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堂放假 - 冤缘劫 - 笠清

    林雨涵顶着热辣辣的太阳，背着快有她半人高的绘图夹走出学堂。她面庞清秀，身穿蓝布侧襟学生服、黑色及膝裙子，两条黝黑的麻花辫搭在肩膀上，辫子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摆动。天气很热，她额头微微出汗，但步伐轻快，脸上藏不住的喜悦直透到秀气的眉尖。
    一个穿着同样学生服的女孩子从后面追上来，“雨涵！雨涵——！放学就找不到你影子了，跑哪去了？”
    王心莲个子比林雨涵稍矮，齐齐的短发刚刚长过耳际，一双眼睛大大圆圆的像个瓷娃娃。
    雨涵嘴角微微上翘，“佟先生叫我去教务处了。”
    “都已经放暑假了，还会有什么事？”
    雨涵低头不答，只抿着嘴微微笑。
    心莲眯眼，“看你这样子，是有什么好事吧？”
    雨涵侧头看着心莲，好像笃定她要刨根问底，“下学期我们学院要跟英国的菲利普学院做交流学生，佟先生推荐了我。”她掩饰不住的喜悦荡漾在嘴角，“如果能被选上，我可以去英国学习半年。”
    “啊？”心莲一脸惊愕，“你……你，这是要去留洋？”
    “真希望我能被选上。”
    “希望什么呀？！你一个女孩子家，学男人留什么洋？英国？！你知道英国有多远吗？”
    雨涵撇嘴，对心莲的反应不屑一顾，“小姐，现在都是民国了，你思想怎么还这么封建！看我们学堂的李先生，人家也是女人，就是留洋回来的，谈吐气质就是不一样。况且，我学的是西洋建筑，整天看那几张画片能学到什么？我想去洋人的地界看看真正的皇宫、城堡、洋房……”
    心莲连连摇头，“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以为像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送女孩来学堂，是为了让你学什么画皇宫洋房的？”她抬头看看学堂门口的匾额，“这里是上海最好的学院，能进来这里上学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非富即贵，能找一个家境殷实的男人嫁了才是正事。”
    雨涵哧地笑出声来，“你说话好像谁家的婶子媒婆。不害臊！”
    心莲被她的话逗得也想笑，于是鼓起腮帮子忍住笑，“你年年考第一名有什么用，看人家郭裴茹下个月要嫁给宝恒通运的二少爷，去当少奶奶了。”
    “心莲，我是真的喜欢设计房子，希望以后有人能住上我设计的房子。”
    “我的大小姐，那先要有人能给你盖房子才行！”
    两人一路说着已经走到裁缝店门口。这是个两层的大店面，门上金色匾额被太阳照得耀眼，透过窗栏隐约可见里面太太小姐们人影晃动，客人似乎比平时多了不少。
    雨涵推着心莲的肩膀，“好了，你到家了，别再啰嗦了。我过两天来找你。”
    心莲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店门又探出头来，“皇泰戏院又上新片子了，淑芸她们说要去看电影，一起去？”
    雨涵朝她摆摆手，“再说吧，我先回家探探风。”
    雨涵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杂乱的弄堂，雀跃着跳过积了水的坑坑洼洼。刚进家门就听见有生人的说话声，她微抚胸口平定了一下呼吸，小心地走进客厅，“妈，我回来了。”并向客人微鞠一躬，“表姑妈好。”
    “呦，半年不见我们雨涵出落成大姑娘了。”表姑妈又转向母亲，“我说表嫂，咱家闺女今年有十九了吧？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舍不得嫁出去？女大不中留。”
    “呃……我先上楼了。”雨涵不想再听下去，还不等母亲回应，就赶紧逃开。
    踩着咯吱作响的老式木楼梯上楼，她听到表姑妈接着说：“我这还真巧有个合适的人选……”
    雨涵回到自己房间，换好便服，把学校制服挂上衣架小心翼翼地拉平整。从今天开始就放暑假了，这个暑假做什么呢？她寻思着坐到书桌前，打开绘图夹，拿出几张西洋建筑图纸翻看，每一张都是她的宝贝。然后她微叹口气，重重地合上画夹。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她真的很想趁这次机会去看看真正的西洋建筑。佟先生说推荐的五名学生选三人，她成绩最好，不出意外一定能选上。如果被选上，父母会同意让她去留洋吗？不用说，父亲一定会反对，因为留洋路费会是不小的花费，就连现在上学的学费父亲也是不乐意出的。
    雨涵抬头，定定地看书架上那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那是他们家唯一一张合照，外公抱着只有五六岁的她坐在老房子的花园前，父母站在两边。那时候全上海还没几家照相馆，能把照相师傅请来家里照相就更稀奇了，外公却坚持要全家人在家里一起照张照片。那栋房子是外公当初给外婆盖的三层花园洋房，外婆在母亲小时候就得病去世了，雨涵对于她的印象就只是外公卧室里那块老旧的绣花被单，还有花园里的海棠花。每每外公说起外婆都要提及这两样东西，因为那曾是外婆最喜爱的东西。
    雨涵印象里，外公是做盖房子生意的。后来，外公生病去世后不久，家里的情况就不好了。父亲接手经营的生意每况愈下，两年后老宅便被卖掉还债了，他们一家便搬到了现在住的二层小公馆。说是公馆，其实是栋很旧的联排公寓房，楼梯老旧吱呀乱叫，雨涵刚搬来时总是要担心哪天踩上去它就会直接垮掉。
    咚咚两声敲门声把她从沉思中唤醒，母亲推门进来，走到她床边坐下。
    雨涵抬头，“妈，表姑妈走了？”
    “嗯，刚走。”
    “也不是什么实亲戚，怎么老来咱家串门子。”
    母亲拉过雨涵的手说：“听到要给你说媒不高兴了？”
    “女孩子家迟早都是要嫁人的。这次你表姑妈给说的是杨氏家族的三少爷，叫杨天齐。他跟你同年，是下半年生辰，算起来还比你小四个月。”母亲停顿一下，接着说：“本来咱们家是高攀不上杨家的，门第差太多，门不当户不对的。但是这杨天齐是杨会长在外面的私生子，十多岁才正式带回杨府里来。虽然说是杨家三少爷，但在杨家的地位跟别的少爷小姐比就差多了。你表姑妈觉得他这样的身份跟咱们家正好能配上。可妈想的不是这些，妈觉得正是因为这杨天齐的身世特殊，小时候吃过苦受过气，所以他没有其他公子哥乖张跋扈的坏毛病，为人随和谦逊，更能体谅人、照顾人。”
    杨天齐雨涵是听过的，在大学堂也偶尔碰过面，但没说过话算不上认识。但是她现在不管是杨天齐还是李天齐统统都不感兴趣，因为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如果要嫁人就必须退学，那她留洋的机会也就泡汤了。
    “妈，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我想等完成学业再谈婚事。”
    “如果真是遇到合适的人，妈不想你错过了。”
    雨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问“妈，你这一辈子幸福吗？”
    母亲眼里泪光闪烁了一下， “妈很幸福，有你在妈一直都很幸福。”然后宠爱地抚着雨涵的头发，“如果你能找到一个疼惜你的人过生活，妈这辈子就都满足了。”
    雨涵看着母亲，一辈子只知道为孩子、为丈夫操劳，自己又怎么忍心再让她担心。
    “我，会好好考虑的。”
    母亲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好。过一会下楼来洗手，你父亲该回来了，回来咱们就开饭。”
（二）留洋受阻 - 冤缘劫 - 笠清

    林达勋很晚才回来，嘴里哼着小曲，很高兴的样子。
    “今天跟唐老板喝茶，听到一个大好消息。英国建材大亨乔治逊公司的生意做到上海来了，带来了好几票大买卖，那可都是赚大钱的机会。如果咱们能搭上这根线，跟洋人做上生意，咱们公司就能彻底翻身了。听说下礼拜杨会长寿宴请了乔治逊公司的总裁詹姆斯先生，所以咱们这次一定要备厚礼去给杨会长贺寿，借机会也能见见这个詹姆斯先生。”他坐在太师椅上，两手在红木扶手上搓搓拍拍，跃跃欲试。
    “梦媛，你平时要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要整天呆在家里。多出去跟那些太太小姐们打打牌什么的，牌桌上的消息传得快着哩。这么重要的事我们应该要早点知道，早作准备。”他又转向雨涵，“雨涵你也是，你那学堂都白上了？上海商会里早都传开了，那些少爷小姐们能不知道？别整天就知道画画，能画出个什么名堂？！”
    雨涵不敢出声，帮忙把饭盛了，摆好碗筷，站在一旁等父亲落座后才安静地坐下。
    母亲把热好的汤重新端上桌，“快吃饭吧，这么晚了，肯定都饿了。今天荣琴表妹来了，还送了桃子来。”
    “她来干什么？”父亲眉头一皱，似乎不待见这位表亲。
    雨涵紧张地偷瞄母亲一眼，如果父亲知道提亲的事肯定又是一场暴风雨，说不定会让她马上立刻就退学成亲。
    “就是来聊聊家常。”母亲似乎明白雨涵的心思。
    “当个杂货铺小老板的三太太，想必她在家里也没什么地位，整天在外面瞎转悠。”
    雨涵低头吃饭，心里盘算，去英国留洋的事还是先不说为好，等父亲生意好转，心情好时再提。
    父亲还是滔滔不绝，“你说给杨会长拜寿送什么礼物好？明天去玉器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既不能太寒酸，价格又不贵的玩意。”
    “玉器摆件，随便一件差不多能看上眼的都价格不菲，我们现在哪来的那么多钱。”
    “哎呀，你这是妇人之见。如果这次能让杨会长高兴，从中牵线搭上洋人的生意，那不是十倍百倍地赚回来。钱的问题你不用操心，我想办法。对了，拜寿那天你们都要出席，要盛装打扮，别给我丢脸。”林达勋又转向雨涵继续说，“你也不小了，怎么都不知帮父母分担。人家这么大的闺女都已经在名流商圈中交际应酬，帮忙照顾生意了。你还是不懂世事地，整天就是知道画画。我看你那个学堂去不去都可了。”
    母亲在一旁插话：“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总要学完吧，不然之前的学费不白搭了。”
    “那画画有什么好学的，我是希望她在学堂里能多认识些些上流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难道是真让她画画去了？”
    雨涵不语，快速地扒拉几口饭菜咽下。
（三）杨府拜寿 - 冤缘劫 - 笠清

    杨会长的府邸坐落在幽静的愚园路，墨绿色的油漆大门厚重沉稳，穿过大门里两排梧桐树，能看见修剪整齐的花园，在花园中心是一座四层的宏大洋楼，青石墙红琉瓦，左右两栋辅楼簇拥主楼而立，气势宏伟。主楼正门两边是一对中式石狮子，前面有西洋式喷水池，水池中心白色大理石的莲花，莲花芯里正喷着细细的水柱，水花四散开来，像开出了一朵大白花。天色微暗，房间里通亮的灯光透过拱形的门廊石柱映出来，像一道道金色波浪洒在草地上。整个杨府中西合璧，辉煌犹如一座城堡，但却少了些许家的温暖。
    穿过石柱门廊是一个拱形圆顶的大厅，华丽的水晶吊灯从圆顶中心垂坠下来，把整个大厅照得通明，大厅一角有个西洋乐队正在演奏，音乐时而舒缓时而欢快。厅里已有不少客人，无论是穿着西装还是长袍、洋装还是旗袍，个个都光鲜亮丽，估计全上海滩有钱有势的人都聚集于此了。
    林雨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粉绿色洋装，之前觉得它太华丽夺目，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穿，但现在入了这个场合到显得过于朴素了。
    父亲佯装很熟络地与其他宾客招呼着，雨涵跟在父母身后，犹如一个影子无声无息，介绍到她时就点头致礼。大厅里的年轻人雨涵还是认得一些的，有在学堂里见过面的，几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在学堂里都是风云人物，想不知道也难。
    乐队的演奏突然停止，大家都知道这是重要人物出场的预兆，都停止了谈话开始张望，往大门看看，侧门看看，楼梯看看。
    大厅里有人开始鼓掌，掌声从稀稀拉拉很快变得密密麻麻。杨会长和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高个男人从大厅正中的楼梯上缓缓走下来，杨家二小姐杨淑桦一身华丽的红色长裙伴在旁边。他们走到楼梯底端的平台上站住，杨会长抬抬手示意，掌声才渐渐落下。
    “今天是我杨某人的生辰，感谢各位来宾光临捧场为鄙人庆生。”他微微侧身看了看那个白西装男人，“特别荣幸的是乔治逊公司大中华总裁詹姆斯先生能光临寒舍，使杨某受宠若惊啊。”
    下面一阵哗然，这詹姆斯先生不应该是个英国佬么？那男人却长了一副东方面孔，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年轻英俊。
    杨会长顿了顿接着说：“正如大家所见，詹姆斯先生是位华侨，年轻有为，而且还略懂上海话。今后我们上海商会跟乔治逊公司会有很多的合作机会，还需要商会的各位老板们多多效力，希望借此机会把我们上海商会发扬光大。这生意做大了大家都有钱赚！”
    杨会长的话很直白明了，生意人自有共鸣，掌声又一次响起。
    大厅里的客人开始向平台聚拢，依次给杨会长拜寿，也希望能跟詹姆斯先生搭上话，一个个献媚的模样。林雨涵一家也在这群人之列，等了许久才轮到他们，父亲把早已准备好的寿礼奉上，祝寿词说得也很流利，她和母亲站在一旁，跟着行礼。
    “这位是晟达建设的林老板。”杨会长给詹姆斯先生介绍。
    父亲赶紧弯腰陪笑，“在下林达勋，久仰詹姆斯先生大名，只是没想到您是位如此年轻英俊的绅士，今日得见真是万分荣幸。”
    “林老板客气了。晟达建设我听说过，是做木材起家的，早年也曾称霸一时啊。”詹姆斯先生似乎对每家公司都略有了解，看来是有备而来。
    “说来惭愧，是在下无能没有经营好，以后还劳请詹姆斯先生多多提携。”
    詹姆斯先生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好像是疲乏了这种恭维应酬。
    父亲怕冷了场，赶紧转了话题说：“这是鄙人的夫人和小女。”
    林雨涵和母亲赶紧弯腰行礼。这位假洋人的目光只是略微扫过，点了下头作为回应，然后就眯起眼跟杨二小姐窃窃私语起来，好像心思都被美人吸引去了。父亲本想再好好介绍雨涵，见势也只好咽了回去，讪讪地挪开身子，给后面等着的人腾地方。
    拜寿差不多结束的时候，舞会也就开始了。乐队开始演奏欢快的舞曲，詹姆斯先生和杨二小姐开舞，一阵掌声过后其他宾客也开始纷纷起舞。
    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男人们聊着生意买卖，太太小姐们聊着衣料款式，内容不外是吹捧奉承，要么就是炫耀显摆。林雨涵向来不擅长参加这种酒会舞会的，一来没有什么她能说得上话的人，二来就算硬去搭话也不知道要聊点什么，那些违心的阿谀奉承话她是说不顺口的，只能盼着宴会快点结束。
    她像只落地灯在角落里杵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自在，又走到餐桌旁边，盯着桌上的各式点心认真地看，眼光却透过点心不知聚焦在哪里，心里盘算着是否能趁父亲不注意时溜到花园里去透透气。
    “林小姐喜欢点心吗？”杨天齐走过来，从餐桌上选了一杯气泡洋酒。
    林雨涵一惊，他们以前从未搭过话，杨天齐突然这样好像熟识似的语气让她有些错愕，只是抬头看他不知该怎么答。
    “那种挺特别的。”杨天齐指了指其中一种点了朱色圆点的中式点心，“林小姐可以尝尝。”
    雨涵并不是很想吃，但出于礼貌，她只好拿起一块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酥皮里面是大颗粒的白糖馅，嚼到牙齿上还有些搪牙，并不好吃。雨涵眉头微微一皱。
    杨天齐笑，“怎么样，很特别吧？我也觉得那种特别……难吃！”说着递来一杯水，脸上还是难掩笑意。
    雨涵呷了口水，本来皱着眉，但不知怎么也跟着笑起来。她没想到杨天齐性格就像个孩子，还会做这种幼稚的恶作剧，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他抿了一口酒，朝舞场中心看了看，似乎是在找继续聊下去的话题。
    “今天我二姐可是抢了所有小姐们的风头啦，没准儿我爹以后还能得个洋女婿呢。”
    雨涵也跟着望过去，杨二小姐和詹姆斯先生在场中翩翩起舞，红白两个身影旋转交错煞是好看。
    “杨二小姐跳得真好。”
    “我这二姐最喜欢酒会舞场，跳得多了自然娴熟。林小姐会跳这交际舞吗？”
    雨涵虽然在学堂舞会学过几次，但生疏得很，她怕杨天齐是要邀她跳舞，赶忙说：“我不会的。”
    第一首曲子结束了，一个短暂的停顿第二首又接着响起。
    杨天齐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举起酒杯在眼前晃了晃，通透的高脚杯里淡黄色的液体迸出一连串气泡。
    “这洋酒倒是好喝，就像蜜糖水一样可口，但喝多了还是要醉的。”他又抿了一口酒，“我听说有媒人给我们俩家说亲了，我大妈一口就答应了，她们一直盼着我能赶紧成家搬出去呢。”
    雨涵没想到他直接说到这个话题，一时窘得不知该说什么。
    “我也想早点离开这个家，也省得我那大妈、二妈、三妈老替我费心，要时时防着我分家产。” 杨天齐语气轻松随意，就像是在聊那些不相关什么人的八卦。“如果成亲的对象是你，到也不算什么坏事。”他朝舞池中央的方向努努嘴，“如果是那样的女人，怕是真让人头疼呢。”
    雨涵顺眼望过去，杨二小姐已经不在场上，可能是去换衣服了，詹姆斯先生身边正围着几个打扮花哨的年轻姑娘，矫揉造作地挤眉弄眼，呈娇献媚十分露骨。
    雨涵心里埋怨表姑妈嘴快，还没影儿的事就已经去跟杨家提了，这以后要怎么收场？虽然杨天齐她并不觉得讨厌，但若是答应了这门婚事，她留洋的事就难成了。
    杨天齐见林雨涵低头踌躇不语，轻快地一笑，“林小姐不用急着答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四）正面谈判 - 冤缘劫 - 笠清

    天空从早晨开始就阴沉沉的，现在快到中午虽没下雨可也没有要放晴的迹象，应是到梅雨季节了。林雨涵自己在房间看书，她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寻思着下午去找心莲应该要带把雨伞。
    楼下传来动静，雨涵侧耳听，是父亲回来了。这几天父亲早出晚归很忙碌，说是要做票大生意，公司起死回生就在眼前了，像今天这么早回来倒是新鲜。楼下父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在争执什么。
    雨涵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便轻轻推开房门，沿着楼梯慢慢往楼下走。
    母亲性情温和，向来不会跟父亲顶撞，此时却听见她激动的声音：“这种事情想也别想！不瞒你说，前几日荣琴表妹来给雨涵提亲了，对方是杨家三少爷。我觉得挺合适，那天在杨府拜寿看见两个孩子也谈得来，我看就赶紧把这门亲事应下来。”
    “杨家三少爷？是那个领进来的私生子？！”父亲一拍桌子，“亏你想得出来！杨家大太太和那几房姨太早就想把那小子扫地出门了，成亲后他能分到什么财产？肯定是净身出户，雨涵跟着他有得苦吃。”
    “再怎么说也不能把女儿随便给那个詹姆斯，那洋人的底细咱们一点都不清楚，而且身边有那么多年轻姑娘围着，他就是个花花公子，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而且这没名没份的，跟情妇有什么分别？”
    父亲一听“情妇”这字眼，也有些哑然，声音放缓了说：“人家洋人的想法是开通些，你也不要那么守旧。詹姆斯先生既然提出来了，肯定是因为喜欢咱们雨涵。我看杨家二小姐对詹姆斯也有意思，那杨家的门第哪是咱们能比的？所以啊，我猜詹姆斯先生可能是要等跟杨二小姐成了亲，再纳雨涵做姨太太……”
    雨涵听得已经忍无可忍，她从楼梯上噔噔噔跑下来，直冲出大门。母亲反应过来在后面喊她，她也没停脚。
    父亲咕哝着：“她这是想干什么？还要离家出走不成？眼里还有没有父母了？……看你把她宠成什么样子了！”
    林雨涵在街上跑着，此时天空已经飘起小雨，街道上冷冷清清。微凉的雨滴打在脸上让她渐渐平静，思绪清渐渐清晰起来，开始仔细琢磨这整件事。她跟那个詹姆斯先生就只在杨会长寿宴上见过一回，那个英国佬应该都没正眼瞧过她一眼，根本就不认识她。那天客人那么多，围着他的漂亮小姐也多，别是把哪个别家的小姐误认为是她林雨涵了。这么想来似乎就明白很多，雨涵站在清冷的街道上张望，辨了辨方向然后快步朝“王吉裁缝店”走去。
    可能是因为下着小雨，裁缝店里没有客人。王心莲的父亲王老板不在店里，雨涵跟掌柜张老伯打个招呼就径直走进后院。这是一座中规中矩的中式四合院，雨涵站在门檐下拍拍衣服，又抹抹头发上的水珠，然后朝西边厢房窗户轻声喊：“心莲，心莲！”
    王心莲从门里探出头来，“雨涵！”笑着朝她摆摆手，“快进来！”
    两人进到屋里，心莲拉她在床边坐下，“怎么也没撑个伞？瞧，都淋湿了。我去给你拿个帕子擦擦。”
    雨涵拉住她，“心莲，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
    心莲这才发现雨涵神情不对劲儿，忙担心地问：“怎么？出什么事了？”
    “详细的情形我以后跟你说。你先帮我打听一下有个叫詹姆斯的英国人，是华侨，在哪能找到他？”
    “詹姆斯？是不是那个英国大公司的老板？我倒是听到来店里的太太小姐们议论来着。”
    雨涵点点头。
    “你找他做什么？”
    “我有急事，要马上见到他。”
    心莲看雨涵心事重重，怕是真有什么大事，随即说：“你等着。”然后利索地转身出去了。
    雨涵独自坐在屋里，眼睛盯着窗棂发呆，心里盘算如果见着面要怎么说才好。还没等她理出头绪，心莲已经回来了。
    “正巧前几日有客人在店里买了上等丝绸送詹姆斯先生，是我家店里伙计送去的，说是在华懋饭店六楼右边的客房，房间号码记不住了。”
    这么快就有了结果，让沉思中的雨涵微微一愣，然后她似突然清醒过来，起身说：“心莲，我先走了。”随即冲出门去。
    心莲还在后面喊：“带把伞走！”雨涵已经没了影。
    方才还是毛毛细雨，现在却淅淅沥沥越发稠密了。雨涵一直跑到华懋饭店大门口才站下，这样慌慌张张进去，怕是会被门卫起疑拦住不让进。她略微平静一下呼吸，故作镇静地步入旋转大门，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径直走上楼梯。
    华懋饭店的走廊铺着厚厚软软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六楼都异常安静，雨涵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楼梯右手边只有对着的两个房门，雨涵敲了敲其中一扇，等了等没有回应，她又去敲另外一扇。
    这时，刚才敲过的第一扇门“呼拉”一声在雨涵身后打开了，把她吓了一跳。门里露出詹姆斯先生清朗略带不耐烦的脸，看清来人后他先一愣，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然后默然地让开门转身进去了。
    这是一套豪华总统套房，进门后是一间硕大的客厅，地毯和家具都十分讲究，客厅中央摆了一套西式的乳白色沙发，靠窗的地方有一套豪华的西式大班台，上面摊着一些英文文件和纸张，詹姆斯就坐在班台后面。雨涵跟进来站在客厅中央，面对着班台两三米远。詹姆斯先生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不开口，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雨涵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说：“詹姆斯先生，我是晟达建设公司老板林达勋的女儿，名叫林雨涵。很冒昧来访，是因为您可能有些误会。不知道您把哪位小姐误认为我，才会跟我父亲说出那样匪夷所思的提议。我来就是想跟您澄清一下，我才是林雨涵，也请您收回提议。”
    雨涵一口气说完，然后站在原地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房间里安静得可以听到她耳侧发稍上水珠滑落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詹姆斯先生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淡淡地说：“嗯，了解了。”然后低头开始看桌上的文件。
    雨涵等了等，他好像并没有别的话要再跟她说，这件事似乎已经谈妥了。
    “既然您已经了解了，那我就告辞了。”雨涵轻声说，“抱歉打扰到您。”然后她飞快地转身出去，轻轻带上门，仿佛怕再生出什么变故。雨涵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刚才她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窒息了，那个詹姆斯先生有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好一会儿，詹姆斯放下手上的文件，站起身走到窗前立住。外面天空阴沉着，雨滴打在玻璃上由疏转密，渐渐模糊了对面的黄埔江水，江上轮船烟囱里冒出的黑色烟雾，缓缓地往上升最后跟天空连成一片，黑蒙蒙的一片，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五）互诉心事 - 冤缘劫 - 笠清

    雨涵回到家里，衣服已经湿透了。父母都坐在厅里，母亲见她回来赶忙擦擦眼角，起身迎过来，“快上楼去换身干衣服，把头发擦干，小心着凉。我去给你煮碗姜糖水。”
    父亲坐在红木椅上，抬眼看了看她，阴沉着脸不说话。
    雨涵走过去，对父亲说：“我去找过詹姆斯先生了，已经跟他解释清楚。是他误会了，这件事就当他没有提过。”
    父亲惊愕地转过脸，“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他气得直发抖，“你，你这都干了什么？！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冤家！”
    雨涵转身径自上楼去，把父亲的责骂抛在身后。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很糟糕。父亲生意不顺利，脾气越来越大，稍有不如意就暴跳如雷，有时还要摔东西。雨涵经常往外跑，尽量避开不与他碰面。
    林雨涵和王心莲并肩在街上走着，两人都各怀心事，街上的热闹似乎跟她们无关。雨涵已经把最近遇到的事情详细地跟心莲讲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也不能整天在外面躲着不回家。”心莲问。
    “埃……我也不知道。真希望能马上去英国，离开这里。”雨涵抬头看看天，天空很蓝很空旷，可自己却感觉被挤压得快要窒息了。
    心莲低头咬了咬唇，说：“留洋的事一时半刻也确定不下来，就算是定了，以你和父亲现在的情况，他也不可能出那么一大笔路费。”她顿了顿，“也许……你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嫁人。”
    “嫁谁啊？”雨涵苦笑，“杨天齐？”
    心莲目光躲闪，仿佛有话被卡在了喉咙里，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雨涵发现心莲有些不寻常，平时开朗活泼的她这会儿却格外安静。雨涵歪头看她，看着看着似乎明白了什么。从刚才讲到杨天齐开始，心莲就有些异样，只是雨涵都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并没注意到。
    雨涵把目光投向远处，“我不会嫁给杨天齐的。”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心莲听的。
    两人都沉默了，气氛略有些尴尬。
    心莲偷偷看了看雨涵，雨涵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想让任何事使她们之间的友谊出现隔阂。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微叹了口气说道：“之前我在学堂校刊社投过几回稿子，都没被选中，有一次杨天齐看了我的投稿说还不错，只是个别地方需要改进。他是校刊社的副社长，就帮我改了改，然后我的文章就刊登了。记得么，那天我还拿校刊跟你炫耀来着。”
    雨涵想起来了，点点头。
    “后来我们又在校刊社见过几次，他给人的印象不错，但我们也只算是认识而已，并没有过多的交往。”心莲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来回搓着手指尖。
    雨涵看着心莲，内心划过一季感动，爱情来了能让原本开朗的女孩也有了烦恼。
    “心莲，我跟杨天齐并没有什么事，而且我对他也没有任何感情，你不用觉得有负担。你应该跟他多接触，找合适的时机让他知道你的心意。现在，他家里正在为他物色成亲对象呢。”
    心莲轻咬下唇，“可像我这样的女孩，应该是配不上他的。”
    “感情的事哪有配不配的。你现在不去争取，以后怕是要后悔的。”
    两个女孩互诉着烦恼，这烦恼好像也就不那么烦人了。
（六）家庭危机 - 冤缘劫 - 笠清

    估计这时间父亲已经去公司了，林雨涵轻手轻脚地回到家，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家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歪七扭八，花瓶碗盘碎了一地，母亲坐在地上呆呆地失神。
    雨涵赶紧跑过去，“妈，妈！”
    母亲回过神来，看到雨涵忙紧紧抱住她，不停地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妈。”
    母亲眼泪夺眶而出，用颤抖的声音说：“还好你不在家。”
    雨涵看到她额角有擦伤，伤口渐渐殷出血来。“妈你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
    “讨债的来家里大闹，把几件像样的家具也搬走了。”
    雨涵环视一周才发现，厅里的红木沙发椅和酒柜已经没有了。
    母亲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这个房子我们可能也要搬出去了。”语气里掩饰不住的绝望。
    “爸他知道家里出事了吗？”
    母亲点点头，“他们人来的时候你父亲正好在家，他刚刚才出去的。”
    雨涵把母亲扶起来，“妈，我先扶你上楼歇一会儿。”
    雨涵给母亲处理了伤口，安顿好母亲躺下休息，然后下楼找来一把扫帚，开始归拢地上的碎片，此时眼泪才不断地流下来，她倔强地抹一把脸继续收拾。
    雨涵归置得差不多时，林达勋急匆匆地赶回来，脸上泛着红光，似怀揣着什么新希望。
    他见到雨涵赶忙堆起笑脸来说：“雨涵你在家啊，正好跟你商量点事情。我刚刚又去找詹姆斯先生了，他说只要我们愿意，上次的提议还算数。”
    雨涵手上的抹布抖了抖，低着头继续忙活着手里的活，仿佛没听见似的吭声。林达勋见她不答话，叹口气接着说：“你也看到了，咱们家现在的情况，那些讨债的人都是蛮不讲理的，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我这次为了能拿下那票大生意，是跟他们借了一点钱，疏通关系、笼络人情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可是这发财的机会好多人都盯着呢，到最后却被那个财大气粗的杜老板抢了去。现在可好，挣钱的机会没到手，还欠了债，我真是走投无路了。现在能帮咱们的只有詹姆斯先生了，只要有他一句话，这个赚钱的好机会还是能落在我们手里，所有商会老板都会给他面子的。到时那个杜老板，哼哼，叫他有苦说不出。”
    林达勋顿了顿，看雨涵没什么反应只是埋头收拾，继续说：“我知道这事是委屈你了，可你也得替家里想想啊，你若不答应，公司破产倒闭是一定的，而且我们全家很快就得露宿街头。我是没关系，可你妈身体不好，你忍心让她吃这种苦？”
    雨涵重重地把抹布甩在桌上，“好！我去！”然后转身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她伏在床上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又看着天花板思索了好一阵子，然后起身出去。
    林达勋正在厅里擦拭剩下的两个不值钱的鼻烟壶，把它们摆回架子上，看雨涵下楼要出去，忙说：“上哪去啊？你今天答应了的事可不能反悔啊！”
    “放心，我答应了的，就说话算数。”雨涵冷冷地说。
（七）达成协议 - 冤缘劫 - 笠清

    林雨涵来到华懋饭店，她抬头看这座华丽的宫殿，回想前几天来找詹姆斯的情景。那时，她还能维持着自尊心，理直气壮拒绝他的提议。当时的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来第二次，而这一次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她直接敲了詹姆斯先生的房门，门很快打开了。同第一次一样，他只淡然地瞟了一眼，没有任何招呼便直接转身进了房间。不同的是这次他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精致的茶具，他正悠闲地品着茶，仿佛一切已在预料之中，正等着她上门来。
    雨涵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口，“詹姆斯先生既然想把事情搞成这样的结果，我也只好认命奉陪。我是来接受提议的，但是，我有条件。”
    詹姆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说：“按说你现在应该没有什么提条件的资本，不过没关系，你说来听听。”
    “帮忙我家生意上的事，你要说话算话。”
    “这我已经跟林老板谈好了，我詹姆斯的名声摆在那里，你大可放心。”
    “第二个条件，我跟着你做你的情妇可以，但是得定个期限。”
    “期限？”詹姆斯还是那个微笑淡定的表情，“多久？”
    “不能超过一年。”
    詹姆斯轻佻眉毛，略带玩味，“一年时间会不会还太久了？我可能无法忍受一个女人那么长时间。”
    “我当然是希望时间越短越好，但一年是底线，到了一年你必须放我走，不能为难我。”
    詹姆斯玩味一笑，点点头。“可以。”
    “还有最后一个条件，我离开时你要付给我一笔路费，然后帮助我办去英国的手续。”
    “你去英国干什么？”詹姆斯差异。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你只要决定同意或不同意即可。我想，我离开这里对你也是有好处的，省了很多闲言碎语。”
    詹姆斯微微眯起眼睛端详着雨涵，然后缓缓把茶杯放回茶几的托盘上。
    “好，成交。明天早上我派司机去接你。”
    他唇角带着淡然的微笑，眉眼透着儒雅温润的神色，但所做之事却是暗于算计、趁人之危。雨涵真想亲手撕下他伪善的面具。
    “告辞！”多说无益，只会让自己更卑微而已，不等他再做回应，雨涵转身就走。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一连下了几天的雨，总算盼来个晴天。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或着急赶路，或悠闲逛街，人们好像都追着阳光跑到外面来，把快要捂得发霉的身体拿出来晾晒。
    雨涵靠在外滩的栏杆上看着宽阔的江水，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明天”就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孽等在那里，等着她自动走过去然后被连骨带肉一口吞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时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抬头看天已是半壁红霞，这才想起从中午就没吃过东西，现在是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
    该来的总会来，只要没死就还得撑着活下去。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王吉裁缝店门口，犹豫再三，她决定还是应该跟心莲道个别，以后自己非自由之身，怕是难有机会见面了。
    心莲见到她吓了一跳，“早上见面时还好好的，怎么半天时间变得这么憔悴，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先给我一杯水吧。”雨涵一口气喝干水，然后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给心莲听，包括一年以后要独自去英国留洋的打算。
    心莲含着泪攥着雨涵的手，“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已经想好了。”雨涵苦涩地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心莲眼泪噗嗒噗嗒往下掉，生离死别似的抱住雨涵舍不得放手。
（八）去意已决 - 冤缘劫 - 笠清

    反正是睡不着，天还没亮，雨涵索性就起来收拾东西。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装入一个手提包，然后把她心爱的图纸整理好放入画夹，抬头看到书架上的那张老照片，她拿起来擦擦灰尘也放入手提包。收拾妥当，她轻手轻脚地下楼来准备早饭，小米稀饭、豆包和几样小菜，每个动作都那么认真仔细。
    母亲听到了动静下楼来，“怎么这么早？要出门吗？”昨天的事她还惊魂未定，这一夜似乎也没睡好，一双眼睛暗淡无神。
    雨涵不敢抬头，轻轻“嗯”了一声，怕母亲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母亲在餐桌旁坐下，轻声叹了口气，“不知我们哪天要搬家，东西归整起来也要几天时间。你抽空帮我一起收拾收拾，就捡着用得着的东西打包，剩下的都不要了。落脚的地方肯定局促得多，东西多了也没地方放。”
    听着母亲念叨，雨涵把蒸锅端下来，又提了一个水壶放在灶上，平静地说：“我们不用搬家，已经有办法解决了。”
    “真的？怎么没听你父亲说。”母亲紧皱的眉头略微松开，长舒了口气，“不用搬是最好了，这些家当收拾起来得费些力气，我想想都发愁。”
    “一会儿詹姆斯先生派车来接我，我要出去住一段时间，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雨涵平静舒缓地说着，语气就像在聊家常，“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要好好照顾自己，累了就休息，不舒服就请大夫看，别硬撑着。”
    母亲愣愣地听着，好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雨涵，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詹姆斯先生为什么要来接你？……你，你说的我们不用搬家的办法就是这个？”
    雨涵忍着眼泪，不说话，脸上表情尽量保持平静。
    母亲提高了声音说：“雨涵，你别糊涂！我们总有办法解决的，但绝不是这么解决。搬家怕什么，我们搬走！现在就收拾东西。”母亲吃力地用胳膊撑着桌角要起身。
    雨涵一把拉住她，半跪在她膝前。
    “妈，我们家现在的情况不止是要搬家这么简单。这件事情我已经想好了，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雨涵哀求着说，之前强忍的眼泪止不住掉下来。
    林达勋被吵醒，叽咕着下楼来，刚想发作，但听出事情的端倪，便站在楼梯口不做声了。母亲抚着雨涵的头，哽咽着说：“雨涵，不能这么做，我不能眼看着把你后半辈子都毁了。你听妈的话，我们现在就走，走得远远的，往后不管日子多苦，总能撑过来的”
    雨涵满脸是泪地摇头，“妈，你放心吧，以后的事情我已经打算好了，我有我的安排，你就让我去吧。”
    母女两人抱在一起哭成泪人。林达勋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说：“你们这是干什么？雨涵能跟了詹姆斯先生那是她的福气，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是多少名门小姐们巴结着都得不到的位置呢。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哭泣中的母女。雨涵猜是接她的人到了，她抬头看看架上的座钟，还不到八点。她起身用手抹把脸，准备去开门。
    母亲拉住她，“雨涵，你再好好想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林达勋一把揽住夫人肩膀阻止，“梦媛，你是怎么回事？雨涵她都已经想好了，你就别再拖她后腿了，你这样只能让她走得不安心。我扶你上楼歇着。”
    林达勋连拉带拽，把软弱无力的夫人扶上楼去。
    雨涵开了大门，眼前看到的却是杨天齐。他背了一个帆布背包，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没等雨涵开口问，他突然拉起她就跑。雨涵被拉得几乎踉跄，跑出好远才甩开他的手。
    雨涵扶住路边一棵树喘着气说：“这是怎么了？有人追你吗？”
    杨天齐满脸焦急，说：“我们现在要赶九点的船去广州，快点走还来得及。”
    “去广州？！为什么？”雨涵站在原地不肯走。
    杨天齐定了定神，耐心跟她解释：“心莲跟我说了你的事，我现在带你走，我们离开上海。”
    看着杨天齐一脸真诚，雨涵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心中有一丝暖流缓缓流动。如果她有那么一点喜欢杨天齐，此时肯定就这么跟着他私奔了，但现在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不，我不走。”
    杨天齐愣了愣，然后马上摆着手解释说：“我并不是一定要你嫁给我，我只是希望能做些事，让你摆脱现在的处境。到了广州你如果愿意，我们结婚一起过日子自然好，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还是自由的。你可以是留在广州定居，或是从广州再去**也好，都随你意。我带了足够的路费，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雨涵看着他，心里满满都是感动。他的确是个好人，但对于他的好意自己却不能接受。是为了心莲吗？她不确定。“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杨天齐一脸真诚，“你不用觉得对我歉疚，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是跟随自己的心意，做我自己愿意并且觉得正确的事。”
    “天齐，你是个好人，但对于你这份心意我只能说感谢，但我不会跟你走的，我有自己的打算。”
    杨天齐急了，吼着说：“林雨涵，你别糊涂。我听说那个詹姆斯他在英国有未婚妻，是很有权势的女人。就算他喜欢你，也不可能娶你，你跟着他只能是痛苦。”
    “你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会走下去。”
    杨天齐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林雨涵决然的神情，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
    “谢谢你，多保重。”雨涵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心莲请你多照顾她，她是个好女孩。”
    杨天齐还是那么站着，但已没有了刚来时的精气神，双手垂着一脸没落的表情。
（九）入住老宅 - 冤缘劫 - 笠清

    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停在弄堂口，林雨涵猜测可能是来接她的车到了，继续往里走，便看见父亲站在门口正跟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在讲话。看到雨涵回来他大大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跑哪去了？詹姆斯先生派的车已经到了。”
    “我上去拿东西。”雨涵冷冷地答话。
    她轻轻地上楼拿了已经准备好的手提包和画夹，走到母亲房门口时她停住，看着紧闭的房门，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眼泪，然后飞快地跑下楼。
    司机大叔看到雨涵出来，忙接过她手里的提包和画夹，“林小姐，行李就这么多吗？”
    雨涵微微点一下头，跟着他往外走。
    林达勋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对着女儿的背影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机灵点，多留个心眼，万一有什么事挺不过去就回家来。”
    雨涵没回头，一直强忍住的眼泪最终还是流了下来。
    从这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是原来那个林雨涵了，她少女时代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和憧憬都已湮灭。此后会是怎样一个人生？她不敢多想。
    轿车穿过她熟悉的街道，很快进入了热闹的大街，不久又拐入一条僻静的林荫道行驶了好一会儿。雨涵以为要出市区了，车子却在一座石墙院门口停下了。
    “林小姐，我们到了。”司机下车给她开了车门。
    雨涵下车，抬头看着那石墙和古铜色的院门。这是一座老式独院花园洋房，大门有些旧，门牌也已经斑驳辨认不清，几枝老梧桐树枝伸出墙外，隐约可以看到掩映下的屋顶一角。雨涵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唤起了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也许是早先睡梦中见过的场景，深沉又模糊。
    司机拎了行李，引着她直接进了大门。院子里有些杂乱，青灰色的石路上摊着一些竹竿和工具物料，花圃里是新翻的土。詹姆斯穿着一身便服，正在和两个工人安装花圃的围栏，还有一个园丁在修剪草坪。看到他们进来，詹姆斯朝屋里喊：“宋妈——”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从屋里疾步出来，她在粗布围裙上蹭蹭手，略带谦卑地在院中站定。
    “这是宋妈。”詹姆斯向雨涵侧了侧头介绍，“以后有什么事就招呼她。”说完又投入到安装围栏的工作中。他还是那个淡然的态度，语气很随意，好像雨涵已是熟客或是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似的。
    宋妈稍显拘谨地朝雨涵笑笑，叫了声：“林小姐。”然后从司机手里接过行李。“我带您到屋里歇歇去。”
    雨涵朝宋妈点点头，跟着走了几步，不觉停住了脚步。眼前是一座三层洋房，房子有些年头了，虽然到处可见被岁月洗礼的痕迹，但还能明显看出设计建造者的用心，整个工艺都十分讲究，朱砂色的琉璃屋顶，青灰色大理石墙，苏格兰风格的白色窗棂，二层伸出外面的露台，乳白色玉石雕花的栏杆……
    雨涵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击中，这房子、这花园在她眼前渐渐放大，大得胀痛了眼睛、哽住了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不正是她儿时记忆中的那栋老宅嘛？十多年了，她从未回来过，但儿时的记忆仍然深刻。她仿佛看到那个小女孩嬉笑着从屋里跑出来在院里追逐，外公坐在藤椅上疼爱地看着她，呵呵笑出声来，母亲站在二楼的露台朝下面喊：“雨涵，慢点跑，别摔了！”……
    雨涵渐渐回过神来，突觉得背后发凉直冒冷汗，这一切只是巧合吗？她回过头，充满警惕地看向詹姆斯，他怎么会是这栋宅子的主人？
    詹姆斯缓缓站起身，“怎么？对房子不满意？”他拍拍手上的泥土，“这么短时间很难找到合意的。其实这栋房子还是不错的，只是疏于管理修缮，等过些日子整理好了你会满意的。我想，有个自己的宅子总比住在饭店方便许多。”
    雨涵看着詹姆斯，他眼神平淡而诚恳，看不出任何异常，雨涵分辨不出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别有用心的安排。
    她没做声，带着心中一团疑惑，转身跟着宋妈进屋了。
（十）花园洋房 - 冤缘劫 - 笠清

    房间里面变化很大，雨涵几乎辨认不出它原来的样子。她被宋妈领进二楼有露台的主卧房间，这里原来是她父母的房间，但整个房间都已经重新装修过了，家具也都是新的，根本没了原来的痕迹。
    “林小姐，这是您的房间。您先休息一会儿，过会儿我再帮您整理行李。”宋妈把行李放下，“我先下去准备午饭，有事您再叫我。”
    宋妈出去后，雨涵开始仔细审视这间主卧。房间里摆着宽大的西式软床，同色系的床头几案和梳妆台，还有整整一面墙的西式衣柜，靠近露台摆了一张软榻。她缓缓走上露台，站在这里可以看到院子的全貌。花圃里，詹姆斯和其他几个工人正把细竹竿插入土里，然后用铁丝固定住，他做得十分认真。雨涵看着花园，辨认出那几棵外公亲手种下的梧桐树还在，只是已经长得十分高大；树下的狗窝已经不见了，那是她和外公还有另外几个孩子一起搭的，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小房子漂亮又结实，那曾是她最得意的作品；草坪空地上原来还有个秋千，小时候经常坐在上面荡啊荡的，现在只剩下个光秃秃的铁架斜歪在那里……
    儿时的记忆还清晰在目，那些回忆天真美好，对照当下的现实则凄惨肮脏，让人难抑愤恨。时隔多年，她竟然用这样的身份再次踏入老宅，成了别人金屋藏娇的情人。雨涵双手用力地抓着阳台栏杆，指甲几乎都要嵌入肉里。她痛恨眼前这一切，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恨趁人之危的詹姆斯，恨绝情的父亲，也恨无能的自己……她闭上眼，感觉好像外公就在身旁，用他那宽厚的大手抚摸她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雨涵渐渐平复了心情，睁开眼时看见詹姆斯正站在下面花圃里看着她，眼光深邃而复杂。他一定不懂她为何这么激动，他也永远都不会懂。雨涵冷漠地转身进了屋。
    午饭在一楼的餐厅摆好，宋妈上楼来叫雨涵用餐。餐桌上摆了几道菜，糖醋鱼、白斩鸡、清汤狮子头和青菜，还有两副空碗筷。
    “林小姐，不知道您爱吃什么，我就多做了几样，也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宋妈盛了一碗饭摆在雨涵面前。
    雨涵盯着对面的空碗出神，宋妈忙补充说：“对了，詹先生突然有事情，已经出门去公司了。詹先生总是很忙的。”宋妈把对面的空碗筷撤下，然后立在一旁侍奉雨涵用餐。
    不用和他同桌吃饭，雨涵略松了口气。但看着一桌饭菜，也并没什么胃口，转眼看一旁立着的宋妈。“宋妈，你也一起吃吧。”
    宋妈羞怯地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下人怎能跟主子同桌呢。”
    见宋妈执意拒绝，雨涵也没有坚持。
    下午有裁缝店派人送衣服来，便服、礼服、旗袍、睡衣……林林总总，一应俱全。宋妈来禀报：“林小姐，店里送来了詹先生为您定做的衣服。您试穿看看，尺寸是否合适。”
    雨涵根本没有心思关心那些衣服，“不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那也好，您先歇着。”宋妈把衣服归整入衣柜里，说：“等什么时候闲下来再试也不迟，随时可以让人来修改。”
    整个下午雨涵都心神不宁，一个人在房间里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踱步。情人的身份着实尴尬，不知詹姆斯会怎么对待她，难道要她端茶递水，阿谀谄媚，抚琴弄画，陶情解闷？……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要同房侍寝。想到这里，雨涵的身体微微抖了抖。
    直到晚饭时间，詹姆斯仍没有回来。宋妈上楼来请她去用晚餐，她没有胃口，回说不吃了。宋妈没办法，端了一盅温热的银耳汤来，放在她房间的小几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里没有开灯，整个房间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纱，寂静清冷。雨涵坐在床边眼睛空洞地盯着窗外幽暗深沉的天空。黑暗一点点将她捆住，仿佛看不见的绳索勒住脖子，而且越来越紧，像是要将她活活勒死，她无法逃脱，也不能挣扎，只能这样安静地忍受。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坐着，仿佛已经变成了房间里一尊青灰色的雕像。
（十一）相安无事 - 冤缘劫 - 笠清

    不知是深夜几点，她听见詹姆斯回来的声音，上楼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黑夜里一声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鼓。她竖耳倾听着每一丝响动，全身紧绷微微发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听到隔壁房间的门开了又关上，然后就再没有任何声音，等了一会儿，仍是死一般的沉寂。雨涵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侧身蜷缩在在柔软的大床上，双手紧握被单蒙住头。她就这样紧张、恐惧、迷迷糊糊地度过了第一夜。
    林雨涵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了，朦朦胧胧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她撑起僵硬的身体，头昏昏沉沉，起身简单梳洗后下楼来。
    詹姆斯已经坐在餐厅吃早餐了，他看上去气色很好，一身镶了银边的青灰色西装，蓝宝石袖扣精致而低调，手边拿了一份报纸正在看。
    宋妈见雨涵下来，忙又盛了一碗粥摆上桌，配上一笼小笼包、一碟米糕和小菜。“林小姐赶紧用早餐吧。昨晚也没吃什么，一定饿了。”
    詹姆斯从报纸上移开视线瞟了她一眼又回到报纸，漫不经心地说：“昨晚没睡好吗？脸色不太好。”
    “哦，可能是换地方，睡不习惯。”雨涵心虚地赶紧坐下，埋头吃饭。
    粥是海鲜粥，雨涵用勺子把粥里的虾仁拨到一边，只舀白粥送进嘴里。
    詹姆斯眉头微皱，“怎么？不喜欢吃虾？”
    “呃……”雨涵心头一紧，有些尴尬，“不是不喜欢，我对虾过敏，吃了喉咙会肿起来。”她老实地解释。
    詹姆斯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合上报纸认真地说：“以后这些事要提前说出来。”
    “哦……好。”
    昨天接雨涵的司机冯叔出现餐厅门口，向里面欠了欠身子算是行礼，“詹先生，赵秘书的车已经在门口等了。”
    詹姆斯把报纸放下，站起身，“宋妈，以后家里就不要再煮虾了。”
    “好的，我知道了，詹先生。”宋妈应着，他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雨涵心中一荡，有一刹那地失神。不是因为他说“不再煮虾”，而是因为他说“家里”，这里可以成为她的“家”吗？莫名有一丝别样的感触流过心头。
    “林小姐，我给您换一碗吧。银耳莲子羹可以吗？”
    雨涵回过神，“啊……不用麻烦了。”她指指桌上的小笼包和米糕，“我吃这些已经够了。”
    早餐过后，雨涵回到房间，她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呆，然后翻出手提包里的老照片，摆在床头的小屉柜上仔细端详。照片里的那栋洋房正是她现在身处的地方，外公还是那样笑着，慈祥地看着她。外公为这栋房子倾注了多少心血她还是略有印象的，这里的每一处构造都是外公亲自设计的，他曾无数次骄傲地给客人介绍每一处细节。如今她又回到这里，难道是外公冥冥之中的安排吗？她放下照片，轻步下楼来到院子里，用脚步踏遍院落的每一个角落，仔细找寻童年的记忆。记忆的片段星星点点越集越多，点渐渐连成线，线又织成网，唤醒的记忆越多，感触也越多，眼泪不知何时已布满脸颊。
    住进老宅已经几天了，空闲的时间变得特别多，雨涵打算利用这些时间来重拾画笔。她本来就喜欢画画，之前总是忙于各种事情，上学后也没有时间再随心所欲地画了。
    她打开画夹，铺纸执笔，把记忆中和现实中的老宅融为一体，用画笔展开思绪，定格在画纸上，也永远留在记忆里。无论以后她去到哪里，都可以清晰地记得老宅里的丝丝点点，记得外公的心血。
    傍晚，詹姆斯回来时她正在院子里画那几棵梧桐树，夕阳下橘色的天空明艳，衬着梧桐树巨大茂盛的树冠，她把儿时记忆中的秋千也画入其中，让画面除了静美又多了些温馨。他没有打扰她，远远地看着，目光深邃幽蓝。雨涵抬头时，他已收回那沫幽蓝，简单地说了句“画得还不错。”
    第二天下午，詹姆斯便带了几个工人来，他们拆了院子里光秃秃的铁架，在原地装了一座跟雨涵画中一样的秋千。雨涵站在楼上露台看着，并困惑着，到现在为止詹姆斯对她表现出来的随和、亲切、体贴……这些都是出于什么目的呢？他趁人之危把她变成他的情人，但却没有碰过她，不曾同房。他这是有什么打算？雨涵思来想去，一个个疑问交缠在一起，很难梳理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一连几天，雨涵都是用画画度过的，她画了梧桐树，画了高墙院子，画了篱笆花圃……詹姆斯每天早晨都会在吃早餐时看报纸，等她下楼吃早餐之后他才出门，但晚上回来的时间不固定，他一直睡在书房隔壁的客房，令雨涵担心的同房事件也并没有发生。两个人即使碰面也没什么过多交流，时间长了到也相安无事。雨涵也逐渐习惯了这种简单平淡的相处方式，心中没了刚来时的惶恐，心情也渐渐平静。
    这天早上，吃过早餐，詹姆斯刚走两步要出门，又转回身说：“你没事可以出去走走，不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冯叔的车留给你用，你想要去哪里就吩咐冯叔送你。”
    没等雨涵回应，他已经大步走出门去。雨涵定定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莫名有涟漪泛泛，但心中另一个声音仿佛在说“雨涵，你要清醒。”
（十二）遭受羞辱 - 冤缘劫 - 笠清

    上海的夏末雨多晴少，雨涵立在露台上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住进老宅已经一段时间了，远离了一切繁杂世事，每天就只是看风景，画画，然后发呆……做人家情人的日子似乎太过安逸舒适了，这让她渐渐感到一种负罪感。她现在的处境并不是可以享受这种安逸舒适的状况，家里的母亲让她牵挂，亲密的朋友让她想念，新学期的学业也该做个了结。
    冯叔开车把雨涵送到弄堂口。她遣了冯叔回去，独自一个人往里走。离开几天了，弄堂里没什么大变化，每一个水洼，每一块砖头，本都该是熟悉的，但雨涵却觉得这一切像是蒙了一层雾似的有些生疏，好像她已经离开了很久似的。
    雨涵推了推门，门是从里面拴住的，她按了门铃，不久便听到有人来开门。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探出头问：“小姐找谁啊？”
    雨涵也是一愣，但马上就辨认出，眼前这位妇人是帮过佣的姚妈，早前在她家做了很多年，后来家里拮据就把姚妈辞退了。
    雨涵喊了句“姚妈。”，不觉鼻子一酸泛出眼泪在眼眶打转。
    姚妈也认出她来，“啊……看我这眼神，是小姐回来了！”赶忙打开屋门，请雨涵进去。
    雨涵进到屋里，环视一周，门廊、客厅都被收拾得干净整齐。
    “姚妈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刚来。老爷托我家亲戚给带了口信，叫我回来的。”
    “有姚妈照应家里，我就放心了。” 雨涵感激地拉住姚妈的手，声音哽咽，“我妈在楼上？”
    “是，夫人最近身子弱，刚吃过早饭，上楼歇着了。”
    雨涵独自上楼来，轻轻推开母亲房门。
    母亲正在床上半躺着，才离开几天的工夫，她已经消瘦脆弱不少。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雨涵回来，母亲赶忙坐起身来，嘴角微微抽动，向她伸出手。
    “雨涵，你回来啦？！这几天过得好不好？那个詹姆斯有没有为难你？”话音未落，眼泪已经落下来。
    雨涵赶紧过去坐到床沿，握住母亲的手，“妈，他没有为难我，我过得很好，放心吧。您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母亲含泪点头，“家里都好，我就是担心你。”说完就忍不住抽噎起来。
    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哭一会儿，说一会儿，竟然说了整整一个上午。
    陪母亲吃过中饭，雨涵不等父亲回来就出门了。她心里对父亲还是怨恨的，见到面怕也是尴尬，索性不见。空中乌云沉沉的，天气有些闷热，她独自往王吉裁缝店走去。
    心莲不在家，听管家说是去学堂了。雨涵看天色还早就往学堂走去，说不定能在那里碰见她。
    过两天就要开学了，学堂里人不多，几个忙忙碌碌的学生，应该是在准备开学典礼。雨涵先到教务处，见到佟先生。佟先生身穿长衫带着一副眼镜，是个斯文的书生。他听到雨涵说要休学很是震惊，惋惜不已，雨涵就只是低头不语。佟先生看出她决心已定，似有难言之隐，也不好再三阻拦，最后也只好惋惜地连连叹气。
    告别了佟先生，雨涵地在校园里转了转，想着自己可能再没有机会在这里读书了，不禁有些留恋和失落。她猜想心莲大概会在校刊社，就直奔那里。
    还没到校刊社门口，就看见杨淑桦迎面走过来。她步履端庄，一身淡紫色蕾丝缎面洋装，高贵又美丽的额头微微扬着，精心梳理的头发用紫色丝带绑着，波浪发卷垂到肩膀随着步伐有韵律地轻摆着。整个学堂里没有哪个人不认识杨家二小姐的，但雨涵与她并不熟识，也不是需要打招呼的关系，索性微微低头与她擦肩而过。杨淑桦高傲地扫了她一眼，但刚刚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挡在雨涵面前，一双丹凤眼直瞪着她。雨涵吃了一惊，不明所以，也睁着眼睛回望着她。
    杨家二小姐眉头一皱，气势汹汹地先开口：“你就是那个林雨涵吧？”
    雨涵被问得一阵茫然，心里纳闷杨二小姐怎么会认得她，嘴里轻声说了个“是”字。
    杨淑桦不知哪来的火气，刚刚还端庄高贵的脸庞瞬间被愤怒填满，抬手“啪”地一声打了林雨涵一巴掌。
（十三）老宅失火 - 冤缘劫 - 笠清

    雨涵没有任何防备就跌倒在一旁的树丛里，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左脸火辣辣的疼，脑袋嗡嗡作响，半天回不过神来。
    杨淑桦趾高气扬地站在她面前，“不叫的猫最偷腥，平时看着你装文静贤淑、装委屈可怜，背地里到很会勾引男人啊！先是把我三弟的魂勾走了，把我家搅得天翻地覆。现在又想勾引詹姆斯先生，你好能耐啊！”
    雨涵伏在地上，心里渐渐明白了挨打的原由，虽然委屈可她却没半句辩解言辞。不远处走来两名女学生，撞到这场景都吓得一愣，但杨家二小姐的事没人敢插手，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就纷纷避开绕路走开了。
    杨淑桦见林雨涵没有半点气势，显然被镇住了，她毫无疑问已经占了绝对上风，便得意地轻舒了一口气。
    “你最好安分点，离詹姆斯先生远点，不然我让你在整个上海滩名誉扫地。”她顿了顿，丢下最后一句狠话，“哼，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又恢复了之前端庄高贵的脸，踱着步子走了。
    林雨涵慢慢站起身，头一阵眩晕，人也跟着踉跄了一下。她重新站稳身子定了定神，轻轻浮了浮粘在衣服上的泥土。脸上还是火辣辣地疼，手掌被树枝刮破的地方渐渐渗出血来，鼻子喉咙一阵泛酸，委屈的泪水也涌入了眼眶。她努力咬着嘴唇忍住眼泪，心里嘲笑自己的脆弱，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人生，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以后可能还会遭遇更加不堪的羞辱，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就应该承受。
    阴沉的天空下起毛毛细雨，雨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老宅的。宋妈开门看到雨涵的样子惊呼一声，赶忙把她扶进屋里，“林小姐，怎么没让老冯开车去接？”
    幸好詹姆斯还没回来，雨涵心想，还好，省得她编理由解释了。宋妈帮着雨涵换下潮湿的衣服，擦干净脸和手。雨涵感觉精疲力竭，不想动也不想吃晚饭，就直接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宋妈端来热姜茶。
    “林小姐，先喝点姜茶除除湿气。”
    雨涵觉得头昏沉沉地，身体里似被抽离了什么，丝毫没有力气。她强打精神说：“不用了，詹姆斯先生回来别跟他提这事，就说我外出累了，先休息了。”
    “我给您煮点粥吧，吃一点东西再睡。”
    见雨涵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宋妈只好关门出去。
    詹姆斯回来时整栋房子里异常安静。他看了看表，才八点多钟，感觉家里气氛似乎很不寻常。
    喊了两声宋妈，她才从后厨跑过来，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说：“詹先生，您可回来了。林小姐今天出去了，回来时好像不舒服，晚饭也没吃，我正给她煮粥呢。”
    詹姆斯刚倒好一杯水，杯子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便放下杯子急匆匆地上楼去了。宋妈也捣着小步气喘吁吁地跟上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很安静。詹姆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走到床边，扭开床头台灯，屋内立即被柔和的橘色灯光笼罩。
    雨涵闭着眼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睫毛微微颤动，额上渗出涔涔汗珠。詹姆斯顿觉不妙，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果然滚烫。
    “快去叫冯叔备车。我给汤姆医生打个电话。”
    詹姆斯挂断电话从书房出来，冯叔已经站在大厅里候着了。
    “冯叔，你去圣玛丽医院接汤姆医生过来，他现在在医院门口等你。”
    冯叔应着，转身急匆匆地出去了。
    詹姆斯折回雨涵的卧室，“宋妈，拿毛巾来。”
    詹姆斯用毛巾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她迷糊地动了动嘴唇。看着她微红的脸，詹姆斯目光阴暗焦灼。
    汤姆医生很快就到了，这是位西洋医生，他给林雨涵简单地做了检查，然后拿出装着西药水的小瓶和玻璃针管给她打了一针，临走又留下一个装西药片的白纸包。他和詹姆斯用英文交谈，宋妈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听不懂，也帮不上手。医生走后，詹姆斯跟宋妈详细交代，药片什么时候吃，吃多少。宋妈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懂这些西洋药片怎么这样麻烦。詹姆斯不放心，又简要地强调了一遍，并用笔标在纸包上，宋妈才算记住。
    宋妈打开房门要出去，门外一股烟窜进来，把她呛得咳了两声。詹姆斯也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宋妈回过神来，顿时一锤拳叫了声：“哎呀，我熬的粥！”赶忙往楼下跑。詹姆斯看了一眼雨涵，她睡得很安稳，便也起身跟着下楼去。
    黑烟从后厨房穿过餐厅漫布了整个一层大厅，正徐徐地沿着楼梯往楼上弥散来，看样子后厨是烧着了。詹姆斯不敢大意，赶紧给消防局拨了个电话。
    宋妈一边咳着一边从厨房跑出来，显然被吓坏了，声音带着哭腔说：“詹先生，烟太大了，根本没办法进去。这可怎么是好啊？！”
    “消防局的人一会儿就到。我先上楼去叫醒林小姐，宋妈你先都到院子里待着，冯叔回来也别让他进来了。”
    詹姆斯跑上楼，楼上的烟也渐渐浓密起来。他冲进雨涵的卧室，大声喊：“林雨涵，快醒醒，着火了！”
    詹姆斯环视房间想找件衣服给她披上，却一时情急找不到。
    雨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烟越来越大，詹姆斯来不及多想，他用被单把雨涵一裹，横空抱起。
    这回雨涵被彻底惊醒了，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裹在被单里根本动弹不得。她看到詹姆斯放大的脸近在咫尺，男性的气息包裹着她，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不知怎么，脸红了起来。
    詹姆斯低头看她，眼光捉摸不定，此刻无暇多想，抱着她快步下楼。
    楼下的烟很大，雨涵被呛得咳了两声，然后他们已经冲出房子，她的身体被轻轻地放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在这里坐着别动！”丢下一句话，詹姆斯又转身返回。
    林雨涵看着他重新冲入浓烟滚滚的宅子，心中一紧，想喊什么却又感觉喉咙干涩，手里的被单不由得攥紧了。思绪一阵恍惚，自己这不是在做梦吧？
（十四）修养身体 - 冤缘劫 - 笠清

    洋房主楼后面的厨房是单独一栋，跟主楼连着。雨涵现在坐的位置看不到失火的厨房，只能看到有烟从房子正门里冒出来，更大的黑烟从宅子后面往天上冲，火光的影子映照在两旁梧桐树上明晃晃地跳动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涵紧张地盯着房子正门。不知过了多久，看到詹姆斯拉着宋妈从门里出来，她才略微松了口气。
    宋妈手里拿了条毛巾，还要回屋里去，詹姆斯拉着她。两人争执的档口，院子外面传来了沉闷的摇铃声，叮铃——叮铃——，声音由远及近，是消防车到了。
    漆着大红的消防车来了两辆，还有一辆消防局的小轿车。消防员拉着水车冲到房后，有几个人开始上下摇动扳手压水，水柱便从管子里直喷向后厨，水汽和烟气交织着向漆黑的天空中升腾。
    小轿车上下来一位长官，紧跑几步来到詹姆斯跟前，“詹姆斯先生，我是这个区的消防局局长，鄙人姓潘，全名潘云石。您先后退到安全位置，这里交给我们。”
    詹姆斯朝他点点头，“那就麻烦潘局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接到电话，一刻都没耽误，就赶过来了。”这位潘局长胖胖的脸上挤满笑纹，拍着胸脯说：“您放心吧，我亲自出马，这火保证一会儿就灭，一点儿火星都不能让它留下。”
    詹姆斯点点头，转身走到离林雨涵不远的位置站定。
    潘局长嘴上指挥着让消防员卖力救火，眼睛却滴溜溜地打量着这栋房子、整个院子、还有院子里的人，他瞥了两眼坐在远处的雨涵，心里猜测她的身份。
    冯叔送完洋医生回来，被这景象下了一跳。
    明火渐渐灭了，烟还在冒着。潘局长又指挥消防员，进到后厨仔细检查，他声音格外大，卖力地吆喝着指挥手下。
    詹姆斯跟冯叔和宋妈交代了几句，然后转身对雨涵说：“今晚不能在这里住了，我们走吧。”
    雨涵本来就发着烧，再经历这样一场惊吓，大脑有些晕晕乎乎地反应不过来。
    见她没有反应，詹姆斯皱眉，说：“自己能走吗？”
    雨涵回过神来，想到刚才自己好像是被他抱下楼的，不禁脸一红，赶紧说：“能走，我能走。”
    雨涵跟着詹姆斯走到院外停着的轿车旁，詹姆斯打开车门示意她上车。雨涵顺从地坐到车里，不敢多话，心思还沉浸在刚才的尴尬中。詹姆斯自己坐到驾驶的位置，启动车子，车灯亮起，把漆黑的马路照出一片光亮，车子就顺着这光亮缓缓前行。
    两人一路无语，车里只能听到马达转动发出的声音。
    时间已是深夜，路面上基本没什么人，零星有车夫拉着黄包车匆匆赶路。雨涵正有些昏昏欲睡时，路两侧多了几盏路灯，车子已经停在华懋饭店门口。
    饭店的门童正靠着墙角打盹，被汽车的声音惊醒，赶快跑过来拉开车门，待詹姆斯下车，门童又小跑着到雨涵这边开门。
    雨涵身上穿了一件睡袍，外面裹了一条被单，置身于如此辉煌气派的饭店大门口，显得格格不入，更滑稽的是还有门童贴心为她拉开了车门，等她下车，画面很是尴尬。她窘在那里动弹不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詹姆斯走过来，把车钥匙递给门童，示意他去泊车，然后弯下腰挡住雨涵这边的车门，低头对她说：“下来吧！”
    雨涵认命地皱眉，然后把被单拉高挡住半个脸，才缓缓移身下车。两人走入饭店大厅，雨涵身后的被单一拖一拖地扫着地板，画风奇特。
    深夜，华懋饭店大厅里没有客人，只有两个侍者规矩地站在柜台后面，看到他们进来先是一鞠躬，然后错愕地微张了张嘴。其中一个回过神来，小跑着过来给詹姆斯递上房间钥匙，紧接着表情怪异地转过脸去假装忙其他事，不敢再看他们。
    雨涵转了转露在被单外面的一双眼睛，突然意识到，在这里没有人认识她林雨涵，但是都认识詹姆斯，丢人也是他丢人。她偷瞄詹姆斯，后者表情很淡定，看不出任何窘像。也是，他一向都是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说不定心里也十分尴尬呢。这样想着，她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雨涵就这样无力地狠狠报复了他一次。
    雨涵之前两次来这家饭店都是心虚地走楼梯，今天是第一次乘电梯。电梯吱吱呀呀地载着两人到了六楼，叮地一声响，电梯侍者垂着眼睛替他们拉开电梯栅栏门，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紧绷的面目大概是憋着笑意呢。
    詹姆斯却好像没有丝毫察觉似的，从容地拿出钥匙，开了总统套房的房门。
    还是这个房间，几天前发生的一幕幕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丝丝滴血的心痛现在好像也不那么痛了。雨涵用力甩甩头，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好像已经发烧到神志不清了。
    进到房间里，詹姆斯指指里面一扇屏风门，说：“这里面是卧室，你今晚就睡在这里。”说完，他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摊开一堆文件看起来，不再理睬她。
    雨涵推开屏风门，眼前是一张十分奢华考究的欧式大床，床栏四周有层层叠叠的金边帷幔，床上铺了光滑的缎面床单，还有面包似的柔软枕头。她真的很累了，床铺出奇的柔软，让她忍不住把身子蜷缩进去，整个身体立刻被柔软温暖包围，舒服极了，困倦也就排山倒海地袭来，让她无力抵抗，昏昏睡去。
    詹姆斯看一眼座钟，起身整理了下桌上的文件，然后轻轻地推开屏风门。
    雨涵已经睡着，清浅的呼吸均匀平稳。詹姆斯轻轻走过去，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的温度。还好，刚才一番折腾没有让她病情加重，看来汤姆医生的药还奏效。
    詹姆斯拉了拉被单给她盖好，却发现她放在被单外面的手有血迹，他眉头锁紧，轻轻翻开她的手掌，好在只是表皮擦伤并不严重。是刚才火灾时受伤的？他仔细回想一下，应该不是。难道是白天外出时发生了什么意外？这才出去大半天工夫，又是发烧又是受伤，她是怎么搞的？看着她熟睡的脸庞，詹姆斯皱眉，眼中透着焦虑。
（十五）关怀倍至 - 冤缘劫 - 笠清

    林雨涵一觉醒来已是快到中午了，她拉开屏风门看见宋妈正在外厅整理衣服。宋妈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见林雨涵脸色比昨天好了许多，也放下心来。
    “林小姐，您起来了。”宋妈摸摸放在茶几上的一个瓷盅，接着说：“詹先生交代让您起来先喝粥，然后吃药。这粥现在还是温的，正好喝。”
    雨涵走过来坐下，“宋妈，老宅那边情况怎么样？”
    宋妈难掩悔恨，叹了口气说：“主楼是没有损坏，可是后厨差不多都烧完了。我这次闯了大祸了……”她用袖子擦擦眼角，“您身体病着还要经历这么一番折腾，我真是罪过啊……”
    雨涵不忍看宋妈难过，握住她的手道：“宋妈，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好在大家人都没事，宅子主体也没什么大碍。”
    “林小姐，您和詹先生都是好人，不但没怪罪我，还反过来安慰我……唉，我过意不去……”宋妈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雨涵端起瓷盅来转移话题，“喝粥吧，我正觉得饿了。”
    雨涵连喝了几口说道：“这粥不错，是宋妈带过来的？”
    “是詹先生叫这里饭店厨房给做的。家里后厨翻修，说是要好几天才能完工，詹先生让我给您带来几件换洗衣服，您还要在这里委屈几天。”
    “怎么会委屈呢，这家算是上海最好的饭店了，到处贴金镶银的好不豪华呢。”
    “好是好，可还是没有在家里住着方便舒适。詹先生还要在这沙发上将就，怎么会舒服呢。”
    雨涵听了宋妈的话，喝粥的勺子停在半空，眼睛盯着沙发上的锦簇花朵图案出神。
    宋妈继续折着手里的衣服，那是昨晚失火时詹姆斯穿的衣服，折好后塞入一个布包打扣系好放在一边。又打开另外一个包袱，拿出几件干净的新衣，雨涵和詹姆斯的衣服整齐地折在一起放着。
    “林小姐，现在身子感觉好些了吗？昨天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回来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呢？詹先生问我原由，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雨涵朝宋妈笑笑，“可能是昨天淋了点小雨受了湿寒，没什么大碍。”说完便一勺一勺，认真地喝起粥来。
    晚上，詹姆斯回到饭店，看见雨涵便问：“你今天按时吃药了吗？”
    “吃了，我已经感觉好多了。”雨涵乖乖回答。
    “嗯，你早点休息。”詹姆斯说完又坐在办公桌前开始看文件。
    雨涵无所事事地在他周围转悠，东摸摸西看看，磨磨蹭蹭看似有话要说的样子。
    詹姆斯不耐烦地抬起头，“你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被他问得一惊，雨涵吞吞吐吐地说：“你……嗯，你今晚还是要睡沙发吗？不如……我们换换，你睡床，我睡沙发。”
    詹姆斯这才明白，原来她是因为这事忧心忡忡，心里觉得好笑，但脸上还是一副严厉的表情。
    “你睡沙发？你身体还没恢复，是想病情加重，再给我多添点麻烦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是担心这个沙发这么窄……嗯……要不，我们都睡床，那个床很大的，一人一半也不会挤。”
    看着林雨涵一脸认真的表情，詹姆斯心头温润地一荡。不过，这女人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是单纯还是愚蠢啊？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戏虐的眼神直视她的眼睛，一步步逼近，目光逐渐加深。
    两人贴得太近了，雨涵心虚地垂下目光，身体不由地后退，直到背靠墙壁无路可退。可是他却还在逼近她，厚重的呼吸撞到她脸上，男人刚毅的气息扑面，让她心脏狂跳不止。
    “你这个女人，是在挑逗我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身体贴近伏在她耳边。
    两个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他说话的气息吹在她耳朵里，麻酥酥地发痒。
    雨涵紧张得不能动弹，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不是……，我……要去睡觉了。”她用力推开他的身体，飞快地冲入里间卧室，关上屏风门。
    看着林雨涵一溜烟消失的身影，詹姆斯嘴角扬起玩味一笑，这次算是给她个小小的警告，谁让她对男人这么不设防。不知怎么的，心情却很好。
（十六）调查真相 - 冤缘劫 - 笠清

    英国乔治逊公司在上海的办公新址是一栋欧式的四层大楼，总裁办公室在二层视野最好的位置。刚刚搬运过来的整箱文件物品有序地堆放着，占满了大半个房间。詹姆斯正在把一箱书开封，一本本分类归整入书架。
    两声敲门声响起。
    “进来。”
    秘书赵宗礼推门进来，他环视了室内一眼说：“总裁，等一下请几个职员过来帮忙收拾。”
    “不用，这些我自己慢慢整理就好。”詹姆斯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递给赵宗礼，“那批洋纱的订单我已经签好了，催促英国那边尽快装船发货。”
    赵宗礼打开文件夹看了一眼，微微皱眉，“这次的订货量是不是太大了？”
    “只有这个量才能签到这么低的价格，而且确保我们是独家垄断。”
    “杨天齐做生意还只是个新手，我们下这么大的注，万一他扛不下来，给搞砸了怎么办？”
    詹姆斯若有所思，“就当是考验他好了。经过这个磨练，会让他快速成长起来，以后他还要独挡一面，至少要有这个本事。”
    赵秘书合上文件夹，“好，我这就给英国发电报。希望您没有看错人。”
    詹姆斯轻松地一笑，“如果他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不是还有你赵宗礼嘛？你一定会帮我把这批货脱手，不会让我赔钱的。”说完继续往书架上摆书。
    詹姆斯难得开玩笑，似乎心情不错。虽然新搬入的宅子刚刚失了火，闹了不小的动静，今早消防局长还亲自打来电话关心慰问。
    赵宗礼无奈地抿了抿嘴，面对詹姆斯的幽默他总是不上道，永远只会板着一张扑克脸，从来不会配合地笑一下。
    刚要转身出去，他又想起什么折回身说：“昨天，您让我查的事，查出了些头绪。”
    詹姆斯暂停手中的动作，回过头等着赵宗礼继续说下去。
    “那天早上，林小姐先回了在弄堂的家里，是冯叔开车送她去的。她一上午都待在自己家里，吃过午饭后，她独自一人去学堂，见了教务处的教师佟先生。后来，在校园里遇见杨家二小姐杨淑桦。林小姐和杨淑桦两人不知因为什么发生了争吵，林小姐好像是被杨淑桦打了耳光……”赵宗礼的话音越来越小，随后停了下来，等待詹姆斯的反应。
    詹姆斯拿着书的手臂停在半空，“被……杨淑桦……打了？”他声音轻得像是在问自己。
    赵宗礼感到屋内的空气渐渐冰冷，他接着说：“有路过的学生看见了，……应该是这样没错。”
    几秒钟的停顿过后，詹姆斯用力把书插入书架，回身说：“过两天的开幕典礼，让林雨涵陪我一起参加。宗礼，你安排一下，林小姐的衣服首饰要最奢华的。”
    “好的。”赵宗礼应道。
    詹姆斯大概能猜到林雨涵被打的原因，但她受辱回来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而要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呢？在上海滩，忍辱负重只能被看做懦弱无能，只有自身强大才能不被欺负。他要给这个未经世事的女人好好上一课。
（十七）温馨晚餐 - 冤缘劫 - 笠清

    林雨涵坐在华懋饭店六层总统套房客厅的沙发上，膝上摊着一本书，目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望向黄浦江面，窗外的景象在她看来就像是一幅巨画。手边没有笔和画纸，她便用眼睛一笔一笔地在脑海里描绘。厚重笔墨渲染的是远处涛涛江水和天空中翻滚的云层，清淡笔墨刻画的是近处忙碌谋生的摆摊小贩、黄包车夫、卖花女孩，画面喧嚣中又裹附着沉重的宁静，仿佛脆弱的烛火任凭再怎么努力挣扎也翻不出这重重浓雾。
    也许以后的某个时刻，当她回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也能在脑海中重现出这副画面。
    太阳刚刚西斜，詹姆斯就回来了。
    “明天晚上公司有开幕典礼，你要陪我一起参加。赵秘书会送来你要穿的礼服，你不用操心什么，他会替你安排好。”他语气温和平静，却有着让人无法反驳的气势。
    雨涵安静地听着，心思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画作里。
    詹姆斯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想着她被打的事情，心中有疼痛微微收紧。
    雨涵感受到他目光的温度，也转过头回望他，却见他微扬嘴角，说：“你身体恢复差不多了，今天我们去楼下吃晚饭，这里的西餐厅还是很不错的。”
    他温柔的声音加上那浅浅一笑，让她的心头莫名一颤，“哦……那我……我需要换正式的衣服吗？”
    “不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随意就好。”宠溺的语气仿佛是真的情人一般。
    雨涵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昨天他还戏虐她，他这变化无常的情绪还真让人难以捉摸。
    华懋饭店的西餐厅在大堂的西侧，餐厅里灯光柔和，有三名小提琴手在演奏柔美的乐曲，侍者们穿着燕尾服，昂着头，托着盘子走来走去。
    詹姆斯打开菜单看，“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都可以。”
    詹姆斯抬眼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满意她的回答，然后他没再说什么，径自点了餐。
    他把菜单交还给侍者，最后交代一句：“所有的食物都不要放虾。”
    等餐的时间，詹姆斯给雨涵讲解西洋餐桌礼仪和那些刀刀叉叉的用处。
    雨涵撇撇嘴，“不就是吃个饭吗，怎么这么麻烦。”
    詹姆斯温柔一笑，“你不是要去英国吗，这些早晚都是要学会的。”
    开胃菜和餐前红酒端上来了，詹姆斯端起酒杯向她示意，雨涵也学他的样子端起酒杯跟他轻轻碰了一下。随着酒杯清脆的碰撞声，粉红色的液体在透明的杯中旋动，很是漂亮。雨涵喝了一口，红色液体入口酸甜，并不像真的酒那样辛辣，于是又抿了一大口。
    詹姆斯温馨提醒：“这葡萄酒虽不像中国酒那么辣口，但喝多了也是会醉的，你还是慢慢来吧。”
    半杯酒下肚，雨涵一扫刚才内心的阴霾，感觉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起来。
    “我能问个问题吗？”她白斩的脸颊上已经出现两抹红晕。
    “你说。”詹姆斯正在切一份牛排，修长的手指握着银白色的刀叉，不知为何，雨涵竟觉得这画面很好看。
    切好后，他绅士地把盘子递到雨涵面前，又开始切另外一份。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你不是真的想要一个情人吧？”
    詹姆斯夸张地皱眉思考，“因为我需要有一个女人来替我赶走周围那些蜂蜂蝶蝶，让我能安心做大事。”
    “那就是挡箭牌的意思了？”
    “差不多。”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恰好需要我的帮助，而且最重要的是，你目的明确，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交易结束以后我不用担心你会缠着我，给我添麻烦。”
    雨涵撇撇嘴，他这高高在上自信的姿态很让人生气。
    詹姆斯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接着说：“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扮演好情人的角色，等到该结束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离开，不管是去英国留学还是哪里，都能替你办到。”
    这是个不小的诱惑。雨涵认真地掂量着詹姆斯给出的答案到底有几分可信，回想这几天来的相处，他虽然有时语气犀利，但对她并无实质的恶意侵犯，也看不出什么其他企图，这解释似乎说得通。
    心头的疑虑稍稍放下，雨涵轻松一笑举起酒杯，“好，那就我们就各司其职，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晚餐后两人江边漫步，月光朦胧，初秋的晚风从江面上吹过来略带凉意。詹姆斯脱下外套自然地披在雨涵身上，雨涵回眸报以感谢的一笑，心想，这英国男人的绅士风度的确容易让女人产生遐想，难怪身边会招来那么多蜂蜂蝶蝶。
    “詹姆斯先生是从小在英国长大的吗？”
    “你今天的问题好像特别多。”
    雨涵挑了挑眉，解开了心头压抑已久的疑虑，两人间的气氛似乎也变得轻松随和了。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方便我们以后和睦相处。”
    詹姆斯把目光投向江对岸远处微弱的灯光，目光幽暗，像是在回忆一个很久远的故事。然后他幽幽地开口说：“詹姆斯是我养父的姓，我本姓夏。”
    雨涵惊讶地看着他，感觉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正逐渐在自己面前展开，酒也醒了大半。
    “我出生在中国安徽，刚才出生不久母亲就带着我来到上海，投奔在上海谋生计的父亲。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因为变故去世，母亲受到打击病倒，不久也离世了，我便成了孤儿，寄宿在一家西洋教堂。当时我的养父母詹姆斯夫妇正好在上海，机缘巧合他们收养了我，并且把我带回英国。我在英国读书，之后跟着养父学做生意。我的养父詹姆斯先生是一个智慧且开明的老头，他给了我很多人生启示，但又不苛求我遵照他的想法去生活，而是让我自己去决定该走的路。”
    雨涵安静地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或是根本无需安慰，因为他讲述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哀伤，平静得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过了许久，詹姆斯收回目光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十八）开幕典礼 - 冤缘劫 - 笠清

    接近傍晚的时候，赵宗礼带了几名侍女来到总统套房。
    “林小姐，我是詹姆斯总裁的秘书——赵宗礼。”
    雨涵微微点头示意。之前赵宗礼每天会去老宅接詹姆斯上班，雨涵有几次在二楼露台看到他为詹姆斯开车门，但正式打招呼这还是第一次。赵宗礼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俊冷，神情简练利落，说话时表情严肃，看起来并不好亲近。
    “您今天参加开幕晚会要穿戴的礼服和首饰都准备好了，她们会帮您整理打扮，总裁五点钟会来接您。另外，老宅的后厨已经修缮完工，今晚您就可以回宅子住了。”
    还没等雨涵答话，他侧头向身后的侍女说：“你们帮林小姐梳妆打扮，一个小时之内要全部都整理完毕。”说完向雨涵一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林雨涵本还想跟他亲切地打招呼，没想到位赵秘书说话言简意赅，行动干净利落，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硬气，比詹姆斯还有过之，这对主仆真是绝配了。
    林雨涵被几位侍女梳妆打扮完毕，从里间卧室里出来的时候，詹姆斯已经在客厅等候了，他一身黑色金丝西装站在客厅中央，身姿修长挺拔，气质儒雅倜傥，难怪有那么多名流小姐们蜂拥而上。屏风门缓缓拉开，雨涵身着粉红色蓬纱长裙，乌黑秀发高高盘起用点点茉莉花点缀，眉淡如秋水，玉肌伴清风，宛如仙子般徐徐移步至詹姆斯面前。
    眼前的林雨涵让詹姆斯的心不由得一震，那不是庸脂俗粉的美艳，而是清新脱俗的嫣然，而这更能让人心动。
    詹姆斯轻咳一声来平复自己心脏的悸动，然后说：“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雨涵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打扮是不是太过隆重了？”
    詹姆斯韵味一笑，“不会，今天你是主角。”说完，便牵起她的手走了出去。
    乔治逊公司的新办公大楼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礼宾队排列在大门两侧欢迎来宾，大门上方挂了巨大的红色横幅“恭贺大英帝国乔治逊公司中华区开幕——暨办公大楼落成典礼”。
    赵宗礼开的车子还未停稳，乐队便奏起了欢快的迎宾曲。车门被拉开，一群人围了过来，还有刺眼的镁光灯“啪”的一声爆开。雨涵被吓了一跳，看到这阵势越发显得局促紧张起来，手足无措。詹姆斯先下车，然后回身牵林雨涵的手，轻声说：“没事，你跟着我就行。”
    他们下了车，詹姆斯把雨涵微颤的手放入他的臂弯，让她挽着他的手臂，然后对她鼓励地一笑，他们在众人的簇拥下踏上红色地毯进入大厅。
    鹅黄色大理石墙壁映着水晶灯璀璨夺目，整个大厅金碧辉煌，宛如英国皇家宫殿，宾客们全体起立鼓掌迎接。
    大厅的一端搭起了一个圆形台，詹姆斯带着雨涵一直走到上台，众人的掌声响了一阵子才渐渐安静下来。詹姆斯上前一步走到麦克风前，开始发言。
    詹姆斯说的什么话雨涵完全没有听进去，她站在他身边，感受台下无数眼睛投射过来的目光，有探究，有欣赏，有嫉妒，有垂涎……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让她如坐针毡很不舒服。好在他讲话时间不长，很快台下又掌声雷动，詹姆斯又重新牵起雨涵走下台来，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两人走到大厅中央，詹姆斯突然一转身揽住雨涵纤细的腰，身体贴近，在她耳边小声说：“华尔兹，你会跳吧？”
    呼吸软软地吹在耳畔，腰身被他钳住，手被他紧紧握住，这突然袭来的紧密接触让林雨涵大脑一片空白，僵在那里无法答话。
    悠扬的舞曲已经响起，詹姆斯接着说：“不会也没关系，身体放松别那么僵硬，跟着我跳，先退右脚。”
    雨涵就这样被詹姆斯拖着跳起舞来。
    不得不承认詹姆斯是个很好的舞伴，他把雨涵带的很好，每一个步伐都提前给出身体提示。雨涵起先几步磕磕绊绊，随后就自如起来，被他拖来拽去，一会儿转圈一会儿下腰，裙摆翩翩，也好像是个善舞者。一曲毕，众人纷纷鼓掌喝彩，雨涵还像在梦中一般，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竟然跟他一起跳了一支舞。
    詹姆斯牵着雨涵的手微笑向大家鞠躬致意，趁机在她耳边轻声说：“第一次跳算是表现不错，下次注意不要总踩我的脚就更好了。”雨涵脸颊微红。
    詹姆斯跟几位老板谈话，雨涵闲在一旁，刚想找个角落歇歇，几位太太就围上来。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啊？”
    “我姓林，林雨涵。”雨涵礼貌地点头。
    “林小姐好漂亮啊！”
    “是啊，是啊，今天晚会最耀眼的就是林小姐了！”
    “林小姐这项链上的钻石成色真好，跟林小姐的气质正搭配。”
    “詹姆斯先生对林小姐真是好呢。”
    “是啊，林小姐真好福气。”
    “林小姐这么漂亮，气质又高贵，难怪詹姆斯先生对林小姐着迷。”
    林雨涵被她们围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没完。
    “我……我……对不起，我失陪一下。” 雨涵逃开包围。
    她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长舒一口气。在詹姆斯身边就突然变成了焦点人物，她非常不习惯这样被瞩目，开始怀念以前无人关注的时候，虽然无聊但起码还可以清静地待一会。她突然想到杨天齐，抬眼环望并没有找到他，却看到林达勋端着一杯酒急匆匆地向她走过来，嘴巴笑得合不拢。
    “雨涵，你做的很好，为父真为你高兴。詹姆斯先生能带你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说明他很看重你。你要好好表现，咱们家以后就都靠你扬眉吐气了，看谁还敢小瞧咱们。”
    林达勋红光满面，兴奋地挥动着手臂，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们父女。
    雨涵看到不少人都在注意他们，感觉更尴尬了，淡淡地说：“妈妈身体怎么样？”
    林达勋还沉浸在自己的兴奋当中，被雨涵问的愣了一下，然后说：“你妈还是那样，都是陈年旧病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请上海最好的大夫给她看病，请最好的看护照顾她。”
    林雨涵微叹一口气，跟林达勋的兴奋劲儿截然相反，“我不在她身边，你要抽时间多陪陪她。”
    “一定，一定。”林达勋继续兴奋地说，“你妈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风光，也一定替你高兴。”
    雨涵脸上透露出无奈的神情，不想再和他辩驳什么，尽管心中带着对父亲的一丝怨恨，但毕竟是父女，事已至此，她还能怎样呢？
    她扭过脸不想再和父亲说下去，抬眼看见杨淑桦正站在舞池边。她今天显然也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每次舞会中的焦点，这次却没有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此时目光一直跟随着詹姆斯，但眼神中已失去了光彩，没有了往日一贯高傲清冷的气势。她注视詹姆斯的目光突然转向林雨涵，发现雨涵也在看她时便垂下目光，转身淹没入人群中。
（十九）别有用心 - 冤缘劫 - 笠清

    晚会接近尾声，詹姆斯牵着雨涵的手走到大厅门口，温柔地说：“你在这里等一下，赵秘书的车马上就到，我去跟上海商会的老板们打个招呼就过来。”
    詹姆斯整晚都对雨涵软言细语，温柔体贴，把一个完美情人展现的淋漓尽致。雨涵真怕自己会陷入他的宠溺，迷失自我，以为自己真是他的爱人了。大门外的凉风吹进来，让她清醒许多，这一切不过是演戏而已，只是詹姆斯的演技太好了。
    杨淑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雨涵身边，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两人的气氛略有尴尬。
    杨淑桦先开了口：“林小姐，没想到在这儿见面了。”
    鉴于上次被打的经历，雨涵不知她来者何意，心里多了些提防。
    “上次的事…… 有点小误会，还请林小姐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小误会？没有搞错吧？雨涵心里想。
    “改天，我请你和詹姆斯吃饭，算是赔罪了。好不好？”
    “不必了。我跟杨小姐也不是那么熟悉的关系。”
    “哎呀，我跟詹姆斯关系很亲近，以后免不了常见面，林小姐不要这样记仇，让大家尴尬嘛。”
    还没等雨涵再开口，詹姆斯已经回来了。
    杨淑桦声音一扬，甜笑着说：“詹姆斯，我跟林小姐说好了，改天我们一起吃饭。我做东，等定好位子通知你们”
    詹姆斯看了看雨涵，她冷着脸不说话。
    “好啊。”詹姆斯礼貌地回答。
    雨涵诧异地瞪眼看他，詹姆斯却微笑着对她说：“车来了，我们走吧。”
    詹姆斯牵着雨涵上了车，一路上她都阴沉着脸不说话。
    轿车直接开到老宅门口，雨涵看到老宅已经修缮如初，心也放了下来。
    两人上楼走到主卧室门口，詹姆斯轻声说：“早点休息吧。”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雨涵心里的结还没有解开，想到林淑桦今天的态度大反转，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想了想，觉得话还是说在前头比较好。
    “其实，我和杨家二小姐之前有点摩擦，所以一起吃饭的事我不想去。你既然答应了她，你自己和她吃吧。”
    詹姆斯刚刚迈入书房的脚步退了回来，转身认真地看着她。
    “一个人的身份变化了，人际关系、尊卑地位也会跟着变化，有时候隐忍和躲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何况，你的任务不就是替我挡开身边的女人么，你不去怎么行。”
    雨涵瞪着眼，竟无法反驳。他说得的确没错，任谁都看得出这位杨小姐对詹姆斯有意思，是该她发挥情人作用时候了。
    见雨涵不说话，詹姆斯就当是她默许了，语气缓和下来说：“晚安。”
    雨涵回到卧室，卸下了华丽的装扮。回想今天，她算是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有她在詹姆斯身边，他的确是少了许多蜂蜂蝶蝶的骚扰。
    她有点累了，眼皮慢慢合上，脑海里还是舞会上的金碧辉煌、灯红酒绿，詹姆斯带着她转啊转的……
（二十）闺蜜相会 - 冤缘劫 - 笠清

    林雨涵打开画架正寻思怎么打发上午的时间，宋妈上楼来轻敲了敲门说：“林小姐，有客人来了。”
    “客人？找我的吗？”
    “是的，是一位王小姐。”
    雨涵脑海中迅速闪出王心莲，但又觉得不可能，欣喜又忐忑地跑下楼去。
    王心莲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有些拘谨地四处张望，看到雨涵跑下来，难掩兴奋地站起身。
    雨涵开心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拉住心莲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心莲，你怎么找到这来了？能见到你真好。”
    心莲看着雨涵抿嘴笑，又顾忌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宋妈。
    宋妈赶紧说：“你们先聊，我去准备午饭，王小姐中午在这里吃饭吧。”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两姐妹拉着手坐下，万语千言不知该从何说起。
    “雨涵，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前两天乔治逊公司的开幕典礼，你一夜之间变成风头人物了，现在上海滩没有几人不知道你的。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就知道你的住处了，只是一直犹豫，不知道这样冒失过来拜访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怎么会呢？你来得好。我上次去你家没见到你，还在想哪天再去找你呢。”雨涵难掩心中喜悦。“我现在时间多得很，你要常来才好呢。”
    心莲似欲言又止，小声说：“我们在这说话方便吗？”
    雨涵似乎懂了她的顾虑，说：“詹姆斯白天都在公司，家里只有我和宋妈，你就随意一些吧。”
    心莲轻舒一口气，放松了一些，说：“我真是犹豫了好久，怕他们不让我们见面，也怕你身不由己，没有自由。”
    雨涵轻拍心莲手背，会心一笑，“你放心，詹姆斯先生对我挺好的，我没有被虐待，也没有被限制自由。”
    心莲盯着雨涵的脸庞看了一会儿，她脸色红润，气色很好，眉宇之间透出温婉的柔美，似比之前还要美丽动人。
    “雨涵，你不会是爱上詹姆斯先生了吧？”心莲这话一出口，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林雨涵被问得一愣，然后开怀大笑，“心莲，你这话太离谱了吧，怎么可能？！”
    心莲也跟着干笑两声，“我只是瞎猜的，因为你现在的气色看起来真的很不错，好像很幸福的样子。”
    雨涵放低声音在心莲耳边说：“其实，我只是跟詹姆斯先生达成了协议。”
    “什么协议？”心莲还是一头雾水。
    雨涵把食指放在唇间，“这是秘密，我慢慢说给你听……”雨涵把她和詹姆斯的协议对心莲和盘托出。
    心莲听得匪夷所思，半信半疑，但从目前看这对雨涵不是坏事，她也放心不少。
    “好吧，虽然我对那个詹姆斯的做法难以置信，但看到你现在这样子，我也不那么担心了。之前还以为你身处水深火热，替你掉了不少眼泪，真是白白浪费感情了。”心莲撇嘴，假装生气。
    雨涵赶紧撒娇求饶，“好啦，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补偿你的感情。”
    两姐妹说说笑笑，宋妈端来点心和茶水，看到雨涵见到闺蜜如此开心，她也跟着高兴。
    心莲喝了口茶，一扫刚进门时的拘谨，两人说话也随意自在了。
    “雨涵，你知道吗？上次杨天齐一心想要救你，打算带你离开上海，他是从家里拿了钱跑出来的。结果这事被杨家那几位太太拿来当做把柄，闹得很大，非要把他赶出杨家。最后，杨老爷把城东郊一间布店分给他，让他自己经营，从此和杨家脱离关系。那间店我去看过一次，就是以前杨家在东郊的布匹仓库，位置偏僻不说，店面又小又简陋，基本没什么生意。”
    雨涵叹口气说：“都是因为我，杨天齐才会落得如此惨境。”她这才回想起上次在学堂碰见杨淑桦时，她说把她家搅得天翻地覆，原来是在说这件事，便更觉得对不起杨天齐。
    “你也别太自责了。杨天齐他本人到很乐观呢，他说离开了杨家他更轻松自在，布店他只要用心经营，糊口还是不成问题的。”
    “心莲，你家里经营裁缝店，你想办法多帮帮他，让他度过这个难关。到时你们俩个互相扶持，一来二去，感情慢慢就会加深了。”
    心莲淡然地笑笑，“雨涵，你想多了。我现在已经把对他的感情放下了，我们只算是朋友而已。经过这次的事，我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而且用情至深。如果你能给他个机会，你们应该会有好的结果，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的。”
    午饭过后，王心莲要走了。雨涵拉她上楼到卧室，从梳妆抽屉里拿出几块大洋，放在手心数了数。这是她所有的财产，包含从家里出来时随身带来的和后来詹姆斯给她的零用。
    “心莲，你替我把这个转交给杨天齐。我在这里根本用不到钱，他店铺刚刚开业一定处处需要周转。”
    看心莲犹豫，雨涵赶忙接着说：“钱虽不多，但是我的一份心意，毕竟他是因为我……”
    心莲接过钱，说：“好，我会转交的，你的心意我也一定帮你带到。”
（二十一）疑团重重 - 冤缘劫 - 笠清

    赵宗礼敲门进来报告，说：“总裁，当年的警察局长马福彪年事已高，早已退休，现在身体不好在家静养，已经久不露面了。他的儿子马云鹏现在是西区的警察局长，是马福彪一手扶植起来的。”
    詹姆斯眉头深锁，沉思了一下，“好，我们就先会会这个马云鹏。”
    詹姆斯来到西区警察局是提前打过招呼的，他下车时马云鹏已经带着一干手下站在大门口迎接了。
    见到詹姆斯下车，马云鹏赶紧上前鞠躬行礼。“詹姆斯先生您好，我是西区警察局局长马云鹏。您亲自莅临，是我们西区警察局的荣幸啊！”他看上去年纪四十岁左右，一身警服笔挺，没带帽子，脑门光亮，头顶上头发稀疏。
    詹姆斯面对礼遇只是微微点头。
    马云鹏赶紧张罗往里面请，“您快请进，里边请。”
    等詹姆斯坐定，有人端上了茶水，马云鹏才毕恭毕敬地在一旁坐下。
    “詹姆斯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诚惶诚恐。有什么事您知会一声，小的我去您处听令就行，怎敢劳您大驾亲自登门。”
    詹姆斯环视了一下整间办公室，悠然地说：“马局长客气了。我们乔治逊公司在上海立足时间不长，以后还想依仗马局长熟门熟路，多多关照。”
    马云鹏连连点头称是，心里盘算着詹姆斯亲自登门的用意，话也不敢多说，怕言多必失。
    “我听说您的管辖里治安好，偷盗打劫鲜有发生，马局长管理得当啊。我这次来是想在马局长您的地头上找块地盖个仓库，以后乔治逊公司在西区也有个落脚点。”
    马云鹏嘿嘿干笑，“詹姆斯先生您过奖了，马某惭愧！不过您放心，不管您在哪里建仓库，只要是在我的管辖里，我保证不管白天黑夜轮班替您警卫，决不会出一点差错。”
    “有马局长这话我大可以放心了，以后免不了要麻烦马局长。当然，我也不会亏待您，咱们有来有往，来日方长。”詹姆斯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令尊马老爷现在身体可好啊？”
    马云鹏眼珠一转，心想这位从英国来的商人怎么会跟父亲还有交情？
    “还好，还好，只是家父年纪大了，身体各方面都不如以前了。”
    “我是有个私事想请教马老爷，但又听闻他身体欠安不便打扰，所以想请马局长带我向他老人家问问。”
    “詹姆斯先生您不必客气，有什么马某能帮上忙的，我一定效劳。”马云鹏一脸堆笑。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个朋友托我打听打听，大概是十几年前吧，有个驾车撞人的案子，当时案子是马老爷办的，听说被撞的人是什么帮派老大的儿子，当时就死了。”詹姆斯抬眼看了看马云鹏，后者已变了脸色。
    “这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也不知道马老爷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个朋友还真是会出难题。”詹姆斯轻轻一笑，把茶杯放回桌上。
    马云鹏脑筋飞快地盘算，这位英国来的大商人打听这十多年前的旧事是要干什么？他的这位朋友又是哪路人呢？
    他脑筋飞转一番，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镇静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那个案子当时已经查清结案了，开车撞人的是侯老爷家的司机。”
    詹姆斯一脸诧异，假装不解，“侯老爷？”
    “是，侯老爷是当时叱咤一方的富商，就是如今晟达建设林老板的岳父。当时侯老爷刚刚过世，估计这司机是万分悲痛所以开车分了心，酿出了人命。”马云鹏额头微微出汗，他用手揩了揩光秃的脑门。
    “哦，是这样啊。”詹姆斯微微一笑，转而说：“这十多年前的旧事，马局长记得很清楚嘛。”
    马云鹏一时语塞，顿了半天才说：“我……我是听家父提起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从警察局出来，詹姆斯对赵宗礼说：“去查查这个马云鹏和林达勋有什么关联。当年他还只是个毛头小子，还没有进警察局任职，这么久的事情，他没道理记得这么清楚。”
（二十二）齐辉布业 - 冤缘劫 - 笠清

    林雨涵和王心莲坐在一辆黄包车上，头顶的太阳把两人烤得快要熟透了。穿过大街行到一条比较宽敞的巷弄，眼前是一片高高的棚户，像是码头附近的货仓，路上行人不多都是些壮劳力的汉子。
    “就是这里了。”心莲招呼车夫停车，两人下了车。
    车夫擦了一把湿漉漉脖颈，接过车钱说：“说好了，我在这里顶多等一个小时，你们别耽搁太长时间。”这地方僻静不好叫车，两人连连称是。
    雨涵抬头看到门上“齐辉布业”四个字，牌匾很新，大门开着却不见人影。心莲领着她往里走，屋里光线很暗，整包的货物堆得快到屋顶挡住了窗户，只剩角落里留了一扇窗子透光，窗前摆了一张桌子算是柜台，桌上也是杂乱地放着杂物，整个房间就像间货仓，如果不是门口挂着牌匾，任何人也不会把这里想做是间布店。
    “有人在吗？”心莲朝里屋喊了一嗓子。
    有个小伙计探出头来，约莫十七八岁，一身黑色短衣，皮肤黝黑黝黑的，衬着眼白显得眼睛很大。“什么事？”
    “杨天齐在吗？”
    小伙计瞄了瞄她们两人，然后朝里间大声喊：“老板，有人找。”
    不一会儿杨天齐从里间出来，看到她们一愣，然后难掩兴奋说：“你们来啦！”他回身找了两个凳子放在柜台旁边，用袖子抹抹灰尘，说：“你们快坐。这里太乱了，别见笑。”又朝里屋大喊：“小豆，沏两杯茶来。”
    那个小伙计又探出头来，差异地重新上下打量她们两位，好像在惊讶是何等贵客还需要沏茶来招待。
    杨天齐等她们两人都坐下，自己则坐在一个大货包上，因为整间屋子再找不出一张凳子了。
    “这里离市区远，今天天气还热，你们一路辛苦了。”他话是跟两个人说的，但眼睛却只看着雨涵一人。
    林雨涵打量杨天齐，他变化很大，皮肤晒黑了不少，加上一身短衣打扮，虽不像是卸船搬货的壮丁，但也已经没有舞会上公子哥的气质了。
    雨涵见心莲不接话，怕气氛尴尬，便说：“还好。心莲硬要拉我来，我们就这样冒昧地过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做生意。”
    杨天齐咧开嘴笑了，说：“是我让王小姐请你过来的。你给的那些钱……”
    雨涵怕他是要推辞，赶忙说：“那钱你千万要收下，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现在落到这个地步我也有责任。”
    杨天齐看着她，温和地笑着，说：“我当然要收下了，店铺刚开业真是处处都要用钱。”
    雨涵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收下，反而不知该如何接话。
    接着，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过你这钱不是白白给我的，我算你入股了，以后布店赚了钱是要分红给你的。”
    雨涵一脸诧异，“啊？……不用这么麻烦吧，我那一点点钱入什么股啊？”
    “当然要入股，你现在就是这家店的股东了。”
    “不用了，我什么也不懂，当不了股东。大不了以后你赚了钱再还我。”
    “不行，不行，我可不随便跟别人借钱，入股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雨涵为难地看看心莲，想让她帮忙说说话，可心莲就只是笑而不语。
    “我们刚进了一批洋纱，这屋里堆的都是。”杨天齐用手指一指旁边高高堆起的货包，“价格虽然不低，但是可以赊账，只付一点点定金，等货卖出去了再付给供货商货款。这对我们这样缺本钱的小店铺来说，真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啊。现在市面上洋纱可是抢手货，比粗布结实价钱还便宜，很好卖。现在这店位置偏僻，没有客人光顾，但是我可以出去到外面跑单，去上门推销。相信用不了多久，等销路打开了，生意一定能红火起来。”
    杨天齐说起店铺的前景，脸上光彩熠熠，难掩兴奋。
    “现在是比较辛苦一点，但一份辛苦一分收获，我已经跑下来几个订单。看着生意慢慢有起色，我就不觉得累和苦了。”
    雨涵心想，杨天齐被从杨家赶出来，虽说日子过得辛苦了，但心情似乎好很多，人也阳光乐观了，也许这对他来说到是件好事。
    小伙计端了两碗水出来，抱歉地说：“没找到茶杯，还请两位小姐见谅。”他把两碗水放到桌上，退到杨天齐旁边，在货包的一角屈膝微坐，眼睛盯着两位姑娘看，并不怯场。
    杨天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是我新招的小伙计，名叫小豆。”
    小豆冲两位姑娘咧嘴一笑，白白的牙齿，看起来老实憨厚。
    ~~~~~~~~~~~~~~~~
    回程的路上。
    “心莲，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拉我来这一趟。” 雨涵说，“你是想让我看看杨天齐现在的精神状态，看他意气风发的干劲，是要让我放心，对他不那么内疚吧？”
    王心莲对她微微一笑，说：“雨涵，你知道吗？天齐这次遭遇我是亲眼见证的，但是因为你他觉得一切都值得，再辛苦也快乐，是你让他有了奋斗下去的动力。我们每次见面都是谈你，我能感觉到他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所以……我现在也释然了，只要他幸福就好，所以我希望你们两个人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雨涵叹了口气，“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大家都知道我是詹姆斯的情人，这对杨天齐不公平，而且我对他也没有那份情。”
    “天齐他并不在乎你的身份，他看中的是人。他的经历让他思想更成熟，跟大多数男人不一样。至于你们的感情的问题，也许时间长了你会被他感动，爱上他也说不准呢。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幸福，有这样一个男人踏实地爱着你，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雨涵无奈地苦笑，心莲一门心思撮合他们俩个，竟然一点都没替自己考虑，不知是该埋怨她还是心疼她。爱情会把一个人变傻，雨涵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爱情，但看心莲她已经窥见一斑。
（二十三）借酒消愁 - 冤缘劫 - 笠清

    乔治逊公司事务渐入正轨，詹姆斯到显得更加忙碌了。
    他看着办公桌上赵宗礼刚刚送过来的文件袋，厚厚的纸皮口袋边角已经磨损，封口处隐约可见的封印章已模糊不清。那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陈年秘密，他迟迟不敢打开一探究竟。
    他盯着文件袋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郑重地撕开封口，把一叠泛了黄的卷宗纸抽出摊在桌上，他心怀忐忑地看起来。这是警察局内部的刑讯记录，从提审、拷问、口供……直到意外身亡，纸上的每个字都如同一根钢刺扎入他心脏。
    天色已晚，詹姆斯还沉浸在沉重的思绪里，反复揣摩卷宗上的字字句句，生怕落下任何蛛丝马迹。他曾经数百次千次猜想过事情的经过，但是事实被拨开了神秘面纱**裸地呈现在他面前时，还是刺痛得让他难以承受。
    詹姆斯双手撑着头坐在桌前，良久，疲惫地抬起头，一双眼睛腥红。他站起身，从旁边酒柜上拿起一瓶洋酒，端详着酒瓶陷入沉思。
    赵宗礼敲了敲门走进来，看到詹姆斯有些担忧地说：“总裁，今天应该很累了，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詹姆斯对他苦涩一笑，“你来的正好，陪我喝两杯。”说着砰地一声开了酒瓶。
    赵宗礼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伤疤一点点被揭开的隐痛，这个时候他也许是应该需要一点酒精的麻醉，于是取了两个玻璃杯递过去，两个人对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对饮起来。
    詹姆斯长叹一口气，身体后仰靠着椅背，眼睛望向窗外眼神却不知聚焦在哪里，悠悠地说：“宗礼，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也更……残酷……”他有些哽咽得说不下去。“但是没关系，很快就要结束了，办完了这些事我们就可以离开此地。该惩罚的受到惩罚，该报答的得到报答，然后让一切终归平静。”
    “慕哥，只要是你希望做的事，我都会尽全力帮你实现。”
    詹姆斯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很久没有听到你这么叫我了。这些年你跟着我东奔西跑，辛苦你了。”
    “慕哥，你别这么说，我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詹姆斯目光投向远处，“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你跟着我快十年了。”
    “是啊，那时我十三岁，被养父母遗弃后，在伦敦街头偷东西吃。当我快被面包店老板打死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替我付了面包钱，还收留了我。”
    “以你的身手，那个面包店老板根本伤不了你，为什么宁愿挨打也不还手？”
    “做错事的是我，被打也是应该的，怎么好意思还手。”
    詹姆斯嘴角微翘，思绪回到了以前。“当时的你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如果我没有遇到詹姆斯夫妇，也会像你一样流落街头，没有食物裹腹，没有衣服保暖。”詹姆斯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宗礼啊，等这件事完结之后，你也要重新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一定要过明媚舒坦的日子。”
    “慕哥，我要一直跟着你。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赵宗礼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对于林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詹姆斯皱眉挤出苦涩的笑，“当然要送她走，离开上海这个是非之地，让她过她想要的生活。我说过，该报答的还是要报答，一个苹果的恩惠也是要还的。”然后一抬头喝干了杯里的酒，又重新给自己倒满。
    “杨天齐那边怎么样了？进展的顺利吗？”
    “很顺利。杨天齐果真是个经商的好材料，头脑灵活又踏实肯干，等这两批洋纱销完就可以安排他跟英国的厂商直接见面订货了。”赵宗礼顿了顿，犹豫着说：“只是，这男女之间感情的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水到自然渠成。”詹姆斯酸楚地笑，然后又一杯酒灌下肚。
    赵宗礼扶着詹姆斯踉跄着上楼。雨涵听到声响，披了件搭衫起身出来。
    “怎么了？”她看到这情形赶紧上前，帮忙扶詹姆斯进房间。
    詹姆斯已经醉的不轻，看到雨涵嘿嘿地笑起来，然后指着她口齿含糊地说：“林雨涵！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雨涵不明白他话的含义，转头看赵宗礼。
    赵宗礼扯扯嘴角，尴尬地解释：“总裁他喝多了。”
    两人把詹姆斯搀扶进他的房间，放在床上，赵宗礼替他脱了皮鞋和外套。
    “林小姐，我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赵宗礼走了，雨涵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昏睡的詹姆斯，从没见过他喝得这么醉，是有什么烦心事？躺在床上的詹姆斯眉头皱起，闭着眼喃喃地说着什么。雨涵侧耳仔细听了听，才分辨出是“水”字。她出去端了一杯水回来，詹姆斯却好像已经睡着了，雨涵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推了推他，“詹姆斯，詹姆斯……”
    詹姆斯大大地翻了个身，顺势一把抱住她的手臂。雨涵一惊，马上缩手想抽出手臂，他却缠得更紧了，雨涵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詹姆斯双眼紧闭，眉毛紧紧地锁在一起，双唇蠕动含糊地呢喃着，看起来似在恐惧与痛苦中挣扎，终于抱住一颗救命稻草。那个一贯保持坚硬、清冷、倜傥、儒雅的詹姆斯不见了，眼前的他就像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子。
    不知怎的，雨涵觉得，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正慢慢融化开来。
（二十四）狭路相遇 - 冤缘劫 - 笠清

    位于东郊的齐辉布业里，杨天齐接待洋纱供货商。
    “张老板，这是上一批洋纱的货款，请过目。”杨天齐双手奉上钱款。
    “我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可不是什么老板，不用这样叫我。”那人说着接了钱款，数了数数目。
    “张老板，您太客气了。您如此关照我们的生意，真是太感谢了。我们定的第二批货什么时候能到？”
    “你等着吧，后天下午准时给你送过来。”
    “谢谢！谢谢！”杨天齐双手抱拳，诚恳地说：“您放心，货款我们一定按时结清。”
    张老板微微一点头，转身要走。
    “张老板，别急着走，快到午饭时间了，不如我请您吃顿便饭，以表谢意。”
    “不用，不用，我还有事，告辞了。”
    张老板从齐辉布业出来，穿过巷子走到一幢货仓背后，僻静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张老板把刚收的钱款从车窗递进去，说：“赵先生，这是替您收的货款。我已经按您的吩咐，跟他说了下次送货时间。”
    赵宗礼接过钱，说：“好，辛苦你了。下次我再通知你。”
    “好的，好的，您尽管吩咐就是。”
    赵宗礼启动车子回城，心想，这杨天齐果真是个经商的好材料，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把五吨洋纱销出去了，总裁果真没有看错人。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前行，轧入一个泥坑，只听一声惊叫，赵宗礼赶紧刹车。
    车旁一名女子站起身来，雪白的裙子已经被染上一大片泥污。赵宗礼刚要下车，可是当他看到女子面目时，正在拉车门的手又收回并且迅速转过脸去。
    王心莲用手抹抹裙上的污渍，心情糟透了，这是件新做的洋装裙，弄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她抬眼看开车的人，那人脸瞥向一边下巴快扬到天上去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用力敲了敲车窗玻璃。
    赵宗礼在授命调查林雨涵时经常会看到王心莲的名字还有她们一起的照片，所以对于她再熟悉不过了，但是这样突然的照面是他完全没有准备的。
    见那开车的人仍没有任何回应，心莲心里更生气，手上咚咚地快把玻璃敲破了。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开车把人碰了都不下来看一眼吗？”
    赵宗礼心里着急，看来自己如果不正面应对，她怕是没有罢休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脸来，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小姐你还好吧？”
    “当然不好了，没看见我衣服弄成这样吗？”王心莲瞪着圆目，丝毫没有胆怯的意思。
    赵宗礼见她并未受伤到松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递过去，希望尽快结束争执。没想到他这举动反而让心莲更火大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开车碰了人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有钱就了不起了？！”王心莲不依不饶，眼看事端要闹大。
    赵宗礼无奈只好下车道歉，“这位小姐，实在很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既然把你衣服弄脏了，这钱算是赔偿你买一件新的。”
    看他现在还算有些诚意，心莲也稍微缓和地说：“早这样道歉不就行了。这次是教训你，别以为有几个钱就觉得了不起了。”
    心莲气哼哼地转身走了，留下赵宗礼一个人悻悻地站在原地，手里还举着那几张钞票。
    王心莲来到齐辉布业，伙计小豆赶忙招呼，“王小姐来啦。”
    她把手里的油纸包放到桌上，说：“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带了荷叶鸡来，刚出锅的还热着呢。”
    杨天齐看着她的衣服问：“心莲，你这衣服上是怎么弄的？”
    “别提了，来的路上被一辆轿车溅了一身污泥。”
    “人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只是衣服脏了而已。”
    王心莲见到杨天齐一扫刚才的不愉快，开心地咧嘴笑。一旁的小豆已经迫不及待打开油纸包，荷叶鸡的香气扑鼻而来惹人垂涎。
（二十五）鸿门设宴 - 冤缘劫 - 笠清

    杨淑桦在鸿泰楼定了位子，请詹姆斯和林雨涵吃饭。餐桌上摆着八盘八碗，都是精致的淮扬菜。
    “这家淮扬菜很有名的，每天只定十桌，有时来了还不一定吃得到。”杨淑桦坐在詹姆斯对面，熟络地夹菜到他碟里，“詹姆斯，尝尝他家的松鼠鱼，保你吃过之后再不想吃第二家的。”转而对雨涵就冷淡得多。
    和杨淑桦同桌吃饭雨涵感到不自在，她本不想来，无奈詹姆斯要求她要履行情人的义务，还让她精心打扮一番。
    “我听父亲说乔治逊公司计划要在上海和杭州建几座码头？”
    “嗯，是的。”詹姆斯漫不经心地应着。
    “那可都是大工程，看来你要忙一阵子了。”
    “现在才刚开始，还没那么忙。”
    “你要在上海待很久吧？”
    “应该要住上一阵子了。”
    “那你的未婚妻会不会过来上海看你？”杨淑桦有意无意地瞟一眼雨涵，却见她低头吃饭没有任何反应。
    詹姆斯略一停顿，“不清楚。”
    杨淑桦察觉出他的不悦，马上转换话题，“听父亲说，杭州的工程也快开始了吧？你下次去杭州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我，我好久没去杭州玩了。”
    她只对着詹姆斯聊天，还不断地给他布菜，好像雨涵不存在一样。好在雨涵并不觉得尴尬，被忽视反而觉得很舒坦自在。
    詹姆斯转头看身边的雨涵，“你不要总吃青菜，也吃点肉。”说着，舀了一个狮子头放到她碗里。
    雨涵诧异地抬头看他，他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你有些瘦了，多吃点。”
    温柔低沉的嗓音，让任何听到的人心都要融化了。
    杨淑桦清了清嗓子，干笑一声，“詹姆斯对林小姐还真是温柔体贴呢。”
    雨涵眼睛瞪他心里嘀咕，这詹姆斯又开始演戏了，心里明白他是为了疏远杨淑桦而故意跟她表现亲密。
    詹姆斯不理雨涵警告的眼神，转脸端详桌上的菜肴，好像又在给雨涵寻找下一个菜色。突然他站起身来，“我失陪一下。”转身往厨房走去。
    杨淑桦看他走远，盛了一碗豆腐羹递到雨涵面前，“来，林小姐多吃点。”
    雨涵看着她递过来的碗，不知该不该接。
    “林小姐，我这顿饭是给你赔罪的。你如果不接受我的诚意，一直这样闹别扭，会让詹姆斯都很尴尬的。”
    杨淑桦手中仍举着那只碗，看好戏的样子。“你做人家情人不会这么不懂事吧？”
    雨涵讶异，她说话的语气犀利，跟詹姆斯在场时完全不同。雨涵不想跟她正面冲突，便接过碗，勉强吃了一口，感觉味道不对。“这汤里好像有虾肉。不好意思，我不吃虾的。”
    “哈哈！”杨淑桦夸张地干笑两声，“林小姐，你这理由好牵强。这是豆腐鱼糜羹，哪有什么虾。林小姐这是诚心不给我面子，想看我下不来台吧？”
    雨涵不想跟这位杨小姐有纠葛，但又碍于詹姆斯的面子，不好跟她结怨，只好勉强又喝了两口。
    詹姆斯回来刚想说什么，却看到她手里的半碗汤。
    “这汤你喝了？”声音奇大。
    两个女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杨淑桦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大的反应，赶忙解释说：“之前我和林小姐有点小误会，刚刚我们以汤代酒，已经冰释前嫌了。”
    雨涵觉得嗓子开始越来越不舒服，她低头捏了捏喉咙。
    詹姆斯伸手握住她手腕，直接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杨小姐，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谢谢你的款待。”
    还没等杨淑桦反应，他已经拉着雨涵出了餐厅。
    詹姆斯把她塞进汽车，快要气炸了，“那汤里有虾肉糜！我特意去问了厨房。”
    雨涵捏着喉咙艰难地说：“我现在……嗓子好难受。”
    “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坚持一下。”
    詹姆斯飞快地开着车，驶向医院。
    没过多久，雨涵便觉得呼吸困难，她痛苦地大口喘气。
    詹姆斯心急如焚，一脚急刹把车停下，“林雨涵，医院到了。你怎么样？”
    “喘不……不上气……”雨涵用微弱的气息挤出几个字。
    詹姆斯眼光焦灼，突然，俯身过去用自己的唇对上她的唇，压了上去。
    雨涵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呆住，忘了挣扎也忘了痛苦。唇瓣紧紧地压在一起，詹姆斯对着她的嘴吹气，气息缓缓送入她的体内，连同他的温度。
    许久，他抬起头，微微喘息，“感觉好点了吗？”
    雨涵只觉得唇瓣发烫，脸颊发烫，头脑发烫……
    詹姆斯立即下车，抱起雨涵，跑着送进医院。
    医生把她身体放平保持呼吸通畅，插管吸氧气，然后在胳膊上注射了一针。雨涵躺在病床上，闭着眼，意识渐渐清醒。
    詹姆斯走过来坐在床边，“医生已经给你注射了抗过敏药，过一会儿就会好了，先休息一下把。”
    雨涵仍旧闭着眼，心里尴尬，脸颊滚烫，真希望自己不要醒来。
（二十六）聚会偶遇 - 冤缘劫 - 笠清

    今晚有纺织布业商贸会的小型聚会，会场来宾不多，詹姆斯一现身就引来了关注，林雨涵百般无聊地跟在他身后扮演那个驱蜂赶蝶的稻草人。
    聚会组织者谭老板赶紧迎上去，热情地伸出手说：“欢迎詹姆斯先生光临！”
    另外一个矮胖的人拱手对詹姆斯说：“幸会，幸会。我是三联纺织的老板，鄙人姓孙。没想到，谭老板能请动詹姆斯先生。”
    詹姆斯微微点头致礼，“我跟谭老板是朋友，来捧捧场也是应该的。”
    “多谢詹姆斯先生给我谭某人这个面子，里面请！”谭老板把詹姆斯和林雨涵请到贵宾席就坐。
    雨涵远远地看见王心莲也在会场，心里十分开心，便小声跟詹姆斯说：“我有朋友也在，我过去跟她说几句话。”
    詹姆斯点点头，雨涵起身离了座位直奔心莲过去。
    谭老板目光锁着林雨涵的背影，艳羡地说：“没想到，上海滩还有这样一位美人，让詹姆斯先生发现了。”
    矮胖的孙老板踱过来说：“詹姆斯先生是慧眼识珠，吾等自愧不如啊，哈哈……”
    詹姆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孙老板接着说：“英国乔治逊公司是做建材生意的，詹姆斯先生有要转战布业的打算吗？”
    “如果是赚钱的生意也是可以考虑的，到时还要请各位老板多帮忙。”
    “詹姆斯先生客气了，您财大气粗，应该是请您多照应我们这些小生意才是。我听说您手里有一批洋纱，但一直未见出手，您这样着压货源，是让我们没生意做啊！”
    “孙老板，不知道您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们都是生意人，有赚钱的机会怎么可能让它烂在手里？”
    孙老板立马陪着笑脸说：“那我是道听了外面莫须有的风言风语了，还望詹姆斯先生别介意。”他转而说，“谭老板，现在全上海洋纱缺货，只有齐辉布业的杨天齐手里有货，那个毛头小子不懂规矩，没把我们这些前辈放在眼里，是不是应该教训教训他，挖出他的货源分享给大家。”
    “杨天齐是上海商会杨会长的儿子，孙老板可别轻举妄动。”
    “杨会长已经与他断绝关系了，我还怕他不成。”
    詹姆斯轻描淡写地说：“现在他们是断绝关系了，但如果你要伤他性命，看杨会长是否会善罢甘休。”
    “呦，这说曹操，曹操到。”孙老板冲门口撇撇嘴。
    杨天齐一身浅蓝色西装出现在门口，他伸手从西装口袋里取出请柬给门卫检验。显然门卫并不认得他，正仔仔细细地反复核对请柬。
    詹姆斯转头看了看林雨涵，她和王心莲坐在远处角落的一张小桌旁聊得正欢，完全没有理会会场的任何动静。他站起身来，说：“各位，我还有事要去处理，先走一步了。谭老板，改日我们约了一起喝茶。”
    谭老板赶紧站起身来相送。迎面，刚进门的杨天齐谦逊地退到一边，给他们让出路来，詹姆斯疾步走过他身边，看都没看他一眼。
    目送詹姆斯出了大厅，谭老板转眼看了看林雨涵的方向，似在自言自语：“撇下美人独自走了，这是忙什么去啊？”
    “那还用说，一定是另有佳人相约呗。”孙老板会意地咧嘴笑了笑。
    上了轿车，詹姆斯对等候的赵宗礼说：“宗礼，你进去跟林雨涵说一声，就说我有事先走，让她跟朋友多玩一会再回去。”
    赵宗礼应了一声，下车去。
    詹姆斯独自坐在车上等，他把头靠向椅背，闭了眼，一只手抵住太阳穴轻柔，心头莫名的苦涩郁闷。
    赵宗礼进入会场走到林雨涵身边，在她耳侧低声道：“林小姐，总裁有事先走了，他说让你跟朋友多玩一会再回去。”
    林雨涵转头看向詹姆斯原本坐着的位置，的确没有了他的身影。
    王心莲正巧拿了两杯饮料回来，看到雨涵身边的赵宗礼楞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指着他说：“你……，你不是上次那个没礼貌的家伙？”
    赵宗礼皱着眉看心莲，他没有说话，心想，她的记性还真好。
    雨涵暂时没有心思关心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紧接着问：“他已经走了吗？”
    赵宗礼正在考虑怎么应付王心莲，没想到会被林雨涵追问，一时没有想好如何回答，结巴着说：“马上……马上就走。”
    林雨涵站起身快步走出去。赵宗礼没想到她会追出去，心中一惊紧随其后，心里后悔不已，刚才如果说总裁已经走了，是不是就能免去一些麻烦？
    詹姆斯仍旧闭着眼，听到车门被拉开，以为是赵宗礼传完话回来了。过了一会儿一只清凉温润的手抚上额头，他惊得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林雨涵。
    她轻声问：“怎么？不舒服吗？”
    詹姆斯有一刹那的怔忡，但很快便恢复平静，面容温和微笑着说：“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雨涵又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刚才痛苦的神情已经被从容和煦取代，莫非是她看错了？
    “我不和你一起走吗？”
    “我要去处理一些棘手的事，你跟着恐怕不方便。你先在这里留一会儿，晚些时候宗礼会来接你。”
    雨涵没有再说什么，后退一步让出车门。赵宗礼赶紧过来把车门关上，麻利地坐回驾驶位置，启动车子载着詹姆斯开走了。
    詹姆斯漠然地看着后视镜，纤细的身影还立在原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二十七）市场调查 - 冤缘劫 - 笠清

    赵宗礼知道自己刚才这个传话的任务干得并不漂亮，心虚地偷瞄詹姆斯，试探着问：“总裁，我们现在去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詹姆斯重重叹了口气道：“回华懋饭店吧。”他似又想起什么，接着说：“你安排几个人手跟着杨天齐，暗中保护他的安全。”
    林雨涵站在门口，直到汽车开出了她的视线才转身回到会场，心情不知怎么有些失落。
    王心莲还在那里等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雨涵对她摇摇头，牵强地挤出一抹微笑，坐回她身边。雨涵远远地看见杨天齐也在会场，他正在和几位老板谈话，说话空档还不时地望向她们这边。看到雨涵也在看他，杨天齐微笑着冲他挑挑眉毛算是打招呼。
    “杨天齐也来了？”她转头问心莲。
    “是啊，这种聚会是谈生意的绝好机会，我请我爹帮忙才替他弄到了请柬。”心莲得意地说，她转而又想到了什么，正色问：“对了，刚才那个人是谁？”
    雨涵歪头想了想，猜想她指的应该是赵宗礼，便说：“詹姆斯的秘书，你认得他？”
    “啊？怎么会这么巧？！”心莲便把跟赵宗礼偶遇结怨的经过详细地说给雨涵听，她说得绘声绘色，跌宕起伏。雨涵听了觉得好笑，刚才心头的那一点点阴郁都被冲散了。
    詹姆斯回到华懋饭店，没什么事做，他想要借这个空档休息一会儿，便倒在床上闭眼小憩。床铺上的被子、枕头、床单都是新换过的，柔软舒适。可他却好像能够闻到林雨涵留下的气息，隐隐幽香麻酥酥地浸入鼻孔，绞扰着思绪令人心生烦乱，头脑变得更清醒了，驱散了睡意。他烦躁地起身，走到玻璃窗前，看着窗外天色渐暮，心神不知飞向哪里去了。他们现在应该相谈甚欢吧……
    杨天齐结束了跟几位老板的谈话，走到雨涵和心莲跟前。
    “两位商业大亨也来参加聚会了？”
    雨涵和心莲互相看了看，觉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
    杨天齐接着说：“你们两位一个是制衣界龙头的千金，一个是新崛起的布业巨头股东，当然是商业大亨。”
    两个人听着都扑哧地笑了。
    心莲笑着说：“天齐，你表面上是在夸赞我们俩，实际是想表达你的小布店是新崛起的布业巨头吧？看你现在油嘴滑舌的，越来越像个奸商了。”
    “在商场上总要学会些谈话的技巧，我就当是夸我了。”杨天齐也跟着笑了。
    “对了，有件事我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现在的洋纱生意已入正轨，我想接触看看丝绸方面。可是我对丝绸的花色不在行，不知道现在的太太小姐们喜欢什么样式的丝绸？你们给点意见。”
    “这方面我也不懂。心莲，你家店里做衣服的太太小姐们多，你说说看。”
    “我平时都在学堂上课，没在店里盯着，再说，我爹根本不让我过问店里的事情，所以生意场上的事我也不清楚。这丝绸只要是看起来漂亮的，那些太太小姐们都会喜欢的。”
    雨涵想了想说：“现在布店刚刚起步，本钱少，经不得差错，所以还是谨慎一些，先做个详细的调查，摸清行情再决定。”
    杨天齐为难，“详细的调查当然好，可我现在没有富余的人手。”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还是雨涵先开口。“我现在空闲时间多，要不调查的事情我来试试。”
    “你能出来做事？詹姆斯会不会反对，让你为难？”杨天齐担心地问。
    “应该不会，他至少不会限制我的自由。”
    “那太好了，我下了课也可以帮忙。”心莲说。
    “好。天齐，你先给我准备几种样品，做调查的时候用。”
    “没问题。”杨天齐愉快地说，“你现在还真像个股东了。”
    聚会接近尾声的时候，赵宗礼来接林雨涵。雨涵说要他顺便也送心莲回家，赵宗礼不置可否，生硬地绷着一张脸替她们拉开车门。
    心莲看他不乐意的样子，翻着白眼，故意磨磨蹭蹭地上车。
    两人上了车，雨涵在心莲耳边小声说：“你别为难赵秘书，他虽然性格有些刻板，但不是坏人。”
    心莲回瞪她，嘀咕说：“你不清楚他的真面目。”两人坐在后座上，一路叽叽咕咕，小声说笑。
（二十八）姐弟情意 - 冤缘劫 - 笠清

    杨淑桦拿出真丝手帕捂住口鼻，皱着眉说：“三弟，你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杨天齐递过一张板凳，示意让她坐。
    杨淑桦低头用手指抹了抹凳面，嫌弃地把手指放到眼前看了看，确认干净没有灰尘才放心坐下。
    她皱着眉环视了一下屋内，接着说：“你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
    “是啊。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杨淑桦不解地摇摇头，“我看爹他现在气也消了，你回去认个错，求求爹，搬回去吧。”
    “我才不回去。我现在挺好，不用看脸色，逍遥自在得很。”
    “天齐，你脑袋让这货仓里的老鼠咬坏了是不是？你还真打算在这儿住一辈子？”
    “怎么会呢？我好好经营这间布店，以后生意做大了，我要盖洋房住的。”杨天齐咧嘴笑。
    “你以为生意是那么好做的？真要那么容易所有人都成富翁了。”
    “还真是不容易。”杨天齐顿了顿说：“不过，我感觉好像有老天帮我，做什么都很顺利。”
    杨淑桦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不要硬撑了，最好还是去求爹，赶紧回家吧。等时间长了，茶凉了，情淡了，再想回去都难。”
    “二姐，你不怕我回去跟你抢家产？”
    “哈哈，我早晚是要嫁出去的，除了我的嫁妆，杨家其他的财产我本来也拿不到什么。”杨淑桦叹了口气，情绪低落地说：“你不在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闷死了！”
    “家里一大家子人，怎么没说话的了？”
    “大哥整天跟着爹忙生意，二哥花天酒地根本不回家，大姐自从嫁人了也不怎么回来。我妈一见面就会数落我，说不上几句就吵架。大妈我是不敢惹她，躲着还来不及呢。三妈整天自己在房间里听戏，没意思透了。”
    杨家大少爷、二少爷和大小姐年龄都比杨淑桦大许多，而且都是大太太生的孩子，跟她并不亲近。那年父亲带回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弟弟时，她内心是高兴的，可是看到除了父亲全家都不高兴，她也不敢表现出太高兴的样子。
    “天齐，你说你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当然值得。现在虽然辛苦，但是我凭自己的努力赚每一分钱，感觉过得很踏实。总有一天我能干出名堂来，拥有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唉，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呢。那个女人把你甩了，现在又勾搭上詹姆斯，真是个狐狸精。”
    “二姐，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反倒是你，不要再惦记詹姆斯了。上次爹跟他提亲时，他已经明确说了他在英国有未婚妻，而且是位高权重的贵族家千金。当时你也听到了，所以，你还是断了这个念想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杨淑桦白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詹姆斯的事她本来已经打算放下了，但那天见到他之后，她又改变主意了。林雨涵可以留在他身边，她为什么不行？如果林雨涵可以除掉那个英国未婚妻，她也许就有机会了。
（二十九）街头摆摊 - 冤缘劫 - 笠清

    林雨涵拿着杨天齐给她的丝绸样品来到热闹的街市，摆开阵势。看着匆匆来往的人群，她有些胆怯。
    自己答应下的事情，总不能还没开始就退缩吧？她清一清喉咙，心里给自己打气：“林雨涵，你一定行的！”
    “各位太太小姐们，大家过来看看，我这里有一些上好的丝绸，想请各位看看喜欢哪一款。”雨涵憋足了力气，喊出了第一句，后面好像就顺嘴多了。
    “大家请帮忙看看，觉得哪款颜色花式好看？”
    雨涵接连喊了好几句，回答她的只有街上的脚步声、汽车声，冷冷有人朝她瞥一眼，也都匆匆地走开了，根本无人驻足。
    雨涵心里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看到一位带着小孩子的太太，慢悠悠地走过来，赶紧过去搭话。
    “这位太太，您帮忙看看这些丝绸，哪一款您觉得好看？”
    那人抬眼看了看她，“你要干什么？卖丝绸的？”
    雨涵赶紧赔笑脸，“我不是卖丝绸，就是想问问，您觉得哪一种花色漂亮，如果您买的话会选哪一款？”
    “那你还是卖丝绸的，我不买。”那位太太拉着孩子走了，留下雨涵站在那里干瞪眼。
    又过来一位年纪稍大的大婶，雨涵赶紧过去拉住她，“大婶，我这丝绸不是卖的，我想请您看看您喜欢哪一款。”
    大婶上下打量了一下雨涵，饶有兴趣地说：“你不卖，那我挑中的是要送给我喽？”
    “呃……”雨涵一脸尴尬，“也不能送给您，这些都是样品。”
    “不卖，也不送，你捣什么乱啊！”大婶气呼呼地走了。
    雨涵的信心被打击了大半，但也不能就此放弃。
    远处又走过来几位年轻的姑娘，她们说说笑笑地，一路走过来。
    雨涵强忍着挫败感，依旧热情地招呼她们，“几位小姐，过来看看，我这里的丝绸哪款颜色花纹你们喜欢？”
    “那儿有绸缎，过去看看。”几个人嬉笑着走到跟前，摆弄起丝绸样品。
    怕她们误会，雨涵率先解释：“我这丝绸不是卖的，也不送，就是想知道你们喜欢哪一款。”
    “不卖的？那为什么摆出来？”
    “只是布业公司在做调查，想知道顾客会更多偏爱哪一款。”
    “那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其中一个人伶牙俐齿地说。
    “就是，我们不告诉她。” 另外几个人也跟着附和，“没意思，走了，走了！“
    雨涵被这几个小妮子气得没话说，眼看着她们嬉笑着走远，还回头朝她挤眉弄眼吐舌头。
    当她鼓足勇气想再次上前询问一位太太时，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她回头一看，詹姆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边。
    “赶紧收拾收拾走吧。”詹姆斯说话不温不火。
    “为什么？你不许我出来抛头露面？”雨涵皱眉，他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吧。
    詹姆斯扬扬下巴指向前面，“不是我不许，是收保护费的来了。再不走，小心把你的摊子掀了。”
    雨涵顺着他下巴的方向看去，几个小混混正朝这边走过来，沿途挨个摊位盘问，有的摊主立马拿出钱来奉上。
    不等詹姆斯再说什么，雨涵赶紧收拾东西，灰溜溜地跟着上了詹姆斯的车。雨涵坐在车上一脸沮丧，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这是去哪？”
    “你不是要做市场调查么，在马路上摆个摊子能有人理你吗？”詹姆斯把车拐进一条幽静的林荫道，“我现在带你去上海最著名的名媛俱乐部。”
（三十）名媛俱乐部 - 冤缘劫 - 笠清

    （三十）名媛俱乐部
    汽车驶入一座花园别墅，院子里绿树掩映，花草繁茂，院中间有一座小巧别致的喷水池。詹姆斯带着雨涵走到洋房门口，有门卫上前询问：“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我们找杜夫人。”詹姆斯把名片递上。
    门卫看了看名片，然后侧身鞠躬行礼：“两位请进。”
    洋房内装潢十分奢华，大厅里摆着十几张圆桌，有一些贵妇在喝茶聊天，有两桌正在打麻将。
    詹姆斯径直走过去，“女士们，下午好！”
    雨涵瞠目看了看詹姆斯，不知道这是哪里，他们这样直接闯进去会不会太唐突了？
    在场的有几位太太认出詹姆斯，纷纷站起来打招呼。
    “呦，这不是詹姆斯先生嘛，怎么好兴致参加我们的聚会了？”
    詹姆斯放出他迷人的微笑，“我今天来，是给各位女士带来一个有趣的游戏。”
    他回身示意雨涵：“把样品摆上。”
    雨涵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地把丝绸样品一一摊开，摆在旁边一张空桌上。
    大厅里的贵妇们听到詹姆斯说有趣的游戏，都好奇地聚拢过来看热闹。
    詹姆斯跟侍者要来纸笔，依次写了数字摆在每块丝绸样品上，之后对大家说：“请各位女士挑选一款中意的丝绸面料，再把自己的名字和丝绸对应的号码写在纸上，然后把纸折起来交给我。之后，我会从中抽取一位幸运女神，这位女神可以得到画家现场绘制的一副肖像画，这画里穿着的服装就是自己选中的那款丝绸面料。另外，这幅肖像画会被展出一个星期，所以各位要仔细挑，认真选。”
    詹姆斯话音刚落，贵妇们便开始纷纷议论起来，饶有兴趣地围着丝绸品头论足斟酌挑选。
    这样的游戏雨涵是第一次听说，想想其中的环节到是巧妙地解决了她的命题，难为詹姆斯临时能想出来这样的主意，看他一脸沉着自信的样子，雨涵觉得十分好笑。
    雨涵凑到詹姆斯身边小声说：“亏你想得出这样的点子。但是……那位肖像画家在哪里啊？”
    詹姆斯转头看她，揶揄地挑了挑眉毛，雨涵顿时预感到有些不妙。
    只见詹姆斯嘴唇轻起，轻巧地吐出几个字：“画家不就是你嘛？”
    雨涵惊愕地瞪大眼睛，“我怎么行？我只会画建筑山水景物，画人物是最不擅长的。”她强压着声音，恐怕他们的对话被别人听到。
    “不行也得行。你让我临时去哪里找画家？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让我堂堂乔治逊公司总裁成为出尔反尔、信口开河的骗子吧？”
    见贵妇们差不多选完了，詹姆斯也收齐了纸条。
    “好了，现在我们就要抽取幸运女神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把纸条撒在桌面上，用手搅了搅，然后随手拿起一张打开看了一眼。
    “杜李薇笙，杜夫人。”詹姆斯把纸条重新折上，又丢回那堆纸条里去，对着一位体态丰腴的贵妇颔首，“恭喜杜夫人了！”
    大厅里随即传出一片轻叹声，然后众人也纷纷向这位杜夫人表示恭喜。
    杜夫人优雅地笑了笑，说：“谢谢各位！画像，是现在就画吗？”
    “当然！”詹姆斯从容地应着，然后递给雨涵一个眼神，“画家，请吧！”
（三十一）肖像画 - 冤缘劫 - 笠清

    杜夫人整理了一下妆容和头发，优雅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温和地看着林雨涵。
    雨涵硬着头皮拿起纸笔，在杜夫人对面坐下，提笔开始简单地勾勒轮廓。其他贵妇们都好奇地聚拢到雨涵身边，看着她下笔作画。雨涵虽不擅长画人物肖像，但也画得像模像样，杜夫人的眉眼口鼻渐渐浮现在纸上，很有几分神似。
    画了一会儿，雨涵求救地看詹姆斯，“没有颜料，我只能画到这里了。”
    詹姆斯朝大家举起双手，“好了，今天的肖像画只是草稿，画家回去之后还会做更好的修饰。画展将在一周后举办，我会把请柬送过来，欢迎各位莅临观赏。”
    詹姆斯对杜夫人说；“感谢杜夫人今天的配合。画展结束之后，这幅肖像画会送到您府上，还请您笑纳。”
    杜夫人站起身来，“我会去看画展的。”她又转向雨涵，“期待看到你的作品。”
    雨涵有些心虚地笑笑。
    贵妇们议论着渐渐散开，回去拾起刚才正在做的事情，喝茶的继续喝茶，打牌的继续打牌。
    看着人群都已经散去，詹姆斯在雨涵耳边说：“你还不赶紧把那些纸条收拾起来，别让我们费了半天力气得到的调查结果付之东流了。”
    雨涵醒悟，忙去收拾桌上的东西，她把纸条收拢起来，用一块丝绸包上，打算等回去再仔细统计结果。见詹姆斯一脸自得地看着她，好奇地问：“那位杜夫人，你和她本来就认识吗？”
    詹姆斯意味深长地扬扬嘴角，“杜夫人是上海华东商贸的老板，这座私家会馆就是她的，她经常在这里举办上流名媛的聚会。在上海滩做有钱人的生意都认识她？”
    “那还真巧，正好抽到杜夫人。”
    “这个……”詹姆斯抬手摸了一下鼻子，“我根本没看抽到的那张纸条上写了谁，只是直接念了杜夫人的名字。”
    “？”雨涵听了他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能？如果别人看到出来怎么办？”
    “我说杜夫人是幸运女神，谁敢来质疑？有杜夫人的支持，其他名流也都会给我们捧场的。”
    “那……那画展又是什么？”
    詹姆斯微微皱眉，“嗯……，这个嘛……如果只是让她们选一个丝绸样品，她们可能提不起兴致，随随便便就选了。但如果是要画像并且在画展上展出，大家就都会认真一些了。对了，回去整理一下你之前的画作，准备办个画展吧。”
    雨涵再一次被震惊到了，简直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只不过是想做个小小的市场调查，不用闹这么大吧？詹姆斯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能搞出这么多花样来。
    好在今天的市场调查收获颇丰，收到了三十多人的投票。回到老宅，雨涵统计出调查结果，把最受欢迎的几款丝绸样品做好记录，然后就开始潜心研究杜夫人的画像，修稿、上色，格外仔细用心。不知为什么，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次绝不能让詹姆斯因为她的绘画水平太低而丢脸。
（三十二）画展开幕 - 冤缘劫 - 笠清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接连几日，林雨涵挑选作品、修改润色，忙得快乐又充实，一转眼已经到了画展开幕的日子。她最终选定了二十几幅画作，一个小型的个人画展就这样开展了。
    展厅设在一间茶社的二楼，虽然场地不大，但也布置得像模像样。王心莲一早就来了，一直在忙前忙后帮忙布置。詹姆斯让赵宗礼订了两排花篮，摆在进门处，这排场看起来满热闹。林雨涵一身素雅的米色衣裙，站在展厅门口，招呼来宾。来宾虽然不多，但雨涵已经很知足了，大部分是名媛俱乐部的贵妇，也有雨涵学堂里关系好的朋友。
    杜夫人如约而至。她的肖像画挂在展厅最重要的位置，画面上她五官端庄温婉，仪态雍容华贵，和她本人的气质十分吻合。杜夫人看了看，对雨涵说：“林小姐画的不错，我很满意。”
    又欣赏了其余展出的画作之后，詹姆斯陪着杜夫人坐在展厅休憩区喝茶。杜夫人远远看着雨涵，她招呼来宾仪态大方得体，虽不是出身名门但有大家闺秀的气韵，介绍画作时的幸福感由内而外散发出来，自信又不造作。
    “詹姆斯先生真是好福气，遇到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杜夫人品着茶悠闲地说。
    “能得到杜夫人的赞赏，是这位女子有福气。”对詹姆斯应酬着说。
    “让我们一群人跟着你演戏，詹姆斯先生，你这宠爱女人的方式还真巧妙。”
    “哦？杜夫人原何这么说？”
    杜夫人微微一笑，“那天，我在纸条上只写了数字，”她把茶杯从托盘里拿起，波澜不惊地说，“根本没写名字。”
    詹姆斯顿了顿，了然地笑了，“原来如此。那更要谢谢杜夫人了，明知道是我的小花招还这样配合。”
    “我只是好奇，想看看让詹姆斯先生如此花心思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淡淡地抿了一口茶，“清雅聪慧，贤淑得体，的确不一般。”
    “哈哈，能得到杜夫人的夸奖，那女子三生有幸呢。”
    “她何等幸运，能得到一个男人如此用心却又不露痕迹的宠爱，这些可不是用钱能买来的。若得如此，此生何求。”
    詹姆斯眼光一沉，随即轻扬嘴角，“杜夫人也不必羡慕，我这是提前赎罪呢，以后恐怕是要做许多事让她伤心。”他脸上是清浅的笑，但眼眸里却幽暗深邃。
    杜夫人看了看詹姆斯，“哦？那我到要等着看。人生浮沉，最后是什么结果，谁又能提前预料呢？”
    杜夫人叱诧商场官场多年，见过的人形形**，早就练就了一双明察秋毫的慧眼，可这位詹姆斯却让她有些看不透了。
（三十三）不速之客 - 冤缘劫 - 笠清

    画展的最后一天，时间到了下午，展厅里基本就没什么客人了，却不想来了位不速之客。
    杨淑桦提了一个精致的花篮来，“恭喜林小姐画展开幕！”
    “谢谢杨小姐。”雨涵淡淡地答，伸手接过花篮。
    “我有些事情耽搁了，来晚了。还请林小姐别见怪。”杨淑桦是特意挑了詹姆斯不在的时间来，她有些话是要单独跟林雨涵说的。
    “怎么会呢？还要谢谢杨小姐来捧场。”
    “林小姐办画展我当然要来了。除去和詹姆斯的关系，我们两个也要变得亲近些才好。”
    林雨涵尴尬地笑笑。杨淑桦对她的态度时而刻薄，时而亲切，亦真亦假，变化莫测，雨涵深感应付不来，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杨淑桦在展厅草草转了一圈，看起来心思根本没有放在欣赏画作上。
    “林小姐真是才女呢，难怪詹姆斯对你倾心。”
    “让杨小姐见笑了，我这作画水平贻笑大方，而且画展准备得匆忙，也没有几幅拿得出手的作品。”
    环视一周，确定展厅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杨淑桦渐入主题。“詹姆斯现在对你这么上心，林小姐何不趁热打铁，就势让他娶了你。”
    “啊？”林雨涵一惊，她这话锋转得也太快了。“杨小姐说笑了，詹姆斯怎么会娶我？他不是已经有未婚妻了吗，这杨小姐应该也清楚吧。”
    “对，这我知道，我还知道那个女人家里是英国皇室贵族，很有权势。不过现在詹姆斯的心思这不是明摆着嘛，他对那个英国女人并没有爱慕之情，只是顾忌着她的家庭地位才确定的婚约。那些洋人的规矩是不能纳妾娶二房，有那个未婚妻在，林小姐你永远上不了位。”杨淑桦说着，谨慎地看了看雨涵的反应，“现在詹姆斯一心都在你身上，只要你动点小心思跟他吹吹风，没准儿他就能退了英国那门婚事。”
    杨淑桦蛊惑地看着雨涵，希望自己的话能说动她。如果林雨涵能跟詹姆斯的那个未婚妻争个高下，就最好不过了，而且是闹得越大越好，她们两方无论谁输谁赢，对于她杨淑桦来说都没什么坏处。
    “我并没有要嫁给詹姆斯的想法，目前的状况我已经知足了，不敢妄想。”
    “哎呦，这男人的心说变就变，你不趁着现在他正宠你的时候给自己争取到名分，等到人老珠黄，你还能得到什么？到时候，他说离开就离开，最后你人财两空，只怕落得个悲惨下场。”
    “谢谢杨小姐费心了，我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话说到这里，很明确林雨涵已经有了结束的意思，这个话题她不想再说下去了。
    杨淑桦似乎并不死心，“好吧，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你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像詹姆斯这样的男人，这辈子也难遇上一个，你可要抓紧了。”
    杨淑桦觉得无论如何，她今天的话一定会对林雨涵有所触动，就算她现在还没有争名分的想法，但回去一定会再三考虑，因为人的本性都是贪婪的。
    林雨涵不明白，杨淑桦不是也喜欢詹姆斯吗？为什么她突然转变，希望詹姆斯退婚而娶她林雨涵？她这是放弃詹姆斯了，还是另有什么打算？林雨涵想不懂，当然她也并不在意，毕竟她和詹姆斯并不是真的情人关系，他身边这些复杂的男女关系，她也懒得操心。
    杨淑桦走后，画展也该闭展了。林雨涵简单收拾了一下，一会儿詹姆斯会安排人来收拾画作。除去要送到杜府的杜夫人肖像画，还有几幅是要捐给一家孤儿院的。
    她环视整个展厅，还是感觉有点不真实。办画展，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竟然就这样被詹姆斯误打误撞、机缘巧合地促成了，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三十四）生日蛋糕 - 冤缘劫 - 笠清

    从早上开始，宋妈就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着。
    “宋妈，”雨涵溜进厨房，“准备这么多菜，今天要来客人吗？”
    “不是来客人，今天是詹先生的生辰，我想晚饭准备丰盛些，给他祝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今天是詹姆斯生日？！”雨涵惊讶。
    “是啊，我也是早上听赵秘书说才知道的，所以准备得匆忙。”
    “那我也来帮忙吧。”
    “不行，不行！哪能让小姐做这些粗活。”
    “我哪是什么小姐，在家里也经常给母亲帮厨。”
    宋妈笑眼看着雨涵，“那也好，林小姐帮我和面吧，我要做些点心。”
    雨涵挽起袖子口，欣然动手开干。
    “我上学的时候，听留洋回来的教书先生说过，洋人生日时会吃一种西洋糕点，软软甜甜的，他们叫CAKE。”
    “呵呵，这洋人的玩意儿我可不懂。林小姐会做吗？”
    “那时先生大概讲过制作方法，我记得跟我们做发糕差不多，就是多加糖和牛奶，外面还要涂一层奶油。”
    “那林小姐要不要试着做做，到时詹先生一定惊喜。”
    雨涵想，这到是个好主意。詹姆斯这段时间帮她不少，无论是市场调查，还是之后的画展，他都花了不少心思。她其实早就想表示一下谢意，但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答谢。这算是个好机会，趁他生日为他做一个西洋蛋糕，借此表达感谢。
    想法是不错，可这想法执行起来还是有难度的。雨涵在经历了多次失败后，最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勉强能称之为蛋糕的东西。
    晚上，詹姆斯进门时，家里灯光昏暗，他察觉到异样，回头想问赵宗礼时却已不见他的踪影。还没来得及多想，雨涵端着她的蛋糕作品缓缓走出来。
    今天她似有特意打扮，一身粉色洋装正好衬托出她婀娜的腰身，微卷的发丝盘在脑后用丝帕系着，蛋糕上摇曳的烛光映着她粉嫩的脸颊，明亮的眸子闪动，唇角微扬，勾勒出美丽的面庞，仿佛从仙境里款步走来的美丽仙子。
    雨涵端着蛋糕走到詹姆斯面前，笑意如水波般荡漾在眉梢、眼底、唇角……
    “生日快乐！”
    詹姆斯第一次见她这样笑，那笑容在他心尖融化，他痴痴地看着，心已醉了。
    雨涵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低下头，娇羞的睫毛掩映了波光粼粼的眸子。
    赵宗礼、宋妈、冯叔，大家也都聚到餐桌旁，纷纷表达祝贺。雨涵把蛋糕摆到餐桌上，对詹姆斯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寿星请上座吧！”
    詹姆斯顺从地坐下，看着她，看着大家，看着一桌佳肴，还有生日蛋糕，心头肿胀竟毫无察觉地红了眼眶。
    “这些菜都是冯叔一早去买的，宋妈忙活了一天做的。”雨涵介绍。
    詹姆斯转向宋妈，“谢谢冯叔、宋妈，费心了。”
    冯叔搓着手站在一旁笑着。
    宋妈感慨道：“詹先生不用客气，到是我想谢谢您呢。还有林小姐帮着我在厨房忙了半天，这西洋蛋糕就是林小姐做的。”
    詹姆斯又看了看蛋糕，惊喜地挑了挑眉毛说：“你还会做这个？”
    “我以前听学堂的先生说过做法，就试着做做看。可能味道不像真正的西洋蛋糕，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雨涵心虚地抬手抚弄一下头发，把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詹姆斯眼里流动着感动的光，“这样子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就是不知道味道会不会吓人呢？”
    听了寿星的话，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雨涵也跟着笑起来，“先来许愿吹蜡烛吧，然后才能吃蛋糕，这是西洋生日的仪式。”
    大家看着詹姆斯郑重地在胸前双手合十，许了个愿，接着一口气吹灭蜡烛，画面很美。
    蛋糕被切分开，每个人都分得了一块，大家都等着詹姆斯先品尝。詹姆斯拿起叉子，取一小块蛋糕，叉子在手中一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慢慢送入口中，舌尖推送细细品味……
    雨涵紧张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仿佛考生等待宣榜一般。
    “嗯……，味道还不错，应该毒不死人，大家都尝尝吧。”
    詹姆斯看到雨涵长舒一口气，嗔怒和笑意在眼里和唇间流转，把脸颊映得绯红，好像应了那句话——人面桃花。
    幸福有时也会让人心生畏惧，眼前这个女人，他还能把她留多久？他不知道，他不敢想，只希望这美好的时刻能再多停留一会儿。
    多年后，詹姆斯仍记得，那蛋糕入口时的温柔细腻、丝甜美妙，那味道和那笑颜也成了他此生永远挥不去、最美好的记忆。
（三十五）林母去世 - 冤缘劫 - 笠清

    乔治逊公司的新办公楼里，赵宗礼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疾步走进来。他神情有些慌张，人还未站稳便开口道：“总裁，刚才林达勋派人来送口信，说林夫人突发疾病去世，让林小姐赶紧去圣玛丽医院。”
    “什么？林夫人……去世？！”詹姆斯震惊不已。
    见赵宗礼点头，詹姆斯迟疑着思索了一下，然后起身拿起外衣，边走边说：“备车，回老宅。”
    车子疾驰着在老宅门口停下，詹姆斯蹙着眉走进宅院，见到宋妈便直接问：“林小姐呢？”
    “林小姐在楼上房间里。”宋妈看出詹姆斯先生神色不对，察觉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也不敢多问。
    詹姆斯抬头看看楼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然后疾步上楼去。
    楼上房门开着，他轻敲两下便径直走进去。
    雨涵正在整理画纸，见到詹姆斯回来很惊讶，微笑着说：“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詹姆斯简短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径自走到雨涵的衣柜前，拉开两扇柜门，琳琅的衣服展现在眼前，他从中选出一件朴素的白色长裙递给她。
    “我要带你去个地方。先把这件衣服换上，我在楼下等你。”
    詹姆斯下楼来，宋妈还站在原地担心地望向他，他低声简短地跟宋妈说了原委。
    雨涵很快换了衣服下来，看到詹姆斯和宋妈两人表情严肃，并排站着不说话，很纳闷。
    “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走吧。”詹姆斯打断了她的疑问，转身往外走。赵宗礼等在门口，见他们出来便立即拉开车门请两人上车，然后启动车子一路前行。雨涵见他们两个人表情凝重都不说话，尽管心里纳闷还是忍住了提问的冲动，只听着汽车的马达声清晰有力。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圣玛丽医院门口，赵宗礼先下车进去了。詹姆斯稍等了等才缓缓下车，雨涵莫名其妙，也跟在他身后下了车，感觉心头的疑云更厚重了。
    “来医院干什么？有人病了吗？”
    詹姆斯看着她，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赵宗礼疾步回来，他确定地对詹姆斯点点头。
    詹姆斯眉头拧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然后双手缓缓扶住雨涵的肩，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林雨涵，你现在认真地听我说。”他略一停顿，声音凝重，“你的母亲，林夫人，突发疾病，刚刚在这家医院里过世了，你现在要去送她最后一程。”
    他的声音字字敲在雨涵的耳膜上，震得她头嗡嗡直响。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好像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詹姆斯揽过她的肩膀说：“走吧。”然后扶着她往医院里走。雨涵恍惚中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一下，詹姆斯紧紧揽着她，才使她没有摔倒。
    他们走到一间病房门口，门是开着的，病房里面站着几个人，父亲、姚妈都在，雪白的病床上蒙着白色的床单。雨涵穿过人群，轻轻拉下白色的床单，母亲安详地躺着，就像睡着了。
    “妈。”雨涵俯下身轻声地唤，母亲没有回应。
    她轻轻摇动母亲的胳膊，“妈。”再大些声喊，母亲还是没有回应。
    她伸出手触摸母亲的脸，那脸庞已经没有了温度，冰冷的触感刺痛了她每一根神经。
    “妈——，妈——”不论她多用力地呼唤，母亲也不会回答她了，不能宠爱地抚摸她的头发，不能温柔地握她的手，不能陪她走人生后面的路。她好怕，怕她从此就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
    她就这样抱着母亲，直到失去知觉。
（三十六）为母守灵 - 冤缘劫 - 笠清

    林雨涵醒过来，发现她正躺在老宅卧室的床上，刚才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她抬头，看到宋妈就坐在床沿。
    “林小姐，你醒了？”宋妈轻声说，话音有些颤抖，语气带着怜惜。
    几乎是与此同时，詹姆斯进来，速度之快就好像他一直等在门口似的。他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隔着一段距离注视着她，虽然没有说话，但传递过来关切的目光仿佛说明了一切。雨涵凝神看着他的眼神，意识到之前那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她努力闭了闭眼，忍住心中不断冲撞的悲痛，慢慢地坐起身来。
    “我要去给母亲守灵。”她平静地说。
    詹姆斯点点头，声音哑然：“好，让宋妈陪着你去。”
    雨涵没有回答，她慢慢站起身从衣柜里找衣服，平静地收拾东西。
    詹姆斯退出她的房间，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深吸一口气。天气还没转凉，但寒冷的气息已经进入体内，刺痛着身体。这种失去亲人的悲痛，他是能够感同身受的，他也同样经历过那种悲伤欲绝的痛苦，如今仍刻骨铭心。现在雨涵也在遭受和他当年一样的悲痛，而他却无能为力。
    侯梦媛的灵堂设在林家一楼的客厅里。林雨涵一身白色孝服跪坐在竹席上，目光空洞看着母亲的灵牌。寥寥的每有宾客前来吊唁，客人上香行礼，雨涵便木讷地叩头回礼。林达勋在厅堂里迎来送往，接待来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厅里只剩下林雨涵和林达勋。林达勋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打盹。宋妈走到林雨涵身边俯身轻声说：“林小姐，你都一整天没吃没喝了，我煮了些米汤，你起来喝一点吧。”
    雨涵看着宋妈，用手撑着地想站起来，无奈腿已经跪麻根本使不上力。宋妈赶紧扶她起身，让她坐在一张椅上，转身端了碗来。雨涵喝了一口，入喉苦涩，根本没有胃口。
    宋妈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今天是守灵的第一天，两天之后还有下葬，小姐你这样不吃不喝身体根本撑不下来。林夫人在天上看到你这样糟蹋自己身体，也会为你担心，不能安心上路的。”
    雨涵知道宋妈说的在理，眼眶微微发热，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她端起米汤，又勉强喝了几口。
    詹姆斯是第二天来灵堂吊唁的。祭灵三天，他本想最后一天再来，可是心里惦念，心神不宁也无心做其他事情。赵宗礼把车子停在林家巷口，詹姆斯下车步行进去。
    林达勋原本以为詹姆斯会派人送个花圈来，看到他亲自来灵堂吊唁，有些意料之外，受宠若惊。他明白这都是因为雨涵的关系，心里盘算着，看来他这个女儿在詹姆斯先生心里还是有些地位的，自己以后大可以依靠这个女儿，晚年不用愁了。林达勋热情地迎出来，恭敬地引着詹姆斯往灵堂走。
    詹姆斯神情凝重地走入灵堂，一眼就看见林雨涵凄楚地跪坐在地席上。她神情没落地注视着灵位出神，才两天的工夫，人就瘦了许多，面上惨白毫无血色。
    詹姆斯微微抽动了一下眼角，缓缓地移步至灵台前，取了三柱香，借着烛火点燃了，微微屈身拜了一拜，把香柱插入香炉，然后转身面向雨涵。雨涵叩头答礼，抬头时才看到来人是詹姆斯。
    林达勋赶忙说：“雨涵，詹姆斯先生来了。你也跪了一上午，该起来歇歇了，陪客人说说话。”说着他把詹姆斯请到灵堂一侧的座椅，吩咐姚妈上茶。
    守在一旁的宋妈赶紧搀扶雨涵起身，扶着她在詹姆斯对面坐下。两人相视无语，雨涵感受到他眼神中传递过来的关切和担心，一团雾气涌上眼眶，便把头低下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坐了许久。詹姆斯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节哀……”这句本是吊唁时通常说的客套话，此刻却格外让人心生温暖。
    雨涵微微点头，眼中的雾气已经凝聚成泪水充盈了眼眶。
    詹姆斯转而对站在一旁的宋妈说：“宋妈，多费心照顾好林小姐。”
    “詹先生放心，我会的。”宋妈回答说。
    詹姆斯站起身来，这时姚妈的茶也端来了，林达勋赶忙说：“詹姆斯先生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詹姆斯带着满心牵挂，步履沉重地走出灵堂。
    雨涵看着詹姆斯离去的背影，冰冷的心莫名温润了几分，在这世上如还有人能够懂得自己的痛楚，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三十七）莫名遇袭 - 冤缘劫 - 笠清

    赵宗礼坐在车里，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幽深的巷子。刚才他接到报告，说今天晚上几个布业的商家老板要出手教训杨天齐。虽然已经配备了足够的人手保护杨三少，但赵宗礼还是有点不放心，便来到埋伏袭击的地点远远观望。这条巷子是杨天齐回店铺的必经之路，巷子里有几个突出的院墙形成了隐蔽，的确是个埋伏袭击的好地段。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整个巷子已经被清冷灰暗的光线笼罩。
    杨天齐白天在外面跑生意推销洋纱，经常很晚回来，天黑下来正是下手的好时机。赵宗礼心里思量着，转眼却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从另外一边朝着巷子的方向走过来。这身影看着眼熟，等走近了才看清，来人竟然是王心莲。
    她是要经过这条巷子去找杨天齐？！赵宗礼来不及多想，冲下车，拦在王心莲身前挡住她的路。王心莲被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劫匪，定睛一看却是赵宗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干什么？”她大吼起来。
    赵宗礼略一迟疑，赶紧找个理由：“嗯……这条巷子堵住了，此路不通，你换一条走！”
    听到赵宗礼蹩脚的说辞，王心莲一脸不信，“这条路是你家开的不成？”说完，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赵宗礼紧迈两步又挡在她面前，“跟你说了走不通就是走不通，你赶紧回去！”
    王心莲更生气了，他这明明是在找茬。“走通走不通不用你管，我们很熟吗？你是因为上次的事，故意跟我找茬是吧？”
    赵宗礼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眼看天快黑了，心莲找杨天齐有重要的事，所以无心再跟赵宗礼纠缠，绕开他继续走自己的路。眼看她进了巷子，赵宗礼无法放任不管，他追上去握住她的手腕扯着她往回走。心莲诧异，他竟然做出如此粗暴无理的举动，便开始奋力挣扎起来。正当两人争执拉扯的时候，巷内几条黑影晃动，赵宗礼赶忙警觉地拉高衣领挡住自己的脸，他怕身份暴露会给詹姆斯带来麻烦。
    黑影很快来到他们面前，围住他们。心莲此时已经完全糊涂了，这些黑衣人是谁？他们和赵宗礼是一伙的？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为首的黑衣人上下打量赵宗礼，然后给手下们使个眼色“上！”。那十几个黑衣人瞬间亮出棍棒朝赵宗礼扑过来。赵宗礼猜测，他们大概是把他误认为杨天齐了。这样也好，省得杨天齐现身就解决了这些打手。只是现在身边多了个王心莲，赵宗礼要分心照顾她，打起架来不那么顺手。棍棒雨点般朝赵宗礼头上身上砸下来，心莲不由得惊叫出声，但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赵宗礼已经在抬肘踢腿间把他们解决了，动作干净利落，转眼间先扑过来的几个打手已经被打趴在地。
    后面的打手见状不敢大意，纷纷亮出了雪亮长刀，一起冲过来，赵宗礼也摆开架势应战，顿时棍棒刀光飞舞，打声一片。
    心莲已经被这阵势吓得呆若木鸡，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感觉赵宗礼始终把自己护在身后，那他们应该不是一伙的，自己现在也只能依赖他的保护了。
    一两个回合下来，打手们便发现虽然他们人多，但在赵宗礼身上根本占不到便宜，几个弟兄已经被打伤，可他却毫发未损，几个机灵的打手开始从侧面向王心莲攻击。
    赵宗礼一个侧身闪过迎面打来的木棍，顺势回手握住持棍的手腕，稍一用力那手腕便咯吱一声随着一声惨叫绵软下来，木棍落入赵宗礼手中，转瞬改变了攻击方向，向黑衣主人挥打过去。赵宗礼持木棍劈开面前的两人，抬腿踹飞从左侧向心莲扑来的打手，同时腾出一只手拉心莲避开右侧的进攻。
    被他拉来拽去的几个回合下来，王心莲就有些头晕目眩，脚下开始磕绊，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就倒向刺过来的长刀。还来不及惊叫出声，赵宗礼右臂一挥挡下长刀，左手已经接住心莲倒下的身体，拦腰抱住她站稳。
（三十八）脱离险境 - 冤缘劫 - 笠清

    赵宗礼想尽快结束这场打斗，可是对方仗着人多把他们团团围住，他如果带着王心莲冒然冲出重围，又怕自己顾忌不周让她受伤，但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当这时，一群人影从巷口快步走过来，是十几名精炼的男人，个个短衣打扮，一看就是练家子。王心莲看到又来了一帮打手，顿时心生绝望，虽然赵宗礼伸手不错，可也抵不过这么***番围攻，看来今天他们可能会葬身此地。
    来人中为首的一位看到巷子里的打斗场面，先是一愣。他们原本是奉命保护杨天齐的，可跟踪杨天齐的人报告说杨三少还没出城，这巷子里怎么就开打了？他走近才看清，被围在中间遭攻击的竟然是自己的老板赵宗礼，无需迟疑，他一声令下十几个精壮男人也冲入了混战。
    借着两拨人混乱交战，赵宗礼拉着王心莲巧妙地冲出重围，全身而退。
    心莲的心绪还在绝望边缘浮沉，转眼却发现自己已经退出混战的包围，被赵宗礼拉着往外走。她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两人离开巷口，迅速上了汽车，赵宗礼启动车子，离开东郊向城里驶去。
    王心莲瘫在车上大口喘气，惊魂未定的她觉得自己刚才差一点就要死了，后怕得要命。又连续喘了几口气，她才渐渐恢复了意识，转脸看赵宗礼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谁？”
    赵宗礼皱皱眉，经历了这些，她的确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是两拨黑帮打架而已。谁让你非要往里钻！”他自如地开着车，说得轻描淡写，根本不像刚刚才经历过大战的人。
    “我？……”心莲气得说不出话来，“那你在那里干什么？你也是黑帮的？”
    “我只是路过，本想看看热闹的。”
    “看热闹？”心莲实在无法理解，还有不怕死看这种热闹的。不过转念一想，他的确身手不错，想必是经常看热闹学来的吧。
    心莲突然看到他手臂上有血迹，惊呼：“你受伤了？”
    赵宗礼低头看了一眼，右臂伤口的血迹已经染到袖口处，他伸手拉了一下袖子遮住。
    “没事，只是擦伤而已，你不要大惊小怪。”
    心莲回想，这应该是替她挡长刀时被划伤的，当时情况危急她只顾自己安危，完全没注意到他受伤，顿时心生愧疚。
    心莲心里不好受，难过地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车里顿时安静下来。赵宗礼觉得气氛尴尬，轻轻清了清嗓子，找话题。
    “天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东郊干什么？”他明知道她是去找杨天齐。
    “我去见一个朋友。雨涵母亲去世，我去通知那个朋友明天参加葬礼。”心莲嘟着嘴小声回答，此时她话音已经没了刚才的轻灵。赵宗礼转脸看她，平时张牙舞爪的小妮子突然安静下来，反倒显得楚楚可怜了。
    “以后晚上别一个人出门，现在外面很不太平。”
    心莲乖巧地点点头。
    汽车停在王吉裁缝店门口，心莲下了车，站在车门处她又看看赵宗礼的手臂，开口说：“今天，谢谢你救了我。”声音不大，带着诚心诚意的感谢和自责。
    赵宗礼的心里微微荡漾了一下，好似一阵醉意袭来，看着她的身影进了店里，他才从微醺的情绪里回过神。
（三十九）林母葬礼 - 冤缘劫 - 笠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夏日的闷热悄然退去，时节已是深秋。郊外的秋色更加浓郁，瑟瑟秋风，平添了几许凉意。
    林母的棺椁已经下葬，葬礼结束，亲朋宾客们逐渐散去。林达勋张罗着送走几位宾客，又忙着给吹打班子结账打赏。林雨涵独自跪在母亲的墓碑前发愣，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等梦醒了，还能听到母亲亲昵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姚妈手里挽了个蓝布包裹，踌躇着踱到雨涵身边。
    雨涵抬眼看见姚妈，红着眼说：“这就走了？”
    “嗯，乡下家里来人接我了。”姚妈抬手，用袖子擦擦眼睛，“小姐，夫人已经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雨涵木讷地点点头，灵魂好像飞离身体跟着母亲去了。
    姚妈还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小姐，有件事我本不应该多嘴，可是憋在心里，又觉得对不起夫人。这么多年夫人对我一直不错……”姚妈话音有些哽咽。
    听到是关于母亲的事情，雨涵才回过神来，抬头疑惑地看姚妈，“什么事？”
    “嗯……其实……这次夫人是因为听到老爷在外面有女人的流言，一气之下病倒的。后来夫人又同老爷大吵一架，哮喘病发作，这才……那些流言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夫人的确是因为这件事过世的。”
    雨涵红着眼眶吃惊地看着姚妈，她不知道母亲在离世之前还遭受了这样的打击和屈辱。
    姚妈顿了顿，琢磨自己好像说多了，又有些后悔。她最后咕哝了一句：“我走了。嗯……小姐，你保重。”说完，便转身急匆匆地捣着小碎步离开了。
    雨涵身体里好像有什么支撑的东西被抽离了，她瘫软地跪在母亲坟前，喉咙里好像被一根刺卡住，上不来也下不去，生生地扎入肉里只剩疼痛，疼得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是什么混杂在一起的污浊从身体里涌出来，炸裂开。
    雨涵伏在母亲坟前，感觉自己可能要跟着母亲去了，有一个温暖而坚实的臂膀将她轻轻环住，她大口喘了几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愤怒、心疼、委屈、孤单……此时的她太需要一个支撑来依靠了，她无力地靠在这个温暖又坚实的胸怀里，不需要任何语言就可以感受到的安慰，似乎他们的内心是相通的，很奇妙。
    不知过了多久，雨涵渐渐回过神来，看到詹姆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詹姆斯揽着雨涵起身，把她带上车，带回了老宅。
    雨涵已经精疲力竭昏睡过去，詹姆斯把她从车上一直抱到卧室的床上。他坐在床沿，默默地看着雨涵疲惫的面容，心痛又无奈。他抬手轻轻抚开她面颊上的发丝，那怜惜的眼神里是没人见过的温柔。
    宋妈端了热水和毛巾进来，詹姆斯把毛巾接过来，示意宋妈去休息。
    詹姆斯沾湿毛巾，极其轻柔地替雨涵擦拭脸庞，一下接一下，细腻柔软地……擦完脸，又开始同样轻柔擦手。他把雨涵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她的手清凉柔软，凉意透过他的掌心刺痛着他的心脏。他把掌心合拢温暖她的手，手微微颤抖，肩膀也颤动起来，他低下头把紧握着的手抵住额头，难以抑制的情绪涌上心头，隐忍地喃喃：“我该怎么做才好？……怎样才好？！”
    他伏着身，肩膀颤动，似有眼泪样的液体从眼中流出来，这是种陌生的感觉，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流过泪了。
（四十）隐情浮出 - 冤缘劫 - 笠清

    雨涵从母亲葬礼回来便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感觉浑身酸痛，头疼得厉害。见雨涵醒来，宋妈赶紧端来一碗人参粥，喂雨涵吃了几口。
    昨晚詹姆斯先生一直陪在她的床边，今天他有事不得不离开，临走时交代宋妈要好好照看。
    赵宗礼替詹姆斯拉开车门，詹姆斯看到他手背上的淤青。“你手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哦，有人设埋伏要教训杨天齐，我动了几下手。”赵宗礼活动一下手腕，示意伤无大碍。
    詹姆斯皱眉，“这种事还用你亲自动手？”
    赵宗礼心虚似的脸微微红了，支吾着：“临时出了点状况，我……我也是形势所迫。”
    詹姆斯知道宗礼的实力，以前在英国他曾经一度靠打拳维持生计，受了很多苦，也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但自从他跟随詹姆斯之后，詹姆斯就要求他收起拳脚，多用脑子干事。这次是因为什么又让他再次出手？赵宗礼显然不愿意详说，詹姆斯也不便更深追问，于是诚然提醒他说：“宗礼，你要保护好自己，无论何时，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
    “总裁，我明白，以后会小心的。”
    “杨天齐没有受伤吧？”詹姆斯边上车边问。
    “没有。”
    詹姆斯点头，赵宗礼办事他很放心。
    赵宗礼接着说：“杨天齐最近洋纱生意做的很成功，开始涉及丝绸生意，已经和英国供货商接洽上，随时可以启程去英国，展开跨洋丝绸贸易。”
    詹姆斯皱眉，心脏某个地方被刺痛了，他停顿一下说：“林雨涵现在的状态还不适合去英国，她母亲刚刚过世，等过一阵子吧，给她点恢复的时间。”说完便紧锁眉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照往常，赵宗礼会在去公司的路上汇报各项事务的进程，但今天他看詹姆斯神情疲惫，显然因为林雨涵的事没有休息好，所以一路上他只是安静地开着车，让詹姆斯安静地闭目养神。
    过了许久，“那件事情查出来了？”詹姆斯仍旧紧闭着眼，轻声问。
    “是。”赵宗礼从后视镜看詹姆斯，他本不想在此时汇报这件事，这只能给詹姆斯原本已经疲惫的心绪雪上加霜。詹姆斯仍旧闭着眼，但好像在等待下文。
    赵宗礼无奈只好接着说：“出事之前，林达勋和马云鹏之间没什么交情，甚至都不相识。他们只不过在同一座学堂念过书，林达勋比马云鹏早四年入学，马云鹏入学时林达勋已毕业，两人之前也没见过面。他们是参加那次校友会才认识的，因为两人都住在南林，聚会结束后马云鹏搭林达勋的车回家。据说当天马云鹏有些喝醉了，但林达勋没喝酒。”
    赵宗礼停顿一下，看詹姆斯的反应，他仍旧皱着眉头，听赵宗礼话音停下来了，才缓缓睁开眼。
    “汽车撞人时，车上只有他们两人，被撞的是青帮二当家的儿子，当场毙命。马云鹏的父亲马福彪当时在警察局任队长，事发后他策划了找伯父顶罪的阴谋，然后各方奔走打点，极力想摆平这件事。但青帮的势力强大，不是他一个警察局的队长能搞定的。”他顿了顿，继续说：“按说，马福彪没有理由替林达勋顶着这么大风险做这些，莫非他是被林达勋握着什么把柄？”
    听赵宗礼说完，詹姆斯沉默良久。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开口道：“好吧，真相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但是最后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他声音转而阴厉冰冷，“现在的重点是，需要还债的人又多了一个……”
（四十一）教堂祈祷 - 冤缘劫 - 笠清

    雨涵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精神好多了，她经历了母亲的离世，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看透了这个世界，但仍然要面对这个世界。
    她起身略微梳洗一下。宋妈听到动静，进来通报说：“王小姐来了，正在楼下等着呢。”
    “请她上来吧。”
    不一会儿，王心莲出现在房门口。
    “雨涵！……”看到林雨涵憔悴的脸庞，心莲心疼得眼泪快要涌出来，但又极力克制住，对雨涵展现出笑容。
    “心莲，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很久吗？”雨涵也努力露出笑容，“我太赖床了吧。”
    两姐妹惺惺相惜地看着对方，然后心莲给了雨涵一个深深的拥抱，眼泪都止不住落了下来，两人相拥而泣。
    心莲眼里含着泪，“伯母下葬那天我没有去成。因为出了一点状况，我被父亲惩罚，锁在家里两天不让出门，今天才逮到机会偷偷跑出来了。”
    林母葬礼，心莲却没有陪在雨涵身边，心里觉得亏欠不已。但是那天晚上遇袭后赵宗礼送她回家，父母看到她身上衣服脏乱不堪，还有血迹，都吓坏了。父亲大怒，扬言以后不准她再踏出家门半步，她就这样被锁了两天。心莲本想将离奇经历详细讲给雨涵听，可看她现在的状态，不忍让她跟着担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心莲陪着说话，雨涵的精神好了很多，两人一起吃了宋妈准备的午餐。心莲提出要带雨涵出去走走，宋妈觉得这样也好，就让冯叔开车送她们。
    下午，詹姆斯早早到家，赵宗礼抱了一些书籍画册也跟着进来。没想到雨涵不在家，詹姆斯心里似乎有些失落。
    宋妈笑盈盈地从厨房里出来，说：“詹先生，今天王小姐来啦。王小姐陪着小姐说话聊天，她情绪好多了。现在两个人去南面的教堂给那里的孩子们教识字去了。”宋妈看看座钟，“王小姐说让四点钟去接她们，现在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叫冯叔。”
    詹姆斯抬手阻止，“不用了，我去接她们。”他转身接过赵宗礼手里的书籍画册放在宋妈手上，“把这些放到林小姐房间。”
    南面的教堂并不大，却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草地和大树，风景很美。教堂里收养了许多孤儿，常会有教会的人来帮助他们。
    赵宗礼把车停在院子里，看见王心莲正在院里晾晒床单，却不见林雨涵的身影。詹姆斯下车走过去。
    “王小姐，雨涵呢？”
    心莲没有想到詹姆斯会来，看到他微微一愣，说：“哦……她在里面。”抬手向教堂指了一下。
    詹姆斯便径直朝教堂走去。
    心莲看着詹姆斯的背影走远，思索着……这两人假扮情人会不会日久生真情呢？现在看詹姆斯对雨涵到像有几分真心，但他这样冷酷的人会有真情吗？过了一会儿，她仿佛又想起什么，马上朝汽车停着的方向看。赵宗礼正定定地站在汽车旁边，丝毫没有过来跟她打招呼的意思。
    心莲心里揶揄，这大男人心眼真小，他是还在记仇吗？不过看在他救过自己，还受了伤的份上，心莲决定主动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看到王心莲朝自己走过来，赵宗礼有些局促，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歪着头好像在看别处。等心莲走到他面前，他才回过头瞟她一眼。
    心莲对于他的态度很不满意，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和气地说：“你的伤，怎么样了？严重吗？”
    “没事，已经好了。”
    心莲不信，担心地看着他的手臂。
    赵宗礼皱眉，好像不耐烦似的活动了一下右手，“一点小伤而已。”
    “那天，……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
    “我只是碰巧路过，你不用太在意。记着以后天晚了别出门，不要一个人去危险的地方，偏僻的地方也不要去……”
    “行了，行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罗嗦！”心莲被他念实在忍无可忍，“我已经受到惩罚了，被父母关了两天，就连雨涵母亲的葬礼都没能参加。”想到这里她特别懊悔，泪眼充盈了眼眶。
    赵宗礼被吓住了，完全慌了手脚，“你……，你……，你别哭啊。……我，我就是提醒你。”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心莲面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詹姆斯推开大门，教堂里空空荡荡，只有雨涵一个人坐在那里。她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显得宁静又孤单。詹姆斯轻轻走到她身边，她似未察觉，仍旧闭着眼，双手握在胸前，对着圣像默默祈祷。詹姆斯抬头，看到耶稣被绑在十字架上痛苦的表情，跟十几年前那个雨夜一模一样。
    那是个狂风暴雨肆虐的夜晚，少年去药铺给母亲抓药回来，为躲避风雨无意中跑入教堂。风雨和黑夜似乎要把他吞噬，他害怕极了，只有教堂圣像上的光辉吸引着他，温暖着他。一个懵懂少年，第一次虔诚地跪在圣像前，对着上帝祈祷，祈祷父亲平安归来，祈祷母亲早日康复……
    然而一切都没有实现，不久便传来父亲死亡的噩耗，随后母亲痛苦离世，少年成了孤儿……
    林雨涵缓缓地睁开眼，眼睛望着圣像，眼神清澈。良久，她幽幽地说：“你说，上帝能听到我的祈祷吗？”
    詹姆斯看着她，扯动嘴角笑了笑，“不知道，也许上帝很忙的。”
（四十二）外出散心 - 冤缘劫 - 笠清

    接下来的几日，詹姆斯放下了大部分工作，用更多的时间陪在雨涵身边。
    郊野小河中，泛起一叶小船，小船顺着水流缓缓前行。林雨涵坐在船上，看着两岸的树木向身后滑去，无休无止……就像这世间的一个个过客，来了又走了，从出生到逝去，谁也无法阻止时间前行的脚步。有些树形态婀娜，惊鸿一瞥，便留存在记忆中；有些树外貌平庸，过眼云烟，转眼就忘记。无论是美好的还是平淡的，亦或是痛苦的，无论多么刻骨铭心，最终都逃不过时间的碾压，碾碎成粉，飘散而去……
    詹姆斯静静地看着雨涵，无需过多言语，只是默默陪伴。在这山水美景中，忘却所有的伤痛，放下所有的恩怨，恍惚中心静如水，如果能就这样随舟飘荡百年也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 ，林雨涵收回目光望向詹姆斯。詹姆斯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不早了，该回去了。”
    船夫驶船靠岸，船停稳，两人一前一后上岸。
    河床斜坡有些陡，碎石伴着杂草很不好走。詹姆斯回身向雨涵伸出一只手来，雨涵犹豫了一下，并没伸手接受他的帮助，眼里流露出倔强的神情。她蹒跚着踩在碎石和枯草铺成小路上，没走几步脚下一滑便跌坐在地上。脚腕扭了一下，并不太疼，但不知为何心里觉得委屈极了，一直压抑着的痛楚一涌而上，眼泪夺眶而出，她就这样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大声。
    詹姆斯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看着她，不帮助也不安慰，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
    林雨涵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微暗，才渐渐平静下来。她用手抹了抹脸，仍旧抽泣着，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詹姆斯这时才走过去，蹲下身看了看她的脚腕，目光深邃如一汪潭水。
    “这世上还有许多坎坷痛苦，只有自己跨过了那道坎，才算真正渡过去了，谁也帮不了你。”詹姆斯幽幽地说，“我们的汽车停在前面，你能走过去吗？”
    雨涵点点头，这样哭过之后她心里舒坦许多，身上也有了力气。詹姆斯揽着她起身，搀扶着走上河堤。
（四十三）布局撒网 - 冤缘劫 - 笠清

    詹姆斯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秘书小姐马上站起来报告说：“总裁，警察局沈局长一早就来了，已经在办公室等您多时了。”
    詹姆斯嘴角轻微扯动，露出意料之中的浅笑。他拉开办公室门，径直走进去。沈局长正在会客沙发上坐着，看到詹姆斯进来赶忙站起身来。
    “詹姆斯先生，沈某人冒昧拜访，打扰了。”
    “沈局长不用客气，您亲自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要事？”詹姆斯潇洒地在沙发上坐下，抬了抬手示意沈局长请坐。
    沈长恭敬地坐下身，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是，的确是有件棘手的事情，想请詹姆斯先生给鄙人指点一二。”他略微停顿，接着说：“您应该也听说了，我手下的人——西区分局警察局长马云鹏，他因为收受商贸公司保护费，滥用公权，长年霸占西区各大货运站，现在正在被调查。因为这次牵连出的商家有咱们英国乔治逊公司，而且款项金额巨大，所以我想听听詹姆斯先生您的意见。”
    詹姆斯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沈局长，您这样太抬举我了，我一个商人，怎么懂得司法官场的事情。没错，这次我们乔治逊公司的确损失不小，原本计划在西区投资建个仓库，这钱都投进去了，可马云鹏处处苛捐杂税为难我们。当然，我们做生意花些钱交际疏通关也是免不了的，可他就像个无底洞，每每狮子大开口，让我们不堪重负，所以这西区仓库的工程也就搁置了。我们是做正当生意的，很难和当政职权抗衡，只当吃了亏讨个教训。”
    沈局长心想，詹姆斯岂是能吃亏的人物，这次马云鹏出事估计跟他詹姆斯就有很大关系。但他表面上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是我们的渎职，无颜面对您啊。沈某一定不遗余力，定要把马云鹏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为广大百姓铲除这个毒瘤，警察局从上到下严肃戒律。”他眼珠一转，讨好地探过头来压低声音说：“不过，我虽然是上海市警察局的局长，但也要看上面警察厅和市**的脸色。我虽然一心想为百姓除害，为詹姆斯先生您讨回公道，可是权力所限，处处受阻啊！您可能不知道，马云鹏的父亲马福彪，虽然早已退职，但在警察厅里很有人脉，这位马老先生跟现任副市长也是有交情的。所以……沈某也不好办呐。”
    詹姆斯夸张地蹬了瞪眼睛，“沈局长这么说，警察局是要包庇作奸犯科的下属了？”
    “不会，不会。只是案子查办起来会有困难，结果也许不会如预期，革职是肯定的，但其他的就……不好说，不好说了。”沈局长眯着眼看詹姆斯，话中有话。
    詹姆斯明白这位沈局长这趟来是跟他表忠心的，顺便也提醒他扳倒马云鹏的结点所在。詹姆斯平淡地笑了笑，“沈局长只管按规章查办就好，至于结果嘛……哪是我们能预料的。”
    沈局长会心一笑，连连称是。
    送走了警察局长，詹姆斯拿起桌上电话，拨了个号码。
    “喂？钱市长，我是詹姆斯。我这里新到了一批上好的雪茄，知道您喜欢，明天我给您送过去。我们也许久没见了，一起喝杯茶，聊聊天。……不敢，不敢，怎敢劳烦您跑一趟，明天上午我过去找您。……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
    詹姆斯放下电话，收敛起笑容，目光黝黑深不见底，闪动着阴沉的犀利。
（四十四）母亲遗物 - 冤缘劫 - 笠清

    雨涵踏进家门，看到家里一片混乱，父亲正忙着指挥工人搬家具。
    看到雨涵来了，林达勋忙说：“今天怎么有空回来看我了？”
    “这是要干什么？”雨涵不答父亲的话，心中疑惑径自问。
    “搬家！我找了新的住处，在新华街的一栋小公馆，独门独院，这破地方早就住够了。”
    “哪来的钱找新房子？”
    “最近生意上赚了钱，手头有些富余。”父亲得意地说。
    雨涵想到姚妈临走时跟她说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亲刚刚过世，你就要搬新家过好日子了？”
    林达勋见雨涵没替自己高兴，反而板着脸质问，生气地说：“你自己在外面过的荣华富贵，却看不得我过好日子了？”
    雨涵愣住，面对父亲的质问，她竟然无言以对。是啊，母亲过世的时候她正刚刚习惯了老宅的生活，跟詹姆斯相处融洽，丰衣足食、绘画怡情，生活过得舒坦惬意。如果那时自己能陪伴在母亲身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半晌，林达勋见她不语，觉得是自己话说重了，语气稍稍缓和。
    “如今你母亲已经不在了，你又难得回来，我们之间就不要再相互埋怨了。”
    雨涵低头不语，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我想取件母亲的东西，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林达勋也稍作缓和，说：“那正好，你有什么要留的赶紧拿走，其余没用的我就要扔掉了，省得搬来搬去占地方。”
    对于父亲的绝情，雨涵不想再争辩，她默默地上楼，来到母亲的卧室。
    卧室里大件的家具已经被搬走了，墙边堆放着十几个包袱和皮箱。雨涵跪在地上打开一口皮箱翻看，拨开上面的几件衣服，她发现皮箱最底下有个小匣子。这个匣子她曾经见过，知道是母亲珍爱的物件，但是母亲从没让她看过里面的东西。雨涵想，那里面一定收藏着母亲珍惜的东西。
    那是个墨绿色的木制匣子，盖子上嵌了白色的贝壳装饰，由于年代久远又经常被摩挲，匣子四周边角的墨绿色油漆已经泛白，装饰贝壳被摩擦得光滑闪亮。曾经一直被母亲珍藏爱惜，现在却孤零零地被遗落在这里……这匣子也一定很失落伤心吧？雨涵抚摸着匣子，思念母亲，泪水便连串地滚落下来。
    雨涵缓缓地打开匣子，里面的东西散发着母亲的味道，那么熟悉。匣子最上面放着一个旧玩偶，玩偶有一个手掌大小，是用零碎布头做的小女娃的模样，看着很眼熟。雨涵回忆，这像是她小时候玩过的娃娃，看这针脚应该是母亲亲手做的，一定是她渐渐长大不知什么时候不再需要这个玩伴了，母亲便收藏起来留作纪念。
    玩偶的傍边是一个发簪，发簪散发着银白色光芒，顶端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珊瑚宝石，看这样式应该是年代很久远的物件了。雨涵没有见过这个发簪，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发簪下面压着几封书信，雨涵拿出来逐一翻看。有外公在外地做生意时写给外婆和母亲的家书，也有父亲写给母亲的书信，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雨涵打开信封，里面的信纸斑驳，字迹规规矩矩略显稚嫩。雨涵仔细辨认纸上面的字。
    “小姐，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请您看在老夏跟随侯老爷快二十年的情份上，一定要救救老夏。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确是林姑爷开车出去的，老夏一整天都呆在家里跟我们在一起，半步也没出过门。林姑爷很晚才回来，老夏不放心还特意等林姑爷回来才睡下。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巡捕房就来抓人，说老夏开车撞死了人，硬是把他抓走了。林姑爷答应我们替老夏申明冤屈，说忍两天很快就会放人，可十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日日担心，就怕时间长了，老夏在牢里受折磨有个三长两短。
    侯老爷刚刚过世，您回老家送葬未归，林姑爷把我和夏慕赶出了侯府，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走投无路，如今暂住在西区草堂的废柴棚。希望您能早日看到这封信，帮帮我们，救老夏出来。”
    母亲为什么要珍藏这样的一封信呢？雨涵心中充满疑惑。
（四十五）求助寻人 - 冤缘劫 - 笠清

    雨涵怀抱着母亲留下的墨绿色匣子，回到老宅。她一路上反复思考，那封信上说的老夏应该就是以前外公的司机夏伯，他们一家人后来的命运怎样了？母亲是否找到他们，帮他们脱离了困境呢？她脑子里有一连串的疑问，但并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这变成了林雨涵心中的一个心结，她希望能够找到夏伯一家人，想知道他们过得如何。想来想去，只有詹姆斯能帮这个忙了。
    也许是因为之前雨涵母亲去世，詹姆斯一直陪在她身边耽误了很多公事，最近他好像特别忙碌，雨涵心里感到有些抱歉。詹姆斯的书房门开着，她犹豫着走到口向里面张望，他正在低头看一些文件。雨涵轻轻敲了敲门，詹姆斯抬头看了她一眼，“嗯？”
    雨涵踱到他桌前，吞吞吐吐找话说：“很忙啊？”
    “嗯，你不是看见了吗？”詹姆斯看出她有事要说，“什么事？说吧。”
    “我……就是，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想请你帮个忙。”
    “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什么事直说吧。”詹姆斯板起脸假装严肃，但心情似乎很好。
    “我想打听个人。”
    詹姆斯放下手里的文件，认真地听雨涵继续说。
    “是以前跟我们住在一起的一家人。我想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是否平安，生活得好不好。”
    詹姆斯一贯地皱眉，“什么人？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他总是皱眉，现在雨涵了解他了，这不是表示他生气，而是他一种放下应酬式的微笑，放松时的习惯表情。
    “那家人父亲姓夏，母亲……我们叫她苏妈，应该是姓苏。”
    詹姆斯安静地听着，眉头渐渐锁得更紧了。
    雨涵并未察觉詹姆斯的眼神已转为冷峻，继续说：“他们的儿子大概……现在应该二十七八岁了吧，叫夏慕。”
    詹姆斯觉得自己的头轰地一声炸开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情绪失控。
    “十多年前夏伯是外公的司机，跟着外公多年，苏妈在我家里帮忙做杂事。后来外公去世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家人就搬出去了，我就再没见过他们。”
    看到詹姆斯游离的眼神盯着别处不说话，雨涵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就只知道这些了，信息太少，很难找对不对？”
    过了很久詹姆斯稍微平复了一下，他低下目光避开雨涵的眼睛，用沙哑的声音问：“你找他们干什么？”
    雨涵想了想，决定跟他解释清楚，他们之间没必要隐瞒什么。
    “我今天回家去整理母亲的遗物，无意间发现了一封信。”她说着，从衣襟侧兜里掏出那个信封递给詹姆斯。“看这信上说的，怕是父亲做了什么对不起这家人的事情，我想知道他们的情况，看看有什么能帮助他们的，也算替母亲了却心愿。”
    詹姆斯看着信封，觉得它炙烫无比，竟然不敢接了。他极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伸手接过信封，颤抖着抽出信纸。果然，那是他们母子被赶出侯宅之后，母亲口述他执笔写给侯家小姐——也就是林雨涵母亲的求助信。
    雨涵接着说：“信里内容是他们请求母亲的帮助，不知道他们后来怎样了，是否度过了危机。母亲一直珍藏着这封信，我猜想母亲或许也曾寻找过他们的下落。我还记得他们走那天，外面下着特别大的雨，他们母子在大门口淋雨……我害怕极了，可是却帮不上忙……”
    雨涵的话把詹姆斯带回到那个雨天……
    雨点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年少去捡被扔在雨里的行李。母亲拉住林达勋恳求，“林姑爷，你不能就这么赶我们走，老夏还没救出来，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我已经仁至义尽，你们不要再纠缠了！”林达勋甩开母亲，重重地关上铁门。
    母亲摔倒在雨地里，少年顾不上收拾行李赶忙去扶母亲，母亲却支撑着抓住铁门上的栏杆不放手，“林姑爷！林姑爷！如果老爷还在世，不会这样对我们的，他一定会救老夏的！林姑爷！”回答她的只有哗哗的雨声。
    面对紧闭的铁门，少年不知所措，从记事起他就生活在这栋宅子里，如今被赶出来，不知该去哪里安身。一顶黄色的雨伞出现在铁门里，“夏慕哥哥，夏慕哥哥……给你。”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叫他，女孩手里拿了一个苹果从栏杆里递出来。他伸手接了苹果，黄色的雨伞也一并递了出来，然后女孩便冒着雨跑回去了。
    如今，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个苹果是多么红艳，而那个女孩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站在他面前了。
    雨涵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以为是为难他了，随即道：“我知道这很难办，信息太少了。可我就是想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过得好不好。”
    詹姆斯艰难地控制着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压制着从齿间挤出几个字，“好，我会去打听。”然后低下头，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你好像很累的样子？”雨涵轻声问。
    詹姆斯没有抬头。
    “那……你早点休息。”说完，她退出了书房。
（四十六）父亲求助 - 冤缘劫 - 笠清

    “总裁，早。”赵宗礼进到办公室却看到詹姆斯一张表情凝重的脸。最近林雨涵丧母的阴霾已经过去，各项事情进展也很顺利，赵宗礼不知道又有什么事让詹姆斯困扰。
    “让他们去英国的事，尽快去办。”
    “啊？……哦，好的。”赵宗礼嘴上答应心里纳闷，前几天才刚刚吩咐说林小姐刚刚丧母，安排去英国的事搁置段时间再办。这是出什么变故了？
    詹姆斯沉默了一下，说：“雨涵发现了十三年前的事……我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尽快送她离开吧。”他深深地长叹一口气，是该到了分别的时候，该放手让她走了。让她离开这个纷扰不断、物欲横流的上海滩，去过平静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林雨涵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詹姆斯了，有时候他回来很晚第二天早餐也不吃就又出门去，有时候就干脆根本不回来住了。母亲去世那段时间，詹姆斯几乎天天陪在她身边，他们谈天说地，氛围温暖而舒适，帮助她度过了最痛苦的日子。詹姆斯最近好像太忙了，雨涵心里感觉有些失落。转而她自嘲地笑笑，笑自己怎么好像一个天天盼着丈夫回家的怨妇，想到这她不禁脸红了起来。
    今天，她没有等到詹姆斯，却等来了父亲。
    林达勋坐在一层客厅的沙发上，东看看西看看，直等到宋妈端上茶退下后，他才开口。
    “雨涵，没想到你住在这里，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林达勋难掩一脸的兴奋，“你怎么没早点说是住在老宅，真没想到……詹姆斯竟然会买老宅给你？看来他还真宠你。”
    林雨涵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因为母亲的死，她心里对父亲的怨恨已经累加到无以复加，但如果真说要恩断义绝，她又没有这个勇气。
    “来找我有什么事？”她淡淡地说。
    林达勋仿佛从美好的幻影中被拉了回来，脸上立刻收敛了笑意，一脸沮丧地搓着手。“雨涵，我是来求你跟詹姆斯先生说个情，帮我一把，我这次是真遇上难处了。”
    雨涵眉头皱紧，不答话。
    林达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接着说：“我被骗了，签下了开发东港码头的大项目，本以为这次可以赚大钱彻底翻身了，可没想到那个公司老板是个骗子，卷钱跑了。我借的钱全投入到里面，还囤了一大批钢铁也砸在手里了。这些借款和钢铁都是人家看着詹姆斯先生的面子放给我的，现在出事了詹姆斯先生可不能不管我啊。这两天我一直去找詹姆斯先生，但他好像有意躲着我，总是见不到他人。我这……只好来找你了。我看得出来，詹姆斯先生对你有情义，你的话他一定会听。”
    半响，雨涵冷淡地说：“这我恐怕帮不了你。”
    林达勋沉下脸，“因为你妈的事，你还跟我赌气呢？”
    提到母亲，雨涵的眼泪就有些不受控制，“母亲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
    林达勋又换了一副亲切的笑脸，“雨涵，以前是我做的不对，对不起你们娘俩。你看在我们父女一场的份上，原谅我吧。我现在真是没有办法了，你不帮我谁帮我呀？你去跟詹姆斯先生求个情，他随便说句话我就能活过来了。”
    “之前你跟詹姆斯约定好的事情他都履行了，现在怎么好意思再提更多的要求。”
    “哎呀，雨涵，你不懂，这男女之间的事微妙得很，如果他对你有心，又怎么会在乎之前的那些约定，无论你说什么都会顺着你意的。”
    “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回吧。”雨涵站起身来做出送客的姿态。
    林达勋暴跳起来，“你自己过上好日子就不认我这个当爹的了？你想等着看我被人家逼债逼死是不是？！”
    雨涵固执地不为所动，转身径自上楼去了。留下林达勋一个人气愤地在那里咒骂。
（四十七）合作结束 - 冤缘劫 - 笠清

    安排杨天齐和林雨涵去英国的文件，安静地放在詹姆斯的办公桌上。两个灰黄色的文件袋，一个是去合作丝绸贸易，一个是去建筑学院留学，两个人的行程时间和地点都切合得很精确。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安排得那么完美。
    杨天齐诚实可靠，有经营头脑，对雨涵有情有义，是经过他詹姆斯精挑细选确定的人选，安排两个人一同远渡重洋去英国，也是很久以前就计划好的。有杨天齐在身边照顾，再加上他的暗中帮助，林雨涵往后在英国会过得很好吧？他们最终会走到一起，幸福地生活吧？他所做的一起都是正确的吧？
    他把两个文件袋推了推，推到桌子最远端，好像这样才能让他稍微喘过气来。他握紧拳头用力抵着额头，额上的青筋紧绷，手指的关节攥得泛白。要把她送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没预料到会这么心痛。
    如果他把她留在身边，可以时时刻刻都看到她的笑容，那么……詹姆斯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背后一阵发凉，惊诧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贪念。如果她留下，用不了多久真相就会被揭开，那时她会多么痛苦……他抬起头来，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人也清醒了不少。
    该来的总归要来，他詹姆斯从没有怕过什么，相信这次他一样可以做得很好。詹姆斯坚定地站起身，拿起其中一个文件袋，绝然地走出办公室。
    詹姆斯回到老宅的时候，雨涵用明晃晃的笑容迎接他。
    “今天回来的挺早！”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笑容又回到她的脸上，这让他的心更加绞痛。
    他默默地把纸袋递给她。她接了，打开纸袋取出里面的东西，摊开放在桌面上。
    “这些都是什么？”
    詹姆斯清了清喉咙，保持镇定平稳的嗓音说：“这是英国皇家建筑学院的入学文书，已经帮你联系好了留学的事情，到时候会有人护送你到英国。还有这个，是这栋老宅的房契，当初是以你的名义买下的，这栋房子已经属于你了，你是要留着还是卖掉都可以。”
    去英国留学是她一直期盼的，但她会不会有一丝不舍呢？人是有感情的，应该会的吧？他在心里反复问自己，好像在期盼着什么，又惧怕着什么。他嘲笑自己这样唯唯诺诺，这真不像詹姆斯。
    雨涵的笑容在脸上凝结，过了半晌她才明白过来这摊在桌上花花绿绿的纸张都是些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在他的话里，她似乎感觉到了离别的意味。
    “按照当初我们的约定，这是你应该得到的补偿。现在，结束了，你自由了。”詹姆斯的声音冰冷，他转过身背对她站着，不敢看她的眼睛，离别的时刻已经到了。
    “可是，……为什么？……我们……我以为……”她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同了，她以为当初那个契约已经没有必要了，她以为他们已经有了特别的感情，她以为……
    “没有为什么。”詹姆斯暴躁地打断她，“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林雨涵看着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她想起了初见时那个冷酷的詹姆斯，雨涵好像早已经把那个他忘了，那个冷酷的詹姆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温暖的詹姆斯取代，而她早已认定那个温暖的才是真实的。
    雨涵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声音轻柔。她已经了解他了，不是吗？
    “我不再需要你了，我们的合作结束了。你拿着你应得的，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吧。”詹姆斯艰难地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雨涵冲过去拦在他面前，“不行，你不能这样就走了。” 她一肚子的疑问还没有来得及问清楚，他这独断专行的做法算什么？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可以跟你一起面对解决。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关心照顾都是出于真心，我能感觉得到，而我对你的感情也渐渐改变了。这一切哪能说结束就结束？”
    林雨涵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詹姆斯坚硬的心正在被她温柔地动摇着。他很害怕，怕自己苦心建筑起的防线倒塌，怕自己会忍不住抱住她，怕自己会留住她。他嘴角轻颤，双手攥紧拳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我之前做的有什么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但这也不能改变什么，终归要回到原点。”他绕开雨涵，逃似的疾步离开了老宅。
    他走的那么坚决，似乎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林雨涵一个人立在原地，那个已经闯入她心里的人突然抽身离开，她的心变得空荡荡，她又成了孤单的一个人，感觉比原来更加孤单。
    她抱着双臂靠着床沿蹲下身，她突然感觉这诺大的房子好安静，四壁透着凄凉的阴冷向她压过来。冬天已经来了……
    雨涵想了整整一晚，各种可能被她翻来覆去地琢磨，可还是找不出确切的答案。
    是什么让詹姆斯突然改变了？是她做错什么了？是因为她的父亲？还是别的女人？……雨涵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杨天齐的话：“詹姆斯他在英国有未婚妻，是很有权势的女人，他们就快要结婚了。就算他喜欢你，也不可能娶你，你跟着他只能是痛苦。”
    詹姆斯的未婚妻？那个英国女人，雨涵以前从未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她在意极了，好奇极了。是她要来了吗？他们要结婚了吗？
（四十八）意外泄密 - 冤缘劫 - 笠清

    王心莲在街上走着，她刚听杨天齐说打算做跨洋生意把丝绸卖到英国去。心莲心里明白天齐的想法，因为他知道雨涵一心想去留洋，所以就想把自己的生意做大，为她撑起一片自由飞翔的天空。可依现在的情形来看，詹姆斯对雨涵是真心实意的，而雨涵似乎也动了感情，那么杨天齐的良苦用心怕是又要落空了。
    心莲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辆汽车急刹车在身边停下，把她吓了一跳。
    车上下来的是赵宗礼，他一开口就没好气地说：“我不是说过，别一个人在荒郊野外闲逛。”
    王心莲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劈头数落一番，心情很不好。“我哪有闲逛，我也很忙的好不好。再说，这哪里是荒郊野外了？”她理直气壮地反击。
    “上车，我送你回去。”不由得她答应或不答应，赵宗礼伸手把她拉上车。
    王心莲不由分说地被塞进汽车里，她不满地挪动挪动身体让自己坐舒服后，霸气地回问。
    “倒是你呀，为什总是在东郊这边晃来晃去？乔治逊公司在英租界，你不用去上班？”不管怎样气势上不能输给他。
    “我，我出来办点事。”赵宗礼好像心虚似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那么硬气。
    心莲看他显出理亏的样子，心情大好，还想趁机敲打他几句，可车子已经在一处空地停了下来。
    “你在车上等一下，我去办点事马上回来。”赵宗礼麻利地下了车，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道：“待在车上别动！”
    赵宗礼拐进一个院子，一转身就不见了。心莲打量这片空地，是几面高高的院墙围出的一片闲地，周围安静得出奇，大白天也见不到半个人影。她无事可做，漫无边际地瞎想，这僻静的地方倒是合适黑帮决斗。想到这儿，她心突然一惊，赵宗礼不会又去看什么热闹了吧？她耳边好似响起了棍棒刀剑碰击的打斗声。
    王心莲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她拉开车门下车，朝赵宗礼进去的院子走去。
    她站在院门口，向里面张望。院子里青石板铺的地面打扫得很干净，连片落叶都没有。院子里两间房门上都挂着锁，透过窗户看屋里空无一物，根本不像有人住的地方。心莲心里更觉得蹊跷，她迈步进了院子，侧耳听，什么声音也没有。刚才是自己听错了？
    房子旁边是一条甬道，甬道两侧种了两排竹子，风吹竹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心莲心里着急，她明明看见赵宗礼进了这个院子，现在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不会是已经出意外了吧？
    她蹑手蹑脚地走上甬道，沿着甬道走到尽头是一条青石板小路，小路绕过房子来到了后院。后院也没人，周围安静得出奇，心莲有些害怕，后悔不该擅闯，说不定赵宗礼没事，已经回到车上正找她呢。她正想返回，突然听到后院的一处围墙后面隐约有人声，她走近几步，侧耳听。
    “杨天齐那边已经谈好了，他的丝绸四天后可以装船。”
    听到杨天齐的名字，心莲心里一惊，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仔细听。
    “好，这是船票和货物批文。六天后货物装船，十天后轮船启程，时间要把握准确，别出什么纰漏。”这后来说话的明明是赵宗礼的声音，心莲吃惊地张大了嘴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干什么的？”身后一声大喝。心莲觉得后脑被什么击中，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大哥，墙外有人偷听，还是个女的。”那个擒住心莲的大个子把她扛进屋里，放倒在地上。
    屋里站了五六个人，而坐在中间的就是赵宗礼。此时赵宗礼惊愕地看着已经晕过去的王心莲，他后悔不该把她留在车里，他忘了她最大的本事就是胆子大，应该先送她回去才对。
    其中一个矮个子的人抬手打了那个大个子的脑袋，大声呵斥：“你怎么看守的？还让个女人闯进来？！”
    “我……我就上个茅房的工夫……”那个大个子用手摸着被打的后脑勺。
    “老板，这个女人要怎么处理？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万一把我们的事情泄露出去，事情搞砸就麻烦了。”打人的矮个子回身对赵宗礼说。
    赵宗礼略微定了定神，佯装平静地说：“把她，……先把她绑起来。”
    有人拿了绳子过来，伸手要绑人。
    “等一下，我来！”赵宗礼在众人差异的目光中接过绳子，蹲下身，开始仔细地绑王心莲的手腕。不能绑得太松，让她挣脱就难办了，也不能绑得太紧，会疼。赵宗礼蹲在地上弄了半天，总算绑好了。
    “好了，这个女人我来处理。大家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说完赵宗礼扛起心莲走了出去。
（四十九）达成同盟 - 冤缘劫 - 笠清

    心莲醒过来，她觉得后脑被打的地方闷闷的疼，头还有些晕。她警觉地睁开眼睛，看到身处的地方是一间陌生的屋子，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手被绑着。她突然感到很害怕起来，各种邪恶的画面在脑中闪过，一阵恐惧袭过全身。她猛地坐起身来，环视整个房间。不远处，赵宗礼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定定地看着她。
    “这是哪里？”见他不说话，心莲率先开口问。面对赵宗礼，她到并不那么害怕了。
    “我的住处。”
    “为什么绑着我？”
    “你听到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你是想要杀人灭口吗？”
    赵宗礼不知该怎么回答，按理说是要灭口的。他为难地皱了皱眉，然后抬眼问她：“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心莲不回答，厉声问：“你们要害杨天齐？”
    赵宗礼又低下头，叹了口气。是啊，是关于杨天齐的事，她不可能当作没听到，不可能不管不问。
    “我们不是要害他，是在帮他。”赵宗礼无力地辩解。
    心莲皱眉思考一下，然后冷哼一声，“怎么可能？杨天齐和詹姆斯算是情敌，你们一定是要设计陷害他。”
    赵宗礼站起身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他在犹豫，不能放她回去，可也不能就这样一直关着她。他在原地无奈地转了转身，烦躁地挠挠头。心莲瞪着他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最后，赵宗礼伸手到了一杯水走过来，递到心莲嘴边，说：“你先喝点水。”
    心莲坚决地把头转向一边，虽然嘴唇已经干得泛白，但她不能屈服。赵宗礼皱皱眉，伸手按住她的下巴，把水灌进她嘴里。
    心莲被呛到，连咳了几声，骂道：“你这样欺负女人，算什么能耐！有本事把我放了，你把我放了！”
    “不行！我现在如果放了你，你会去找杨天齐告发我们，这样计划就失败了。到时林雨涵一个女孩子要独自去英国，没人照顾，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总裁一定不放心，就会一直派人保护，他们这样牵绊着断不了干系，这样纠缠不清，最后两个人都伤心痛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心莲听了他的话，完全理不清头绪，这是什么混乱逻辑。
    赵宗礼感觉他这次很难糊弄过去，不如就老实交代实情，索性把王心莲争取过来作为同盟，也是有可能的。他清了清嗓子，打算把来龙去脉如实说清楚。
    “总裁答应过林小姐，帮忙让她去英国留学，但他不放心林小姐只身一人远赴重洋，所以安排杨天齐跟她同去，希望两人能相互照应。总裁之前调查过杨天齐，知道他是个有能力值得信任的人，而且对林小姐一往情深，所以一直暗中帮助他，让他的生意很快有了起色，然后又安排他跟洋人搭上线，做上跨国贸易，名正言顺地远赴英国。这次两个人结伴远行路途遥远，身处他乡说不定日久生情，最后可以走到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心莲认真地听着，他的话似乎合情合理，但却不知道哪里别扭。
    “等等，你这说的好像越听越不对劲了。照你说的，詹姆斯为了雨涵精心安排这一切，应该是对她有心。可既然对她有心为什么要把她送走？还送到别的男人在身边？这说不通啊！是你编出来的故事，骗我的吧？”
    “我哪有那个本事在这么短时间里编出这么完美的故事？”赵宗礼气得白了她一眼，“总裁是对林小姐有心，从一开始让她留在身边扮作做情人开始，就是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但是他们两家有深仇大恨，两个人是不能在一起的，所以才要安排她跟别的男人远远地离开。”
    “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什么深仇大恨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总裁是为了林小姐才帮助杨天齐，为了让他们两个人顺利地远走高飞，所以才安排的一切。”
    “我……还是不相信。詹姆斯对情敌这么大度，这么关照，怎么可能呢？他又不是圣人。”
    “总裁要是想害杨天齐，用得着这么费事把他送去英国吗？在上海把他办了不是更方便。还有上次，在东郊袭击我们俩的那些人，那是几家布业老板看杨天齐生意眼红，派去对付杨天齐的。总裁让我去保护杨天齐，我本都布置好了，没想到你突然出现闯进来，打乱了我们的布阵。”
    心莲脑袋拼命思考，把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看，赵宗礼的话的确都很合理了。
    见王心莲似乎就要相信了，赵宗礼决定使出杀手锏，“事情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如果你还想要阻止，那就只能说明你对杨天齐有其他想法，不想看到他和林小姐去英国幸福地过日子。”
    “我才没有！我当然希望雨涵能幸福！”她赶忙撇清。
    心莲着急的样子，在赵宗礼看来还有几分可爱。他赶紧趁热打铁说：“那好，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林小姐得到幸福，那我们就是同盟了。以后你也要参加这个计划，我们一起促成他们。”
    “啊？……我……我，……你……你……”心莲竟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赵宗礼开车把王心莲送到家门口，她一路上都还沉浸在深度思考中。下车时，她对赵宗礼说：“好，这事我先不会说出去。但我会盯着你们，如果被我发现你们是要加害杨天齐或是雨涵，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赵宗礼看着她进屋，坐在车上长舒一口气。
    今天，他真是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级别的任务。
（五十）探寻原因 - 冤缘劫 - 笠清

    詹姆斯再也没有回过老宅，他真的走了，仿佛要彻底从她的生命中离开了。
    林雨涵需要一个解释，她要把内心所有的疑惑都解开，如果最后确认的结果真的是要这样分手，她也无话可说，决不再纠缠。
    詹姆斯正在办公室跟属下讨论开会，秘书小姐进来轻声说：“总裁，林雨涵小姐来了，说要见您。”
    “没看我们在开会吗？让她走吧。”詹姆斯头也没抬吩咐道。
    秘书小姐为难地说：“我跟她说了，可林小姐说要一直等到您见她为止。”
    “那就让她等吧。”詹姆斯阴沉着脸说。
    从上午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晚上，林雨涵问了秘书小姐几次，她都说总裁在忙不能会客，明显是避而不见。好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林雨涵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赌气地想。
    傍晚时分，詹姆斯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雨涵还在等，如果不是大厅里阴冷，她早就困得睡着了。
    看见詹姆斯一行人快步走下楼梯，雨涵赶紧上前拦在他面前。
    “詹姆斯，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了，你总该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吧？”
    詹姆斯看她，慢条斯理地说：“我很忙的，没有时间闲谈。”然后，他转身对身后的人说：“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请大家去夜总会放松一下。走！”
    林雨涵不让路，“好。今天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直到你有时间跟我谈。”
    “夜总会那种地方你也要去？”
    “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雨涵不甘示弱。
    詹姆斯皱眉，略一停顿说：“好，那你自便吧。”
    百盛夜总会的老鸨看到财神爷驾到开心地迎了过来，可她转眼又看见林雨涵跟在詹姆斯身后，笑容立刻在脸上僵了一秒钟。
    “呦，詹姆斯先生来了。”她谨慎地开口打招呼，不清楚这女人和詹姆斯的关系，所以不敢多说什么，怕言多必失。
    “给我找露幔出来，好久没看见她了。”詹姆斯微笑着对老鸨说，似乎比往常还要热络。
    “呃……”老鸨看了看林雨涵，迟疑了一下，“呃……好的，您稍等。”她心里琢磨，这女人会不会就是外面传言的詹姆斯的情人呢？他带着情人还***，是要唱哪一出啊？
    不一会儿，几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摇曳着腰身走出来，其中一个直奔詹姆斯直接挎上他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詹姆斯先生，好久没来看露幔了，人家想死你了。”
    老鸨暗暗在露幔腰上捅了一下，暗示她还有林雨涵的存在。露幔这才看见还另外有个女人站在詹姆斯身后，她一时搞不清状况，立马清了清喉咙放下手臂，心中揣测这女人和詹姆斯的关系。交际场上的女人都是八面玲珑的，既要让客人开心，又不能没眼力给客人惹麻烦。
    “我这不是来了嘛。”詹姆斯给露幔一个微笑，暧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的撒娇。
    雨涵在一旁听得耳根发麻，她诧异地瞪詹姆斯，想不到他还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詹姆斯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转而对露幔说；“走吧，我们进去，听听你又学了什么新歌。”
    露幔这才放下心来，看来那个女人并不是需要顾忌的角色，便肆无忌惮地揽着詹姆斯的胳膊，娇笑着往里走去。雨涵立在原地，如果她就这么赌气回去就是认输了，便梗着脖子也跟着这群男男女女往里面走。
    舞场里一片灯红酒绿，女人大都身着艳丽，林雨涵的打扮似乎与这氛围格格不入。她站在不远处看着詹姆斯，看他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不一会儿，詹姆斯身边的那个露幔翩然走上台去，开始唱起歌来。她的嗓音很好听，詹姆斯坐在下面朝她举举酒杯示意赞许。
    林雨涵默默看着他，心中五味翻倒，怒气在心里渐渐升腾。
    一个男人端着酒杯走到雨涵身边，一股酒气直喷过来。“这位小姐怎么一个人啊？”
    林雨涵只顾看着詹姆斯，并不理睬，那男人更进一步，伸过手来搭雨涵的肩膀。
    “让哥哥我陪陪你吧。”
    雨涵避开搭过来的手，那男人却紧逼着她不放，嘴脸也越来越近地凑了过来。林雨涵并不害怕，因为詹姆斯在这里，她很安心。
    她抬眼看詹姆斯，可他正盯着台上的露幔，沉醉在优美的歌声中，看都没看她一眼。
    那个醉鬼想更进一步侵犯雨涵，眼看要把她揽入怀中了。
    一个手臂挡在身前，“陶老板，您的朋友还在那边等您呢。”
    雨涵抬头，见赵宗礼不知何时出现，正挡在她面前。
    陶老板显然认出赵宗礼，识相地呵呵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待陶老板走远，赵宗礼转身对林雨涵说：“林小姐，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送你回去。”说着硬把她拉出舞场。
    雨涵被赵宗礼拉到夜总会外面。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还有话没跟他说清楚。”她缓了缓受惊的情绪，还是坚持着不肯走。
    “林小姐，总裁他决定的事情是不可能改变的，你这样也是没有用的。”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他不说清楚，我是不会离开的。赵秘书，要不你告诉我，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
    赵宗礼语塞，心想女人还真是麻烦，他昨天刚刚解决了一个**烦，现在又要面对另一个。
    两人正在门口僵持着，詹姆斯却带着露幔出来了。
    “宗礼，送我们回饭店。”詹姆斯就像雨涵不存在似的，吩咐赵宗礼。
    赵宗礼看一眼林雨涵，她正气鼓鼓地盯着詹姆斯。
    赵宗礼开车门请詹姆斯和露幔上了车。
    林雨涵对着赵宗礼说：“好，你们去哪我也一起去。”
    她也不甘示弱，径自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位子。赵宗礼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去看詹姆斯，却见詹姆斯一脸默然没有表情。现在这个情况，他肯定也不能把林雨涵拉下车丢在夜总会门口，只好载着她同行。
    四个人一路尴尬地静默，各怀心事，没有人说话。
    车很快停在了华懋饭店门口，詹姆斯和露幔下车，雨涵也跟着下来。
    詹姆斯终于开口道：“跟到这里就行了吧，我们要休息了，你难不成还要看着我们进卧室？”
    话说得刺耳，雨涵瞪着他，“你非要做到这样吗？”
    在一旁的露幔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哎呀，女人就应该识相点，这样死皮赖脸地纠缠，只会让男人更厌恶！这位小姐，你都没有自尊心吗？”
    “我们走吧。”詹姆斯冷冷打断露幔的话，没有再看她。
    林雨涵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进了酒店，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怕眼泪会滚出来。她了解詹姆斯，相信他不会做龌龊的事，可面对这种情形她还是委屈得想哭。
    半晌，赵宗礼在一旁开口说：“林小姐，我送你回去。”
    詹姆斯带露幔来到一间客房门口，等服务生打开房门，詹姆斯对她说：“你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晚安。”露幔惊讶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詹姆斯已经转身走了。
    詹姆斯回到自己的套房，他没有开灯，疲惫的身体跌坐在沙发上，心就像这漆黑的夜，空洞而黑暗。
（五十一）表明真心 - 冤缘劫 - 笠清

    杨天齐来学堂找到王心莲，他拿出两张船票，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彩。
    “心莲，我拿到了去英国做丝绸贸易的机会。雨涵不是一直想去英国学习西洋建筑吗？我可以带着她一起走。”
    王心莲看着那两张船票，这应该就是赵宗礼经手的那两张，心里装着秘密不能说的滋味实在难受。见心莲若有所思，杨天齐接着说：“怎么？你觉得这么做不妥吗？”
    心莲看看杨天齐，“我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听听雨涵的想法。”
    “现在她和詹姆斯分手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她应该是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应该快到了，你自己当面问她吧。”
    林雨涵来到学堂，直奔校刊社团，心莲约她在这里见面，她正好也有事要问心莲。雨涵进门后却发现杨天齐也在，她诧异地看心莲一眼。
    “雨涵，你来了。我约你过来其实是天齐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心莲被她看得心虚，“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好好聊聊。”
    雨涵心里生气，不是说好不再用这金蝉脱壳的戏码约她跟杨天齐见面么。
    见心莲出去，杨天齐忙开口说：“雨涵，你别怪心莲。是我让她约你出来的，是很着急的事。”他开门见山说重点，“我遇到了一个去英国做丝绸贸易的好机会，你不是一直想留洋学习西洋建筑吗？这次我们可以一起去，到了英国那边有合伙人可以帮助我们，不管你是要学习还是休息一段时间都没有问题。这是预约船票，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走。”
    雨涵看着杨天齐，詹姆斯刚刚给了她英国学院的入学材料，杨天齐就说要带她一起走。一切都契合的那么刚刚好，难道是天意？
    “没错，留洋学习西洋建筑是我一直的梦想，但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还有事情没有解决。”
    “什么事情？”
    “我跟詹姆斯还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决，我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了。”
    杨天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雨涵，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说你被詹姆斯抛弃了还对他纠缠不清。……传言，很难听。所以你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我怕这些流言会伤害到你。”
    “没错，他是把我甩了，现在是我缠着他不放。因为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了解他的为人，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喜欢上他了。”雨涵眼睛里闪耀着勇敢坚定的光芒，那么耀眼。
    她的话那么直接干脆，像一颗**在杨天齐内心炸开，更多劝解的话噎在喉咙里，竟然一下子都失去了意义。他不奢求雨涵能爱上他，但詹姆斯绝对不可以爱。
    半天他才回过神来，“雨涵，你别傻了，詹姆斯是个花花公子，你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
    “天齐，你的心意我了解，你对我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只能把你当作普通朋友，对你没有特殊的感情，所以请你不要管我的事情了。你努力做生意、认真地生活，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真正懂你，愿意为你付出真心的女人。”
    杨天齐的心跌到了谷底，他沉默半晌，开口说：“你和詹姆斯是不可能有圆满结局的，爱上他只会让你伤痕累累。”他把船票放到雨涵手里，“预约船票一个月之内都有效。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
    看着杨天齐出来时的表情，心莲知道雨涵一定是拒绝他了。
    “心莲，你多劝劝她吧。她现在被詹姆斯蒙蔽了心智，这样下去她会受伤的。”
    心莲怯生生地进来，见雨涵气鼓鼓瞪着她不说话，赶紧陪笑脸。
    心莲撒娇似的摇着雨涵的肩膀，“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不骗你出来见天齐了，以后不敢了，我的大小姐——”
    见雨涵被她逗得表情缓和了，她又正色说：“不过，雨涵，你真的不跟天齐去英国吗？你不是做梦都想去留洋吗？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我当然想去，但不是现在，更不会和杨天齐一起去。”雨涵看着心莲，眼睛里多了许多明亮的光彩，“我……爱上了一个人……”
    心莲内心预警，她已经猜到雨涵爱上的那个人是谁，但她不敢问出口，她怕听到自己所担心的那个最坏的结果。
    雨涵见她愣愣地不说话，嘟了嘟嘴有些害羞，“你应该猜到了吧？”
    “是……詹姆斯？”心莲声音有气无力。
    “是的，我爱上詹姆斯了。”雨涵的双眸闪着光，幸福的神采洋溢在脸上，见心莲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便径自接着说：“我知道你一定觉得不可思议，我自己也没想到，但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看着雨涵幸福的脸庞，心莲不忍心给她泼冷水，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沉入不可自拔的深渊。
    “雨涵，詹姆斯不行。不论你要不要跟杨天齐一起走，或是爱上什么别的人都可以，但是詹姆斯绝对不行。他那个人让人捉摸不透，你如果陷进去一定会受伤的。趁现在你陷的还不深，一定要清醒过来，尽早离开他。”
    雨涵晶亮的眸子暗淡了下去，“我已经陷下去了，深深地陷下去了……爱情真的是无药可救的东西，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她再抬眼时眼里泛着泪光：“心莲，现在詹姆斯要我离开他，可我还一直追着他问理由，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如此执着。……我……可能是疯了。”雨涵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眼里却还是波光粼粼。
    心莲心疼地把她揽在怀里，要怎么做才好呢？看着她继续沉迷其中，还是告诉她真相斩断情丝？可是，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呢？心莲脑子里纷乱如麻。
    “对了，心莲，我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你家店里有钱人家太太小姐们来往频繁，消息也灵通，你帮我打听一下是不是詹姆斯的未婚妻要来，或是他要结婚了，再或是他有什么其他事情……总之，他无论有什么消息都请你告诉我。”
    “唉……雨涵，你这又是何苦呢？”看到雨涵这样痛苦，心莲跟着心痛着急，要么帮她斩断情丝脱离苦海，要么帮她促成姻缘终成眷属，总要做点什么才行。
    “雨涵，你对詹姆斯死心吧，你们两个不可能在一起，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你离开他。”看着雨涵困惑的眼神，心莲决心把一切都说清楚，不能再让她沉迷下去备受煎熬。“其实，天齐去英国做生意和你去留洋这两件事都是詹姆斯计划好的，他一直暗中帮助天齐，让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然后安排你们两个人同去英国，为的就是最终促成你们在一起，在英国能相互照应。”
    雨涵惊愕地看着心莲，“不可能……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是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做了那么多事，可见他的决心，所以他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可是……，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我碰巧听到了赵宗礼他们的谈话，无意中知道的。”
    雨涵不相信，她也不想相信。她和詹姆斯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彼此渐渐了解，两颗心惺惺相惜，可以相互感到温暖得到安慰……他已经入驻了她的心，现在却要把她推给别的男人。
    雨涵的内心从震惊慢慢转化为愤怒。
（五十二）相互伤害 - 冤缘劫 - 笠清

    詹姆斯独自坐在办公室。杨天齐昨晚已经拿到船票了，今天一定会去找雨涵商量行程。如果他们确定了行程，赵宗礼应该就会得到消息。詹姆斯想知道雨涵最终的决定，但又怕听到他们的消息。看着挂钟滴答滴答地摆动，他像一只笼中困兽，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心情急躁又无奈，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他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洋酒，打开瓶盖，仰头灌酒入喉，辛辣的痛楚刺激喉咙，他才感觉好受一点。
    安静的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是宗礼回来了？詹姆斯仔细辨听，不像是宗礼。那脚步也如他现在的心情透着急躁，声音由远及近，然后詹姆斯办公室的门“嘭”的一声被用力推开了。
    林雨涵出现在门口。詹姆斯定定地看着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一步一步走近他，眼睛里迸放着怒火。并不是酒精麻醉后出现的幻影，的确是真的是她。詹姆斯别过头去，调整了一下心绪。
    “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心虚了？”雨涵步步紧逼，毫不退却。
    詹姆斯放下酒瓶，佯装镇定地退到窗前，一只手撑着窗台稳住身体，神情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那么做？害怕甩不掉我吗？为什么要安排杨天齐和我去英国？”
    “……”詹姆斯惊诧，想不到雨涵她会知道，他一时语塞无法回答。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詹姆斯仍然不语。
    “安排的那么周密，花了不少心思吧？”雨涵轻蔑地笑，“这么说来，我还应该感谢你了？感谢你为我安排了那么好的学业前途，感谢你为我挑选了那么优秀的丈夫，感谢你为我编造了那么美满的人生。我如果按照你的安排一直活下去，会幸福吧？我会很幸福吧？”雨涵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最后变成呼喊，“你以为你是谁？上帝吗？你凭什么安排我的人生？你凭什么？！”
    难以压抑的痛苦让詹姆斯嘴角微颤，心如刀绞。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本不想让她经历痛苦，她的疼痛会加倍成为他的伤口，刀刀刻在心尖上。
    雨涵似乎已经用完了全身力气，继而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声音变成了抽泣。
    “我们之前经历的种种……所有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你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把我推开不算，为什么还要送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詹姆斯感觉身体里有什么炙热的东西撕裂开来，好像心脏里的血液全部奔涌而出，变成一股暖流，冲击着五脏六腑。他俯下身想伸手碰触她，颤抖的手指停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他，他不能。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揽她入怀，怕再也舍不得放开她，怕她从此跌入他们两人之间孽缘的漩涡，往后余生尽是痛苦。
    詹姆斯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仿佛内心已经筑起一道冰冷厚重的墙。
    雨涵抬头，泪水布满脸颊，凄楚的眼神令人怜惜，“我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我以为……以为我们已经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是你自作多情了。”詹姆斯冷冷地打断她，“我按之前约定好的，该给你的都给了，你还嫌不够？难道还想奢望得到我的心吗？还是想再赠送个***？”詹姆斯的目光阴厉，慢慢逼近她的脸，“我到也乐意接受，只是希望你完事之后不要再来纠缠我。”
    雨涵用迷惑的眼神看着詹姆斯，还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詹姆斯已经埋下头，霸道地压上她的唇瓣，肆虐地碾压。
    面对这突然袭吻雨涵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嘴唇被粗暴地侵占，口腔里的空气被剥夺，大脑一片空白。渐渐地她感到呼吸困难，想要推开他，但他的手掌钳制住她脑后，嘴唇霸道地开启她的唇瓣深入索要更多。
    雨涵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辱，她开始奋力挣扎，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重获自由的嘴唇泛红，大口喘着气。
    詹姆斯的目光透露出欲望的火焰，牙缝里挤出阴冷的声音：“你不是自愿送上门来吗？现在后悔了？”
    雨涵内心被践踏崩溃，屈辱的眼泪决堤而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之前看到的我的并不是我的全部。”他声音邪恶，“你只是我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没想到这么难缠。我稍微对你好点就自动爬过来了，真是个愚蠢的女人，你这样的女人对于我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雨涵绝望地闭了闭眼，“你真是个混蛋。”她的声音微弱，但字字如铁钉敲击在詹姆斯心上，让他的身体为之一颤。
    雨涵摇晃着站起身，她身体冰冷，脸上毫无血色，面颊上的泪痕还未干涸，目光空洞地看着詹姆斯。“我真希望自己从未遇见过你。”说完，缓缓转身走出门去，身形飘忽，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消失在詹姆斯的视线里。
    一切又回归安静，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了。詹姆斯定定地站了不知多久，最后他身体微晃，支撑不住靠坐在窗台上，像一只泄了气的皮囊。他知道，雨涵已经彻底离开了他的生命，一切都结束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某处正在溃烂，正在悄无声息地死去。
（五十三）黯然心伤 - 冤缘劫 - 笠清

    赵宗礼早上出门时，看见王心莲站在门口，皱着眉来回踱着步子，好像是在等他。赵宗礼心中意外，有不祥的预感。
    心莲见他出来，紧赶两步走到他面前，支支吾吾地打招呼。
    “呃……早，早啊……”
    “一大早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呃……我……”心莲语塞，不知怎么说出口。
    看她犹豫，赵宗礼更心急了，“到底怎么了？”
    “我把实情告诉雨涵了，就是……詹姆斯安排杨天齐和她同去英国的事。”
    “啊？”赵宗礼气得差点跳起来，“你之前不是答应我要保守秘密的，怎么能告诉林小姐？”
    “因为，雨涵她说什么也不跟杨天齐走，非要留在詹姆斯身边，我没办法看她一直这样纠结痛苦下去。既然他们两个不可能在一起，长痛不如短痛，说清楚，让她死了这条心也好。”
    赵宗礼气得满脸通红，可是看心莲委屈的样子也不好发作，怒火没处发泄，差点憋出内伤。
    “林小姐会不会去找总裁大闹一场？”
    “她昨天晚上就已经去过了，……唉，回来时失魂落魄的，一句话也不说。他们两个应该是已经做了了断，雨涵这回是彻底死心了。我怕她想不开，陪了她一晚。”
    心莲心疼雨涵，赵宗礼却更担心詹姆斯，两人各自都陷入了沉思。
    赵宗礼来到詹姆斯办公室，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房间凌乱，一股酒气扑鼻。詹姆斯坐在窗台上，脚边摆着几个空酒瓶，手里还拿着半瓶酒。
    “总裁，你昨晚没回去吗？”
    詹姆斯看了看赵宗礼，眼中布满红血丝，像是一晚没睡。
    “宗礼，林雨涵不会再回来了。很好啊……一切都很好。”詹姆斯声音带着醉意。
    “总裁，我先送你回饭店休息吧。”
    詹姆斯没由来地笑，“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当中，进行得很顺利，不是吗？”他笑着瘫坐下去。
    赵宗礼赶紧上去扶住他，“总裁，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赵宗礼架起醉醺醺的詹姆斯，把他送回华懋饭店。
（五十四）疯狂复仇 - 冤缘劫 - 笠清

    在詹姆斯的办公室，一位年迈老者颤颤巍巍地站在詹姆斯面前。
    “詹姆斯先生，不知道犬子云鹏什么时候冒犯了您，还请你大人大量，放过犬子，给他留一条生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求您发发慈悲，我们全家都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詹姆斯坐在高背椅上，面容阴冷。这马福彪果真还是有些能耐，能直接找到他面前来。
    “马老先生，我和您儿子马云鹏上次见面时，我托他向您打听了点陈年旧事。不知道他跟您提起了没有？”
    马福彪心里一沉，他早已经猜到，这一定是旧时结过什么梁子，现在翻旧账肯定是有备而来的。“犬子他没有提及。唉，我现在已经是年老体衰，过去的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那马老先生不妨仔细想想，慢慢想，反正我不急。”詹姆斯扯动嘴角微微一笑，那笑容犀利让人后背发凉。“十三年前，青帮二当家的儿子被撞身亡，据说当时是马老先生结的案。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呢？”
    马福彪心惊，那件事果然还是被翻出来了。只是不知这詹姆斯是青帮一派的要来报仇，还是被冤枉的替罪者要来翻案，事到如此一定是已经查清了真相。而这两边，无论哪一边都是条人命，这血海深仇，恐怕他们父子此次在劫难逃。马福彪把拐杖一丢，扑通一声跪在詹姆斯面前。
    “詹姆斯先生，我错了，我罪该万死，不应该包庇儿子的罪行，当时开车撞人的正是犬子马云鹏。”
    詹姆斯的眼睛猩红，愤怒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呼地站起来抓住马福彪的衣领，怒吼道：“你现在认罪有什么用？顶罪的人已经冤死，他的妻子也悲痛而死，他们的孩子流落街头，好好的一家人落得家破人亡。你现在求饶有什么用？还能挽回什么吗？死去的人能活回来吗？！”
    站在一旁的赵宗礼默默看着盛怒的詹姆斯，自从那晚林雨涵离开后，詹姆斯的情绪就变得暴躁易怒，有时让赵宗礼都觉得陌生恐惧。
    马福彪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作揖，“詹姆斯先生……，求求你，放过我儿子，饶他一命吧，我这把老骨头给你赔命……不对，还有林达勋。”他突然想到什么，眼光一闪好似看到了一丝希望，“对，对，对，没错！当时是林达勋提议说找他家那个司机顶罪，是他，是他提议的。”
    詹姆斯的眉头更深地拧紧，他突然松开马福彪的衣领，整个人好像失去了力气坐回高背椅，“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全都会得到应有的。”那声音阴冷，好像是从地狱冰冷的石缝里发出的。
    马福彪瘫坐在地上，面庞抽搐，深深的绝望充斥了他的眼睛。
（五十五）规划重生 - 冤缘劫 - 笠清

    雨涵在老宅昏昏沉沉地过了两天，她这两天一直在思考，想着想着就突然就想开了，她不能因为这点打击就颓废下去。她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下楼来，“宋妈，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宋妈喜出望外，奔进厨房，不一会儿端来了温热的粥和清淡小菜。
    吃过东西，感觉有些力气了，她开始思考自己以后的人生。詹姆斯的安排她绝对不会接受，他给的东西她一样都不要。就算是赌气也好，她现在内心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会刺痛她。
    首先，她要搬出这栋老宅，就算去学堂的宿舍暂时栖身也好，一定要彻底离开他的势力范围。她起身开始收拾行李，来时带的东西不多，走时也一样，詹姆斯给的她一样也不要。
    雨涵很快就收拾好了，还是那个手提包，和半年前来这里时一样，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局，眼泪又不争气地溢出眼眶。她抬眼看了看这房间，万般不舍，但这也是詹姆斯给的，她不想要他任何，不想欠他任何。
    雨涵目光轻触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走出房间，抚摸走廊的每一个栏杆。然后走到詹姆斯的书房，门开着，书桌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封信，那信封样式很特别，远远看着就知道是经过漂洋过海，从海外寄来的。是詹姆斯走时遗落的，还是宋妈刚收到放在这里的？雨涵不知道。她拿起信，看到信封上用洋文写着收信人的名字“乔治.詹姆斯”，字迹俊秀流畅，信封还没有拆开，应该是刚收到不久詹姆斯还没来得及看。
    雨涵突然有个想法，这封信可能是詹姆斯未婚妻寄来的，她越想越确信就是这么回事。未婚妻会在信里对他说什么呢？是一封情书倾诉思念？还是商量结婚的计划？……
    雨涵盯着这封信的眼光放大，强烈的好奇心充斥着她的内心，使她放不下，也移不开视线。她斗不过自己的心魔，索性心一横，伸手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一看究竟。
    信是用英文写的，雨涵仔细辨认，除了个别词语她认得，其余都看不懂。她后悔在学堂学习洋文时，自己应该再用心一些。她一直看到最后一页，见最后署名是“你的父亲”，再往回翻到第一页，发现称呼是“我的儿子”，原来这是詹姆斯父亲写给他的信。雨涵突然泄气，后悔自己被嫉妒冲昏了头，为偷窥别人信件的行为感到羞愧。
    可当她再瞟一眼信纸内容时，无意中竟然发现了“林小姐”的字眼，那是在说她吗？她再一次仔细阅读信的内容，但还是读不成完整的意思。
    信里为什么会提到她呢？詹姆斯的父亲说她什么了？雨涵的好奇心渐渐膨胀起来，她一定要弄个明白。她突然想到了学堂的李先生，她是教授洋文的老师，又是留洋回来的，一定可以看懂信里的内容。想到这，她攥着信纸冲出老宅，直奔学堂。
（五十六）越洋家书 - 冤缘劫 - 笠清

    林雨涵终于在学堂的教师宿舍里找到了李先生，她正在看书，看到雨涵来找她很惊讶。她们平时并没有太多交流，她甚至有些记不清这个女孩子是哪个班的学生。但是看到她焦虑迫切的祈求眼神，李先生似乎能感受到这个女孩子为情所困的无奈和偏执，还是决定帮她这个忙。
    李先生清素的手指缓缓展开信纸，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雨涵一眼。然后她声音悠扬，慢慢为雨涵拨开迷雾。
    亲爱的乔治，我的儿子：
    收到你的来信我和你的妈妈都很高兴，她捧着信纸反复阅读，晚餐都顾不上吃。如今你不在我们身边，距离相隔又是那么遥远，还好有你的信件来慰藉我们思念的心情。
    你信中说自己正在向着心中目标努力，因为这是你应该做也必须完成的事情。作为父母，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快乐，如果你的痛苦最后能由此得到安慰，我们会支持你，为你最终完成自己的使命而感到高兴。
    你的亲生父母因为那人的过错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让你年少的心灵受到巨大的创伤，这是你一直以来隐隐的痛苦，我们都了解。虽然你跟我们在一起生活后也有美好的时光，但那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却从未脱离过你，无时无刻不啃食着你的心。如果你能用自己的能力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完成复仇的使命，从而让自己的心灵放下仇恨得到解脱，重新过上幸福平静的生活，那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
    但是，我却从来信的文字当中，感到了你内心的痛苦与纠结，这是我最担心的。那位林小姐，你本不希望她受到伤害，但是你对她父亲的复仇行为却必定会给她带来伤害和痛苦，而她的痛苦也会成千上万倍烙在你的心里。如果因为这位林小姐，而让你承受更大的痛苦，我们也会为你担心。
    希望你能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惩罚别人不一定能给自己带来快乐和安慰，如果你能够摆脱复仇的魔咒，内心也许就会轻松释然了。我希望你能够找到另外一个充满希望的生活目标，比如和心爱的女人构筑幸福的家庭，用爱养育孩子并看着他们长大……
    亲爱的小乔治，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希望你平安快乐，一切顺利！
    爱你的父亲：约翰.詹姆斯
（五十七）真相大白 - 冤缘劫 - 笠清

    李先生把信纸重新折好，放回到雨涵手里。而雨涵愣愣地，仍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缓不过神来。
    这封信里说是她的父亲害死了詹姆斯的生父，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雨涵突然想起母亲墨绿色匣子里珍藏的那封信。她曾请求詹姆斯帮忙打听夏家下落，他拿走了信，但是却再无回音，雨涵也几乎忘了这件事。难道……雨涵突然有个可怕的猜想……詹姆斯就是——夏慕？
    久远的画面在她脑海里被一点点唤醒，儿时玩伴的面庞渐渐清晰起来。一起搭狗窝时男孩子天真的笑颜，两人在草地上追逐的嬉闹声，被雨涵戏弄也一直憨笑的眼睛……
    “夏慕哥哥……”雨涵轻声喃喃，心中充满自责，“我怎么没早点认出你……”
    雨涵顾不上道谢，从李先生宿舍出来便直奔父亲的公司，她要知道全部真相。
    晟达建设公司的牌匾立在一旁，门窗破裂，就像被洗劫过一样。林达勋看见雨涵，眼光闪了闪，好像看到了新的希望。
    “雨涵，你来得正好。这些放高利贷的都是流氓，一点不讲情面。你跟詹姆斯先生求个情，帮我一把，不然我是死路一条了。”
    “我来是要问一件事。十多年前外公的司机夏伯，他是怎么死的？”
    林达勋先是一愣，然后眼光游离了一下，“这么久的事情，谁还会记得。”
    雨涵急切地大喊起来：“这很重要，今天你一定要告诉我实情！”
    林达勋见雨涵如此迫切，心中纳闷，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打听这件陈年旧事。
    “嗯……他开车撞死了人，死在牢房里。”
    雨涵闭了闭眼，“人是不是你撞的？让夏伯替你顶罪？”
    林达勋瞪了眼，“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怪话？没有的事！人是夏伯撞的，警察局已经结案了。”
    雨涵的精神濒临崩溃边缘，她大喊：“不要再瞒我！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林达勋从没见过雨涵如此激动，他被吓住了。“不是我，真不是我撞的，是……是马云鹏撞的，是他撞的。”
    “为什么让夏伯顶罪？”
    “马云鹏的父亲马福彪是警察局的队长，他说先找个人顶一下，等风声过了再把人放出来。我就临时让夏伯去顶，谁知道被撞死的人很有来头，凭马福彪的本事根本没办法摆平。最后夏伯没放出来，还在牢里被折磨死了。”
    雨涵心痛地瞪着父亲，一个人的性命就此失去，他竟能说得如此轻率。
    “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晚马云鹏喝多了，回来的路上他借着酒劲非要试试开汽车，结果就出事了。……不信你可以去问他本人……呃，不过，……他……他已经因为贪赃枉法被法办了，就是前两天的事。”
    雨涵的心冰冷，一切都明白了。詹姆斯是回来来复仇的，无论是对她家还是对马云鹏，所有事情都是他计划好的。他的父亲遭陷害惨死狱中，母亲也因此去世，他心中的仇恨犹如一把利剑，所到之处见血方休，而她的心早已经鲜血淋漓。
    “去求詹姆斯吧，诚心祈求他的原谅，或许……可以免于一死。”这是她最后留给父亲的话。然后转身，目光透出绝望的暗淡，如失魂落魄的幽灵，虚无地走出去。
    留下林达勋，错愕地愣在原地。
（五十八）最后告别 - 冤缘劫 - 笠清

    我会永远记得你给的温暖，也会因为这温暖，勇敢地活下去，努力活成幸福的模样。
    雨涵穿着米色的高领羊绒衫，下面配咖啡色的呢子长裙和同色的靴子，外面搭了一条浅驼色的暗花羊毛披肩，头发挽成发髻，还很正式地化了个淡妆。
    这些款式考究、面料上乘、做工精致的衣服，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只是一直在闲置在衣柜里。今天这个时刻，雨涵特意精心搭配穿上身，好像也是在跟它们做个告别。
    雨涵迈着笃定的步子踏入华懋饭店。她精致的服饰、姣好的面容，再加上优雅的气质，引得人们纷纷注目。她穿过大堂，坐电梯到达六楼，踩着厚厚的地毯来到总统套房门口。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里，还记得第一次来时的傲气，第二次的妥协，再之后小住时的点滴，所有这些都成了刻骨铭心的回忆。
    雨涵敲敲门，略微停顿后直接打开房门。
    詹姆斯正站在窗边，回身看到雨涵，感觉整个房间好像照进了一道和煦的阳光。
    他眼里不易察觉的火花一闪，然后又立刻转为清冷，声音疲惫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说清楚了。你今天又想干什么？”
    浅浅的笑容在雨涵脸上晕开，阳光明媚。
    “我已经想通了，不会再纠缠你。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美好的生活，我也一样。我打算去英国，在那里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如果可能就结婚生子，平静幸福地过完这辈子。”
    雨涵今天有些不一样，她的笑颜好像一轮暖阳，要把他心里的冰冷融化。詹姆斯不敢再看，转过身去看着窗外。
    “我今天来是提前跟你告个别，这一趟路途遥远，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出发前应该没机会见面了。”雨涵努力用轻快明朗的声音来表达，“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眼里却腾起水雾，她强忍着不让声音颤抖，“我会只记着美好的那些事，希望你也能把不愉快的记忆都忘掉……”
    詹姆斯仍旧背对着她，没有说话。雨涵心疼地看着他的背影，虽然看不到表情，但能体会到他也同样被痛苦煎熬着。
    雨涵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我就不说再见了，因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希望你想做的都能成功，然后能放下心结，还有……也要幸福。”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来，雨涵赶紧用手背拭去。
    该说的都说完了，是时候爽快地离开了。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给詹姆斯的背影罩上一圈光晕，看起来温暖却孤独。雨涵注视良久，哪怕只是背影，也希望能刻在心里，她怕……如果时间久了也许真的会忘记。
    雨涵知道詹姆斯不会再回头看她最后一眼，她该走了，如果自己再迟疑下去这场完美的告别就会功亏一篑。
    她转身移动身体，却突然冲过去伸出双臂环住詹姆斯，脸颊贴在他宽厚后的背上，雨涵能感受到他压抑的颤抖。
    詹姆斯一直强忍的情绪瞬间崩塌，他抬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可雨涵已经抽离双手，风似的飘然离去。
    詹姆斯转过头，和煦的阳光还在，可已经没有她，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是泪水。
（五十九）彻底消失 - 冤缘劫 - 笠清

    詹姆斯呆呆地坐着，就像一具空壳，没有灵魂也无需思考。
    赵宗礼开门进来，看了看放在桌上未动的餐食，轻轻叹了口气。
    两天了，她已经起程了吧？或许还没走，正在做出发前的准备……只是她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第三天，赵宗礼急匆匆地进来，“总裁，我总觉得这有些奇怪，这几天林小姐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詹姆斯的精神还在游离，但听到是关于林雨涵还是刺痛了他的神经。
    他慢慢抬眼说：“杨天齐呢？”声音毫无力气，
    “杨天齐一切正常，他正在做去英国的准备。”赵宗礼略带犹豫，“要不要去杨天齐那边打听一下林小姐的情况？”
    过了许久，詹姆斯轻叹一声，“不要管了……放她去吧。”
    第五天了，詹姆斯还没有等到他们离开的消息，却等来了王心莲。
    “詹姆斯，雨涵去哪了？”她进门就劈头盖脸地质问。
    詹姆斯还没回神，幽幽地说：“她难道已经走了？和杨天齐一起去英国了？”
    “哪有去英国？杨天齐还在上海呢，可雨涵不见了。”心莲说着，把一张纸拍在詹姆斯面前。“你自己看！”
    这是一封短信，詹姆斯一眼便认出雨涵的字体。
    ‘心莲，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用找我，也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努力好好活下去，希望你们每个我爱的人都好。——雨涵’
    詹姆斯快速扫了一眼信的开头和结尾，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猛然站起身，“杨天齐在什么地方？”
    “他现在去找雨涵了。”心莲快哭出来了，“雨涵她一个人能去哪？”
    詹姆斯彻底慌了，他想不出她能去哪儿。
    接下来的几天，詹姆斯很快就把上海和周边翻遍了，认识她的人和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查了一遍，但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没留一点痕迹。
    他并不想占有她，他只想要知道她过的好。
（六十）大结局 - 冤缘劫 - 笠清

    天气阴沉沉的，有雪花从天空飘落，落在屋顶、街道。街上人很少，这种寒冷天气人们大都躲在温暖的房间里，围着火炉取暖。
    雨涵坐在窗边，手上捧着一本英文书，眼睛看着窗外纷纷飘落的雪花出神。初来邓迪时也是冬天，一转眼，这已经是她在英国度过的第三个冬天了。
    门上铃铛一响，杰西卡推门进来。她扯下围巾，掸了掸头发和肩膀上的雪，抱歉地说：“对不起珍妮，我来晚了。雪天路不好走，电车中途还停电了。”
    “没事的，今天没什么客人。”雨涵现在的英文水平交流起来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
    杰西卡是个纯正的英国姑娘，她有棕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和雨涵一样边上学边做兼职。她们在这家书店一起工作了一年多，现在成了朋友。
    “今天太冷了！我刚刚看到街上还有流浪汉，如果他们无处安身可以让他们在门厅过夜，老板应该不会介意的。”杰西卡已经脱下大衣，检查了一下火炉，准备烧开水。她是个善良的姑娘。
    雨涵起身收拾了一下吧台，把新到的书目清点了一遍。
    “珍妮，你快回去吧！天气不好，路上注意安全。”杰西卡催促雨涵。
    雨涵朝她笑笑，“好的，你也要小心，看好火炉，别打瞌睡让炉火灭了。”
    门上铃铛又一响，一阵冷风随着开门吹进屋里。是有客人来了？雨涵往门口看。
    一个男人走进书店，他穿着件深灰色棉衣，戴了一顶旧毡帽，身上和毡帽上都是雪。
    “应该是个路过取暖的流浪汉，我去后面拿点面包和热茶。”杰西卡转身去了后面厨房。
    雨涵向门厅走过去，“先生，进来坐在炉子旁边吧，这边更暖和一些。”
    那男人的头发有点长，露出毡帽的发梢隐约挡住了眼睛，发梢上也沾着雪花。他伸手把毡帽取下攥在手里，定定地站在门厅入口。他有黑色的头发，黄色的皮肤，腮上青色的胡茬，像是个东洋人。
    再走进些，雨涵看到他的眼睛，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目光炯炯。
    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站着，这熟悉的眼神，雨涵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确定这是幻觉还是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哽咽，“雨涵，我总算找到你了。”雨涵听到了久违的中文。
    之后发生了什么？雨涵不确定，是她奔了过去，还是他抱住了她，还是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杰西卡出来时，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她看到珍妮正和一个流浪汉紧紧地抱在一起，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更让杰西卡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后来流浪汉剪了头发，剃了胡子，换了干净的衣服，变成一位年轻的东方绅士。
    在离邓迪不远的爱丁堡，詹姆斯有一座庄园，壁炉里的火已经烧旺，噼噼啪啪作响。
    他给雨涵裹了一条毛毯，环着她坐在厚实的羊绒垫子上，两个人一起看着炉火旺盛地燃烧着。
    “为什么选择偏僻的邓迪小镇？”詹姆斯轻声问。
    “我刚到英国时是在伦敦，机缘巧合到了邓迪。很喜欢这个宁静的小镇，所以就留在了那里，可能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吧。”
    “这三年对于我很漫长，因为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找你。开始我不敢想象你会只身一人来英国，所以我把大半个中国都翻了个遍，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你。然后我开始来英国找，每一座城镇，每一个村庄，只要有华人居住的地方，我都去过。如果在英国找不到，我接下来可能会去法国，然后是意大利……我会一直找下去。”詹姆斯嘴角上扬，“还好老天眷顾我，在变老之前，让我找到了你。”
    雨涵安静地听着,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你不是还有位英国贵族未婚妻吗？”
    “未婚妻？”詹姆斯一脸疑惑，转而笑着说，“那只是为了应付杨会长的提亲，我临时编造的理由，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记得。”他戏谑地看她，心情很好，“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宗礼和心莲结婚了，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现在第二个孩子也快出生了。”
    “心莲当妈妈了？真不敢想象。”
    “杨天齐的生意现在做得很大，齐辉布业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小店铺了。只是，他还没结婚，还是一个人。还有……你父亲……”詹姆斯顿了顿，“晟达建设还在维持着小本经营，你父亲也还是老样子。”
    从见面到现在，雨涵没有勇气问詹姆斯怎样处置父亲，听到父亲无恙她紧张的心流过一阵温暖，心中对詹姆斯饱含歉意和感激，她把头靠在詹姆斯肩上，心疼他抉择时的艰难。
    “在你消失的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很多，过去的恩怨已经不重要了。你也不用觉得愧疚，是你救了我，让我放下那些仇恨，也放过了我自己。现在既然找到了你，我也该考虑一下生活问题。之前的公司已经全部交给宗礼打理，我看看是不是需要在邓迪找个工作，或是做些什么生意，不然怎么养活你。”
    “我不用你养呀，我可以自己赚钱，半工半读。我现在周末在书店兼职，晚上给小孩子做家教，生活费是够了。”雨涵愉快地眨眨眼，“如果你变成穷光蛋，我也可以养你。”
    詹姆斯笑，“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但是不想让你这么辛苦，而且也要规划一下我们的未来。”詹姆斯长舒口气，“我现在只想未来，想象我们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们会结婚，还会有孩子，也许也会有磕磕绊绊，然后我们慢慢变成一个大家庭。留在英国也好，回上海也行，上海的老宅宗礼还在帮忙照看，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可以安家。然后，等我们老了，我们可以看着夕阳，喝着茶，聊着天……回忆这一生的点滴。”
    英国的冬天白天很短，深沉的夜幕早早降临，两个人相拥在温暖的壁炉前，会用一辈子的时间相伴。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