧虽懒于战斗,却从不畏于战斗,一旦有人敢犯我底线,我必将打得他永世不得超生!”话说完,长.枪一划,指向化忌鬼。 化忌鬼的脸被黑雾笼罩,看不清表情。 宫牧不再与他废话,身形一晃,化作霞光,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化忌鬼刺去。 化忌鬼也不含糊,行动飘忽不定,时而闪身躲避,时而卷动黑雾,扑向宫牧。 阴冷的黑雾与灼热的烈焰纠缠在一起,黑雾厚重,泰山压顶般笼罩,烈焰狂野,张牙舞爪地撕开束缚,黑与红互不相让,誓要将彼此吞噬,远远望去,就看见一片灰蒙蒙的山谷中,气流翻腾,惊天动地。 “你敢跟我动手吗?”化忌鬼低吼。 宫牧薄唇紧抿,握紧长.枪。他确实有所顾忌,不敢下重手,每每使出杀招,眼看即将落到化忌鬼身上时,又硬生生收回。因为那是邢战的肉身! 现在的邢战不同于中元节晚被化忌鬼附身的苍泊,那时就是单纯的附体,所以宫牧才能一拳将化忌鬼打出,苍泊最多折损点元气。但此时化忌鬼已与邢战的元神融合在一起,根本就无法简单粗暴地撕开,若还是使那晚那招,在化忌鬼被打伤之前,恐怕邢战就已先命丧黄泉。 因此宫牧不得不顾忌,处处受掣肘,力量无法全部发挥出,而化忌鬼有了仙根,已不再是寻常灵体,随着融合不断完善,实力在不断增强。 一想到邢战的意识即将被化忌鬼吞噬,宫牧心急如焚,下手重了怕打伤邢战,下手轻了无异于瘙痒。 化忌鬼被逼得太紧,渐渐也有了火气,一阵阴风刮过,他的声音随风飘荡:“荧惑星君,你真当我化忌之名,是白得的?” “我管你是化忌还是别的什么,你动我的人,就别想从我手中逃过!” 化忌鬼冷哼一声:“我也不是好惹的!” 忽然间,他双手一张一合,身上的黑雾瞬间扩散,铺天盖地遮天蔽日,眨眼间整个世界都被黑暗笼罩。 宫牧脚下一顿,失去了方向,无法视物。 “雕虫小技!”宫牧长.枪一抖,枪上蟠龙如同活了一般,昂起头颅,甩动长尾,金红色的虚影蓦然涨大,撕破黑暗直冲云霄,云端金光普照,传来一声清亮高亢的龙啸。 黑暗剥落,牢笼当即被破,仅剩的一点点也被宫牧身上的火焰吞没。 但宫牧却看见四面八方出现无数条裂缝,好像空间被凭空撕开,无数黑乎乎的影子从裂缝中挣出。起先它们还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一团可以随意扭曲的黑影,但当它们彻底钻出缝隙,身形也逐渐明显,一个接一个地现出人形,脸上戴着千奇百怪的面具。 无数个化忌鬼将宫牧包围,嬉笑怒骂,悲欢离合,千人千面,千面化忌重现眼前。 每一张面具,都是一个表情,每一个表情,都是一段情绪,每一段情绪,都是化忌的力量,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化忌鬼双臂一挥,无数化忌鬼影向宫牧飘来,他们就好像没有灵智的魂体,一股脑儿地涌上来,抓住宫牧就一口咬下去,一旦咬到就灰飞烟灭。但他们每咬一口,就吞掉一些宫牧的灵力,他的身影就减淡一分。 宫牧挥舞长.枪,护住周身,可化忌鬼影实在是太多了,就像蝗虫一样无孔不入,一击得手便自行消散。渐渐地,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眉心的九瓣莲也不像平日般鲜艳,暗暗沉沉蒙上了一层死气。 化忌鬼冷眼旁观,冷笑着看宫牧徒劳地拍打鬼影。 在山石崩塌,不知多深的地底,宋游玄从昏迷中苏醒,发现自己被埋在了乱石中,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溟海?”宋游玄关切地呼喊,努力睁大眼睛,希望能在一片黑暗中辨清一些轮廓,哪怕只是一个影子也好。 “唔。”不远处,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溟海!”宋游玄惊喜,寻着声音的方向摸过去,指尖触到柔软的织物。 幸亏他们二人都不是普通人,当时化忌鬼又因为邢战的干扰没能下杀手,这点波折还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如果换做别人,恐怕不是被砸成肉泥,就是憋死在地底了。 苍溟海挣扎起身,事出突然,他还是被砸得有点晕。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砸伤?”宋游玄顺着布料摸到苍溟海的手臂,然后是他细瘦的肩膀,心忧之下,无暇细思,一把将他抱住,“有没有哪里痛?” 苍溟海还没回过神来,呆愣地被他抱住,肌肤相触传递来的温度,一时令他失神。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了?苍溟海记不清楚。自从将两人的天谴之毒都揽在自己身上后,他的身体很快就溃烂见骨,先是手指,然后是手掌,继而蔓延到整个手臂。他自知模样吓人,所以不论天气再炎热,也将自己紧紧包裹在衣物内,拒绝与任何人接触。 慢慢地,他也忘了与人拥抱是何种感觉,时间长了,孤独惯了,也不怎么在意,仿佛人活着就该是如此。可突然之间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竟让他神情恍惚。隔着单薄的衣料,那双手如此厚实,那胸膛如此结实,哪怕只剩下一根根骨头都能感觉到。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滋味又被翻了出来,细枝末节的事已不记得了,牢牢记在心中的是火热甜蜜的感觉。 好想就这么一直下去。 但当苍溟海只剩白骨的手搭上宋游玄的胳膊,他猛然惊醒,抱着自己的人正是那个狼心狗肺亏欠自己的人! 抓住他胳膊的手一紧,指骨勒入他的皮肉,顺势将他推开:“走开!” 宋游玄正忧心他的身体,浑然没有意识到做了几十年没敢做也做不到的事,猝不及防被他推走。他的手挥过面颊,尖细的指骨在脸上划出一道口子,毒疮被勾破,宋游玄觉得有点痛,但是更痛的是心,仍然记得年少时,他牵着他的手玩耍嬉闹,如今只剩森森枯骨。 可就这么被人推开,宋游玄的心里凉飕飕的,他苦笑了一下摸索着起身,勘察四周。 苍溟海看都不看他一眼,闭上眼睛,盘腿打坐。 宋游玄摸黑在狭小的空间里摸了一段路,听着身边人极淡极浅的呼吸声,内心反倒平静了。他摸了一会坚硬的石壁,忽然笑道:“真是好巧,溟海,你还记得吗,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被困在石穴里了。” 在宋游玄看不到的地方,苍溟海微微皱起了眉。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但宋游玄毫不气馁,继续自言自语:“那时候我们还小,整天着能有只聪明强大的灵宠伴随左右,于是偷偷溜到后山,想去抓灵兽。没想到后山地形复杂,野兽杂多,别说灵兽了,就连一只鸡都捉不住。后来一场大雨,阻了我们的路,我们被困在一山洞里出不去,要不是兄长们寻来,说不定我们就交代在那里了。” 苍溟海如何能忘记,他清楚记得那一夜,他们二人相拥而眠,抵御严寒,互相汲取温暖度过寒夜。但如今物是人非,他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苍溟海充耳不闻。 宋游玄说完也觉无趣,继续摸着石壁:“那个时候,我们也就小泊那般大,一晃那么多年过去,岁月不饶人。小泊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他是个好孩子,就是有些天真莽撞,看来你真的很宠他。” 想到苍泊,苍溟海也是一阵烦恼,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自己实在是微不足道。 宋游玄不在说话,将周围一圈石壁摸了个遍,长久沉默后,他望着自始至终无动于衷打坐的苍溟海:“其实我真的是个自私的人,我正在庆幸我们被困在了一起,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与你困在这里,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最后一起死在这里。” 苍溟海又皱起了眉头。 “溟海,你说的话还算吗?”宋游玄的声音里忽然有丝激动,连音调都变了,“你曾说,我们黄泉再见。如今我们深埋地底,算不算到了黄泉,算不算应了你的话?” 苍溟海睁开眼睛,抚平了眉心的褶皱,眼神空洞地目视前方。 宋游玄久久得不到苍溟海的回应,长叹一声:“这辈子,我终究是欠你了。” 四周空气有微妙的变化,苍溟海猛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山石碎裂隆隆作响,细小的石块纷纷落下,宋游玄站在一面稍微平整的墙边,手抵石墙,面色凝重。 他在开路,他要从地底钻个洞,把两人救出去。埋在地底虽然死不了,可时间长了终究不是个事,但他们二人深受天谴之毒折磨,都无法再施法自救。但没想到宋游玄完全不顾身上毒疮发作,趁苍溟海不注意的时候,摸着石壁画完法阵,等苍溟海反应过来时,一切已准备就绪。 “你住手,你会死的!”苍溟海叫道,但阵法已成,为时已晚。 巨大的石块融化成水,宋游玄的皮肤开裂,先是露出血淋淋的肉,然后肉迅速溃烂,沾血的白骨暴露在外。苍溟海几十年来深受其害,太清楚这该有多痛苦了,但宋游玄只是微笑,用颤抖的声音道:“也好,尝过你的苦,不枉我走一遭。” 丝丝凉风吹入地底,露出一线天光。 邢战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噩梦中,被困在无尽的黑暗中,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偶尔一些破碎的画面闯入脑海,他看见宫牧怒到绯红的脸,看见宫牧舞动长.枪,又看见宫牧被无数道影子啃得狼狈不堪。 深深的黑暗束缚着他,意识一点点模糊。 不应该是这样的。邢战心想。 脑中回想起宫牧曾经对说过的话,他说自己的前世在奈何桥上等了宫牧百年,用情至深,用心至真。 不能吧,这傻逼干的事吧,我会等他一百年?我等公交五分钟都嫌长的好吗?一定是这家伙骗我!还有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太糟心了,最近遇到的鬼比遇到的人还多,都是什么事?都怪自己一念之差摸了那铜钱,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想到这里,邢战心里一空。不能,不应该这样…… 这回要是死了,一定要抱好阎王爷的大腿,投个好胎,怎么也得出生在一百八十平米的大床上。 他会来找我吗?如果没有他,好像还挺寂寞的。 其实并不想死! 58.第 58 章 化忌鬼终究还是被套上了锁仙链,强行脱离肉身的他只剩下浅浅的灰影,完全没了平日的气势。当二郎神扣上锁仙链的那一刻,他只是稍稍抬头瞄了一眼。宫牧看见了化忌鬼藏在眼底的怨毒,不过这与他已没有什么关系了。 天兵将化忌鬼押走,化忌仙身无人看管,自行跟在其后,视线未曾从化忌鬼身上离开。 远处一堆山石废墟上,苍溟海抱着半具枯骨。 他神情麻木,眼神呆滞,半张溃烂的脸上似乎已没了生气。他摸了摸脸颊,手指上沾了脓水,坚持了那么多年,不知道坚持了什么,最终还是这样的结局,日复一日躺在棺材里,就等着盖上盖板的那一刻。 苍溟海心若死灰,当他疲倦得要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睁开时,看见阴云遮蔽的天空出现一丝金光。金光不断放大,驱散了厚重的云朵,蔚蓝色的天被照成金色,光辉灿烂。 一朵云彩飘向那金光照射处,如同带走了什么污秽,世界变得盛大光明。 忽然,苍溟海觉得长久以来困住他元神的东西消失了,整个人无比轻松畅快,阻滞已久的气息又重新在体内流淌。就好像徜徉在大海里,温暖舒适的感觉包裹着苍溟海,他惊讶地发现修炼的心诀终于开始抵抗身体里的天谴之毒。他连忙盘腿打坐,念起了清心咒,一股清凉之力一遍一遍冲洗郁结在体内的毒素。 他看了眼身边昏迷不醒的宋游玄,叹了口气,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腕上。 被随即丢弃在地上的苍泊醒了,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好像被掏空了,又被翻来覆去碾了几回。天兵鬼差在他面前来来去去忙碌,但他一个都看不见,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明明好好地躺在床上吃零食,突然邢战出现在房间里,他高兴地喊了一声“战哥”,发现邢战不太对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晕过去。下一刻醒来,就好像被轮了几遍。 发生什么事了?苍泊无力起身,爬向一棵树,靠在树干上。他摸了摸口袋,摸出几块巧克力。 管他呢,先吃点东西再说吧。苍泊心想,拆开巧克力丢进嘴里。 一无所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宫牧坐在地上,就像一尊石像,脸阴沉得可怕,他如同一个暴风眼,暂时的宁静酝酿的是更为狂暴的后果。邢战跃入鬼门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重复,一遍又一遍刺激着他的内心。 他把邢战弄丢了。 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却什么都做不了,无力感将他牢牢束缚。 他的身形若隐若现,邢战不在了,没有了寄身,但幸亏不是被直接打碎的,还能勉强凝聚成形。 二郎神将一切安排妥当,冲宫牧叹了口气,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粒药丸:“吃吧,你的元神快散了。” 宫牧也不客气,接过药丸,甜甜的软软的,就像水果软糖,仙灵之力缓慢扩散:“什么药,药效这么低,还好味道不错。” 二郎神咳了一声,尴尬道:“这是哮天犬的狗粮,不是什么药。出来的时候匆忙,没带什么东西。” 宫牧拧起眉头,绷起俊脸,就在二郎神以为他要发作时,他狠狠地把狗粮吞进肚子,抓紧时间凝练形体。 眼下,他有更令他愤怒的事,吞狗粮这种又算得了什么? 二郎神拍拍他的肩:“别想太多,安心修行,等你圆满重回天庭。” 宫牧眼睛都不睁一下,一身的戾气就连二郎神也不敢靠近。 水月人家里,郎谦莫名感到心慌。 中午的时候邢战睡醒下楼,郎谦为他弄了吃的后回来却发现人已不在,起先他不以为意,老板神出鬼没的,说走就走,他早就习惯了。可是渐渐地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茶坊里的气息令他很不痛快。想来想去不安心,打了几个电话,但长时间都没有人接。 到了下班时间,还不见邢战回来,其他员工都已离开,郎谦怎么都放不下心,锁了门后在收银台开了小灯,一边刷题一边等邢战回来。一直到深夜,一股冷风卷进茶坊,郎谦抬起头,看见宫牧站在他面前。 “你还在?” “战哥呢?” 两人同时发问。 看见只有宫牧一个人,且神色不对,郎谦意识到出事了,当即从柜台后走出来:“战哥他去哪里了?” 眼前少年的脸与前世重合在一起,宫牧冷峻的脸稍有缓和,但是一想到邢战,他的眼睛瞬间就黯了。 郎谦一惊:“他出事了?” 宫牧沉默不语,他看着郎谦仓皇失措的模样,暗自下定决心,既是安慰他,也是提醒自己:“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战哥找回来。” 郎谦很早就发现宫牧不是什么普通人,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个人,但当宫牧说出这句话时,他感到很放心。 宫牧没有过多停留,径直上了二楼回到邢战的房间。 房间虽小,可在一片黑暗中,还是显得冷冷清清,没有邢战在的小屋就像一个冰冷的盒子,将黑暗、寂寞、恐惧都锁在了里面。宫牧走到窗边,仰望天上明月。 还有一点时间! 宫牧盘腿坐在邢战的床上,合上了眼睛。 我死了?邢战不敢相信。 虽然是自己跨入鬼门的,临进门前化忌鬼也提醒过自己会死,可真到了地府,真感受到了死亡的感觉,还是难以接受。没有肉体,只剩下魂魄,身体是虚的,甚至可以用手直接穿透身体,触感微凉,就像一团粘稠的烟。 因为直接进鬼门,不是正常死亡由黑白无常接引的,暗无天光的鬼路上没有指引的鬼差。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仿佛永远找不到路的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见前方出现一条河流,奔腾的河水像血一样鲜红,河里都是无法轮回的孤魂野鬼,恶臭扑鼻,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野鬼们的哀嚎,尖锐凄凉,不绝于耳。 沿着河流向前走,他看见了一座桥,桥上熙熙攘攘,无数鬼魂排着队过桥,桥边设有几个凉亭,每个凉亭里都有一个美女,她们手里端着一瓶饮料,来一个鬼就送上一瓶。 “不要挤不要抢,每人都有,每人都要喝。” “不行!一定要喝,不喝我就喊鬼差啦!” “亲,很好的喝的哦!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橙汁还是可乐?” 但是无人理会邢战,无聊地徘徊在奈何桥边。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仿佛几千年前,他也曾做过类似的事。 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他看见前方出现淡淡的幽光,好像三团鬼火在缓慢飘荡。邢战停下脚步,凝神望去,看见那鬼火向自己飘来。鬼火里走出三个身影,打头的穿着西装,手里捧着本书,温文尔雅地微笑,身后跟着两个鬼差。 “崔判官。”邢战斜着眼看他。能让崔判官亲自来接引,邢战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们又见面了。”崔判官笑眯眯道。 “可是我不想见你。” 崔判官也不动怒,依然笑容满面:“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我死了?”邢战重复着,似是在向崔判官确认,又像是在劝服自己。 “是的,你死了。”崔判官无情地宣判,亦如他公正无私的名声。 “我还能活过来吗?” “你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生死簿变动的事吗?” 邢战想起来了,中元节后,崔判官曾让郎谦带话,说生死簿上的记录有了变化。可一来这话说得含糊,二来那时候正饱受头疼折磨,无暇顾及其他,所以听了这话没有多想,很快抛诸脑后,没想到最后应在了自己身上,要死的人是自己。 “你早说呢,不清不楚谁知道你想说什么。”邢战嘴硬道,“再说了,你跟我说有用吗?” 崔判官笑笑:“来,跟我走。” “去哪里?”邢战警惕道。 “带你入轮回。” 轮回?新的轮回,新的人生,将要与过去的人生告别。宫牧的脸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不!我不去!”邢战步步后退。 “既然你进了地府,去留就由不得你了。”崔判官笑面虎一般,带来的两个鬼差步步逼近。 “不行!”邢战与任何一个枉死的人一样不甘心,不愿入轮回。 邢战转身就跑,可他只是个新生的鬼魂,如何逃得过鬼差的追捕,没跑出多远就被他们捉住。 当镣铐锁在腕上时,邢战心中难受到了极点,锁链一上身,邢战就觉得无比沉重,手脚根本就抬不起来,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逃跑了。 “走。”崔判官转身走在前面。 两鬼差像押重刑犯似的,一左一右牵着锁链。邢战被他们扯得踉跄几步,不得不跟着他们走。 当他走出一段路后,忽然发现,崔判官好像没让他喝孟婆汤。 59.第 59 章 镣铐锁住了邢战的魂魄,只要他稍有逃跑的念头,镣铐就会有所反应,如同受到鞭挞,痛不欲生。 前方出现一片广厦,虽然光线很暗,但并没有阴森之感。大大小小的鬼差忙进忙出,手里还捧着厚厚的文件,他们彼此吆喝着,电话铃声不断,一派繁忙工作的景象。 崔判官带着邢战进入大门:“这里是地府十殿的第一殿。” 地府十位阎君掌管人生死轮回,其第一殿司人轮回,阎君为秦广王,功德圆满者超升,功过相半者送第十殿转世投胎,为恶者送后殿发地狱受刑。 阎王很忙。 他坐于高高的桌案上,喷了发胶的头发稍嫌凌乱,额头青筋暴起,衬衫最上面的几粒纽扣敞开着,领带歪歪地挂在脖子上,面前是堆成小山般的文书。 有小鬼送来文件,他飞快地看完啪的一下盖上大印再丢给小鬼,气势汹汹地冲着众鬼差吼:“就按照这个计划严格实行!今年的综合评比要是输给第五殿,我要你们好看!” 众小鬼唯唯诺诺。 邢战进门时差点被一慌慌张张的小鬼撞翻,秦广王百忙之中抽空瞄了一眼,一看是崔判官便觉头痛:“崔判官,如果你是来请安的,谢谢你可以回了,如果你是来给我找麻烦的,谢谢你也可以回了。” 崔判官无视秦广王的嫌弃,泰然自若地把邢战带上殿:“大王,我是特意带个人来给你看的。” 秦广王眯着眼睛,盯着邢战看了许久,桀骜不驯的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是你啊。” 邢战将镣铐晃得直响,在脑海里思索有关这位阎王的记忆,但是一无所获。 “是啊,你肯定不记得了。”秦广王嗤笑,一转身变成身着长袍头戴官帽的模样:“那时候你多生猛啊,刚来阴间霸着奈何桥就是不肯走,我亲自去请你来做我的阴帅,没想到你还不领情,跟我大战三百回合,差点把我阎王殿的屋顶都要掀翻了。结果呢,耗你个百年,还不是乖乖地入轮回,在人间受苦?” 原来是遇到冤家对头了,邢战心里喊苦。 “你的那个老相好呢?等到没?”秦广王揶揄道,从鬼差手里接过邢战的档案袋,将编号输入电脑,看得津津有味,“啧啧,你看看,原本是个小富长寿的命,可惜中途又遭了劫难改了命,没富起来还成了短命鬼。可怜啊,又落到我手里了。” 秦广王嘴里说着可怜,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做我的阴帅多好啊,有权有势还逍遥自在,你说你怎么就想不通呢?受罪了吧,活该!”秦广王噼里啪啦敲打着电脑,“让我看看这回能让你再吃点什么苦头呢?” 邢战终于按耐不住:“我要回去。” 秦广王冷笑:“我当阎王几千年了,你猜这句话我听了多少遍?” 邢战哑口无言。 秦广王把档案袋往边上一丢,懒洋洋地向后一躺,穿着厚底皂靴的脚架在桌子上晃悠:“你这个老相好呀,我也是听说过不少传闻的。你说你们这是何苦呢,你以为月老牵的每一根线都是好线吗?你们缘分不够啊,所以他害了你一次又一次,其实他的功德也就比你厚一点点啊。啧啧,还不如来当我的阴帅呢,保证你福利待遇一步到位!” 秦广王的话,邢战一句都听不进去,脑子里来来去去都是些杂乱的画面,人生在世,总有些放不下的东西。他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水月人家怎么办,苍家老小还有宋老板是死是活,郎谦还没考上大学,最后宫牧定格在他脑海中。俊俏可爱的少年与芝兰玉树的男子交替出现,愤怒的,嬉笑的,翻着白眼的,全都是他。 “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有容人的量,主要是你上辈子死后,仙缘太浅,如果……”秦广王还在喋喋不休,忽然看见下面邢战动了。 缠绕在身上的锁链发出嗡嗡的共鸣声,不停地抖动发出微弱的光,邢战的魂魄在被灼烧,但他感觉不到似的依然在试图挣脱,光忙逐渐由暗转亮。 邢战终究跟普通亡者的魂魄不太一样,本身有仙根,又经历过化忌鬼的魔化,尚有些怪异的力量藏在他的身体里。 “没用的!”秦广王沉下了脸,“你要再胡来,伤了根本,下辈子连人都做不了了!” 邢战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我不知道什么上辈子下辈子,我只知道这辈子要全力以赴,不留悔恨。” 镣铐抖动的频率骤然变高,光芒覆盖全身,在强光之下,锁链出现裂痕。 秦广王的脸色愈发难看,光芒映在他眼睛里,将他的瞳孔照成了亮白色:“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停下来!否则等着你的就是灰飞烟灭!” 邢战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决然之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他的态度。 押送邢战的鬼差还没见过被戴上镣铐后还能挣扎的鬼魂,均是大惊失色,如临大敌。崔判官则不慌不忙地向一旁避让,他是文官,动嘴不动手。 秦广王勃然大怒,只见他一掀衣袍,跃出桌案,掌心凝力,扇出一股烈风。 邢战毕竟没有什么深厚的修为,在秦广王的全力一掌下,光芒被瞬间拍灭,虚弱的魂体无法再支撑,单膝跪地。 “将他发去第二殿!受地狱诸刑!”秦广王下令。 鬼差得令,架起邢战将他拖往第二殿。邢战意识不清,步伐不稳,摇摇晃晃,几次要摔倒,都被鬼差强行拽走。 就在这时,一小鬼慌慌张张地冲进大殿:“大王不好了,有人打进来了!” 秦广王内心吐槽了一下这句台词,眯起眼睛遥望殿外一抹红云:“这么快啊。” 笑眯眯的崔判官连忙站到秦广王身边:“请大王退后,这里我来应付。” 秦广王斜视:“有你什么事啊?你怎么还没回去啊?” “保护大王是下官应尽的职责!” “滚!” 宫牧一人独地府。他单枪匹马惯了,一个人上天入地,撒过野,闹过事,吃过苦头,背过骂名,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为了一个人。 他用枪挑开一群阴兵,直奔阎王殿。挡路者千千万万,他的蟠龙枪舞成一团烈火,阴兵阴将无不畏惧,但他不敢下杀手,能避则避,避不过只能将其打伤。 独自一人面对地府千千万万的阴兵,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冲进去,无论如何都要冲进去,找到那人,并把他带回家。他忽然想起化忌鬼发疯时说的那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确实如此,后果如何,他不想不计,只求现在什么都不管,哪怕得罪整个地府也在所不惜。 阴间小鬼如何是他荧惑战神的对手,宫牧长枪横架,奋力一推,将前路扫清,阎王殿出现在眼前。他足不点地径直向前冲,龙枪如盾,撞开一切试图阻止他的阴兵,一鼓作气,冲进大殿。 进门的刹那,一股森冷气息扑面而来,宫牧气已衰,一个不慎,被阴风打得重心不稳,跌入殿中。 “你的做客方式很特别啊,荧惑星君。”秦广王居高临下,衣袖鼓起,冷冷注视宫牧。 宫牧看都不看秦广王一眼,一眼就看见了邢战,顿时眼睛一热。 幸好,他还没走! 邢战惊愕地看着宫牧,似乎没想到他凭着蛮劲就这么闯进来。 宫牧用长枪支撑着起身,一路打来,他衣衫凌乱,发丝飞散,但丝毫无损霸道强横的气度,他一步步走向邢战,但凡有阴兵试图拦住他,都被他一招打飞。秦广王寒着脸注视着宫牧,一言不发。宫牧就这么一步一杀走到邢战面前,蟠龙枪奋力一砸,镣铐应声而裂。 魂魄没了束缚,邢战顿觉无比轻松。 “荧惑星君!你未免太目中无人!”秦广王怒喝。 宫牧一把抓住邢战的手,再也不肯松开,红着眼睛道:“我要人,条件你开。” “可笑!你当阴曹地府是什么地方,你想要什么人就能要走什么人?他入了地府就归我们管,不可能为了你坏了规矩!” 宫牧举起蟠龙枪往地上一杵,阎王殿地面的青石碎裂,长枪深深扎入地底兀自颤动,冲出一道红色的龙影咆哮着盘旋一圈后,又回到枪上:“我要人!我只要人!” 邢战的手腕被他捏得很痛,明明只剩下魂魄应该不会再有痛觉,可还是能感觉到他手上传来的力量。忽然邢战很害怕,他害怕宫牧会闯祸,会因此再遭罪,这比他自己受罚还难受:“宫牧,别乱来,我不要紧的……我……” 宫牧一把抱住邢战:“别说话,交给我。” 邢战是个脸皮薄的人,做人时还没被人这么大庭广众抱过,更别说做鬼了,他僵硬地敞着双臂,尴尬地看旁人。 “你们两个太过分了!当我不存在吗?”秦广王愤怒了,地狱之火在他肩头燃烧。 红龙再一次现身,盘绕在他们身边,将他们牢牢护住,赤色焰光冲破地府阴沉沉的天顶。 可这里终究是地府,秦广王岂能容宫牧跑到他的地盘来疯,双拳黑焰吞吐,尽显阎王本色。 这时,躲在一边的崔判官忽然开口:“对了,大王,有件事忘记向你禀报了。” “待会儿再说!” “很重要的。” 秦广王心里骂崔判官不看形势,手上黑焰还是弱了下去:“说!什么事!” “天庭的人说,荧惑星君捉拿化忌鬼身有功,免他最后一世修行,即刻重回天庭。” 这个消息说出来,不仅是秦广王,就连宫牧自己也十分惊讶。这些天他在水月人家设了结界专心养伤,积蓄力量,就为一闯地府,所以并没有收到通知。 重回天庭就意味着官复原职,他又是真正的荧惑星君了。过去他是戴罪之身,跑来地府自然不适宜,现在他是天庭星君,来向地府要个鬼魂,就不是不能商量的事了。 “你怎么不早说!”秦广王瞪起眼睛。 “我本来是想说的,可一见到你就忘记想要说什么了。这种事常有的,我想大王应该能体谅我。”崔判官无辜道。 宫牧苍白的脸上重现光华,连声音里都带着急切:“那我能把他带走了吗?” 秦广王不甘心地咬着牙:“荧惑星君,你是糊涂了吗?他入我鬼门,肉身已经没了,你带他回人间干什么?做一个孤魂野鬼吗?” 阎王一语中的,邢战不是正常死亡,他甚至连尸体都没有,还怎么回阳间,如何能死而复生? 两人俱是茫然,似乎之前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明白了吗?回人间也是没用的!就乖乖留在地府……” “要人!”宫牧打断秦广王的话,“不论如何,我都要人!” 宫牧抬起右手,手上冒出红光,缓缓伸向眉心,三指一拈,一朵红莲自眉心飘出。他竟然把代表他修行的九瓣莲硬生生从额上挖了出来! 红莲晶莹璀璨,光彩夺目,将整个殿堂照得光芒万丈,其中八片花瓣红得耀眼,最小的第九片稍显暗淡。 “宫牧,你在干什么!”邢战大惊。 宫牧死死地盯着秦广王,将旋转的红莲送到他面前:“我八世修行,够不够帮他重铸一个肉身?” 一位星君的修行那是何等深厚,更何况只是铸一个不过百年的肉体凡胎? 邢战急道:“宫牧,你已经功德圆满可以回天庭了!这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吗?你把八世修行拿出来,不是又要重新开始了吗?” 天庭免了他一世的修行,但他甘愿用前八世换邢战的肉身,甘愿继续在人间受苦,重新修行。 若为了邢战,八世又如何?永生永世,都在所不惜。 宫牧不理会邢战,只是牢牢握住他的手,对秦广王道:“如何?够不够?” 华光四溢的红莲将宫牧的脸映成红色,眼中如有火焰在燃烧。 秦广王最终叹了口气。 60.第 60 章 一大早,郎谦走出水月人家,小心翼翼地将画好的广告牌放在门口。他左看右看,又将广告牌往外移了移。 “放门边上就好了,太外面挡路。”邢战吆喝着跟出来,卷起袖子把广告牌往门边一放,抱着双臂欣赏了半天,满意地点头。 郎谦拉开距离端详了一阵,跑回去拿了几支彩笔在广告上添了几笔,原本就漂亮的广告海报更加醒目。 广告上写着第二杯半价,旁边画了几杯色彩艳丽的饮料,连字带画都是郎谦的杰作,邢战看了后连连称赞:人才啊! “谦儿啊。”邢战用自认为慈爱的眼神望着郎谦,“高三了就好好读书,别一天到晚往我这里跑,好好学习,知道吗?” 老板隔三差五抽风一下,叮嘱他要好好学习,郎谦起先还敷衍几句,后来干脆假装听不见。 没有得到回应,邢战也不放弃:“志愿填好了吗?清华还是北大呀?” 郎谦斜了他一眼:“我就考本地的大学。” “啊呀,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没有上进心呢?你的水平考个一流大学绰绰有余!人要往高处走……” 郎谦充耳不闻,几步冲回水月人家,勤快地擦起桌子。 “你老师昨天来找我啦!”邢战追着他喊,“说你现在填的志愿太低,要我劝你改改。还有你妈,你妈也给我电话了,叫你不要担心她。我也是奇了怪了,一个两个都找到我头上……喂喂,给点反应啊!臭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 邢战原形毕露,骂骂咧咧,但骂了几句自己又笑出来。邢战知道郎谦是个倔强的,否则当初就不会半夜三更揣着刀蹲人家门口,又是个聪明有主见的,虽然表面上话不多冷冷的一个孩子,但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打定的主意必然有他的道理,轻易不会改变。 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有饭吃,有觉睡,有钱赚,还有小弟能骂,邢战觉得生活真美好。去了一趟阴曹地府,就当免费旅游,有惊无险死而复生,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睁开眼睛,看见宫牧慵懒地靠在门上,秋水般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晨光下他散发出朦胧的光。 阎王殿上,他犀利如刀,披荆斩棘,终于将自己拉回人间。 “可惜了。”邢战道。 宫牧斜飞一眼:“可惜什么?” “你八世修行,就换我十年阳寿,可惜了。” 宫牧的修行与邢战的肉身终究是无法等价的,现在邢战的身体与普通人不同,表面上与常人无异,其实是装了魂魄的傀儡容器,好处是无病无灾,眼睛复明,坏处是十年一到,这副皮囊自行崩溃。 “不可惜!”宫牧道,如今他眉心的九瓣莲只有一片莲瓣是红色的,妖娆的花瓣只剩下线条,他的轮回重新开始。 阴鬼重返人间绝无先例,八世功德也只能换他再活十年,失去了回到天庭的机会,但是宫牧觉得值得,哪怕只有十年,都值得。更何况能与他日夜相伴,宫牧还回什么天庭? 邢战永远都不会忘记,宫牧送出九瓣红莲后暗淡下来的脸,那一刻他心疼得几乎窒息。可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完全不同。“这么说,你又要赖在我这儿白吃白喝了?” “我不需要吃喝。” “但是睡我的床啊。” 宫牧懒懒地走到邢战面前,贴得极近,鼻子几乎贴到了他脸上,幸亏清晨的街上没有什么人:“我不要睡你的床,我只想睡你。” 邢战眯起眼睛:“口气不小啊。” “想当初你我刚相好的时候,你也这么说过,后来……”宫牧意味深长地说。 “所以后来我死了!”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邢战百无禁忌,“你看着办吧!你可没第二个八世再换我的阳寿!” 宫牧一怔:“别以为现在天气转凉了,你就能得意忘形!明年也是有夏天的!” “我这就叫人来修空调!” “我夏能降暑,冬能暖床,有了我,你还求什么?” 宫牧的脸庞如同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微微上翘的唇角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明亮的眼睛美得惊心动魄,邢战就这么被勾去了魂。 “要知道……”宫牧咬着他的耳朵道,“现在你的身体都是我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着迷的呢?当宫牧的唇压下来时,邢战心想。 正当他们热吻缠绵时,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战哥!牧哥!” 邢战一把推开宫牧,看见苍泊兴冲冲地一路大叫着狂奔而来。 苍泊瘦了一大圈还没完全康复,可人已经活蹦乱跳闲不住了,隔三差五就背着书包跑来水月人家。 好事被打断,宫牧恶狠狠地瞪着漂亮的眼睛:“你又来干什么!” “我带吃的来了!”苍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手伸到书包里掏,“上次战哥说这种牛肉干好吃,我特意又去网购了几包!” “谁要吃你的牛肉干!快走快走!”宫牧不耐烦道。 苍泊忧伤道:“太叔公和宋大师每天都在修炼不理人,来看你们,你们也赶我走,简直没人性!” 这时,郎谦从窗户探出头来:“小泊哥,你进来,我有事情问你。” 苍泊立刻转忧为喜:“来了!还是小谦好!” “上次你给我的那个眼药水……”郎谦把苍泊带进屋。 邢战望着他们的背影,觉得不太对劲:“那小子刚才一直在窗户下偷看吗?” 宫牧阴沉着脸,感觉到了这些人满满的恶意。 ————*————*————*————*————*————*———— 一个月后。 某一个深夜,邢战睡得正熟,茶坊里传来一些怪异的声响。 “有小偷?”邢战猛地惊醒。 正在打坐的宫牧睁开眼睛,望着声音的方向,露出思索之色。 邢战抄起扫帚和手电筒,推开房门,攧手攧脚地走出去,宫牧飘在他身后。果然,有几个黑影在门口晃来晃去,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还发出戚戚促促的声音。 “什么人!”邢战大喝一声,打开手电。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大喊:“好刺眼!别照了!不带这样的!” 宫牧打开灯,一室亮堂,只见茶坊门口热热闹闹站着许多人,哦不,许多鬼。 白无常手里抱着一块竖牌,因为他人太小,竖牌太大,以至于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黑无常紧张地在一旁保护,生怕他摔倒被竖牌压到,一群小鬼差围了一圈,白无常晃到东他们跑到东,晃到西跑到西。最悠闲的莫过于崔判官,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再看那竖牌,上面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地府驻人间界办事处”。 “你们都别过来!我自己来!”白无常拔高了音量,将竖牌往水月人家门口挂。 邢战大怒:“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要对我的茶坊干什么!” 白无常一边还在左摇右晃,一边兴高采烈地对邢战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邢战:“谁要跟你们一家人?” 黑无常:“小心别磕到头。” 白无常:“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竖牌一碰到门框就自己粘了上去。 白无常:“好了。” 黑无常:“你挂的就是比别人挂的好。” 邢战忍无可忍:“你们别往我家门口乱挂东西好吗!有没有人给我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判官不紧不慢地解释:“鬼帝有旨,介于我们地府的鬼差鬼使经常要来人间办公,没有个落脚的地方终究不方便,因此决定选一风水宝地设立地府办事处。经过一系列的讨论和选址,你的茶坊最合适了。” 邢战瞪大了眼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拿我的茶坊做办事处也不跟我商量一下的?” 宫牧也很不高兴,平时郎谦和苍泊这帮人总是捣乱也就算了,要是再有鬼差进进出出,还有完没完了?“快搬走,你们地府的事别把我们扯进来。” 崔判官笑得温文尔雅:“鬼帝说了,这设立办事处也是一件大功德。邢战的阳寿是拿星君的功德换的,只有十年期限,难道星君真准备十年后看着他肉身消陨,重回地府吗?如果你们愿意将茶坊用作地府的办事处,这功德就是白捡的,消耗的功德有了补充,寿命就能延长,这具肉身只要有足够的功德,就是不老不死的。这笔帐,两位可算清楚了?” 能死而复生再活十年,邢战已经很知足了,现在居然还能偿命,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啊! 崔判官见他们心动了,又道:“而且人有人路,鬼有鬼道,我们鬼差办事也不会影响凡人。白天你们茶坊正常营业,晚上供我们鬼差歇脚,岂不是两全其美?” 无非就是接待一些地府来的大鬼小鬼,似乎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最重要的是能继续活下去,邢战思前想后认为没有拒绝的道理。宫牧也是大喜过望,邢战寿命太短是他一直烦恼的事,即使没有十年期限,普通凡人百年寿命对他来说也是弹指之间。如今有机会能与邢战长相厮守,正是他长久以来期盼的事。 可宫牧还是有点怀疑这个看上去总是不太靠谱的崔判官:“真有那么好的事?” 崔判官早就知道他们会同意,笑容更深:“绝无虚言。” 于是这件事就定下来了,水月人家就正式成为了地府驻人间界办事处。鬼差在茶坊里布置,宫牧在一旁盯着,邢战望着新挂上去的竖牌,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崔判官笑眯眯道:“邢先生还有什么顾虑?” 顾虑吗?都死过一回,现在所拥有的都是捡来的,还能有什么顾虑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更何况还有宫牧陪在身边。 邢战望着笑得像狐狸似的崔判官,忽然问道:“你押我去见阎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给我喝孟婆汤?” “没有吗?”崔判官笑道,“那大概是我忘记了。” 邢战沉默许久,郑重地对崔判官道了声:“谢谢。” 虽然这办事处很有可能是件麻烦事,可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若说没有崔判官从中周旋,邢战不信。 “另外也替我谢谢阎王。” 邢战现在也不是普通人了,对于神鬼界的事多少也有些了解,当年他在奈何桥边等到几乎魂散,必然会带着怨气,有怨气的魂魄必须要发往地狱等怨气散尽才能转世,但他直接被送去投胎,虽然经历了几次畜生道,但总比在地狱受苦好,这其中未必没有秦广王帮忙遮掩。这回去地府,秦广王虽然曾威胁要罚他去地狱,但终究还是把自己放了回来。 这回崔判官的笑容真诚了一些,点头示意。 送走了众鬼,天已快亮。 邢战打着哈欠正要睡会,刚刚躺下,又听见门口有响动。 “小偷?”邢战又从床上蹦起来,拎着扫帚冲了出去。 就看见门口人头攒动,五六个身着甲胄的天兵抱着一块竖牌,二郎神叉着腰指指点点:“拿稳了挂好,要挂得比他们地府的牌子高一点。也不要太高,高出一点点就好了,免得他们地府的人说我们欺负他们。”竖牌上写着“天庭驻人间界办事处”,哮天犬在他脚下欢快地蹦跶。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要对我的茶坊干什么!”邢战觉得这句台词有点熟悉。 二郎神很兄弟地拍着邢战的肩膀:“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谁要跟你们一家人?” 水月人家原本古朴典雅的装潢硬生生被这两块又突兀又难看的竖牌破坏了,虽然普通人根本看不见,可邢战还是觉得很丑,丑死了。 宫牧也是一脸糟心:“你们约好了一起来戏耍我们吗?” 二郎神搂着宫牧的肩膀:“我们一早就得到消息说地府设立了办事处,一想这个主意好,我们也不能落后啊。所以玉帝就派我来了,也不要选什么址了,就你们这合适!” “你们倒是雷厉风行啊。”宫牧冷笑。 “功德无量啊!”二郎神紧握邢战的手,“其实就跟充电电池一样。” 前一句话邢战听了还觉不亏,后一句听了当即一脸黑线。 “化忌鬼身的事多谢你了。”宫牧对二郎神道。 玉帝的奖赏那么快就能下来,和二郎神不无关系,要不是奖赏来得及时,秦广王未必会轻易通融,一味强硬纠缠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也很难说。 “举手之劳啊。”二郎神摆摆手,“你连我的狗粮都吃了,这点小事我还能不尽心?” 前一句话宫牧听了心情舒畅,后一句话听了一阵反胃。 但是宫牧还是认为这里面有阴谋!环顾一圈,看见街对面站着一男子。 男子年轻英俊,一身潮装,戴着一副遮住半边脸的墨镜。他好奇地东看西看,晃进了水月人家,评头论足:“这幅山水画不错,格局大气,就是细节还有点欠缺。这盆君子兰养得水灵,明年就能开花了。这桌子的用料就差了一点……” “你谁啊你?” 宫牧一把拉住要发作的邢战,对二郎神皱眉:“怎么把他带来了?” 二郎神笑容谄媚:“他老人家说想要来人间游历,也没人敢阻止是吧,上级下达的命令,我们只好照办。这是你们办事处的第一个任务,交给你们了!”二郎神说话怕邢战他们反悔似的,立刻招呼天兵驾云而去。 “所以你们才心急火燎地设什么驻人间办事处,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我们吧!”宫牧的怒吼追着二郎神的云彩,但二郎神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谁啊?”邢战问。 宫牧黑着脸:“南极仙翁。” “什么东西?那不是寿星吗?” “就是他。” “……” 南极真君是元始天尊座下大弟子,因为资历长,辈分高,尊称为南极仙翁,主寿。可邢战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这个纨绔似的年轻男子跟印象中额头高高捧着寿桃的老头联系在一起。 清晨的阳光照在门口这两块驻人间界办事处的招牌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芒,形成两座重叠在一起的邪魔不侵的阵法。 邢战望着自顾自兴奋的南极仙翁,又看看招牌,觉得自己惹上□□烦了。宫牧也是表情严肃地站在邢战身边,预见到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太平平。 两人均是眉头紧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相视一笑。 历经生死,离别又重逢,只要两人在一起,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麻烦呢? 宫牧手掌虚空一抹,水月人家的正门浮出一层虚影,左书“天地两不沾”,右书“神鬼皆过客”,上方四个大字“阴阳茶馆”。 “简直是糟蹋我这风水宝地。”邢战嘴上抱怨,脸上挂着笑意。 “也好,省得他们再来寻我们麻烦,以后我们就能安安心心在人间了。” “可我突然觉得我从一个老板变成一个打工的了。” “你是我老板,我给你打工。” “这还差不多。” 茶坊前,他们并肩而立,初升的太阳落在他们身上,斜斜的影子交融在一起,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