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治(一) 夜晚,月亮如同往常十五的月亮一样,很圆很亮,也一样的清凉如水,朱玑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倾听着风的声音,刚入夏天,这风吹着很舒服惬意。 风里混着泥土和花儿的芬芳,这味道让人不由得也觉得生活这般美好。 过了良久,她睁开眼睛,迷蒙地望着月亮,心底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这样对视一会儿后,她低落视线,前方的河面泛着碎光,更添了一层凉薄,为她的心增添了一些凉意。 突然她注意到河边似乎有一团黑影。黑影?她能确定那团黑影确实是某种不明的东西,这里的一切她已非常熟悉,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入目即知。 不动声色,她注视着那团黑影一会儿。 那黑影一直不见有动静,朱玑决定起身去看看。 飞身进入月光里,白衣飘转,如一屡白光掠向河边,让人看不清究竟是月光,还是错觉。 离那团黑影约摸五步的地方,她停了下来,隐没在河边的树影下,仔细看向那团黑影,是个人! 那人趴在河边上,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背上插着一支羽箭,膝盖以下犹泡在水里。 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朱玑小心缓步走了过去,那人的身体发出阵阵腥味,轻轻推了推那人的手臂,手臂松软无力。她伸手探了那人的劲部,脉搏微弱,再拉过那人的手细看,月光下那手泛着白,虽然已泡得有些浮肿,但仍可以看出原来的纤细光滑。 虽然刚才把脉时因为脉搏太微弱,无法完全肯定其性别,但这人是个男子,他的手尽管细润,但仍比她的大了一小半,而且有喉结。 背部中箭的地方仍有血浸出,伸出手指沾了些,放在月光下,泛着黑。 中了毒箭,还泡在水里三天,这条命已临近死亡边缘,救?还是不救? 默默注视着那人,心中犹疑一瞬后,最终叹了口气,还是伸手干净利落地折断羽箭,然后抱起那人往屋舍奔去。 奔至院内,她顿足一瞬后,转身进了自己寝屋内,伸手往一处隐蔽的地方按去,瞬时,完好的墙上裂开一道门,抱着那人进了门,拾阶往下走。 原来这下面是一处地下密室,室内一片漆黑,但丝毫不影响她的速度,她把那人放在地上,转身上了楼梯,迅速端来一盆热水,手里还拎了个药箱,放下水盆和药箱,她伸手点亮烛火,室内瞬间清晰起来,屋内干净整洁,一张床,一对桌椅,角落里放了一个书架,书架上排放了好些书,床对面的一边紧挨着书架靠墙放了两个大柜子。 朱玑蹲下把那人披散的湿头发捆起,用干布包起来,脱掉他的靴子,然后拿出剪刀,咔咔几下,将那人背后的衣物全部剪开,顿时他背面从颈项到脚的皮肤全部裸露出来,虽然已泡得发白,但仍泛着男性的光晕,她脸上顿时微微有些发红,表情有瞬间的不自然,迅速转开视线踌躇了一瞬,最后还是又把视线转回仔细查看,伤口已经变黑,周围皮肤有些已经腐烂。 救治(二) 她捞起盆中的热帕,除尽水,轻拭着他的每寸肌肤,从颈到脚,简单拭擦了两遍后,朱玑才把他抱起轻放到床上。 迅速点了那人背部几处穴位,一手轻轻按住箭羽附近的皮肤,一手握住箭身,运力使劲一拔,箭被抽了出来,新鲜的黑色血液从伤口处冲了出来。一边麻利地堵上纱布止血,一边冷眉看了一眼箭头,箭头上果然有钩,她看了一眼那人的脸,将箭头扔在一旁。 不仅箭头带钩,还抹了烈性毒药,这个容貌清秀不凡的男子是什么样的人?才惹到了如此狠烈的绝杀? 摁了一会儿,待止住流血后,拿起剪刀消了毒,麻利熟练地清理着伤口上已经坏死的溃烂。这毒伤,幸好是碰到了她,否则,此人再无活过来的机会。而且眼下就算是她,也不是说一定就能使他活过来,一切得看他的命了,她现在只能尽人事。 清理完伤口,敷上她自制的止血消炎药,再敷上纱布,包扎完毕,为他盖上被子。 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再次拾起那箭头,擦拭净血,放在灯光下仔细端看起来,箭头上有一个字,又再凑近些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看错,她皱眉看了看那人,复将箭头包了起来,打开边上那面大柜的门,拉开里面的一个抽屉,放好,再轻轻关上门。 收拾起地上的破烂衣物和靴子,放在一旁,然后端起那盆血水,出了地下室。 等返回来的时候,她手里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看了眼趴在床上的那人紧闭的苍白嘴唇,她皱起眉头,让他自己喝肯定是不行了,驻足凝视,犹豫片刻后,低声说了两个字:“算了。”然后扶好他的头,低头喝了一小口那浓药,走上前,埋下头,贴近他的唇又旋即离开,最后还是心一横,贴了上去,费了很大的劲,才终于将舌伸进他嘴里,运气细细地将汤药渡到他口中。 待口中的药过尽后,她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很好,没有流出来,应该是下去了。然后又喝了一口,贴近,那人似有了感应,看来此人的有很强的求生欲望,这次她轻巧地就进入了那人唇间……如此反复若干次后,一碗浓药终于见了底。 舌间尽是浓浓的苦味,第一次干这种事,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拭了拭额上一层细汗,端着空碗,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出了地下室。 过一会儿,她转了回来,手里搬来一个软榻,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她安置好软榻,又出了地下室,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床薄被和一个枕头。 铺置好后,她走到床边,伸手给那人把了把脉,翻看一下眼皮,又查视了一下伤口,情况不太好,她皱了皱眉,给那人掖了被子,叹了口气,回到软榻坐着,眼睛一眼不眨地注视着那人的面容,她注意到他那细细的睫毛长长地遮盖在眼睑上,看起来如此温润柔和的人为何会遭到如此绝杀? 救治(三) 许久以后,觉得有些倦意了,便躺上软榻,盖好薄被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抬起手臂看了一下,早上六点,这一觉没有睡太长。那人仍然如她睡前一般,没有任何动静,亦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她下了软榻,翻看了一下眼睑,查看了伤口,把了脉,很好,情况没有恶化。 此时,没有恶化就是好现象。 关好地下室入口,她开始洗漱,洗漱好后,给他热了药,又如法炮制的给那人喂了一碗药后,她打算到自己床上再睡个回笼觉。 自从来到这里后,她的作息时间逐渐正常起来,虽然仍保持了些对外界的警觉,但她的生活状态较之以前,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于是她的睡眠也跟着比以前沉了些许。 吃了早饭,锁好门,便上山采药,昨晚配置的药只能压制住那毒,要解毒还得另外配置草药。 她的屋舍依着山,傍着河,那是师傅那老头几十年前归隐后修建的,老头儿去逝以后,她又重新翻修了一次。想起老头儿,她清冷的眼眸瞬间有了一片潮湿。 那个老头救了她的命,然后不知他怎么想的,非要收她做徒弟,把一身的功夫与医学传于她,说什么这是缘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非逼着对什么都了无兴趣的她传承他的衣钵。 从此她便冷冷看着这老头一头热地要把他的所有都倾倒给她,也不管她是否在听。还天天念叨什么要抓紧时间,不停逼着她看很多医书。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慢慢地,她竟然自己渐渐喜欢上了医学。 其实很早以前杀手训练的那些年,她已经学了不少相关医学方面的知识。世人大都以为,培育一个杀手只需要教给他杀人的本事就行了,殊不知训练一个好的杀手是一个复杂的过程,需要长达十年以上的反复循环的熔炼。 杀人只是杀手的最终目的,要达到这个目的一击即毙,则需要先成功接近击杀目标占据有利地势,往往这要比击杀本身更困难重重,这样就需要杀手身怀各种其它方面的技能。技能越多越精,击杀的成功率就越高。 故此,杀人的技能只是杀手众多技能中的其中一项,一个好的杀手除了熟练掌握这项技能外,还需熟练掌握很多其它技能。医药学知识和技能也是其中重要的一项。 她五岁被杀手组织从孤儿院接出来,开始杀手的训练,十岁开始学习解剖学以及其它简单的医学知识,十二岁开始学药学。十六岁出道之前,她已经将上千种药剂、它们的成分以及它们的制作方法烂熟于心。 虽然如此,但她毕竟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深入的学习,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育,也从来没有以医治为目的学习医学知识。如今有了系统深入专研的机会,学习的目的变成了有一日施救于人,所学习的侧重点完全变了,被逼着读了几本厚厚的医书之后,她渐渐陷入其中。 救治(四) 老头发现她的这一转变后,高兴坏了,每天喜滋滋的。看见他那样,她抿着嘴偷偷笑了,尽管昙花一现,可这却是她小半年以来的第一次笑容。 于是情况完全变了,以前是老头儿逼着她读医书,后来变成了老头儿追在她后头让她停下来休息。那时候她经常不分昼夜地看书,两个眼睛经常熬得红红的。 其实也不是她真的就沉迷至此了,她只是想任自己进入那种忘我的境界,这样她才不会在噩梦里惊厥。老头爱追着叨叨她,她不想理他,于是她便找个地方躲起来看,老头经常四处逮她去休息。后来每每想到此事,心里又好笑,又心酸,又窝心。 这样的情形延续了大半年多,差不多老头的医书朱玑都看完了,并熟记于心了,她又沉迷上了另外一件事,就是天天在药房里捣鼓东西。 老头看见她捣鼓的东西,又惊又喜,于是天天围着她转,问这问那的,朱玑有耐心时便搭理他两句;没耐心时,便一声也不吭,任他在一旁说得口干舌燥,之后,沉默地去倒杯水给他喝,然后又埋头继续捣鼓她的东西。 直到那天,她才知道为什么老头一开始那么着急,为什么他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那天,他说他早知道她要出现,所以他一直在等她,等着她做他的传人,果然老天没有辜负他,将她送到他身边,虽然时间迟了些,确也值当,没有亏他空等那么多年,因为她比他预想的还要聪明许多。他要她把他的武学和医学传承下去。 是吗?等着她?等着她被一枪打下悬崖来到他屋前的小河边?然后强迫着让了无生趣的她继承他的衣钵活下来,再把它们传递下去?听起来不错。 不管都经历了什么,她活下来了,而老头也如愿以偿在那天满意地永远闭上了双眼…… 冥想间,眼泪竟又流了一脸。那么多年作为杀手被训练着、存在着,她早已经忘记了怎么流泪,可是当无微不至呵护了她一年半的老头闭上双眼的时候,她突然会流泪了。虽然时间已经过了两年了,想起老头,总是心里酸酸的,暖暖的。 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她加快了些速度。渐渐,背篓已装满需要采集的草药。但,要解他的毒,还需得一颗药草做药引,那药草很难寻,因为它只长在隐蔽的山涧间。 拭了拭额上的汗水,虽然在清凉的山间行进,但日已中午,仍然走得满身是汗。那人不知情况怎样了? 感觉腹中有些饥饿,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掏出干粮吃了起来,抬手看了看时间,看来只有明天继续来寻,那人不能离人太久,她必须在中午赶回去。 正在寻思间,突然她察觉有人正向她的方向走来,一,二,三,四,有五个人,脚步很轻,内力不错,但仍在她之下,那老头临死前把所有内力都挤到她身体里来,尽管她不想要。 救治(五) 内力这种东西,她从来没有接触过,以前只以为是那些人臆歪出来的东西,等等真正拥有了以后,才发现是真的,这是人类极限之外通过训练产生出来的一股气流,可以随意念运行于身体之间,周身运转一圈后,身体会变得通畅无比。 脑袋里思虑着,手上并未停止动作,她迅速收起水袋和干粮,背上背篓,寻了个隐秘的地方躲藏起来。三年多来,她已经几乎踏遍了这山上的每一处。 最开始是老头强硬带她上山,教她认各种药草,告诉她药性、怎么入药、治什么病、怎么采集,怎么入药……后来她爱自己一个人穿梭晃荡在山里,寻觅各种草药,采集到草药之后,有时她拿来做实验,有时她拿来配药,还有些容易栽养的,她就当成药种,培植在菜园里。老头逝去后,恐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如她这般熟悉这座山了。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慢慢走近,透过树叶的缝隙,确实是五个人,她心里比较满意自己的判断,身体已恢复到以前的听觉,甚至更好,以前不能听到那么远。 那几人一身黑衣打扮,干净利落,看他们的样子似在搜寻什么东西。这山上罕有人来,如今突然出现这么些个陌生人,脑海浮现出那带钩的毒箭,果然……他还是为她带来了麻烦。暗叹了一声。 “这座山我们都寻遍了,看来我们得继续往下游再继续寻,主子一定还活着,否则我们早找到他的……”那人没有再往下说。 “大家再仔细点,说不定,主子就某处等着我们营救。” “是……” 他们果然在寻找那人。 看着那几人渐渐走远了,朱玑才走了出来,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回到屋舍,已中午12点过,那人情况仍如之前,没有变好,也没变坏。又喂了他一碗药。这人,还真是便宜他了,白白让他占了那许多便宜,好在他正在昏死中。估计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几天。 她也尝试过其他方法,但无一有效,最后只能认命地就这么着了。希望他不辜负她的心血,能活过来,就像她一样,活过来,然后就是另一番天地。 安置妥当后,她背了药箱再次出了屋舍,隔天她就要到山外最近的一个村子坐诊。有一次,她救了村上一个被牛撞伤的壮年男人,从此村上的人便为她在村里修了一间屋子,请她到村里坐诊医治村里生病的人。 这里大部分人都很纯朴善良,她很快喜欢上这些纯善的村民。虽然她总是冷冷的,除了询问病情,不多说一句话,但村里的人因为她医术好,又有耐性,所以都很尊敬她。 曾经她的世界并没有‘善良’这样的词存在的空间,她早已经忘却了关于‘善良’的感觉。但当她同他们相处时间长了以后,有一天她突然就想到了这个词。 令她奇怪的是,老头有一身的高明医术,却没有为村里人看病。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归隐再不闻世间疾苦与痴怨?嗤之以鼻。 救治(六) 村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会医术,只知道山里住着一位老头,沉默古怪。他们会不会弄错人了?这是她认识的一天到晚神叨叨的老头么?看来老头是个两面派。 “朱大夫,今天怎么下午才来呀?有好几个人今早已经在门外了,远的回去不了的,阿壮给他们送了午饭。”刚走到村口有人跟她打招呼。 朱玑点了点头,道:“上午上山采药耽搁了。”冷淡的脸上,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那冷冷的眼眸顿时荡漾起一层暖色,但转瞬即逝。 “原来如此,真是劳累朱大夫了。” 朱玑笑笑表示无碍,便与他人告了别。 走近诊所,果然门外屋檐下的长木凳上已经坐了有十几个村民,有几个不认识,应该是从别的村里过来的。初初开始坐诊时,只是村里的人来看诊,但时间长了,陆续有别村的村民也过来看诊。 看见朱玑走过来,村民纷纷站了起来,“朱大夫,您来了。” 朱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开了门走了进去。 朱玑平常是先处理急的、重的,剩下的再按照顺序看诊。今天进门时,已打量过这十几个病人,都应该是初夏常见病,无大碍,于是便按顺序挨个看诊。 处理完病人,已近黄昏,朱玑正在收拾东西,刚才帮助照料病人的阿壮走了进来,“先生我来。” 阿壮是个十三四岁的孤儿,几岁的时候父母就相继去世了,家里就他一个人,靠给村里人接济长大,平日里他也给村里人帮工,以挣口饭吃。几年前他做农活时不小心摔了腿,因为穷,没有银两到县城里看病,只好就那么拖着,拖到最后走路就成了一瘸一拐的了。 朱玑开诊室给村里人看诊时,他因为没有银两也没找过朱玑,后来被朱玑遇见,便给他免了医药费,治好了他,从此他的腿再不拐了。 阿壮虽然人小,也从来没有读过书,上过学,但是却也知道知恩图报,常常来帮朱玑打扫诊室。朱玑见他为人忠厚老实,又是孤儿,便动了恻隐之心,有心照拂他一二,于是每月给他些银两,让他帮助跑跑腿,打扫打扫诊室,照看病人,如果有急重症,也让他跑去山里的屋舍去唤她。 日子久了,病人少的时候,朱玑还教他习字,也教他一些简单医理,这样一来,阿壮因祸得了福,不仅每月生活有了保障,还免费得了位先生。小孩心里感激不已,对朱玑便愈加尊敬了。 朱玑笑道:“也好。今天上山采药有些累了。”净了手,打算今天早点回去,那里还有一个重病人等着自己回去打理。 阿壮急忙说道:“那先生早些回去安置吧,这里有我呢。” 朱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出了门。 因为村子离她的屋舍只有十多二十里,所以她没有以马代步,十多二十里全当锻炼了。而且一个人行走在这山间,一路的风景总会令她陶醉其中。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比起人来,人更容易与大自然亲近。 救治(七) 由于屋舍中的那人,今天她行进得比往日快许多,没有在路上再逗留。 走了半小时,她就回到屋舍,远远地看见屋舍前站了几个人正在朝院子里张望,似乎刚到不久。那几个正是她在山上遇见的那几个。 看见她走向屋舍,带头的一个人朝她行了礼,“这位仁兄,我们几人在外办事,途经此处,想讨口水喝。” 她表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扫视一眼其它几个人,开门引了他们进入院里。那人看见她背后的药箱,“仁兄是行医之人?” 她回头看了那人一眼,点了下头道:“区区正是一介山野郎中。厨房里有水,各位请自便。”说完点了头,转过身尽自往药房走去。 她知道这些人是来寻地下室那人的,但,她不打算把他交给他们,一则,现在那人伤势太重不能移动;二则,伤他的人那么狠绝,交出来,单凭这几人也护不了他周全,到时终究还是难逃一个死字。非但如此,还会让她也惹上是非。 她刚把药箱放下,带头的人便随着她走了进来,她淡淡看着他,此人长得英武刚毅。迎向她的冷眸,不卑不亢地弯腰拱手道:“在下姓齐,不知先生有否看到过一个受伤的男子?家主几日前不慎跌落进先生屋舍前的那条河里。” “不曾见过。”她假作想了想,回答道。 “事关重大,还请先生再回想一下。” “确实不曾见过。河的下游有几个村子,你们可以去那里问问看。”朱玑皱眉回道,这已经是她说过的话中算罕见长的了。 “如此,打扰了。”那人向外面看了看,然后冲朱玑拱了拱手,转身迅速带着外面的人离开了。她知道,在他与她说话时,外面的那几人已经把屋前屋后全部清查了一番。那人望向外面得到手下的讯息才退出药房门的。 这群人训练有素,速度也快,看那憔悴的表情兴许是地下室那位的下属。不过,这世上,就算最爱的人都会在特殊的时候放弃你,如何还能轻易相信呢? 很快,她感到屋前屋后已无任何动静,那些人确实走远了。不过最近这里肯定会不清净一阵子了。唉,就目前看来,自己确实已然惹上了一个大麻烦,麻烦她并不怕,只是觉得不耐烦应付。 心里担心那人,她又提步进了寝屋,下了地下室,他仍旧没有动静。她走近,发现那人脸色发红,呼吸较之前急促了些,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果然,发烧了。因为怕那些人又折回来,所以查视了一下伤口无恙后,又迅速出了地下室。 重新配制了草药后,给他喂了一碗药,较之前的安静,那人开始出现一些不安躁动的症状,看来今天晚上会比较难熬。如是想着,她又重新取来两床冬天用的被子,放在一旁备着,估计晚上用得着。 又想着,过后几天,这里都清静不了,熬药便成了问题,索性又搬了一个熬药的小炉下来。因为她在屋舍的药房里经常捣腾药,所以这里本来就有一股药味,即使她在地下室里熬药,有味道溢出去,别人也不会起疑。 救治(八) 做完如是,她便回了厨房准备吃食,忙了一天,有些疲累,简单了弄了些吃将下去,便坐在药房里边捣腾药,边等那几人折回来。 果然,等了一个时辰后,院外有了敲门声,她开门看去,那姓齐的带头人被人抬了回来,口角处还有血迹,看了那些人一眼,淡淡说道:“抬进西厢房。”并用手指了指方向。 刚才那自称姓齐的人跟她说话时,她便发现那人中了内伤,且急火又攻了心,必然坚持不了多久,这方圆几十里只有她一个大夫,他们必会折回来。这一夜真是清净不了了。 那些人听得她的话,其中一个长相干练的人走出来躬身,说道:“如此,谢谢先生了。”然后打了手势,令人把那姓齐的人抬进西厢房。 朱玑已点亮了房里的灯,等众人把姓齐的放在床后,朱玑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果然如自己猜想的一般。 朱玑转身欲折回药房取药箱,众人见她只查视,既不说话,也不问话,心里顿时没了底,这山村野里,即使有郎中也只是给穷人看病的,能有什么高明医术? “先生,他情况如何?你能否有把握?”其中另外一个人出声问道。 朱玑回头把他们的担忧与不信任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她收敛起平日里的冷气,道:“在下山野郎中,平日里只给村里的人看看头疼脑热的,齐公子这种情况在下平生第一次见到,约摸只能碰碰运气先应应急再说。” 顿时这几人脸就变了色,相互对视了几眼。朱玑这边说完,也不管他们,径直回了药房,返回来的时候,放下药箱,看着他们问道:“你们医治还是不医治?” 众人约摸在朱玑离开时已经达成一致,头先那个干练的年青人拱手说道:“情况紧急,我等只有拜托给先生了。” 朱玑见此,便不再答理众人,自药箱取出银针,消了毒,淬了药,取了穴位,一行扎了下去。 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朱玑取出了银针,对众人说道:“齐公子有内伤,又急火攻了心,加之不得休息,才致昏迷。适才我给他行了针,暂时已无大碍,明晨自会醒。” 众人听此,脸上不犹得面露喜色,望着朱玑。 “不过,在下不会医治内伤,你们还是应早早寻得会医治内伤的人为他医治。”朱玑话语一转,让那几个人脸上的喜色又都尽收了回去。其实她那淬了药的银针一行扎下去,已会让那人好个六分不成问题,再找个略懂内伤的人医治,不日将全愈,却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不想太过显露自己,不能让人扰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静,而且,那些人必须尽早离开。抬头看了看窗外寂静的夜空,她叹了一口气,估计还会有别的人来此吧。 众人看她叹气,还以为她在为自己医技不好而自责,遂众人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无视这几人的失望,收拾好药箱,丢下一句:“舍下只有这一间客房,请各位委屈一夜。在下习惯晚起,明早诸位可自行离去,不必再道别。”说完点了点头便走出了房门。 救治(九) 这不苟言笑的郎中,面相普通,怎的看这背影,众人竟看出了飘然的味道,比之他们主子的脱俗,又是另一番味道。真是怪异。 朱玑走回药房时,凭内力听得那几个人中有人低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郎中有点古怪?” 沉静片刻,听得另一个人说道:“是有些古怪,但是咱们把屋里屋外都看了,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又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也许他常日里一个人住在山里,性子有些清冷罢了……” 回到寝屋,朱玑灭了灯,佯装着上床睡觉。 等到许久后,沉静了良久的西厢房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她才悄悄爬起来,下了地下室。 许是因为喝了药的原因,那人身上的热度降低了一些,额头上尽是汗珠。倒了热水,为他擦拭了脸上和身体的汗水后,便开始为他换伤口的纱布。 伤口有些发炎,这是她预料到的,在水里泡了三天,能保着一口气,已算他运气好了。 忙完了这些,她又喂了他一次药,便倒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便浅睡了过去。后半夜她准时醒了过来,果然不出所料,那人开始打颤,身体发凉。她赶紧拿过准备在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拿出事先温在炉子上的药又喂了他一次。 放置好药碗,回过身看他仍然打着冷颤,复又加了一床被子。看着他痛苦的面容,她竟有些不忍,便坐在床边握着他冰凉的手,他的手已消了浮肿,回复了它原来的柔润。这是一双没干过活、练过武的手。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平静下来,今晚算是挺过去了,朱玑心里松了一口气,便要抽手回寝屋去睡觉,不能离开太久,让那几人有所察觉。但那人的手僵硬着紧紧拽着她的手不松开,以她的身手,只要一使劲便可以摆脱那人的手,不知为何,她却不忍心,于是索性侧躺在那人旁边,轻轻抱着他,轻轻拍打着他,仿佛哄稚儿入睡。那人似有了感应,手臂松软下来不再似刚才般的强直。 静静望着他,朱玑笑了笑,渐渐又浅眠过去。 等她醒来,回到寝屋,天已露微昏的晨光。过了一会儿,有人向她的寝屋走来,顿足一会儿后又转了回去。一会儿,她又听得几个人离开的声音。等她推门走出去时,西厢房的人已离开。房内桌上留了一字条和一锭银子:“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又容我等借住一宿。桌上是付给先生的诊金和宿金。” 收好银子,烧了那姓齐的人的留条,回到地下室,他的身体已回暖一些,抽去两条被子,置在一旁,为他擦拭了的汗水,又喂了他一次药。回到地上简单用过早饭,便出发上山去寻那一剂药草。 一路上她顺便又采了些其它的药材,治病救人都用得上。停停走走,不觉间她走到了山崖尽头,有些气馁,看来今天又要无功而返了。找了地方坐下,准备歇息片刻后,再从另外一面下山去寻。 救治(十) 今天居然是阴天,风吹过,凉凉的,让人觉得舒畅。遥望远处,青山连绵不断,让人心胸不由得宽广起来,再俯看山下,绿树满山野,白雾绕山涧,潺潺的小溪流淌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 朱玑有些恋恋不舍地起了身,转身准备下山去,突然她又转过身,视线落在山崖下的石缝隙里的一株生机盎然草不似草、小树不似小树的植物上,炯炯发亮,她的眼光这一刻不复了平常的清冷。 系上绳子,她攀岩而下,小心翼翼地挖取了那株药草,放进背篓里,正要顺着绳子爬上山崖时,她察觉到又有一拨人,这次大约百八十个,正朝她这个方向而来,速度不快。 朱玑把自己固定在缝隙间,取下绳子收起来,即使人走到山崖边上,也是看不见她的。 不一会儿,那群人已走近了,“给我搜仔细点,搜到了,黎王重重有赏!”听见有人大声喝道。 朱玑冷冷笑了,是了,这是另外一批人了。 “报督尉大人,已到了山崖尽头。”靠近朱玑一些的一个士兵一边探出头往山涯下查看,一边说道。 “给我转个方向,继续搜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这声音,她能想像得到那位督尉大人一定长得一脸横肉。 “是!” 等那些人走远了,朱玑才提气爬上山崖。探得他们的去路后,她便照着原路下了山,估计今天晚上,他们就会搜到她的屋舍,得赶紧回去给他熬制解药才成。 思及此,她加快了速度往屋舍赶。 回到地下室,查视了一番,情况比昨天不稳定了一些,但与她预想的一致。喂了他药,她便开始熬制解药,这药只能在药房里熬制,所以必须在那些人来之前熬制好。 午饭都未来得及吃,终于在日落之前,熬制好了解药。迅速妥善处理掉药渣,把药都端进地下室,分一碗出来喂给他吃了,刚回到寝屋,便听见院门外有人叫嚣。 她咳嗽着推开房门,刚一开院门,一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你是何人?”架刀架住她的士兵喝问道。 “在下是,,,,,山里村野一,,,,,郎中。”假装着害怕得颤抖地哆嗦。 “郎中?这山中无人,你都为何人瞧病?”听这声音便是山中遇到的督尉大人,果然是一脸横肉。 “大,,,,人有,,,,所不知,离此十多,,,里有几处村,,,落,区区,,正是为他们,,,,瞧病。” “哦?这些天又没有遇到什么外乡人?”督尉大人抑扬顿挫的语调充分地暗示着他的权威。 “小人这两天有,,,,痒在身,只昨下午去了村里,看,,,诊了十几个村里人,未曾见到有,,,外乡人。”朱玑的‘哆嗦’好了许多。 她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她也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如果恰当地示弱便可解决,她也是可以装装弱、扮扮害怕的。 救治(十一) “有痒在身?”督尉大人看了看他的脸,“恩,确实是面黄肌瘦,一副病容。得的什么病啊?” “回大人,小人前些日子上山采药,淋了雨得了风寒,吃了些药一直未见好转。”说着便扶墙掩面咳嗽起来。 “报大人,屋前屋后无异状。只是房间内有女子的衣物。”进屋搜查的士兵,出来报告道。 “女子的衣物?”督尉咦了一声。 朱玑眼神闪了一下,那是她的衣物,都是老头给她添置的,偶尔她也会穿穿,换回原本的女装,让脸部透一下气。对此她心中早就想好了说辞,于是道:“大人,那是鄙人内子的衣物,内子于月前回娘家省亲,未在家中。” 督尉看了一眼朱玑,似最后确认这人身上没有问题后,骑马昂首阔步便离开了,身后士兵跟在后面,也相继撤离了屋舍。 朱玑此时扶着墙,越发咳嗽得厉害了,仿佛因为抑制太久,而致猛烈咳嗽。 等人都走远了,朱玑才回了房,不知这些人还会不会折回来。 吃过晚饭,略微收拾一下,四下没有感觉到有人,朱玑便回了寝屋。给那人喂了解药后,她因为要应付那帮人,便急着离开了,也不知情况如何。 进了地下室,她即刻发现放在他颈侧的布巾上,有一滩黑色的血。她走上前,伸手探他的脉,心里松了一口气,再喝两天药,毒便会解了。她正要挪开手,那知那人似有感应似的,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她无奈地轻拍了下他的手,轻言道:“小儿乖乖松开,姐姐要去清理你吐的血,一会儿就回来。” 那人竟慢慢松了手,朱玑无语地笑了,病人有时就像小孩子一样,这是她行医这一年多来的感悟。 清理走沾了血的布巾,又取了热帕,替他擦拭了嘴唇上的血迹。收拾完毕后,她发现他的体温又升高了,叹了口气,今夜他恐怕会比昨夜更难熬了。 拉近了些软榻,牵了他的手,她躺在软榻上睡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她突然醒来,他的手冰凉,手上全是汗,跟浸在水里过似的,果然又开始发起了冷颤。 她拍了拍他的手,那手果然又松开了。 给他盖上两床被子后,他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取来药,喂给他时,他竟然有了吮吸的动作,把她吓了一跳,又想起他这个时候是不可能醒的,心里暂缓,看了一眼,果然,他仍昏睡着。 心想这可能是反射性的动作。心中一喜,便回厨房找来勺子,将勺子递到他嘴唇边,却没有反应,怎么样也没有反应,她便用手把他的口掰开,将药灌进去,药顺着唇角又原封不动流了出来。 叹息了一声,只好放弃,继续喝进口里过给他,只是她的唇刚碰到他的唇,他便有了反应,开始愉快地吮吸起来,她赶紧离开他的唇,递上勺子,那唇便又紧闭了起来,等她把唇靠近时,他又开始吮吸起来。 救治(十二) 几个来回后,弄得她这么个清冷的人也哭笑不得。最后只好认命地继续用口喂他。“真不知是我占你便宜,还是你占我便宜。若不是我精通医术,一定会怀疑你是装的。”她自言自语叹息着低声抱怨道。 这一瞬间,她竟似乎看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浮上他的脸庞,柔润得恍得她眼睛发了愣。眨了眨眼,待要再细看,那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因冷颤而受折磨的痛苦面容。 握着他的手,她似要告诉他,没事的,一切都会好。 他的牙齿咯咯地发着声响,柔和的脸此时变得狰狞扭曲。她知道,今晚不光是他一个人难熬了。想躺回软榻,那人的手僵硬得似乎痉挛了一般,使得她躺不下去。看着眼前痛苦的面容,她依然如昨夜般拥抱着他侧躺在他身边。只是今晚他的手没有松软下去,仍然僵硬地横在他们之间。 想了想,她打开他的被子,挤进他的被里,把他抱在怀里,身体紧紧贴着他冰冷的身体,尽管他未着寸缕。 过了良久,他的身体更加地冷了,像冰块一样,抚摸了他冰凉的脸庞,她伸手褪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只余亵衣亵裤与未着寸缕的他紧抱在一起。 这是她最后能想的法子了。一切只能看天意了,熬过今天,会一天一天慢慢好起来,否则……如是想着。 彻骨的冷,让她无法休息,只能运着内力,对抗着那冰冷,然后将自己的暖一点点传递给他。睁着眼,观示着他身体的变化,终于不知什么时候无法抵抗的疲倦□□,她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醒来,他的脸庞近在咫尺,那人仍然未醒,没有服下足够量的解药,他是不会醒的。想起昨晚的场景,还是觉得尴尬异常,好在他什么都不会知道,想想又缓解一些。 此时他的体温回暖了一些,他的身体有一半压在她的身上,凉凉的,竟感觉说不出的舒服。她轻轻挪开他的身体打算起床,他横在她身上的手竟紧扣着她不松开。若不是她深知医理,定会怀疑此人是否是假昏死。 真是哭笑不得,心里却一片柔软,轻声道::“稚儿乖,姐姐起来端药给你。”他居然真的又松开了手。我靠,朱玑心里说了声。 下床穿好衣物,朱玑为他取走一床被子。估计过两日他就会醒过来。 回到院内,一切正常,那些人应该正在搜查下面那几个村落。 简单洗漱后,她折回地下室,他的温度已恢复正常,便取走另一床被子。喂下他一次解药,不久,他又吐了一些污血,颜色比第一次淡了一些。 过了两个小时,又喂了他一次治伤的草药。如此频繁地为他过药,她嘴里满是苦味儿,虽然平时也会试药,但却不若这次这么受罪。只希望他尽早恢复,还她一个清静。 上午她洗了澡,小睡了一会儿,中间又喂了两次药,吃过午饭,便慢慢去了村里的诊所。 救治(十三) 到了诊室发现今天的病人比平常略微多了一些,朱玑扫了一眼,有新的病患,也有回访的。朱玑笑了笑,不知新病患里边有没有穿马甲的细作?要是有,被她逮到可就好玩了。想要试她,尽管试好了,反正她就是山野郎中,医术差点,也是再说难免的。 突然她又想到另外一件一直以来她忽略的事情,要是他们向村民打听她,就有些麻烦了,村里人一向把她当作神医来尊敬和歌颂,她医治他们时,也从来没有藏过私。如果村民说了实话,再闲扯一两个现成的例子,只怕到时想让他们不对她上心都难了。 想到此不禁脸上凝重起来,暗怪自己舒服日子过久了,居然粗心到了这个地步。 沉思着走到诊室门口,今天诊室的门开着,进了诊室,阿壮在屋里正往各个抽屉里补充草药。 朱玑想了想,走向阿壮。阿壮见朱玑朝他走过来,便停下手里的活,道:“先生,您来了。” “阿壮,村里怎么来了那么多士兵呢?”朱玑佯装着问道。 阿壮紧张地看了看外头,低声道:“是呢,这两天村里来了好多当兵的,好像在搜寻什么人。先生,你说他们搜在寻什么人呢?” 朱玑故作不知,道:“我也不知。”接着叹息道:“只但愿他们莫要扰了村民才是。” 阿壮同意道:“是呢。这些人看起来不像好人。”想想又说道:“村里所有的人都被他们拉去问话了,他们还问到您了呢。” 朱玑心中一跳,忙问:“问到我?怎么问的?” 阿壮小声道:“他们问,您是不是这里一带的郎中,还问您医术怎么样。” “哦?村里人都怎么回答的?” “我们都说您是天底下最好心的大夫,经常免费给穷人看病。”果然……朱玑的心往下沉了几分,见阿壮已停了下来,眼光微微有些闪烁,便不动声色问道:“没了?” 阿壮默了一瞬后,说道:“后来他们又追问,,,您医术如何,我们……” 朱玑看阿壮支吾着又停了下来,不安地盯着她,便问道:“你们怎么回答的?” “我们,,,怕他们把您抓走去给他们当大夫,村里就又没有大夫给大家看病了,于是就撒谎骗他们说,,,,山野郎中能好到哪里去?只要不医死人就行了。” 朱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盯着阿壮,一时没缓过神来,她做了很多种设想,却万万没有想到最后麻烦居然被这样戏剧化的一两句话轻轻松松就给解决了。 阿壮不安地看着双目圆瞪的朱玑,“先生?是不是我们说错了?” 朱玑回过神来,欣然轻快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旁,道:“说得对,以后再有陌生的外乡人来问,都这么回答!要不然,先生被他们抢走了,村里人就没人看诊了,也没人教你习字了。”阿壮很喜欢朱玑教他习字,所以朱玑吓唬他。 阿壮傻呵呵摸了摸脑袋地笑了,小声说道:“是,先生,以后我们都这么说,谁也别想把先生抓走!回头我去给大家伙再叮嘱叮嘱。”朱玑暗笑,这样最好不过。 救治(十四) 那些人如果问不出什么特别的,便必定不会再疑心她什么,一个山野郎中连村民都嫌弃她医术粗浅,怎么可能做得了起死回生这等事呢?想到此,心中大定。 看诊时,听外面病患小声地议论着什么,起先她并没有多留意,后来她才注意到,原来他们在议论这两天突然出现的那些士兵。听他们议论,好像这些人来了,没有干什么好事情,哪家的鸡鸭被抢走了什么,又有哪家的姑娘遭了殃什么的。 这个叫什么督尉还真的是个混蛋。她皱眉暗自思虑着要不要夜里去把他给做了,后来想想又放弃了这个打算。如果督尉村里死了,估计上面马上会派一大帮子人来这里疯狂搜索,她麻烦不说,村民恐怕会更遭罪。 叹息了口气,还是忍忍吧。当初做杀手时,她可没有下不去手的时候,她最欠缺的就是同情心,如今这是怎么了?越来越多的同情生出来给身边的人,越来越变得不像自己了。 傍晚,才回到屋舍,到药房放下药箱,揉了揉肩,折腾了一下午,结果并没有细作,想来那些人真的对他已经完全没有疑心了。 下到地下室为他换药,今日伤口比上一次换药略好了一些。伤口很深,所以除了用消炎止血药外,还用了抗厌氧杆菌的药,看来恢复情况不错。 时间很快又过了一日,傍晚,给他服了最后一次解药以后,看那人吐出的血色泽鲜艳,她知他的毒已经完全清理干净。虚了一口气,替他理了理头发。不出意外,今晚他就会醒。 呆怔着坐在软榻上,凝眸处落在那张面色渐好的脸,比救他时更显清秀温润了。 预计他会打冷颤连续三个晚上,但只要他挺过第二晚,便再无大碍,所以尽管昨晚他还是打一整晚冷颤,但她给他加上两床被子后,只握了他的手睡在软榻上,未再挨近他。 等他清醒了,他便不会再无助得如同小孩子一般,她对他亦再不会有之前般的怜惜与不舍。 这是一定的,不管再坚强的人总有最脆弱的时候,而如今的她只愿意在人最脆弱的时刻给予,过后,她还是那个冷情的人,一如往昔,不会有任何改变。 其实在她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给予那人的已经远远超过了能给予其它人的,也远远超过男女之间的界线,这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她对那人的好感。但她并未意识到,只是自然而然地随着心就那么做了…… 晚上,地下室,床上躺着的人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接着,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迷茫,脑袋一片混沌,背上传来的疼痛,使他的意识完全清醒过来。眼里一片木然,原来自己竟然还活着! 这时他注意到对面软榻上安静地睡着一个灰衣男子,他的身上搭了床薄被,他的睡姿很怪,一个男子睡觉竟然蜷缩得像只小猫似的! 救治(十五) 他静静地看着他,是他救了自己么?救?眼前显现起中箭跌落山崖的情景,异常的沉痛涌入他眼底,使得心也跟着往下沉,背上连绵传来的疼痛此时竟然恨不得它再痛一些,再痛一些。突然他无声地笑了几声,眼泪流了下来,紧接着眼底一片死寂与冷然。 他转而开始打量身处的环境,一盏烛火放置在桌上,照亮了整个房间,四面墙上没有窗户,但这房间并不会看着阴暗,这应该是个暗室。 家具简单,但样式独特古怪,书架上放着书,主人应该是个喜欢读书的人,墙上悬挂着一把剑,应该是把古剑,看来此屋主的身份有几分不简单。他无声地打量了所有的一切,并迅速在心里做出相应的判断。 最后他又把视线落向仍然陷入沉睡的男子身上,男子是面向他的方向倦缩着的,这样他看清了他的面容,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或者更年轻一点,一张长相普通略显蜡黄的脸,使他看起来非常平淡,没有出彩之处。 听呼吸声,他睡得很沉,窝在软榻里,看起来有些娇小,娇小?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两个字,明明是用来形容女子的,他皱了皱眉抛开这个想法,继续无声打量着。 打量了周遭以后,复又想起中箭坠落悬崖的情景,现在想起来当时虽然从悬崖坠落,但是却跌落进悬崖下方的河水,只是刚入水他就失去了知觉。 自己这具身体小时本就受过损,伤了心脉,十多年来一直病弱着,这次遭到如此重创竟然还能活过来!只是,这会儿这具身体会不会更残破了? 他试着挪了挪了身体,浑身弱软无力,背部牵扯着使得疼痛加剧许多,忍着剧痛他摸索了一遍,确认身体是完整无碍的,只除了背部的疼痛和不适,那是背后中箭的位置。 那箭上淬了毒,他居然对他下了必杀令,必杀!他冷笑了,那笑容里透着无尽的悲凉和冷意。他唯一的弟弟! 按说中了毒,他现在无论如何应该是已经死去了的,如今却躺在这里,身体里已明显没有了中毒的感觉。如此看来,救他的人,必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毕竟是大伤在身,那人这么思虑一番以后,精神很快不济又沉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眼前的情景仍然跟他刚醒来时一样,没有变化,他觉得自己这一觉应该至少有三个时辰,但对面软榻里的那男子依然那么睡着,连抱在胸前的手也依然没有改变过位置,就仿佛他不过只睡了一个瞬间。 四周没有窗户,他无法估测现在的时辰,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觉得有些口渴,只是那人……那人可真能睡,看他沉睡的样子,他突然想到也许自己昏迷的时候,太辛苦他了,故而才沉睡至此。 思及此,他心里涌入一股暖意,那人与他无亲无故。 他打量着暗室,想来定是为了要躲避前来寻他的人,才将他放置在这里。等等,,,如果已经有人寻来,那救他的人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救治(十六) 世人都道,熙熙攘攘皆为利来,那么救他的人会不会也是为利而救?如果是这样,他又是想求什么呢?不管求的是什么,这么花力气救他,必不会轻易再加害于他就是了。 朱玑感到有一束目光打量着自己,冷冷淡淡,但没有恶意。她蓦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那人的眼广,看惯了他双眼紧闭的样子,突然看到如今眼睛睁开的他,一下子觉得有些不适应。 那人也是很吃惊的样子,也是,自己没有任何迹象突然就睁了开眼,肯定会让他感觉突兀。 只一瞬,那人恢复了冷淡,朝她微微笑了笑,“阁下有水么?本……我有些渴了。”他的声音因为伤病而略带沙哑,但又很柔软,很有磁性,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朱玑唔了一声,起身去给他倒水,身后传来他询问的声音:“是阁下救了我?” 她冷淡道:“算是吧。”这人一醒,她即刻感觉到他的戒心,虽然知道这是他本能的正常反应,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自己花了那么多心血救活他,不想他却如此反应。 知道他昨晚醒来会要水喝,临睡前便把烧开的开水暖在炉子上,便于夜里倒取,不想她睡得太沉,居然没察觉他醒来。 看着暖在炉子上的水,心里叹了一口气,试了下水温,温的,不烫,倒进茶杯,然后端着走到床畔,弯着身将茶杯凑到他面前,夹起茶杯里的一根弯曲的竹管递到他手里,他愣怔了一瞬后,才默默接过管子来吸水解渴。 灰衣人的冷淡反应让他很意外,难道他弄错了么?他决定以静制动。 地下室里静静的,只余下他吸水和吞咽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室内的空气顿时变得诡异起来,朱玑不自然地将视线转向别处。 等温温的热水流淌过喉部过后,他觉得舒服了些许。正待他喝得畅意的时候,水没了,然后听灰衣人冷淡说:“你受伤刚醒,一次只能喝这么多。”说完以后取走了茶杯和竹管,留下从未曾如此狼狈的他在那儿尴尬地红了脸。 放好杯子,她抬手看了看,已经八点过了,这一觉她居然睡了这么久,看来这些天确实累了。 折回到他床边,伸手探他的脉,他又是一怔,待明白她的意图后很快放松下来,她心里无所谓的笑了笑。 脉象还好,看来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只等着背部的伤好了就可以让他离开了,他已经打扰她的清静太久了。 于是淡淡道:“毒已除尽,等背部的伤好了,你就可以离开了。” 听此,那人脸上暗淡了下来,眼光没有了波澜,似是消沉,看来这伤并不仅仅伤了他的身。不过,这世间又有几人能逃得过那些伤害呢?只有不对任何人寄予希望,不付出真心,才不会受到伤害。 床上躺着的人除了担忧外面的情况外,另一方面也很吃惊,难道他真的想错了吗,那个人对他真的没有任何企图么 救治(十七) “对了,外面已经来了两拨人寻你了。”她打断了他的思虑。 那人的眼光中有了些变化,她能体会那种感觉,禁不住劝他道:“看开些吧,人生几十年总会有被人背叛的时候,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完全幸免?”这话她是对他说的,但又仿佛也是对自己说的。 那人听了,一怔,最后未说一言,沉默静静躺着。 “先来的几人可能是你的部下,其中一个齐的还受了内伤。”见他的眼神闪了闪,她又补充道:“我给他扎了几针,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说完话,她转身打算上去。 “谢谢。”当她快要走出门口时,突然听他轻声说道。 朱玑脚下微微停滞了一瞬,她脸上一笑,她听懂了他的意思:谢谢救治了他,也谢谢她刚才的言语。在他身上,她竟然再次体会到了心灵相通的感觉。 “不用在意,医者之责而已。”她没有转身,背对着他淡淡回道。 “医者之责而已。”他心里默念着,真的只是医者之责而已么?难道他真的错了? 回到屋舍中,一切正常,但只是暂时的。 等再转回地下室时,朱玑手里端来了一碗熬得浓浓的菜粥,散发清香的味道。此刻那人正趴着闭目养神,闻到味道睁开了双眼盯着她。 她走上前用脚把一旁的凳子勾到床边,边坐下,边说道:“你现在身体还很弱,只能先补些清粥。”说着话她准备要喂他。 “我自己来吧。”想起刚才的尴尬,他说道。 她皱了皱眉,无声地把碗递给他,他尝试着要撑起身子,但背上的伤牵扯着疼得额头渗出了汗,遂他只好平趴着,却也因此只能腾出一只手来,另外一只手并不能同时伸过来。 于是她按住他的手臂制止他继续挣扎,说道:“别再折腾了,小心伤口裂了,先就这么克服两天。”话语竟然含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他微愣了一瞬,便停止了挣扎,重新躺好等着她喂己。 朱玑舀了一勺稀饭递到他嘴边,他沉默地张开嘴喝了进去。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她又感到有些不自然,脸隐隐有些发红,这是她自己未曾想到的。不过只一瞬后,她平复了下来,恢复了清冷。 估计饿得太久了,他竟然觉得这碗普通的菜粥异常可口,满口都是清香的味道。但等他多吃几口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空气里弥散着轻微的尴尬的味道,他竟不知究竟因为是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伺候自己呢?还是因为伺候自己的这个人是个男人,还是说因为别的其他什么? 反正一时说不上来,就是感觉略微有些别扭。不过好在这个人的自我控制能力也属很好,因此他不动声色地吃完了这一小碗粥。 朱玑大大暗里松了一口气。 此后几天里,又多了两批人来寻他,那个督尉大人后来又折回来过,寻不到线索,便又离开了。她很有把握不会露出让人怀疑的地方,所以对这些人她并不放在心上,该干嘛还干嘛。 救治(十八) 不过,每来一拨人,她倒都会将那些人中带头人的特征悉数描述给他,每次他听了,脸上都流露出一种飘忽的笑,淡淡的,似悲,似伤,似嘲弄。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打算的,他不说,她也不问,也不想知道,这些都是他的事,与她无关,等他走了,他们便只是路人。 等伤好了,他便得离开,这话后来她又跟他提过,他沉默着听了,没有任何表示。不过朱玑相信她的话他已经听进去了,并且记住心里了,不需要再说第二遍。 短短几天的相处朱玑很快发现,这个人确实不似常人,他有超凡的洞悉能力、极快的领悟能力,有不同常人的聪明和智慧。这样一个人,,,,让她有距离感,再没有他昏迷时候的亲近感。 自从他醒了以后,朱玑便搬出了软榻,那个人一天到晚沉默无语、一副不喜人打扰的样子,朱玑也不愿多看,除了给他送汤药、查看伤口、换药、送一日三餐这几样事外,她几乎很少再出现在地下室里。平时偶尔必要时说几句话以外,他们一般都不说话。 除了忙碌了些,朱玑的生活似乎又回复到了以前的样子,重新回到了一个人居住时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自由自在的前提是她知道地下室里多出来的那个人不会突然自己跑出来,一来,还下不了床,二来,看他的神情,此刻他也不会想要出来见光。 只是朱玑不知道,其实除了她对他的这些认知外,这个人还有一项特点,就是心思细腻。 也因为他心思细腻,所以当下他已经开始对她起疑了。那人醒来后便总觉心里少了些什么重要的记忆,后来他脑海里总出现一个女子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他受伤前从未见过,他想那女子一定是他昏迷后才出现的。 甚至有时候那女子的身影还会出现在他梦境里,在梦里那女子的身影变得清晰了些,她的唇非常柔软,透着药香,他亲吻着她,在梦里他甚至感觉自己曾经赤裸着与她拥在一起,那女子温柔至极。 每当他梦醒后,他都很困惑,这究竟是梦?还是真的在他昏迷时发生过什么? 那么清晰的、深刻的记忆存在在他脑海里,最后他确定这一切都不是梦,都曾真正在他身上发生过。 药香?嘴唇怎么会有药香?但他亲吻她时,分明吸到了浓浓的苦苦的药味,那记忆是那样真实。药香?难道她用唇给他过药么?他很震撼。究竟那女子是谁?清醒过后,除了那个惯常一身灰衣打扮的男子,这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么?”这一天见她走进来,他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忍不住问她。 “鄙人内子回娘家省亲去了。”她盯了他一眼,皱眉回道。 她轻微的皱眉,他看在眼里,便不再追问下去。 这时他注意到看见她手里捧着衣物,眼睛闪了闪,想起醒来后发现自己居然赤条条躺在被子里,很是吃惊,她怎么都不给他穿衣服呢? 救治(十九) 犹疑了很久,他才胀红了脸尴尬问道:“请问可有多余的衣物么?” 她当时愣了一下,似有些不自然,“我的衣服尺寸小了,你穿不下;你的衣服已残破;本来应该给你添置新衣服的,但是县城路途太远,你这里又不能离人太久。” 她的不自然他尽收眼底,便不再多问。而这几天,他也确实是看着她为自己忙进忙出的,一会儿熬药,一会儿准备膳食,一会儿又得来伺候他膳食和喂药,每隔一天还要去村里看诊。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她已经将今天刚到县城里去为他新添置的衣物放到衣橱里。说到这件事也确实有些尴尬,倒不是她尴尬,她是无所谓,除了稍微觉得有些不自然,但是他……看他那样子……想来他不喜欢她呆在这里其中必然也有这个因素。 唉,当初,要是老头的衣物没有都分给村里的村民,估计他也不用这么狼狈,光子身子一躺就是八九天。 有什么办法?她的衣服太小,他穿不下;有不能跟村民借,会惹人生疑;她也不擅长女工,不能自己缝制;那些天,也不能去县城里购置,一来一去要花很长时间,她不能离开时间太长。 胡思乱想着,猛然对上他的视线,她一下回过神来,淡淡道:“今天我去县城给你添置了些衣物,都放在衣橱里了。”那个大木柜叫衣橱么?他以前见仆人都是把衣物放置在木箱中,这么大个木柜放衣物?是不是太大了点?他瞥了瞥靠墙放着的衣橱。 “你,,,干什么?”正在出神间,她突然掀开了他的被子,他的上半身裸露了出来。 “给你穿衣服。”她黑着脸冷冷回答。 看她黑着脸,又看了眼他身旁的灰色亵衣亵裤,他默不作声了,任她给自己穿衣。她虽然黑着脸,但是手上动作却很轻柔又很有技巧,没有让他因伸缩手臂而牵扯到背部的伤口。不禁让他想起梦境的场面,心乍然悸动起来。 朱玑并不知情,看他脸都红了,不觉好笑,穿个衣服就红脸,待会儿穿裤子,那不是更甚了? 这人动不动就脸红,想起他醒来的第一天,她问他“你想出恭吗?”她觉得很正常的一句话,他居然脸红了。她本来是怕她上去以后,他想出恭了,她又不在,憋坏了就麻烦了,所以才想着离开前问问他,没想到他当场就红了脸。 很快她把上衣给他穿好了,看了看,还好,当时她就想,他穿灰色应该会好看。这么一看,确实是好看。发现他脸更红了,便奇怪道:“你脸红什么?我又没有非理。” 他顿时尴尬更甚,默不作声地趴着,朱玑看他那样子,真是苦笑不得。不再理他,把被子给他拉来盖上,又把脚下的被子掀开,把裤头套在他脚上,隔着被子往上拉,费了点力,但还是穿好了。就这么着,他依然还是脸红红的。 折腾完,朱玑也不理他,转身走了,这下他应该就不尴尬了吧。 救治(二十) 到十多天以后,那人已经可以下床了,没动声色地她将书房里的书都移进地下室,还把师傅那老头的围棋也一块儿丢进了地下室。 这些日子周围一直没有清静下来,那些人还未离去,仍然在四处搜寻。这事儿估计还得再过段时间才能消停下来。 他们平常仍旧基本不说话,不过,她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他的一个神情,她也知道他要什么。其实也根本不用说话,他们之间除了端药送饭送衣服换药这几件事,还能有什么事?久了自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便都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虽然不说话,但她总感觉,他有意无意地打量她,视线里满是探寻。当她迎上冷冷捕捉回去时,却又发现他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心里想了想,觉得无甚大碍,便没多在意。 其实对于屋舍凭空多了一人,朱玑并未感到任何不适和不安。虽然刚开始那些天那人的戒心让她觉得略微有些不舒服,但是之后时间长了,看朱玑不怎么搭理他,他也就慢慢放下了戒心。之后那人如她一般寡言少语,不爱多问多说,总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因此他们也能相安无事地,甚至是很默契地相处。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那人背后的伤已脱完了痂,身体里因为在河里浸泡几天而落下的寒气也已尽除。 这天最后检查了他的后背之后,她一面帮他拉上衣服,一面对他说道:“你身体已全好,可以离开了。”说出这话时心里竟有些难受与不舍,手上不觉竟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也许是一个人独自呆了太久了。 压抑着想要逃开的冲动,她站在那里等他的回复,心里一边想着,看来得尽快让他走了。 “我可以不走吗?”他重新穿妥当衣服,眼光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不行。你已经打扰我太久了。”朱玑回答道。 “我没有去处。”他接着淡淡说道,即使如此在别人屋檐下,他依然骄傲无比。 尽管他态度不算好,可他说的却是事实,目前确实仅有这里才能保他安全。只要他一出去,也许立刻就会被仍然散在周围搜寻的人发现,要是运气倒霉点,碰上对手的人,立马死路一条。 朱玑看他脸上的神情,估计哪路人马他都不想再见到。所以他才宁愿毫无声息地躲在这阴暗狭小闭闷的暗室里吗? 看她面上有些迟疑,想想虽说她平时面上冷淡,但看她往日里无微不至照顾自己,想来必也不是心狠之人,如今有求于人,说点好话也无伤大雅,遂即转了态度,恳求道:“我可以留下来么?我也略懂一些医理,可以做你的助手,只求有宿有食即可。” 竟不知道他也通晓医理。助手?他这么显赫身份的人做她的助手?她怕自己没福消受。对上他的视线,后者已不复之前的清淡,眼神坚定而诚恳。他是认真的,她如是想着。 救治(二十一) 看她犹还迟疑着,想了想,便又道:“我也可以劳作,帮你打扫屋子,做饭,甚至,,,,洗,,,,衣。”尽管说话时有些拉不下面子,他的身份不容许他如此作践自己,但说完后竟然又突然就觉得轻松了。也许放下也没什么不好。 这话噎到她了,眼神闪了闪,“你?”心道:“就你?这么一尊神能做什么?估计连扫帚怎么拿的都不知道!” 她眼中的一闪而过的讥笑,他看在眼里,脸色瞬即暗了下来,从来没有如此放低姿态,她竟然……看她那样子对他的身份亦是有数的,竟然还如此放肆,就不怕以后有朝一日他为难她么?想起平日里点点滴滴,是了,她对自己好虽好,但却从来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想来必是有所依仗,那么所依仗的又是什么呢?不管是什么,先留下来再说。 又想到自己如今命还在别人的一念之间,便收敛起不悦,缓缓道:“我确实不能离开这里,只能叨饶叨饶先生了。”看他神色之间似悲、似伤、又似愁,想到他曾那么尊贵的人,如今委身在她这个山野村民的暗室之内,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却也安之若素,不由得动了她这个曾经身为杀手的侧隐之心。 “你不想报仇么?”她脱口问道,她一直奇怪为什么他毫无迹象要联络自己的势力,起而还击,难道真的被伤狠了,死了心了? “报仇?”他神情恍惚了一下,然后望向虚空里,叹息了一声,自从那箭射进他身体的那刻,他的心便随着破碎了,“以前的自己已经死去,如今再以什么身份活着,又有什么重要?”他惨然一笑,一股悲凉闪现进他的眼底,又瞬间消失无痕,然后他说了一句无头无尾的话:“他那么想要,便成全他吧。” 朱玑一怔,脑海里浮现起风举着的枪口,是啊,他那么想要,便成全他吧。此时她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了他话语后隐含的伤痛和深深的无奈,不禁心里侧然,罢了,就为这如此相似的经历,暂且留下他吧。 便正色道:“如果你想要留下便留下吧。但是你须得承若有一天如果你离开,必须保证我这里原本的清静,并且不得让任何人知道你到过这里。” 那人适才从她的眼里看到一闪而逝的浓浓的伤痛,若有所思起来,此刻听她已是答应,才回过神来,又听得她如此要求,便想自己当初果真是想错了。心里一松,便也和颜悦色柔声道:“既然先生有如是要求和顾虑,我自遵从便是。” 朱玑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便又说道:“现在么,你还是暂且留在这地下室里,外面四处仍然有人搜寻,我不想惹麻烦。”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不会出去的,先生尽可放心。”又拱手道:“如此多谢先生收留。”看他面上少见的微笑,不禁觉得如春风拂面,不想他的笑容竟如此好看。 救治(二十二) 看她怔在那里,不知怎的,他心情突然就更好了。 “对了,你以前是否经常胸闷胸痛,气短无力,头晕,或五心烦热,失眠多梦,或畏寒肢冷?”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她拉回思绪问道。 他眼睛闪了闪,问道:“你怎么,,,,” 朱玑点点头,“给你把脉时,发现你幼时心脉受损过,导致心脉淤阻。”顿了顿,又道:“这病要想根治很难,但是若适当调养,却也可得以缓解的。如今你既然留下不走,我便正好为你调治一二。” 起先听她问起,还以为她可以医治,不禁大喜,这会儿又听她与之前的那些人说法无二,便又气馁起来,转而又想她医术过人,却从不自夸,跟那些人自是不同,如果有她为自己调治调治,也许真的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也说不定,如果真能缓解一些,也是幸事一桩。 于是轻柔道:“确如先生所言,我幼时心脉受过损,一直被此病困扰,本以为此生都会受此病折磨,如今先生却说可缓解,果真如此的话,那就真的是我的福气了,只是却又要劳烦先生了。” 朱玑淡淡一笑,道:“那倒没什么,日后你付来诊金即可。”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留下他在床沿边呆呆地坐了良久,忽喜忽悲的。 日子依然照旧,只是除了三餐,以及扎针送药送衣物外,她更少去地下室了。四周大部分的人已经撤离,但她知道还有一小撮人马隐匿了起来没有离开。她把这消息告诉了他,他不可置否,只淡淡笑了笑,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那人守言,一直呆在地下室未出来过,只依着朱玑送饭的时间来辨别时辰,想着地下室的阴暗闭闷,以及那狭小空间里的无所事事,心中竟有了些不忍,但又无更好的办法,只好就这么维持下去。 自从那天朱玑找他谈过以后,他对朱玑的态度好了很多。由最初的戒心,到后来的清谈,再到现在的柔和与体贴,他每一次的转变她也能想到原因,无非就是以为她救他是有所图。他怎样想,朱玑完全不在意,只是后来看他温和了下来,笑容也渐渐增多,便也对他稍稍好了一些,不再似之前那般冷淡。 也有一样没变,就是他们之间依然少言,他经常不是沉浸在书里,就是棋局里;而朱玑也不想跟他牵扯过深,于是他们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其他时候都甚少说话。 日子就这样又平淡地过了一个月。 这天晚膳时分,朱玑端了好些样菜,还带了一瓶老头存在地窖里的花雕酒,到了地下室。他先是如往日一般朝着她柔和地微笑一下,然后看见她手里拿的东西,吃了一惊,今天怎么这么丰盛?还有酒! 难道今天她要与自己一同用晚膳么?来这里这么久了,她从未曾与他同桌共用过膳食,看她今天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她这是怎么了? 救治(二十三) 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一边上去接过托盘,转回到桌边和她一起布菜,一边柔声问道:“怎么今天这么多菜?这是……” 她一边麻利地往桌上顺菜盘,一边说道:“今日是我生辰。”她意味不明。 摆好两幅碗筷,倒好两杯酒,所有一切都就绪了,回过头看到他愣充充站在那里发呆,笑着问道:“一个人庆生辰,实在太清静了些,你我小酌几杯如何?” 原来今日是她的生辰!看着她这样的神色,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难受。忙收敛起心绪,柔声微笑道:“原来今日是先生生辰,难得我有口福了。”他望着满桌的丰盛菜肴意有所指。 朱玑也笑了,比之他以前的生活,平日她给他准备的膳食确实是粗糙了些。 他双手举起酒杯,说道:“如此我借花献佛,恭祝先生寿与天齐!” 朱玑笑道:“谢谢。”便举杯干了杯中的酒,对面的人微怔,遂而欣然笑了,仰头也饮尽了杯中的酒。喝罢,一愣,赞赏道:“清香醇甜,柔和绵长……真是好酒!” 朱玑眼中微润,笑道:“都是师傅老人家存的酒,我也不会品酒,竟不知这酒的好。”说着话,又各彼此续了一杯。 他一怔,她还有师傅?倒是从未听她提起过,便问道:“不知尊师如今身在何方?” “两年前去世了。” 气氛一下凝重下来。 过了一会儿,朱玑笑道:“倒也没什么?师傅他是如了愿才走的,应是无憾,因此也算喜伤。”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人能无憾老去,确实也算是喜事一桩。尊师仙鹤时高龄?” 朱玑一愣,这才想起来,相处了那么久自己居然不知道老头多大年纪了,那时候她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未在意过他,他们虽然在一起一年半但也从未给彼此过过生辰,她自己过生辰也这两年才想起。 现在想起老头白须白发不禁觉得刺在心上,原来那老头尽然那样老了,却还不辞劳苦带着她满山采药认药,而她当时竟然从没注意到。 想到此脸上不由一暗,抬头看见他正静静望着自己,便说道:“倒是让你笑话了,我师傅从未过过生辰,因此我也不知他年纪几旬。”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师傅定是生性洒脱之世外高人,故而亦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你亦无须太过挂怀。” 朱玑点了点头,默默无语。 室内安静了下来。 少顷,他说道:“来,今日是你生辰,多吃些菜!”说着便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朱玑看了他一眼,此刻他温润柔和,在灯光下,浑身散发着淡淡光晕,她怔了一瞬,摇摇头,才伸碗接过菜来,不禁说道:“你也多吃些。” 两人默默吃了会儿过后,他才又举起酒杯说道:“来,我再敬先生一杯,祝先生年年有今朝!岁岁吉祥如意!” “谢谢。”这一次,他们相视了一眼,一起举杯仰首饮了这杯酒。 救治(二十四) 接着他拿过酒瓶为她续上酒,又为自己续上,然后站起来举杯正色道:“这一杯,我要借先生的酒敬先生,感谢先生救命之恩,先生的恩情比同再造!如今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但若他日先生有所需,我必会为竭力先生达成。” 朱玑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倒是不用那么麻烦,若有一日你有钱了,付来诊金即可。你我一个治病救人,一个给付诊金,天经地义。” 他轻笑道:“先生真是率性之人!” 两人相视一笑后,再次饮了杯中的酒。 这一次朱玑取了酒瓶给各自斟上酒,说道:“你敬我三杯,我也敬你一杯。多谢今日陪我庆生辰。” 说着,像现代一样,举起要与他碰杯,他看她向他伸着酒杯望着他,不明其意。 朱玑笑了笑,道:“与我碰杯。”她倒是忘了他们这个时代喝酒礼仪没有碰杯这种说法。她想起杀手培训时曾经看到礼仪书上说起碰杯的起源,说是有几种说法。 一种说起源于中世纪欧洲,国王与国王和谈时表示互相信任,便要对饮,但又怕对方在酒里下毒,就碰一下,酒溅到对方酒里,这样就不怕下毒了; 另一种说起源于古希腊,传说古希腊人注意到这样一个事情,在举杯饮酒之时,鼻子能嗅到酒的香味,眼睛能看到酒的颜色,舌头能够品尝到酒的味道,只有耳朵被排除在这一享受之外,于是他们便想出一个办法,在喝酒之前,互相碰一下杯子,杯子发出的清脆的响声传到耳朵中,这样,耳朵就和其他器官一样,也能享受到喝酒的乐趣了; 还有一种说起源于古罗马,古代的罗马崇尚武功,常常开展“角力”竞技,竞技前选手们习惯于饮酒,以示相互勉励之意,由于酒是事先准备的,为了防止心术不正的人在给对方喝的酒中放毒药,人们想出一种防范的方法,即在喝酒时,双方各将自己的酒向对方的酒杯中倾注一些,后来慢慢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礼仪。 看他仍不明其意,于是便将这几段关于碰酒杯的起源娓娓讲述给他听,当然把那些国家都说成是古国。他听的入了神,完了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道:“真是很有趣的故事,我怎从未听闻过有这种喝酒礼仪呢?” 朱玑笑道:“这是我以前偶尔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种礼仪失传了。” 他听了沉思一瞬,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可惜了。” 然后他很兴趣地举着酒杯要与朱玑碰杯,却不知道如何碰杯才合适,犹豫着僵持在那儿,最后还是朱玑笑着凑上杯子与他轻轻碰了一下,问他道:“如何,听到这声音是不是觉得更有酒兴了?” 他回味了一下,笑道:“确实如此!古人诚不欺我!”于是凑上酒杯,一副郑重的样子学着朱玑方才的模样与她碰杯。 救治(二十五) 朱玑听到他说:“古人诚不欺我。”顿觉哭笑不得,又见他碰杯如临大敌的样子,便乐不可支。 越想越好笑,然后不知怎么的,人生第一次,她那么不可节制地笑了,略带清脆的声音充满整个暗室。 好一会儿她才停下来,揩了揩眼角的泪水,抬头看见他正温柔地看着自己,那摄人心魄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想要沉湎其中。这种陌生的感觉一下引起了她作为杀手的本能警觉,瞬间凝重起来。 刚才看她笑了,知道她是笑话自己,才开始还有些尴尬,后来看她笑得那么开心,便怔住了,平时那么冷淡的人居然能笑得那么开心,笑得连平时刻意掩饰的嗓音都出现了细微的不同而不自觉。听见她的笑声,他心里又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因为自己,她才如此地笑了;心酸的是,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让她如此装扮?如此孑然一身住在这里?她平时眼中若有若无的伤痛,又是为了什么? 自从对她起疑以后,他就经常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尽管她掩饰得很好,可是有些细节她却是无法掩饰的,比如她那双娇小的手,怎么也不是一个男子该有的;再比如她的嗓音,尽管她尽力掩饰,但是始终只是掩饰的,掩饰的东西,做得再像,都会有破绽露出的时刻;再比如她的眼睛,尽管被覆盖得只剩下眼瞳,但是女人眼睛的柔美却是遮不住的;再比如……两人朝夕相处,如果细心观察,总会寻找到蛛丝马迹。 在这暗室里,他很多次想起梦中的情景,想到她为救自己做到如此地步,不禁心里莫名地欢喜。可是,她却说什么付给诊金就两讫了,她把他当什么了?吻过了,给了诊金就两讫了?她又把自己当什么了?他绝不允许。他吻过的女人,就是他的了,一生都是。他还有足够的时间陪着她,让她倾心自己,不再说什么两讫了的话。 他心里想着事情,这会儿见她又回复了往日的冷淡,回过神来,收敛起心绪,尴尬道:“这个事情还真是奇妙,从未曾这么做过,让你笑话了。” 朱玑见他眼中的温柔不再,疑道,难道自己刚才看花眼了么?又不动声色狐疑地瞧了一会儿,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便歉然道:“倒没什么,第一次不会也是正常,反倒是我无状了。” 见她脸上的冷淡退去了一些,他又道:“不若我们碰杯,干了这杯?” 朱玑这才想起自己敬他酒来着,这么一打岔,倒忘了,于是便与他碰杯,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看他凝神静听,不禁又觉好笑,不过这次她只是眉眼带笑而已。 倾听过后,喝罢,听他说道:“碰了杯果真更有酒兴了,喝到口里也比之前舒服些,感觉心里多了什么……”他凝思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满足感。真是神奇!” 他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便又邀朱玑尝试了两次,还意犹未尽,最后弄得朱玑是苦笑不得,只好又陪着他饮了两杯。 救治(二十六) 连续几杯酒下肚以后,朱玑便对他说:“来吃点菜,都快凉了。”他接过她夹的菜,入口柔滑清香,他点了点头,道:“这道菜做的不错。” 朱玑这边也悄悄注视着他的反应,这些菜今天耗费了她好长的时间。 脑海里浮现起以前的每一年生辰的情景,风也会这么亲手为她做一桌丰富的菜肴,让她尝尝这道,再尝尝那道,眼睛也是这么紧紧注视着自己,就像现在的情景一样,只是如今已物非人亦非。心中凄然。 跟风在一起的日子,是她做杀手以外最像人过的日子,那么平淡,那么温暖。她曾经都想,如果有一天等他们挣脱了杀手的身份以后,一定会组织一个幸福的家庭。却不想命运却是这般作弄。想到这里,她抬手又吞下一杯酒。 他看到她眼中的神情,那么迷离忧伤,心里一怔,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又喝下了一杯酒,还冲他笑道:“很久没有人陪我过生辰了,今日太高兴了。”是太高兴了么?为什么那笑容却似苦涩的? 他眼中微闪,笑道:“确实应该好好庆祝庆祝,可惜我如今这般处境,不能为你准备一份生辰礼物了,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再补上。来我再敬你一杯。” 朱玑听了无所谓的笑了笑。 他举起酒杯要与他碰杯,朱玑沉默地与他碰了杯,这一次朱玑却不再一杯都喝下,而是慢慢品着喝。辣辣的酒缓缓入口,她皱了些眉,细细体味了一会儿,似乎也体味出一些味道,辣中透了些微甜。 他见她缓慢下来,也跟着缓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细细品着酒,慢慢吃着菜,小声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你一直跟尊师隐居在此么?”他问她。之前朱玑给他描述搜寻他的人的情况时已经将这屋外的大致情形描述给他知道了,故此,他也是知道这里地处的大概位置。 她摇摇头,抿了一小口酒,静静地感觉它慢慢滑入喉咙的感觉,她从来不知道静下心来慢慢喝酒会是这种感觉,以前杀手培训的时候也会做这方面的培训,但那时没有这样的心境,如今几年以后再来喝,体会已完全不同。 他见她抿了口酒,仿佛享受其中,半响才听她说道:“我是孤儿,有次跌下山崖昏死过去,醒来时已被师傅所救,后来便与他住了下来,他还教了我医术。” 他微怔,原来她的经历竟跟他的如此相似,是不是就是因为曾经相似的经历,所以才那么尽心尽力救自己的吗?想到此,内心复杂不已,一方面觉得莫名的失落,一方面又觉得为她心疼,是不是她也是被最亲的人推下山崖的?她眼中若隐若现的伤痛也是因为此吗? “那之前你居住何地呢?”他问。 “之前……”她眼神果然有些迷离起来,只一瞬后又回复了清明,苦笑道:“之前的事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一些些模模糊糊的情景。” 救治(二十七) 他点了点头,温和安慰道:“以后也许都会慢慢再想起来的。即使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人是活在眼前,活在以后。” 这话似乎在暗示什么,她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一派柔和,坦荡自然,也许自己想多了,她如是想着,又跟他碰了杯,默默喝起来。 这时他望向墙上悬挂的剑,问道:“你会使剑么?” 她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眼中一闪,叹气道:“这是我师傅留下的,我却不喜欢。” 是了,如果让她选择,她一定不会选择做杀手;如果让她选择,她也一定不要老头的一生武学,可是这两样她都没有选择。第一次是杀手组织选择了她,这一次是老头选择了她,两次她都没有选择的机会。第一次为了生存而接受,而这一次是因为倔强的老头而接受。 如果老天给她选择的机会,她会宁愿选择挖地的锄头,做一世简单的踏实的农民,而不是这把悬挂在墙上的冰冷的剑。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又是几杯酒。 不知不觉朱玑有点犯晕了,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想不到不做杀手这么几年了,连耐酒的能力也退化了,退化了便退化了吧,反正即使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她再不是杀手了,不用随时都警醒着。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叹息着又慢慢喝了一小杯。这就真是越喝越甜了。 看着桌上的菜还剩下许多,便对对面的人道:“来,再吃些菜,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舌头尽然有点麻了。 头有点晕,用手掌撑着下巴,看着他夹起菜来吃,便笑着问道:“今天的菜好不好吃?” 他见她眼光已迷离,便搁下筷子静静望着她,果然又听她喃喃自语道:“以前我就会煮个方……” “方……”她亦望着他,媚而一笑,她这一笑非常滑稽,眼里含着媚,衬的却是张男人的脸。 她吐了口气,道:“就会煮个面,别的什么也不会,每次都是吃白食。你看,如今什么都学会了,什么都学会了,却只剩下一个人了。”此时她的声音跟平时有些不一样,没有平时那么粗哑,迷蒙里透着忧伤。 他陪笑道:“今日的菜味道都是极好的。来,你也再吃点。”他给她夹了菜送到她碗里,动作间,一派温柔,就仿若一个温柔的男子给自己亲爱的妻子夹菜,那样的自然而然。 她低头慢慢吃着碗里的菜,并未察觉他此刻的神情。昏黄的灯光下,他柔和地端详着她,她今天说了好些平日从未说的话,是不是因为这一天都有什么深刻的记忆吗?想起刚才她说‘好久没有人陪她过生辰了……’难道是那个每年陪她庆生辰的人伤的她么?想到这儿脸上黑了下来。原来她说的没有人能真正幸免,原来这其中也包括了她?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仿佛看见她流泪了,他心里一震,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他。 救治(二十八) 她笑道:“今日太高兴,尽然有些醉意了,我先去歇息了,桌上劳烦你收拾一下,多谢。”说完话,顿了顿,然后走到墙边取下剑,道:“这剑我拿走了。”说完拿着剑迅速走了出去。 留下他兀自发愣,看着四面墙壁,他又独自饮了几杯,眼前总晃荡着她那双忧伤迷离的眼。 翌日清晨,他从宿醉中醒来,头微微有些疼,昨夜的情形慢慢在脑海回放着,他慢慢消化着,愣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起床到耳室去洗漱。 这地下室,最初他看着似乎挺简单,但等他能下床行走了,才发现这地下室虽小竟然别有洞天,里边还有一个耳室,耳室里有一只恭桶,这恭桶很特别,底部有一洞,恭桶上沿连接着一根竹筒,这根竹筒是从墙里延伸出来的,只要向下推竹筒上的一个旋转开关,便有水从竹筒沿着恭桶内上沿冲出来,脏物便会被冲出来的水从恭桶底部的洞口冲走,完全不用再每日倒恭桶,只需要隔几天洗洗恭桶上残留的脏痕即可,很适合这样的封闭地下室使用,非常方便。 耳室中还有一个木柜,木柜上放置了一个木头制作的水盆,水盆上方有一根从恭桶上方的那根竹筒分支接出的竹筒,这根竹筒细很多,竹筒上也有一个旋转开关,向下推开关就有水流出来。水盆底也有一个小一些的洞,用木头塞子塞住洞口,便当脸盆用,松开木头塞子,用过的脏水则自行从洞口顺着下延的竹筒连接的管子流出去,使用起来非常便利。 犹记得当时她给自己讲解如何使用时,他惊奇万分,这种设计构思巧妙,当属世上无双。便问,是谁做的这些,她却淡淡一笑,转身离去。这些看起来小小的制作,让他惊愕了良久。 洗漱完毕,坐在桌前如往常般等她送来早膳,可是今日坐了很久,她都迟迟没有出现。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又坐回去,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响,良久没有任何响动。 过了早饭的时辰,仍未见她下来,约摸又等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她下来,想起昨夜她的泪水,心中不安起来,又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人下来。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他站起身,决定出去看看究竟。 犹疑了一会儿,还是果断地按下按钮,打开门走了出去,出来后发现竟然到了一个房间,迅速扫了一眼房间,房间里陈设极为简单,放着一个衣橱、一个书架、一个梳妆台、一个软榻,这个软榻他刚醒时在地下室见过,后来被她挪走了。转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一张床上,床上睡了一女子,女子蜷缩着沉睡着,那蜷缩的睡姿很熟悉,尽管他只初初醒来时看过,却牢牢地记在了脑海中。 脚不由得朝床走近了些,女子面容是陌生的,姣好红润。走近床前,她依然睡得很沉,微皱着眉,仿佛在纠结着什么。他伸出手想去抚平它,想起那次她突然睁开的双眼,手伸到空中停了下来。 救治(二十九) 她的手仍像上次一样抱在胸前,那手他曾注视过很多次,娇小而柔滑,他曾不止一次得想,这手怎会长在男子身上?如今尘埃落定,跟自己想的完全一致,不是男子,她是女子。 尽管早已知道答案,但此刻亲眼确证了,才觉这些日子以来心里一颗悬着的石头,此时才终于落了地,心里前所未所的踏实,如今脑海中时常浮现的那抹身影终于跟眼前的人儿重叠在了一起。 一股欢喜从心底油然而生。 凝视间,女子的手动了动,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她,直到她又没了动静,他才松了一口,毅然转过身,悄然回了地下室。 朱玑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竿头,身体有些酸软无力,头也微微有些疼,迷茫地盯着床罩顶,昨晚跟那人共进晚餐庆生辰,后来有些微醉了,再后来又想起往事,历历在目,清晰无比,不禁再次悲从中来,拿了剑,出了门,来到屋舍旁边的竹林中。 一招一式,想要砍断那些令她心伤的往事,那些曾经让她感到温暖的记忆。不想记起,却总会在某个时候想起。一招一式,她用尽全力,剑峰所过之处,竹叶瞬间劈成无数细碎,漫天飞舞。一个横指,一个腾空,一个踏飞,用尽全力,所有这些只是为了忘记曾经。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想起?什么时候才能了无痕迹?才能不再神伤?三年,三年多了!一千两百多个日日夜夜,她再没有由衷地笑过!她都快忘了,就算是做冰冷的杀手,曾经她也曾简单开心地淡淡笑过,那是怎样由衷的笑啊!只有她自己知道。 终究还是意难平,虽然是自己选择为了成全,眼睁睁看着那颗子弹射向自己的胸口,但是,终究还是意难平。 唉,胸口又木木地痛着,她叹了一口,收回目光,回复清明,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这是老头给她留下的唯一的现代东西了。除了这个,当初她身上所有的其他事物都被师傅那老头烧成灰烬了,说什么前尘往事已是云烟,不如就让它烟消云散吧。不过,好歹他还有一点点良心,最后给她留了这块表,这是唯一能提醒自己曾经现代生活的十八年都不是梦幻,是真正存在过的。 表上显示已经九点过快十点了,她赶紧利落地翻身下了床。 昨晚练剑练了两三个小时,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滂沱大雨。在雨中累到筋疲力竭,才收起招式,提着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屋舍,随便冲了一个澡,回到寝屋,看看时间,已近凌晨,一片索然,什么也不再想,倒床便睡了过去。 此刻竟是这样晚了,不知地下室那人是不是等急了?想着便急忙戴好面具,走进地下室,那人正在躺椅上看书,听见她进来,抬头柔和地笑了笑,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又埋头继续看书。 她有些尴尬,“昨晚有些许微醉,故而今日起晚了。你饿了吧?” 救治(三十) 闻言,他抬起头望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还好。昨晚我可是一人把剩下的菜都吃了,故而今晨倒还并没有感到饥饿。” 听此,朱玑尴尬更甚了,面上倒是绷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会儿已快接近午膳时间了,下午我要去村里看诊,把早膳和午膳索性一起准备了,不过可能得多等些时候。” 他随意地点了点头,面上仍然笑容淡淡,刚想说“不急,还不算太饿。”却看见她人已经端着昨晚他洗好的碗筷转身走了出去。凝着她很快消失的冷清瘦削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她的眼神有些疲倦,不知是不是病了? 隔了半个多时辰,她端着膳食重新走了下来,眼光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就好像昨夜给自己娓娓细语碰酒杯缘由的女子是另有其人。今日她的冷淡里似乎还多了一些沉寂,他看在眼里,敛进心间。平淡地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准备用膳,见她没有像往天一样离开,知道她还有话要说,便站在桌边于她两两相望。 看她一怔,仿佛因为自己知道她的意图而微微有些不自然。他暗里笑了笑,想知道她心中所想好像没有她自己认为的那么难吧?与他见过的女子相比,她简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她见他站着不用膳等她说话,便坐下,道:“我有事找你商量,你还是边吃边听我说吧。” 他点点头,道:“也好。”便坐下开始用膳。 他动作优雅,用膳一点声音都没有,朱玑一边注视着,一边慢慢说道:“那些人都撤走了,以后你可以上去了。” 他手上一顿,“是么?”眼里透着光芒望着她。 朱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他静静的,未有言语,等待她说下去。 “只是,上去是可以上去了,但外面还没完全清净,必须得上一下妆才好。” “上妆?如何上?”看着她表情淡淡的脸,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扮成内子的样子。”她迟疑了一瞬,说道。 “啊?……”饶是猜到她必会让自己做些掩饰,却也没想到她居然要他扮做女子。 见他这一瞬外露的惊愕表情,这一刻昨夜以来的钝痛冲淡了许多,她脸上绷紧的笑意还未显现出来,便转成了些许不耐烦,看着他,道:“你不愿意的话,那就只能先呆在这里了。” 他明显地迟疑着,“这……”其实他想问能不能扮做男子的样子,可是他知道,这个地方那些人已经来过好几次,唯一不让别人起疑的法子就是扮做她从娘家归来的‘妻子’,这可真是,,,为难。他看向她,她亦正看着他,满是不耐。 他咬了嘴唇,问道:“要多久?” 她收敛起不耐,不耐烦而肯定地回道:“一直扮下去,直到离开。”没有任何回环的余地,为了他,她已经惹下了麻烦,舍下了清静,若是再有万分的概率给自己再惹纷扰,她是绝对不愿意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还是无奈地点了头,但也回击了她:“那尊夫人回来了怎么办?”眼中有狡黠戏谑一闪而过,快到她未能捕捉到。 救治(三十一)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还是无奈地点了头,但也回击了她:“那尊夫人回来了怎么办?”眼中有狡黠戏谑一闪而过,快到她未能捕捉到。 “那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她皱了眉冷冷回道,心中有些狐疑,难道他知道些什么了?她复又地看了他一眼,他“哦”了一声,便缓缓埋下头安静地吃着她为他做的早午餐。 “哦,对了,什么时候给我上妆?”他抬头问她,却看见她正盯着自己发呆,他心里不由一怔。 “哦!”她醒悟过来,见他正望着自己,“你说什么?” “什么时候给我化妆?”他重复道。 “我做好了再来找你,估计且得等上一两天。” “嗯……”他有些失望,还以为今天就可以出去了,也许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了,想到此心里有些黯然。 “尊夫人怎么称呼?”隔了一会儿他问起另外一个问题。 “嘎?……”他看见她的眼神闪了一下,然后微微不自然起来,一瞬后才淡漠说道:“我夫人不会回来了。” 看她的神情,他突然心情变得好了一些,忍着笑意,打算就此放过她。“那,你我二人如何称呼?” 朱玑沉吟片刻道:“我姓朱,名玑。你可以称呼我……”相公?公,一听就是个公的,不好听;夫君?君子谦谦耳,“你可以称呼我夫君。” 看她煞有其事的样子,他憋住笑意,问道:“朱姬?”这是她的真正闺名?脑海中浮起她沉睡的容颜,朱姬?他喜欢这个名字。 她正色道:“玑者,不圆润之珠子是也。” “如此。”他恍然点点头,这个,,,,,什么叫不圆润之珠子?这女子的姓名跟她人一样奇怪。 “真名?”他挑起眉饶有兴味地看向她。 她冷瞅了他一眼,道:“我与你自是不同。”她意有所指,他微怔,不过一瞬后,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呢?你想我怎么称呼你?”她问他,此时他已用好早午膳,正在收拾桌子。 他想了想,道:“都可。你喜欢就行。”转身端着用过的碗筷去了耳室。 喜欢就行?那我喜欢叫阿猫阿狗,你就叫阿猫阿狗了? 将碗筷到放置到耳室的木水盆中,打开开关泡上水,以前他什么都不会,这还是朱玑教给他的,如果不及时清洗就要泡上水,免得时间久了不容易洗掉污迹。 他转回来时将她眼中的神情一览无余,他回过味儿来,想了想,道:“我的命是你救的,不如你给我重新取一个吧。” 看了看对面坐下的他,道:“也行。”于是便低头皱眉思考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道:“心浅怎样?此心浅浅淡淡。” “心浅?”他重复低念了几声,她的寓意他自是懂得,笑了笑,道:“好虽好,只是听起来像姑娘家的名字。” 朱玑听此,道:“可不就是正要取个女子的名字么?” 他有些无辜地望着她 救治(三十二) 她想了想取名字这个事情确实要你情我愿才行,否则便失去了意义。又思考了一会儿,问道:“要不,就叫悟之吧?了悟之之。陈悟之?” 他微怔,看了她一眼,道:“这个名字,恩……还好。” “那就且这么叫吧。”她一锤定了音,心里冷哼一声,还很挑剔?自己有学识为什么不自己取? 事情商量妥当以后,朱玑很快离开了地下室。 又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地下室。 想起她早上过来,很疲倦的样子,心里就觉得莫名的有些不安,他坐下看书,可是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于是又起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就这么终于熬了两三个时辰,到了晚膳的时间,他心里默想着,也不知她看诊归来了没有。正想着门突然开了,门开的那瞬,他觉得心漏跳了一下,看见她精神好了一些,他的身体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往日般朝她柔和地笑了笑,走上去接过她手里的餐盘,“今日还好吧?” 朱玑一愣,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所指,望着他。 他笑了,补道:“今日看诊还好吧?” 朱玑心里一顿,往常除了对她柔和笑笑,倒是从未问起过她什么?今日突然被他一问,她心里有些怪怪的,不可名状。微顿以后,淡淡回答道:“尚可。” 他像是早已猜到她的反应,脸上仍然柔和温润,望着她转身离开,兀自笑了笑,才坐下用膳。 今晚的饭菜又回复往日的菜式,虽然没有昨晚上的丰富,但是他却吃得比昨晚香,第一次觉得有个女人给自己烧菜做饭,很欢喜。 吃完饭以后,他自己在木水盆里洗了碗筷。自从他伤口好了以后,她经常让他自己洗碗,到后来,就形成习惯,每次他都自己洗自己用过的碗筷。才开始洗得很慢,后来观察她洗了几次以后,慢慢也能洗得比较快了,所以她再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洗好只等她来拿了。 看着她没多说一句话,拿了碗筷,又消失在门后头,心里怅然若失,最后自己一个人下了一盘棋才上床去睡觉。 其实这一天,朱玑很忙碌,一面她要准备给他做面皮的素材,一面还要惯例到村里去看诊,晚上回来简单准备了晚膳后,她又急急地回到了药房埋头苦干。 制作面皮是一件非常麻烦又复杂的事,她打算制做一个跟自己长相一样又能完全地贴在那人脸上的面皮,就更麻烦了。 于是,第二天,用过早饭,朱玑把他摆弄得面红耳赤,情况是这样的: “你闭上眼睛!”朱玑手里拿着软尺从他的额头发际拉到下巴,嘴里命令着。 要不是她说制作面皮需要测量精确,他一定认为她在借机作弄他。想起方才她伸出手,端着他的脸上又是挤、又是压、又是捏,弄得他面红耳赤,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地对待他。但是,虽然被她摆弄得难受,不知怎的,心里却是有些奇怪的欢喜。 救治(三十三) 好不容易憋着气,等她终于放开自己以后,他以为完事了,刚松了口气,结果她又拿了软尺上来,于是眼睛一动不动望着她,听到她的命令,无可奈何地又闭上眼睛。鼻间传来一阵淡淡的草药香,她娇小的身体若即若离地挨近他,心跳骤然加快,身体也微微燥热起来。 朱玑此时凑近他的脸仔细测量他脸部的尺寸,不知怎的,他的脸那么近地展现在眼前,让她有些发慌,脸上也不由得燥热起来,幸好戴着面皮,不会被他发现。她努力压制住异常的变化,让自己重新专注起来,“眼睛睁开。”她说。 然后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开,眼睛闪着灼人的光芒,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她想她的脸定是红透了,幸好,幸好戴着面皮,第一次她有了手足无措的无力感。 刚才因为要测他闭眼时眼睑到眉毛的距离,所以她站得离他很近,睁开眼看见她的唇正在他视线的正上方,她的手轻轻在他的脸上走动着,脑海里浮现出梦中的场景,那双唇跟眼前的一样无二,柔软红润,喉咙不由得一紧,吞咽了一口,他的脸一下就红了。 听到他吞咽的声音,她觉得很古怪,随即一下反应过来,她的脸更红了,心里却觉得莫名的有些甜蜜,这种陌生的情绪侵扰了她,但是马上还是恢复了神智。想着日后还要朝夕相处,不能这么暧昧不清,便装作不知,面无表情问道:“你渴了?” 他苦笑不得,轻轻嗯了一声。看她认真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原来她并不知道那样的反应意味着什么,暗中有些欢喜,就连脸上的尴尬都淡了几分。 看着他似喜似尴尬的样子,实在好笑,忍了忍,淡淡说道:“再等片刻就好。” 朱玑来来回回测量了很多遍,确认无误后,便坐到桌前埋头开始在纸上画草稿。这个事情确实很复杂,还要结合她的脸部尺寸,不过还好上次制作面皮时,她的尺寸还保留着,这次拿来就能用。 他去喝了口水,走过来在她的对面坐下,原来她急急忙忙的是为了给他做面皮,这样一想,心里有些欢喜起来。 他端端正正坐着看她用烧过的木炭认真在纸上涂涂画画,她怎么不用毛笔?不过,多看了一会儿以后,他发现木炭画出来的东西更直观、更实在,虽然怪怪的。 “你看着我做什么?”他的视线老是粘贴在自己脸上,朱玑有些不自在地问他道,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也没有抬头。 他顿了一下,道:“看你作画很奇怪,你怎么不用毛笔画?” 朱玑淡淡道:“这你就不懂了,毛笔作画不好掌握淡墨,而且画出来的东西不写实,我哪有那个耐心去折腾那个。” 最后朱玑画好模型,标注好尺寸后,又比着图,在他的脸上摆弄了一会儿,才转身出地下室。 接下来她又忙碌了一天,终于制作完毕。 琴瑟和谐(一) “来,试试看?”她把手中的面皮递给他,他接过面皮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她因为熬夜而透着些许血丝的眼,心中杂味纷呈。 朱玑以为他不知如何才能贴牢面皮,便拿过面皮,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戴,怎么取,他呐呐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 虽然反应木呐呐地,但是他人毕竟很聪明,很快就掌握了技巧。 被朱玑一折腾后,他的心情好多了,戴好面皮后想看看她熬夜做出来的面皮戴起来什么样子,于是问朱玑要镜子来照着看看,可是朱玑却说她没有镜子。 他想起那天早上去她房间时在梳妆台上似乎看见过一面镜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心中一时猜不透她的意图。 他摸了摸稳稳贴在脸上的面皮,“难道这个很丑么?”他看着她脸上的面皮,她这张确实不怎么样,但却也不碍观瞻,到底为什么呢?他狐疑地看着她。 朱玑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他的眼神好像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脸上的某样东西,难道,,,他知道了?……管它的,知道又如何?只要她不承认,他也不能完全确定她也戴着面皮。想到这儿,心中安定了一些,淡淡回道:“不算丑。” “不算丑,是丑还是不丑?”他竟然淡笑着问道。 心里叹息了一声,道:“不丑。” 看他温润柔和的气质跟这张脸还真是不协调,这张脸跟自己面皮下的那张脸简直是一模一样,看着他的脸感觉真是不舒服,所以也不想让他看到戴上面皮的样子。 于是平生第一次干了件最幼稚的事,她把她唯一的一面铜镜埋在了屋后头的大树下。看他平时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本以为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不会追根究底,谁知道竟然也有执着的时候,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凝视着她,似真似假地问道:“你脸上的也是假的面皮么?”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道:“真假都与你无关。你当初不是说用劳作换求食宿么?院子里还正好有许多事,不如你去做?”说完头也回地走了出去。 他怔了一瞬,笑了笑,也跟着出了地下室。 出了朱玑的寝屋,此时正值午时,外面阳光灼烈,他微眯着眼,伸手挡住阳光,这是他将近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在这样的灼灼白天走出来,他怔怔地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等恢复了神智,适应了视线,这才打量起眼前的这所房屋来,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寂静安然。 房屋不大,是个一进的宅院,简单清新,中间是堂屋,两侧是厢房,她的寝屋在西厢房,西厢房这边有三个屋子和一个偏房,门都开着,顺着看过去,紧挨着寝屋的是药房,再过去是另一间屋子,最边上是厨房;东厢房的门有两件屋子,此刻门都是关着的,按布局应该是客房和杂物间。 琴瑟和谐(二) 对这所他将要呆很长一段时日的房屋,他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后,他向厨房走去,这时候,她应该在厨房准备午膳。 走到厨房门口果然看见她正忙碌的背影,这里就是她每日为自己准备膳食的地方?他顿住脚步站在门外注视眼前这幅画面。 她抬头见他怔怔望着自己,以为他是因为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有见过这厨房‘重地’,所以第一次见愣住了,便不以为然地心里暗自嗤笑了一声。 “怎么还傻站着,进来帮我洗菜!”她命令他道。 听见此,他皱了一下眉,但还是走了进去。他不知道别的厨房是什么样子,这间厨房看起来布局简洁明快,用具都整洁有序地放置着。 走到水池边,他注意到这里也有一个带开关的竹管,可以放水。由于已经被她训练过洗盘子,因此洗菜他也能慢慢摸索着洗,不过…… “这白菜不是这么洗的,要拆开,一片一片洗。”这边朱玑看见他把浸在水里的白菜整个囫囵着搓洗,就说道。其实他人很聪明,学什么一点即通,所以每次朱玑对着他也还算能耐着性子。 虽然他不熟练,但好歹也能算添了一把手,两个人很快便弄好了几样菜。 吃过午饭,朱玑出发去了村里看诊,临出发前,给他指派了任务,才离开。 送朱玑到院门口,看着她急急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收回目光。 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她从县城里买回来的新衣服,想到自己从此就要真正开始以女装示人的尴尬日子,不禁皱起了眉,最后长叹了一口气,还是打算认命地去做事。 又突然想到什么,他没有折回院里,而是转身向河边走去,走到河边,借着一滩还算平静的河面照了照,对着河水显现的脸,他笑了,原来如此! 心情尽然稍微有些高兴起来,至于高兴什么,他也没去深想,反正就是之前对女子装扮的介意现在因为这张脸少了一些。 返回到院子里,他进了厨房去清洗碗筷。等厨房事宜都归置妥当后,他开始打扫屋前屋后,她今天分派的事情还真不少,想起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很快,一下午的光景在忙碌中就这么过去了。等他终于做完了她指派的事情,在厨房里犯愁着怎么准备晚膳时,突然听见外面突然打了一个响雷,他走到外面一看,天空此时已是一片灰暗,乌云密布,狂风乍起。 想起她临走时除了一个药箱,什么也没带,心中焦急起来。就这么一会儿,倾盆大雨下了起来。焦愁地看着瓢泼的雨水,想了想,他走到杂物间,去取雨伞。幸好她的东西都很规整,他一下子就看见了挂在架子上的雨伞。取走仅有的两把雨伞,走到门口,顿了一瞬,又折了回来,取下两件蓑衣,穿一件,然后另一件拿在手里。 琴瑟和谐(三) 关好门窗,锁上院门,他朝着她说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走去。 这样难走的路,他以前从未走过,帝都里的路都是青石铺成的路,不像眼前这条泥泞的羊肠小道,到处是水坑,有些地方水一淹甚至根本看不见路的影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摔了多少跤,瓢泼的大雨一直下着。天色越来越暗,渐渐得他越来越辨不清楚方向,他万分地气馁,只能依着大致的方向摸索着前行,也不知道对不对,看着象瀑布一样的雨水,心里万分焦急。 又行进了一些时候,他突然模模糊糊地看见前面有一团黑影,看起来像是个人的样子。他急忙加快脚步走过去,几步外正是自己寻找的熟悉人影朝着自己走过来,他心里先是簌地松了口气,接着欣喜起来。 她这时也看见了他,此刻她的眼里有一股暖色闪过,视线里平日的冷淡不再。他刚要呼唤她,却见她摇晃了一下慢慢往下倒,想也未想,急忙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她。 一触手,她的身上尽然这样烫?望着她紧紧闭着的双眼,想起方才她向他倒下前眼里的一丝放心,他心里暖暖的,她一定是凭着意志才撑到这儿的,看见他来了,心里一松,才放心的昏了过去的么?她竟这么放心自己么?第一次被人这样依赖,心里滋味复杂。 扶着她,将蓑衣穿在她的身上,背起她又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回去的路上,因为背上的朱玑昏迷不醒,为了怕摔着她,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都试牢了,才踩下去,这样竟然没有再像来时那般频繁摔倒。 但想着背上的人正昏迷着,行进得又这样慢,心中焦虑不已,不知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变得更严重?走一段就要轻轻唤她一声,才开始她还哼哼两声,到后来再没声响。路上到处都是水,此刻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尽快回到屋舍。 想起前两天就察觉她有些些异常,却没有提醒她,此刻心里愧疚不已。又想起她这些天为了给自己制作面皮熬红了眼,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声,所谓的冷淡并不是真的冷淡,所谓亲近也不是真正的亲近,为什么她与别人这样不同?他的周围从来都是只有后者,想起那些人,心里不禁冷了一分。 因为走的慢,所以走了很久,才回到屋舍。把她背到寝屋门口放下,脱去两人的蓑衣,此时才发现一件事情,她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此刻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 他为难了一瞬后,把他抱进寝屋,准备为她脱去身上的衣服。刚脱去外衫,她却醒了,她嘶哑着声音虚弱地说道:“我自己来,你出去吧。”看他扶着自己不动,微皱了眉说道:“只是着了风寒,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你先出去吧。” 说完她从他的怀中直起身子,他迟疑一瞬后出了房门,走到门口又听她说道:“以后晚上你仍然还睡地下室吧。” 琴瑟和谐(四) 他点了点头为朱玑关上房门,朱玑看他关上房门,才开始缓慢脱掉身上湿透的衣服,身体虚软无力,随便拿了一件衣服罩在身上,窝进床上,沉沉昏睡了过去。 黑暗中她看见一个小女孩脸上脏兮兮的,躲在角落里看着一群小朋友玩橡皮筋,“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然后场景变了变,一对夫妇,来到孤儿院,看见躲在一角的她,挑中了她说要认领…… 然后场景又变了,她浑身血淋淋,从闭室走出来,门后面全是横七竖八的小孩的尸体,血淋林一片,认领她的女人笑着抚摸了她的头自豪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能行。” 场景又变了,“这是风,以后与你作为搭档,一起参加培训。”认领她的薛姨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走到她面前,对她说道。风打量着她,她冷漠地瞥了一眼,走开了。 场景又变了,“玑,你看这是我亲手做的菜。”他拉着她的手站在一桌饭菜前,她冷淡地嗯了一声。 “好吃吗?”他紧紧盯着她问道,她冷淡地嗯了一声。 这是他们第一次执行任务,为了庆祝,风做了一桌的菜,但是从头到尾,她也都是冷淡地回应着。薛姨说这次任务是对他们的考核,他们通过了,从此可以成为真正的杀手了,再也不用面对永无休止的繁重课业。所以风说要庆祝,有什么好庆祝的?当刀片划过那人的颈静脉时,她的心是麻木的,一如当初从闭室里出来那刻。 场景不停地变换着。 很多次,他们那么默契漂亮地执行任务;很多次,他们的生死相顾;很多次他彻夜照顾受伤的她;很多次,特殊的日子,他做了一桌的菜笑着问她好吃么;还有,她越来越多次数的淡淡笑容,回应他无微不至的照顾……那么多的点点滴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坚韧地在她心里储存着那么多记忆,储存着那么多的温暖。 她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地这样在一起。 直到,,,,那个明媚娇柔的女子出现。 他们铁板一样的关系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次刚刚执行完任务,在悬崖边目标被最终击杀,他们刚决定驱车离开。然后一群黑衣人出现了,其中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对着那个明媚娇柔的女子,她的脖颈上已经渗出些些血迹。 黑衣人喊话,要他枪杀她,才放了那个明媚娇柔的女子。他迟疑了,看看她,又看看明媚娇柔的女子。 她看着两难中的他,心中暗自着急,这个时候她忽然闻到阴谋的味道,她相信与她一直非常默契的他也一定已有所察觉。 可是最终她还是低估了他心中的她的位子,也高估了他心中自己的位子,因为她看见他犹豫一瞬后,举起了枪,对准了她。 就在枪对准她那一瞬她看见他的唇语,“装中枪,快往下跳,下面有河。” 琴瑟和谐(五) 说完后,他毫不犹豫地射出了子弹,她愣了一瞬,没有移动,这一次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的默契和配合,这一刻,她突然间觉得生无可恋。生生受了他一枪,成全他,也成全自己生无可恋的心,就这么死了也好。 跌落,跌落,无休止的跌落,心好像要跳脱出来一般,她笑了。 “咦,我来看看玑穿这个好看么?”风拉着她,那是她第一次在训练之外穿裙子,裙子是风买给他的生日礼物,她穿上,若无其事地走到客厅里。 他把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摇摇头。 本来就别扭的脸跨了下来,转身就要进房去换掉。 他急忙拉住她,笑着说:“不是好看,是太好看了!哈哈……看你这张小脸。”说着用弯着手指刮了她的鼻子。 “风,风,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了别人抛弃我?”她呜咽地哭泣着,蜷起来像个受伤的小兽。 “风,风,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哭泣得就像个孩子,半夜里他紧紧地抱着她,良久,怀中的人才安静下来。 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她呼唤的一个名字,“风么?”希望真的像阵风一样,永远消失,否则,,,,, 清晨,她醒来,想起昨夜梦境里那些走马灯似的情景,清晰无比,心中一片死寂。身体仍然软绵绵的,全身都在痛,但是似乎比昨晚稍稍好些了。她木然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可能是最近连续淋了两场雨,然后又连着熬了两个昼夜,这才发了烧,昏倒在路上的。如果不是他来接自己,只依靠自己的内力撑着,恐怕现在情况还要糟糕些。 正想着,他推门走了进来,朱玑被他的情形吓了一跳,“你……”她想用手指指他沾满烟灰的脸,可是最终没动。 他见她醒了,笑着道:“你醒了么?来喝点粥,我刚刚熬好,虽然味道,,,虽然有点糊了,也能吃,总比饿着强。”他说着人已经走近。 放下碗,俯身去扶她坐起来,她避开了他的手,自己吃力地坐起来。无声地接过他递来的碗,一小勺一小勺地,吃起来,粥确实烧得有些糊了,但是却苦中带着些些焦了的香味。 她虚弱了笑了笑,道:“粥煮得不错。” 他柔和地笑了笑,用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汗,从来没有用过灶膛,点不来火,厨房里的煤炉他又一窍不通,昨晚就手忙脚乱地跟厨房干了一个晚上了,今终于弄懂些了门道,却还是把粥烧糊了,好在还可以吃。 吃了粥,她感觉自己身上温度还是有点高,便让他去拿了纸和笔,笔还是她做的那支木炭笔,她执笔写了一个方子,交给他,“药房里有药,你认得药材吗?” 他接过方子,点了点头,道:“昨晚你昏迷着,我自己抓了几位药熬给你喝了些。”然后他又把这几样药和剂量告诉她,她听了,点了点头,说道:“应急的话,这个方子是不错的。” 琴瑟和谐(六) 说完再没精神多说什么,又昏沉沉地睡了。 等再醒来时已经中午了,这些年来还没有这样病过,浑身仍然软绵绵的,迷糊糊记得昏睡时他好像进来拿过药给她喝,这会儿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吃了药,发了汗,这样再吃两三次药就会好起来。 她掀开被子,想去重新换件衣服,门被推开了,他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饭菜,看她起来,急忙把饭菜放在桌上,过来扶她,“怎么起来了?” 她虚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出去吧,我的衣服湿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唔了一声,道:“发汗了就好,确实降温了。”想起她要换衣服,便说道:“我在门外等着,你换完了唤我。”说完走了出去,把门合上。 看他的反应朱玑心里有些狐疑,难道他真的知道些什么了?转头又想,就算他知道了又怎样?如此便索性将这个疑虑丢开。虚弱地走到衣橱前换衣服,体力还是有些不支。 换好衣服,她坐到桌边去,桌上放着她惯常给他煮的那种蔬菜粥,这次他没有再熬糊。尝了一口,虽然差点味道,但是好歹还是能吃的。 “好了么?”听见櫈子挪动的声音,他问道。 “进来吧。”她淡淡道。 他推门重新走了进来,瞥了他一眼,看见他的手指头好像缠着纱布,她皱了皱眉,没有吭声,继续喝粥。 进来以后,他坐到她旁边剩下的那张櫈子上,看着她喝粥,“怎样?还能喝么?” 她喝着粥,口里含糊说道:“还好。” “对了,早上来了个叫阿壮的,说怕你昨天被大雨淋病了,给你送了些姜来,后来听说你病了,要进来看你,被我挡住了。”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倒没再说什么,听说你昏睡着,便要等你醒来,还去为院子里的那些草药浇了水,施了肥。忙完了,你还睡着,我便让他先回去了。” 朱玑点点头,用手绢揩了揩嘴唇,说道:“他见你时,你跟他怎么说的?” 他愣了一瞬道:才说道:“我看他见到我没有什么其它反应,便想他应该以前见过‘尊夫人’,故而没有多说其它。” 朱玑点了点,道:“他是个孤儿,无亲无故,自小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后来伤了腿,我治好了他的腿后,便收了他做了诊所的小伙计。他为人实诚,没有什么心眼。” 他点了点头,起身去扶她到床上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后,说道:“我去拿药,你喝了再睡一觉,估计就应该好了。” 喝了药,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昏睡中听到外面似乎有人说话,一下醒了过来。 原来阿壮的声音,阿壮怎么又来了?难道自己睡迷糊了?仔细一听确实是他的声音,听得他哭着小声说道:“先生要是不去,老柳叔就没命了……师娘,师娘,让我见见先生吧……” 他也小声为难地说道:“可是你先生他病重在床,如何还能走那么远去救人?” 琴瑟和谐(七) 这时门打开了,朱玑虚弱地站在门边问道:“阿壮,怎么回事?” 阿壮见朱玑出来,急忙跑到朱玑面前,跪下,哭道:“先生,老柳叔不好了,脸都紫了,求您救救他吧。” 朱玑皱着眉道:“到底怎么回事,别只顾哭!” 老柳树朱玑是知道的,年轻的时候家里穷,三十而立了,还没成亲,好不容易说上亲,娶上媳妇,生了儿子,结果儿子不到两岁,生病死了,后来老婆哀伤之下也生了病,缠绵病榻,因为没有钱治病调养,拖了没几年,也死了。 自那以后村里传出他克妻克子,也就再没人敢嫁给他续弦。村里他与阿壮都是孤身一人,因此两人来往得比较勤,平日里他对阿壮也很照顾,阿壮也把他当作亲人一般。 阿壮揩了眼泪,赶紧说道:“昨晚下大雨,老柳叔淋了雨,到凌晨发起了低烧来,他想着没有多严重,挺挺就过去了,下午我有事去找他时谁知他竟然突然一时缓不过来气了。” 朱玑虚弱说道:“行了,起来吧。我这就跟你去村里。”说着就往药房走去。 他忙跟着她走进药房,急切拉着她道:“你这样如何能去?”又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焦虑地说道:“还有些烫。” 朱玑闭了闭眼,睁开平静地望着他,道:“我没事,死不了。可是老柳叔晚了就活不了了。” 见他微怔一瞬后,松开了抓着她袖子的手,朱玑便不再理他,去准备救治所需之物。她默了一遍,所需的药材村里诊所里都还有,于是就不打算再另带药材,只准备了其他所需物什,他连忙上来帮着她收拾,装进药箱。 迅速准备妥当后,朱玑走到院子里,对阿壮说道:“走吧。” 阿壮忙走过去扶她,还没碰到她的衣袖,这边他已经走到她身边,扶着她,朱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任他扶着自己,这时候她是不会逞强的,去晚了,老柳叔怕是就救不了了。 阿壮背着药箱,也在另外一旁扶着,朱玑觉得脚下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这样是不行的,于是她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阿壮说道:“阿壮,你到后院去牵马。” 他在旁边急道:“那条小道,骑不了马,更何况你这样病着。” 朱玑看了他一眼,补充道:“阿壮你牵了马以后,不用管我们,一直往前走,有多快走多快,走到大路,等着我。” 从这里到村里有一大半的路是崎岖小道,就是马走在上面也快不起来,再加上她目前体力不支骑着马也走不了这样的路,因此一开始她并没有打算骑马过去,但是如果有他陪同她一起走小道,阿壮就可以空出来去牵马到大路等她,到了大路她再骑马过去便会省力一些,省时间一些。 吩咐完阿壮,两人就上路了。朱玑觉得走得有些慢,便改而主动拉着他的手臂,说道:“你快些走,我拉着你能跟得上。” 这时阿壮已牵马出来,朱玑又对他嘱咐道:“你只管走你的,我与你师娘随后就能到。” “是。”阿壮牵着马朝来时的路跑起来。 琴瑟和谐(八) 他们俩走了一会儿,突然他在前面拉起她的手,道:“还是我拉着你走快一些。”朱玑看了眼前面着一身素净女装的某人,没有反对。他的手柔软而温暖,包裹着她的,她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微皱了皱眉,沉默地跟着。 等走到中途,因为夏末,还是很热,两人这时已经满头大汗,朱玑明显感到体力渐渐不支,停下来冷淡道:“你背我行么?”他看她脸上的汗水,暗里心疼不已,试去了她的汗,又揩了揩自己的,蹲下背上她继续走。 虽然朱玑犹在病中,但是路上提了内力跟在他后面,速度倒也不算慢;等她的体力不支后,已经走了一半多,再让他背着走,他的体力还没有耗多少,背着她,虽慢了些,但也没慢很多。 大概一小半时辰后两人到了大路口,阿壮已经等在那里焦急地张望。远远看见师娘背着先生走来,以为先生怎么了,急忙把马拴在路边,迎了过去,走近了看见先生除了神色间有些虚弱外,没有什么异常,遂放下心来。急忙走上去,道:“师娘,我来背先生吧。” 朱玑说道:“没事,我下来自己走过去,没几步就到了。”说着就挣了一下,要从他背上下来,他确实也是有些背不动了,遂放她下了背。 走到大路口,朱玑上了马,正想让他回去,他已经拿过阿壮手里的药箱,利落地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拿过她手里的缰绳,他身体比她高大,一下子把她包在了前面。 阿壮原来倒是见过师娘几次,恰好先生都不在家,因此他说完事也就急忙忙离开了,并未曾敢多留意。今天两个人走到一起,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见过几次师娘,却从没有发现她竟然比先生高大许多!?还有她方才上马的样子怎么好像跟原来留在他脑海里师娘的影子重叠不上呢?他抠了抠脑袋,呆了一瞬,听朱玑叫自己才想起要急着赶回去。 经过一个多月朱玑精心的医治和调理,他的旧疾已经大大缓解,只要不犯病,跟正常人一般无二,所以即使让他背自己,朱玑也没有担心过。看他方才上马的样子知道他会骑马,所以朱玑没有说话。他手中缰绳一紧,双腿一夹,马跑了起来。 “阿壮,你自己后面跟过来。”她朝阿壮丢下一句话后,两人朝着村里跑去。 快马加鞭赶到老柳叔的屋舍,屋舍门前此时站了一堆村里人,看见朱玑骑马到了,立刻有人喊道:“朱大夫到了!朱大夫到了!” 有个村里的中年男子从屋里走出来,急声道:“大家伙儿,快些给朱大夫让道。”那是老柳叔的堂兄弟,柳二叔。 柳二叔急急迎向朱玑道:“朱大夫快里边请,人怕是不行了。”朱玑翻身下马,沉着脸点了点头,随柳二叔朝屋里走去,他背着药箱紧随其后。 屋里还有几个人,也都是老柳叔的堂兄堂弟,平时不见得相处多好,这会儿都以为老刘叔不成了,倒还是都来了等着送他最后一程。所谓死者为大,日子久了,朱玑渐渐发现这里的人是特别看重这些的。 琴瑟和谐(九) 此时床上老柳叔躺在床上,已经昏死过去,脸色发紫。朱玑走到他床前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把了脉,沉思了片刻,回头对柳二叔说道:“阿壮在后面很快就到,你叫个人把我写的方子给他,让他去诊室按着方子抓药,熬好立即端过来。”边说边拿出药箱里的纸和笔,迅速开出一个方子递给他。 朱玑曾教过阿壮药材的名字和写法,因此有好几次遇到紧急情况她都是直接把方子丢给阿壮,让他去抓药熬。 柳二叔接过了方子立刻出了屋,朱玑看了眼屋子里剩下的几人,说道:“各位请先到外面等候,我要给老刘叔下针,人太多有碍救治。”说完转身取银针,几个人也没吭声都依次脸色凝重地沉默走出了屋子。 朱玑这边取出了银针,对着老柳头麻利地一行扎了下去,很快老柳头身上扎满了银针。他在旁边看着,心想难道她当时也是这样给自己扎满了银针的?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呀?他心里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屋子里一片静寂,时间在等待中慢慢熬过。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她取了针,老柳叔此时的呼吸已经恢复了一些,脸色稍微回缓了一些红泽。 朱玑满额头都是细细的汗珠,他扶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为她擦汗。她眉头皱了皱,没有力气拒绝,便索性由着他。 过了一会儿,阿壮端药走了进来,看见老柳叔已经缓过来一些,高兴地流下了眼泪。柳二叔跟在后面,看见老柳叔已经转缓,也是落了泪,道:“朱大夫真是神医呐。” 朱玑淡淡道:“也算来得及时,再晚一点就救不了了。不过,老柳叔的病情怕是还有反复,过得了明天,才算活过来了。”二人听此,又紧张起来。 “朱大夫您看,,,,我堂兄他熬不熬得过?”柳二叔此时已收起眼泪,恳切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玑皱眉道:“不好说。”又对阿壮说道:“阿壮哭什么,人还没死,快些给老柳叔喂药!” 阿壮擦了擦眼泪,小声抽泣着去给老柳叔喂药。 朱玑望了望屋外,此时那些村里人还等在外面,朱玑转头对柳二叔说道:“柳二叔,你去让村里人都散了吧,这么等着也无用,阿壮留下看顾就行了。这两天我也会留在此处以便施救。”朱玑对柳二叔郑重说道。 柳二叔道:“如此就有劳朱大夫了,我这个堂兄也是一辈子命苦,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要是就这么去了,,,,”他叹了口气,拭了拭眼角的眼泪,又道:“我这就让大家伙都散了,晚上我留在这里守一守,让我那几个兄弟也都回去,有事去叫他们便是,反正都没住远。” 朱玑点了点头。 等阿壮给老柳叔喂了药,朱玑又上前看了看他的情况,淡淡道:“现在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住了。” 众人稍微松了一口气。 朱玑觉得屋子里有些气闷,便让他扶着自己走到了屋外面。外面已是傍晚,这样一个夏末的傍晚,天边彩霞炫丽无比。望着夕阳下错落的村庄,朱玑舒展了一口气。 琴瑟和谐(十) 他们就这么在夕阳中沉默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她看看天色,已晚,他该回去了,于是对他说道:“天色晚了,你先回吧。老柳叔这病还有反复,我要在这里耽搁几天。” 他兮了兮嘴,最后柔声说道:“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你身体还没好全,阿壮他要照顾老柳叔,又要照顾你,恐怕照顾不过来。” 朱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他从屋里搬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院子里,道:“你在这儿歇会儿,我去问阿壮要诊室的钥匙,按早上的方子再给你熬两付好么?”他看出来她很喜欢这样的夕阳下的景致。 朱玑觉得身上确实乏力,便坐了下来,瞟了眼他的手指说道:“还是算了,把方子给阿壮,让他去熬吧,你在注意着老柳叔的变化就行了。” 他笑了笑,抬起手看看自己受伤的手指,道:“也好。” 简单用过晚膳之后,朱玑让阿壮把她搁在诊室的被子床单拿过来,老柳叔家里正好还有一个房间,虽然只有个床架子,但是简单弄弄也能将就着睡一两天。 阿壮和柳二叔会整晚守在老柳叔屋里,有情况时再叫朱玑,因此她也能去歇息歇息。 到房间,坐在铺好的唯一一张床上,看见女装打扮的他也跟了进来,朱玑才想起,如今他们是‘夫妻’,要歇在一处,她就有些后悔了,不该把他留下的。转念一想,又觉得只是睡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执行任务时,有好些次风和自己也相挨着和衣而眠彻夜等到天亮。这样一想便不再觉得有多大不妥。 于是对他说道:“今晚就这样将就一晚,明天你还是回去吧。” 他悄悄注视着她的神情,见她神色如常,心跳加快的同时,他心里又觉有些不舒服,她怎么能这么随便与男子同榻而眠呢?如果不是自己她也是这样的么?一时纠结于此,弄得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觉烦躁。又喜又恼地走到床跟前,她已经在床外侧躺下,闭了上眼。 端端看着她疲倦虚弱的样子,又想起如今她正病着,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小心地越过她也准备安置了。 朱玑本来身体不适,加之又为老柳叔的急症折腾了许久,这时已是疲累不已,因此很快就沉睡了过去。 里边躺着的人这时却无心睡眠,床有些小,因此两人挨得极近,她身上是不是传来的淡淡药草香让他烦躁不已。昏黄的灯光下,她娇小的身体背对着自己,沉静寂然,好几次他的手都想伸出去揽过她,脑海却又浮现出她平日冷淡的眼,叹口气又只好作罢。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良久,才勉强睡着。 半夜里老柳叔果然又有不好了,阿壮来叫时,好几声后,朱玑才被睡旁边的他推醒,她迷蒙地眨了眨眼,才听见阿壮的呼叫声,赶紧起来。 查看了老柳叔的情况,又给他行了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老柳叔才稳定下来。 他看着昏黄的灯光里她疲倦的身影,那时她也是这样才救得自己的么?想起那闭暗的地下室,她这样为自己奔忙着,心里软软地柔了下来。 琴瑟和谐(十一) 第二日,朱玑又给老柳叔行了两次针,到傍晚时,朱玑查了他的病况,告诉阿壮和柳二叔老柳叔的情况已经好转,暂无性命之忧。两人听了喜极而泣。 下午的时候,朱玑已让他回山下屋舍,当晚,她一个人搬回了诊室歇息。 接下来朱玑又在村里呆了两天,那天他离开时她嘱咐他,不要再来村里,以免过多接触村里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这两天,他就没有再来村里。 老柳叔的病已经稳定下来,再将息小半月就能痊愈。他这个病搁在现代就是急性重症肺炎,即使在医药先进很多的现代救治不及时也是很危险的,更何况是在古代,幸好是遇见了朱玑。 朱玑心里边有上千种药剂的配方,这两三年又不停捣腾研制各种药,其中这些药里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类似现代抗生素的药,她给阿壮的方子就加了用于抗炎的药,再配以老头传下的独门行针手法,老柳叔这才得了救。 朱玑自己的病也好了,虽然身体还是有些酸软,但烧已经完全退了。 傍晚看完就诊的村民,拒绝了阿壮要送她的要求,自己踏上了回家的路。“家?”夕阳西下,她笑了笑,什么时候屋舍已经成了自己的家了?心里叹了口气,时间真快,来这里已经三年半多了。 在夕阳的余晖中走了半个多时辰,屋舍远远出现在视线里,视线穿过院子的栅栏,朱玑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正在院子里的菜地里给她种的那些菜浇水。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朱玑竟有种恍惚感,仿佛看见往日忙碌的自己。 ‘女子’看见她的身影,柔和地朝着她笑了,那笑容似她的,又不似她的。等‘她’打开院门走近自己,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心里顿时莫名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皱了皱眉头。 眼前这副面貌的一个人,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就要与自己生活在一起了,而且还是一对凤鸾颠倒的假夫妻。这个认知,让她忽然有些烦躁。 看见她的那刻,他心里不由得欣喜起来,一起住了那么久,从来没有分开这么长,他竟然有些想念她了,他柔和地笑着,“你回来了。” 朱玑应了一声,冷淡地越过他进了院子,他在她身后愣了一瞬,也不动声色地跟了进去。 不管愿与不愿,从这天起,他们就正经开始了阴阳互换的假夫妻生活。不光是假扮女子他不好受,她也不舒服来着,每次看着一张自己的脸在自己面前晃荡,她怎么也适应不了,心里怪怪的,总是努力才能压下那股不适,再去平静面对他。 日子一长,他仿佛也知道了些什么一般,总似乎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晃,她只好暗地里按捺想要把他那一层面皮扒下的冲动,然后冷漠地对他,有时甚至故意为难他,不过他好像没有什么反应,依然淡淡的,柔柔的,一副温润的样子。 琴瑟和谐(十二) 如果说以前朱玑一个人的生活是冷寂、单调和平静,那么现在两个人的生活则是默契、沉静和和谐。但是两个不同来历的人生活在一起,偶尔也会有一两个意外调节两人的生活。 从村里回来后,朱玑教了他操持屋舍日常家务,比如打扫屋子、准备膳食、整理屋子等等,既然他自己要留下来,身体也没问题了,朱玑就一点没客气,都教给他,准备让他帮着做,她则负责看诊挣钱。 朱玑以为他多少会有一些不适应,但是他没有,每天仍然柔和温润,一副淡淡的样子。虽然处理家事他才开始学得有些慢,但是他人很聪明,很快也就上道了。 见他如此,朱玑就不再管他,随他自己去忙,不管好吃否,只要一日三餐有得吃就行,她自己则又开始在药房里重新捣腾药方了。给老柳叔治病时,她发现有一味药剂还需要再调一下。 这样一来她除了到村里出诊,便是埋头在药房,屋舍里外的事几乎不管,而他倒是一副好脾气、好耐性,每天都在屋舍忙碌,从不单独外出,打点屋舍里里外外所有的事,虽然才开始有些慢,但是渐渐里里外外也能打点得像模像样。 因为两人现在是‘夫妻’,他现在晚上睡觉仍然睡在地下室,这是两人商量的结果。所以既然她的闺房他都能进出,屋舍里其他地方便更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加之他的固定思维里早已当她是自己的女人,现在的妥协,只是暂时的,为了报答她,也为了让她放下心防。打点起家务事,大有一种主人家的味道。当然他也不会过分,所以朱玑也都由着他。 这天,朱玑正在药房里捣腾新药方,突然听见了屋外传来一阵琴声,朱玑以前也学过一些音乐,但那些不是现代音乐,就是西方音乐,此刻乍一听这古琴声,悠远空茫,竟让她顿足凝神听住了。 忽然琴声断了,朱玑走了出去,看见院子边上的凉亭里,他正低头在一架古琴上弄着什么,那架古琴是老头的,她却从未见他弹过。 “你在干什么?”朱玑走过去,问他。 “调琴。这架琴太久没人弹了,音色有些失准了。”他抬起头望向她,有些意外,她居然出来了,看她的神色,原来除了捣腾药,她也有其它感兴趣的东西。 “是么?这是我师傅的琴,可是他很早就不弹了。”她冷淡地说道。 “原来如此。”他仍然望着她的眼睛,她错开了他的视线,看向古琴,“怎样?能调好么?” 他点了点头,道:“快好了,要试试么?” “我不会,你弹吧。”她冷淡说道。 “我教你。”他脱口说道。 她一怔,有些意外,还没有想过要学古乐,看了看古琴,或许学学也不错。她淡淡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于是从这天起,他们俩又多了一件事做,就是每天吃过晚饭,俩人在凉亭里弹琴,他教,她学。 琴瑟和谐(十三) 如果不看那张脸,一身素净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如碟仙一般,她渐渐爱对着这样的场景偶尔发呆。看她发呆,他也不点破,手上继续演示着。 这次学琴跟以前的不一样,以前是为了执行任务时用,现在是自己喜欢那种空茫悠远的感觉,所以体会完全不一样,每当进步一些,心里便高兴不已,虽然尽量绷着,但是他也能感觉得到她情绪的起伏,因此教授时更加尽心,更加细致。 加上她也懂些乐理,这样一来学得格外快,专心致志一个多月后,竟能弹奏她初初听他弹奏的那首曲子了,虽然还不流畅。 这天看完诊已是傍晚,她伸了伸展身体,此时才发觉身体有些疲倦了,走出诊室,锁上门,转身往村口走去。 “朱大夫,,,,,,”迎面走来了老柳叔。 “老柳叔,有事吗?” “是啊,最近看见先生面色不好,想是上次带病为我医治太操劳,伤了元气,正好我打了几条鱼,给您滋补滋补。”敦厚朴直的老人脸上犹淌着汗水,提起手里的几条鲫鱼,讪讪地笑着。 老柳叔前些日子生的那场病,朱玑因为他家里没什么钱,所以免了他的诊金和药费,老人家一直很过意不去,总想为朱玑做点什么。 她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暗想道,自己哪天不是脸色暗黄的? “老柳叔,我这脸色天生就是这样,身子早没有问题了,还是你留着补补身体吧,你身体才恢复不久。”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硬朗得很,还是您补补身子吧,要是你的身体不好了,我们这几个村子的人到哪里去找像您这么好心慈善的神医呐。我老头子活到这把岁数了,还从未见过比您更善的人呐。” 老人的眼里满是敬仰与崇拜,“我这点儿心意,你可不能拒绝了,要不然就是看不起我老柳头。”老柳叔认真严肃地说着,又把鱼递到她眼跟前。 她淡淡笑了笑,“那就谢谢老柳叔了。”山里的人实在又朴素,热情又直接。 见她收了,老柳叔笑意逐开,“那可就好了!您赶紧回去吧,中午又没吃什么饭吧?” “是啊,今天稍忙些许。那我这就回去了。” 告别了老柳叔,踏上了回家的路,想着家里有个‘娇妻’等着自己,心里竟有些奇异的感觉,好像是期盼,又好像是安心,那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得好像是梦一般。可不就是了?那感觉确实曾经在梦里出现过,那时,爸爸妈妈还都没有离开;那时,她还很小;那时,她还是他们心尖尖上的肉,。 怅然叹了一口气,如今那些往事已经远离,犹如隔世。 抬头遥望天边,色彩斑斓的云彩炫丽无比,她总是会震撼于那夺人心弦的美,那美是那么空远,不由得让人想去追寻。 就这样踏着晚霞,心中纷纷扰扰地想着事,不觉间,家已近在眼前。门外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女子,女子清丽秀气,微笑中带了些温润,迎向她。 琴瑟和谐(十四) 她顿足凝望,有一丝如在梦境,仿佛是自己站在门前等着自己回归的夫君。猛然她醒转过来,这个场面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这一生再不会相信任何人,再不会轻易付出。当那冰冷的带着冲击的子弹射向自己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便改变了。 冷然走向他,递上鱼。 “今天竟然有鱼!好久没有吃肉了。”他轻缓地笑了。 她无声地走过他,曾经那么显赫尊贵的人落得如此模样,那笑容果真是发自肺腑么?他的事她从来不问,但并不代表她不思索。不问,是因为没有兴趣,思索是因为她已身陷纷扰中,他的事已不仅仅再只是他的事。 “我们今天吃烤鱼。”她留下一句给身后的人,径直去了药房。 身后的他愣了一瞬,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暗自揣测,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又冰冰冷冷的? 待换过衣服,回到厨房里,那人已经把鱼收拾干净,不知不觉,他的速度已经这样快了。时间真是快,转眼已经到了秋初了,那人已来了三月有余。初初时,他什么都不会,现在硬是学会了如何准备膳食,如何打点布置家中一切,俨然已是一个贤惠的‘妻子’。 “怎么烤?”他笑吟吟地端着鱼问她,以前他们都是或烧或蒸,却从来未有烤过。 她越过他,进了厨房里拿出一个铁架子,架子下面是一个铁盒,里边已装上木炭。看她把架子往院里一放,他顿时明白过来,这又是她别出心裁的东西,已经见怪不怪,了解了她的意图急忙帮她取来火折子。 一番忙碌后,烤架子就架好了,她又让他另外准备了些蔬菜,这些蔬菜亦都是那些病人新送的,以抵诊费。 “要喝点酒吗?”她话语淡淡,边问边把鱼和菜放于烤架上。 他抬头望向她,怔了一瞬,笑答:“也好。” 她转身去了后院,一会儿转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坛酒,她示意地朝他扬了扬抱在手中的酒,还是上次的花雕,嘴角向上牵动了一抹。尽管若有若无,他还是感觉到了,捕捉到了。 烤好了鱼和蔬菜,端到亭下的桌上,两人相对默默无言坐下。朱玑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鱼肉,送入口中,外焦内嫩,嗯还不错。再抿一口酒,真是不错,她的嘴角稍稍向上弯起,心里那股莫名的冷也去除了一些。 他感到她身上的冷少了一些,脸上还隐隐透着笑意,真的有这么好吃?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送进口中慢慢品味,很香,外焦内嫩,果然很好吃。他又学她抿了一口酒,确实不错,以前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却不知就这样简单烤一下,却这样好吃。他又夹起一筷子,仔细品尝,确实是不错的。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你一筷,我一筷,你一口酒,我一口酒,慢慢吃着,不觉间月亮已悄然爬上夜空。 今天的气氛跟那天她生辰那晚完全不一样,那晚她不像今天这样沉默。他静静品尝着,没有去打破这样的沉默。 琴瑟和谐(十五) “呵,,,今天月亮竟然这样圆了,,,,”她抬头望着夜空,眼里已有些迷蒙。他看在眼里,不由得哭笑不得,柔和地笑了笑,她确实不胜酒力,却偏偏爱喝。 她转回头看向他,头稍稍有些晕,已有几分薄醉,她无所谓地笑了笑,她已经不是杀手了。转而望向手中的酒杯,自己居然会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她又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她迷蒙地看了他一眼,他正柔和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非常别扭,因为那是她的脸,“唉,你还是把那面皮取下来吧!”她叹息了一声。 他愣了一下啊,眼里闪着一丝快活的笑意,黑夜里,他的眼睛更加幽黑。她心里一动,是啊没有一个正常的男子喜欢成天打扮成女子的。她陷入沉思中。 他很快起身回了屋,过了一会儿,回来时,他已经换了男装,回复了本来的面容。 直到他掀起长衫飘然坐下,她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他,又愣怔起来,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浅浅笑了起来,“看惯了那张皮,却快忘了你原来的样子,人的记性果然不都是好的。”在那一瞬,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又笑了?真是有些醉了。抬手端起杯子,抿下杯中最后的一口残酒。 他替她新斟上花雕,又给自己斟上,今晚他们没有再像那晚一样碰杯,看来碰杯也是需要气氛的,端起桌上的酒杯,捻转着把玩在手中。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落寞和忧伤。 “你叫什么名字?”大约是酒精的原因,她的舌头不受控制地问了她平时怎么也不会问的话。 “对一个不应该有过往的人,这个重要么?”他话语淡淡,却温柔仍然。 她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他的眼中有她看不清的神色,使她不能对视,避其眸光,将视线落在手中的酒杯上,心中一片涩然,没有过往的人!轻轻将酒杯凑近嘴唇。 “你取的名字为何一次没叫过?”他轻轻问她。 酒杯刚送到唇边,听此,她凝眉想了想,好像是从未叫过,为什么呢,难道是自己并未接受他的新身份,所以才不愿叫的么?酒滑进口中,经过舌头,慢慢滑下,辣辣的,透着甘甜。 “确实没有叫过,你若介意,以后我便叫吧。”她想了想如是回答道。 他笑了,笑得幽静而柔和,“一定是你不习惯,万事总有个开始,你现在叫一声,我听听好么?” 她一怔,看着他,他表情认真,有些意外,“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一个代号而已。” 他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等着。 她不理他,继续吃了口菜。 接下来,两人都沉静下来,各自思虑着各自的心事。 一阵风吹过,吹来阵阵舒适的凉意,风拂过她的脸庞,即使面容中年,仍然显得飘然脱俗。微醺的他半眯着眼,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抬头回望他,眼里一片冷然。他眼里闪了闪,转开了视线,轻轻地笑了笑,真是醉了,她这么打扮他怎么会觉得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人也清丽脱俗了? 琴瑟和谐(十六) 一阵风吹过,吹来阵阵舒适的凉意,风拂过她的脸庞,即使面容中年,仍然显得飘然脱俗。微醺的他半眯着眼,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抬头回望他,眼里一片冷然。他眼里闪了闪,转开了视线,轻轻地笑了笑,真是醉了,她这般打扮他怎么会觉得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人也清丽脱俗了?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脸有些发烫,便起身面朝菜园地和小溪站着,微风吹过,她清醒了一些。山野在月光中一片孤寂,她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箫,轻轻吹奏起来,箫声悠扬而悲伤,掠过屋舍,掠过溪流,飘荡在山谷中。 曲子他从未听过,调子有些古怪,但是却深深地触动他的心弦,让他的心境跟着它起伏。他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她的眼中为什么总是透着浓浓的孤寂和悲伤?就是因为那个叫风的人么?此刻她的箫声是因为又想起了他了吗? 一曲终了,脸上已是一片潮湿,伸手一摸,竟然是一脸泪水,抹去脸上的湿意,收起短箫,她回身淡淡说道:“竟然有些醉了,我先去安置了,剩下的你收拾吧。”说着人已越过他,朝屋子走去。 她背着他抹泪的动作他已看在眼里,不由地心疼,他想伸手去抓住她,想起她的冷淡,最后却又还是只一动不动静静坐在原地。听到她临走前的安排,又觉得有些苦笑不得,上次也是就这么逃走的。 朱玑静静躺在床上,盯着罩顶,都说举杯浇愁愁更愁,原来是真的,虽然她没有愁,只有伤和痛,但喝了酒后也一样更清晰了。看来酒果然不是好东西,以后再不能这么喝了。 放空了心事,她闭上眼,准备睡去,这时窗外却传来了古琴声,悠扬空茫,她的心不由得也跟着琴声空茫起来,忽然琴声一转,生动起来,让人感觉生机勃勃,溪水叮咚,鸟鸣婉转,春暖花开,她一愣,他这是在用琴声劝慰自己么?她一下子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愣愣地沉浸其中。 忽然琴声又一转,曲声高昂起来,万丈豪情,仗剑沙场,快意人生,她皱了眉头,这样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人生呢?她不由陷入沉思。 来到这里的这三年多她都是无知无觉地麻木活着,这样无所谓地活着。如果说在现代,她还有目标,才开始是杀人、完成任务,到后来是想着有一日脱离杀手组织,与风安静地像正常人一样地生活在一起,而如今,她什么目标也没有了,就只这么活着,不辨别方向。 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再过一会儿听见他往屋子走来的脚步声,她翻了身向里躺着,接着她听见他推门进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下地下室,而是轻轻走到她床前,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下了地下室。 朱玑静静地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才准备重新睡觉。虽然她现在没有目标地活着,但是有件事却是清晰的,那就是她不会去找麻烦,而他就是一个麻烦,一个大麻烦。她以前已经有了一次被禁锢的身不由己的身份,这种身份有一次就够了,以后再也不要了。 琴瑟和谐(十七) 朱玑睁开眼睛,月光如水,静静透过窗户铺进来,叹了一口气,准备重新睡觉。虽然她现在没有目标地活着,但是有件事却是清晰的,那就是她不会去找麻烦,而他就是一个麻烦,一个大麻烦。她以前已经有了一次被禁锢的身不由己的身份,这种身份有一次就够了,以后再也不要了。 平淡的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下去,他是‘他’的‘妻’,‘他’是他的‘夫’。俩人过着安静的日子,虽然自从他可以随意活动后接触比以前多了很多,但是两个人之间仍然保持着高度的默契,一个眼神便能知会所有的话语。于是他们之间有时一天里也不过寥寥几句话。 虽然如此,朱玑还是能感觉到他无处不在的关心和体贴,比如知道她早上有喝一杯温开水的习惯,总是在头晚为她温好水,每天早晨当她睁眼时便会看见床旁桌上放置着一杯温度适宜的水;还比如知道她喜爱吃什么,他便会时不时地做上饭桌,顺便提一句,他做饭的手艺跟他打理家务事的时间成正比,越来越好了;再比如,他总是会在她从村里看诊返回来时为她准备好一杯热水,第一时间端给她解渴,还会为她一大通热水供她清洗一天的疲乏…… 这些无微不至的好,朱玑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可是脸上却总是冷冷淡淡的,没有任何表示,甚至偶尔她还会为了这种好觉得烦躁,不耐烦皱眉看着他,其他时候非常敏锐的人,这时候却依然微笑着仿佛无知无觉,该怎样还怎样,我行我素。 后来朱玑见没有效果,便由着他,他自己愿意这么着,她也无所谓,受之即可。只是有时她也会疑惑不已,他那么尊贵的人何以能做到如此地步,真是个想不透的人。 抗炎的新药已经捣腾得差不多了,她又开始捣腾别的药,但她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比如有时她也洗洗碗,扫扫地,也帮着摘摘菜什么的。全让他做,短期可以,时间长了她也觉得过意不去。 偶尔她也会想起上次让他,对了,是悟之,摘掉面皮时他欣喜的样子,暗自思畴让他装扮女子也不是长久之计。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先就这么着。 悟之熟悉了家务事之后,处理起来快了很多,本来两个人的家务事就不太多,所以除了做家务事以外,他闲暇的时间也比较多,这个时候他通常都坐下来悠闲地看书,如果忽略掉扮女装这件事,日子过得也算清静自得。 后来被朱玑发现了以后,便抓他来帮她照顾种在药圃里的草药,还带他上山采药,让他帮着捣药、配药,有时朱玑也给他讲一些常见的病理和药理,把他听得一愣一愣的。于是他看的书就都变成了医书。 日子虽然过得平静,但是生活本身就不是一潭死水,所以偶尔也会有乌龙。 某一次,朱玑去县城采买东西,偶然碰见一支簪子,很喜爱,便买了下来,悟之收拾包袱时看见了,拿着簪子来药房问她:“这根簪子很漂亮,是买给我的么?” 琴瑟和谐(十八) 朱玑一愣,脸也红了,当然她面上有一层,悟之看不见,但是她表情有些不自然,尽管她已竭力控制,那尴尬的神情还是落入了悟之的眼里。 “你不用,难道我用?”朱玑不耐烦地冷冷回道,心想你倒是入戏入得深,瞥了一眼簪子扭头走了出去,留下悟之在屋子一个人闷笑不已。 从此以后,朱玑再不让他帮着收拾她带回来的东西,总是自己先清点一番,再交由他打点。 当然这样的捉弄只是偶尔的一次,平常他们仍然是冷冷淡淡、安安静静地相处着。 几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天气已经进入冬天,朱玑的古琴已经可以弹的很流畅了,偶尔兴致来了弹一两首现代的曲子,倒是让悟之惊叹不已。而悟之在朱玑的带领下,医理和药理知识也增加了很多。 这天午后,悟之一如往常般地躺在书房的躺椅上看书,突然院门被打开了,他皱眉默道,朱玑在村里看诊,这个时候是谁呢?直接开门就进来了,难道……? 按耐着数个念头,起身平静走了出去,却看见是朱玑,心里一下松了一口气。又见她神色有些不对,急急地朝他走来,他迎上去,问道:“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她几步走了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快步走进寝屋,关上门,正色对他道:“有个妇女难产,如果不及时救治,大的小的都会没命,我需要你帮忙。” 原来如此,听见此,他心里安稳下来。朱玑这般神情,除了当初救老柳叔那次,他几乎没再见到过,想来情况必然很急,看她这样,哪里还有平时的冷淡模样? “要我怎么做?” 朱玑沉声道:“你先坐下。” 悟之坐下,又听她说道:“闭上眼睛。” 他不明其意,但是还是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感到她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戴上了一层东西,那触感很像,,,面皮?他心中一动,难道…… “好了。”听她说道。 他这才睁开眼睛,他眼前的人脸上的面皮已然取下,难道刚才她把她的面皮跟自己覆在脸上了?他疑惑地看着她。 朱玑无视他的愣怔与疑惑,说道:“你下去换回男装,换好了再出来,我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回头再告诉你。记住你现在就是朱大夫,我们的身份……互换一下,待会儿外面会来一帮人,你帮着把他们迎进来,那个孕妇安置在杂物间旁的诊疗室,我换了衣服就去药房准备药材和物什。”朱玑说完,拉着他几步走到暗室门口,伸手按开门,把他推了下去。 自己返身迅速随意换了身女装,简单打点了下头发,这时地下室的门轻轻扣响了,朱玑想想这就是他们的默契。她走过去给他打开门,他已换好男装站在她面前。 朱玑打量了他,他比自己高大,如果有心人细心一看也许还是会发现破绽,但是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上谁会知道制作面皮这么高超的技艺?谁会想到面皮可以做得如此逼真? 琴瑟和谐(十九) 自那次无意窃到她的面容后再没有见过,刚才急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他再见到她的面容,心猛地跳了一下。平稳了心绪走上屋来,见她边关地下室的门,边望着自己皱眉凝思,以为是自己哪里有什么不对,他自己又查看了一遍,好像没什么没对,“怎么,哪里不对么?” 朱玑淡淡道:“你的个子比我高,不过应该没什么。” 悟之回望她,确实她比自己娇小,他皱眉道:“怎么办?” 朱玑转过身,不理他,推门走了出去。 悟之呆在原地想了想,也明白过来,遂放下此事跟着走了出去。他摸了摸覆了两层面皮的脸,心中有些欣喜,没想到竟然还能如此,他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别人的祸,他的福。 是不是因为她原本也早有此打算所以才不声不响逼着自己跟她学习医术的?想到此,心中暖暖的,欢喜不已,原来她一直什么都知道,原来她对自己并非真的如她面上表现的那般冷淡。 又想起她刚才随意的打扮,还从来没有见她女装打扮,即使那么随意的打扮,依然清新秀丽。 朱玑一直都有种感觉他好像已知道些什么了,毕竟俩人朝夕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蛛丝马迹总是有可循的,可是被他怀疑猜测是一回事,当面揭穿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按着她的本意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这么做,她还不想打破俩人现在的相处模式,但是如果再让她做一次选择,她还是会这么选择,即使明明知道这会改变他们的相处模式。以前她是杀手,所以她杀人,现在她是大夫,所以她救人,这是她的宿命。 就在他们二人相继走出去的时间,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杂声。 “去让他们把人挪进诊疗室!”她边吩咐道,边往药房走去,正走着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回来。” 悟之又折了回来,走近她道:“怎么了?”朱玑看他过来,便轻声道:“有件事你心中需得有数,免得人前露出破绽。” 他点了点头,等她说下去。 朱玑低声说道:“那女子难产,男子为她接生,即使救下来,世人的唾沫也能把她淹死,明白么?” 他点了点头,道:“我省得。”这便是她要换回女装的原因,他早已想到。这会儿听她亲口说来,才发现她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但凡遇见治病救人的事儿,她必是细致入微,并不再如她平日里的冷然粗淡。 “我这就去安置病人。”说着他转身往外面走去。 朱玑也转身去了药房。 他打开院门走出去,院外一片喧闹,一群人正朝他们的屋舍走近,人群中一个年轻的锦衣男子眼睛死死盯着抬着孕妇的几个家丁打扮模样的仆从,“小心点!轻点儿!别伤到少夫人!……” 那男子看见‘朱玑’出来,忙上前抓住朱玑的手臂,“朱大夫,朱夫人呢?朱夫人在么?还请她快快来救救我家娘子!” 琴瑟和谐(二十) 虽然正值冬天,男子的额头却尽是汗,悟之皱眉看了一眼男子握他手臂的手,说道:“我,,,,,,娘子,确实有法子救尊夫人,不过一切还是得看夫人的造化,你等且跟我进来。” ‘娘子’两个字对他来说是那样陌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有机会说出这两个字,当停顿一瞬,终于说出这两个字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浑身都是欢喜的。他嘴角向上弯起想笑,面前的陌生男子此刻却是一脸的着急焦躁,他清了清喉咙,及时收回即将宣出的笑意,崩了脸,淡然地返身往院里走去。 进了院里,悟之指挥仆从把孕妇安置到诊疗室里,这边朱玑已经准备好了物什,打算端进诊疗室,看见人进来了,她便搁回手里的东西,拿了准备好的药材走出了药房,拿给悟之,“叫个丫鬟,带去厨房让她赶紧去熬了端过来。”随行有三个丫鬟,朱玑之前就注意到了。 悟之点了点头,这边锦衣男子忙吩咐道:“小兰你快些随朱大夫去,赶紧熬了端给朱夫人。” 叫小兰的丫鬟走了上来,应了一声,跟着悟之去了厨房。 “朱夫人,我娘子还能救么?”锦衣男子眼里充满的焦急和期待。 朱玑冷淡道:“须得看看情况才能说。”在村里时因为是男子打扮,所以她只把了孕妇的脉,大致推测了一下情况。 她边说着边往诊疗室走。 走到门口,她回过头问道:“有带接生婆来吗?” “有,有,带了两个来打下手。”男子愣怔之后很快重振精神,麻利地回答道。 “跟着进来。”朱玑冷冷说道。 说完转身进了诊疗室,随行的两个接生婆赶紧跟上走了进去,门随即被关上了。 诊疗室内的诊床上躺着一个秀气的女子,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大汗淋漓,头发凌乱,衣衫上血迹斑斑。 朱玑走上去,检查了宫口张开情况,已经开全了?她心里有了数,再检查了肚子,果然是胎位倒了,再这样下去,不仅孩子保不住,大人也很快会保不了。又细细把了脉。 检查完后,她心里大致有数了,她打开门出来,对门口的一群人吩咐道:“让人准备些热水来。” 又转头对锦衣男子说道:“你,过来!” 男子赶紧走了过来,脸色煞白,就好像要上刑场等待着判死刑一般,“夫人,我娘子怎样?” 朱玑淡淡回道:“还活着。” 见她这样,锦衣男子总觉得心里没有底,上来抓住她的手臂,问道:“夫人有几分把握?” “人命关天,我自当尽力而为。但是你要再耽误救治,就一分也没有了,到时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听此,男子迅速放开朱玑的手,呐呐地退到一边。 朱玑看他那样着急又担心的样子,缓了缓语气说道:“我自会尽力救治你娘子,你稍安勿躁。” 男子犹还愣愣地怔在原地。 见此,朱玑沉声说道:“你听着,你孩子在你夫人肚子里的胎位反了,就目前的情况她无法自己产下孩子,为今只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需得你的同意才可。” 琴瑟和谐(二十一) “夫人请说,只要能保住我娘子和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听此,男子急切应道,眼睛充满希翼和热切。 “我需要在你夫人的小腹上开一刀,把孩子取出来。”她不动声色看着锦衣男子,锦衣男子脸上果然当场震住,这个时代还没有剖腹取婴儿这种说法,更别说做法了,在世人听来简直是惊世骇俗。 朱玑静静等着他做出决定,过了一会儿锦衣男子才缓过神来,直直望着朱玑,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朱玑简洁回道。 “我要我的孩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忽然屋内,孕妇拼着力气,嘶哑地说道。 男子脸色煞白望向屋内。 “俊矣,请夫人为我开腹吧,我要我的孩子。” 男子听见他娘子的声嘶力竭的话语,咬了咬了牙,问道:“如果开刀,我夫人可还有危险?我孩儿能无恙吗?” “具体情形,还得等开了腹才能完全明了,危险不可能完全没有,但是这是唯一可能保全大人小孩的法子。”她如实回答。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时间拖得有些久了,情况不是很好。多拖一时,救治的希望就会少一分,你赶紧做决定吧。” 沉默了一会儿,男子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沉重说道:“如此,那就,,,请夫人为我娘子开刀吧!” 她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子众人,最后在悟之脸上停了一瞬,后者欲言又止,她无视掉,转身毅然进了屋,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这个时代,男子是不能进入产房的,否则孕妇即使是顺利生下孩子也会被示为异类,污点一生都会跟随着她。这个孕妇因为胎位反了,不能自己生下孩子,只有打开腹部,才有可能保全,若是朱玑还是男子装扮,即使有办法帮她生育,想必也不会被采纳,到时大的小的都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所以权衡了其间的利害关系,朱玑才告诉锦衣男子自己的‘娘子’有办法救活他娘子。 门在她身后瞬间关了起来,一时间院子里一片凝重,众人皆凝神紧张地注意着门内的任何声响。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传了出来,呆怔忡的众人过了片刻才有了反应,脸上瞬间露出狂喜之色,彼此欣喜呼道:“生了,生了,孩子出来了!” 只有那年轻的锦衣男子犹因为紧张而僵硬的面容依然未变,仍紧紧盯着房门。 隔了一会儿,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个产婆,脸色煞白,手里抱着一个已经包裹好的婴孩,产婆牵起嘴角笑着朝锦衣公子福了福身,“恭喜公子,是位小小公子,漂亮极了!”说着已经走近锦衣男子,示意他看看刚出生的乳儿。 男子紧绷着脸瞟了一眼孩子,然后踮着脚往屋内看,尽管什么也看不到,因为门又被关上了,他眼神焦急,“我夫人情况如何?” 产婆笑了,道:“少夫人情况很好,朱夫人正在为少夫人缝针,朱夫人说过几天就能恢复正常了。朱夫人真是有能耐,要不是朱夫人,少夫人和小公子恐怕……” 琴瑟和谐(二十二) 其实产婆心里想的是,这位朱夫人胆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打开少夫人的腹部时,那么多血,居然面不改色,有条不紊地取出婴孩,把她们久经不知多少次接生的经验的两个人吓在一边傻了,听见朱夫人喝斥她们做事,她们才哆哆嗦嗦去继续打下手,去抱孩子、洗孩子。不过现在既然是好的结局谁去说那些不讨喜的话。 听了此,锦衣男子的脸色才一下松缓了下来,人却跟着摇晃了几下,被周围站着的仆从扶着才勉强站住。 见此,悟之便让人去屋里端来椅子给他坐下。 初时听她居然打算这样做,便想要阻止她,但看她一副志在必行,便按耐了下来,但还是为她捏了一把汗,要是救不过来,她可有想过如何收拾残局?现在大人小孩都没事,他也松了口气。 幸好没事,悟之望着诊疗室的门,不由得心生钦佩,开腹取婴儿,她的胆子和医术令人惊叹! 男子坐下后,让产婆把孩子抱过来,这才仔细看看自己刚出生的孩儿,惴惴抱着孩子又是紧张又是欣喜。 朱玑人在屋内,但屋外的动静悉数都落入她耳朵里,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这个青年男子对妻子的情意已属难能可贵了,不由得对青年男子多了几分好感。 约摸过了一柱半香的时间,朱玑面容疲惫地开门走了出来,重新审视了一番锦衣男子,男子神色紧张起来,望着她,“夫人,我娘子情况如何?” 朱玑缓缓说道:“还算顺利,你夫人性命已无碍,须得在此休养四、五日,即可随你回府。” 男子听完朱玑的话,郑重地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夫人于我娘子与孩儿的救命之恩!”朱玑看见他的眼角流出了喜极而泣的泪。 她心中一暖,自己的代价总算还是值得的。 “不必如此多礼。”淡淡说完后,她转身往寝屋走了去。 悟之站在一旁,将朱玑临转身前注视锦衣男子欣喜而泣时从冰冷的眼底一闪而逝的那一丝暖意尽数览进眼底。心里此刻也是有些震动,原来她喜欢这样的男子! 他走上去扶住朱玑,“娘子累了吧?”朱玑被他扶着手臂,脚下微滞,听他这般称呼,心里怪怪的,微皱了皱眉,轻轻回了一声:“还好。” 走到寝屋门口,她停下来,转向他轻声道:“他们还要在此耽搁几天,你去安排安排吧,留两个丫鬟、一个奶妈够了,那个男子,,,看他吧,想留下也留下便是。还有告诉那男子,封一下那两个产婆的嘴,传出去对她娘子和孩子不好。” 开腹取子这种事传出去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再被两个产婆渲染一番,就更加生动了,到时无论是对大人小孩,还是她自己都不好。 悟之想了想,道:“省得了,你休息一下么?”伸手为她推开寝屋的门。 朱玑摇了摇头,道:“无事,我清洗一下,换个衣服便可。” 琴瑟和谐(二十三) 等清洗了换完衣服出来时,院子里已经没人,估计那位青年男子已打发了带来的家丁和产婆。他倒是动作挺快的。脸虽然是同一张脸,但是悟之与自己的身材大不同,不知他可有注意到,想到此朱玑心里多了一丝担忧。 随后又觉得多想无益,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会想得到假面皮可以做得这么逼真的,真有什么事,到时水来自当用土淹便是,反正她也是不怕什么的,这样想着,随即释然了几分。 转身走进诊疗室,锦衣男子和一个丫鬟正守在一旁,见她进来,男子躬身道:“夫人。” 朱玑点了点头,上去又查看了女子的情况,没什么异常。叫来屋里丫鬟,吩咐她注意事项,教她辨别哪些属于异常情况,要立刻叫她。 又开了一副方子,交给男子,“待会儿叫个人到对面药房来拿去熬。” 吩咐完了,朱玑去药房为女子准备药。她有个习惯,药虽然都是从她这里出,但是她从来都是要开个方子给病人。 出了诊疗室,看见悟之正从厨房里出来。两人碰见都愣了一下。 他先柔和地笑着唤她道:“娘子。” 朱玑冷声恩了一声,不作声响,继续往药房走。 他在身后嘴角稍稍抬了一下,亦跟着进了药房。 朱玑皱着眉,有些烦躁,抬头见他跟进来,问道:“你进来干什么?” “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着做的。”他眉都未皱一下,依然一副柔和温润。 朱玑看了看天色,“你去准备晚膳吧。”皱眉想了想,又说道:“捡了药,我就过来。” 悟之凝神,视线锁在她脸上。 她不由得有些恼怒,道:“天天看还没看够?”朱玑后来也知道虽然她把镜子埋起来,但是他会跑到溪边去照着水面看,而且没有镜子朱玑也觉得不方便,所以最后还是把镜子重新挖出来使用。 于是他每天都要照镜子,打量一番。朱玑尽管觉得不舒服不喜欢,但从来也都是冷眼旁观,由他去。 此时见他盯着自己如盯着镜子一般,她一下就忍不住了,原来他早知道了? 他微微有些尴尬后,很快恢复过来,清了清喉咙,微笑着道:“自是看不够的。”眼神再无掩饰直直地看她一眼,然后飞快走出了药方。 她一下呆愣住,一会儿才回过神,发现人早走了。 原本以为他只是猜测,现在看他样子,再回想平日里点点滴滴,好像他早就知道了,到底怎么知道的呢? 凝思想了半天,无果,便不再想了,有什么可怕的?无非是也许、可能会失去清静而已,若说清静,自打救起他,便已经没了以前的清静和淡然。 这会儿悟之走向厨房,脸上隐隐含着笑意,想起那会儿刚戴上面皮时,不晓得是个什么样子,四处找不到镜子,后来他跑到溪边去一照,才知道她确实如自己猜测一般,把面皮做成了她自己的样子。 又有一次,他坐在溪边凝视自己戴着面皮的脸,突然发现溪面上自己的头顶上又多出一个人来,他盯着来人,不知如何反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琴瑟和谐(二十四) 那时朱玑脸上没有表情,问他:“怎样?好看么?”原本自己是坐在溪边的,后来不知怎的不知不觉凝视起这张跟她长得一样的面容来,不想她却突然回来了。 他的表情明显不自然,随意回答了句:“尚可。”起身狼狈逃走。 那时候,她怎么就神出鬼没般的出现了呢?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狼狈已不再,只觉得回味无穷。 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逐渐无所顾忌地照镜子,有时甚至当着她的面,每次她看见后都面无表情地走开。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当着她的面照镜子,然后悄悄注意她的反应,她仍然没有反应,只偶尔会皱皱眉,不吭一声转身离开,不知为什么那时候他的心情总会出奇的好。 为了不露出破绽,朱玑抓完药,准备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需要她做的。厨房里丫鬟和悟之正在忙活,悟之看朱玑过来,便柔声道:“娘子,你定是累了,不如去休息休息,好了我再叫你。” 丫鬟这时回过头来,见是朱玑,便说道:“朱大夫和夫人都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都可,我们在这里已是叨扰,怎能再给二位添麻烦?” 悟之见朱玑面无表情冷淡地站着,便笑道:“小兰姑娘不必客气,还是我与你一起做,我娘子累了一下午,这会儿定是饿了。” 叫小兰的丫鬟无措地站在当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怪异的夫妻,朱夫人浑身冷冰冰的,全无做妻子的柔顺,而朱大夫却还那样体贴,那样温润柔和。 朱玑看他们两人在厨房里忙碌,确实不需要她再去掺和,加之下午动手术确实有些累了,便对悟之说道:“也好,我便到书房里歇息片刻,晚膳好了你再来叫我。”说完离开去了书房。 等丫鬟小兰回过神来,朱玑已经转身离开了。 悟之忙打圆场道:“小兰姑娘不必见怪,我娘子定是累了才如此。” 小兰诺诺地笑了笑。 朱玑拿了书斜躺在躺椅上,过了一会儿,见悟之端着茶具走了进来,她斜了他一眼,悟之柔声说道:“你定是有些渴了,我为你泡制了茶叶。”说着将茶具放在躺椅旁边的桌上。 朱玑冷淡地恩了一声,再没其他反应,等悟之转身去往厨房后,她对着桌上的茶具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好? 纷纷乱乱地想着,慢慢睡了过去,室内一片静谧。 过了许久,朱玑被悟之摇醒,“娘子,醒醒,该用晚膳了。”他柔声呼唤着自己,一度朱玑还处于馄饨中,迷茫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才嗯了一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那位公子的晚膳跟我们一起吗?” “自然。” “刚才薛公子吩咐仆从送来了瓜果蔬菜和肉,还唤来一个厨娘,后来晚膳就是小兰和厨娘两人做的。”他扶着她走出书房。 朱玑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如此。”这倒也省了他们的事,要不然人一多,吃饭也确实是个问题。 琴瑟和谐(二十五) 这边朱玑和悟之刚一出书房,诊疗室薛公子也正好出来。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他比她要高一截,于是朱玑稍微离悟之站开一些。 薛公子也看见了他们,拱手招呼道“朱大夫,夫人。”接着看向朱玑,问道:“夫人,我家娘子为何现在还未醒?” 朱玑道:“尊夫人开刀时服用了麻药,要到晚上才能醒转过来,勿用担心。” 她想了想又道:“公子用了晚膳还是先到西厢客房歇息一下,今晚尊夫人醒了以后伤口恐怕会疼痛得厉害一些,到时你便不得休息了。” 薛公子听此,说道:“多谢夫人。” 朱玑冷冷淡淡道:“医者本份而已。” 薛公子又道:“蒙朱大夫、朱夫人不嫌弃,容我主仆几人在此叨扰二位几天,区区不甚感激。我夫人的两个贴身丫鬟小翠、小兰和厨娘做事都还算干练,朱大夫、朱夫人若是有事可差遣给她们,也好应应这几天的急,不知可好?” 朱玑看着堂屋桌上的一大堆菜,有些不耐烦,说了一大堆,不就是派俩个丫鬟一个厨娘解决他们几人吃住等杂务,让他们安置她们么? “公子客气。”悟之看见朱玑的神色,淡淡说道,“菜该凉了,我们还是先用膳吧。” 用晚膳时,薛公子才正式自报家门,说他姓薛,名俊矣,本居住于宜安,府上世代为商,曾经他游玩于此,与王员外府上的小姐王秀宜一见钟情,回去后便托了媒人说媒,成了一段好姻缘。 此次他家娘子的母亲过世,他娘子本是有孕在身大腹便便,却执意要回娘家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结果到了以后悲伤之间,动了胎气,以致生产时发生了难产。 原来如此,朱玑边夹菜边如是想。 薛公子因担心他夫人,匆匆用过晚膳,未有滞留,又回了诊疗室。余下二人,顿时陷入诡异的宁静中。 用完晚膳后,朱玑淡淡说道:“我先去安置那几个下人,你先到寝屋等我,我有事给你说。”悟之有些意外看了眼朱玑,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等朱玑解决了几个下人睡觉问题,洗漱完毕,回到屋里,悟之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看她进来,起身问道:“累了吧?”他声音似比往常还柔和。 朱玑心间蓦地一跳,望着他,瞬间忘了言语,很快一瞬过后她回过神,淡淡道:“还好。” 悟之早已见惯不怪,问道:“你说有事要说?” 朱玑点了点头,迟疑了一瞬,才道:“今晚你睡在这里。” “啊!……”这下惊得悟之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朱玑自己也觉得不自然,有些不耐烦,皱了眉,她有些恼羞成怒,问道:“你睡,还是不睡?” “……”悟之目不转睛看着朱玑,朱玑已转身自顾走到床边,准备上床睡觉。他暗自思畴,她这样安排定是有她的道理,只是这事太出乎意料之外,他吞了吞口水,“睡,睡……”心里莫名地期待起来,高兴起来。 琴瑟和谐(二十六) 他跟着朱玑跺到床边,又听朱玑说道:“你睡里边。” “嗯。”他点了点头,虽说上次也是同榻而眠,却不是如现在这般感觉怪异。 他正要脱衣上床,朱玑坐在床上看着他,淡淡又说道:“你去把你的被子抱上来。” 他看了看床上唯一的一床被子,于是又转身苦笑着去地下室抱被子。等他返回来看见朱玑穿着白色亵衣斜靠在床上看书,并未睡去,想来定是傍晚才睡过这会儿还不困。 等他躺在里侧睡了好一会儿,朱玑仍在看书,其实他今天一天下来也是有些累了,可是闭着眼睛就是睡不着,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侧面。 过了一会儿,她咳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看书,悟之笑了笑,闭上眼,准备睡觉。 良久,才听到她搁书,吹灯躺下的声音,心跳无端快了几分。真开眼看向她,黑暗里她的身影平躺着。 朱玑平躺下准备睡觉,侧面的视线一直没有转开,朱玑皱了皱眉,冷冷道:“看够了没有?” 黑暗里,她也能知道自己在看她?悟之眼睛闪了闪,没吭声,翻身平躺了回去。 朱玑心里有些气恼,这厮为什么把面皮取下?她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内心一直有些不平稳,却要装作一脸平静的样子。其实她不知道她的脸上如今没有了遮盖,悟之内心更是不稳,他不由得想起了梦境中他中毒昏迷那会儿的情景,想起来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燥热,心也跟着砰砰地跳。 朱玑平时习惯于侧身蜷着睡,这个事情悟之通过上两次的偷窥已经大致了解。所以朱玑一直平躺着一动不动良久时,悟之就已经想到她也没有睡着。 然后他听到朱玑向外翻了个身背向他,又过了良久。 等朱玑终于忍不住又翻了个身面向里侧,黑暗里,发现他正睁着的眼睛望着自己,静静的。朱玑第一个反应就是冷冷地瞪他一眼,见他无反应,才想起黑暗里,他眼睛没有经过训练其实是看不见自己的,便按耐下来。 沉静了一会儿,朱玑终于沉不住气,破了功,瞪着悟之,冷冷道:“你再不睡,我就让你睡到床底下去!”其实她之前也想过,可是不知怎的又觉得心有不忍,眼下正时值冬天,他身体也不很壮实。不就睡觉吗,又不是没睡过,两个人同睡一床,各管各,也没有什么。 却不想,真到了如此处境,竟然跟上次大有不同,自己跟他都没能平静下来,一张脸皮这样大区别么? 看悟之已经乖觉地闭上了眼睛,她皱了眉命令道:“转过身去。”自己也向外翻了个身闭上眼睡觉,还是觉得背对着他自在些,踏实些。 身后,悟之隔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翻转身体平躺着。 过了许久,终于传来朱玑均匀的呼吸声,又过了一会儿,悟之才转过来,默了一会儿,轻轻挪近她,从后面贴近她的身体,然后满足地闭上眼睛睡去。 琴瑟和谐(二十七) 朱玑本好不容易睡过去,因平生养起的警醒,此刻被他一通动作,就弄醒了。这次她的反应居然慢到令她自己都吃惊的地步,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隔着被子靠在自己的背上。 本想起而推之,身体却迟迟不愿有动作,就这样静静躺着,背上暖暖的。贪念着这层温暖,她就不想动了。就这么着,又很快暖暖地睡了过去。 半夜,两人拥在一起睡得正香,突然有人来急切地敲打他们的房门,“朱夫人,朱夫人,朱夫人!” 这几声喊声,把两人都齐齐唤醒了,醒时的情形是这样的: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挤到她的被子里,紧紧贴在她的背上,一只手还横抱在她的腰上,,,,,俨然正是一对货真价实的夫妻。 黑暗里,朱玑拿掉他的手,霍地坐了起来,情况怎么变成这样了? “朱夫人?”外面丫鬟又叫了一声,悟之才忙问道:“什么事?”边问着,边爬起来点灯。 “朱大夫,我家少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儿肚子疼得厉害,想请朱夫人过去看看。”丫鬟很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 原来如此,悟之点亮烛火,看向朱玑,此时她的脸红红的,正坐着身子皱眉瞪着自己。悟之想笑又不敢笑,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朱玑拿来棉服,此刻外面正冷。 “朱大夫?”丫鬟在外面着急得紧。 悟之看朱玑已经接过衣服准备起来,便对外面丫鬟说道:“你先等着,我夫人马上就出来。” “那就麻烦朱夫人了。” 朱玑穿上衣服,简单理了理头发,打开门走了出去。悟之想了想,又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悟之在床上等了约摸一炷半香的功夫,朱玑人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他仔细倾听着那边的动静,很安静,没有异常,应该没有事。看她把自己安排在室内睡觉,病人的情况她应该是事先就估计到的。这样想着,又安心下来。 朱玑进屋时,悟之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脸上犹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朱玑静默地望着他,他脸上透着温润的柔和。突然觉得他也是一个很耐看的人,他的柔和温润总是能安抚人心。 她站着呆看了一会儿,才走向床边,瞧着他沉睡的面容。其实她之前想的是,等丫鬟来叫过她以后,就让他回地下室去睡,此时见他沉睡着,便踌躇起来。终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叫醒他,掀开被子也躺上床,准备重新入睡。 人都有最原始的贪念和渴求,无论是多么冷清的人。想她自己独自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突然有一天,有人靠近她,给她温暖和体贴,就如同一个在寒冷中饥饿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遇到热气腾腾的食物,尽管她的欲望被自己的理智所压抑住,但此刻那人就在眼跟前,她内心深处的那层渴望开始若隐若现地冒出端倪。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若无其事和冷淡似乎都是装出来的。 闭上眼睛,心灵和身体上的疲乏交织着,让她重新睡了过去。 琴瑟和谐(二十八) 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醒了,看见朱玑已经回来,此刻正面向自己安静地睡着,被子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室内的烛火犹还亮着,他看了看窗户,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 借着幽暗的烛光细看朱玑,她脸上平时一贯戴着的面皮,此时不在,果然顺眼多了。因为经常从镜中审视自己伪装后的脸,于是对她的容貌很熟悉,但显在她的脸上却又是另外一种别样的气质和秀丽。 她此刻脸上安静与柔和,完全不同于平常的冷。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让原本柔和的人浑身随时都泛着不容侵犯的冷? 目不转睛地静静看着她,内心生出怜惜和心疼来。最后经不住内心愈来愈强的渴望,他慢慢移向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把她连被子一起抱在怀里,她的头动了动,微微皱着眉不知在纠结着什么。 悟之无声轻笑了一声,连熟睡中都防范着么? 他拥着她,一动不动,室内寂静却又温馨。 朱玑被一阵陌生的味道环绕着,起初还觉得如徜徉在软软的草丛中,全身暖暖的,说不出的舒服,后来突然觉得不对,一个机灵醒了。 醒来发现自己此刻正在他的怀里,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被他抱得紧紧的,手和脚都被他禁锢在被子里施展不开。 悟之本已快再次睡着,此刻怀里她的头拱了拱,他一下醒了过来。 紧了紧双手,抱紧她。 朱玑发现他也醒了,怒道:“放开!” 他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柔声说道:“别动,好好再睡一会儿。” 朱玑气极,倒是她无理吵闹他了?“放开!” 他没有回应她,沉默着,静静地抱着她。 他的下颚靠在她的额前轻微地摩梭着,朱玑还想在说什么,却一时忘记了张口,过了会儿才又说挤出几个字:“放开我。”却已然没了刚才的气势。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放开她,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的下颌轻轻地摩梭着她的前额,气氛诡异中含着暧昧。 他身上释放的荷尔蒙的味道越来越重,她微醺,有些惶恐起来,内心深处又有些莫名的期盼,身体一动不动僵直着。 接着她听到他吞咽的声音,脑袋“轰”地一声,心一下猛地像要跳脱出来一般,浑身无力起来,还没做出反应,悟之已俯下头嘴唇若有若无地贴近她的唇。 他们就那么僵持着,他既不贴近,也未离开,若有若无地贴着她的唇,朱玑感到自己的四肢无力而虚弱。 静默中犹疑了一会儿,正当她凝聚力量想要偏开头,挣开的时候,他的唇突然挨近过来,软软地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她这一瞬忘了动作,忘了思考,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柔柔地亲吻着,浅浅的,轻轻的,慢慢的,继而逐渐逐渐加深,像要吸出她的灵魂,又像是要侵进她的心底深处。 起初她不知道怎样回应,渐渐在他的牵引和本性的指引下,她试探着去回应和索取,逐渐沉沦入一种陌生的情欲里。 琴瑟和谐(二十九) 良久,他们才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柔柔地望着她,她的眼此刻凝着情事的水氲,犹还喘着粗气,怔怔地回望着他。他用修长的手轻轻擦掉她唇上残留的水渍,接着把她的头揽进怀里。 朱玑僵硬了一瞬,终是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埋在他怀里闭了双眼。 亲吻时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把她的被子掀去,此刻两人都躺在他的被子里,身着亵衣就那么挨着,谁都没说话。 窝在他的怀里,迷糊地想着,原来真正的情事是那样的!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舒适与暖意,心里此时没有了挣扎,一放松,眯着眼睛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悟之已经不在房内,身上盖着他的被子,被子上有他的淡淡体香,萦绕在她的鼻尖。她下意识地将脸埋进被里,深深贪恋的吸了一口气。正在这时,门被推开,悟之走了进来,一眼正好看见她这个动作,一瞬间他的眉眼全都是浓浓的笑意。 她顿时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脸刷地红了,一向警觉的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他进来?!她皱着眉,觉得不可思议。 悟之走过来,坐在床边,笑意浓浓地望着她。 她极端不自然起来,恼羞成怒地说道:“快出去,我要起了。”这个借口很蹩脚,两人之前还只着了亵衣相拥而眠,况且昨晚半夜她起身穿衣时也并没有让他回避。悟之笑了笑,静静望着她。 朱玑恼怒地瞪着他。 他不理,反而俯下身子贴近她,脸与脸近近相对。朱玑被他固定在怀里,动弹不得,于是他的唇轻易的轻轻贴上她的,他心里笑了,从来没有这样美好的感觉。 两唇相触的瞬间,颤栗传遍了全身,对于悟之,就是这种感觉,让他对亲吻有了新的认识,原来自己已经期待了很久了,竟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长。 朱玑的双眼渐渐迷离,大脑趋近空白,感觉身体轻飘飘起来,甜甜的气息辗转于口唇之间,情动之间她发出几声细碎被他辗转在唇间,然后悉数吞下。 过了一会儿以后,他才放开她。她脸色绯红,气喘吁吁。悟之的眼里亦荡漾着情色,满眼的温柔浓得化不开,轻捉了她的手放在唇间吻了一下,转放于自己脸侧旁,“我们成婚可好?” 悟之本觉得再自然不过的一句话,却一下子浇醒了朱玑,在瞬间她烦躁起来,恼怒说道:“你出不出去?” 悟之一怔,两人成婚已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强烈。盯着她寻思了一小会儿以后,才放开她,轻言道:“等他们离开后,我们再详谈。” 朱玑没有吭声,算是默许了。 等悟之出去以后,朱玑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下床去拿衣物穿上。此时许多被忽略的细节如今清晰地涌进脑海,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她的真颜?!无怪乎每次戴着面皮他总似笑非笑爱在她面前晃 琴瑟和谐(三十) 此刻心里竟莫名地一松。他本就是个敏锐之人,两人朝夕相对,而且到后来她好些时候也没有再刻意多做掩饰,他能发现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看见她的面容的呢?或许更早? 当她穿好衣服回过身整理床铺时,对着他的被子,她内心又纠结上了另外一件事,此时才觉懊恼。来到墨国已然三年有半,前尘往事已成过往,如今她孑然一身,若是遇上个一般人,她喜欢也就嫁了,但他身份如此特殊,若是嫁了,岂能有她一寸安宁? 待她收拾完毕,把悟之的被子抱下去刚折回屋子时,这边有人敲门,门外传来悟之柔和的声音:“娘子,起了没有?” “起了。”朱玑淡淡应了一声,正欲上前去开门,他已推门进来,笑盈盈立在她面前。 她竭力保持脸上淡淡的神情,悟之这方望着却是她将柔不柔、将暖不暖的样子,笑意不自觉得直达眼底。回复女装的她,清秀中带了些独特的美就这么呈现在他眼前,心里欢喜无比。 朱玑亦打量着悟之,他已恢复了男装,尽管一张中年男子的面皮贴在脸上,也没有影响他的灵秀飘逸,玉树临风。 悟之走上来拉着她的手贴近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说道:“饿了吧?走,去用早膳。”说着话,已拉着她的手向门边走去。 朱玑在他身后皱了皱眉,挣脱开了他的手,悟之也没有再作纠缠,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朱夫人,早。”小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我去请我家公子过来。” 朱玑点了点头。 进得堂屋,看见桌上菜肴丰富,与平常他们的早餐不可相比,朱玑淡淡地坐下,未做表示。 悟之在旁亦坐下,道:“这些都是小兰和厨娘用薛公子家奴送来的材料做的,看起来应该不错。” 朱玑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 悟之为朱玑添了一碗稀饭,转过头看见朱玑正看着自己,会意地一笑,知道她有洁癖,规矩也多,便说道:“他主仆几人初来我家,娘子放心,我已经告之她们知晓娘子的‘习惯’和禁忌。” 朱玑听此默不作声,心里实是满意的,跟聪敏的人在一起,就是好,不用多费口舌嘱咐什么,他便知道。 对于她的习惯,悟之是知道的,就是有些小洁癖。如果犯了她的洁癖,她会不舒服上一天。所以小兰和厨娘进厨房做饭,他就少不得要多跟她叮铃清楚。直到她们完全明白,他才如释重负。由此可见他家‘娘子’可不是一般人呐。 三人用过早膳后,便各做各的事去。 薛公子,他家娘子还躺在诊疗室,他客套了一下就返回了诊疗室;而悟之,,,由于昨天朱玑中途回来了,好些病人还未处理,临走时交待说今天去,如今既然悟之他穿成这样,也只好先由他去坐诊,好在他已提高不少。 虽然如此,但是朱玑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送他出门时,又细细地跟他交待好一会儿,才让他上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朱玑叹了口气,但愿不会被人发现破绽。 琴瑟和谐(三十一) 送走悟之,她去查看了王秀宜的情况,跟预想的一样,一切都还正常。查完以后,她便去了药房,埋头捣鼓她的药。 这一天王秀宜的情况还算稳定,因此朱玑就在药房里呆了一天。除了吃中午饭和查看病人情况,她全天都耗在了药房里,几人仆人也自觉,都没有去打扰她。 晚膳的时候,悟之从后院拔出来一坛花雕酒,说今晚月亮很圆,夜空很美,正是庆贺薛公子喜得贵子之际。 于是,他们三人便在院里亭中设了宴,边品月亮,边喝将开来。 几杯酒下肚,他二人渐渐亲厚起来,朱玑从未看过这一面的悟之,心中有些怅然,只静静坐在一旁,边听他们聊天,边默默浅酌着酒。 “昨晚亏得朱夫人那几针,否则我夫人还不知会疼成什么样子。”薛公子转向朱玑这边一脸感叹。 “朱夫人医术真乃俊矣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俊矣惊异之际,心中万分敬佩。想不到我夫妻二人竟有如此缘分,遇到您二位。若不是遇到您二位,这后果俊矣真是想都不敢想,哪还有这福分坐在此聊天赏月?”他一脸唏嘘,接着端正身子一脸诚恳说道:“俊矣再敬朱大夫朱夫人一杯,以示感谢。” 朱玑淡淡笑了笑,道:“公子无需如此客气,医者本分而已。”姗姗然举杯,与他二人喝了一个满杯。 悟之看朱玑喝了一个满杯,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自从上次她喝得有些微醉之后,她再未碰过酒杯。 朱玑神色如常,悟之投来的关切目光,她面上无动于衷。 悟之想要嘱咐她两句,欲言又止,她从来都是个特例独行的性子,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是绝不容许别人去多说什么的。有时候他很欣赏并且喜欢她这个习惯,有时候他又很无措,无措于这种不能控制的状态,这感觉真不好。 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由了她去。 接下来薛公子与悟之二人天南地北得聊了很久,到最后聊到了天下形势,男人大抵就那些嗜好。等都什么都聊完了,理所当然,避不可避,自然而然就谈到天下形势这件事上了。 不知为什么,她隐隐觉得这是悟之故意安排好的。难道薛俊矣的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吗? 是了,只看他那些家丁退得极有次序,她就换个衣服,出来人已经走得一干二净,普通家丁约是做不到这种速度的吧? 在朱玑胡思乱想之际,薛公子说了一句话,引起她的注意,“自太子意外辞世后,再纵看三国,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暗涌迭起,墨国现在已是到了最薄弱的,亦是最危险的境地。” 他皱着眉,叹了一口气。“墨国大难或许已不远矣。” “哦?此话怎讲?”这句话无意外地也引起悟之的兴趣。 薛公子看着朱玑,脸色凝重,道:“俊矣窃以为,一来,一直以来皇上子嗣单薄,只得了两位皇子成年,太子辞世后,到如今只剩下二皇子一位皇子,一旦二皇子遭到什么变故,必引起皇室宗亲夺位之战,墨国陷入内乱,宣、正两国必起贼心,趁机攻打墨国,为此墨国危矣; 琴瑟和谐(三十二) 二来,二皇子一向凶暴残忍,更有传闻说太子乃是二皇子设计陷害而亡,即使他能顺利即位,墨国亦是前途堪忧。” 朱玑看得分明,悟之眼中有伤痛和忧虑一闪而逝,瞬间他的脸色归于淡然,“薛公子心怀天下,令朱某佩服不已。只是这天下之事,你我操心也无用,还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还洒脱一些。” “哈哈……正是,正是,这些事情咱们老百姓操心也无用。” 听他们说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后来,朱玑有些倦了,便先回房休息了,剩下的两人又聊了很久才散。 朱玑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着,悟之隐含着伤痛和忧虑的眼神老是在她脑海飘来荡去。所以悟之推门进屋时,她是知道的,只是佯装着睡着而已。 悟之的被子放置在地下室未拿上来,想来悟之必是清楚她的意思,不会像昨晚一样与她同床而眠,再说估计他现在也只想独处,没那个心情与她周旋。想到这儿心里安心不少。 悟之进房以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地下室,而是轻轻跺步到她床前站了一会儿,微不可辨地叹了一声,才进了地下室。 后半夜,朱玑醒来,一晃眼,看见她身畔的被子上压着一个黑影,她心里惊得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悟之,他正和衣侧躺着,蜷缩在她身旁睡着了,眉目间含着浓浓的忧虑和痛苦,表情甚为纠结。 朱玑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等回过神来时,她的手已经伸了出去,抚上了他的眉目。意识一回笼,瞬间又缩回了手,瞪着缩在一旁的他发了一会儿呆后,叹了口气,打开被子,盖在他身上,让他睡在自己被子里。 清晨,醒来时,悟之已不在,身旁空空的,如果不是床上的折痕,朱玑都会怀疑昨夜是不是梦。 之后几天,薛公子和悟之两人每晚都会浅饮几杯,然后半夜,悟之总会偷偷地跑上来偎在她身旁,第二日,又总会赶在朱玑醒来之前起床。 两人都心照不宣,谁都没有说起这件事,朱玑没有问起,他也没有提起,两个人都很有默契似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几天以后,王秀宜恢复了许多,薛公子便招来家仆抬着她离开了。 热闹的几天的屋舍一下子冷清了下来。送走了一行人,朱玑转头看悟之,见他亦正望着自己,心猛地加快跳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便冷了脸,低了头转身往院内走去。 身后传来悟之跟随而来的脚步声。 “我,,,有话说……” 朱玑脚下顿住,转过身问道:“何事?” 悟之静静回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问道:“我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尽管他们朝夕相处了半年多,一路下来彼此相伴,默契恬淡,她承认自己喜欢跟他在一起,但是却没想要与他结成夫妻。她没有表情地望着他,“为何?” 琴瑟和谐(三十三) 悟之看着朱玑,缓缓说道:“我喜欢你,想要与你一生相伴。” “你愿意么?”悟之的脸上仍然是静静的,但仔细一看也能辨得出他努力克制的紧张。 朱玑脸上仍然冷冷淡淡地,凝望着道:“不愿意。” 悟之静静的脸出现了裂痕,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像是要辨别其间的真伪。 朱玑静静地站直,与他两两对望着,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过了一会儿,他颓然垂下眼静了一瞬,抬起头望着她,眼里满是失望,“为何?” 她静静说道:“不错,我是喜欢你。”听到此,他的眼睛即刻亮了起来。 无视他的眼神,她轻笑道:“可是喜欢就一定要成亲么?” 其实她是想问,他家中可有妻儿?如果有,以后置她们于何地?又置她于与何地? 尽管她来了这里的这三年多,几乎不问世事,但并不代表她不了解这个时代。这时代的男人女人都很早就成婚,像悟之这样二十一二岁,加上这么显赫尊贵的背景,这样一个男子怎么可能没有家室呢? 她不问,只是不想勾起他的伤痛而已,只是不想画蛇添足而已,不管有没有,她都不会嫁与他。 “你意如何?”他问。 “不如何,当没发生过。”朱玑简洁回答。 “你……你怎可如此,,,,轻,,,,,浮?”他脸涨红了,第一次对她讲了重话。 朱玑嗤笑着无所谓道:“轻浮么?确实有点。” “不行,必须成婚!”他寸步不让。 笑容瞬间消失,她目光如炬盯着他,冷冷说道:“你若从此永远忘记自己过往的身份,我便嫁与你。”说完也不等悟之的回答,转身就进了屋。 留下悟之怔在院中站了半响才跟着进了屋。 此后,他再没有继续追问朱玑关于成婚一事,两人又回复先前的生活状态,仿佛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是他们两人都清楚,他们只是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而已,有些事情发生了便发生,有些情动了便是动了,再也回不去当初无所欲求的状态了。 随后的日子,悟之继续戴着两层面皮,不肯再摘下来,朱玑也没有追问他索要面皮。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接下了村里的看诊事务,而朱玑则过上了闲散又充实的日子。 每天清晨她会按时起来与悟之用早饭;等悟之走后,她会花些时间在小竹林晨练,其实就是练练剑;之后会去院子里溪畔旁的那块地里去摆弄摆弄瓜果蔬菜和种的药材,或者埋进药房捣鼓配药;中午时分再回到厨房慢慢悠悠弄顿午饭,饭毕卧躺在书房的躺椅上看看书困困觉,或者兴致来了也练练琴,又或者去药房继续捣鼓;太阳落山时分,她便开始准备晚饭。 就这么地,一天就这么晃晃悠悠过去了。虽说期间总有种憋闷的感觉,但她也能压抑住。 自从薛公子等人离开以后,悟之越发沉默了,大多时候都处于沉静状态,在朱玑看来,比之以前他整个人明显地忧心忡忡,尽管他表面掩饰的很好。 琴瑟和谐(三十四) 鉴于这种状态,朱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并不理会,依然自顾自过得惬意悠然,至少表面如此。 悟之看着她这样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也不多言,只做默默然。 岁月在无声静寂中过了一天又一天,冬天过去了,接着送走了乍暖还寒的春天,很快迎来了绿树成荫的夏天。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绚烂夺目,朱玑备好晚饭后,坐在院外溪畔边的草地上正陶醉于此情此景。身后传来院门吱呀的一声,朱玑的心跳猛地加快跳了一下,这一跳表明是悟之回来了,她依然静静坐着没动。 半响后,身后才又传来声响,那是悟之的脚步声,朱玑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今天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不一样,显得沉重而踌躇。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她身旁时,停了下来,再没有声响。 落日的余晖晕在朱玑的脸上,使得她的脸在光晕里闪耀着动人的光辉,悟之深吸了口气,贪婪地凝视着,一遍又一遍,用眼睛描绘着她的脸颊、她的头发,良久。 等夕阳最终隐没在天边,酝得周围的云彩绚烂无比时,朱玑终于叹出一口气,淡淡然问道:“你有事要说?” 半响,朱玑没听到悟之的反应,侧头望去,见他此时正怔怔望着天边的云彩,脸色忧虑而沉重,再无刚才的压迫感。感觉到朱玑的目光,转过头凝望着她,“你早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对么?” 朱玑不可置否地望着他。 悟之径自继续说下去,仿佛他也根本不需要朱玑回答一般,“那天你说我若能忘掉过去的身份,便嫁与我。其实你早就料到我是无法忘掉自己的身份,所以才那么说的。对么?” 朱玑仍然不可置否,她知道,他现在只需要她倾听,如此而已。 “其实你心里已经铁定了,所以才这样说的。”默了一瞬,“是,你是对的,我无法忘记。这长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能否忘记过去?思来想去,我不能。我一出生便注定了我的身份、我的责任,不管我身在哪里,我都不能拥有像常人般的恣意和洒脱。” 他眼神空茫而失落,还有沉痛,“今天出村时,听得有人说我父皇已病入膏肓,这种认知便更清晰下来,坚定了下来。” “我要回去,我只能回去,这是我的责任!”他弱弱地笑了,笑里含着无可奈何的痛苦。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喃喃说道:“我是多想留在这里,这样平淡生活下去,跟你这样相依相伴,什么也不多想,如此简单地活着。可是,,,,可是,,,,,于我这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奢侈!” 他恻然笑着望着她,“难怪乎你不愿嫁我!” 朱玑眼睛闪了闪,继而归于平静,目光幽远地望着远方。 两人在沉默中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静默成一副画。 过了良久,朱玑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回去?” 琴瑟和谐(三十五) 他迟疑了一瞬后,说道:“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回去。”他平静地望着她。 朱玑没有答话。 “我父皇病情危急,我想有你前往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记得你曾说过医者之责,我想你定不会旁观,更何况一国的国君还牵扯到整个一国的安危,牵涉到成千上万百姓的祸福。” 朱玑心中一动,不期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难道真要应了师父说的了么?难道真是天意如此?如果不是悟之而是别人落难此地,一切是否会将有所不同?她心中纷繁地想起各种往事。 也许这就是命运为她安排好的一切,救了她性命,让她存活于此世,也将让她有所付出。如果一切避无可避,那么她便只有顺从天意,接受安排。 再说或者她也应该出去看看自己生存的是怎样一个世界,这次正好趁此机会。即使跟他走了,将来想离开,相信估计也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她望着悟之,“你说的确有道理,只是你知我一向喜爱清静,闲散惯了,此次如果陪你走一遭,势必从此陷入是非之中。”既然决定前往,有些事情还是得事先说好才行。 “如果我父皇出事,天下必将大乱,到时烽烟四起,百姓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一向行医救人,到时心又如何能安?又何有清静可言?”明明是灼灼逼人的话,他却轻言细语地柔声道出。 朱玑笑了笑,不屑说道:“我由来性冷,别人生死管我何事?若要想保自己一方清静,这一点我还是做得到的。” 悟之脸上顿显失落之色,沉声问道:“你果真不愿前往吗?” 她望着他,沉吟片刻,说道:“去,倒是可以一去。只是若你执意让我随你出世,须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悟之的脸色顿时有些激动起来,上前握住朱玑的手,“真的?你真的愿意陪我回去?” 朱玑冷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她轻轻点了点头。 悟之动情地把朱玑紧紧拥抱进怀里,喃喃说道:“只要你跟我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你能去真好!我以为你说什么也不会跟我去,从此以后我就要离开你了,这下好了,真正是好了!”悟之身上的体香扑鼻而来,熏得冷情的朱玑一下子四肢无力,脑袋空白,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挣扎脱身。 挣扎脱开悟之的怀抱,抬头看见悟之竟然喜极落了泪,心中一怔,遂嗔道:“哭什么?我还有条件未说?” 悟之笑着地望着朱玑,“只要你同意跟我回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你说的可是真的?”朱玑正色问道。 悟之肯定地点了头,道:“是。” 朱玑退后一步,一脸严肃地郑重说道:“你须得答应我两个条件,我便与你前往。一、我自来自由散漫惯了,你不得限制我,若我要离开,你须无条件答应;二、我跟你时,你须做到不怀疑我,无条件信任我,不背弃我。” 琴瑟和谐(三十六) “这两点你能做到么?” 悟之皱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第二条没有问题,我答应你!”他顿了顿,“只是第一条,,,,,,”他望着朱玑,后者毫无松动,他叹了口气,道:“我亦答应你,只是离开前,你须得先告诉我。” 朱玑点头道:“若没有特殊情况发生,我都会先告诉你。”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朱玑问。 “路途遥远,自然是越快越好。” 朱玑点头,道:“确实如此。你老爹的病恐怕是有蹊跷,晚了怕是,,,,,这样,晚饭已经做好,我们赶紧吃些,然后连夜出发。”边说着边转身往屋舍走。 悟之亦紧跟在她身后,担忧道:“你我不会武功,连夜赶路怕有危险。” 朱玑想了想,问道:“你还能跟你的旧部联系上吗?” “有城镇就能联系上,但最好不要联系,我与他们已有一年没有联系,现在情况复杂,多一个人知道我的行踪我们便多一分危险。到时怕是还未到帝都我们已经身首异处。” 朱玑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我们只有依靠自己,你不用担心,如果一路乔装打扮,安全到达应该没有问题。” 悟之点头称是,然后又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才启齿问道:“我们路上使用的银两够吗?” 朱玑愣了一下,平常他们只是给村里人看病,村里有穷的,直接给蔬菜瓜果抵诊金,剩下的收了诊金但是也不算多。悟之这半年替她出诊,想来是清楚的,所以以为她没什么钱。 朱玑笑笑,道:“银两是够的,我师傅老人家给我留了一些。” 听此,悟之了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迅速用了晚膳,匆匆收拾了一下,带上银两,带上行装,从后院牵来马,锁上家门,两人就出发了。说起这匹马,还是师父去世后不久,朱玑为了自己方便去县城和宜安置办东西时买的,已喂养两年多,颇有些人性。 路过村子时,朱玑转到诊室,拿出准备好的告示贴在门上,大意如下:“外出游历,归期不定。” 看朱玑贴告示时,悟之倒是意外了一下,他都没有想到这个事情。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居然这么快速。 其实他不知道,朱玑因为职业习惯的原因,做事从来不拖沓,雷厉风行,行动迅速、动作快捷。 贴上告示,两人正准备离开,阿壮来了,看朱玑两人背着包袱,门上还贴着告示,急着问道:“先生要离开么?” 悟之点了点头,道:“阿壮,我和你师娘要出门一段时日,这诊所就交给你了,里边桌子右边的抽屉里给你留了些银子。”他手指了指诊所的门,银子是刚才朱玑放在里边的,还附了字条。 阿壮急道:“阿壮不要银子,阿壮想要跟先生走。” 朱玑上前拍了拍阿壮的肩,道:“阿壮走了,何人来照看诊所呢?” 阿壮愣住,“这……” 琴瑟和谐(三十七) “你先生与我只出门一段时日,便会回来,你在村里等着可好?” 最后他们告别了阿壮,悄然上了路。 两人行至午夜时,赶到了一处驿站,朱玑掏出银子添了一匹马,分给悟之,继续星夜兼程。 天蒙蒙亮时,两人便已到了宜安。宜安是墨国西南方的一个大都城,是整个西南方的枢纽。尽管天色尚早,街道上已经是稀稀落落有了来往的行人,沿街卖早点的铺子和摊子也已经坐着好些客人了。 朱玑这两三年,因为要采购书籍及其它用品,倒也来过若干次,所以对此地不算陌生。 两人在一个小摊上,简单要了稀饭和包子正坐下在吃,便听得有人小声在说:“知道吗?昨晚我二弟刚从帝都回来,他说二皇子遇刺了,性命难保,帝都人心惶惶地,许多人都说,要天下大乱了。” “什么?二皇子遇刺?” “嘘,,,,小声点,小声点,,,,,,” 朱玑停下来,看了眼另桌的那几个人,然后望着悟之,后者脸色煞是凝重下来,忧心忡忡。见此,朱玑提醒道:“夫君,快些吃完,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家中孩儿正病着呢。” 听此,悟之回过神来,看着碗里的饭,愣忡一瞬,悉数将饭两三口倒进嘴里,放下碗,对朱玑说道,“走吧。” 朱玑此时也已吃完,包上多买的留到路上吃的包子,准备跟悟之继续赶路。 正要上马背的悟之踌躇了一瞬,转过身对朱玑犹豫地说道:“要不我们买一个马车吧?你银两够么?” 朱玑打量了他的身体一眼,他身体自来不好,虽说经她调养后,已经好了很多,但是要这样连续星夜兼程策马奔跑,确实有些艰难。 她皱了眉,有些犯难,现在正是赶时间之际,如果不尽快赶到,恐怕就来不及了。于是问道:“你不行了?” 悟之忧虑道:“倒不是我,再怎么说我也是男子,虽说以前身子确实弱,但经你调养,这大半年未有再犯过病,身体也好了许多,这点苦熬也熬得过去,我只是怕你太受累了坚持不下去,出了宜安,想要再买马车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朱玑愣了一下,随即淡笑了一下,十分肯定地说道:“我没有问题,倒是怕你受不了这样日夜兼程。”笑话,这点都能难到她么?那做杀手前的那些年的训练真是白受了,师傅那老头的内力也是白给她了。 悟之恨望着她,“真没问题么?余下这几天会很辛苦的。”他有些过意不去,但是当下时间偏偏又对他至关重要。 “如果真受不了,我也不是不吭声的人。你不必挂怀,我不会有问题。” 听此,悟之想想也是,她向来从不肯委屈自己半分的,于是说道:“那我们就上路吧。” 一路上,悟之心事重重,朱玑也不再打扰他,两人闷着头,不眠不休地赶路。 出村子后,因为之前寻悟之的那些人见过朱玑以前戴过的那张面皮,如今这张面皮悟之在戴,所以朱玑给悟之戴面皮的脸上又画了一层妆,贴了胡子,作了一番修饰,与原来那张面皮呈现出的面容完全不同。 琴瑟和谐(三十八) 她自己的脸上也修饰了一番,遮掩了原来年轻清秀的面容。于是二人靠着两张已到而立的普通夫妻的样貌,低调地在路上行进了六七个昼夜后,终于到达了帝都城门外。 当然这一路也并不是一路无波,出了宜安的第二个晚上,他们就遇见了一小撮寻吃食的土匪。几个彪壮大汉看见他们,眼睛发着光,仿佛他们就是即将到口中的美食似的。 悟之当时脸上一片绝望与死灰,朱玑在旁轻声对他说了声:“无妨。”后,雷厉风行斩杀了几个土匪,他顿时震惊了,继而脸上闪耀着绝望后重生的欣喜。 朱玑淡然地笑了笑,然后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这时候朱玑的心里感到轻松与开心,虽然面上她依然是淡淡冷冷的。 以前她的技艺是拿来杀人的,那是一种结束人生命的孤寂与冷漠,而今天她平生第一次用了它们来救人,给人以生的希望,她从不晓得居然是这样的开心和愉悦。 感觉自己一下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心境,这种心境虽然让她有些不适应,但是那种开心与愉悦却是真实存在的。 悟之跟上来,叹道:“我竟不知你会武功。” 朱玑淡淡一笑,道:“我也没有说过我不会。” 悟之想想,道:“那天,我问你,,,,,,,”说到后面自己没了言语。 朱玑打断他,说道:“你问我,那是谁的剑,我说是我去世的师父的?” 悟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是了,当时朱玑只说剑是她故去的师父的,却并没有说她不会使,是自己疏忽了。 后来路上他们还遇上了些小波折,但都被朱玑三两下轻松摆平,就这样他们有惊无险地到了。 帝都城门重兵把守,守卫森严,朱玑观察了半天,发现只有往城里送菜、送米的马车准许出入,其余人皆被挡于城门,不准进出。 朱玑皱着眉,问悟之:“可有办法?” 悟之脸上微微透着焦急之色,摇摇头,道:“如今不知城中情况,我们不能冒然前去暴露身份。” 才几天,他的脸已经瘦了一圈,这两天越是靠近帝都,他越是沉静,估计就是人们说的近乡情切吧。这种情感无论是朱玑以前的生活,还是误入这时代的生活,都是从未经历过、感受过的,所以她也无从开解他,只沉默地伴在他身边,拼命赶路。 朱玑点点头,道:“看这城门守护如此森严,你父皇和二弟应该还未,,,,”她看着悟之不再往下说。 悟之默然点了点头,又转而问她:“你可有办法?” “有倒是有。”悟之略带惊讶地看着朱玑,这一路他是知道朱玑的本事的,可是再厉害,要想穿过重重森严的布防和守卫也绝非易事,再说还要带上一个没有任何武功的他。 只见朱玑胸有成竹地一笑,说道:“我们晚上再来。”说完拉着退入旁边的树林深处。 不知怎的,他就相信了她,相信她一定能带着他安然回到皇宫。这一路若是没有她,恐怕他早已身首异处好几次了。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是么? 琴瑟和谐(三十九) 是不是当初她也已经预鉴到了这些,所以才那么轻易答应跟随他回帝都的?是不是她心中亦是有他的?…… 但,,,,如果回宫,他和她……想到这儿,心里既高兴又惆怅又担忧。她那么特立独行,他该拿她怎么办呐?唉…… 帝都城外有一大片树林,茂盛无比,悟之带着朱玑转进了树林。 路上,沉默了一路的悟之小声跟朱玑说起了他的往事,不知怎得,他想说与她知道,那些沉寂在他心里深处的从未跟任何人说起的往事。他话语低沉,渐渐沉湎于其中。 那时候他还小,少不更事,常带着宇黎来这片树林玩耍。每次来这里,父王都命人把这片树林团团围着把守起来,让他们可以无所顾忌的玩耍,这片树林成了他们的乐土。 树林深处有一个小山胚,山胚下有个山洞,那个山洞是宇黎与他无意中发现的,这里只有他们俩知道。 那年,他十岁,宇黎八岁。有一天,宇黎顽皮地要他带着他甩掉跟来的护卫来吓唬他们。于是刚学会武功的他仗着自己有武功拉着宇黎东躲西藏,后来真的甩掉了护卫。 不觉间两人跑到了树林深处,突然他们发现了一只小白兔,他追着要捉住小白兔送与母后。 “哥哥,等等我,哥哥等等我。”宇黎在他身后喊着。 “宇黎,你在那里等着我,我要捉住小白兔送与母后。”他脑海里满是母后看见小白兔时欣喜的样子。记忆中母后总是很少对他笑,因此他总是很努力,努力地做到最好,可是母后仍然很少有笑容给他。母后最喜爱小白兔,如果他捉住小白兔送给母后,母后肯定会很高兴的。 正当他随着小白兔攀上山胚时,突然,身后一股冲力,他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人已被那股冲力冲出山胚顶,掉下山胚。 “哥哥!……”追到山胚下的宇黎慌张地大声呼喊着。 坠落时,他看见宇黎正冲向自己落下的地方。待将要落地的那一霎那,宇黎刚好赶到,然后,,,他撞到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四周一片昏暗,宇黎坐在地上把他抱在怀里低低哭泣着。 “宇黎,,,,,”他困难地唤了一声。 “哥哥!你醒了么?”他的小手笨拙地抚摸着他的脸,“哥哥,你怎么样?” “宇黎不哭,,,,,哥哥没事……” “我们这是在哪里?” “哥哥,你掉下山胚了,流了好多的血,呜呜……” “宇黎不哭,我刚才掉下来时,砸到你没有?”他记得掉下来时,宇黎正冲向他。 “没,,,,没有,宇黎好好的,哥哥没有砸到宇黎。”宇黎朗声说道,听此他心里放心了不少。 “我们还在山胚下吗?”他喘着气又问道。 “嗯,我们还在那个山胚下,刚才下大雨了,我发现了一个山洞,于是我把你移了进来。” 琴瑟和谐(四十) 他听了听,果然外面是倾盆大雨的下雨声。脑中刚想起什么要说,还没说出口,他又昏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洞里已经完全漆黑一遍,外面此时没了声响,想是雨已经停了。 黑暗中寂静得能清晰听见每一声虫鸣,他动了动嘴唇,“宇黎,,,,”宇黎没有回应,似乎已经睡着了,“宇黎,,,,,”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宇黎突然被他叫醒,惊慌地摸着他的脸。 “宇黎,我没事,就是渴了,你能到洞外接点雨水给我吗?” “好。”宇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他挪到地上躺下。隔了一会儿,他还没听见宇黎有动静,急问道:“宇黎你怎么了?” “没事。”宇黎轻快地说道,“就是坐久了,腿有些麻了。”他默了下来,他知道,地下那么潮,宇黎一直坐着把他抱在怀里,岂止是有些麻了。 又隔了一会儿,他才听见宇黎摸索着走出去,刚走到洞口,他停了下来,“可是哥哥,雨已经停了,,,,” “你去采集些带雨水的叶子就行。” “哦,好。” 一盏茶的时辰,宇黎转了回来,他摸索着挨近他,“哥哥,水来了。”说着,用手摸了摸他的唇所在的地方,“哥哥,张嘴。” 他依言张开嘴,一串水滴如甘泉一般滴入他的嘴里。 “哥哥,够了么?不够我再去取。” “够了。你也喝些。” 宇黎答道:“刚才采集的时候我已喝了一点。” 饮了水,他感觉自己精神了些,“宇黎,这么久没有人来找过我们么?” “之前一直在下雨,雨声很大,听不清楚,后来,,后来,,我就睡着了。”宇黎有些难过地小声说道。 “没事,宇黎。”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宇黎,你还有力气么?” “有,哥哥,你要干嘛?” “我们一定要出去,才能尽快找到护卫。”这洞里这么潮湿,说不定会有蛇,还是早些离开这里比较好。 “你背得动我么?”他问宇黎。 宇黎踌躇了片刻,方说:“哥哥,我当然背得动,你放心好了。” 之后宇黎背着他,爬出洞,走了很久,才被护卫找到。当护卫把他从宇黎背上接过来时,宇黎却昏了过去。 太医来诊治时说,他的手臂断了,且受了寒气,发了烧。 这时他才知,当他落地时,宇黎冲向他,欲用身体垫在他身下,结果手臂被压断了。但是他居然为了不让他担心,什么也没告诉他。后来,为他取水时,因为没有找到大的叶片盛水,他便把自己的衣服浸湿在不远处的溪水里以取水。湿衣穿在身上,后来又干了,才受了寒气。 当他知道这些原委后,揪着心哭了一场,带病在宇黎身边直守到他退了烧,能笑着吃东西了,才罢。 因为这次事故,他自己砸断了心脉,终生不能再习武,但是一想到宇黎为他所受的苦,他就不觉得这个事情有多了不起,所以以致以后很多年,他都没有为不能习武而感到任何遗憾。 琴瑟和谐(四十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远?故事到最后,他沉静了下来。 朱玑沉默地听着他的陈旧往事,没想到绝杀他的亲弟弟与他居然也有这样一段往事,无怪乎他被刺杀后,反应那般。人从来只会被最亲的人所真正伤害到,不是么? 两人在林间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他说的山胚下。悟之拨开树叶,一个山洞显现在两人眼前。 悟之打量着眼前熟悉的山洞,一切还跟以前一样,他走了进去,熟练地走到山洞深处,转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口锅和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着米。 山洞后面不远的地方有条小溪,以前他来时便让贴身仆从小安从那里取水做饭。那件事以后,每每他心情不好时,便会来此,而宇黎却再也没有来过。 朱玑走进山洞,随便拣了个地方坐下,瞅着悟之熟练地架锅,不禁想起他才开始做饭时什么都不会的样子,唉,一场变故真是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这里地方倒是不错,可以吃点东西,然后好好歇息一会儿了。”她说道。 悟之点了点头,“以前偶尔会来这里呆一呆,为了不饿肚子,便储藏了些粮食在洞里。因为洞口有树遮挡,所以这个洞很隐秘,从未被人发现过。” 朱玑上上下下打量了山洞后,点了点头。 洞内瞬间沉默下来。 没一会儿,悟之把锅架好了,站起来,“这后面有条小溪,我去淘米,你去么?”此时他的脸色已恢复往日的宁静,温文尔雅地望着她。 她纵身跳了起来,“好啊,正好去洗洗脸。”她摸了摸脸,好几天没有好好洗过了。 二人往山洞后方走去,走了不久果然看见有一条小溪,清澈见底。朱玑这几天忙于奔波,没有好好洗过一次脸,更别说洗澡。悟之也是好几天没有清洗,奇怪的是,这个男人身上居然仍然有香味,不愧是皇子皇族。朱玑乱七八糟地想着事,一边就着清凉的溪水仔仔细细洗了脸。 洗了脸,她又脱了鞋子,准备把臭了几天的脚也仔细洗洗。上游的悟之这时已经淘好米,见朱玑脱鞋子,摇了摇头,回山洞去了。朱玑无所谓地脱了鞋子洗起脚来。 等她慢条斯理洗完,晃荡回山洞时,悟之已经煮好了米饭。就着白饭他们填饱肚子,这时还未过午时,朱玑便提议补会儿觉,养养神,晚上还有大事要做。 悟之点点头,又跑到山洞深处,抱了被子,朱玑一看笑了,“还真是齐备!我倒是忘了这里好歹也算你的‘行宫’。” 悟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埋着头铺整被子。麻利儿地,被子铺好了,朱玑一看,只够一人安睡,“没有多的了?” “只有这个。”悟之抱歉地说道。 朱玑狐疑地看着他,“那你每次来你的仆从歇哪里?” 悟之一愣,想了想,这女子果然敏锐,见到有锅有米就能推断出他有带仆从来,是啊,以前都是小安在弄,那时他什么都不会,而如今小安已经不在了,他也学会了许多东西。 琴瑟和谐(四十二) 他眼里闪过一丝悲痛,“他每次都不睡,守着我。” 朱玑看他的神情,便不再多言。 他望着朱玑道:“你睡吧,我坐会儿就行。” 这些天两人都日夜兼程,万分辛苦,再不休息怕是不行了,接下来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有精力可不行;再说,以前做杀手时累了在哪里都能睡,那管旁边周遭的环境,有个男人在旁边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走到床铺的一侧,对悟之淡淡说道:“我们都睡,将就凑合挤挤。再不休息,晚上怕是坚持不下来了。”说完看了一眼悟之后,在床铺一侧,侧着躺下了,听悟之说道:“如此,我去洗洗再睡。” 朱玑不再理会,因为实在又累又困,片刻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被人抱得严严实实,熟悉的淡淡体香萦绕在鼻间,她心里一愣,想推开他,却最终没有动作。睁开眼睛,洞里一片黑暗,想必已经入夜。又躺了一会儿,她小心推开悟之起身,拿了包袱走了出去。 来到小溪边,她迅速脱了衣服准备洗洗身体,好歹今天晚上要进皇宫,也不能太邋遢才是。 等返回山洞时,悟之已经把中午剩下的饭热好了。朱玑看了他盛好的饭,走过去没吭声,端起来吃将起来。悟之见她湿着头发,眼睛闪了闪,没说什么也坐下吃饭。 这几天,为了安全,每每小憩的时候,朱玑都让自己与她靠在一起,悟之知她这是为了要保护他,心里虽觉别扭但是也欢喜两个人这样挨着。不过这几天为了拼命赶路,实际上他们休息的次数也不多,所以像今天在山洞里这样放松地抱着她在怀里睡那么久,那么亲密那么静谧那么单纯,实在是令他满足不已。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片黯然,以后像这样的情形怕是再难得了。他抬头看了眼朱玑,后者无所知觉地埋头扒着饭,悟之的黯然又增加了几分,这么要强的一个女子必不会委屈自己在皇宫里。他该拿她如何办? 用过饭,朱玑让悟之收拾一下,准备半夜里行动。说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们随身带的包裹根本都没怎么打开,也就只是收拾一下洞里悟之原本藏的东西。没一会儿,悟之就把锅碗重新收藏起来,只余石头上铺的床被。 吃了饭,朱玑便重新窝进被子里躺着,准备再睡一会儿。 悟之在洞里,来来回回地跺着步,眉头紧锁,朱玑知道他在担心,在忧虑,于是说道:“你不趁着这会儿有时间再睡会儿,后面怕是你想睡也没时间睡了。” 有一个担忧朱玑一直没说,想来怕是悟之自己也是清楚的,既然宇黎被刺,另外两国怕是很快就要向墨国开战了。 悟之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默默地打开被子躺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默默把朱玑紧紧抱在怀里,把脸埋在她刚刚洗过的发间,安心又难过,但是责任与儿女私情面前,他没有选择,他唯有担起那副重担。 琴瑟和谐(四十三) 朱玑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颤栗与两难的痛苦,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她转过身,静静地端视着卸去面皮漏出原本容颜的他。 曾经她是个杀手,不懂什么是爱,只以为与风的相互照顾、相互关爱就是爱了,可是直到碰见悟之,她才慢慢懂得,男女之爱除了相互照顾、相互关爱,还有砰然心动,还有不受控制的情动,还有心意相通,还有无声的默契,还有看见他就无比的欢愉…… 如今她终于懂爱了,可是还未真正拥有过,便要失去了。悟之眼中的纠结与担心若说以前她一定是不懂的,但是经历那么多以后,她懂了,可是懂了又能如何?最后注定还是要失去。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贴上自己嘴唇,一点一点吻去他的泪。 悟之震住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的呼吸声渐渐粗了起来,紧紧抱着朱玑,嘴唇吻上她的,肆意侵略掠夺那份美好甜蜜的柔软。 朱玑气息不稳地承受着他的粗暴,渐渐地回应起来,山洞里充满了粗粗的呼吸声和□□的咂水声,此起彼伏。 悟之的手颤抖地移向她胸前的那片柔软,轻轻地揉挤着。体会着这陌生的欢愉,朱玑不禁呻吟出了声,悟之听在耳里犹如天籁,解开她的衣裳,手触到了那片柔软,不禁震动了,原来真心喜爱的情爱如此不同,他竟然从来不知。 唇转不由地移向她胸前的柔软,深吸了一口气,动情地□□起来,引起了两人新的颤栗。 欲望在情动之间升级,当悟之的手伸向朱玑的小腹下方时,朱玑顿时清醒了过来,捉住悟之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昏黄的灯光下,悟之望着她快滴出水来的氤氲眼眸以及潮红的脸庞,心里复杂不已,他从不知道男女之事这般美好,这般令人忘乎所以。 怔怔地望着此刻跟往常完全不一样的她,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不要放手,一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无论如何! 这么想着,他收回了手,把她敞开的衣服拉合上,遮住那一片春光,之后,他又吻上她的唇,这一次轻柔无比,缠绵悱恻。口中津液的交换,让他觉得她就是他的了,从此以后再不能分开。 可是对于朱玑,这却是一种最后的恣意,一种临失去前的放纵。她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只要身在皇室一天,她便绝不会跟他在一起,所以此刻她只想放纵自己去经历这种兴许此生都不会再有的感情冲击。 他们轻轻柔柔、缠缠绵绵、汹汹涌涌地深深吻着,期间,悟之又数回轻吻了她胸前的柔软,但只如此而已,始终没有再多进一步。情动之处,悟之最终还是受不住让她握着自己的滚烫发泄了一回。 时间就在这样的不知疲倦的反反复复里飞快流走。 他们终于平静下来时已近半夜,朱玑看看表,决定起身,悟之拉着她又亲吻了一会儿,才起身温柔地为她穿戴好衣服。 琴瑟和谐(四十四) 虽然父皇和宇黎的情况不明,但是此刻悟之除了担心以外,剩下都是欢愉,在他想来,朱玑都肯为他做到那个地步,他们无疑已是夫妻了。受着时代思想的局限,他觉得也许朱玑以后也不会轻易离开他了,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夫妻了。 穿好后,抱朱玑入怀,柔声说道:“回宫我们就成亲可好?” 感动之间,朱玑沉默不语,清醒之后她心里有些内疚,明明要分开,她却放纵自己去撩拨他,她生在现代,自然没有那些迂腐的思想,但是她知道,经过今晚之后,悟之一定已经将自己当作他的女人来看待了。 看见良久朱玑没有说话,悟之的心跟着沉到谷底,脸色暗了下来,他松开朱玑,看着她,后者脸上表情淡淡的,再不复刚才的柔情,悟之心中一惊,隐隐仿佛有些明白朱玑今晚的异常,心中有些烦躁起来。 又想想朱玑平时的冷情与特立独行,于是生生压住心里的躁动,柔声说道:“如果你不愿意,等我们先把宫中的事情处理再商量,如何?” 朱玑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柔顺地点了点头,见此,悟之也松了一口气,她没决绝,就是有希望。 等铺在地上的床被重新收拾归位后,朱玑察视一番洞里,没有遗漏,便拿出之前被悟之收拾在包袱里的仅剩的一张面皮,准备戴上,悟之伸手去阻挡,“以后你可以不戴这个么?”他想要每天都看见她的脸。 朱玑淡笑了一下,“无妨,我戴上这个帮你处理事情方便些。”悟之皱眉沉默了片刻,便不再说什么。 朱玑戴上面皮,拉上悟之道:“我们这就出发吧。”悟之点了点头。 之前他们就已商量好,此次进帝都,悟之就不再戴面皮了,一来,是朱玑有把握把他安全送到,二来,就是万一真遇到什么险境,朱玑无法护他周全了,悟之亮出身份兴许也还有一线生机,毕竟现在二皇子命在旦夕,墨国上下只有保住悟之完好,三国之战才有可能幸免,墨国也才有可能不面对亡国之灾。 所以晚饭后悟之收拾东西时便把两张面皮都收拾进了包袱里。朱玑想着以前是没有法子,现却觉得有另一幅面皮可以扮做自己的样子,有些不舒服,于是她又重新拿出那张酷似自己的面皮,很郑重其事地对悟之说道:“这面皮,以后你也用不着了,还是毁了吧。”不等说完,面皮就已经被她扔进篝火里,兹兹地卷成一团,瞬间燃烧起来。 悟之在旁,眼睛闪了闪,最终什么也没说,静静看着在火堆里燃烧的面皮。 两人在夜里行进了半个时辰,来到了城墙下。朱玑看了看悟之,打了手语,无声说道:“在这儿等等。” 悟之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之后朱玑跃上墙头观察了一会儿才下来,她低声说道:“我们要从这里进到城里去。” 悟之点点头。 朱玑说完摸向悟之的腰,在悟之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朱玑已经揽着他飞身跃上城墙暴露在月光里。 回宫(一) 被女子抱在怀里,悟之心里有些憋屈,但又无法,此时他的脸都胀红了,沉默地挂在朱玑的身上。 朱玑跃上城墙后,又迅速跳上城墙下十几步外的一棵大树上,隐蔽进树上观察下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果然等来一队巡逻的士兵。 等士兵一过,朱玑带着悟之跳下树,迅速隐进夜色里,这是她的职业本能,潜伏中行进是她技艺中为之骄傲的一个强项。 按着悟之指的方向,一个时辰后两人已经成功摸到了悟之父皇的寝宫里。当他们俩悄无声息从窗户跳进内殿时,老皇帝正昏躺在床上,不知死活。旁边坐了一个脸色木纳的中年妇人,妇人憔悴不堪,尽管如此也没有损减她的美貌。 悟之神色激动,立刻就要冲上去,被朱玑及时止住。悟之一年前被绝杀,目前宫中形势又异常复杂,因此朱玑决定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行动,而且悟之是听不到的,刚才进来之前,她隐约听到妇人在说什么不是他/她的母亲之类的。 这些皇宫秘闻本是非常隐秘的,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可能有些事情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悟之被害的事,虽然她从未问过他,但并不代表她不揣测,想来想去,无非就是那些事,不会新鲜到哪里去。 所以她拉着悟之躲在纬纱的阴影里。 那妇人盯着床上的老皇帝,低低倾述着:“仲渊,你知道了所有这一切,会不会说我狠毒?如今你也要离开我了。你很开心吧?要去见姐姐了。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你一定很开心吧?终于你们可以团聚了。这是不是我的报应呢?我害死了姐姐,害死了宇丘,害死了仲渊你,如今宇黎也要死了,是不是我的报应到了? 仲渊?仲渊?我花了一生的时间来爱你,可是你却从来都在敷衍我,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既然这样,我就杀死姐姐的孩子。你能怪我么?我没错,对不对?我只是心里不平,不平,真的不平呐!凭什么我爱你那么深,却只能得到你的敷衍? 我不需要你的敷衍。我要报复!你不是喜欢姐姐么,我就杀死她,你不是喜欢宇丘么?我也杀死他。他们都死了,我以为你就是我的了,却没想到宇黎,,,,,我的孩子,我仅有的骨血,我的宝贝他会背叛我,会有了异心!那个贱人,一定是那个贱人! 仲渊,宇丘是不是很可怜?他一直以为我是他的亲娘亲,他一直都想得到我的爱护,可是我就是不给他,一丝笑容我都不会给他。他做梦都没想到我这个‘娘亲’整天心心念的都是怎么要他的命;他一定做梦都想不到蕊颖会……” “娘娘,娘娘,黎王殿下他……”突然一个太监从门外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那个妇人立刻僵硬地站了起来,手指颤颤指向太监,“我皇儿怎么了?” “黎王殿下又吐血了,太医说,,,,太医说,,,,” 回宫(二) 太监的话还没说完,妇人已经踉跄着奔了出去,太监也紧随其后离开。殿内瞬间空寂下来。 此时朱玑仍紧紧拉着悟之的手臂,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目光有些呆滞。 朱玑拉了拉他,轻声道:“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悟之定了定心神,眼中恢复了些清明,拉着朱玑急忙几步走到了老皇帝床前,“快看看,我父皇怎么样了。” 朱玑伸出手,撑开老皇帝的眼皮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又细细把脉。悟之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 老皇帝面色灰暗,两颊凹陷,形容缟素。朱玑神色凝重,最后她抬头看向悟之,面无表情地轻轻摇了摇头。 悟之脸色苍白,嘴角微微颤抖,“还是没赶上吗?” 朱玑揉揉眉心,静静地看着悟之,说道:“你父皇中慢性毒药长达大半年之久,毒性早已侵入内脏,再无转还的余地。” “大限也就在这一时半会儿了。”朱玑看着他眼里的哀伤与沉痛,无能为力,“我可以用针唤醒他,但只能维持一柱香的时间。” 悟之点了点头,无力地滑坐到床榻上。 良久,他只是那样静静地握着老皇帝干枯的手,颤抖着细细地抚摩着,一遍又一遍,泣不成声。朱玑默默地站在一旁,这种失去至亲的痛,她是没有经历过的,因为她是孤儿。但是看着这样的悟之,她心里也是难过之极。 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有什么事需要办的,得抓紧时间了,要不然怕是,,,,,” 悟之拭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往外面走,“来人!” 外面寂静一瞬后,有人走了进来,颤颤巍巍地。 “妈呀,鬼呀!真有鬼呀!”人进来后又旋即风叉叉地跑了出去,外面开始哄闹起来,“我就听见像是太子的声音嘛,妈呀,难道太子回来看皇上了?” 听此,悟之阴沉着脸跟着踏步走了出去。 “睁大你们的狗眼睛看看,本太子哪里是鬼了?妖言祸众!再如此散播妖言,杖毙!” 朱玑从来没有听见过悟之如此动怒,平时他都是温润如雅,一片和煦委碗,现在她实在想象不出他此刻的样子。 外面的声音慢慢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说道:“好像真的是太子殿下?”另外一个人回答:“确实是太子殿下!”其实这些人心里想的是,即使是鬼,他们也没有办法反驳什么了,他们以前不敢忤逆他,现在就更不敢了,不管他是人还是鬼,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谁叫人家是太子呢。 不管怎样,悟之是把场面给镇住了。 朱玑听到外面顷刻又变得嘈杂起来,“真的是太子殿下!真的是太子殿下!” 隔了一会儿又听到外面有人下跪的声音,接着听他们齐声说道:“奴才们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千岁,千千岁!” 悟之没有应声,外面又归于平静,没有一丝声音。 又隔了一会儿,方才听见悟之冷静威严地说道:“有一件事情我需与大家说清楚。” 回宫(三) “本宫知道你们都是皇后的人,因此想必现在的情势你们也都清楚的很。二皇子如今命在旦夕,皇后娘娘也是自身难保,你们的命如今都在本宫一念之间,所以你们最好是想清楚了,站好了队,再做事。” 他顿了顿,接着道:“想想你们也是身不由己听命于人,故而之前你们做了什么,本宫不予计较,待宫中平息之后,你们中若有人想出宫的,本宫承诺赦免你们毫发无伤地活着出去,并送他出宫安置的银两。” “但,若是,从现在起,谁要是再不一心一意做事,到时就休怪本宫不客气,你们的命是小,牵连到你们至亲就不好了,你们说是与不是?” 隔了一会儿的沉静后,才听到众人说道:“奴才们不敢!必一心一意伺候太子殿下。” 悟之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才说道:“都起来吧,皇上已经醒来,本宫还有事情要交待你们去做。” 接着又是一阵砸了锅的热闹,“皇上醒了?” “啊,,,皇上醒了?!” 朱玑听到悟之咳嗽了一声,外头的人这才又静了下来,也不知做戏的有多少?真心高兴的又有几何?皇宫里历来都是王权最集中的地方,人人背后都有可能隐藏了一个势力,因此,在这里大约听见的看见的不一定都是真的。 接着悟之低低地吩咐他们的差事,吩咐完后悟之折了回来,与朱玑静静坐在老皇帝的床旁。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朱玑听到外面有太监唱到:“曹大人、董大人觐见!” “卫、张大人觐见!” 朱玑望了一眼悟之,悟之亦朝她看过来,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下针了,然后沉声对外面道:“宣!” 在朱玑开始施针的时候,四位大人已陆续进殿跪下。这几个人肯定做梦都没想到太子会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所以在进殿扫视室内情形的那瞬间,几个人都震惊了,站在那里忘了动作。 悟之沉静地淡淡道:“怎么?几位大人不认识本宫了么?” 几位也是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臣子了,应变能力自是不在话下,几位瞬间便反应过来,道:“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悟之唔了一声,说道:“你们且等等,皇上即刻醒来,还有话吩咐你们。” 众人道:“是。”看朱玑在给皇上行针,彼此望了一眼,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静静跪在当场,悟之也未有唤他们起来的意思。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老皇帝果然幽幽醒了过来,睁开浑浊的双眼,看见悟之正跪在床畔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唤他:“父皇……”无语竟凝噎。 老皇帝不敢置信地望着悟之,无力的眼睛一下亮起来,灼热地眼光炯炯有神,嘴巴兮了兮,最后说出两个字:“皇儿?”悟之点了点头,拉着老皇帝抚上自己的脸颊,老皇帝一下子热泪盈眶,眼中无比欣喜。 老皇帝说道:“朕-不-是-做—梦-么?”他的声音沙哑晦涩。 回宫(四) “父皇,不是梦,是儿臣不孝,回来晚了。”悟之低泣起来。 “回-来-就-好。”老皇帝欣慰地挤出一丝笑容。 随后,老皇帝的视线转向朱玑脸上,眼神中有淡淡的赞赏,朱玑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他又转向跪在地上的四个大臣,慢慢挨个把他们看了一遍。 说道:“你们都是我最贴心的老臣子了,既然太子把你们唤来,以后你们就好好辅佐太子,不得有二心。树清叛逆,兴我墨国!” “太子大难不死,想来自是天意如此,朕相信太子会做的比朕好!” “臣等定不辜负皇上和太子殿下。”四个臣子齐声哽咽着说道,边撅起袖子拭眼泪。 正在这时外面的太监唱道:“皇后娘娘到!”。 老皇帝的眼神瞬时暗了下来,“宣她进来。”话还没说完,皇后已经走了进来,再不复之前的憔悴与疲累。 当她走进殿内,看到清醒的老皇帝,以及跪在床畔的悟之,她的脸瞬间变了几次颜色。一瞬后,她平静地走了过来,“皇上,您醒了吗?臣妾真是担心死了。” 室内五人应答,老皇帝默了一会儿,才沉沉说道:“皇-后,接-旨-吧!”老皇帝说话开始有些不稳,朱玑皱了皱眉,望向悟之,悟之此时也正看向朱玑,看见她如此表情,脸色暗了下来,他父皇的时间不多了。 皇后的脸色瞬间惊变:“皇上?” 老皇帝叹了一口气,对皇后说:“跪下!” 又沉沉道:“赐酒一杯。” 一个太监端来一杯酒,奉到皇后面前。 皇后怔了一瞬后,呵呵笑了起来,继而变成大笑,突然她一抬衣袖,挥落了太监手中的盘子,“狗奴才,这么快就爬上新主子了?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然后转向皇帝说道:“你想要我死?好!好!好!那得看看你还有没有这个本事!来人!把太子给我拿下。”话没落音,朱玑人已经串了过去,只在一瞬间便点了皇后和四个臣子以及那个太监的穴。 她利落地把皇后推给悟之,悟之手上多出一把刀来,架在皇后的脖子上。两个配合默契,所有这些只在那一瞬即完成,等外面的人扑进来时,殿内的形势已经完全在他们掌控之下。 朱玑长身站立,冷冷地看着持剑拿枪冲进来的人,带头的果然是上次那个督尉,当他看见皇后身胖的悟之,他的脸色亦是变了几遍。 趁他分神之际,朱玑已经飞出一只银针,就在一瞬间已刺中他的死穴,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朱玑,“是你!”说完就向后倒下。旁边的侍卫一愣,还不清楚情况,惯性地立即扶住将倒下的督尉。 “督尉大人死了。”有人发现这件震惊的事,曾经督尉大人就是他们的天,督尉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就在突然之间,对方怎么动的手都未看清,督尉大人就已经亡了。 这带给他们的震惊和害怕那就不是一丁点了,顿时他们不安地躁动起来。 朱玑抽出剑,剑上闪着冰冷的气息,站在悟之身旁,冷冷地看着他们,那些侍卫齐齐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她。 回宫(五) 她冷冷一笑,“抬起你们的狗眼看看,躺着的是谁?你们又是谁的侍卫?” 顿了一瞬后,又道:“你们的督尉大人已经死了,你们的二皇子殿下也被敌国的刺客刺杀,生死未卜,等着我去救他的命,你们的皇后……”她看了一眼皇后,皇后的脸死灰一片。 她转过头继续说道:“想来你们也是听命于人,并无大过,如果你们现在悬崖勒马,将功补罪,皇上和太子殿下仁慈定会饶你们一死,饶你们家人一死,该何去何从,你们不妨仔细想想。” 她浑身散着死亡的气息,震聂住了这些刚刚失去头领的侍卫。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继而又冷冷看向他们,“我的本事刚刚你们才见识了一点点而已,如若好奇还想再看看,我倒是不会吝惜。” 不说这些侍卫,就是当场的每一个人都被震住了。那些侍卫们犹疑地看了看朱玑,互相又望了望,看向太子和老皇帝。 朱玑望了望悟之,又望了望老皇帝,老皇帝点了点头,“朕和太子可以饶你们不死,但从此以后你们必须听从于太子殿下,如再有不轨之举,诛九族!” 侍卫中间一片静寂,朱玑脸上满是轻松和自信的神情,端端看着他们,只是暗里握剑的手又紧了紧,她知道这外面都是他们的人。 “不要信‘他’的话,‘他’都是糊弄我们的,他们不可能赦免我们!这外面都是我们的人,现在就杀了他们,救出皇后娘娘。”侍卫中有人说道。 人群一下又开始骚动起来。 朱玑冷冷一笑,“这位兄台说的没错,外面都是你们的人,可以扑进来,但是你们不妨试试,看能不能从我手里救出皇后,看能不能杀得了太子殿下!” 她嗤笑了一声,“你们可真是让我小瞧,本以为能混到皇宫,诸位定是聪明之人,没想到却愚笨至此。”众人被说得一愣。 “你们也不想想,二皇子为什么会被刺杀?没有二皇子,如果再没有太子殿下,皇室必为皇位争得你死我活,谁会得利?”她扫视了众人,众人皆沉默。 “必然是宣、正二国!他们必趁机发兵侵占墨国,瓜分墨国,到时国破家亡,你们的家人又如何能幸免一死?即使侥幸不死,亡国之奴又是好当的么?为今之计你们只有保太子殿下无虞,墨国不乱,才有可能度过眼跟前随时会来的危机。” 她睨着众人,“如今你们却说要杀太子殿下!”她冷冷一笑,道:“不是愚蠢,是什么?就算不为你们自己,为了你们家人也应该保住太子殿下,不是么?”她好整以暇地端端看着众人。 对方人数太多,她只能采用攻心之计,希望他们不要太愚笨,分不清轻重。 侍卫们陷入沉默当中,就连刚才说话的那人,也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站在最前面的侍卫官领头将剑插进剑鞘,干净利落地跪下,旁边的、后面的都一一跟着跪了下来。 回宫(六) “臣等愚钝。先生说的有理,令我等羞愧不已。如今臣等在此发誓,从此以后必不敢再有异心,必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太子殿下。” 殿内沉默了一会儿,老皇帝才抬了抬手,道:“念在你们也是一时糊涂,受了皇后和二皇子的蛊惑,朕与太子这次便不再追究,饶了你们,再信你们一回,但是自此之后没有下次,你们好之为之!” “陛下、太子殿下仁慈!臣等必将将功补过,以谢陛下与太子殿下的赦免之恩。”众人叩头道。 “如此,暂且信你们一回,再给你一次机会,有官职的连降两级,没官职的每人扣半年月例,都退下吧。”悟之此时说道。 侍卫们又磕了头谢了恩,方站起来有序地迅速退了出去。 一场□□消弭于无形。 朱玑低头凝思,看来二皇子确实也算是个厉害角色,难怪悟之会被他所害。这些人……只要二皇子还活着,恐怕他们也不会是真心投诚,如今此般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想到这儿,她看向悟之,悟之似明白她所想,微微对她点了下头。朱玑也了然地点了点头。 老皇帝此时动了动手,悟之松开皇后,收起短刀,凑过去,“父皇,您要什么,儿臣给您拿。” 刚才一番折腾下来,老皇帝已用尽力气,此时已是频临衰竭,他艰难地抬起手,最后指向床旁的脚踏,悟之挪开脚踏并未发现什么,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老皇帝,老皇帝的手仍然指向脚踏所在的地上。 朱玑突然想到什么,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最后敲到有一块砖发出空响的声音,朱玑用剑小心地拨开砖,发现一个木盒子。 朱玑拿出盒子递给悟之,悟之接过打开,里边是玉玺和一个兵符。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皇后和二皇子没有急着弄死老皇帝了。 老皇帝欣慰地笑了,视线转向一直立在一边的皇后一瞬,又慢慢转回来,看着悟之,缓慢说道:“皇儿怪父皇了吧?若不是父皇一再纵容宇黎,他也不会干出这等忤逆之事,也让你吃了许多苦,都是父皇对不住你。” 悟之跪在床前凝噎,:“都是孩儿不孝,回来晚了……” 老皇帝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安子跟随朕几十多年了,这次出了事一直被皇后和宇黎看押着,想来必是吃了很多苦,宇丘你找到他以后治好他的伤病,等事情平息后你就送他回乡养老吧。” 接着又叹息了一声,“哦,对了他家乡也没人了,要是他不想出宫,你就赐给他一个闲职终老吧,也不枉他跟我一场……” 最后目光转向朱玑表情不明,瞬间后开始涣散……然后就这么去了。 在那一瞬,朱玑的心跳了一下,老皇帝最后的眼神居然是放在他身上,想了想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唏嘘不已,皇家的人,即使你真心帮助他,他也觉得你必是有所图,也许老皇帝闭眼那一刻也觉得她是悟之身边的隐忧吧? 回宫(七) 想起悟之也是皇家的人,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质疑她呢?会不会也会防着她呢?想到此,心里不由得黯然了下来。还是等平息以后早早离开吧。 悟之跪在老皇帝的床旁,把头埋在老皇帝的手臂上,无声而压抑地啜泣着。 四个大臣这时也跪在地上开始呜呜哭了起来。 刚才为了怕皇后出声惑众,影响他们掌控局面,朱玑一并点了她的哑穴,这会儿见她在一旁怒目而睁,脸色顷刻涨红了,朱玑想想已是无碍,便上前解了她的哑穴,又解了其他几个人的穴。 哑穴一解就见皇后吃吃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死了,,,,真的死了么?你以为死了就了了么?呵呵……”笑声在充满啜泣声的寝殿里显得尤为突兀,却没有人去搭理她。 笑了好一会儿后,她又开始唱起了歌,咿咿呀呀地,像是童谣,“一片小花儿,,,,,长在山那边,,,,呵呵……”她的声音回荡在宫殿里,显得单调而空洞。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朱玑走近悟之将他扶了起来,悟之揩干了眼泪,转过身,冷冷说道:“来人!将皇后拉下去关起来。” “是。”外面走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领头的,朱玑曾在屋舍见过,后面还有两个,上次也是见过。 见来的人,悟之皱了皱眉,问:“齐瑞庭人呢?” “回太子殿下,齐总管一家被削职流放到了蒙塔。”领头的那位侍卫官的激动地哽咽说道。蒙塔北寒之地,既然是故意流放过去,估计也是九死一生。 悟之原本就不好的脸色顿时更黑了,“这事儿回头再说,先把皇后带下去吧。” “等等……你去把齐瑞庭和他的家人都弄回来。这事儿你亲自督办,若有闪失,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是。”领头的那位侍卫官让手下的侍卫押了皇后,行了礼带着皇后退出去。朱玑暗中拉了拉悟之的袖子,悟之看了眼她,然后说道:“你等等,本宫还有话问你。” 那位侍卫官复上前躬身道:“是。卑职定知无不言。” 朱玑放开悟之,走向那位侍卫官,冷冷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后者泰然若之,朱玑暗想难道自己估计错了,还是这位城府太深? “二皇子为何让你顶替齐总管的职务,而齐总管却被流放?”朱玑的话很明白,同样都是太子殿下的侍卫,为何齐总管被流放,他却升了职,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这位侍卫官刚才进来时就看见立在悟之旁边的朱玑,心里很是震惊,当初查询太子殿下时,瑞庭还被他救治过,不想他几人却看走了眼,太子殿下尽被他掩藏了起来。 看他们如此亲近,他也不敢有怠慢,低首拱手说道:“回太子殿下,回先生,这件事本不能说,但现在殿下已安然回宫,二皇子也被刺,因此卑职便可以将此事公之于众。” 回宫(八) 他顿了顿,接着道:“当初我们寻了殿下两个月有余,无果,便回到帝都。因为几路人马都没有寻到殿下,因此二皇子殿下也怕殿下尚还活着,于是打算对殿下势力下杀手。 那时皇上身体已渐渐不支,朝中大小事务都掌控在二皇子手上,跟殿下走得近的李大人和贺大人被二皇子陆续找了理由罢免了官职,不仅如此,还抄了他们的家,两位大人家中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无一生还,情景惨绝人寰。 殿下的五千亲兵,这个时候更是二皇子的眼中钉,必会下杀手,因此我等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后来大家达成一致,都认为太子殿下极有可能尚在人世,终有一天会回来,于是想出了假意投靠于二皇子,保存实力,待殿下回来东山再起。 但齐总管说二皇子狡诈多疑,空口他怕是不会轻易相信我们,于是他想出一个计谋,让卑职去虚意委蛇于二皇子,然后二皇子必会考验卑职,到时卑职只需按照二皇子的吩咐去做即会取得二皇子的信任。 为了保存太子府的实力,卑职必不会辜负大家的托付,即使去充当背弃小人,在下也绝不会有丝毫犹豫。可是……不想……”说到这里,那位侍卫官哽咽起来,大殿里静寂无声,连跪在地上的几位大臣也停止了啜泣,望着侍卫官。 他揩了揩眼泪,接着继续说道:“却不想,二皇子见了卑职,便说要投靠也可以,必须解决齐总管,于是卑职把这个消息带回去跟大家商量,众人都没了主意。要知道这么些年,除了太子殿下,齐总管就是侍卫军的主心骨,如果没了他,后果难以想象。 齐总管却训斥大家说要以大局为重,只要熬到殿下回来即可。然后他又吩咐了后面如何做。 卑职私下把齐总管的话来来回回想了很多遍,一边是多年的兄弟,一边是墨国的大局,卑职没有退路,只能把泪往肚子里咽,按照二皇子的吩咐找了齐总管的错,把他和家人关押了起来。那天……” 他已泣不成声,整个人跪在了地上,“行刑那天,在刑场当着齐总管家人和众兄弟的面,二皇子让卑职公布我亲手罗列在案的齐总管的若干项罪责,并且让我挑断齐总管的手足筋,还砍了他的手足。”说到这里他已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殿内静寂无声,除了那位侍卫官的痛哭之声,以及几位押着皇后的侍卫压抑的痛哭声。 朱玑观之悟之脸上的表情,除了异常悲痛外再无任何异常,看来他是信了这位侍卫官的所言。 这么机密的事,看样子同行的几位侍卫是知道的,看来也是悟之原来的心腹。想来这几人应该大概也是跟了他若干年的,若有不妥,他定会立马觉察出来,如果他都信以为真,那么多半十之八九实情应该就是此般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原来世间真有如此忠心耿耿之人,只是这代价确实太大了,太残忍了,即使身为杀手,她也觉得背心汗毛立了起来。 回宫(九) 接连遭到几次打击,悟之所承受的已达到极限,他的身体晃了几下,最后被他生生稳住,他走向前去扶起地上的那位侍卫官,痛声自责道:“是本宫辜负了你们!” 这时呆滞良久的皇后突然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回荡在寝殿,笑声过后又转成哭泣声,并且嘴里喃喃说着:“宇……黎,,,,,我的儿……我的儿……死了……死了,,,都死了……姐姐死了,,,,仲渊死了,,,,,,丘儿死了,,,,都死了,,,” 悟之冷冷看向唱歌谣的皇后说道:“不管母妃你是真疯还是假疯,本宫希望你就此消停下来,否则宇黎的一线生机也会葬送在你手里。”说着视线在朱玑身上轻轻顿了一瞬后又转回皇后身上去,皇后仍然一副呆滞状。 悟之挥了挥手,冷冷道:“皇后姬氏害死自己的姐姐,本宫的亲生娘亲,妆容皇后,之后不知悔改,又屡屡加害本宫,最后尽然伙同二皇子设计害本宫中毒箭跌落悬崖九死一生,纵容二皇子毒害我父皇,如此失德之毒妇,不配为后,废为庶人,打入死牢。”他一字一句慢慢道出,铿锵有力,毋庸置疑。 下面的四位大臣是脸色巨变,虽说知道太子殿下和皇上遇害有猫腻,却不曾想到连前皇后都是她加害的,想当初她姐妹二人一同孕上皇家子嗣,妆容皇后最后难产致死,而她顺利产下太子殿下,如今看来都是她设计好的,果真毒辣,连自己的胞姐都不放过。 众人面面相觑,都暗自庆幸不曾得罪过这个皇后,否则怕是被残害了还不知怎么死的。 悟之疲惫地抬了抬手,对那位带头的侍卫官说道:“带下去吧。” 等皇后被带出去后,悟之说道:“朱玑,快请四位爱卿都起来。”四位老臣从一进来到现在一直跪着。 朱玑拱手应道:“是。”虽然有些不自然,但是既然已经出世,跟了悟之,就应该在人前维护他的权威。 朱玑上去扶其中一位老臣,悟之也上前俯身去搀扶年纪最老的老臣张又廷太尉,轻和说道:“刚才事发突然,冒犯四位爱卿了,还望四位不要责怪本宫才是。” 目前局势已经明朗,四位大臣当然不敢明面上跟悟之计较,当众被人点了穴,丢了脸面,受了折辱,只能暗自埋怨一下了,否则又能怎样呢? 不过跟朱玑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依朱玑的做事风格,她当然无所谓,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保证悟之的绝对安全,至于得罪一两个人她倒还不放在心上。 悟之与朱玑去搀扶,但四个人并不起身,几人相互暗中对了下意见后,曹丞相领头磕了下头,“国不能一日无君,臣等跪请太子殿下即刻登基。” 悟之长身玉立,静静地俯视着地上的四位大臣,这种氛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储君没有啃声,大臣们只能一直跪俯在地上。 回宫(十) 朱玑暗中观察,发现这几个人的跪功很是了得,从他们一进来,就一直跪到现在,却没有看出他们有任何不适显漏出来。 朱玑正在YY,突然听得悟之清淡说道:“既然四位大臣如此说,那就这么办吧。” “之前怎样,本宫不予计较,不过,以后四位大臣还需携众大臣鼎力协助本宫才是,只有我君臣上下齐心协力,国才会富,民才会强!宣、正二国才不敢小觑我墨国,国强家才兴旺。” “四位大臣,可是这个理?” 几位大臣磕头,道:“新皇英明!新皇万岁,万岁万岁!臣等必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几位大臣都是老皇帝的忠心老臣,却一任二皇子在朝中为非作歹,甚至害的老皇帝丢了性命,就算四位大臣没有跟随二皇子起了反心,至少有件事是可以肯定,他们在明哲保身,他们的忠心说到底也只是忠于了他们自己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利益,而不是老皇帝或者墨国。所谓法不责众,所以悟之才在言语上委碗地敲打敲打他们。 朱玑不禁佩服,生在皇家,果然懂得如何驾驭人心,所谓的又打又捧被他信手拈来。短短几句话,既让他们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他都清楚,且不可再起侥幸之心糊弄于他;又让他们为他们身为老臣的所作所为而心生羞愧,从而激起他们将功补过之心;还又顾全了他们身为老臣的自尊心,不至于再次落了他们的脸面。 几位大臣跪在那里不敢出声,年纪都一大把了,硬是被憋得额头上出了汗,朱玑在旁瞧得一清二楚,不禁暗中冷冷笑了一声,所谓权贵不过如此。 朱玑心里正冷笑,悟之已经让几位大人起来了,“几位爱卿还是站起来说话吧。” 接着又吩咐道:“来人,大殿上茶布座。” 等四位大臣都挨个站起来后,悟之领着一行人移步到了老皇帝寝殿外的议事大殿。 到了大殿里,悟之走到上首座位坐下,朱玑则跟过去站在其身侧,见此悟之抬头看向朱玑,眼神柔了一瞬,又转向挨次坐好的四位大臣。 缓缓说道:“我父皇懵,按常理,此乃国伤应是头等大事,但是如今朝野上下动荡不安,人心不稳,宣、正两国又虎视眈眈,此次二皇子被刺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极可能随后就会发动起战事。故此,须得先定下良策以平稳局势,才好让我父皇安心出殡。” “对此,几位大臣可有应对之良策?” 几位大人面色微动,必是深以为然,面面相觑一瞬后,曹丞相作揖道:“回皇上,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臣以为皇上应速速登基,诏告天下新皇即位,以稳定朝野,宣、正二国必会有所忌惮,而不轻举妄动。” 悟之眉间皱起,凝思不语。朱玑知道,其实说不定此时边界已经被攻击,这个时代通讯不发达,边防距离京城半个月路程,就算通讯兵快马加鞭日夜不停,起码也要五六天。悟之必是忧虑于此。 回宫(十一) “张大人以为呢?”他望向张太尉。 张太尉作揖道:“臣以为丞相所言极是。但倘若一旦战事起,臣愿为皇上分忧,领兵御敌,报效国家。” 两位尚书大臣亦作揖道:“臣亦同意丞相所言,当务之急应诏告天下,新皇登基。” “如此,此事宜快,朕就交给礼部尚书卫大人亲自督办。” “臣领命!”卫大人接下了新皇的命令。 “来人!” “奴才在。”刚才给皇后捧药的太监躬着身走进来。 “派人速去各府把有品阶的各位大臣都请到宣和宫大殿。” “是。”太监迅速退了出去。 太监刚退出去,刚才那位侍卫官走了进来,急声道:“皇上,边疆告急!”看来带走皇后后,他又返了回来一直守在殿门外。刚才四位大臣高呼新皇万岁时,估计他们把守在外面也都听见了,所以此刻他也改了口。 悟之簌得站了起来,虽然心中早已料到,但当噩耗真正来时,却还是震动不小,急道:“快呈上来!” 侍卫官急忙呈上急报,朱玑走下去接过来,确定没有不妥才呈给悟之。 悟之接过来一目十行,瞬间脸色大变,身体微微晃了晃,朱玑想要伸出手去扶他,但手还未伸出,悟之自己已经生生稳住。 朱玑站在他身侧,也看了个大概,不由得也心绪震荡。 悟之把急报递给朱玑,“帮我念给几位大臣听听。” 朱玑接过来,念道:“启奏吾皇,六月初八丑时,宣国贼寇四十万,夜袭我临都。临都告急!敌军来势凶猛,我守城大军二十万必将奋起抗之。鉴敌我兵力之悬殊,望吾皇速遣援兵共抗敌军,以解我边疆燃眉之急。张之忠敬上,六月初八。” 大殿上,几位大臣闻之,也是脸上惊变,张大人更是拍案而起,怒道:“岂有此理,宣贼欺人太甚,”他拱手道:“皇上,臣请兵前往临都御敌!” 过一会儿,悟之平稳了下来,此时四个老臣神色各异,文臣脸上略有些恐慌,而武将张太尉尽管有官职以来身有数次军功,此时也是绷不住了,愤怒于色。 临都一动,想来沛安也岌岌可危了。原先他们还不完全相信太子的话,毕竟二皇子被刺,太子也有嫌疑。此时战事爆发,太子倒是没有嫌疑了,但是整个墨国却将陷入不可想象的危险境地,内忧外患,稍有不慎,必招灭国之灾。 “皇上,宣国处偏寒之地,物资相对匮乏,一直以来对我墨国虎视眈眈,此次对我出战,怕是已于郑国结下联盟,老臣恐沛安也危矣。”张太尉大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太尉大人说的没错,宣国虽然一向蠢蠢欲动,但从未轻率出兵,想来此次定是势在必得了。四位爱卿看眼下如何应对?” 朱玑虽在偏僻山野里居住了四年,但也不是对整个外界无一点了解和认知,就算心死了,出于职业习惯,下意识地她也会主动去收集一些信息。 回宫(十二) 就目前而言,她掌握的信息这个大陆有三个大国,正、墨、宣国。这三个国家呈三角形分布,墨国位于西面,地处内陆,百姓平和,崇尚中庸之道,不喜争斗。 宣国居墨国东北面,东面靠海,因大部分地区处于偏寒地带,因此物质相对墨国比较匮乏,百姓偏向粗犷豪放。 而正国居墨国东南面,东面亦靠海,大部分地区处于偏热地带,百姓思想灵活,擅长谋划。 剩下的还有一南一北毗邻的两个小国,羌国和然国,这两个国家都属异族,羌国大多是草原和沙漠,然国则居在深山里神秘莫测。 一直以来宣国在物资上比较依赖墨、郑两国,这次墨国二皇子刺杀太子以后,宣国正好趁机联盟郑国,密谋灭了墨国,二人将其分之。 就朱玑的想法,墨国这次必是九死一生,墨国人亦必会命如蝼蚁,任人践踏。脑海不禁浮现起村里人一张张憨直朴素的脸来。 她皱着眉看向悟之,悟之脸色凝重,想来他必然也是预鉴到了墨国接下来将会面临的绝境。 想起曾经被侵略被揉痍下的中国百姓,她的拳头无意识地握紧。自己前半生自己听命于人,过的是刀尖舔血、毁灭别人性命的日子;现在既已然出世,后半生就让自己在这乱世的洪流中倾全力救助无辜的百姓吧。 也许这正是老天让她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也许这就是她来这里的使命,否则当日她的命早已休矣。她心里打定了主意,于是大定。 四位大臣此时犹在思虑当中,面色凝重。 曹丞相朝悟之作揖说道:“皇上,眼下之事,臣以为先皇已薨之事应秘而不宣,暂不发伤,非但如此还应将先皇身体痊愈和太子还朝的消息散播出去,已鼓舞前方战士的士气。” 悟之沉思一瞬,“嗯,丞相说的有理,此时前方战士若得知父皇先去,士气必然受挫,作战能力必然降低。” “微臣亦以为先皇当下不宜发伤,只是太子登基一事如何处理?国不可一日无君。”张太尉说道。 “这倒也无妨,昭告天下,先皇身体虽痊愈,但精气神比之前差,故禅位于太子,名正言顺。”曹丞相继续说道。 悟之沉思片刻,问礼部尚书卫大人,“卫大人,妥当否?” 卫大人拱手道:“并无任何不妥。” “如此,就这么办。”悟之顿了顿,接着说道:“除此以外……” “报!”又有侍卫殿外通报,打断了悟之的话,此时来的大约都是坏消息了。 “传!” 侍卫进来跪下俯首举着手中的奏折,道:“启奏皇上,沛安急报!” 听此,悟之急走下来殿,上前取了奏折打开阅读,脸色瞬息黑了下来。 “沛安也已遭袭!”悟之话语里透着悲愤,他顺手将奏折递给了一旁的张太尉。 张太尉接过奏折看了,也是异常愤怒,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简直是趁火打劫!与土匪何异?” 回宫(十三) 然后躬身道:“皇上,贼人欺我太猖狂,老臣请缨前往御敌。” 冷静一会儿后,悟之缓和些许下来,道:“张大人请缨,本宫甚感欣慰,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四位爱卿先往宣和宫大殿,与众位大臣商议商议应对之策,本宫随后就到。” “是。”四位大臣退了出去。 悟之疲惫地缓缓坐下,道:“又是四十万!正国也发兵四十万夜袭沛安。墨国此次危矣。” “沛安兵力多少?” “十五万。” 十五万对四十万,形势危急可以想象。两人相对,默默无言下来。 过了一会儿,朱玑缓缓道:“此时言胜负还太早。” 听到朱玑的话语,悟之烦躁悲凉的心奇异地平稳了一些,他坐直身子,问道:“朱玑可有良策?” 朱玑道:“良策现在倒是没有,当下之计只有奋而抗之!全国上下奋而抗之!此次战事关键在于宣、正二国的结盟,想法破坏他们的结盟,墨国存活下来的希望将更大。” 悟之的睫毛动了动,少顷,道:“破坏他们的结盟,眼下很难。” 朱玑轻轻道:“也不是不无可能。” 悟之望着朱玑,急切问道:“怎讲?” 朱玑道:“三足鼎立方稳,两足何以稳?” 悟之起身低首来回跺步,沉思片刻,抬头道:“有道理!看来我得派个得力的人走正国一遭。” 看来悟之也明白要破坏宣、正两国的结盟,只能从正国下手,只是……朱玑迟疑道:“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 悟之想了想,神色凝重,道:“确实,谁愿意把到嘴边的食物吐出来。” “所以我们还需要打一场赢得正国的大胜仗,才有前往说服正国的契机。” 悟之眉毛深深皱起,说道:“眼下何其困难!” “你可信我?”朱玑问。 悟之看向朱玑,有些意外,但还是回答道:“自是信你的,若不是你救我,我早无性命,而墨国此时也必定会因皇位之争陷入内乱,宣、正二国趁乱结盟攻之,如此来墨国很快会倾亡。我——从未不信你。” “你若信我,等扫清帝都敌对势力,稳定朝廷局势,便派我前往沛安统领军队、指挥作战如何?” 悟之望着朱玑的面色,后者面色沉静镇定。 “你想要离开我么?”他转头望向远处,最后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朱玑不语,悟之说的没错,她是打定注意借此离开的,但她还有另一层意愿,就是倾力救百姓于绝境。 两人沉默少顷,悟之问:“朱玑为何要前往沛安呢?” “沛安更危急。” 悟之不语,确实,如朱玑所言,沛安更危,临都背靠大山,地势上宜守宜攻,而沛安却相对孤立,一旦被四十万大军围攻,很快将会面临全城缺粮断草的困境。 见悟之沉默不答,朱玑又言道:“你可是不信我指挥作战能力?” 虽然她以前只是个杀手,但是她掌握的优于这个时代一两千年的各种繁杂的知识也许会让她在这场战事中帮上很大的忙,而且这些知识还可能会帮她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战机。所以就这方面,朱玑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 回宫(十四) 悟之摇了摇头,坐下道:“不是我不信你能力,此事滋大,不能由我儿戏。你虽武艺和医术皆超凡,却终是没有作战经验,为了墨国苍生,我不能冒一点险。你能理解我吗?” 朱玑点了点头,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而她也不可能告诉他她自信的来由,不过这样的局势,悟之迟早会用得上她的,眼下她不着急逼他。 于是便道:“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 “说来听听。”他隐藏起眼中的光芒,只知她武术和医术卓尔不凡,此次才知,原来她真的是上天赐给他的宝。 “此次宣、正两国来犯,墨国武将之中必有热血男儿愿抛头颅、洒热血,但打仗光靠一腔热血是不够的,你可要求他们各自拿出作战方略,一起讨论,谁的更可行更有效,就派谁前往。” 悟之略做沉思后,道:“这样不好,行军打仗切不可纸上谈兵。” 朱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让他们做出详尽作战计划,再让一帮作战经验丰富的老臣子参与评判和讨论。赞成人数最多者前往。” “目前形势严峻,敌我兵力悬殊大,墨国现在缺的不是一板一眼打仗的帅才,缺的是能出奇制胜、不拘一格、以一当十的奇才。” 悟之默默沉思片刻,看向朱玑,说道:“你说的对!眼下我墨国需要能出奇制胜的奇才,出奇制胜!你说的法子也许可以一试,我这就去找他们商议。” 朱玑点了点头。 悟之站了起来,“我去大殿,你去看看我的皇弟还能救不能救?” 朱玑道:“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你半步,我只能保证你的安全,其他的暂时顾及不了。” “宫内短时间不能肃清,敌国奸细很有可能此刻就隐藏在宫中,以待随时再次伺机而动。若是大意,被他们得逞,墨国就更无望了;再者二皇子既然杀兄弑父,他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你大不必为他忧虑。” 悟之的睫毛颤了颤,默不作声。 “启奏皇上,大臣们已在宣和殿前等候。“正在这时太监在外面复命道。 悟之站起身,振作了精神,道:“走吧,去看看这帮只会明哲保身的人能想出什么主意!” 两人走出殿门外,天色已蒙蒙亮。闹腾了一晚,皇宫里似乎也无人睡眠,依旧灯火通明,老皇帝寝宫里的太监宫女被侍卫隔开守候在一旁。 看见那位侍卫官带着几百名侍卫守在外面,悟之点了点头,对侍卫官问道:“五千侍卫都召集齐了么?” 侍卫官躬身道:“回皇上,五千名侍卫兵原本被二皇子打散了分了出去,如今都已召集齐正。除了这里守卫的三百名,其他的侍卫守候在皇宫门严正以待。” “甚好,石夙办得不错!” “另外,朕还有一事命令于你。” “是。” “当下情况特殊,朕命令你们暂时听命于朕的贴身侍卫长朱玑朱大人的调遣和安排。” 回宫(十五) “等事态平息后朕再对你们另作安排。朕遭受大劫,若不是朱大人相救,朕早已不在人世,朱大人能力卓越,想必你已有所知晓。但是由于朱大人初入皇宫,宫中许多事情尚不熟悉,朕希望你能竭心竭力从旁协助,你能做到么?” “皇上请放心,卑职同五千侍卫愿听从朱玑差遣,卑职必尽心竭力协助朱大人,守护好皇宫,守护好皇上。” “如此,朕就放心了。” 随后朱玑同他们见了礼,她对侍卫官说道:“石侍卫官,既然皇上如此安排,我就不再客套。皇上此刻正要移驾宣和宫与众大臣商量国事,请派两百侍卫陪同前往守护在宣和殿,剩余的一百把守在这里,不准任何人出入!” 她顿了顿,接着道:“你先去清点好人数,随后即刻跟来,我还有几件事需嘱咐与你。” “是!”石夙行了礼,迅速转身去安排。 此时龙辇已停在一旁,朱玑护卫悟之上了龙辇之后,守护在龙辇一侧。过了一会儿,石夙赶了过来,一行人簇拥着悟之浩浩荡荡往宣和宫而去。 路上,朱玑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小声吩咐身侧的石夙。 “皇上刚刚登基,宫中有许多事情需要清理,接下来石侍卫官务必小心应对。眼下有几件急迫之事,我要嘱咐于你马上办理:一,即刻换下皇宫各处守卫和布防,加派人手严密把守皇宫各大门,限制出入,另派几个侍卫帮着宫内采办事务;二,布置人马把守在皇上要常呆的几个地方;” 朱玑看了眼石夙,后者神情严肃凝重,朱玑放下心来,接着吩咐道:“三,太上皇的宫殿严密把守,不准人私自出入,违令者杀无赦;四,加派人手严密看守住二皇子,不准任何人探视;五,加强宫中布防,切记换防要勤,巡视要勤。” “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请大人放心,我即刻去办。” 朱玑点点头,“你去吧。回头若有事,我自会遣人来找你。”石夙行了礼转身离去。 老实说朱玑并没有完全信任石夙,涉及到权利与利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现在二皇子昏迷不醒,无证可对,谁也不能肯定当初他石夙是假投诚,还是真投诚,又或者是双面间谍。 但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她只好不相信也得相信,权宜之计。如今的局势,不管石夙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朱玑相信他都不会轻易做出不利于悟之的事。 所以朱玑决定先观察着再说,在她手下做事,稍微有一点痕迹,她都会立刻察觉。 是否悟之所表现出来的信任无疑也是权衡之后做出的举动?朱玑回想当时他的细微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 行到宣和宫大门,朱玑看见一个老太监,弯着腰站在大门外。 悟之自辇上下来,急急走向老太监,呼道:“老安公公!” 此时朱玑才发现,这个老公公脸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他佝偻着背,估计身上的伤也不亚于脸上。 回宫(十六) “皇上……”老公公老泪纵横,“皇上回来就好……” 悟之扶住老安公公,眼泪也不禁溢出眼眶。 老安公公揩了揩眼泪,道:“老奴准备了龙袍,在此等候皇上去偏殿更上。” 朱玑看向悟之的身上,这才想起他还没换龙袍,身上穿的依旧还是她给他买的粗布素服,尽管是素服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与生俱来的尊贵。 到了偏殿,朱玑仔细查看了龙袍,确定无不妥后方亲自伺候他穿上,他一边张着手臂让朱玑给他穿衣,一边抱歉地给老安公公说道:“老安公公别在意,朱玑她对谁都这样。” 老安公公在旁泪中含笑,直说:“无妨,无妨,这样老奴才放心。” 宣和宫大殿,几十几个大臣正激烈争论着,“皇上驾到!”太监唱道。 此时悟之已换上明黄的龙袍,缓缓走向殿堂之上的龙椅,坐下,一派帝王之威武。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位脸色各异,彼此面面相觑。 “新皇万岁,万万岁!”曹丞相率先跪下行礼,身后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跟着跪下,“新皇万岁,万万岁!”声音响彻大殿。 “平身!”众大臣起身肃穆分站于大殿两侧。 “众位爱卿不必疑虑,朕确实无恙归来。太上皇如今也已清醒,身体不日将愈,只是精气神还有些欠佳,需静养些时日。” 悟之顿了顿,继续说道:“眼下想必各位爱卿已听闻,宣、正两国犯我临都和沛安,情势危急。此危难之际,太上皇授我全权主持朝局,与各位大臣共商抗敌大计,故禅位于朕。有曹丞相、张太尉、董尚书和卫尚书四位爱卿在场为证。” “众爱卿可有异议?” “太上皇英明!”众大臣一致躬身说道。确实此时朱玑上位是大多数人的一颗定心丸,乱世之时,群龙无首的朝廷总算有了一个主心骨。 曹丞相躬身作揖道:“臣誓死效忠皇上、效忠我墨国!”曹丞相掷地有声说道。 朝堂上众大臣也一致道:“臣等,誓死效忠皇上、效忠墨国!”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众爱卿吃皇粮、享俸禄,国家危难之际,你们更应有保家卫国之责任。保家卫国众位有信心否?” “臣等必将死而后已。” “甚好!甚好!不愧为我墨国肱骨之臣!” 朱玑立在悟之下侧不远处,一边听着悟之展现着她所不熟知的那一面周旋于群臣,一边仔细注视殿下大臣们的神情默默记在心里。杀手,有一项能力必须具备,那就是超强的记忆力,记住每一张脸,才不会错杀。 “敌国来侵,众爱卿可有计策?” 张太尉出位躬身道:“启禀皇上,为今之计,唯有集全国之力,奋而抗之。此役关键在于敌二国结盟,若能破其结盟,我墨国希望更大。” 这话说得与朱玑先前所说无异,悟之看了眼朱玑,神色不明。 “全国之力!众位爱卿可同意张爱卿所言?” 回宫(十七) “臣附议!”曹丞相躬身道。 随后众大臣纷纷附议。 “嗯,,,,众爱卿都无异议,看来众爱卿皆都清楚目前墨国的处境,朕甚感欣慰。朕亦赞同张太尉的提议,眼前你我君臣唯有齐心协力,墨国方有可能渡过此劫。” “今,朕先把丑话说在前,若让朕发现有谁有懈怠之心,别怪朕到时无情!” “臣等不敢!”众大臣异口同声道。 “说到这里,朕有一事给大家交待一二。” “刘督尉昨晚欲冒犯太上皇,被朕的贴身侍卫长朱玑朱大人拿下,当即被阵法。曹、张、董、卫四位爱卿当时在场,朕问你们可有此事?” 四位大臣稍稍有些尴尬,想起了当时被朱玑点穴的情景,不过很快又回复镇静,皆道:“确有此事。” “朱玑上前听旨!” 朱玑疑惑地看向悟之,后者一脸正色,未露一丝痕迹,她迟疑了一瞬,道:“是!”步到殿前俯首跪下。 “朕感念朱玑救驾有功,特授命朱玑兼任禁卫军督尉一职,帝都两万禁卫军尽归其下统领。” 朱玑抬头挑眉毛看向悟之,招呼都不打一声?悟之神情凝重,朱玑想及他适逢父亡,又逢国难,心里转圜一圈,只好先行忍下,以后再找他算账。 “臣领旨。皇上万岁,万万岁!” 悟之抬手,道:“平身吧。” “谢皇上。”朱玑站起来,退回原位。 悟之接着道:“之前的事,不论非或功,朕承诺今后永不予追究,但是从今往后若还有人有不轨,朕必究!” 悟之厉色扫视了殿下的一群臣子,“众位都是国之栋梁,相信不用我再多言,必会明白以后该如何做。” 悟之顿了一会,凝重而大声地说道:“曹丞相听旨!” “臣在!”曹丞相上出位俯首躬身回道。 “朕命你为军部总管,率领六部尚书大人,负责协调整个战事的物资筹集、准备、供应和运输!” “臣领旨!” “六部尚书大人上前听旨!” “臣在!”董大人、卫大人和另外四位大臣出列躬身领命。 “朕命你们协助丞相大人,为前方战事提供全方面的供应。谁有懈怠,我撤谁的职!” “臣等领命!请皇上放心!” “朱玑听命!” “臣在!” “朕命你三天之内接管禁卫军,清理帝都,遣出身份不明者,清除帝都暗在威胁。” 这还基本算是跟她的‘专业’对口了,“臣领命!” “张太尉听命!” “老臣在。” 朱玑看着张太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位老张大人头发和胡子都半白了,看这样怎么也是没六十,也有五十五了,如此年纪上战场,她很难想象结果会如何。但是以他的赫赫名声,眼下不用他,还能用谁? “朕授命你为御敌大将军,准你前往临都指挥退敌!” “老臣领命!” 悟之部署完,顿了顿,继续说道:“战事紧张,丞相和六部各位尚书大人先留于此处理政事,随时待命。” 回宫(十八) “来人!给诸位大人安置桌椅!” “臣等领命。”几位大臣脸色各异,朱玑暗里一愣,悟之这招可谓厉害,既能把物资筹备归拢于自己眼皮底下,还能变相把这帮人当人质看管起来,防止有人居心叵测,趁机起事。接下来武将的下场估摸也就大抵如此了。 果然…… “张大人、各位武官随朕到偏殿商量战事对策。” “是!” 朱玑紧跟着悟之,与一行约有十几二十人移到宣和宫的另一间偏殿,此时偏殿内已安置好,墙上挂了一面地图,中央放置了一个大桌,四周围着椅子。 “各位大人,请坐。” 各位武将纷纷落座,悟之道:“今把众爱卿召集在一起,希望群策群力,集思广益,找出应对之良策。眼下形势危急,朕就不再多说什么,张太尉请讲讲现在的战事布局。” “老臣遵命!”张太尉走上前面,走到地图旁,拱手道:“老臣就不客气了。” 他手指向地图上临都的位置,“临都,宣国发兵四十万于六月初八丑时欲破城,眼下临都只有二十万兵力守城,今天已经第六天,临都防御使张之忠大人六月初八战事一起上报一封急报以后,未再有任何消息,形势非常严峻。” “正国六月初八同时发兵四十万攻我沛安,我军守城兵力十五万。大家都知道,沛安四面平原,若敌国四十万大军团团围住沛安,沛安很快将陷入断粮缺水的困境,因此就地势上来看,沛安情况更危矣。” “这里,”张太尉指着俊都,“离临都有八百余里,守城兵力十万。” “这里,”他指着宜安,“离沛安约八百余里,守城兵力十万。” “这里,汕冲,居于临都和沛安之间,守城兵力十五万,这里的兵力是不能动的,以防宣国或者正国另发兵从这里攻破边城,进入我墨国。” “这里,汕俯,离汕冲六百余里,离临都一千余里,离沛安一千余里,驻兵二十万。剩下一南一北两个边城北都、顺安,兵力各五万。北都距俊都一千余里,顺安距宜安一千四百余里。” “回皇上,大致情况如前述。” 朱玑默默一算,刚好一百万兵力。墨国、宣国、郑国三国一直以来实力相当,如此看来宣国和正国各自也必有一百万左右兵力,已出兵四十,剩余六十分布在哪里呢?她盯着地图凝思。 悟之点了点头,眼光扫了一遍众位大臣,最后视线落向朱玑一瞬后,转视众武将,“这是目前我们的兵力分布,张太尉陈述得很清楚,各位大臣有无补充?” 等了一瞬无人敢应答,悟之接着道:“如无补充,众爱卿商议商议,如何派遣援兵保住临都和沛安;一旦临都或沛安失守,又该制定什么策略?” “众爱卿可不拘一格,畅所欲言,朕相信你们都是我墨国铁骨铮铮之好男儿,墨国有难,你等必会扛起保家卫国之重任,若有好计谋者,不论官职大小,本宫将允他帅印,派他去前线领兵作战,一展我墨国男儿之雄风。” 回宫(十九) 原本安静的殿内,听到此开始有了反应,大臣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悟之坐在主帅的位置微笑着注视众人,只是这微笑,朱玑看得出来,是装的。 “皇上,请问可有墨国和正国的地图?”朱玑一直站在悟之一侧,此时他躬身问道。 殿内一下安静下来,齐齐看向朱玑,这个横空冒出来一直站在太子殿下身旁神秘莫测的陌生男子。 悟之瞅着朱玑的脸,眼睛微亮,“来人!去问问老安公公可有地图?” “奴才这就去问安公公。”一太监此时进殿回道。 “等等,可否为在下再准备两大张空白宣纸和一些浆糊?” 太监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朱玑,这个一直站在皇上身边的男子究竟什么来历,似乎与皇上关系非同一般,这样想着他又看向一旁的皇上。悟之默许地点了下头,他才躬身退出去。 大臣们神色各异,不过有一点认知倒是一致的,这男子于新皇很特殊! 少顷大臣们又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隔了一会儿,太监公公捧着两卷图、两卷白纸返回来。 朱玑走上前,太监躬身递给了她。朱玑接过地图和宣纸,拿出其中一卷宣纸,道:“有劳公公让人裁剪成条,这么宽既可。”朱玑给他示意。 太监公公这回学乖了,不再询问皇上,直接就拿回去准备照做。 朱玑把地图和宣纸放到桌上,一一打开,然后躬身对悟之问道:“皇上,卑职能否把墨国地图取下?” 悟之看了看桌上的地图,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转头去吩咐:“来人!把墨国地图取下。” 不一会儿,桌上摆放好了三张地图,两张空白宣纸。 “张老将军,卑职可否请您帮个忙?”朱玑转头躬身问张老将军。 张又廷行军打仗多年,也是豪爽之人,“朱督尉客气,但讲无妨!” “将军曾几番带兵御敌,对边界想必是非常熟悉,不知能否请您将三幅地图按实际排好?” “这有何难?”张老将军站了起来,迅速把三幅地图摆放好。“诸位看是否如此?”张老将军摆好地图返身回去坐下。 “确实无误。”其他武将多少也都有立过军功,对边界地理位置,自是清楚的。 “如此甚好,有劳张老将军了。”朱玑走过去,沾了浆糊开始涂抹条状的宣纸,然后粘到三张地图的背后接缝处。 很快,三张地图粘贴在了一起。 朱玑拿起桌上的毛笔,按照三张地图的分布比例,快速画了一个轮廓。简单地标注上张老将军刚才讲到的几个城市,标上兵力,再连接上各个城市,标上距离。 宣纸上墨国的兵力分布一下变得一目了然起来。 刚开始所有人都不知道朱玑要干什么,都好奇地张望着,此时大都已站起来,团团围在桌前,发出阵阵喟叹。悟之和张老将军也紧紧盯着朱玑,眼光炯炯发亮,此时他们方知道朱玑的目的了,确实了然了许多。 回宫(二十) 朱玑收笔,搁于桌上,“不知众位大人,有谁熟知宣国和正国的重要城镇分布?” 众人见朱玑把墨国的兵力和城镇分布陈列出来,如此清晰,此时听到‘他’此言,便明白‘他’的意图,面面相觑。 “卑职略微熟悉,愿献丑一画。”一个摸样清秀的男子走了上来,朱玑让出位置,拱手道:“大人请。” 男子亦不推迟,拿起笔,照朱玑的画法将宣国和正国的城镇分布一一标注了出来。 朱玑注视着这张完整的三国分布图,兀自沉思。 悟之走过来轻声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朱玑摇摇头,“有了些些眉目而已。” “可否再命人将两副图挂上?” 悟之轻轻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两个太监公公进来,在朱玑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将拼接的大地图挂好,然后再将小地图安置于大地图旁边。 朱玑走于地图前,道:“在下想请教诸位大人,三国兵力,是否相当?” “大致是不相上下的。”张老将军点头应道。 朱玑微微点了下头,“如果相当,那么墨国一百万,诸位可知宣国和正国有多少万?” “差不多也是一百万上下。”之前那个清秀男子回答道。 “不错!如果墨国一百万兵力,那么宣、正国的兵力大约也是这个数。不知诸位大人有没有考虑过宣国出兵临都四十万,兵力从哪里来?剩下的六十万又在哪里?正国出兵沛安四十万,又是从哪里来的?剩下的六十万又分布在了哪里?” 朱玑抛下问题,扫视殿内众人。 此时有个别见识粗浅的武将已有些坐不住了,见朱玑这么个瘦弱的不知底细的男子在那里指手画脚,颇有些不耐烦,小声抱怨,“不商议己方的兵力部署,却在那里神乎其神地讨论敌国的兵力部署!真是本末倒置!” 声音虽小,却还是被朱玑听到了,她无所谓地置之不理。 悟之和张老将军眼中闪现一片精光,期待地望着朱玑,希望她继续往下说。 朱玑捕捉到他们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说道:“诸位大人,这些个问题在下亦正在思考,不知哪位大人可有想出,可上前指点一二。”说完后她退回悟之身边,这个砖她算是抛出去了,看看能引出什么玉来。 一个串联胡子、五大三粗的武将坐耐不住,站出来大声说道:“现在战事已起,时间紧迫,我们应该商议如何御敌,如何援兵,而不是讨论敌国兵力!”此人正是刚才小声抱怨的那位。 “吴大人,此话差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下官非常认同朱大人的思路。”刚才那位清秀男子字正腔圆,虽然清秀,却有另一番豪气。 称作吴大人的那位鼻子里哼了一声,坐下。 清秀男子不理会,继续说道:“皇上、张老将军、诸位大人,卑职以为,,,,”说着话,人已经走到地图前,“宣国如果也是百万兵力,那么很有可能如此分布……” 回宫(二十一) 他手指向地图,“与我墨国相界的培水和良州各二十万,与正国相界的梧州和宛城各二十万,临海域的冰城和滨城各十万。” 清秀男子望着众人顿了顿,接着说道:“而正国,与墨国相界的贵水二十万,与宣国相界的安北和北滨各二十万,沿南海域的陇州和西滨分别二十万和五万,南滨五万,东边沿海域的东滨十万。” 朱玑注视着这个侃侃而谈的清秀男子,颇为有心有戚戚之感,他的判断跟自己完全吻合。看来也是一个胸中有丘壑的,朱玑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 男子注意到朱玑的神色,冲她微微笑了笑,她朝其略微点了点头,转头看悟之时,却迎向他情绪不明的一双黑眼,停顿了一瞬后,她目无表情地继续转头注视那位清秀男子。 男子接着说道:“宣国出兵四十万,在下以为极有可能分别从宛城、梧州、良州和培水四城各抽调十万组合而成,而正国的四十万敌军极有可能是从北滨、安北、贵水和陇州各抽调十万而成。” “我墨国这里,”他指着汕冲,“这十五万兵力最多只能抽调五万,剩下十万按兵不动,以防良州和梧州抽兵发难。” “俊都可抽调五万给临都,剩下五万守城;汕俯可抽调十万给沛安,剩下十万必须留以守城;宜安的十万须按兵不动。” 说完后,他扫视了一下众人,“不知诸位大人有何高见?” “陈大人的讲解可谓清晰了然,只是汕冲这五万陈大人看增援到临都还是沛安呢?”另一位武将出声问道。 清秀男子陈大人微微一笑,“这五万,卑职以为支援沛安更好。虽然宣国士兵大都凶悍,即使四十万墨国士兵对抗四十万宣国士兵,取胜的可能性也不大,,,,” 突然刚才那个串联胡子吴大人气哼哼地站起来打断道:“陈大人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殿下,臣请缨临都,与宣国敌贼决一死战!” 悟之清淡说道:“吴大人稍安勿躁!朕自不会忘了你那份。”然后转头对陈大人说道:“陈爱卿,你继续。” 陈大人点头,接着说道:“但是比起沛安,如张老将军所言,临都还算稍好一些,还可抵挡一阵子,而沛安眼下更危急;另则以往墨国兵力分布主要都是为了防范宣国来犯,兵力主要集中在东北方,而东南方兵力仅有三十万,如今正国亦来势汹汹,我们的兵力不得不重新分布。” 朱玑注意到那位吴大人此时有些不以为然。朱玑眉毛挑了挑,有时候越是简单的人也有可能越复杂。他这样暴露自己为的是什么呢?是为了打乱在场的节奏还是其他的什么?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他的真性情所在? 不管是什么,这人必不能再用。她看了眼悟之,相信他心中亦有数。 “皇上,陈大人的部署求得是稳,臣以为眼下求稳虽好,却不是良策。”又一位年轻武将站了起来,长身玉立。 回宫(二十二) 悟之看了一眼张老将军,转而注视青年武将,微笑着问道:“哦?张郎可有良策了?” 朱玑注意到这位张大人长相颇有些像张老将军,原来是张老将军的儿子,真道是虎父无犬子。 小张大人走向地图的一边,跟回座位的陈大人错身时,向他点了点头。 他立身地图前,用手指点了点临都和俊都之间,道:“俊都十万,留二万守城,五万增援临都,三万置于这里,” “放置在这里进可在临都危急之时增援临都,万一临都失陷,可接应临都伤兵退回俊都。” “汕俯二十万,增援沛安十万,留守二万,剩余八万增援汕冲。加上汕俯增援的八万,汕冲兵力二十三万,”听到这里朱玑眼中已有笑意,不愧是虎将之后。 小张大人注意到朱玑眼中的笑意,怔了一瞬,一种被人洞悉之感直直冲来,皇上身边这个陌生的男子真不是一般人。 悟之又回过头看了朱玑一眼,意味不明。 小张大人很快回复过来,赞赏地看了朱玑一眼,接着说道:“调十万发兵攻击良州;再调十万秘密前往梧州,梧州离良州最近,良州遇袭,宣国必先从梧州出兵援良州,此时这十万起而攻之;剩下三万留守汕冲。至于沛安一役,臣暂时没能想出应对之良策。” 悟之双眼发光,兴奋地站了起来,“好!好!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朕就派你前往汕冲一展你的谋略!” 看着悟之这个表现,朱玑也淡淡笑笑了。 小张大人宠辱不惊地回道:“谢太子殿下,臣愿拼力解临都之围,纵是舍身也在所不惜!” “好!好!墨国之好儿郎就应像你这样,有谋有识,有胆有略。” “诸位大臣还有什么好计策?务必畅所欲言。”悟之转过身对殿内其他武将说道。 “臣等附议张大人。”看来这些大臣也是觉得为今之计大抵只能如此了。 悟之走到殿前长身而立,“好!张又廷老将军上前听令!” “臣在!” “你是朕亲命的御敌大将军,朕命你携帅印即刻前往临都指挥御敌!” “臣领旨!” “张之国上前听令!” “臣在!” “朕封你破敌将军,即刻前往汕冲领兵御敌!” “臣领旨!” “陈欣润上前听令!” “朕封你为皇上之亲卫大臣,携上封宝剑即刻前往沛安协助配合郑光旭御敌。” “臣领旨!” “战事危急,你三人不得耽搁,即刻动身。” “皇上,臣愿请缨前往。”刚才那个串联胡子吴大人站起来说道。 “哦,朕把吴大人给忘了,这样吧,你就随诸位大臣在此随时待命,替朕出谋划策!” “尔等可愿意?”悟之冷冷问道。 “臣等但听皇上吩咐。” “好,你等继续商议商议,朕送送三位大人。” “恭送皇上。” 朱玑心里不由佩服,不愧是风口浪尖的人物,以前倒是没看见过他的手段。此番布置再合适不过,可谓一举多得。 回宫(二十三) 一来,战事策略何其机密,既然放心让他们听了,又岂会再让他们出去?二来,到底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臣子,确实也可以帮他谋划谋划,提点提点;三来,若有居心叵测者,关起来,他们怎会有机会轻举妄动? 就是在任命三人上悟之也是用了策略的,动了心计的。 张老将军德高望重,封他个大将军,群臣不会不服。 张之国与陈欣润二人表现突出,而明面上虽张之国更胜一筹,但若是没有陈欣润做铺垫,把各处兵力分布一一摆出来,使张之国的思路得到拓展,张之国未必能那么快想到那一步;反过来,如果是张之国在上面讲,陈欣润未必不如他。可是悟之却给了张之国兵权,而给陈欣润封了个亲卫大臣。 这何尝不是又一个一举多得? 一来,张老将军带兵打仗经验丰富,威名远播,有他坐镇,能给前方将士一颗定心丸;二来,可以告诉那些老臣子,新皇能重任老臣,让老臣安心;三来,张老将军派去临都,总管全局,他的儿子张之忠肯定不会有意见;四来,派张之国前往汕冲,同属临都战区,从属于张老将军,有助于临都战区的总管和协调;五来,若是让陈欣润直接接替郑光旭,必会引来郑光旭及其部下不服,必挫伤将士的士气和积极性,故陈欣润以亲卫大臣的身份前往协助会更好。 短短几个时辰,朱玑便见识到了悟之,不,墨宇丘的另一面,有谋略、有心计的上位之人的那一面,也许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而那些生活的、纯善的、没有心计的一面随着他们踏出屋舍将从此一去不返。 朱玑心里有些失落,却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既然踏出了那一步,他和她必将会不一样,就好像她的另一面,冷血凶残的杀手本色也会逐渐显露出来。 她觉得他们就似两匹狼,墨宇丘是温柔的狼,而她是冷血的狼,但不管哪一种,狼就是狼,狼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 出了宣和宫偏殿,墨宇丘带着一行人去了御书房,御书房与宣和宫相隔并不远。到了御书房,墨宇丘走到案前一蹴而就,拟好几封信函,盖了玉玺印,分别交给张老将军、张之国和陈欣润,然后又嘱咐了三人几句便催着三人出宫回去准备上路。 送走三人,墨宇丘又拟了几封信,叫来信使,仔细吩咐了几句,方把书信交与他带走。 朱玑不得不佩服他的谨慎,大战之时,墨国情势异常复杂,敌国细作和杀手一定不少,墨宇丘不仅放弃了最快的信鸽传送,并且同样一封信,分别拿给两批人送达。一旦其中任何一方出了问题,还有另一方把战事分布的命令送达。 “来人!”墨宇丘揉了揉太阳穴大声叫道。 “皇上。”太监俯首走了进来。 “二皇子如今在哪个宫?”墨宇丘背了手问道。 “回皇上,自从二皇子受刺后,前皇后为了保护他,并且方便太医医治,把他接进了宫,就安置在二皇子以前的思静宫。” 回宫(二十四) “带路吧。” “对了,朕还是自己过去,你去安排禁卫军的校尉们到那里去候着吧。” “是。” 路上,墨宇丘走在前面,朱玑跟在他身后,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墨宇丘停下来,转过身注视着朱玑,朱玑略微低落着头,墨宇丘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前行。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让你接替督尉一职,我来不及跟你商量了……” 是真的来不及,还是本就不打算商量?朱玑心里亦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皇上多心了,卑职并未生气。” “真的回不去了么?”他仰首看了看远处的天空,朱玑沉默地立于他身后,伫立一瞬之后,墨宇丘回复了清明,继续往前走,这次不再有犹豫和怅茫。 “目前宫中潜在势力没有肃清,我只能暂时留你在我身边,同时我也需要你利用禁卫军督尉之职,帮我迅速清理帝都敌对势力,你会帮我么?” “卑职尽力而为。” 已经有三年多没有过这种压力重重的日子,突然再次面临,除了初初有些不适应,很快她就恢复了以前紧绷的状态。 “你会用毒吗?”突然前方的墨宇丘问。 “略会。”朱玑有保留地答道。 “能否制出一种药……” 他迟疑了一瞬,看着朱玑继续低声道:“让人失去心智,但是又不能失了威仪?” 朱玑默了一瞬后,才回答道:“可以,,,,但是终身无法再恢复。” “给我做三颗,需要什么找安公公要。” “是。” “什么时候能做好?” “若材料齐全,晚上即能制成。”朱玑和墨宇丘半夜而来,不知不觉现在午时已过,这时才觉饥肠辘辘。 说着话两人已到了思静宫,思静宫宫门被侍卫把守森严,朱玑问了守在宫门的侍卫情况,又叮嘱了几句后,方才随宇丘往里走。宇丘边走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朱玑把守住二皇子宫殿。 确实这个敏感的时候,若是二皇子被有心的人偷偷运走,接其名义发动内乱,墨国又将迎上另一场血雨腥风。 这个二皇子,要是按朱玑的想法,杀了了之,不仅杜绝后患,还让二皇子一派势力彻底死心。不管从哪方面,这个二皇子都应该处死,可是听墨宇丘刚才路上话里的意思,他好像,,,,唉。 两人进到内殿,寝殿里二皇子脸色苍白如纸,正昏躺在床上,一个太医守在一旁,另外还有两个宫女和一个太监照看。 大约是已经得了消息,见墨宇丘走进来,一干人倒没有意外,只慌张地上前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宇丘淡淡说道。 朱玑不理众人,径直上前查看二皇子的伤情,查看完毕后,又问了守在一旁的太医这几天的医治情况。 “殿下,” “怎样?”墨宇丘把落在窗外的视线调回屋内,看着朱玑。 “还有希望,但一剑穿胸,刺伤了背部脊髓的神经,即使人救活过来,下半身也废了,终生须忍受残疾之苦。”朱玑如实回答。 回宫(二十五) 墨宇丘神色暗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低沉说道:“先把人救活吧。” 朱玑迟疑,“这,,,,是。” 朱玑处理完了二皇子墨宇黎,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这一个多时辰墨宇丘一直坐在寝殿另外一侧看积压已久的奏折。 见朱玑完事了,墨宇丘搁下手里的奏折,起身问道:“怎样?” “伤口已经重新处理过,我再开个方子给他内服。能否活过来,两天后才能确定。” 墨宇丘点点头,端端看着朱玑,柔和道:“饿了吧?” 朱玑早就饿了,如今他一问,便点了点头。 “来人,备膳。” 太监躬身走了进来,“皇上,午膳已准备好,请移驾用膳。” “嗯,”墨宇丘又问道:“禁卫军的校尉们都到了么?” “到了,都在殿门外候着了。”太监回答。 墨宇丘沉吟道:“让他们先候着吧。”说完先行走了出去。 朱玑在后头给伺候二皇子的太监和宫女细细地交待了注意事项,才走出寝殿,出门时看见墨宇丘站在门口等她。 她的足顿了一下,才走了上去。 墨宇丘见她跟来,便继续往前走,穿过两道门,到了主殿,殿内置了一个桌子,桌子上已布置了一桌的菜,还有一副碗筷。 桌旁站了一个老太监,却是老安公公,墨宇丘也有些意外,道:“老安公公,你怎么不好好歇着?” “老奴还是不放心,得亲自照顾皇上的饮食才行,就是这副面容怕污了皇上的眼。” 墨宇丘想了想,道:“老安公公有心了。”转头对朱玑道:“朱玑,呆会儿给安公公看看他的伤有没有大碍。” “是。” “老奴谢皇上垂怜。” 墨宇丘坐下后,看见朱玑侧立一旁并未有就坐,便说道:“你坐下与我一同用膳吧。” “来人,加一副碗筷,以后朱大人都与朕一同用膳,你们都记住了。” “皇上,这,,,,与礼不合啊。” “安公公,这没有什么不合的,朕这一年多,每日都与朱大人一同用膳,早已习惯。这件事就这样吧。” “是。”老安公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躬身说道。 忙了大半天,这时确实也觉得非常饥饿,吃的就在眼前,朱玑迟疑了一下,不再推迟,坐了下来。 一顿饭下来,两人皆是默默吃食。 用膳完毕,朱玑道:“殿下,卑职先行出去见见禁卫军的校尉们。”墨宇丘点头默许,朱玑方才退了出去。 远远地,看见殿外站着二十个左右身着侍卫官服的壮年男子,朱玑能辨别出他们脸上不安的表情。 朱玑走了过去,站定,冷着脸扫视了一遍每一个人。 这些人在朱玑冰冷的气场下,迅速敛起不安情绪,肃穆而立。 朱玑定定地看着这群人,缓缓开口说道:“你们都是军人,墨国铮铮血性男儿,如今贼人入侵,家国遇难,该何去何从,毋庸我多言!”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谁的人,以后你们就只是墨国禁卫军校尉,效的是皇命,护的皇城和帝都安危!若是你们保不住皇城,保不住帝都,国将不国,家?……也必然将不家!” 第103章 回宫(二十六) “今天,我不给你们分派布防任务,我只给你们说两件事:“一,二皇子重伤,性命难保,大势已去;” “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想你们个人的得失跟你们的亲人家眷的生死,跟整个墨国的存亡,孰轻孰重?该何去何从?” “回去好好想想。若想清楚了,明天卯时来我这里报道;想不清楚的,可以打个报告离开,我不强求,不惩罚。” “不过,一旦来了,我这里就不容有背叛,否则后果不是你们所能承受的。”她冷目扫视眼前这群人,“刘督尉的下场只是最轻的。” 鸦雀无声的校尉们,脸上有了一些动容。 “听清了我的要求了吗?” “听清了。”他们齐声回道。 “听清了吗?” “听清了!”声音响彻。 “好!想清楚的,明天卯时再来。” “是!” “今天就散了吧。”说完朱玑转身离开往回走去,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给众人。 朱玑走到内殿,看见墨宇丘正朝着殿门站着,她顿了一下,走了上去,侧立一旁站定。 墨宇丘的眼眸闪着欣慰柔和的光芒,他走近朱玑,想要握握朱玑的手,朱玑却故作不知错开。墨宇丘尴尬地改变的幅线,还未完全伸出的手,变而是虚扶了朱玑一把。 “皇上劳累了一天,是否需要歇息歇息?”老安公公弯腰站在一旁。 “嗯……”墨宇丘思虑了一下,问道:“太子妃……” 朱玑的心沉了一分,是了,在古代,墨宇丘的年纪不算小了,的确是应该有妻子的,她只是从来不往那里去想而已,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心中滋味复杂。 墨宇丘眼光扫向朱玑,但后者低着头,让他看不清楚她脸上表情,不禁有些浮躁,压下那股浮躁,墨宇丘把视线调回安公公。 “自从皇上去年出事以后,太子妃深居简出。”安公公脸上的表情并未有多大变化。 朱玑微微抬头,看到墨宇丘眼中的嘲弄一闪而逝,如果不是非常了解他的人,根本无法捕捉到。 了解?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 “二皇弟如今重伤在身,今晚我就在偏殿安置吧。” “这……”老安公公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吩咐人伺候墨宇丘去偏殿。 墨宇丘临走之时看了一眼朱玑,朱玑迎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道:“皇上放心。” 墨宇丘不可置否,缓缓走了出去。 时至子时末的时候,朱玑做好了三颗药,看着手中的药,看看手表,快1点了,朱玑已经猜出这三颗药的用途,她有些发呆,墨宇丘终究不再是那个陪了她一年多的温和男子。 叹了口气,她走出房间,来到墨宇丘的床前,行礼道:“皇上,药已做好。”声音平淡清静。 但是墨宇丘还是听出一丝异样,他感觉到在她与他之间,有些东西已然在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是他不愿却又无力去阻止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第104章 回宫(二十七) 朱玑看见墨宇丘缓缓地撩开帐子,坐了起来。是了,白天发生太多事情,想来他也睡不着。 很快,墨宇丘当着朱玑的面很快穿戴好。她知道这次的行动是隐秘的,所以她很配合。 第一站,他们去了关押前任皇后的地方,朱玑迷晕了守卫,带墨宇丘潜了进去。果然前任皇后并不是真疯,这么强悍的女人虽然面临巨大的打击,可又怎么会轻易疯掉呢?不过等朱玑和墨宇丘出来以后,她就真的疯了,毋庸置疑的。 第二站,墨宇丘指领朱玑去了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朱玑不用猜也知道,东宫。 到了东宫的时候,朱玑依然迷晕了沉睡中的宫女太监,长驱直入地进了太子妃的寝殿内,然后退了出去,不过退出去之前为了保险起见,依然对殿内用了无力散,无力散,义同其名,不管会不会武功,问道烟味通通四肢无力,墨宇丘和她自己在出发前就已经服过解药。 他不知道他们会谈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墨宇丘一回来就要解决他的正妻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墨宇丘疲惫地走了出来。看他的神色,朱玑知道事情成了。 一路的沉默,他们回到了墨宇黎的床旁,墨宇丘神色哀戚,而朱玑知道,过了今晚,再没有任何事能打败他。默默地退出,守在门外。 直到天际有点发白,墨宇丘才从二皇子寝殿走出来,他驻足望向远处微微发白的天际,朱玑默不作声的陪伴在他的身侧。 良久,他轻轻问道:“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朱玑试问自己,如果有人威胁到自己和整个国家,会不会也跟他的做法一样? 想了想,朱玑轻声回答道:“长痛不若短痛。” “长痛不若短痛……”墨宇丘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是了,长痛确实不若短痛。”这一瞬间,墨宇丘觉得自己有了一丝释怀,如果宇黎与他的争斗会带来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丧失,那今天结束这场争斗,他就是大义的。他的身份从来只允许他遵从大义,舍弃小义。 “皇上,朱大人,禁卫军校尉来了。”老安公公走了过来。 “来了多少人?”墨宇丘问。 “十九个。”安公公回答。 “十九个?”墨宇丘挑眉。 “是,都来了,除了刘校尉。” “刘督尉的长子?” “是。” 墨宇丘与朱玑的视线对了对,然后对安公公说道:“带他们到宣和殿偏殿候着。” “是。” “你如何看?”安公公走后,墨宇丘问朱玑。 “这些人的背景你可知?” “略知。” “背景是否都还干净?” 墨宇丘了悟,“都是帝都本地人,由各清白世家子弟担当,家眷皆在帝都。” 朱玑沉思片刻,“如此甚好,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你身边最好安排一些靠得住的护卫,我怕到时忙起来不能时刻呆在你身旁。” 第105章 新官上任(一) 墨宇丘沉默少顷,说:“是,如今非常时刻容不得一点冒险,这事我来安排。” 朱玑想想不再多说,墨宇丘在帝都做太子那么久,想来也有自己信得过的势力。 等两人简单用过早膳,商量了些其他事宜,赶到宣和殿已经隔了半个时辰了。十九个校尉站在偏殿内,虽个别有些惫懒样,但大部分都还保持军人的肃穆。 墨宇丘和朱玑到了,众人纷纷肃穆行礼。墨宇丘则进了宣和殿正殿。 对朱玑来说,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挑选适合妥当的人选保护墨宇丘的安全。所以,她扫视了一遍众人。 “很好,大家都来了。” “说说,为什么来?”朱玑挑了一个面容有些阴沉的三十开外的男子问道。 “卑职是个校尉,护卫家国乃卑职之职。” 朱玑沉默地,冷冷地看着这个男子,男子面对着她强大的气场,面无改色,很好。 “你呢?”朱玑走到另一个清秀的男子身旁站定。 “卑职同冷校尉一样,护卫家国。” “你们都是吗?”朱玑大声地对其他人问道。 “是。护卫家国!” “很好!问大家一个问题,”朱玑扫视众人,众人望着她,“护卫家国以后呢?你们设想过没?” 众人顿时不知如何回答,面面相觑了半响。 “本督尉受皇上所托,就来告诉你们护卫家国以后的事,只有四个字:论功行赏!” 众人有些动容。 “不论之前功过,一律以此刻为起始,只要才干卓出者,功勋卓著者,必提职行赏。乱世方能显英雄,我希望你们个个都是英雄!!” “保了家,护了国,升了官职,一举三得,众位都是明白人,相信无须本督尉再多言。” 众人稍稍开始议论,朱玑适时地打住他们,“这个承诺是皇上给大家的,亦是我会给大家争取的。好了大家下去再议论,我们进入今天的正题。”虽然来了这个时代三年多,但是朱玑仍然不适应古文的表达方式。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我要考大家一个问题。”众人望着她。 “如何布防帝都城?”此刻殿内墙上已挂上了一幅帝都布防图。 众人略作沉思后开始互相观望。 朱玑也在一旁观察了众人的神色。 一个粗眉男子站了起来,拱手道:“督尉大人,卑职以为帝都城外有一片树林,枝节茂盛,隐患颇大,布防,首当其冲是要清除这片树林。其次帝都周围地势平整,我们的城墙可再加高2-3米,一旦敌军来犯,我们足够的地理优势。另外,城中要备足必需品,一旦发动战事,只要不出城,敌军耐我不了。” “很好,众位可同意杜校尉所言?”姓杜的校尉意外了一瞬,随即回复正常。其实不是朱玑知道他姓杜,是她看见下面有人小声在议论才知,自从有内力后,她的听力比以前更胜了。 “杜校尉所言,卑职甚为认同,只是卑职还有些许不同想法。”先头那个长相有些阴沉的男子开口说道。 第106章 新官上任(二) “说来看看?”朱玑示意其往下说。 “一,帝都周围地势平整,确实我们可加高城墙;二,军民用的必需品必须充溢;三,城外的树林必须清除,但是清除的时辰须得看敌军何时来;四,必须立即清理帝都的有嫌疑者。” 朱玑看了一眼这个男子,向他点了点头,男子眼中有些许动容,朱玑内心里笑了。 人总是喜欢被人理解的感觉。 “不错,还有吗?”她又望了望其它人。 随后又纷纷有人畅所欲言,一个早上就这么过去了,朱玑也收集到足够的信息。 “朱督尉,皇上说众位校尉辛苦了一早上,赏下御膳房点心,请众位品赏。”老安公公此时率领一帮子宫女太监,端着点心,已经站在一旁。 “如此,谢过皇上体恤。”朱玑此刻正感有些饿了,带领众人急忙行礼。 这些人职位本不高,除了守卫皇宫的,其它人平时几乎没有机会能得见皇上真容,今天不仅得见皇上真容,还被赏下御膳房点心,心中自是有些异常激动。心里边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人重视的感觉。 朱玑让众人歇息一刻,品赏点心。 她一边吃点心,一边不动声色观察这些人。一番比较下来,如今她心中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最早发言的杜校尉,一个是那个阴沉的冷校尉。前者由于他是第一个发言,且是太子少保次子的身份,可以排除他是二皇子或者敌国奸细的可能,但是做事比较保守;后者有些城府,暂时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但是却是个人才,并且很对她胃口,是个有手段的人才。 在一旁又理了理思路后,想着墨宇丘一定是下了早朝在另外一间偏殿看奏折,于是她问明安宫宫后,进了另一间偏殿。 墨宇丘正在用早膳,见她进来,抬眼端视了她一会儿,朱玑被他温和的光芒晕得心突突地跳。正了正色,才说道:“杜校尉和冷校尉间,我取杜校尉,为今之际,你的安危不容有任何闪失。” “你准备如何做?” “冷校尉有些手段,让他先肃清一遍皇宫,再让杜校尉接手,再清理一遍。” “你不怕冷校尉反弹?”受到她的影响,偶尔他也会说些现代的词汇。 “不怕,后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相信你。”墨宇丘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 朱玑感觉自己心中仿佛有个小石子扔进湖水荡起一圈一圈波纹一般,这种感觉很陌生。 敛起心神,她继续说道:“帝都城内,也要清理。我打算把帝都分东、西、南、北四个区,然后禁卫军轮着清查。” 墨宇丘眼睛亮一下,微笑起来,“如此甚好。” “如此,我便出去布置了?” “去吧。” 朱玑走出来时,众人已经品尝完点心,这会儿见朱玑出来,便纷纷站起来。 “吃好了吗?” “吃好了!”众人回答。 “好吃吗?” “好吃!”众人又回答。 “那就接任务吧!”众人即刻肃穆排列成队。 第107章 新官上任(三) “冷校尉、杜校尉听命!” “卑职在!”两人站了出来。 “冷校尉即刻接手皇宫,迅速清理干净,完成后移交给杜校尉即来复命。杜校尉接手皇宫后,全权负责皇宫的布防事务。你二人有无不同意见?” “无异议。卑职领旨!” “好,冷校尉去吧,杜校尉留下。” “是!” 朱玑走到杜校尉跟前小声在他耳畔吩咐了几句后,冷校尉则跟着旁边的宫人走了。 朱玑继续说道:“本督尉准备将帝都分成东、西、南、北四个区,剩下的十七人分成八组,两人一组,单一人出来自成一组。各位若有自愿成组的,说明缘由即可。” 众人面面相觑起来。 朱玑补充道:“可以相互商量。” 众人开始不淡定了,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说道:“督尉大人,卑职愿意与黄校尉一组。” 朱玑眯着眼段看着说话之人,胡校尉,又看了看黄校尉,“理由?” “卑职手下的人粗一些,但有冲劲儿,黄校尉的手下心思细腻活泛一些,正好可互补。” “黄校尉的意思?”朱玑看向黄校尉。 “卑职同意。” “好,本督尉也同意。” “督尉大人,卑职愿意……” 这种情形下,很快愿意不愿意的都纷纷找好自己的同伴。 然后……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个清秀的男子,范校尉。 朱玑很意外,深深看了他一眼,她以为他会比较保守,没想到尽然把自己留到最后,也不是个泛泛之辈。 这时,杜校尉的分区帝都图已经大致勾勒好了,朱玑分派这四组负责清理帝都四个区,然后又命令四组分别负责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包括杜校尉和冷校尉一组,总共九组,朱玑把每一组分成甲乙两小组。 吩咐完了后朱玑又说道:“原刘校尉所带的禁卫军我会打散了分到各组,到时你们好好用这些人。”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范校尉我会有新任务给他,至于冷校尉我亦会有特别的任务交给他,没有任务时范、冷二位校尉负责驻守在皇宫四周,以配合杜校尉,护卫好皇宫。范校尉你有不同意见吗?” “没有!卑职唯督尉大人马首是瞻。” “很好!” “甲乙两组各校尉即刻开始执行命令,务必把轮换着把你们各自负责的区域清理两遍,有问题随时报告。” “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接着朱玑又仔细地吩咐了注意事项,因为是两个时代的人,中间隔了一两千年,所以朱玑尽可能讲得细致一些。 讲完以后朱玑吩咐道:“所有甲组的校尉即刻去执行命令,乙组的留下,七天后跟乙组换岗。”初步的工作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看这些人的办事效率了。 “是!”八个校尉行了礼离开。 现在只剩下杜校尉、范校尉和八个乙组的校尉。 朱玑扫视了一遍众人,道:“把你们的人全部拉到东校场,从今天开始按照本督尉的吩咐进行练兵。” 第108章 新官上任(四) “是!” “这样……”朱玑滔滔不绝地授教给他们最简练最速效的训练方法,希望能很快起到作用。 校尉们沉静地听着,朱玑也不知道他们听进去几分,但不管怎样,她要他们没有任何折扣的实施下去,只有这样,兴许才能救他们。 “都听清楚了吗?”朱玑详细讲解给他们以后问道。 “清楚了!” “去执行吧。记住,如果有谁不严格按照本督尉吩咐的执行,别怪本督尉刑罚,丢了面子我可不管。” “是!” 忙活了一上午,朱玑终于完成了第一步,她松了一口气后,走出了屋子,来到旁边的另一个偏殿内,墨宇丘正在看奏折。 “怎样?” “挺好。” 墨宇丘抬起头看向朱玑,“累么?” “还好。”朱玑淡淡回道。 “来帮我看奏折。” 朱玑顿住,很意外地抬起头看他,他倦容满面。最终朱玑还是走了过去,墨宇丘的皇权早日稳定,她才能早日离开,这是她给自己找的理由。 于是,他们一忙又是一个下午。期间只草草用了点膳,期间又收到了宜安的告急信件。 墨国所有重要的人物都在忙着应付这场危急的战事,形势从来没有这么严峻,人心从来没有这么惶惶,但是好在,他们的主心骨还在,这是他们最后的依凭。 所以即使平时再有私心的人,这时候也自然而然地比平时大方了许多。人祸当前由不得你不团结,由不得你不忽略私利。国之不存,毛将焉乎? 就在下午的时候,朱玑建议墨宇丘启用齐瑞庭,提升了他的官职,让他不必赶回,掌领蒙塔5万兵力的官印。墨宇丘有些迟疑,有些意外,但很快欣慰地笑了。 叹息道:“是了,就算他双足不在,但是至少也是个有个办法的人,只要手握官印,他自然有办法平稳北方兵力,到时……”他抬头凝望窗外。 朱玑又道:“石护卫不管什么原因投靠二皇子,现今形势已然明朗,他的出路只有一个,就是再回来对你忠心耿耿。当然如果他是立场不坚定之人,是不值得你再重新启用,但是,就算是废子,也应该有他的作用。” “什么作用?”墨宇丘的表情柔和。 朱玑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想法,毕竟是他的亲兵,有些后悔不该去趟这趟混水。但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继续说道:“现在正是人心惶惶之际,如果你连一个表面上曾经背弃你的人都能宽容,那剩下那些曾经效命二皇子的人就会慢慢放下戒心,真心效忠于你。一个好的管理者,用好宽容,有时甚至比利剑更有用。” 随着朱玑的话语,墨宇丘的脸色慢慢凝重,他静静地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蹙着的眉毛松开了,朱玑知道他应该是想通了。 “至于齐瑞庭,我想他的情况,殿下比较了解,如果可以,先尽量让他远离战事,为殿下保存一点兵力,以待以后不备之需。” 墨宇丘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109章 新官上任(五) 两人又商量了如何安置石夙带领的这五千兵力,最后达成一致,将这五千人分出三千,打散了,分到禁卫军里,剩下两千,留给石夙护卫皇宫。 这样一算,皇宫的守卫人数还算颇丰。 对于五六天前发出的军情急件,昨天才收到,墨宇丘和朱玑一点办法也没,只能期望三人将军能快马加鞭早日抵达,至少送信的信使要早早把墨宇丘的任命安排与战事布局早点送到才行,否则就真的晚了。 但是如今再急也没有用,只能先做好眼前的物资储备和清理帝都。 所以墨宇丘与朱玑很默契地分了工,他负责物资筹备和调度,她负责他和帝都的安危。在这方面朱玑没有让墨宇丘失望,甚至大大令他意外,原想她有些能耐,却毕竟是女子,没想到她能在如此快的时间,用雷霆之势,迅速控制了皇宫和帝都城,这让他大大的意外了,这是跟他生活了一年多的冷淡的女子所做到的。他既高兴,又欣慰,和着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担忧。 朱玑确实很快,仅用了三天,就迅速清理了皇宫各种不明势力,所以这两天,皇宫内一幅繁忙景象,因为清理了很多外地的、到了外放年龄的宫女太监,只要朱玑觉得有潜在危险因素,全部清理出宫,包括那些妃子。 安全第一,这是朱玑对墨宇丘说的,墨宇丘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欣然接受了她的安排。皇宫里留下的都是家世清白,可靠的人。朱玑需要牢牢掌握住这些,免得生事端。 至于老皇上的其他妻妾,这些年已经被皇后整得七零八落的,留下的也都基本老实了,但是老实的,对朱玑来说并不意味着老实,真正生存下来的才是有手段的,所以朱玑一股脑把这些人打包都送到皇太庙去为战事祈福去了。 于是繁忙过后,皇宫里彻底清静了,清静到只剩疯掉的原皇后、幽闭在东宫的现任皇后、和失去生存能力的二皇子,加上冰棺里假装还活着的太上皇和墨宇丘本人五位个主子。主子少了,宫女太监多放些出去也没有关系。 清静下来以后,朱玑又授意负责皇宫守卫的几位校尉清理他们的队伍,务必只留知根知底的可靠人选守卫皇宫,不是完全能把握的人都转到其它组去,再换回一些可靠之人补充进队伍,整个过程都在朱玑的监督下进行的。 不能说完全没问题了,至少她已经按照自己的方式做到了最好。 在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下,即使没有她的守卫,墨宇丘的安全总算也可以得到保障了。朱玑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一些。这样她可以抽开身做更多的事。 石夙这三天除了拉着队伍去训练,还去做了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去暗中查核各家大臣的府邸。 这件事情,朱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能够帮她做到,果然,石夙尽心尽力去查实了,手段也极为隐蔽。这正是朱玑需要的。 第110章 新官上任(六) 朱玑第一天吩咐石夙去做事的时候对他说道:“既然如今皇上把你给我,那么只要我还活着还是你的上司,你必须忠心于我,我死后、又或者我不再是你的上司,你忠心于谁,我不管。这一点对我很重要,同样对你也很重要!这点你能明白并且做到吗??” 以他的智商朱玑相信他自己也明白,他没机会再背弃第二遍了,哪怕是做戏,自古人言皆可畏。 石夙很意外地抬起头看她,在她一幅毋庸置疑的表情下,他郑重地点头回答道:“属下明白!谢督尉大人知遇之恩!” “能做到吗?” “能!” 朱玑的原则里不是说只用好人和可靠之人,像石夙这样存在潜在隐患的人找对了方法,用着未必输于常人眼里的好人,有时甚至有过之。 至于范校尉,朱玑授了他密令,交给他一项特殊任务,想来以他的才智必然能领会她的意图,并且很好地完成。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不知他进展得如何了?如果战事如她估计的那般的话,那么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朱玑边吃早饭边想事情。 墨宇丘坐在一旁没有打扰她,对他而言,这些天他要思虑的事情也不少,但是只要跟她吃饭,他就很少想那些事,专心地陪她吃饭,就好像他们曾经在山中的屋舍一般,那是他这一生都分外留恋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而虽然朱玑仍然伴在他身边,甚至为了他的事情日夜操劳,可是他却总是感到不安。也许这种不安是来自于朱玑所表现的越来越多的他所不知道的才能,来自于他对她的无法掌控。但是无论怎样,他目前要做的是压下这种不安,好好用朱玑帮助自己稳定局势,如今信任的只有她,也唯有她。 “今天第四天了,不知张老将军到哪里了。”朱玑听墨宇丘说话,抬头看着他,“不必担心,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确实只有如此了。”墨宇丘轻轻叹了一声。 自从回了皇宫,墨宇丘就一直要求朱玑与他一道用膳,朱玑也没有刻意拒绝,有些事情刻意做出来反而不好了,顺其自然吧。 她知道这个时候墨宇丘外忧内困,她只是惯性地跟在他身边,帮助他。如果没有她,他很难重新洗牌。有时候她也会对自己的前路感到茫然,一个异世的人,没有自己的归属感,没有自己的国家可忠诚,她只是一个过客,或者说一个看客。 昨夜梦中醒来,那浓浓的却又无力的思念仍然抓着她的心,辗转反侧,只有在这个时候,那种思念才变得如此清晰而深刻。是啊,终究是相互陪伴了那许多的日子,怎么可能会说忘就忘?只是,只是为什么会有那么残酷的选择? “你在笑什么?”墨宇丘看着朱玑笑得古怪而刺眼,突然问道。 “啊!?~~~~~~”朱玑回过神来,自己居然走神了,于是淡淡回道:“没什么。” 第111章 新官上任(七) “你走神了。”墨宇丘用桌上的丝帕拭了拭嘴角,淡淡说道。 “嗯。”朱玑仍旧低落这头,缓慢吞下最后一口食物,然后说道:“杜校尉家事清白,人也算忠诚,府里尚有一妹,今年十六还未许配人家,长得清秀婉约,你能不能考虑纳进宫来?” 墨宇丘第一次用清冷的目光望着她。 她也冷了目光,低头拔了一口饭,道:“如今形势艰难,皇上应以大局为重。” 她想起昨天到杜校尉家作客,当然这是得到了石夙的情报后,她有意安排的。自己迟早是会离开的,为今除了联姻武将,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保障他的安全呢? “你就那么想离开?”已经习惯了她的相伴,可是她却只想离开。 “我不可能保护你一辈子。”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皱了眉,他想说,他不要她的保护,他,只想要她呆在他身边,即使什么也不做。可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了。 朱玑洗漱完了,进屋的时候,他已侧身向里躺下,往常此时他还在批阅奏折,想来还在生气,朱玑叹了一口气。 回宫以来,墨宇丘要她躺在他身边才能入睡,因此,她便违了规矩,占用了他龙榻的一半。当然这件事,只有近侍知道,但都被墨宇丘封了嘴。 为了到宣和殿议事方便,他们现在住在离宣和殿最近的一个紫檀宫。紫檀宫人事清减,守卫森严。 朱玑走过去掀开自己的被子,准备睡觉。刚躺下,墨宇丘突然起来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脖颈,久久不松开。 朱玑心里叹息着没有动,由他抱着,一声不吭,她想作为一个上位者,他总会明白该如何做的。 一天的疲累,使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要迷糊过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已伸进了她的胸前,带起身体一阵酥麻,她轻轻呻吟了一声,胸前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解开,他呼吸急促,滚烫的唇落了下来,她全身此刻已是瘫软。 猛地她清醒了过来,无声地抱紧他,使得他无法再有下一步动作,等身体的渴望渐渐平息下来,她沉默地亲了一下他的眉,把他放到他自己的被子里,替他掖好被子,转身躺了回去,背着他睡去。 两人一夜再无话。 既然注定没有结果,为何还要多做纠缠? 第二天,杜校尉的妹妹,杜悦吟被迎进宫中,封为杜妃,入住宛月宫,成为皇宫第一人。 当天晚上,杜校尉笑兮兮地找到朱玑,邀约她去喝酒。 朱玑爽快地答应了,总不能让她看着他洞房吧。 应付完了杜校尉,回宫已是很晚,一路踌躇,一时竟不知今夜何处安歇。看来不管怎样也需要一个地方安歇才是。想了想,决定找安公公帮助暂时解决一下住宿问题。 紫檀宫外,碰到近侍太监邓公公,“邓公公还未安置?”邓公公是墨宇丘从小陪到大的太监,墨宇丘出事以后,被发落到杂役处当了个低等太监,直到墨宇丘回来才重新被启用。 第112章 新官上任(八) 邓公公急急走了上来,低声道:“皇上吩咐我在外等候朱大人。” 朱玑有些意外,“皇上没在宛月宫?” 邓公公小声道:“皇上现在哪有那心思?去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让你回来赶紧过去。” 哦。 进了寝宫,屋里没有电灯,墨宇丘驻立窗前,孤寂冷然。看朱玑进来,问道:“哪里去了?” “跟杜大人小酌一杯。” “你这个媒人倒是尽职!”朱玑听出他话语里的讥讽,转开话题,“无事的话,我出去洗漱?” 墨宇丘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去吧。” 这一夜两人背对背,无言各自睡去。 日子在等待中过了几天,这几天朱玑每天都出去巡视,街道上冷冷清清,店铺也是每天早早就关了门,各家各户大门紧闭。这恰恰方便了朱玑清理帝都城,禁卫军在朱玑的授意下低调严谨而快速地行动着,挨家挨户地仔细盘查登记,几天下来也算有些成效。 毕竟兵力有限,也就只能尽量做了。 现在墨宇丘的安全已交由杜校尉处理,朱玑每天有很多的布置工作要准备,巡查乙组的训练情况,然后指导甲组怎样有效地清理,让他们在执行命令的过程中吸收她来自现代的先进知识。她指点的这些技巧和知识大大使校尉们惊讶了,朱玑无视他们的震惊,漠然处之。 尽管如此,朱玑还是会尽量抽时间伴在墨宇丘身边,毕竟所有的行动都只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墨宇丘也仿佛明白朱玑的心思,尽量不四处走动,如果要巡查也一定有朱玑陪伴在旁。这种默契两人心照不宣,想起来,朱玑心里便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情绪。 这天,前方的消息终于等来,临都坚守了半个月,等到了援军和张老将军,只要宣国不增添兵力,临都还能坚守一段时间,等他们布置的计策一实施,退兵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令人心忧的是,沛安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墨宇丘的脸整天忧心忡忡,在朱玑的劝说下,才勉强进了食。 果然,又过了一天,沛安传来了噩耗,沛安失守,郑光旭已以身殉国,十五万将士有一半战死。陈欣润带着十万援军正赶到离沛安城外四十里的地方,遇上了七零八落的惨败退军。 消息传来时,悟之正在大殿内与大臣商量事情,瞬间殿内轰动了。 悟之握着椅把手,指节发白。 村里人的一张张脸浮动在朱玑眼前,默想了一瞬后,她走到殿前跪下道:“皇上,臣请旨前往,定要赶走贼人,收复沛安。” 墨宇丘眼中情绪不明:“朱爱卿可有良策?” 朱玑低首回道:“臣暂时没有良策,臣是从宜安出来的,此时宜安有难,臣想回去为乡人进一份力。” 现在形势严峻,朱玑以前接受的教育与培训亦不是军事方面的,如今占优势的只是她掌握的知识超出了这个时代一两千年,在这种肉搏的靠人数取胜的时代,她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 第113章 临危受命(一) 再说,有些超出这个时代许多的武器,她是不可能拿出来用的,不管情况多么糟糕,她也不能打破这个时代应有的格局,否则,必引起更大的混乱。 所以她能用上的现代知识有限,要想驱除敌军,平息战争,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墨宇丘态度不明,过了一会儿,方才道:“你且先起来,朕再想想。” 在大殿里与众武将商量了良久,也没有妥善的良策。 关于朱玑的请命,墨宇丘那天后来再没提起。 次日早膳时,朱玑见到他眼圈深陷,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用早膳。 饭毕,墨宇丘缓缓说道:“自从回到皇宫,你的才能数次令我吃惊,所以我思来想去,想了一整晚,为今恐怕唯有让你亲自赴险,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朱玑心里一松,点了点头,道:“我必会尽力而为。” “但是,,,,,我舍不得,,,”悟之脸上满是阴郁和落寞,“你却只想离开,罢了,朕就成全你吧,只是不要忘了回来,朕在这里等你。” 他终于还是在自己面前自称‘朕’了,却是用来命令她回来,朱玑低头不语。 最后墨宇丘叹了一声,道:“如此,你带上一千人即刻启程吧。” 朱玑抬头望向他,道:“帝都侍卫仅有两万五,还是留给你吧。” 墨宇丘言道:“若不带走这一千人,你就别去吧。”说完,不理朱玑,负气地起身走了。 朱玑想了想,最后还是点起了一千人,匆匆上了路。 朱玑临行前,与墨宇丘商量后决定提升冷校尉和杜校尉二人为暂代督尉,共同行驶督尉一职,二人可以互相牵制,也可互相补充。 叫来了二人,仔细安排了皇宫内外事务,又另作了一番敲打之后,遣走二人。 来到墨宇丘寝殿告别,却被邓公公拦了下来,“大将军,皇上已歇歇,嘱咐奴才跟你说路上务必小心,他等你早去早回。”墨宇丘已下旨赐朱玑二等官职,封为东南大将军,统领东南战事。 这一别,朱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回到这里,心中一阵怅然,踌躇了一会儿,才走出了紫檀宫。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最后每个人都终是要自己孤单一人上路。 一路快马加鞭,其间辛苦与来时帝都几乎无二,好在有贴身士兵伺候,不用她再张罗吃食。 狂马奔波几日,越往后走,碰到越来越多的从沛安逃难的流民,放眼望去管道上满是。 朱玑骑在马上望着这幅场景,道:“范校尉,此番出征沛安,看来凶多吉少!” 范齐安看见流民,脸色沉郁,听此,道:“将军令我跟随前来,属下感激不尽。如此危难之际,卑职惟愿能以身保家卫国,追随将军出生入死,足矣,除此外别无他念。” 朱玑点了点头,道:“虽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然则你这份心意也是难得。” 朱玑临走选人时,士兵主要选择对象都是倾向于家在东南一带的士兵,朱玑认为让他们自己去保护自己的家乡更合适。有官衔的则是朱玑点名选的,范齐安正是她点名要的。 第114章 临危受命(二) 看着路上的流民,朱玑道:“眼下我们一千人要穿过管道上的流民,要快起来实在有些困难,看来必须另寻他路了,问问看有没有熟悉这一带的士兵,多找几个过来问问。” “是。”范齐安转头去找人。 过了一会儿,范齐安回来,带了四个人。 “将军。”几个人向朱玑行了礼。 朱玑打量了这几个人,问道:“你们都是本地人?” 几人各自都回答了,有一个是因为有亲戚在这一带,另三个则是地道的本地人。 “眼下情势紧迫,也没有时间给你们回去探探家人是否安好了。”朱玑慢慢道。 几个人道:“属下等当以墨国安危为重。” 朱玑点头道:“这方是我墨国好男儿,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我墨国,赶出敌贼,保我家园安宁。” “我有一事需得问问你们,官道流民甚多,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其中一个士兵道:“回将军,有一条路,不过要远一些,且不好走。” “哪条路?”朱玑示意身边贴身侍卫小林掏出地图。 士兵上前指给朱玑看,那是一条向北再向南包绕的路,又问其余三个士兵的意见,皆同意走这条路。 朱玑仔细看了地图,道:“如此,我们改道前行。” 吩咐几个人近身跟在她身旁,方便她随时询问。 于是一行人向北,打算绕过流民,前往大军驻扎地。 行进了两个多时辰,朱玑听到了水声,“前面可是沛河?” “回将军,是沛河。”一个士兵回答。 “沛河多宽?”朱玑问。 “回将军,沛河宽约三百丈。” “三百丈?何以渡河?” “河上有条索桥,平时村民通过此桥过河。” 朱玑点头。 又行进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一条宽约一公里的河出现众人面前。 河面光秃秃的,朱玑皱眉道:“这里并无索桥,我等如何渡河?” “这……两年前属下离开家乡时,这里还有呢?”大德有些呐呐说道,大德就是刚才那位说话的士兵。 朱玑又看了旁边另外三人,这三人也都是有些局促,有一个突然说道:“将军,我想起来,去年沛河发过大水,说不定那时索桥被冲走了。” 被冲走了,一个念头闪进脑海,朱玑凝视河面,河面宽荡,问道:“此河水深几许?” “回将军,现在正是雨季,沛河水深处约有两丈多,水浅处约有一丈。”大德回答。 朱玑凝思了片刻,对小林说道“把地图拿出来。” 小林依言掏出地图,铺在地上。 朱玑上前低头仔细揣摩地图,“大德,这条河离大军驻扎地还有多远?” 大德并看着地图,想了想,道:“大约五十来里。” “驻扎地离沛河多远?” “约莫二十里。” 朱玑凝眉沉思,心中有个计划慢慢形成。 她点点头,示意小林将地图收起。 整个河面只有一只船停靠在岸边,朱玑皱眉,一千人此刻过河,还真是个问题。 想起刚刚来的路上,正好有一片竹林,于是吩咐士兵去砍竹子做简易的竹筏。 人多效率高,很快几个大竹筏做好了。 花了两个时辰左右,众人总算过了沛河。 又走了两个多时辰,到了一片森林,朱玑令军队歇息片刻,自己带着一小队人马勘探。一番勘探下来,朱玑的计划又完善了许多。 第115章 沛河之战(一) 到晚上时分,朱玑终于赶到了大军驻扎地。陈欣润帐外远远相迎,郑光旭殉国,眼下他暂代军务。 “将军路上辛苦了!”陈欣润拱手行了礼道。 在朱玑赶来之前,信使已经先行赶到送来墨宇丘封朱玑临危大将军,官职二等,全权处理东南战事的圣旨。 朱玑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还好。” 然后道:“现在情况危急,还请陈大人帮助召集军中将领到主帐中商议战事?” 陈欣润沉吟道:“确实该如此,只是将军一路奔波,是否稍事休息片刻?” “战事紧急,就不用了。” “是,下官这就吩咐下去。”陈欣润虽然被命为钦差,但是官职等级还是要矮朱玑三个等级。 朱玑被引入主帐,很快将领们也都纷纷赶来,陈欣润简单介绍了一下。 朱玑一路走进军营,驻军将士士气异常低迷,眼下在场的将领脸色也都非常疲倦消沉。朱玑扫了一眼众人,“怎么吃了一个败仗就受不住了么?”朱玑冷冷问道。 没料到新将军头句话就质问,众人神情一滞,然后低落头,帐中气压低到极点。 “很好!”朱玑怒极,语气冷然,“没想到我墨国将士都是纸糊的,一打败仗,就受不住了!” 无人应答,朱玑沉默一会儿,声音稍微缓和一些,问道:“我只问你们,眼下可有应对之计策?” 其中一人硬着头皮答道:“眼下将士死伤无数,士气低迷,这是困难一;这里一带四方皆平原,无以为避,这是困难二;虽说正国攻城时也损失不少,但是最多也就九万左右的样子,还剩约有三十万兵力守在沛安,这是困难三。如果正国此时三十万军杀将过来,我方只能硬拼。” “你是军中参军?”朱玑看他未着盔甲。 “回将军,属下正是。”那人回答。 朱玑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让众人将眼下两军的情况具体汇报给她。 此时她心中已大定,如果不出差错,她将给这些人一个大大的胜仗,以鼓舞士气。 商量至深夜,朱玑有条有理地做了一些布置,众人都不明所以,她也不做解释,散去众人。 回到她的帐中,疲累了这许多天,未有洗漱就倒下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才吩咐小林,让人帮助准备温水,洗了一个澡。简单吃了早饭,朱玑去检阅士兵操练。 这种操练看得朱玑直皱眉,她走向一个士兵,轻轻一拉,那个士兵被她拉了一个趄趔。 “下桩要稳,岂能如此不堪一击?左将军何在?” 不一会儿,左将军自训练场另外一侧跑了过来。 “将军。”左将高亦飞向朱玑行了礼。 “他们训练的方法不对,让他们停下训练。”朱玑缓步到军队的前方,一边对跟在身侧的高亦飞说道。 高亦飞皱了皱眉,想反驳,但是又按耐下来,不过一张脸颜色却不太好看。新到的大将军自昨天来了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没一句好话,任谁也不会舒服。 第116章 沛河之战(二) 朱玑冷眼看了他一眼,也不去理会他。 指令官一声指令,众人停了下来,十几万士兵沉寂下来,士气甚是低迷。朱玑皱了皱眉,将领都一副要死的样子,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自认为武功好的站到前面来。”朱玑冷声说道。 站在后排的士兵有些惊讶,新将军一身灰色布衣,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像个将军的样子,倒是很像个文酸秀才,不想这新将军的嗓门却如此大,他们站在后排都能听得见! 其实朱玑嗓音听着并不大,只是掺了内力,故而连最后一排的士兵都能听清楚。 将士们你相互瞅瞅,然后有人站了出来,朝前面走去。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上来一百来人,朱玑慢慢扫视众人,淡然道:“你们一起上!” 众人很是意外,他们以为让他们上来为了做示范,却不想是要他们打架?不由得面面相觑。 连左将高亦飞也震惊了,原本他也以为让这些人上来是为了做示范,谁知竟然……高亦飞皱眉看了看朱玑瘦弱的身子骨,这新将军是傻了还是有病?一个人打一百多个?要知道这敢上来的都是精于武艺的,皆是军中的出色人物。 要是将军被打出个好歹来,如何是好?想到这儿,他上前跨了一步,“将军,这使不得啊!” 朱玑冷冷一笑,不去管他,眼光冷冷看向众人,“怎么不敢么?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不过有个赌约,如果你们输了,以后训练都得按我的训练方法来操练;如果我输了,你们还照旧。” 众人一听,心里有些看不起将军了,这算什么?压根没公平,合着不管怎么样对他没有坏处! 朱玑一派气定神闲的冷淡模样惹火了众人,他们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后派出两个人出来,其他人站在原地端看着。 结果令人吃惊,这出去的两人一眨眼功夫又回来了,怎么回来的都没看清,只看见竖着上去,躺着回来,还呲牙咧嘴的一副茫然样。 然后又有三人冲了出去,同样状况。 众人这下如临大敌了。 听说新将军要跟一百多号人人比武,这时军中几位将领也都过来观战,结果也懵了,这新将军竟是个深藏不漏的,难怪皇上如此重用。 有了这两回较量,众人彻底放开了,准备全力一搏,就不相信,将军能打败他们这一百多人,众人一起招呼上去压也要把他压输。 于是一场绝少数对绝多数的武斗正式开始。 这场武斗可为精彩,打了一个多时辰,从晨曦打到了烈日炎炎,场上七倒八歪、横七竖八躺满了再也站不起来的人,而朱玑站在一侧,神色冷然,虽说有些狼狈,衣服脏了,头发也微微有些乱了,但是却无丝毫受伤。 场上的气氛一下跟早上完全不一样了,个个竖目圆睁,有精神异常兴奋的,有小声议论的。 一场武斗吸引来了军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厨子、喂马的、有官衔的将领,还有拄着拐杖能走动的伤兵。 第117章 沛河之战(三) 朱玑一看打得差不多了,势也造得差不多了,收住了招式。 冷冷扫向在场的所有人,然后说道:“你们刚才是不是认为以我一人之力不可能打败他们一百多人?” 众人沉默,然后有人回答:“是。” “可是他们最终输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我们努力,用对了方法是可以以少数战胜多数的!” “是不是?” 众人一下了悟,士气顿时有了变化,“是!” “是不是?”朱玑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 “是不是?” “是!”声音响彻云端。 “甚好。”朱玑微微一笑,众人顿时受到莫大鼓舞。 “皇上封了我为大将军,不为别的,就是让我来带着大家保家卫国,把敌贼赶出墨国,还我百姓安宁。如今我不要大家做别的,我只要大家上下一心,服从我的带领,我们必能战胜敌人!大家能做到服从吗?” “能。” “大声点,能做到吗?” “能!” “好!这才是我墨国好男儿,纵使战死沙场也无畏!” “自古死有很多种,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而今我们为保家卫国,为保护千千万万墨国百姓,纵使战死,也是荣耀的!死得其所,重于泰山!” 朱玑扫视着人群,“对不对?” “对!”声音响彻天际。 “纵使战死沙场,无所畏惧!是不是?” “是!纵使战死沙场,无所畏惧!” “纵使战死沙场,无所畏惧!” “纵使战死沙场,无所畏惧!” “纵使战死沙场,无所畏惧!” 声音一遍又一遍,感染了彼此,个个眼光坚定、豪气冲天,士气陡然大涨。 几位高级将领看得面面相觑,真是个厉害角色!几句话把士兵低迷的士气扭转过来。 “好!从今天开始,我要大家服从我,按照我的方法好好训练,虽说‘纵使战死沙场,无所畏惧’,但是我要大家学好本领,练好刀箭,活着把敌贼赶出去。有信心吗?” “有!” “有吗?” “有!” “甚好!我也有!只要大家服从我的命令!” “听从大将军令!听从大将军令!” 就这样朱玑刚到的第一天,树立了自己绝对的威严与强势,振奋了军中每个人的士气。军队的消沉气氛完全被更正过来。 之后朱玑详细教了教官练兵的方法,这些方法都是能短期起效的,能极大增强士兵的信心和他们作战能力的。 用过午饭过后,朱玑又去看了营帐的伤兵,处理了些重伤的,还给军医教了一些更有用的医治方法,直把军医看得瞠目结舌,心想,想不到将军居然还精通医术,真是个全才,真是个全才啊!这下兴许沛安有救了。 朱玑精于医术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到了晚上军中所有人都知道了朱玑救治了好些军医已经放弃治疗的人,想到上午将军独战一百多人的场景,众人都私下说,将军不是一般人呐。 朱玑这一天除了完成了这些事外,还开始全面接手军中的事务,精明快捷的手段,使众人不敢再小觑她半分,因此很快她下的命令也能得到有效实施,朱玑要得就是这个。 第118章 沛河之战(四) 当务之急,她要的就是绝对的服从与有效地执行。一天之内,她反复在不同的场合强调,于是军中上下都清楚了一件事,新将军要求绝对服从与有效执行。 时至深夜的时候,朱玑还在自己帐中查看手上的军务,接手是接手了,还需花大量时间去了解。这时帐外传来范齐安的声音:“将军。” “进来。” 范齐安走了进来,行了礼,朱玑让他坐下,“晚饭吃了没有?” “还没有,急着过来给您汇报。” “小林!”小林就驻守在朱玑帐外。 “将军何事?”一天下来,小林对朱玑比以前钦佩了许多倍,狗腿地实在明显,范齐安不明所以地看了小林一眼,未说话。 “给范校尉准备些饭菜来。”朱玑吩咐道。 小林麻利地答应了。 看着小林迅速走了出去,朱玑收回视线,小声问范齐安:“怎样?” “按将军要求,在官道上游十里左右找到一处。”范齐安亦小声回答道。 朱玑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如此甚好!” 想了想,依旧低声说道:“我需要把宽的地方再挖宽,岸堤要加高两三丈,最好做够二里长;把窄的地方想法堵上,截住水。这件事需要秘密进行,参与的人不能太多,我只能给你一起来的这一千人,完了事以后,你们不用回来了,直接都回帝都去。你需要多少天能完成?” 范齐安有些意外地看着朱玑,原本说好了这一千人以后就跟着朱玑了。 朱玑看了一眼范齐安,道:“关系重大,完事以后你们不能再露面了!” 于是范齐安懂了,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是不再追问缘由。他想了想,道:“加宽加高河沿没问题,难的是截水流,河道太宽,河水太深。” “多宽?多深?”朱玑问。 “宽约有一里半有余,足一丈深。” 朱玑凝眉沉思起来,这时小林通报了一声走了进来。 等小林离开后,朱玑道:“我想到一个法子截水,你边吃,我边给你说。” 朱玑理了理思路,勾勒出一张草图,边展示给范齐安看,边小声说道:“你这样……” 范齐安看着草图眼睛炯炯发亮,立刻兴奋起来,低声呼道:“如此甚好!属下这就去弄,至多十日完成。” 朱玑笑道:“你慌什么,吃了饭,好好休整一晚再出发不迟。”然后她神色又凝重下来,说道:“还有一事我不得不嘱咐与你。” 范齐安一愣,也郑重道:“将军请讲。” “我墨国安危此役最为关键,不能有半分粗乎大意,你这一千人务必要将那里看好了,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不能走漏一点风声。为了以防万一,最好分编成组,五人成一小组,一人犯错,其余四人连坐之罪,让他们自己去相互监督。” “听清了吗?”朱玑问道。 范齐安犹还在发愣,听到朱玑询问,方醒悟,喜道:“听清楚了,将军的法子甚妙。属下愿立下军令状,守住此处安好,不泄露一分一毫。” 第119章 沛河之战(五) “准了!”朱玑心里松了一口气,范齐安愿立军令状,表示他已明白此处的重要性,她心里安稳了一些。要知道,这件事实在是太过重要,是此役胜败关键之关键,若是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日,朱玑与范齐安话别,身旁跟着陈欣润,他现在任军中副参军,还有参军、左右将军以及其他几位将领也在列。 “范校尉怎么这么快就返回?”左将高亦飞大嗓门问道。 “范校尉已护送我到了军营,自然该回帝都了。”朱玑转头又对范齐安说道:“官道流民多,你们依然从原路返回吧。” “是将军。请将军及各位将领止步,范某这就回帝都复命去了。”范齐安翻身上马向众人拱手道。 “去吧。”朱玑挥了挥手,范齐安提了缰绳,催马上路。 回到帐中朱玑叫来探军正将王怀,给他的探军增至两千人,分成几组,吩咐他们到各个方向去探查敌情。王怀领命离去。 很快几日过去,这几日,朱玑除了每天巡视练兵,医治伤兵,了解军务,安排一些啰啰嗦嗦的琐碎事务,其他啥也没干,也不召集将领商量攻城对策,令一干人摸不着头绪,想起将军第一天来的壮举,将军应该是个心里有数的,于是又耐下心继续等待。 又过了几天,她还是依然没有动静。 众人急了,闹了半天,新将军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 于是晚上左右将军、参军齐齐找到了主帐,朱玑正埋头研究军务,一派淡然的样子。 “将军。” “有事?”朱玑自药材配给的明目表中抬起头。 “将军来此已有十日了,为何不商量攻城对策?”右将军刘致远的脸都绷紧了。 朱玑淡然一笑:“我至此第一日便问各位有无破敌良策,众位皆无。怎么右将军眼下有了?说来听听?” 右将军刘致远一窘,脸上颜色纷呈,煞是好看,朱玑心里一笑。再一看其余人等,无人应答,脸色各异。 朱玑沉吟道:“说到攻城良策,我来说说吧。” “将军有良策?”众人一喜,坐了下来炯炯望着朱玑,看来将军确实是胸有成竹,难怪不急。 朱玑一笑,道:“诸将还记得当日我一人力败一百多人?” “记忆深刻!”参军朱成喜诚恳道,众人点头。 “我现在教士兵训练的方法,一个月后必能做到以一当十,且一月后敌军因沛安一战高涨的士气也稍微有所回落,届时我们出发攻城!敌军四十万,如今余下约有三十万左右,我军十七万,如此必能大败敌军,夺回沛安!”朱玑语气郑重,神情肃穆。 众人一愣,心想,这就是将军的良策?一个月?将军的脑袋莫不是出了问题?那些普通士兵如何能进步如此神速?然后又想到当时将军大败众人时,他们也是这样想将军的,不由得有些犹疑起来,也许这次也会如将军所说呢? 朱玑看到众人将信将疑,便道:“当日我说了我要什么?” “上下一心和服从。”刘致远回答。 第120章 沛河之战(六) “是以,我心意已决,此事不再另行商量,众位务必向军中众将士传达到,让他们好好训练,我们一个月后攻城!” “若是敌军攻出城来,我方如何应对?”陈欣润沉吟问道,他虽然也是将信将疑,将军这所谓的良策未免太过简单与轻率,但是以他对将军的了解,不应如此,也许将军另有其他打算。 朱玑心想,就怕你们不问!面上一笑,说道:“若是敌军攻来,我等躲开即可,不与他们正面冲突,待我士兵练足一个月再与其交锋,到时我还怕他不出城呢。” “将军……”众人总觉将军把此事想得似乎过于简单,打仗可不能如此草率,将军好像从未打过仗?几人想再说说,看见朱玑的脸色,欲言又止。 “都散了吧。”朱玑冷声说道。 众人只好满面愁云地离去,暗自叹息一声,眼下将军听不进去谏言,且等过几日再行商量,士兵眼下休整一下也好,于是众人重新打起精神,出了主帐。 朱玑望着众人离去,若有所思。 当晚深夜,朱玑悄悄到了上游范齐安驻扎的地方,地方虽隐蔽,但也不难找,范齐安临行前给她说了详细位置。 范齐安迎了上来,“将军。” “进展如何?”朱玑问道。 “回将军,都弄好了。将军可要查看?” 朱玑点了点头,“带路吧。” 今晚幸好月光皎皎,不用点火把就能看清,只见此处河流状似一个花瓶,河流两边都是树林,瓶肚拓宽了很多,像一个聚水长形池子;这一整段河流的岸堤也加高了许多;最窄的地方打了数十根高达几丈的木桩。 朱玑甚是满意,对范齐安说道:“短短十日,能做这么多,干得不错!”然后他淡淡一笑,道:“我去给范校尉再加固一下。”话说完,人已飞身跃上里岸堤最近的一根木桩。 范校尉被她的笑容闪得愣了神,这位将军平时都是冷冷的淡淡的,笑容很少,即使笑也是冷冷的,像刚才那样的笑容,他从未见过,想来将军是真的满意了…… 范齐安正在出神,被身后的侍卫的声音打断,“将军这是在干什么呢?” 范齐安回过神来,看见朱玑正从一个木桩跃到另一个木桩,每到一个木桩站立片刻。 突然有眼尖的发现了不寻常,呼道:“快看,将军走过的木桩往下沉了一截。”范齐安这才想起朱玑刚才说的话,将军这是…… 在众人的惊愕中,朱玑翩翩飞转了回来,落地后原地打了转,站定,一派潇洒风流。 “如此便确实牢固了。”朱玑轻描淡写说道。 “将军的武功真是厉害,属下遗憾那天没有看到将军一人打败一百多人的壮观景象。”范齐安笑道。要知道他们要好些人合力才能把一根木桩打沉一小截,将军转瞬间就把所有木桩踩沉一截,这种功力,怎不令人震惊? 朱玑心情大好,也笑道:“不若现在再试一次?” 第121章 沛河之战(七) 除了当天跟范齐安出来执行任务的几人,这一千人剩下的那天都在现场,于是众人纷纷道:“将军威武,属下们不敢再试了。” 朱玑豪放地笑了,笑过之后,她自己都愣住了,这一生何曾有像现在这样豪放地笑? 朱玑收敛起笑容,道:“挡板可扎实?” 范齐安又带朱玑去看放置在一旁的挡板,挡板都用厚实的竹编将木板连接在一起,每个挡板的顶端都拴着用竹编拧的绳子。朱玑用手试试,确实还算扎实牢固,放到水里不会被水力冲散开,一拉挡板顶端的绳子,就能把挡板从水里拉开。 甚是不错! 她点了点头,对范齐安说道:“先把木板放下去,边上剩一格空着,有问题我会再来,若没有问题,就保持原样,一旦看到天空有浓烟,你们就立刻拉开所有挡板。” 范齐安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清晨的时候,小林看见将军的帐中还没动静,心想将军连日都很晚才睡,莫不是今天起不了了?在外头低声唤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小林有些急了,这种情况从未有过,是不是出事了? 这样想着,他掀开帐子走了进去,然后松了一口气,将军此刻正安静地睡着了。 这一日,军营中都沸腾了,沸腾的内容有两个,一是将军说一个月后,参加训练的士兵能以一当十;二是将军说一月后攻城。 所有人都兴奋不已,那天将军以一敌百的情景历历在目,自己逊点,努力练练,估计以一当十是有可能的。而且那天将军说能打败一百多人,他们谁都不信,结果如何?一百多败得惨烈无比。如今既然将军说能以一当十,估计也是没问题的。 所以除了几个高层将领忧心忡忡以外,其他人都是兴奋不已,每天抓紧时间训练,以期望一月后能打败正国,夺回沛安,一洗沛安战败之耻。 而当天傍晚,沛安城里,正国的三皇子正季言手里正拿着来自细作的信笺,“他真如此说?” “确实如此,自朱玑那日当场打败一百多人后,现在墨军士兵每日苦训,士气高涨。”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盔甲的武将。 “这个人倒是个厉害的,且不论以一人之力敌一百多善武之人的真伪,单是凭他几句话就令低迷的士气高涨,就是个了不得的。这件事,军师如何看?”正季言转头问旁座的墨衫文人。 “一个月后以一当十犹不可说,只是朱玑一人敌败一百多人,此事细作亲身所见,应该无假。”军师沉吟道:“不过还是应该谨慎一些,不若派个武功绝好的打探一二再作决定?若真是如他所说的那么厉害,我们除开一万多伤兵,有三十万兵力,加上伤兵留五万守城,仅余二十六万。对方估计有十七八万兵力,想要把他们一次吃尽,倒还真是有些困难。” 武将说道:“我看朱玑力败一百多人不必信,必是他使的奸计,一来提高士气,稳定军心,二来使我们不敢贸然出战。依我看,管它真的假的,时间越早越好,我们本是要往西北攻打,现已休整二十几日,先打出去再说。” 第122章 沛河之战(八) 正季言想了想,道:“确实如此,那就这两天吧。”又对其他几位将领说道:“你们去准备吧。” 军师想了想,为了补给粮草,士兵休整,已耽搁二十几日,也给对方二十几日的缓冲,如果要再往西北攻打,时间确实不能再往后拖了。因此便默认了两人的决定。 正季言又道:“不过也确实要派人去探探朱玑的底,至少要知己知彼。” 于是这天晚上,朱玑睡到半夜,被人闹醒了。朱玑暗自叹了口气,尽管早已料到,但却没料到会来得如此快,看来敌军的信息来源渠道非常通畅。 黑暗中,朱玑手中银针飞了出去,只听‘叮’地一声,被黑衣人的剑拦住,朱玑一愣,来的人武功似乎不错,于是收起小觑之心,翻身抄起身旁的剑刺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士兵听见打斗,冲了进来,“抓刺客!抓刺客!”有人喊道。 朱玑皱了皱眉,冷声喝道:“叫什么叫!都别来上,帐外候着,这人我收拾!”他们不是要探他的底么?让他们探好了,求之不得。 黑衣人身上有股冰冷的气息,让朱玑异常熟悉,心下一动,问道:“你是杀手?”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将军好眼力,将军似乎跟在下是同行。”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朱玑一愣,许久不做杀手,竟然已经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杀手。本来想留他回去报信的,看来这人留不得了,朱玑叹了口气。 手上变化了招式,几招干脆利落,剑已吻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说吧,你想怎样结果?”朱玑冷冷说道,但是这一刻,她却有些不舍,人都是对有同样遭遇的人会心生怜惜之情。 成为一个杀手,每个人都有一个伤痕累累的不堪过往。 但是这个人必须死,朱玑叹了口气,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墨国的大将军是一个杀手,谁让杀手的定义里有残忍、冷酷这些词呢。 黑衣人一愣,了然道:“给个痛快的就好。” 手起剑落,又快又厉,黑衣人慢慢地倒了下去,脖子上的血喷了一地。 “抬下去埋了!”朱玑收起剑对帐外一干侍卫吩咐道。 第二天,军营里又有了津津乐道的话题。 “听说没有?昨夜有个高手越过重重巡逻找到将军的大帐刺杀将军,结果被将军几剑就刺死了。”讲话的士兵讲得兴致勃勃,眉飞色舞。 众人听得也兴致勃勃。 沛安城里,三皇子黑着脸皱着眉。 武将说道:“如此看来,殿下,我们还是早日攻出城外为好,拖一日就给对方多一日时间。” 三皇子点了点头,道:“昨日刺杀,他们必以为我们只是刺探,筹备几日再出战。今夜我们就攻出城外,杀他个措手不及。”然后转头问军师,“军师,你意下如何?” 军师道:“甚好!对方必定没有想到我们刺探之后即刻会行动,必会以为我们还要再晚几日进攻。” 于是众人听正季言布置了进攻部署。 第123章 沛河之战(九) 墨国军营主帐中,众将领一大早被召集过来,面面相觑,昨日傍晚将军还悠哉游哉去了后面二十里外的沛河里洗澡,今天一大早却急冲冲召集众人,难道是昨晚被刺客吓到了?不对啊,昨夜将军不是几剑就将对方刺死了么? 再看朱玑一副安然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 “将军叫属下等来有何事要商讨?”陈欣润问道。 朱玑扫了一眼众人,道:“前天晚上大家刚找过我,昨天晚上就来了刺客,看来敌军的细作渠道很通畅啊。”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尴尬当场,原来是这个事情,将军实在是太灵敏了,自己都还没想到这个问题。 朱玑看陈欣润凝眉沉思,看来他也想到了。朱玑有一丝安慰,手下人也不全都是笨的,要不然墨国真无望了。 “话我不多说,自己的人自己查查,不要打草惊蛇。”众人忙称是。 “另外,今晚敌军很可能会攻来,召集大家过来就是布置一下。”众人脑袋轰地一声,这消息实在是有点惊人,但是将军为什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呢?好像来的不是三十万大军,而是几个小毛贼而已。 高亦飞忙道:“将军何出此言?” 朱玑淡淡道:“陈参军,你来给大家解释解释。” 当日在皇宫里,陈欣润就知道朱玑是个能人,只是这些天相处下来,没想到他能成这样,自己确实只能望其项背了。他猜测朱玑一定有个计谋在悄悄酝酿,只是他不说,他也不便问。此役事关重大,如果能讲,将军定会说,如果不说就表示将军还不想让人知道。 所以这些天他只能在自己暗自揣测揣测,然后慢慢有个模糊的雏形显现于脑海,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陈欣润定了定心神,道:“是,将军。”然后转头对众人说道:“敌军细作渠道既然如此畅通,必然已听闻将军所言,一月后,我军士兵能以一当十。若是他们相信这是事实,时间拖得越久敌军与我军作战想要取胜就越困难,是以敌军昨夜派刺客来探查将军实力,做到知己知彼。” “敌方不曾想到昨夜派的高手被将军几剑刺死,故而更加认为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所以很有可能今天晚上攻出城外,杀我方个措手不及。” 陈欣润说完,众人犹在沉思,片刻参军朱成喜沉吟道:“确实大有可能。将军要如何布置?” 朱玑扫视众人道:“即使今夜敌军不出城进攻,但是我们今夜开始进入备战状态,不过我要的备战的状态只是你们的,不是士兵的,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众人想了想,点了点头,将军这是要他们对下面什么也不说,所谓备战状态只限于他们在座的几人知道。 朱玑点点头道:“没错,我要的士兵的备战状态就是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听清了么?这是军令!” 几人郑重道:“是,将军!” 第124章 沛河之战(十) 朱玑看着众人,说道:“很好!” 接着她又道:“陈欣润、高亦飞我要你们带着八万人马躲进森林里,不准生火,隐藏所有痕迹,严防细作走漏消息。”朱玑边说边在地图上指示范围给他们,这些天她派出的探军已经将这些地方的情况汇报给了她。 陈欣润心里一震,果然么?如果真是这样,将军接下来会怎么做呢?自己真是只能望其项背,确实也服了。 “是!”“不行!”陈欣润和高亦飞同时出声。 朱玑冷冷望着高亦飞,道:“你敢违抗军令?” 高亦飞跪下,不服气地粗声道:“属下不敢,只是敌军要攻过来,我军当迎头而上,何来躲进林子里,属下不当鼠辈。再说,如果我等让开了,国门大开,等于让敌贼长驱直入。” 朱玑一笑,“谁说这仗不打了?打仗不是逞能,关键的时机出兵,方能大胜,左将军莫不是不信我?” 高亦飞硬着头皮说道:“属下不敢。我等何时出兵?” “左将军,当日我一人挑战一百多人时,你当时如何想?”朱玑不答反问。 高亦飞不答。 “怎么不敢说么?我来替你说,你当时肯定在想:将军莫不是傻子?如何以瘦弱之躯去敌一百多精良武士?对否?” 高亦飞低头默了一会儿,方粗声说道:“是!” “此一役事关墨国安危,朱某再不才,亦不敢拿墨国千万百姓的性命来开玩笑。皇上既然信我能抗击敌军才会临危派我前来,尔等如今要做的就是信任我,服从我,如果我等不能上下一心,这仗也不必打了,不若回去当亡国奴倒来得更省事些。” 朱玑一席话,众人皆默。 “副参军陈欣润、左将高亦飞上前听令!” “是!”二人跪下来领命。 “本将军命你二人入夜悄悄带着八万人马躲进森林里,不准生火,不露痕迹,严防细作走漏消息。时间少则五天,多则十天,见到第二次浓烟,往浓烟的方向赶来与敌贼决一死战。七天的干粮我已让人准备妥当,入夜带走。听明白了么?” “末将得令!”这下高亦飞不再反对,与陈欣润一同说道。 “参军朱成喜、右将军刘致远上前听令!” “末将在!”二人也是跪了下来。 “今晚若是敌军攻来,命你二人佯装仓皇撤退,锅碗被子落下一些,尽量做得像一些。到了河边,有索道和足够的竹筏,可供大家迅速撤离到对岸。听明白了么?” “末将得令!”刚才朱玑一番言辞,二人自是不敢再说什么,将军说了要服从,看将军胸有成竹的样子,连逃跑用的竹筏都准备好了,那就只好硬着头皮逃吧。 “好了,出去吧。记得我说的,大家仍然照旧,不要露出端倪来,要不着痕迹做战前安排。” “是。”众人行了礼,走了出去。 朱玑心里却很有些兴奋,浑身血液都在躁动着,这种感觉跟做杀手去执行任务前的沉重感觉完全不一样。 第125章 沛河之战(十一) 同样都是杀人,原来目的不同,人的心态完全不同! 这一次,朱玑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这股新的生命力叫为正义而战、为拯救而战的血性和豪迈。 这一日,朱玑如同往常一样,巡视士兵训练,完了看看伤兵,处理些军务。 脑海里却一遍又一遍过着部署是否有遗漏,这些天明里他开始接手军务,暗里为了准备此役分开让人准备了许多,如果不了解朱玑天马行空的思路,一定看不出端倪,所以众人都以为他这只是在初初接手军中事务而已,他只是要求有些古怪而已,却不料她一开始就已经在为备战做准备了。 按照常人理解,谁能想到她的动作会如此迅猛,如此直接,如此干脆利落呢? 当日晚上深夜,当墨国的士兵们还正在酣睡之时,正军留下五万人守城,二十六万悄然攻出了城外。 历史上著名的一次战役就此拉开序幕。 “正军来犯!正军来犯!”不知情的正在酣睡的士兵被突然惊醒,四处都是呼喊声,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敌军就攻过来了么? 他娘的!怕什么,迎上去就是,是墨国的男儿,就不怕! 可是,可是,他们信誓旦旦说要杀敌的将军却首先仓皇撤退! 墨国的士兵们震惊了! 然后他们发现军营里一下少了将近一半的人,好几万人撤退得无影无踪。 本来还信心满满的众人一下慌了神,心也乱,右将军一声令下:“左将军护送将军撤退了,剩下的人跟我撤退!” 撤退,撤退!右将军说,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材烧。撤退吧,只要活着,总有希望。 于是士兵纷纷开始撤退,带走能带走的,扔下不能带的,仓皇撤退!真他娘的窝囊! 大半个时辰后,正季言骑在马上眺望着眼下残迹,皱了皱眉。 武将在旁边畅快地骂道:“他娘的,比上次攻城还逃得快,可惜了没杀到几个人!” “军师,追吗?”正季言问身旁的军师。 军师看了看眼前的情景,又望了望周围一马平川,“可追。殿下以为呢?” 正季言下令道:“追。前面是沛河,那么多人一定短时间过不了河。” 于是二十六万正国士兵追到了沛河边,到了沛河边,正看到河中心最后数十只竹筏载满了墨国士兵缓缓驶向对岸。 “放箭!”正季言一声令下,一边望着对岸气得牙痒,旁边的武将骂出了他的心声:“真他娘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密密的箭雨射向墨国士兵,有几只竹筏还在射程里,两三百人的箭怎敌得过几千人的箭?不一会儿,竹筏上悄无声息都是士兵倒下的尸体。 河中在正国箭矢射程外的士兵以及已经上岸的士兵,眼睁睁看着两三百人顷刻倒下,肃穆低沉。 “军师,墨军这十几万人,过河是否过得太快了?”正季言望着对岸密密麻麻的墨国士兵凝眉说道。 军师看着对岸正在忙碌着把竹筏拖上岸的墨国士兵,想了想,道:“是否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退路,故而退得如此快?” 第126章 沛河之战(十二) 正季言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吩咐旁边的武将道:“去查查附近的竹子被砍了多少,估计做了多少个竹筏?” “是。” 过了一个多时辰,武将回来了,向朱玑报告道:“回殿下,发现有两万根新近砍下的竹桩,属下看了刚才最后几个竹筏,每个竹筏大约有十根竹子,一个竹筏约载了五十人左右。如果两万根可做两千个竹筏,一次可渡十万人,来回用时约一柱香的功夫。” 正季言点了点头,望着架在河面的索桥,道:“剩下七八万人全都从索桥上过的?” 旁边另一名武将道:“属下刚才注意到对岸有士兵把衣服脱了,好像在拧水。” 正季言望向对岸,果然,这时候有好些士兵脱了衣服,光着身子在拧衣服上的水。 军师说道:“刚才每只竹筏四周的水里似乎还围着有一圈士兵,难道是这么渡得河?如果是这样确实是能这么快过河去。” 正季言点了点头,暗道:“难道他们是想以此河为天堑拖延时间么?果然是个主意!这么多人单是渡河很容易,但是想要打过去却万般不易。” 接下来短短几天,正国用了各种方法试图过河,都被墨军用箭逼了回来。 正季言皱眉问道:“军师如何办?” 军师沉思良久,忽然眼光一亮,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正季言紧紧盯着他。 军师道:“我们眼下被河水阻挡去路,那么我们就把这河变成没河。” “如何讲?”正季言问。 “我们把河面铺上竹筏,固定住竹筏,往前推移多少,放多少竹筏,步步推进,这样河面越来越窄,到最后彻底没有河面了,与陆地无异。” 旁边的武将一拍大腿,“军师果然好计策!” 正季言点头大笑,“就依军师之计。” 正国这边正欢畅得很,墨国这边却是一片低迷沉重,信誓旦旦的将军打起仗来跑得最快,所以朱玑再说什么也无人听,无人信了。 以朱玑的性格,必然是无所谓的,过程曲折,这是在所难免的,但是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些烦躁,个个都不听你的,又不能解释,能舒服么? 于是朱玑一天到晚,端着将军的架子强迫让士兵训练、应敌。 就这样坚持了几天后,看见正国开始朝她所期望的行动了,朱玑一边暗里欢畅地笑了,一边连忙命士兵守在岸边,一旦正国士兵到了射程内就狠命放箭。 那晚收拾了刺客,后半夜朱玑又去过一次范齐安那里,为了怕正国怀疑,朱玑吩咐范齐安再松开一格,把水位望上调一些。 绝战将近,朱玑决定晚上再去看看,确保万事都具备,只欠正国强行渡河了。 当天晚上,朱玑连夜赶到了范齐安那里,确定无误,便很快折了回来。结果等她回来时,看见小林在她的帐里急得团团转。 “怎么了?”朱玑边脱下黑衣,边小声问小林。 “将军你可回来了,朱参军和右将军已等在外面很久了。” 第127章 沛河之战(十三) “你去说我醒了,叫他们进来。”朱玑藏好黑衣,拿起平时的灰色布衣。 朱成喜和刘致远进来,正好看见朱玑打着哈欠正在穿衣服,眼色迷蒙。心里皆是不喜,这敌军快大举攻过来了,这人居然还有心思睡觉,还让贴身护卫把门,擅自打扰将军歇息者,军法伺候,这是什么道理? 两人眉毛皆皱起,看来这次必败。 “参军和右将军有事?”看着脸色不好,朱玑不甚在意,问道。 “将军,正国已快到河心!”朱成喜温怒道。 朱玑假装着急,“如此危急怎能不早点叫醒我?” 朱、刘二人闷在当场。 不等二人回答,朱玑已急急慌慌出帐,向岸边跑去。 朱玑跑到岸边,只见正国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快,宽度比傍晚加宽了许多,这样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过河,也能分散墨国集中在一起的兵力。 只见江中竹筏上每隔一小段距离竖起几只竹竿,竹竿之间挂起若干盾牌,形成一面盾墙,以抵挡墨国射来的箭矢,然后他们从盾与盾之间的缝隙里射出箭矢进行****。 如果朱玑没有后招,这个方法确实是个好方法,既能挡住对方射来的箭矢,又能充分发出进攻。 可是还是可惜了。 朱玑组织疯狂的攻击以迷惑敌人,让敌人放手一搏。 然而墨国的攻击在一层又一层的高高的盾牌的阻挡下,收效甚微。到了中午,正军已经将竹筏填到了三分之二的河面。 朱玑紧紧盯着河面,计算着时间,再等等,还可以再等等。 到了下午,对岸的大部分敌军都已上了竹筏,剩下的河面越来越窄,朱玑吩咐身旁的小林去到营帐厨房那边点燃早已准备好的一堆木材。 滚滚浓烟冲向天际的时候,朱玑正组织士兵疯狂阻挡越来越近的正国敌军,忙于应战的两方士兵根本就没注意这浓烟。 “殿下,这浓烟?”忙于应战的士兵没看见,但是在后方注意战势动向的指挥将领却都看见了。 正季言皱眉看着滚滚浓烟,有种不详的感觉,又望向即将登岸的正国将士,拿不定主意,“军师,难道有诈?” “恐是有诈。”军师也一时想不出对方的意图,沉吟道。 正季言道:“进不得,退又不甘,还是先冲过去再说。” 军师看着河面庞大的己军凝思,究竟敌方的意欲何为呢?如果敌方是否真有诈,这时候要退怕也是来不及了,眼下能做的只能加快登岸才是。 很显然正季言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迅速下令,道:“令全军速速登岸,射杀敌军!” 大约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疯狂的射杀正酣,众人听得巨响,轰隆隆自上游扑来一堵高高地水墙,犹如血盆猛兽。 顷刻之间,吞噬掉犹在呆滞中的十几万正国士兵。 墨国士兵目瞪口呆,拉开的弓箭久久没有射出,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 河岸两边,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惊变惊呆了。 第128章 沛河之战(十四) 滚滚扑来的水墙汹涌不断地咆哮着,久久不见平息。 当所有人都犹在震惊中,朱玑紧跟着吩咐小林道:“快去让人把第二堆木材点燃!”河水声音太大,朱玑不得不大声吩咐犹在呆滞中的小林,“小林,快点!” “啊……??” “快去让人把第二堆木材点燃!” “哦,是,是……”朱玑看见小林的双腿打着颤跑开了。 不一会儿第二股浓烟滚滚冲向天际。 犹在对岸的正季言震愕中,眼看着浓烟冲向天际,脸色一片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殿下,砍断索桥,赶紧撤吧?”旁边的军师先醒悟过来,提醒正季言道。 正季言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仓惶撤退,尽管他们心里都清楚,也许已没有退路。 当剩下的七八万惊魂未定的正军在撤退路上遇上从森林中扑出来的陈、高八万大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战局已瞬间拉开了。 箭雨纷纷射向已惊慌失措的正军。 待汹涌的河水平息下来后,朱玑率领着士气大涨的墨国大军乘着竹筏渡河追赶正军。 “快,追上去,与陈参军和高将军率领的八万大军夹击敌贼!”刘致远率先上了岸,兴奋地站在岸边振臂高呼。 当前后的墨军团团围上正军时,这场战役的胜败已毫无悬念。 “吩咐下去,活捉三皇子的,重重有赏!”朱玑对旁边参军朱成喜说道。 朱成喜目睹一场充满悬念的战役的整个过程,此时对着朱玑,感觉复杂,说不出是敬佩还是害怕,他居然不动声色以一人之力策划了这整场战役! “是。”朱成喜很快吩咐下去,于是打胜仗已经不是目的了,活捉正国三皇子才是。 战役持续到深夜的时候,墨军已收缩包围,围成一个圈,拉满弓箭,正军被包围其中,只剩下数百人。 正季言脸色灰败,这一战输得何其惨烈!身旁只剩下三四百人,军师和将领早已中箭身亡,将士们尸横遍野,怪只怪自己太轻敌,怪只怪自己没有识破朱玑的奸计! 朱玑远远看着正季言,后者目光呆滞了一瞬后,仰天长笑。 朱玑心道:不好! 这样想着,身体已冲了出去,在正季言举起剑的那瞬间,朱玑手上的银针已飞了出去,然后正季言举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朱玑又飞出一针,这一针正季言仍然没有躲过,身体一麻,卧在了马背上。 这一瞬间,朱玑已飞掠过正军的人头,一个附身,正季言已被朱玑抱在怀中。 “都勿妄动,否则你们三皇子即刻毙命!”朱玑对正要出手的正国士兵冷冷喝道。 正国士兵齐齐收手,朱玑倒是一愣,原来精兵都在此,也对,既然是皇子,自然身边必然有死士相护。 朱玑抱着昏迷的正季言回到了墨军阵营,淡淡下令道:“全歼。” 箭矢纷纷射向围在中间的数百人,战役以极其惨烈的方式结束了。 朱玑看着怀中的正季言,幸好他不曾看见。 朱玑命令所有人连夜清理战场,这一夜阴风阵阵,吹了一夜。 朱玑给正季言喂了一颗药,也让他睡了一夜。 第129章 计换沛安(一) 等正季言醒来,已是次日接近午时。他呆呆地望着帐顶,过了一会儿才问屋中的另一人,“我的士兵怎样了?”他嗓音已有些沙哑。 朱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正埋头看书,听他问话,抬头望着正季言,淡淡道:“已战死。” 正季言沉默不语。 半响,他试着想挪动一下腿,感觉浑身使不上劲,转头瞪着朱玑,温怒道:“你给我吃了什么?”就是眼前这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在他昏迷前射了一枚暗器,他冷冷地看着‘他’。 “自然是让你无力自刎的药。”朱玑语气仍然淡淡。 “你,,,,欺人太甚!” 朱玑冷笑一声,道:“如果是我墨国侵犯到你正国的领土上,然后如此般对待你,那才叫欺人太甚!”言下之意不言而明,你正季言跑到我墨国领土来,我现在这样对你,顶多算自卫,算防御,何来欺人太甚之说? 正季言转过头继续望着帐顶,默然不语。 过了良久,正季言又道:“你是朱玑?” 朱玑重新自书中抬起头,道:“正是区区在下。” “此战役你赢得失了天道。” “天道?三皇子殿下你错了,区区并未做什么,只是被你们追赶着慌忙撤退而已。却不料天不亡我墨国,恰恰是正国失了天道,惹怒上天,致使河水突然泛滥,给我墨国一线生机。” “无耻狠辣之徒!”正季言冷冷哼了一声说道。 “三皇子殿下兵临沛安,斩杀我沛安八万余人在先,追赶我墨国残兵在后,殿下又算是什么呢?”朱玑仍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完此话,不欲再与其多做争论,起身准备出去巡视一番。 “如今本王被你软禁于此,你打算何为?”正季言看着朱玑起身准备离去。 “正国不义,然我墨国不能不仁,故我打算放殿下回去。”朱玑理了理衣衫,淡笑着转身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奸诈之徒!正季言心里怒骂道。放他回去?‘他’会这么好心?一定不会如此简单!不知道此人心里又在盘算什么? 自己已然已经构不成威胁,所以‘他’不介意让自己活着回去,成全了‘他’的仁义,不致于使两国的仇恨进一步加深。这么奸诈的人,肯定不会白白放自己回去,一定还会利用自己皇子的身份再换些什么?换些什么呢? 可恨之人!将自己利用尽了,再丢回正国,让他回去陷入耻辱的深渊中,好个歹毒之人!可惜自己如今竟为人鱼肉,连自尽的力气都无,更别说反抗了。正季言狠狠地瞪着帐顶,心中波涛汹涌。 朱玑走出营帐,此时十几万墨国士兵已将战场清理干净,死去的将士,不管是墨国还是正国人,按照将军的要求,挖了一个大坑,都放在一起埋了起来。 即使如此,浓浓的血腥味仍然弥散在空气中,使人窒息和压抑。 朱玑打算从帐子后绕到主帐去,路过一个伤兵帐子,忽然听见里边有人在说话,使得朱玑驻足下来。 第130章 计换沛安(二) 其中一个士兵说道:“如果不是将军,此时你我就不可能只是轻伤,如今必是我墨国士兵尸横遍野,你以为正国那个三皇子还会像将军一样安葬我墨国士兵的尸体么?我可听说沛安死的将士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士兵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不是将军,现在恐怕正国贼子已经打到汕府去了,那里可只有两万人守城呐!我墨国士兵战死沙场没什么,可是我墨国百姓何其无辜?” 另一个士兵小声道:“话虽如此,我也知晓这些道理,可是不知怎的,还是觉得将军这个人很可怕,不动声色,眼睛都不眨一下,淹死了十几万人。” 刚才那个士兵低声道:“算了,这话心里想想就行了,别再乱说。” 另一个士兵道:“看吧,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你就装吧!” “行了,别再说了!”那个士兵不耐烦说道。 之后两人停止了交谈,帐内安静了下来。朱玑凝眉想了片刻,离去。 两个士兵都不知道他们的谈话被朱玑无意中听到,而后改写了整个战场的走向。 朱玑回到主帐,招来几位将领。 “怎样?我军伤亡多少?”朱玑问右将,这事他在负责。 “回将军我方战死三万五千九百零二人,重伤九千两百四十八人。”右将态度恭敬。 这么多?朱玑皱了眉,正季言确实也是个人才,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伤她这么多人。 朱玑打量在场的几人,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因为这场战役完全发生了变化,是否他们也是像刚才那两个士兵一样呢?朱玑凝眉沉思。 几位将领以为将军召集他们是要解释一下此次战役的来龙去脉,不想将军问过伤亡情况后就不再言语。 朱玑不语,众人也不敢问,于是帐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静。 朱玑沉思过后,有了主意,她抬头组织了措辞,说道:“此次战役,正国失了天道,惹怒上天,致使洪水泛滥,救我墨国于危难之中,总算使我墨国暂得一线生机,接下来,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 “难道不是将军……”高亦飞是个率直的性子,眼看朱玑清淡的神色,再看看其他几位沉默不语,后面的话他竟问不出来了。 这样的性子,高亦飞之所以位居左将,乃是因为他在战场上的冲劲和狠劲,可以带动士兵勇往直前,与踏实稳重的右将刘致远一左一右相得益彰。 朱玑淡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惹得洪水爆发。” 其实在坐的几位已是心知肚明,浓烟过后,洪水就滚了下来,这已经很说明问题,只是将军不承认,必然有他的道理。 于是众人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十几万人安然存活下来,是值得庆幸的事,管它怎么来的。 唯独高亦飞还在皱眉纠结此次战役之事,“将军那天把所有兵器收集起来说是要磨锋利一些?” 朱玑微微一笑,知道他要问什么,便道:“自然是要磨锋利些,不过也顺便放到麻药水里过了一遍。” 第131章 计换沛安(三) 众人听此,脸色稍变。 高亦飞恍然道:“难怪!正国的士兵被刺伤一点过后,没多久就反应迟钝了。若不是这样,我方死伤人数恐怕还不止这些,犹可见三皇子……”是个人物。 朱玑看着众人神色各异,不欲再深谈转而道:“我们说说眼下吧,我先说说我的想法,你们有不同的想法再补充。” 众人有些意外,将军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之前什么事情都不跟他们说,现在居然如此! 朱玑不再管几人心里想什么,说道:“正国不义,我墨国不能不仁,我打算两天后率领众将士身着缟素到沛河边设坛,亲自抚安魂曲三天,祭奠正国与墨国士兵的亡灵,请三皇子做伴,邀上沛安城里五万正国将士作陪,你等如何看?” 陈欣润不语,朱成喜亦不语。 左将高亦飞看看众人都不语,皱眉出声道:“杀了三皇子,我等十几万大军杀到沛安城下,不信区区五万能抵挡得住。” 朱玑看向陈欣润,“陈参军意见如何?” 陈欣润道:“恕属下愚钝,将军深谋远虑,然则属下只能洞悉得了一二。” 朱玑点了点头,道:“说来听听。” 陈欣润凝眉道:“兵书上皆讲,穷寇莫追。正国城中剩下的五万就好比穷寇,如果被斩杀殆尽,必会激起正国上下一致的怨气,到时结集更多的兵力讨伐我墨国,墨国同时力敌两国之兵力,到时必凶险无比。是以三皇子亦不能杀亦是为同样道理。” 朱玑点了点头,望向其他几人,“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皆点头。 刘致远沉思过后,说道:“是这个道理。如果没有宣国一起攻打我墨国,这些人杀也就杀了,而如今这种局势,确实不宜激起更大的矛盾和怨气,否则会给墨国带来灭顶之灾。” “高将军呢?”朱玑问高亦飞。 高亦飞想了想,道:“这么说来确实杀不得。” 朱玑点头,道:“带兵打仗不是一味蛮干,要辨析清楚厉害关系,再干,懂了么?” “懂了!”高亦飞大声说道。 高亦飞心里已是很佩服这位看起来瘦弱如柳的厉害将军,跟他打仗真他妈痛快,昨天他杀得昏天黑地,真是解恨。 朱成喜凝眉道:“只是这五万人未必肯乖乖就范,毕竟他们还有五万人马,也许想拼死一搏也未定。” 朱玑淡笑一下,淡淡道:“这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扫了一眼众人,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陈参军你来写一封信,叫人射到沛安城的城楼上。” “内容就照直说,让他们全身缟素,勿带任何兵器,否则查出来一个杀一个。祭奠完毕,本将军放他们和三皇子活着回正国。” 不知怎的,众人听朱玑说‘杀’字,浑身哆嗦了一下,背皮瞬间就麻了。 接着听朱玑冷冷继续说道:“若是不至,本将军杀了三皇子祭奠士兵们的亡灵,三天后兵临沛安城下,正国这五万将士休想逃过一个。” 第132章 计换沛安(四) 众人又哆嗦了一下。 唉,将军真是让人既敬又怕。 朱玑的古文不行,因此叫了陈欣润代笔,陈欣润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感人肺腑的信,朱玑看了,盛赞。 然后当日下午,沛安正国留下守城的右将薛仁礼看了信才知道,三皇子带领的二十六万将士全军覆没,难怪信使有去无还,原来都死了!居然是洪水爆发!薛仁礼一个趄趔,没站稳,栽倒在椅子里。 两日后的凌晨,天蒙蒙亮,墨国全军上下,一片缟素。 沛安城里的剩下的正国将士也身着缟素,在薛仁礼的带领下,来了。 薛仁礼本不想来,来了也许就是送死,让五万将士白白送死;可是若不来,朱玑奸诈狠绝,三皇子必死,到时十几万墨国大军兵临城下,最终他们还是得死,即使侥幸杀出重围逃回去给皇上交不了差也是死,左右都是死。 想来想去,想去想来,不若赌一把,兴许还有生还的可能。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所以他按照墨国将军朱玑信上的要求来了,就算受辱,只要能换回三皇子也值了。 朱玑远远看见薛仁礼的队伍,然后淡淡吩咐身边的小林道:“去让陈参军做好准备,仔细搜查,一个一个过,省得到时候闹起来麻烦。” 麻烦?小林听着朱玑说这两字感觉怪怪的。 陈欣润因为做事仔细,见机行事的能力强,因此被朱玑派去监视放行正国士兵。 搜查第一个士兵的时候,陈欣润皱眉让他退回去,然后客气地对着薛仁礼行礼道:“放行缓慢,不敢劳将军等太久,请将军先行。” 陈欣润话说得彬彬有礼,薛仁礼只得上前黑着脸让人搜查全身有无兵器。搜查过后,士兵端给他一碗草药。 薛仁礼推开药碗,大喝道:“墨人居然言而无信?” 陈欣润上前拱手缓慢说道:“将军此话差矣,我大将军甚怕祭奠之时,众将士过于哀恸,伤了身,特命人熬了草药,给将军和士兵们安神,将军不领情不说,还斥责我等言而无信,何其冤哉!” 薛仁礼看陈欣润丝毫不让,心道,罢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来都来了,随他们去。这样想着,端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跟着引路的士兵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的正国士兵看见薛将军都喝了,看那走路气势犹在,应该不是毒药,便也都顺从地喝了。 如此五万人,一一放行,耗时颇久。 等所有人都放进来,已是将近两个时辰以后。 朱玑一身缟素,登上临河而设的祭坛。 祭坛下,沿河阵列站着墨国的所有将士,肃穆庄重,中间一小块站着刚刚放行进来的正国将士。 朱玑站在祭坛上,面对着众人,沉默不语片刻,然后大声说道:“众将士们,正国的将士们,汝等所见,今日本将军将设坛三日祭奠这次战役死去之亡魂。汝等皆不知,这些亡魂本不该亡,他们亡得冤屈,亡得不值,故我等设坛祭奠,希望他们安然而去,早登极乐。” 第133章 计换沛安(五) “宣国和正国邀约欺负我墨国,致我墨国无还手之力,整整八万墨国将士战死在沛安城,他们死在自己的故土上,他们死得何其冤。然三皇子殿下率领二十六万大军紧追不放,使我等仓皇撤退至沛河对岸,这是何等的耻辱。” “此乃有失天道!所庆幸上天怜我墨国,正当我等穷途末路之时,沛河突怒,爆发滚滚大水,大水所至之处,无一留存。” “虽正国不义,失了天道,惹了天怒,然则洪水带走的十几万将士无辜,战死沙场的所有正国和墨国的将士无辜,他们成了正国和宣国强取他国领土的牺牲品,故本将军今日要设坛三日,亲抚安魂曲,为他们送行!” “本将军还要告诉剩下的活着的,无论是墨国将士,正国将士,或者宣国将士,天道不可失,仁义不可灭!” “天道不可失,仁义不可灭!” “天道不可失,仁义不可灭!” “天道不可失,仁义不可灭!” 在场所有墨国将士齐声高呼,无不慷慨激昂,无不肃穆庄重。 朱玑抬了抬手,呼声顿时停止。 “今日沛安城里正国的五万将士能放下恩怨来此,与我墨国将士一同祭奠,本将军甚欣慰之,但是本将军不想再生事端,多增无辜亡魂,故而将士们被放行进来时,我给每人准备了一碗草药。” “这草药对普通人无任何影响,只是散去有武功者的内力,故请勿介怀本将军的先小人,等本将军禀明贵国国主,请他派来使臣后,本将军必令我墨国将士送你们安然归还正国。” 说罢,朱玑示意祭奠仪式开始。 陈欣润听此眼睛亮了一下,眼中笑意闪过,将军真是行一步想十步。 小林高声唱道:“有请正国三皇子殿下登设坛,与大将军一同祭奠。” 三皇子正季言脸色苍白,一身缟素缓步登上设坛。薛仁礼紧盯这三皇子,确认其无恙,遂安稳不少。 正季言看见朱玑,讥笑道:“没想到将军说谎的本事如此之高,本王真是佩服。” 朱玑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公道自在人心,本将军只是讲讲肺腑之言而已。怎么三皇子殿下被说中了痛处,恼羞成怒了?” 正季言冷哼了一声,转而道:“难道将军给本王服用的药跟他们服用的不一样?” 朱玑道:“皇子的待遇自是不一样,本将军只是多加了一味药显示本将军对三皇子殿下的尊敬而已。” “哦,,,?”正季言不屑地瞥了一眼朱玑,“大将军原来还会医术,真是没想到。” 朱玑回道:“略懂而已。”她冷哼一声,打仗输了,想在嘴上赢回来么?算了,让他消除一些怨气,兴许对墨国好一些。 “都说医者父母心,难怪将军要设坛祭奠这十几万被河水冲走的将士,你心里愧疚了?” 朱玑冷冷看了一眼正季言不再理他。 这时身旁的士兵已经为两人点燃香。 小林高声唱道:“向亡灵敬香!” 第134章 计换沛安(六) 死者为大,二人住了嘴,神情肃穆,凝重地举着香躬身拜了三拜,插好香。 朱玑走向古琴,掀开衣衫下摆盘腿坐下,闭目凝思。 “怎么将军还要想想如何弹奏么?”正季言也面对沛河盘腿坐下,看朱玑闭目凝思便讥笑道。 朱玑不理会他,双手放在琴上,瞬间低沉的琴声缓缓流出。 正季言,看着琴弦上缓慢舞动的双手,皱了皱眉,然后又转而看了看朱玑的侧面,耳朵、脖颈无不细润小巧,再一看喉结和那张普通清瘦的脸,怎么这个男人如此细皮嫩肉?长得象个女人。 音乐渐渐推进,低沉悲伤,如泣如诉,不少士兵开始无声哭泣,然后哭泣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哭声一片,分不清楚彼此。 忽地,曲调一转,由悲伤转入安宁,哭声渐渐平息下来,有人喊了一声:“魂归故里,一路走好!” 然后又有人加入跟着喊道:“魂归故里,一路走好!” 最后汇成齐整的喊声:“魂归故里,一路走好!” 一片又一片,响彻天际。 在场的人无不哀恸,天地亦为之动容,飘飘忽忽下起了细雨。 正季言脸上满是水,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嘴巴上还不忘了继续讥笑朱玑大道:“弹成你这样还敢众目睽睽下献丑,本该安宁的亡魂,生生安宁不了了。” 朱玑冷笑道:“不若三皇子殿下来弹如何?” 正季言一愣,冷声道:“本王没那闲功夫!” 朱玑笑了一下,继续抚琴不语。 安魂仪式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结束。朱玑看了一眼脸色愈加苍白的三皇子,上前打算为其把脉,正季言欲一把推开他,手却最后只无力地搭在她的手臂上,“干什么?” 朱玑不理他,点了穴,一把扯过来把脉,皱眉看了一眼正季言,哀思过重,看来他并不像他所表现的那样。 这家伙加之又淋了雨,寒气入侵,怕是有的熬了。 正季言看朱玑看他,恼道:“看什么?” 朱玑把了脉,沉默地让士兵把他扶下去,又让人准备草药水,本不想医治他,但是后面还有两天,他要是熬不住,戏怎么唱下去? 细雨下了一天,到了晚上才停住。 主帐中,朱玑叫来几位将领简单嘱咐了几句,就放他们回去了。 朱玑则来到软禁三皇子的帐中。 安魂仪式结束后,正季言被朱玑派的人强迫剥了衣服按进药水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后来又被朱玑按住扎了一通银针,心里窝了一下午的火,这时看见朱玑走进来,瞪着朱玑,皱着眉,鼻子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朱玑心想,这人此般真难看,无视他的恼怒,自行坐下,道:“三皇子殿下心中有哀思,不若今日本将军陪殿下略饮几杯,以解哀思如何?” “滚!”正季言张口怒道。 吓得送酒菜的士兵退了一步,看见朱玑在帐中,方才走了上来,“将军。” “放下退去吧。”朱玑淡淡吩咐道。 士兵放下退了出去。 第135章 计换沛安(七) 朱玑为两人斟上酒,上次斟酒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不禁出了神,不知那个人现在怎样了? 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对正季言道:“你我二人并无私仇,只是因所处立场不同而已,三皇子殿下何必苦苦介怀呢?” 正季言继续冷哼一声,不过手却伸向杯子。 朱玑笑笑,端起杯子准备喝下,杯子若有若无的一丝淡淡的味道传进鼻息,朱玑脸色大变,不好! 正季言的嘴唇已经触到酒杯,朱玑急声道:“有毒!别喝!”一边伸手拍掉正季言的酒杯。 朱玑盯着正季言道:“你喝了没有?” 正季言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讥笑道:“原来墨国的军营里这么宽松啊?” 朱玑厉声问道:“少废话!到底喝了没有?”她上前捏住正季言的下颌,凑近看嘴唇有无被酒沾湿,哪知正季言伸出舌头往周围一扫,痕迹全无。 朱玑怒极,冷笑道:“原来你这般想死!不知道你死了会便宜谁?是宣国?还是正国其他几位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子?” 正季言眼神微闪,朱玑放开他的下颌。 正季言嗤笑道:“甭管便宜谁,就是没有便宜到你墨国,怎么心急了?你鼻子那么灵,不如来闻闻有没有啊?” 朱玑一听,确实是被他气昏了,然后瞪了他一眼,迅速出手再次捏住其下颌,正季言的嘴瞬间兮开,朱玑凑近他的嘴里闻了闻,没有闻出来。 朱玑皱眉,这家伙要是死了,只能激化战事,万千百姓顷刻变成蝼蚁,不能因为这厮,使之前所做的努力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朱玑冷笑了一声,将舌头伸进他的嘴里绕了一圈,然后在嘴里细细砸吧砸吧两下,味道很淡,应该是刚刚沾了一点。 刚才一个灵巧的小舌扫过,带来一阵异样,正季言惊愕地瞪着朱玑,这个男人定是疯了! 朱玑松开了正季言,正季言怒吼道:“你疯了!” 朱玑懒得搭理他,对帐外的士兵吼道,“速去叫陈参军来!”然后又拿起笔草草写了几味药,走出去递给另外一个士兵,“去,拿给陈军医,让他务必配齐这几味药,让人赶紧熬了拿过来。” 吩咐完,然后折回帐中,点了正季言的麻穴,掏出银针,呼呼地扎了一串银针在正季言身上。 “你真是疯狗!”正季言破口大骂。 “怎么?还想再试试?”朱玑反讥道。 正季言一滞,想起刚才的怪异感觉,怒瞪着‘他’的脸,毛骨悚然,但是输人不输阵,“滚开!老子不玩兔儿爷!” “哦,不想做兔儿爷,那你想做什么?太监?” “你你你,,,,,欺人太甚!”正季言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将军!”陈欣润掀帐走了进来,看见正季言躺在床上,身上扎了许多银针,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朱玑冷哼一声,道:“有人想毒杀三皇子殿下,毒杀之人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宣国奸细,”朱玑看了一眼正季言,“二是三皇子在正国的对手。” 第136章 计换沛安(八) “这安魂才安了一天,就有人坐不住了,以我看宣国奸细的可能性更大。”朱玑顿了顿,道:“不过,不管是哪一路,都由不得在我墨国军营中如此猖狂!你速去查查!” “是!”陈欣润匆匆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士兵送来了药。 朱玑端过来,闻了闻,然后托起正季言的脑袋,把药碗递到他嘴边,厉声道:“喝了!” 正季言牛开头,不喝反笑道:“啧啧啧,,,你这是贼喊作贼呢?做戏给谁看呢?”然后还不忘补一句,“比狗的鼻子都灵!” “手下败将,我需要做戏给你看?笑话!你喝不喝?” “不喝!”正季言说完,闭紧双唇。 朱玑瞪着他的脸,冷笑道:“不喝,我喂你如何?” 正季言想起刚才的事,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嘴上却道:“好啊,有兔儿爷伺候本王也不错,可惜长得老了些,丑了些!” 朱玑斜睨着他,道:“如此?你倒是长得眉清目青,军帐里没有女人,本将军占占你的便宜,也不错。”说完真的低头喝了一口药。 正季言脸色马上就变了,“你给本王滚开,本,,,本王自己喝!” 朱玑把药又吐进碗中,笑道:“如此,甚好!”然后把碗递到正季言嘴边,准备一股脑儿灌给他喝下。 “你他娘的……”正季言一边咕咕噜噜往下咽,一边一阵挣扎,药水顺着嘴角往下淌,脸色气得煞白。 朱玑移开药碗,冷声道:“怎么还要本将军喂么?” “你滚开!”正季言咬牙切齿怒道。 朱玑冷眉看着他,有了这一插曲,如今这人更不能死,虽然这人嘴硬,心里确实极明白的,朱玑不相信他不清楚是谁要他的命。既然有了间隙,日后他们之间再联盟,恐怕就不会那么和谐了。 朱玑暗自微微一喜。 于是嘴上柔和了半分,“三皇子殿下好没道理,说让我喂的人是你,不让我喂的人还是你,如今你到底是让喂还是不让喂?” “你!……”正季言被他气得语噎。 朱玑见差不多了,便把药碗又凑过去,这次果然正季言只好憋着气乖乖喝了。 喂他喝完药,朱玑满意地拔了银针。正季言说不过他,索性闭目养神。 两人此时酒兴早无,草草吃了晚饭,准备歇息。 朱玑不得不再次歇在正季言的帐内。前三日是怕有人来把他救走,还得再打一仗;现在是怕有人刺杀他,坏了自己的计划不说,还会引起墨国和正国之间更深的仇恨。 看朱玑整理另一间简易床上的床被,正季言的嘴又痒了,“将军的嗜好真特别,老喜欢干伺候人的事。” 朱玑不理会他,洗了脸,洗了脚,和衣躺上床,准备睡觉。 正季言看他不理,又说了:“怎么墨国无人了么?还要一个将军充当侍卫?” 朱玑转过身背向他。 “你就那么怕我死啊?” “你的脚皮肤好细好白哦!”刚才‘他’洗脚时看见的。 第137章 计换沛安(九) 朱玑忍无可忍,冷冷道:“再说话,点你哑穴。” 这下彻底清静了。 朱玑嘴角轻轻牵起,微微笑了。 接连三日,墨国和正国十八万将士,在沛河边一片缟素祭奠亡灵,沛河一役和着这一壮举很快传遍了三国,引来一片轰动,朱玑祭奠前的一番话也被人风传。 正在作战的宣国太子宣俊严令传播和议论此事,杀了若干人,但是却堵不住悠悠众口,士兵把当日的情况渲染得光怪陆离,什么山也怒了,水也怒了,什么地动山摇,乱七八糟的,总之最后一句话,做什么事,不能失了天道,否则要遭天谴。 犹在作战的士兵怕了,手也软了,看见墨国的士兵,也不敢上前砍了,就这样士气大大受挫。气得太子想再拉些人来杀,可是人杀多了也不行,只好黑着脸在心里直骂朱玑他老娘几百遍。可是朱玑没有娘,所以太子白骂了。 墨宇丘对朱玑的情况也是蛮清楚的,只要无关紧要的,他总会得到详尽的消息,为什么?因为有信鸽,而且用的是暗语。 官方一般不用信鸽,因为容易被人截取,但是偶尔一些非重大事件也可以用信鸽。 于是墨宇丘接管政权后,朱玑离开不久,他重新启用了这个便利的讯息传递工具。破译后的密函里没有人名,没有时间,也没有地点。 所以很快墨宇丘对这次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祭奠大礼也获得详尽的描述。 再一联想这次战胜的许多蛛丝马迹,墨宇丘大概懂了朱玑的心思,心里轻快之极,原来他确实无意中得了一个宝。 那天传来沛河一役大获全胜的消息,他当时就震惊了,随即过后血液都沸腾了,到今天他仍然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墨宇丘站在皇宫城楼上远眺,朱玑这一计,看来正国且得安静一阵子了,只是临都、汕冲目前仍然战事胶着,百姓四处飘零,是不是让朱玑去临都看看?张老将军的打法还是过于保守了啊。 朱玑,这个女子怎么如此厉害?我该拿你怎么办?想起她冷淡的笑意,心里却是异常温暖的,浓浓的思念从心底弥散开来,引得心都疼了。 祭奠的第二天,天空仍然飘着细雨,墨国将士们沉浸在一片凄迷悲壮中,仿佛他们不是胜了,而是败了。是啊,死了这么多人,胜了又如何?心如何能安宁? 到了第三天,天终于放晴了,雨后的天空晴朗万里,众人纷纷说,这是亡灵找到了回归之路了。 可是正季言却病了,病得来势汹汹,祭奠一结束,他人就昏迷过去了。是啊,怎能不病?淋了两天雨,又轻微中毒,加之隐埋在心里的哀思过重,无处泄放。 当天,朱玑命人找来一辆马车,打算把正季言拉回沛安城都统官府里。 进了沛安城,往日的喧嚣热闹早已不在,城里冷冷清清,大部分百姓已逃离出城,剩下的都是逃不动的和没来得及逃的。 第138章 连环计(一) 回都统官府时朱玑掀开帘子沿路看了看,沛安城内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朱玑看了一眼马车里昏迷过去的人,看来这人心眼不坏,还算正直。 正季言这次所受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自己带领的四十万大军死了三十五万,剩下五万全被被俘虏,自己也被活捉,虽然没受什么酷刑和羞辱,但是心里反而有股气闷在心里,不得释放。 所以他这一病,病得昏天黑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天天高烧不退,朱玑日夜守在他身旁,就怕一个不慎,自己所做的努力全部泡汤。 “将军,三皇子今天怎样?”通报过后,陈欣润愁眉不展地走进朱玑现在和正季言共用的卧房。 这几天朱玑几乎寸步不离守在这间卧房,所有军务都在此处理,如果有事需要与众将领商讨,才移步到正屋。 陈欣润也知道,目前三皇子的安危对墨国有多重要,所以也跟着焦愁不已。 将军连熬了几天,虽说期间也会休息,但是毕竟有件事搁在心里,需要小心应对,并没有休息好,人清瘦好些。 奇怪的是,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来,只能从‘他’渐宽的衣衫觉察到。善于观察的陈欣润心里微微有些疑惑。 朱玑叹气道:“这厮这回是郁气过重,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却不能还他十几万大军。就只能这么先耗着,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 朱玑顿了顿,转而问道:“城中的百姓回来了多少?” “陆陆续续回来一些,听回来的人讲有些人暂时不回来,投奔亲戚去了,怕再打仗。”陈欣润的视线扫过朱玑的双手,眼睛微微闪了一下。 朱玑此时却望着床上犹在昏迷中的正季言,后者脸色潮红,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城外的村民如何?”朱玑又问。 “城外的村民倒是差不多都回去了,可能惦记田里待收的庄稼。” “如此,甚好。”朱玑点头,然后又道:“派些士兵去帮助村民照看田里的庄稼,打仗粮食短不得。” “是。” “去吧。” 陈欣润迟疑了一下,道:“三皇子的事,还得想个万全之策才是。” 朱玑点头,道:“我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法子医治他。” “是。”陈欣润转身走了出去。 朱玑望着陈欣润离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儿神,这个人倒是可以替她接下沛安城,到时自己就可以放心离开了,所以一进城,才让他跟着自己处理军务。 陈欣润走后,朱玑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让人找来参军朱成喜。 朱成喜很快过来了,见朱玑坐在屋外廊下,手里把玩着一个玉佩,眼神迷离。 “将军。” 朱成喜行了礼,朱玑让他坐下。 “你昨天说现在严重缺药,我想了想远水解不了近渴,与其坐等帝都的物资,不若我们自己先想想办法。”说着把手里的玉佩递给他。 这玉佩是上次薛俊矣给墨宇丘的,嘱咐说以后若有事,拿这块玉佩,他必当尽力回报搭救之恩。临行前墨宇丘又把这块玉佩给了朱玑,说也许用得着。这么快就应验了。 第139章 连环计(二) 刚才朱玑把玩着玉佩,想起了墨宇丘临行前的眼神,心里一片酸涩,有些人注定不能靠近。 “你拿着这块玉佩去宜安薛家找薛俊矣,他家世代为商,在东南一方惯有名气,也许他能帮咱们凑够所需药材。” “目前临都战事更紧,我们少用点帝都的物资,就能多腾些给他们用。你让薛俊矣联合东南各商家另外再捐些钱、捐些物、捐些粮草凑给我们。”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交与你去办,咱们这次战役,损伤了将近五万将士,这五万得赶紧补上。薛俊矣在东南一带都颇有人脉,让他协助你招募五万新兵,所需银两从你募集的钱里出。我给你将军令,用招募到的其中三万新兵跟宜安孙都统换三万老兵,一起带回来。” “你是个稳重的,这三件事就麻烦你走一趟。望你莫负我重托。” 朱成喜心下一凝,这真正是空手套白狼的差事,不过既然将军这么吩咐,想必是有一定成算的,于是当下郑重地点头道:“属下必不负将军之信任。” 朱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此,甚好!时间紧迫,挑十几个身手好的,即刻上路吧。” “是。”朱成喜起身。 朱玑也起身送他。 “无论是药材,还是捐钱捐物捐粮草,或者招募新兵,都不是件易事。你去见了薛俊矣之后,就说朱玑曾救过他夫人孩子一命,现在送还玉佩,望其兑现当日承诺。你再给我带一句话给他:国之危亡,何以为商?” 送别了稳重老练的朱成喜,朱玑一时陷入茫然,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适应这个位置了?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 想起送给薛俊矣的那句话,是否可以引申给自己:天下纷乱,何以为客? 朱玑收回思绪跺回卧房,走到正季言床边,去给他把脉,脉象仍然如故,没有任何缓解的迹象。朱玑凝眉琢磨着正季言的病情。 他这反反复复的,除了心病所致外,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吗?难道因为那点毒药?但是中毒过后一直都在服用去毒的药,自己当时因为舌头上沾了一些,用过配制的药很快就没事了,所以这药应该是有效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朱玑坐在窗前皱眉想了很久。 左想右想,朱玑最后还是排除了自己用药不当的可能性。朱玑咬咬牙,决定狠狠地刺激一下正季言,不是有心病么?我无法还你十几万大军,却可以让这五万将士给你陪葬! “小林!” 在外守候小林进来,“将军何事?” “去叫陈参军过来!” “是。”小林屁颠屁颠地领命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陈欣润急步走了过来,“将军,何事?” 朱玑看了眼床上的正季言,厉声吩咐道:“你去把正国的那五万将士拉到校场上给我晾着,不给饭,不给水,三皇子殿下何时醒了,何时给他们饭食。三皇子殿下要是病死了,他们就去陪葬吧。” 第140章 连环计(三) 陈欣润亦看了一眼床上无知无觉的三皇子,有些迟疑,“将军真要这么做?” 朱玑挑眉,道:“怎么你觉得本将军还有的选么?三皇子要是病死在我墨国军营里,那五万将士还不若杀个干净,省得到时他们再打回来。” 陈欣润沉默一瞬,道:“这倒是。如此,我这就去安排。” 朱玑揉揉眉角,“去吧。” 接下来朱玑依然每天守在正季言身旁,给他扎银针,喂他药。但愿他日后醒了,能念这点情,攻打墨国时犹疑一分。 除此以外,朱玑还每天威吓他,今天校场的正国将士饿了几天了,又有多少士兵晕倒了。 到第三天凌晨的时候,朱玑感到有人触摸自己的脸,朱玑第一时间冷冷地睁开了眼睛,翻身坐了起来,看见却是正季言站在自己的床边,朱玑全身的警备一下放松下来。 正季言看见朱玑睁眼那一瞬眼露的杀机,浑身哆嗦了一下。 朱玑瞪着正季言,冷笑道:“怎么舍得醒了?” 正季言脸上的潮红此时已褪去,只剩下苍白和虚弱,他一如既往地讥笑道:“我再不醒,我的将士就要被你饿死光了,岂不是很对不起你如此煞费苦心的啰啰嗦嗦?” 朱玑冷哼道:“知道就好!”又补了一句道:“好死还不若赖活。虽然你死了便宜不到我,但是你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损人不利已的事儿,何苦来哉?” 正季言这次却没有反击,沉默一瞬,转身回了自己床上躺下,过了一会儿才冷冷道:“像足一只老麻雀,叽叽喳喳。还不快吩咐给我将士送去饭食?” 朱玑不慌不忙地下床,“急什么,还没睡多会儿就被你叫醒,这些天忙着照顾你,跟陀螺似的,有些人真是狼心狗肺。” 正季言冷冷嗤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朱玑不再理会他,走到外间去吩咐赶紧给正国将士送饭食。 又过了几天,正季言慢慢恢复了,朱玑却仍然每天陪在正季言身边,不是看书,就是打坐冥想。 后来正季言忍不住讥笑她,“怎么当贴身侍卫当上瘾了不成?” 朱玑笑了笑,不理他,仍然看自己的书。 正季言看他不理,决定再接再厉,反正我在这里也没其他事可做,而且有时候透过言谈之间,他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于是继续讥笑他道:“你一天到晚,什么事情不干,就陪着我,我真有那么重要?” 朱玑抬头,冷冷看着他,道:“三皇子殿下自然是重要的,有了三皇子这个宝,我墨国至少可以少死很多将士,流离失所的无辜百姓又会减少很多。三皇子殿下,你说你重要不重要呢?” 她挑眉看向正季言,继续道:“故,本将军如何不看顾好你这么重要的人呢?” 正季言一愣,寻思片刻,故作云淡风轻地问道:“所以你这是拿着我跟我父王当谈资去了?” 朱玑斜睨着他一眼,“殿下以为呢?” 第141章 连环计(四) 好奸猾的嘴上无毛的老麻雀! 正季言无所谓地笑笑,“恐怕将军会失望了。”不知为什么就是看他那张脸不舒服,原以为是假的,可是那天去触摸,却不像是假的。 朱玑淡淡道:“难道三皇子对自己没有信心?无妨,若是你父皇不同意,我便杀了你和你那五万将士,反正路途不远,不过百里,就索性发兵攻到贵水去兵临城下,区区十万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正季言继续讥笑道:“你倒是干脆!可是你怎就断定我只放了十万在贵水呢,说不定,,,,”他瞅着朱玑道:“我放了十五万,又或者二十万呢?以你十几万兵力打过去岂不是白白送死么?” 朱玑冷冷瞥了一眼他,轻轻回了一句:“是么?”然后不再理他。 又过了些天,正季言完全好了,精神旺盛却无处消耗,一天到晚被困在屋子里,实在无聊,于是他强迫朱玑陪他下围棋。每每两人各有输赢。 朱玑一般不爱说话,偶尔被惹恼了,刺他一句,正季言居然觉得浑身舒服,可不就该挨骂么,那二十六万死去的将士…… 而朱玑好像知道他想法一般,每次刺他毫不留情,再狠的话都说得出来。 确实此次战败将是正季言永远的污点、永远的耻辱和刺痛。这不仅将会成为他终身受人攻击的弱点,还将让他失去争取皇位的资格。他恨自己,更恨朱玑奸诈。 自己如此恨他,难道他就不怕自己一旦回去,重新卷土再来么?还是说他压根不以自己为虑?是了,他现在确实还操心不了那么远?只要父皇答应一纸停战的诏书昭告天下,目前确实可缓解墨国当下的危机。可是父皇会答应吗?父皇会为了一个战败的儿子和五万将士昭告天下吗? 正季言拿不准。 又想起父皇临行前送别他时,威严中含着的慈祥,他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朕常以我儿为傲,我儿身穿战服有朕昔日之风采,他日我儿凯旋归来,朕必定送你一份重礼。”父皇的神色暧昧,仿佛告诉他,那份重礼就是太子之位。 太子之位!正季言呆呆地望着屋顶,心却犹如万箭穿心般地疼痛。 朱玑自书中抬起头来,“你这是又怎么了?”这人今天望着屋顶发呆一下午了,莫不是……? 正季言转头恶狠狠瞪着朱玑,道:“本王正在想,那天你急不可待送上来的味道太臭!”针锋相对了无数回,正季言发现朱玑这个人平常都冷冰冰的,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不恼,脸皮厚得不得了,堪比城墙! 果然,正季言见朱玑既不难为情,也不恼,反而淡淡说道:“本将军竟不知无意之举让三皇子殿下此般怀念。” “你这般臭味道倒真是让本王挂怀不起来,本王只是觉得恶心之极,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割去。” “哦?如此,需不需要我来帮忙?”朱玑一副很好心的样子询问道。 第142章 连环计(五) “你来试试?”正季言一副鄙视的样子。 朱玑起身凑近,“哪里需用刀,直接用手即可拔掉。”说着伸手上前就要动手。 正季言偏开头躲过朱玑的手,恼羞成怒大声喝道:“给本王滚开!” 朱玑很可惜地看了看手,“怎么?又后悔了?” “滚远点!”正季言恼怒到极致。 朱玑拍拍衣服,背着手真的走了出去。 外面正下着大雨,已经下了一下午了,朱玑站在廊下,望着倾盆大雨出神。不知墨宇丘现在在干什么?临都的战况有没有好一些?这段时日,自己也自顾不暇,尽管有陈欣润帮着打点,但是还是有许许多多事情需要朱玑拿主意。 古代的讯息很慢,得到临都的战况,一般都是半个月前的,想到此,朱玑叹了一口气,如果正国皇帝同意下诏,自己这边便可很快结束,到时只剩下宣国,便好办了;如果正国皇帝不同意下诏,决意死磕,倒是就难办了,即使杀了正季言和五万俘虏,正国还有其他兵力,也不容小觑。 正在朱玑望雨沉思之际,院中急匆匆走来一个人,身穿着蓑衣。 “将军。” 原来是陈欣润,“陈参军,何事?” “宜安送来五车药材,来人说这是第一批,还有两批隔几日送来。”陈欣润脱下蓑衣,交给旁边的士兵。 朱玑一愣,道:“来得可真快!甚好甚好!”这两天军医才跑来哭过,说一点儿药也没有了,这薛俊矣,果然没有看错他,解了她的燃眉之急,算算朱成喜才走了五天,这么短时间就凑够五车药!朱玑暗中大喜。 又问:“药材淋湿了没有?” 陈欣润道:“没有,送药材的人很有经验,现在正是雷雨季节,早做了防范。” “甚好!赶紧给军医送去。” 陈欣润见朱玑少有的兴奋,也高兴不已。他就说怎么朱参军带了十几个人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悄然消失了,原来是急吼吼地要药去了。 “怎么有药了?我那儿还有一万伤兵,可不要克扣啰!”正季言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 朱玑冷眉一扫,道:“我墨国岂是你等有失天道之辈!”一句话把正季言噎得说不出话来。 陈欣润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暗里却直笑,这三皇子也是奇怪,总是说不过将军,却总要去惹。看他们他们两人不像仇敌,倒像两个喜欢吵架的夫妻。 夫妻?陈欣润瞧了两人一眼,自己怎么会有这样怪的想法? 正季言愣了一会,才想起冷哼一声。 “将军,还有一事,上次刺杀三皇子……”陈欣润看了一眼正季言。 朱玑道:“无事,你说吧,正好三皇子殿下也听听。”朱玑知道当时那个送药的士兵便自尽了,此后陈欣润一直在查,如今终于有线索了? “属下布置了一个局,终于把这条线引了出来,现在这十几人暂时关在官府牢房里。将军要不要……?” 朱玑摆摆手,要是陈欣润连这些事都处理不好,也没法接替她这个位置了,“你来就好,审出来,给我一个结果就行。” 第143章 连环计(六) 说着斜睨了一眼正季言,吩咐道:“到时不管三皇子殿下信与不信,也把结果知会给他。” “是。”陈欣润话已说完,见朱玑亦无事吩咐,便穿上蓑衣告辞离去。 “你这个下属长得比你好看多了,清风淡雅的,不像你老皮一张。”正季言望着陈欣润离去的背影说道。 朱玑淡淡看着他,“怎么?也想尝尝他的味道?” “你……下流!”正季言想着要是陈欣润的舌头也来那么一下,浑身一抖,鸡皮疙瘩一阵。 朱玑吃吃地笑了。 隔天早上陈欣润一脸倦容地来到朱玑这里。 朱玑看他一脸倦容,柔和问道:“如何?” 陈欣润笑笑,道:“才开始都硬的很,后来施了些手段,陆陆续续都招了,如将军所估计的一般,这条线正是宣国太子步下的。” 朱玑看了看正季言,后者坐在一旁冷哼一声,不作答。 朱玑低头沉思片刻,道:“如此的话,都杀了,修书一封给宣国太子,就说这些人不听太子的话,全招了,是以本将军和正国三皇子殿下帮他料理了,故他欠本将军和三皇子殿下一个人情,本将军和三皇子殿下以后找他还。” 正季言一听,立刻怒道:“朱玑你个奸诈的黄口老儿,杀人就杀人,何故把本王牵扯进去?” 朱玑轻嗤笑道:“宣国太子当初要的可是殿下的命,怎么本将军帮殿下查出始末,殿下不但不领情,反而责怪本将军?是何道理?” “谁要你多管闲事!不准把本王写进去!”朱玑想利用此事,在宣国和正国之间制造间隙,正季言心想,本王绝不让你如意。 朱玑冷笑道:“陈参军还不去写?” 陈欣润心里闷笑着点头称是,行了礼,转身出去。 身后传来三皇子声嘶力竭的怒吼:“朱玑你这个奸污小人!……”只听得朱玑未有半分恼怒,淡淡应道:“三皇子说本将军是奸污小人,本将军就是了?不知那有失天道之人又算什么?” 然后又没了声响,陈欣润摇摇头,心里笑了笑,这两人没有一天不吵的,可是将军似乎从未恼怒过,而且总感觉他似乎还有些乐在其中,令人费解,将军真是个怪人。 时间又过去十天,终于迎来了企盼已久的正国使臣。 刚到沛安城里,朱玑就让陈欣润修书一封,送到贵水城城楼上。朱玑算了算,到如今二十来天,速度算够快的。看来正季言加上这五万将士在正国皇帝心中还是有几分地位的。 看来放走正季言以后必有后患,但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只要有一国能停战,另一国则不足为惧。冲帝都出发前,原本想如果让正国休战必是困难重查,没想到,这次会如此顺利,难道真是天不亡墨国? 陈欣润带正国使臣先见了朱玑和正季言,正季言冷冷坐在一旁,使臣看正季言脸色冷淡,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传达了皇帝的担忧挂念之情,正季言冷冷恩了一声,再无多言。 第144章 连环计(七) 朱玑在一旁淡淡笑了笑,陈欣润沉默站在一旁,两人俱都不答话。 场面颇为尴尬,见此,几位使臣稍事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 接下来陈欣润又陪他们去探望了五万俘虏,然后安排使臣洗尘休整。 等他再折回朱玑卧房时,正季言已被朱玑点了昏穴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一边朱玑正和几个将领商量送正季言一事。 时间越近,朱玑越是小心,不离正季言半步,可见将军对此次交换何等重视。正季言也确实够份量,难怪当初将军命令要活捉此人,难怪将军要冒死冲入敌军阵营将其掠来,将军真是深谋远虑,胜过自己许多倍。 要不是控制了正季言,要挟了沛安城里五万正军,墨国夺城不知又要死伤多少墨国好儿郎,将军却没废一兵一卒就把沛安要回来了,然后紧跟着又用这五万将士和三皇子跟正国皇帝谈条件,要求休战五年。 要是没有这五万正国将士,正国皇帝很大程度上说不定就舍弃三皇子了,毕竟一个受过俘的皇子活着也是耻辱,可是加上这五万将士做筹码,正国皇帝就不得不慎重对待了。如果置五万将士的性命不顾,则会寒了正国其他将士的心,寒了百姓的心,到时势必对正国带很大的负面影响,正国皇帝也会因此背上一个仁义有失的骂名。 将军真是一环紧扣一环,就算正国一早识破朱玑的最终目的,却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一步一步陷进朱玑的连环套里。 一个正季言居然被将军使用得如此淋漓尽致,难怪不得正季言直气得咬牙切齿,却没有丝毫力气反抗。 朱玑看陈欣润进来,便问道:“安排他们住下了?” “是。”陈欣润恭敬地行了礼,坐到自己位置上去。 朱玑点了点头,继续接着说:“此次事关重大,你等必须传达给每一个士兵,务必小心谨慎。” 这一个多月看来,将军绝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众将领沉思。 刘致远问道:“将军是怕路上出事?” 朱玑摇头,道:“虽然正国已答应我们的条件,承诺休战,但是我们也不可全信。” 朱成喜道:“确实,此次事关重大,算上新招募的两万和孙都统支援我们的三万人,我军也就有十七万多,如果正军增派兵力,来个措手不及,我们可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 正国使臣来了,朱玑要求使臣当众宣读召书,孙都统一听此事,高兴得不得了,新招募的士兵已经有三万多,于是大笔一挥,先借出三万,凑够五万人马给沛安充门面。 朱成喜当即就带着五万人在宣读诏书前赶了回来,还带回来若干战备物资。得了朱玑一句:“斡旋得力!”高兴得稳重的朱成喜一晚上没睡好,心想,将军虽然整天冷冰冰的,却是个极有本事还明事理的人。 陈欣润也道:“是,我们不得不防。” 朱玑点头,这些人如今都不再心浮气躁,知道分析利弊了,是个好现象,事情了了以后,自己确实可以安心离开了。 第145章 连环计(八) 朱玑缓慢说道:“沛安一带皆是平原,如果出城去交还人马,一旦短兵相交,我们必吃亏。所以我们不出城,准许正国出两万人马来沛安城下接应三皇子和几位使臣,等正国士兵退出墨国边境,我们再释放剩下五万俘虏归国。” “三皇子和五万俘虏的解药,我只给他们一个药方子,等他们到了贵水才能凑够几味药,这样就不怕俘虏拿起兵器成兵力反噬我们。” “其他的部署按紧急应战来部署,你们看还有没有其他想法?” 几人听了朱玑的安排和部署无不佩服,谁说郎中不能打仗?打起仗来吓死人。 朱玑已经说得很全面了,剩下的就是部署问题,于是众将领表示无异议后,朱玑就遣散了他们。 高亦飞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又退了回来,抠了抠脑袋,呐呐问道:“将军……还有没有上次那个药?” 朱玑笑道:“陈参军那里有,他会安排的。不过,以后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别用,有失天道。”如果人人都这么着使用麻药,估计一旦起战事,双方死伤的人数会更多,有失天道,故此朱玑郑重地嘱咐了几个知情的人,不能这个方法泄露出去,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采用。 “是是……”高亦飞转头跑了出去。 回头朱玑跟几位正国使臣商量放人细节,两方掰扯了半天,朱玑毫无松动,最后使臣们一商量,人在人家手里,对方不让步,那就只好按照对方要求来办。 于是次日清晨朱玑召集齐二十几万墨、正将士列阵校场,使臣拿出了盖着正国国玺的休战诏书,当着二十几万大军的面,昭告天下,与墨国休战,并承诺五年之内不兴战事,不侵踏墨国领土分毫。 听到诏书的时候,全军欢呼沸腾起来。 全场十几万墨国大军齐呼:“天道不可失,仁义不可灭!”呼声一遍又一遍,久久不停,把正国几个使臣吓得腿直哆嗦。 就连记恨朱玑的三皇子正季言也为之动容,但是父皇许了五年休战,他既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父皇肯妥协换回自己,结束朱玑对自己的软禁,自己重新获得自由;难受的是,自己所遭受到的耻辱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得报,五年,五年过后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而这五年自己的处境将会如何难堪?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朱玑,奇怪,这个奸人为什么还是一副淡淡然、冷冰冰的样子,得偿所愿,他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正季言注意到,场上的士兵比上次祭奠时又多了几万,看来朱玑又补充了兵力,如此短的时日,无声无息的,居然又补充了几万人马,这人还真是厉害! 正季言心中时常有个感觉,也许重新再给他三十万,自己也不见得能打败这个人。难道今生就要这样了吗?背负着耻辱? 不!一定不!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他!一洗身上的耻辱。 第146章 连环计(九) 按照朱玑的要求,次日清晨先放正季言,等正军退至正国边境,再放五万将士,所以正国使臣还得再耽搁到次日。而朱玑之所以这么要求,只是为自己这方争取更多地时间布置。 朱玑又以打仗时期死伤太多,不宜大摆宴席为由,不再特意招待几位正国使臣,只命了陈欣润及几位将领简单设宴招待。他自己则缩在卧房守着正季言,以防横生枝节。 吃过晚饭,正季言坐在一边发呆,终于要回正国了,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些莫名的惆怅,难不成自己已对与朱玑那个奸诈小人谩骂上瘾了不成?正季言立即在心里否定这个无稽想法,一定是害怕回去面对那些异样的眼神,所以才想缩在此处。 一定是这样。 “奸污小人,说说看,你准备如何把本王交还回去?”正季言一直想问,却一直又没问。 朱玑斜睨了他一眼,冷冷淡淡说道:“你不用知道。” “事关本王,为什么本王不能知道?瞧你那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是不是很紧张我啊?连半步都不敢离开。”正季言挑衅地讥笑道。 朱玑仍然淡淡的,“做俘虏就要有做俘虏的自觉性。” “你……”正季言又吃瘪了,脸胀得微微有些发红。 一般几个回合之内,正季言必吃瘪,朱玑想想,心里觉得有点乐。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能说,这次逮到正季言居然激发出自己这方面的潜能,太神奇了。要是墨宇丘看见了,会不会也觉得很惊讶?想到此,朱玑脸上有了一丝暖暖的笑意。 正季言看见朱玑眼里释放出柔和的光茫,一愣,然后下意识觉得那阵柔和刺目的很,便冷哼了一声,倒在床上,背对着朱玑准备睡觉。奸污小人! 过了一会儿,听朱玑说道:“你带来四十万大军,死了三十来万正军,还剩五万,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不如我给一些补偿?” 正季言听此微怔,然后坐起来,想反讥回去,但是抬头看看朱玑,不像是开玩笑,而且据他这些天的了解,这个人从不开玩笑,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他能补偿什么? “如何补偿?你能补回我三十万大军?” 朱玑一本正经地答道:“这我肯定做不到。” 正季言嗤笑道:“看我如此,你过意不去了?原来你也会内疚?” “内疚?你正国将士失了天道,凭什么我内疚?” “那你为什么补偿我?” “因为你恨我!” “原来如此!你怕了?”正季言有些明白朱玑的心思了。 “可以这么说。”朱玑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正季语继续讥笑道:“哦……原来不仅是奸污小人,还是胆小鼠辈!你无非就是怕我以后寻机起兵再攻墨国?” “的确如此。”朱玑如实回答。 “我一个战败被俘的皇子,你怕我作甚?” “没听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么?只要活着,任何可能性都有。”朱玑神色淡淡—— 亲们,若是觉得还行的话,记得打分啊。 第147章 连环计(十) “你……!奸污小人!”正季言冷哼了一声,居然把他比百足之虫! 正季言心思一转,笑道:“你这么为墨国着想,真是墨国皇帝之福啊。本王听说墨国皇帝遭人残害后,被你所救,并与之朝夕相处年载,你二人关系可见非同一般。怎样?墨宇丘的味道怎样?是不是与你臭味相投啊?” 闻此,朱玑脸色一变,神情一滞,瞪着正季言冷冷道:“淫思满腹!” 朱玑与正季言斗嘴,从来都是游刃有余,何曾见过他此般表情,也是愣了一下,难道这其间真有什么?若说朱玑是个绝色美男倒有些可能,不过眼前的人已到而立之年,风姿再怎的卓绝,可惜长了一副普通人的脸。 正季言狐疑地盯着朱玑看。 朱玑很快恢复心神,平静下来,看着正季言狐疑的表情,一笑,转开话题:“若说本将军只为墨国,对,也不对。” 果然朱玑的话成功转移了正季言的注意力。 “何讲?”正季言问道。 “一方面为墨国,一方面为了朱玑自己。” “我倒有些好奇了。说说?” “一则,墨国稳定了,百姓才会安居乐业,此乃天道和仁道。” 正季言听此默不吭声,朱玑知道又说到他的痛处了。 不理他继续说道:“二则,天下纷乱,何以为客?”朱玑居然对这个与自己一天到晚打嘴仗的人,毫无阻碍地说出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声音。 “天下纷乱,何以为客?”正季言心神一震,细细回味这句话,总觉其间含了甚重的孤独飘零之感。 朱玑瞟了一眼正季言,道:“我本是闲散之人,喜爱四处游走,怎奈战事纷起,四海为客之人,何以为客?” “你是哪里人?”正季言凝思。 “哪里人都不是。” “胡说八道!”正季言自然不信,纯粹胡扯。 “事实如此。”朱玑淡淡回道。 “你原来不是一直住在墨国东南一带吗?” “殿下搜罗信息的本事不小啊。”朱玑笑道。 “天下尽知的事,本王怎能不知?”正季言不以为意地说道。 朱玑眼神一暗,道“那里也只是客居了三四年而已,迟早要离开的。” “原来你不是墨国人!?” 朱玑摇头。 “那,你是哪国人?”正季言好奇心渐浓,兴趣盎然。 “哪国人都不是。” “你原本居住何地?” 朱玑一愣,原来居住何地?想起当年四处为家,哪里执行任务,就哪里为家,往事不可追。 “四海为家。” 正季言讥笑道:“你说的越来越神乎其神了!” 朱玑两手一摆,“殿下不信也没办法,事实如此。” 正季言一震,看朱玑不像撒谎。“如果墨国战事结束了,你准备何往?” 朱玑看了一眼正季言,道:“这正是我要跟殿下谈的。” “哦?”正季言有些意外,‘他’往何处与他有何干? “殿下损失三十几万大军,回正国必然尴尬,不若朱玑前往正城对外宣称对殿下俯首称臣,殿下必能挽回些些颜面,届时处境也会好很多。殿下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第148章 连环计(十一) 正季言端着茶水送到嘴边,正要喝,听了此话,手一抖,茶水荡了出来,溅落到正季言的衣衫上,打湿一片。 朱玑急忙拿着干帕上前给他擦拭,“得了朱玑这个良将,殿下这么高兴?竟然忘形到如此地步!” “你……”正季言冷哼一声,道:“朱玑老儿脸皮太厚,本王不与你计较。” 朱玑退回自己座位坐下。 正季言道:“奸污小人居然要对本王俯首称臣,本王岂会高兴?不过是想到被奸污小人惦记上,心中难安而已,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朱玑笑道:“殿下此话差矣,小偷终比不过强盗厉害。” 正季言又被朱玑黑了,脸色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自己之前可不就是强盗行径么?这点点自知之明,正季言还是有的。 朱玑见此,转移回话题,“朱玑刚才的提议,殿下不妨考虑一下?” 正季言接着朱玑送来的梯子往下爬,道:“你有何目的?” 朱玑轻轻一笑,道:“自然是有条件的。” 朱玑的笑容晃得正季言心中一跳,下意识问道:“是何条件?” “朱玑要殿下答应,不再对这次战役耿耿于怀,一生不得寻机向墨国开战。” “这正国国事不是我说了就能算的,开不开战由不得我。” “朱玑既然打算对殿下俯首称臣,自然不是说说而已。”有些话不能说的太透,只能点到即可,否则徒让自己陷入被动。 正季言脸色少有地凝重起来,沉思片刻道:“我如何信你?” 朱玑淡淡道:“信与不信全在于殿下,殿下若是觉得即使朱玑俯首称臣也难以抵消你心中之恨,他日殿下寻机开战,朱玑应战便是,朱玑不怕输,只怕苦了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想不到奸污小人也有一副菩萨心肠。”正季言看朱玑面色郑重,不像是虚伪之词。 “既然朱玑这样的奸污小人都有一副菩萨心肠,想必殿下这样的刚正之人更是如此。”朱玑笑着回道。 正季言沉默不说话了。 少卿,正季言道:“为了一表诚意,你告诉我此次洪水的始末,我便考虑你的提议。” 朱玑皱眉回答道:“殿下不是为难朱玑么,此事已有定论,乃惹了天怒,故而发大水以警示。” 正季言冷哼一声,“毫无诚意可言。”看朱玑是铁定不打算透露丝毫了,正季言微微一笑,视线一转,脱口道:“不若让本王亲回来,以显你诚意?”说完正季言自己都愣住了,难道自己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吗?想到此浑身一哆嗦。 一回头瞧见朱玑恼怒地瞪着他,心里一下高兴起来,不知死活地凑上去谄笑道:“原来你毫无诚意。” 朱玑恼怒片刻,很快平息下来,回复清明,讥笑道:“本将军又没中毒不说,干嘛要让你亲回来?” “殿下不急,考虑好了知会本将军便是。”说完,决定不再与之胡搅蛮缠下去,起身走向床边,上床躺下准备睡觉。 第149章 连环计(十二) 正季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扑上去亲他一口的冲动,可是,自己连自刎都没力气,如何扑?想想,也躺上床作罢。 房间一时静寂无声,隔了良久,正季言望着房顶,幽幽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要是把你收了,不就间接向世人证明此战输于天道,而非输于你朱玑,让我正国士兵日后若干年都因为此事不敢草率对你墨国开战吗?你可真是机关算尽,不把我利用个干尽不罢休啊。” “可是如你所说,若不这样做,我处境尴尬,到时怕是再无立足之地,你可真够狠,算准了我没有选择,推却不得,是吗?” 朱玑躺在床上静静无声,仿若已经睡着了一般。 正季言叹息了一声,不久也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 伴着这呼吸声,朱玑迷迷糊糊想到,若不是看你为人还算正直豁达通透,推你为帝,对墨国是再适合不过,我也懒得这么费事与你纠缠,以后找机会一刀结束你的小命,就再不怕你日后寻机攻打墨国了。 次日,朱玑醒来睁开眼,看见正季言已穿上衣服,端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自己。 朱玑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才蒙蒙亮,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正季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昨晚说的可是真的?”他不答反问道。 朱玑愣了一瞬,起身面对着正季言坐了起来,也郑重道:“自然千真万确!” 正季言神情不变,“如此,我们来郑重做个约定。” 朱玑眼睛闪了闪,道:“甚好。” “你何时来正城?”正季言问。 “等墨国战事暂告一段落。” “多久?” “不好说。” “你没有诚意,我们就不必再谈,相信若是我未上位,我那几个皇兄皇弟一旦上位,他们很愿意撕毁我父皇定的五年休战合约;而若是我上位,也必找墨国报二十六万将士魂断沛河之仇,一洗我受之耻辱。到时我就不会像这次这么仁慈了,墨国的百姓必将任我践踏。” 他果然通透!朱玑无奈地想到。 “你威胁我?我朱玑从不受威胁,到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朱玑沉声道。 “如此,我们不必再谈。”正季言冷静说道。 朱玑叹了一声,语气柔了几分道:“你不是如此想的,为何偏偏要如此说呢?我现在让你去践踏无辜百姓,你肯吗?” 正季言眼睛闪了闪,冷哼一声,默不作响。 隔了一会儿,他讥笑道:“你可真是了解我!”既而又嘲笑道:“是了,若不是你这般了解我,又怎肯大费周折帮我呢?” 朱玑不语。 正季言道:“我等你三个月时间,如果三个月后你赶不到正城,我们今日的合约自动失效。” 朱玑道:“三个月时间太短。” 正季言郑重地看着他,不语。 然后朱玑妥协道:“行,三个月就三个月吧。” 正季言见朱玑答应,心里松了一口气,时间拖得太长,朱玑再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150章 连环计(十三) 若是拖个一年半载的,到时这一仗对人们的影响力已慢慢淡去,人们可以淡忘朱玑是谁,但是人们不会淡忘他三皇子正季言曾吃了这么大一个败仗,损失三十几万将士不说,还被敌军所俘虏的事实。 治创口一开始就得去脓除血,否则拖着永远也好不了。 而代价就是他永远不能为自己翻案重来。 正季言想起几个虎视眈眈的皇兄皇弟,再想想这三十万死去的将士已成为父皇心中的刺,如果不使用非常手段,莫说翻案重来,就是连生存都成问题,更惶论上位了。 心中仅剩的一点犹豫消失殆尽。 “我要你对我俯首称臣,我尽力保你安危;我要你尽心尽心为我谋划上位,事成之后我许你自由,并且承诺终身不得主动对墨国发动战事。” “行,对外我对你俯首称臣,尽心尽力为你谋划上位,之后你许我自由,承诺终身不得主动对墨国发动战事。” “一诺千金!” “君子协定。”朱玑的眼睛闪了闪,正季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多说的两个字:‘对外’,至于私下里俯首称臣,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她不想对任何人俯首称臣,即使那人是墨宇丘,所以能答应正季言的至多是配合他在人前演一场千里马诚服伯乐的戏而已。 “解药。”正季言摊开手伸向朱玑。 “药方陈参军交给使臣了。”朱玑平静回答。 “奸污小人!”正季言咬牙切齿怒道,看我以后怎么整治你! 朱玑笑笑,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这日,很顺利,朱玑送走了正季言和五万俘虏。 当正季言的背影渐渐远去的时候,朱玑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轻松下来,终于送走了这个烫手山芋,回到卧房,房间里一下子少了个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朱玑起身走了出去,来到街上,街上的人渐渐多了一些,想来必是那些百姓听说停战了,便都开始陆陆续续返回了。 朱玑想着为了看好正季言好多天没有去校场巡视了,还有受伤的将士还需要他去查看一下,还有,,,, 于是接下来,朱玑开始忙得像陀螺一样,忙碌起来,也没有时间去思念谁,挂念谁,可是梦里她还是时常梦到他柔和温润的笑容。 事实证明,正国还是守信的,探军打探回来,说,三皇子休整了几日就离开贵水返回正城去了,而且贵水城里的十几万士兵除了每日训练,没有别的异动。想来一国皇帝必不会失信于人的,否则何以取信于天下? 不过朱玑还是吩咐下去,不可大意,要密切注意正军的动向。 朱玑不知道的是,正季言一到贵水,即可命令一个妥当的人乔装打扮偷偷去了沛河上游,为的是查询当日发大水的原因。可是此人查遍了整个上游段,也没有发现异常,只好回去复命。 正季言听了心腹练达的回报,沉思很久,难道真是天意所为?—— 腾讯抽风,抽重了一章。 第151章 连环计(十四) 他不了解朱玑,既然她会这么说,必会做万全的准备。当时吩咐范齐安去做的时候,朱玑便告诉他事后要毁尸灭迹的,所以范齐安一开始就很仔细很小心,尽量做到事后能掩盖痕迹。 当初,朱玑嘱咐无论是挖宽河道,还是取土加高河堤,就需保存了土壤面上的植物被,等事情结束后,把用于加高河堤的土壤运填回原地,再把植物被盖在原地和河堤上。 虽然范齐安不太明白了朱玑这么做的意图后,但还是很仔细地执行了朱玑的命令,盖上植物被后,无论是被挖过的地方,还是河堤,只要不拨开看,根本看不出被大动过的痕迹。 直到回帝都的路上,听说沛河一战的始末,范齐安才明白过来。将军这人真是高,自己稀里糊涂做了这么一件牛哄哄的事,居然还被蒙在鼓里,竟然不知道自己那么一拉绳索,十几万正****人就一命呜呼了,真他娘的该,谁让他们跑来做强盗! 难怪不得,将军说要他们以后对谁也别提起,跟皇上也别说起,只说因为流民所以在路上耽搁了。现在想来,将军的思虑恐怕有两个,一是让对方以为这就是天怒了,让他们下次再做强盗时心有顾虑而不敢贸然前往;二则是,虽说正国人确实不义在先,但那毕竟是十几万人命,顷刻间化为乌有,要是被人知道是他们所为,恐怕这辈子安身不了,这种功劳给他们一千人,确实还真是有些承受不起。 范齐安很快相通了各个关节,便把这一千人召集在一处僻静的地方,把将军的意思给大家说了,要是有人泄露出去,就是一个字:死!不仅如此,还会连累家人。范齐安最后总结的意思便是:大家还是忘了此事,不然惹出祸事,谁也承受不了。 于是之前相互之间还会私下悄悄交流交流心得体会的这一千人就彻底闭口再不提此事了。 墨宇丘在正国使臣宣读正国皇帝的休战诏书的当天晚上深夜,就收到了一份详细的陈述书。 墨宇丘当时兴奋之情难以表达,彻夜在御花园转了无数圈,都不觉得疲累。 休战!好个休战!真是大快人心! 朱玑才去了十多天,就让正国损失二十六万兵力,这是怎样的雷厉风行?就是男子都无法做到,何况她一个女子! 不仅如此,还用了连环计逼得正国步步不得不陷入她的连环套中,不废一兵一卒,夺回了沛安不说,短短一个多月,让正国宣告休战。 她简直是……墨宇丘找不到词语来形容了。 墨宇丘一边兴奋不已,同时又害怕不已。想到那人是如此的清淡而卓绝,此战更显示了她惊人的谋略与胆识,他为此震惊,亦为此兴奋和高兴,但是他又害怕自己终究无法驾驭她,无法拥有她,无法禁锢她在后宫这一片方地之中。 然而,木屋中那一幕幕温馨的场景又一一浮现,所有的思虑都褪去,唯独只剩下浓浓的想念弥散于心。站在皇城楼上,久久凝望远方,有一天你可会回到我的身边? 我必会承诺你想要的自由,只要你回来。 第152章 乌龙(一) 朱玑连轴转忙碌了十天,墨宇丘派人送来了诏书,大致内容是让朱玑尽快妥善安排好沛安军务前往临都,准朱玑之前上奏的奏折,让陈欣润任沛安都统接替她,管理沛安军务和政务。 这些天朱玑一面领着陈欣润尽快熟悉和处理沛安军政务,一面抽空到伤兵安置处,医治军医处理不了的病例。每天忙到深更半夜。 贴身侍卫小林心疼的不行,偶尔大胆劝说两句,就被朱玑笑笑了事。 陈欣润暗里已经猜到些些朱玑的打算,所以没有说什么很认真地伴在朱玑左右,虚心倾聆听朱玑的对沛安当下的布置,以及对于沛安今后如何管治的意见。 陈欣润自诩自己也是文韬武略的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清高青年,但是与朱玑接触越多,越发现自己的弱小,对朱玑是又敬又佩。 眼下太监送来了圣旨,朱玑赶紧召集几位将领到一起接圣旨。 帝都送来圣旨,几位都在猜想,不知皇上有什么新的指示? 太监拿出圣旨给大家宣读,朱玑率众人跪下。 太监念道:“朕闻沛河一战,我墨军大获全胜,又闻未废一兵一卒夺回沛安,活捉正国三皇子,俘虏五万正国士兵,迫使正国宣告天下与我墨国休战五年,朕深以尔等为傲,兴奋致彻夜无眠。为墨国苍生尔等出生入死,朕甚感欣慰。待他日凯旋归来,朕必论功行赏,不负尔等忠心为国。 纵观墨国边境,沛安已然无虞,然则临都、汕冲战事胶着,朕深以为虑。故思虑良久,决封朱玑为墨国一等大将军,速妥善安排沛安军政务,随带五万将士赶往东北,全权统领东北将士,应对墨宣之战事。封陈欣润沛安都统,掌管沛安军政务。钦此。” 张之国当日的计谋好虽好,却没料到攻打良州时,宣国狡猾,并没有从梧州派援兵,而是与墨国士兵干耗着。 于是张之国出兵攻打了梧州,不料正国也从安北派了五万驻扎在宣正两国边境,名曰观战。 故此张之国不敢贸然攻城,自正国皇帝召告天下与墨国休战后,此五万正国大军退回至正国边境,驻扎下来。宣国多次派使臣前往劝说其退回安北,其始终不予理会,驻守不去。 致使默宣两国两方在梧州静息对峙长达一个多月,不敢妄动。 而良州双方兵力相当,战事胶着一个多月,没有胜负。 在临都,墨国以二十五万兵力对抗宣国四十万大军,苦守临都甚是艰难,开战一个多月以来双方兵力皆有损失。 朱玑沉思整个布局,暗叹道,战线拉得还是太长了呢。 “将军,”朱玑正在低头沉思,被太监打断,太监上前扶起朱玑,道:“将军,皇上还让小的给您带了一封信。另外,皇上还说,将军带走的这五万将士就任由将军在沛安将士里挑选,缺空皇上已手谕给宜安的孙都统让他补上,他的缺空让他自己重新再想法招募。” 第153章 乌龙(二) 朱玑点了点头,心想孙都统这次成了冤大头了,道:“有劳公公了。”然后转头吩咐小林进来带公公去休息。 看小林带太监离去,朱玑转回视线,看着几人,道:“圣旨你们都听到了,你们有什么想法?” 高亦飞拱手道:“如将军不嫌属下鲁直,属下愿陪将军前往,出生入死也不怕。” 朱玑微微笑道:“你还知道自己鲁直,也算不错。”把高亦飞噎得红着脸说不出话。 其余人都笑了,凝重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朱成喜道:“将军定然早有安排,但听将军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朱玑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有我的安排,但是若你们有其他想法,但说无妨。” 朱玑顿了顿,接着道:“正国虽已宣告休战,但是防范之心不可松懈,因此该有的兵力配备不能少,所以你们照旧,要各司其职。我走以后,你们要静下来好好练兵,我之前说的以一当十,并非妄言,按照我教的精心训练,他日必成。” “原本以为沛安比临都更为危急,但却不料发展至此,临都才是硬碰硬,战事更为艰难,便是我此去也无甚把握,故此,这五万人,我打算自己对全军考核一番,抽走五万精兵,你等有无意见?” 几人想想,道:“将军抽走便是,我们这十几万训练得法,他日必会都是精兵。” 朱玑点头道:“如此甚好。此事事关重大,待五万精兵选好,我会带着他们悄悄离开,尔等切勿声张。” 众人点头。 带众人离去后,朱玑才打开墨宇丘的信,缓缓展开信纸,里边只有短短几行字,清秀隽永又透着焦愁和绝决。 “此去沛安斩获胜,吾心兴喜愁更甚。登高望远眼欲穿,轻绸附身身更轻。惟愿汝归允自由,一世一双到白头。” 朱玑轻轻坐了下来,良久,叹息了一声,让步至此,这又是何苦? 当天晚上朱玑做梦,梦见墨宇丘站在皇城楼上凝视远方,眼神忧愁,一下醒了过来,脸上一片湿湿的凉意。再也睡不着,干脆起来骑马到校场,把一干人叫起来,互相比试,弄得众人莫名其妙,又不敢报怨。 陈欣润住的地方跟朱玑挨得最近,听人来报说朱玑半夜去了校场,也赶紧爬起来赶了过去,看见朱玑背着手,满脸阴郁,暗道:下午还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么了?难道是皇上的信写了什么让将军不高兴的事? 朱玑这一折腾,直折腾到第三日上午,才停手,此时五万人数也因为此番折腾确定了下来。 陈欣润跟在一旁,由开始的疑虑,到最后的淡定,直到返回都统府才问朱玑:“将军心里有事?”语气柔和温润。 朱玑望向陈欣润,那神情像极墨宇丘温和柔润的样子,朱玑一时失了神。 “将军。”陈欣润看朱玑看向自己,但又仿若不是在看自己,忍不住出声唤朱玑。 朱玑一下回过神,淡淡道:“无事,心里想着校场的事。”——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亲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评分啰,谢啦。 第154章 乌龙(三) 朱玑神情怪异,陈欣润狐疑地看了看朱玑,不再多说。 隔了一会儿,陈欣润问:“将军准备何时离开?” 朱玑隔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今晚下半夜。”下半夜正时人睡得沉的时候。 陈欣润道:“如此,晚上可否允我等为将军简单践行?” 朱玑皱眉想了想,说道:“我等此次也算是出生入死一场,一直忙碌还未一起聚过,确实该聚一次,你去安排一下吧。” “是。” “对了,这两天你都在旁陪着,待会儿先去休息休息吧。” “属下知道了。” 朱玑回去后,就沉沉睡了,大约是累狠了,一觉无梦,醒来已是黄昏。 朱玑伸了伸懒腰,就看见陈欣润一身白衣,翩然走进来,朱玑不由笑道:“今日才发现陈参军,啊……我竟然忘了,该改称呼了,该称呼陈都统才对,陈都统脱下将服,也是清流隽永的很啊。” 陈欣润脸色略红,“将军取笑了,将军若不弃,请将军唤我子规,子从方规。属下以为还是将军的风姿更甚。”朱玑除了一张脸长得普通了点,风姿确实卓越。 朱玑笑了,“本将军姿容平常,子规莫不是故意取笑于我?” 陈欣润拱手道:“属下怎敢取笑将军,属下所言具实。” 朱玑一笑不答,转开话题:“怎样?晚宴要开始了么?睡了大半天,我竟然有些饿了。” 陈欣润道:“属下正是过来请将军前往。” “如此,我们这就过去吧。”两人一起往正厅走,这是都统府用于宴客的厅堂。 路上朱玑吟道:“子规,,,子规,,,子从方规?”他转头问陈欣润道:“子规的字是谁取的?” “家父。” 朱玑道:“令尊必然是个固执之人。” 陈欣润微怔,道:“将军何出此言?” “这个字可以看出令尊视规矩为重,不轻易打破陈规,是以不喜变通,故而固执。” “将军说得极对,家父确实极为固执。”陈欣润微微一笑,说道。 朱玑笑道:“重规矩固然重要,但是也应懂得因地、因时、因事变通,才能长久处于优势。” “子规谨记。”陈欣润郑重道。 说话间两人来到正厅,左右将军和朱参军已经在坐,见朱玑过来,起身行礼。 朱玑招呼众人坐下,自己也走到主位坐下。 朱成喜和刘致远坐在右侧,左侧坐着陈欣润和高亦飞。 朱玑端起酒杯,道:“此次我等出生入死,也算是缘分,如今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故此今晚一聚,你我不分官级大小,好好热闹一回。” “此次夺回沛安,正国昭告休战五年,若无几位大将同心协力,不会如此顺利,朱玑先敬几位一杯,以表朱某的感激之情。” 朱成喜道:“我等不敢居功,此次若不是将军及时谋划,力挽狂澜,沛安现在恐怕还在正****人手里。” 其他几人道:“确实如此。” 朱玑听此正色道:“一人再谋划卓绝,若无人听从,何以成事?所以,此次战胜,归根结底还是我等上下一心,天时地利人和,方能战无不胜。” 第155章 乌龙(四) 陈欣润咀嚼道:“天时地利人和,将军说得精辟!我等喝了这杯方不辜负将军美意。” 几人听此,举起酒杯豪迈地一饮而尽。 仆人给朱玑送来一碗稀粥,朱玑看看众位都没有,陈欣润见此道:“将军一天未有进食,空腹饮酒伤身,故属下吩咐人给将军准备一碗清粥。” 朱玑喝了几口,清淡合宜,笑道:“还是子规心细。” 高亦飞笑道:“陈都统如此体贴,要是个女子,嫁给将军做娘子正合适。” 朱玑正喝稀饭,被噎了个正着,立刻咳了起来,高亦飞再看看陈都统,后者脸都红了。高亦飞摸摸脑袋,不好意思了,亲自端了一杯水给朱玑,“属下粗人一个,吓到将军了,将军喝水顺顺。” 其余两人皆大笑不已。 其实也不怪高亦飞,陈欣润最近总是伴在朱玑左右,一副柔和温润细致的样子,时间长了,让人觉得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有些浮想联翩。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除了陈欣润,三位都是军中之人,颇为粗放,平时在冷冰冰的朱玑面前收敛良多,如今几杯烈酒下肚,顿时放开了,又争着敬了朱玑数杯酒,朱玑再怎么推脱不善饮酒都无济于事。 于是朱玑有些醉了,周围都在摇晃,脸上滚烫,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朱玑闭眼,一阵恶心之感突然袭来,尚有一丝清醒,知道是要吐了,赶紧跑到净房里去。待出来,看见陈欣润正担忧地望着她, “将军怎样?” “无妨,这点酒本将军还不至于醉了。”说着摇摇晃晃进去。 陈欣润跟在后面摇摇头,自言自语笑道:“喝醉的人从不说自己醉了。” 走进大厅里,另外三位正在划拳。 朱玑一把抓开高亦飞,“本将军来。” 高亦飞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看见陈欣润过来,上去道:“陈都统,我们来划拳?” 陈欣润摊手道:“子规不会。”然后坐到自己位置上去自个儿饮茶去了。高亦飞只好又凑过去看他们三人划拳,他发现将军居然输了好几把,原来他不会划啊?那,还把他掀开? 朱玑划拳输了又喝了几杯,眼晕的不行,一转头看见陈欣润在边上喝茶,顿时觉得有些口渴,添了添嘴唇,站起身来,走到陈欣润身旁伸出手道:“我要喝。”声音与往常有些不同。 陈欣润一愣,见朱玑伸着手,迷蒙着双眼,鬼使神差地将杯子递了过去。 朱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喝着喝着,没了,怎么没了呢?摇了摇杯子,又把杯子倒过来,然后眼睛凑近杯口看了看,呵呵笑了两声,道:“没了。”声音糯糯的,软软的。 正在神游的陈欣润,发现朱玑已挨着他坐下来,伸着杯子,“我还要。” 陈欣润不动声色又给她倒了一杯,她喝了,打了个嗝,道:“还是不如酒够味儿。酒呢?我要喝酒。” 陈欣润迟疑片刻,朱玑已经伸手去把搁在他桌上的酒瓶拿了过来,往陈欣润的酒杯斟酒,眼看着酒就要溢出来了,陈欣润赶紧拿过酒瓶,边给朱玑斟酒,边温声说道:“将军已经醉了,子规再陪将军喝最后这杯,将军就回去休息,好么?” 第156章 乌龙(五) “好。”朱玑乖乖地点了点头道。 喝完酒,朱玑真的不再喝了,因为她醉倒在陈欣润身上,咕噜咕噜说着什么。 “将军,我送你回去可好?” “唔……”朱玑无意识咕噜了一声。 陈欣润感觉到一阵酒气吸入到鼻孔,低头看朱玑歪斜在自己身上的古怪模样,笑了笑,起身准备送她回去。抬头看另外三人也喝得醉醺醺地,便没有跟他们打招呼,直接扶着朱玑走了出去。 走在路上,朱玑咕噜咕噜还在说着什么。 陈欣润刚想凑上去听,不料朱玑一下捂着嘴醒了,迷迷噔噔四处望,看见一处茂密的花草处,推开陈欣润径直冲了过去,哇哇地吐了起来。 陈欣润被朱玑大力掀了个趄趔,见朱玑吐得甚是难受,便又上前为她一下一下抹背。 朱玑吐了好一会儿,吐得胃里都空了,苦胆似要吐出来了一般,才止住。 站起来,陈欣润递给她一方帕子,她也不客气接过来揩了揩一脸的狼狈。然后闭着眼睛把帕子往地上一抛,虚弱道:“不要了,脏了。”紧接着一回身,脚下一软,跌落到地上。 陈欣润赶紧把她扶起来,她坐在地上不起来,用手势示意陈欣润蹲下,陈欣润不明所以蹲下,朱玑慢慢爬起来,爬到陈欣润的背上,软软道:“你背我。” 陈欣润耳朵旁一阵溽热,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心跳陡然一阵急跳,脚下一软,差点跌落到地上。 这是只听朱玑在背上反复地说道:“我要去城楼上,我要去城楼上……” 最后陈欣润没有办法,只好用马车把醉醺醺的朱玑载到了城门,然后又把她背上城楼,城楼上静悄悄的,除了值夜站岗的士兵。 “都统大人。”士兵见是都统大人,便跑过来给陈欣润行礼。 “无事,你们去吧。” 士兵依令离开,陈欣润把朱玑放下来,掀开拢在她头上的披风罩子,小声唤道:“将军,城楼到了。” 朱玑迷迷噔噔地睁开眼睛,“到了?” “到了。”陈欣润柔和回答道。 朱玑半眯着眼睛眺望远处,有些失望,“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将军想看什么?”陈欣润有些奇怪,将军脑袋里尽是些希奇古怪的念头。 “远方。”朱玑眼睛望着黑乎乎的远处,有些惆怅。 “远方?” “远方。” “远方有什么?” “远方有,,,,”有什么呢?,,,,,温和的笑容,嗯是的,温和的笑容。 “温和的笑容。” “温和的笑容?谁呢?”陈欣润脱口而出。 “谁呢?……”朱玑凝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转头看见陈欣润的笑容,然后道:“你的。” “我的?”陈欣润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再一低头,看见将军已埋下头彻底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再无动静,陈欣润笑了笑,又背着朱玑下了城楼。 回到朱玑的卧房,陈欣润把朱玑的外衫脱下来,只余中衣,然后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又帮她把鞋子脱了。 第157章 乌龙(六) 这时小林送来热水,“都统你去歇息吧。” 陈欣润鬼使神差地说道:“无事,你去歇息吧,后半夜还要赶路,看看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小林听都统大人如是吩咐,一想,将军平日里与都统甚是亲近,应该无甚关系,便应了一声,转身关门退了出去。 陈欣润拧了热怕,去给朱玑擦脸,擦了几下,朱玑醒了,睁开眼,依然迷迷噔噔地,“悟之。” 陈欣润手上一震,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觉得不舒服,悟之?悟之是谁呢?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陈欣润正在沉思,不料朱玑闭着眼睛,伸手一扯,把陈欣润扯到了床上,被她抱紧了。陈欣润警铃大响,开始挣扎着要起来。 岂料,越挣扎越被朱玑困得死死的,到最后动弹不得丝毫。 朱玑拱了拱,找到他的嘴唇亲了上来,“悟之。” 软软的唇贴近,陈欣润浑身就僵住了,转头挣扎着欲躲开。 “悟之,悟之。”朱玑闭着眼无意识地咕噜着,一边寻着那片柔软而去,终于含着了,紧紧不放。 陈欣润心里惊涛骇浪,极度反抗着,潜意识里又莫名地模糊地渴望着,惊疑之间,朱玑咬住他的唇已经放开,改成缓缓地舔舐、亲吻。 陈欣润不停尝试着挣脱禁锢,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朱玑的禁锢。 朱玑轻轻地亲吻着,小舌不懈地进攻着陈欣润的牙关,终于陈欣润的牙关松开了,心里有根弦骤然断了,身体浑身燥热起来,灵巧的小舌伸了进来,陈欣润颤抖着尝试着迎了上去,几番徘徊过后,最后还是伸了出去。 一个莫名其妙的吻,在两人之间加深了,朱玑无意识地呻吟出声,使劲吸食着那阵甘甜,然后嘟嘟朗朗地说着什么。 陈欣润渐渐心神归位,仔细一听,待听清了,原来朱玑口里反复念叨的是:“水。”难怪她到最后老是不停吸食吞咽! 陈欣润顿时苦笑不得,自己不仅被当成替身,还被当成水源。这时他才猛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朱玑和他已经完全换了个个儿,他自己正抱着朱玑,有一半身体压在她的身上。这才清醒过来,像被烫了一般,放开朱玑蹭地下了床。 颓然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望着朱玑发神,这算什么?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蹭地站起来,急步走到门边,打开门,一阵微风吹来,跨到门口又缓了下来,回头看朱玑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想起刚才她嚷着口渴,又关上门折回桌边,取杯倒了水,托起朱玑,喂她水喝,她真是口渴得很,闭着眼睛呼呼地一瞬间把一杯水一饮而尽。 喝完了,然后抱着陈欣润的一只手,静静地躺下去。 陈欣润僵在床边良久,忽然朱玑无意识地挠了挠脸,嘟噜了一句:“悟之……悟之……我脸上不舒服。” 陈欣润用手摸了摸她的脸,有些烫,莫非病了,“哪里不舒服?” 第158章 乌龙(七) “闷,闷,,,,” 闷?陈欣润还在寻思中,突然出现了让他惊异的一幕,以至于以后很长的时间里,这幅场景都挥之不去。 朱玑闭着眼,伸手在脖子上摸索了两摸,揭下一张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皮下来,朱玑又摸了摸脖颈,一个肉色的喉结揭了下来。 然后,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庞展现在陈欣润面前。 陈欣润眼睁睁地目睹了整个场景,彻底镇住了,直到眼前陌生的女子冲他嘟啷着什么,他才幡然醒觉:“原来她竟然是女子!!” 朱玑伸手把两样东西递到空中,陈欣润这才想起伸手,取过她手里的面皮和喉结,走到桌旁,小心翼翼地放好。 “悟之,,,,” “嗯。”陈欣润还再回味中,缓缓地走了回去。 “脚闷。”说着朱玑呼呼蹬了几下旁边的被子。 陈欣润一看,脚上还套着布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上去把布袜替她脱下,用热水给她擦了脚。 然后到门口跟站岗的士兵要来热水,又把朱玑的脸给擦了。 陈欣润忙完一切,才坐下来望着朱玑的一张清秀苍白的脸发愣,感觉自己仿佛梦中似的,掐了自己一下,是疼的。 难道这就是自己总止不住想体贴她的原因吗?原本他一直以为是对她的敬佩。 “悟之。” 陈欣润走过去,柔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想着她一个女儿家,每天戴着面皮和喉结奔波这么远到边界,又在军队里每天辛苦地忙忙碌碌,就充满了怜惜,心里酸酸的。 但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弱女子用惊人的谋略和胆识,收复了沛安,活捉了三皇子,还迫得正国皇帝同意休战。 这是怎样一个令人敬佩的女子! 他觉得有些惭愧。 “悟之。” “嗯。”悟之一定是她的夫君吧?她的夫君为何会放他一人出来呢? 视线下转,突然在床榻下的角落里看到一个信封,好像是前两天太监交给她的那封,而之后她的情绪好像变得有些阴郁,这封信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刚才挣扎时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吗? 此时床上的朱玑已经安静下来睡沉过去,陈欣润走过去弯腰拾起来,摸了摸,好像不厚。 陈欣润坐回椅子,拿着信,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拿出信来。 看完后,如果说刚才朱玑强吻他燥热到极点,那么此时陈欣润感到的是浑身彻骨的冷,以及还未明白过来的渴望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深刻的绝望。 他想他知道了悟之究竟是谁了,好个‘惟愿君归还自由,一世一双到白头’!这是怎样的一份深情才让一个帝王为了迎回一个女子的心而甘愿舍弃到如此地步?悟之?他早该想到是皇上的。 ‘登高望远眼欲穿’,所以她才要想去城楼的吗? 他叹了一口气,又坐了良久,才走出屋子,关上门,坐到朱玑屋外的廊下。三更过后,才来到小林的屋子,叫醒小林,说道:“该出发了,你去敲门请将军起来。” 小林揉了揉眼睛,见都统大人站在阴影里,奇道:“都统大人一直没睡吗?” 第159章 乌龙(八) 陈欣润没有回答他,反而继续嘱咐道:“记得只在外面敲门,不要进去。” 小林觉得奇怪,但还是口中应道:“是。”他平时都是要通报了才能进将军屋里的呀?都统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还特地提醒他呢?他的声音也很奇怪,听起来从未有过的低沉阴郁。 陈欣润沉默了片刻,又道:“要是将军问起昨晚的事,就说是我送她到屋里的。” 小林听得有些莫名奇妙,还是点了点头。 陈欣润望了望黑色的夜空,道:“记得以后将军喝酒时,一定要看着点,将军不能多喝酒,会,,,,,伤身。要是……”他想了想叹气道:“算了,你是个机灵的,以后好好照顾将军就是。” 说完,转身离开了,小林,挠了挠头,被都统大人弄得更糊涂了,都统是不是没睡醒? 持续一阵敲门声伴随着几声呼唤:“将军,将军……” 朱玑醒了,头疼欲裂,看了看四周,才想起自己身在沛安。昨晚与他们划拳来着,后来怎么回来的?怎么完全没印象了? 朱玑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准备去开门,突然晃见到桌上的东西怔住了,赶紧摸了摸脸和颈部,什么时候自己把面皮和喉结取下来了?完全没有什么印象。 朱玑凝重地望着桌上的东西,面皮旁边还有一封信,这是墨宇丘给自己的,记得自己贴身揣在怀里的,此时怎么会在这里?她仔细地搜索着昨晚的记忆。 好像自己昨晚上了城楼,自己为什么会去城楼呢?再后来呢?一点印象也无。有生以来,头一次失控至此。 这时门外又传来小林压低的呼唤声,朱玑清了清嗓子,轻声答道:“起来了,你去忙吧。” 门外小林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儿,小林送来了热水。 朱玑已戴好面皮和喉结,看小林进来,问道:“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 小林放下热水,回答道:“是都统大人送将军回来的。” “后来呢?” “小的送来热水后,都统大人吩咐小的离开了。” 朱玑皱眉凝思。 小林想起都统大人的嘱咐,于是说道:“都统大人后来找到小的,吩咐说,如果将军醒了问起,就说是他送将军回屋的。” 朱玑不动声色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以后将军喝酒时,让我一定要看着点,将军不能多喝酒,会伤身。” “他什么时候找你的?” “一柱香前。” 一柱香前?他之前一直呆在自己屋里?那么长时间他呆在自己屋里干什么?他是看见了自己的真面容了吗?这信呢?她拿起桌上的信审视了一番,然后又重新揣进怀里。 如果真是看见了,那么为何又特意如此嘱咐小林?他是想暗示什么?难道嘱咐小林带话是想暗示自己他已知道自己的秘密,但是他是光明磊落的;让小林照看自己以后别多喝酒,是向她示意他的友好和担心,并且暗示他不会泄露出去,是这样么? 第160章 转战良州(一) 墨宇丘的信抽出一小角,被摆放在揭下的面皮旁又是说明什么?暗示他已看过信?暗示他已知道墨宇丘与自己的关系? 不管他知道与否,这件事已经发生,以她对陈欣润的了解,他确实是不会泄露出去的。 朱玑一边决定先放下这事,一边吩咐小林去整理行李,然后自己回身去洗漱,战事彻底平息,了结了正季言的事后,世上再没有朱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 朱玑拉住缰绳,问旁边的任晨鸣:“前面汕冲还有多远?”任晨鸣汕冲人士,是朱玑此次特意选拔出来的左将。 当日朱玑拉着军队连夜悄悄离开了沛安,临行前,朱成喜、高亦飞和刘致远都来了,唯独不见陈欣润,陈欣润的贴身侍卫跑来告罪说,都统大人身体有恙,请将军恕罪不能前来给将军道别,他一定遵从将军的命令,严守在沛安,愿将军此行凯旋得胜,将宣国贼寇赶出墨国。 “有恙?”旁边的小林小声自言自语道:“好像都统大人来找我时,是说话不太利索来着,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原来是生病了?对了,好像他的嘴唇有些乌肿。” 小林一句无心之语,被朱玑听见了,瞬间心里咯噔一下,某个模糊的碎片闪现脑海,欲要再回忆更多,却怎么也想不出更多地细节。 他呆在屋里那么长时间,难道是被自己困住了?他的嘴唇难道是自己给他咬的?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吓了朱玑一跳,难道自己酒后乱性了,强了他?还把自己的面皮扯了下来?自己的面皮这世上除了墨宇丘能揭下来,别的人确实无从下手。原来这竟是真相? 但是自己除了头痛以外,好像没有其他不适,应该还不至于那个地步。失神片刻,朱玑很快否定了自己强上了谁谁的这个念头,决定不再深想,果断地带着队伍上了路。 离开沛安,这一行就是五日,日夜兼程,汕冲已经将近。 “回将军,还有大约三十里,翻过这座山就到了。”他们目前正处在山腰上。 朱玑点头,吩咐道:“让大家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是。”任晨鸣回答道。 临行前上面只说此次是跟着将军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行进了几日,他们才知道将军这是要带着他们前往汕冲。 军中人数众多,突然无声无息地抽走五万人,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掩住众人的耳目,为了防止泄露军机,朱玑走前曾嘱咐陈欣润,让他给剩下的将士封口,并建议陈欣润将士兵分成五人一组,但凡有人泄密,其他四人连坐之罪同处,这样以来同组的五人必会互相监督。 不仅如此,朱玑也如法炮制地将这个方法用到了自己这五万人上面,她自己对将士讲话时说,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不信任将士们,而是因为之前军中混有敌军细作,差点酿起大错,而此番任务重大,是以不能泄露分毫,所以才作此布置。 一席话使得本来心有不满的士兵也不再愤懑了。 第161章 转战良州(二) 休息够了时间,在山里艰难行进了三个时辰,当日晚上,朱玑率众人赶到了汕冲。 守城的守将何明志早得密令出城迎接朱玑,见将军并未穿将军服,一身布衣,风尘仆仆,仿若一介书生,愣了一下,方道:“将军,你终于来了。” 朱玑并不在意,问道:“情况怎样了?” 何明志急忙道:“梧州双方仍然按兵不动,又不能擅自撤兵。” 朱玑道:“确实,现在是骑虎难下。良州呢?” “良州也是相持不下,僵持了一个多月了,还盼将军出个良策打破僵局才行啊,否则这样耗着,临都迟早被攻下来。” 朱玑点了点头,又问:“小张将军在良州?” “正是。”何明志回答,短短几句话,何明志已然知道朱玑的实力,收起小觑之心。 然后朱玑道:“你派几个人带路,我要连夜赶往良州。” “将军要连夜赶路?”何明志有些吃惊,将军这瘦弱的身子骨,受得了么?出了城,山路难行啊。 朱玑点点头,转而又道:“将士们连日连夜赶路,未曾好好吃上一顿,有无米饭让他们包餐一顿?” 何明志忙道:“有,早已准备妥当。” 然后众人包餐一顿后,又上了路。 又连夜行进了三日多,方才到了良州城外墨国大军驻扎地。 见到张之国,朱玑微微愣了一瞬,张之国脸已被晒成黝黑色,短短一个多月,瘦了许多,人看着也老成了许多。 看见朱玑来了,张之国惭愧道:“幸好将军解了沛安之急,又迫使正国休战,否则我墨国真是……” 朱玑道:“宣****人更为奸猾,小张将军辛苦了。” 张之国听此,眼圈一下红了,当日自信满满直奔汕冲,没想到不但没有吸引来宣国放在临都的兵力,还把己方的兵力困得动弹不得,双方久久相持不下,父兄在临都以二十五万兵力对抗宣国四十万敌军,每每想及此,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皇上密旨说朱玑要来,还随带五万精兵,心底又燃起了希望,但望将军能力挽狂澜,如解沛安之急一般,解了东北的困境。 朱玑见张之国红了眼圈,温和问道:“现在战事如何?”说话间,张之国已将朱玑迎进主帐中。 “本来此次,只为了做做样子,以吸引来临都的兵力,以解临都困境,所以并未大动干戈,怕的是,真一攻城,保不住这十万兵力,届时东北一带就沦陷了,宣国必然趁势向内陆攻进,到时没有相对等的兵力阻挡,敌军必然士气大涨,所向披靡。” 朱玑点头以示了然,“确实,既然攻不得,只能僵持。目前双方兵力各损失多少?” 张之国略略默了默,道:“都是小打小闹,我方损失有三千多人,估计对方大概损失一千多。” 朱玑道:“一个守城,一个攻城,守城的占地理优势,自然损失得少一些,所以攻城不可取,只能将对方诱出城来。”朱玑直截了当下了判语。 第162章 转战良州(三) “我等诱敌数次,但是对方就是不上当,守在城里纹丝不动。”张之国有些气馁。 朱玑暗自思畴,确实,宣国攻打临都四十万的兵力已足够,目前良州只需要顺势牵制住墨国这送来的十万兵力即可,无需死战,但是一旦临都破了,良州一场死战必然难免。 要解临都的困境,目前自己要做的一是诱出良州城的敌军一战,二是吸引临都的敌军兵力。临都被困已有差不多两个月,时间已不待,最好的是,两件事能同时进行。 来的路上,朱玑已苦思良久,终于还是有了一些眉目。 “将军?” 朱玑一抬头看见张之国欲言又止,便问道:“小张将军有何疑问?” 张之国犹豫了片刻道:“皇上密旨说将军会带来五万精兵,不知……” 朱玑望了望主帐中其它几位将领,凝重道:“我此番前来为的就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故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泄露分毫,以防军中藏有敌国细作将此事透露给敌军。” 张之国初初看见朱玑随身一行只带了十几人,心里一直想着这事,此时听朱玑一说,顿时放心下来,道:“将军所虑甚是,眼下他们在何处?” 朱玑道:“我已另有安排,小张将军无需担心。” 张之国看朱玑的神情,上前一步,有些激动,问道:“难道将军已有妙计在心?” 朱玑淡淡道:“妙计倒谈不上,但是却可以一试。” “如此,但听将军吩咐。” 之后朱玑未歇一口气,便投入到了紧张的战事讨论中。 若干人商讨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算结束。 第二天一早,军中张之国召集五万的士兵,令右将军黄志带着离开了,剩下四万多原地待命。 之后张之国脸色凝重,不发一言与两位参军及左将回了主帐中,再没出来,有人注意到小张将军眼睛通红,似哭过。 于是,军中顿时议论四起,都纷纷猜测是不是临都失陷了,所以小张将军才会突然令右将军前往临都增援,只是,敌军四十万大军围困,增援五万又能抵挡什么? 要是万一被良州城里的敌军知道了,攻打出来,以他们这区区四万多人,如何抵挡?于是,军营中一时人心惶惶。 当天晚上,良州城里的主将侯颜清收到了密令,看完丢给手下将领,然后说道:“这次又换花样了,这张小儿还真是乐此不彼!不用理他,尔等安心练兵就是。太子殿下一天不来出兵的命令,我等一日不出兵,只需守在城里即可,管他娘的谁红不红眼的。” 侯颜清的话引来一片大笑声。 密令传到一个武将手中,武将道:“这些日子困在城里真是他娘的憋屈,太子围困临都也差不多两个月了,这会儿也差不多该破城了,若真是撤得还只剩下四五万人,我等打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才是爽快。” 另一个武将也道:“是啊,总小打小闹,将士们憋了一个来月了,早就憋得受不了,太子殿下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第163章 转战良州(四) 侯颜清拿过密令,又重新看了看,想了想,道:“是他娘的憋屈,不过太子殿下有太子殿下的考量,我等切不可无端质疑。”候颜清名字虽秀气,可是人却长得虎背熊腰,典型的一个北方大汉。 旁边的参军道:“我看不如赶紧着人送封信给太子殿下,问问临都的情况?若真是临都将破,我等也好早做准备。” 侯颜清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时间过了两日,张之国见良州城里丝毫没有出兵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急了,剩下的士兵们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可是大忌。 将军来得隐秘,走得也隐秘,军营中许多人都不知他的来历,只以为是汕冲来的人。 那天歇了一晚上,次日‘他’天不亮就走了,也没说去哪,只说让他耐心等待,如果此计不行,再回头来想法硬攻。 张之国想起沛河一战,将军用了奇兵,又说服自己再耐心等等。 朱玑跑哪里去了?她跑去跟她的探军汇合去了。 那天她命令任晨鸣带着五万精兵藏进山里,然后又吩咐探军把守在良州到临都之间的沿路上,看见有信使,立即报告给她。 所以当侯颜清的信使出城后不久就被朱玑派的探军发现,朱玑很快赶到,一路尾随其到了偏僻的地方,才下手。 正国信使骑着马跑着跑着,觉得困得不行,接连打哈欠,想着必须凌晨前赶到驿站交给下一个信使,便不敢下马休息,但是瞌睡越来越浓,最后信使附上马背上不动了。 朱玑飞身跃到马背上,停住马,然后搜出正国信使身上的密函。 现代那些机密的仪器都未曾难到过朱玑,这等拙劣的手法自然也难不到她,她小心用薄刃割开封口,抽出密函,仔细揣摩良久,才掏出特制的药水,抹去原来的字迹,等信纸自然干了,才又掏出准备好的笔仿着原来的字迹写上几句话,不过意思却与原来完全不同。 此时她心想,多亏了原来做杀手时所练就的模仿技能,那时她的模仿技能已经炉火纯青,没想到现在又重新用上了。 朱玑收起工具,这些东西是她在来汕冲的路上准备的。等收拾好,这时信纸也干了,封好密函,朱玑把密函重新放到信使原来藏信件的地方,然后又刺了正国信使一针。 信使慢悠悠醒过来时,朱玑已隐藏起来,信使摆了摆头,还是有些困,正值半夜觉浓的时候,自己以往也有在马背上突然就打盹的时候,只当自己打了一个盹,因此并未觉异常,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细细查看了密函,密函完好如初,他拍拍脑袋,醒醒神,抽马继续前行。 次日晚间,宣国太子宣俊收到良州的密函,陷入沉思,良州为何突然多了五万援兵呢?有这五万为什么不增援到临都呢?是了,临都已犹如瓮中之鳖,区区五万,来了又有什么用?对他的四十万大军,不过是白白送死,与其这样,还不如增援到良州,届时良州危急,我必撤兵增援良州。 第164章 转战良州(五) 好计谋,只可惜以十五万兵力攻打十万兵力之城,到底还是少了些。侯颜清是个有用的,必能抵挡一阵子,临都指日可破,等他破了城,再分兵发往良州,到时与侯颜清城里城外一夹击,必能把墨军一举歼灭。 宣俊看着地图,细细琢磨,研究墨国五万兵力从何而来,据他所知,汕府只有余下两万守城了,那这五万又是从何而来呢? 宣俊将眼光看向沛安,正国已休战,沛安已无虞,难道是从这里来的? 宣俊凝眉沉思,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人是新招募的。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现在东北战事正酣,如果有新兵,墨宇丘更有可能把新兵放到东南换出有经验的士兵放到东北来。 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可能:这五万来自沛安,那么随着这五万来的,很有可能还有朱玑,这个默默无闻之人,直到沛河战役墨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胜后,他才注意到‘他’。从沛河一战看来,此人是个极善谋略和战术的厉害角色。 但是如果从沛安来,自己为什么一点风声也未得到?沛安这条暗线虽已被破坏了,但是却还有一条刚刚被启用的暗线,为何会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如果朱玑带着那么多人离开沛安,那边必有消息传来。 难道不是从沛安发出的援兵?宣俊一时有些拿捏不准了。 宣俊并不知道,他的这条暗线虽然极其严密,但是在朱玑采用的五人一组连坐的计策下,不能发挥任何作用,五人彼此之间相互看得死死的,根本不允许单独行动,连上个厕所都结伴而行,暗线自然也就找不到时间去送出消息。 而且朱玑离开的事情只有上层几人知道,上层几人对外宣称的是将军在闭门休整。之前刚入沛安城的时候,将军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足不出户,也不见客,所以众人听此也就都见怪不惊,信以为真了。 宣俊反复推证着,半响也没有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定论。于是决定把这个问题暂时搁置一旁,现在自己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临都上,至于良州,只要命令侯颜清死守在城里,就算朱玑来了也不能把他怎样,良州易守难攻,且得耗些时日,自己这四十万人不是拿他墨国区区二十五人也没有办法吗?只能干耗着,瞅准时机出击。 想通了此中关节,宣俊便提笔回了一封信给侯颜清,命令其严守良州城内,不得擅自出城,待他破了临都,再出兵与他里外夹击,届时一举歼灭墨军。 宣俊将信封好,交给信使送走。 宣俊只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朱玑又故技重施,在路途中把他的密函内容全改了,密函的内容变成了:临都已破,从良州支援的五万墨军,被全部歼灭,已封锁好消息,命令侯颜清立即出兵包抄剩余的四万多墨军,将其全歼于良州。 侯颜清接到密函后,精神大振,他娘的临都终于被拿下了!当晚侯颜清留了一万人留在城里,自己率了八万多人兴冲冲地就冲出了城去,决计把张之国的几万人团团围了起来,来个全歼。 第165章 转战良州(六) 张之国已经提前得到朱玑送来的消息,假装着往后疯狂撤退,一追一赶,不觉间侯颜清被引到了众人设定好的低洼地带。 一阵阵密箭从不同的方向射过来时,侯颜清心中大叫不好,中埋伏了!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太晚了。 己方已经被对方团团包围,而且此时正值夜间,连对方的兵力布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只能吩咐士兵照着箭射来的方向射回去,然而这终究不过是无的放矢、垂死挣扎而已。 回头的路被墨军已死死堵住,侯颜清数次打算突围,但是次次都被堵了回来。 等他终于接近突破口时,走出一个人,此时天色已蒙蒙,这人身着布衣,清清冷冷,手持着一把剑,身上都是血。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已飞身以一个他还没看清的招式,将剑刺进他的心脏,他瞪了眼睛,到死也没有明白,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殿下不是说那五万已被全歼了吗? 射杀持续了一个晚上,终于停息了。 自赴战以来,张之国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此时他一洗之前的沉闷,笑着对朱玑道:“跟着将军打仗,果然畅快!” 朱玑不笑,反而面色沉郁道:“临都危急,赶紧召集所有将士!” 张之国瞬间收起笑容,脸色一下凝重起来。 不一会儿士兵召集齐整,初步统计死亡一千余人,剩余十四万五千人。 “任晨鸣听令!” “属下在!” “你即刻带着三万五千人,换上宣军的衣服,拿着旗帜趁天未大亮,冒充宣军混进良州城里,设法第一时间让他们送信到临都求救,同时将宣军守城军全歼,之后严守在城内。” “属下得令!”任晨鸣接了令,刻不容缓地去清点人数。 “小张将军,麻烦你派一队人马急赶到梧州传本将军令,命梧州墨军撤军两万回到汕冲,剩下八万务必速速撤退到一个有利地形,方便防守和进攻,严密监视梧州城兵力增补和外派情况,一旦梧州往良州派兵,立刻佯装攻打梧州城。” “是!” 朱玑对剩下的几人吩咐道:“剩下的人跟我即刻赶往临都,刻不容缓!” 吩咐完朱玑即刻动身,领着众人向临都急行。 宣国太子接到信,没有即刻派兵增援,反而命令侯颜清严守在城里,从侯颜清给他的密函以他回复侯颜清的密函,说明之前侯颜清死守良州不出城应战,是出于宣俊的命令,那么这个人性格偏向保守,行事偏向稳扎稳打。 这样一个行事保守的人,却对她造假的求救不予派兵,说明什么?这只说明一件事:攻破临都正处于关键时期,很有可能就在这几日了,宣俊如意算盘一定是打算先攻破了临都,回头再来收拾良州。 这样看来,临都危矣。 张之国看朱玑命令士兵一路急行,神情凝重,他心里忐忑不安,从良州一战,张之国已对朱玑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一直一脸从容淡定的朱玑脸色凝重,可见事态已经相当严重,忍不住心急起来,不知父兄怎样了? 第166章 临都失守(一) 令朱玑没想到的是,到底还是没赶上,赶了三天,在路上碰到朱玑派出的探军中的其中一个。 士兵背上被射了一箭,骑在马上,马屁股上也满是血。士兵看见朱玑,大声喊道:“将军!”朱玑定睛一看,才认出他是小李。 此时小李骑着马迎着他们急速跑过来,朱玑反应过来,飞身跃起的同时,两根银针迅速飞了出去,没入正在狂奔的马的两个前蹄里,马的前蹄瞬间跪了下来,朱玑此时正好临空拦腰截下受伤的士兵,时间拿捏得正好合适,朱玑抱着士兵安全落在地上。 所有的事就发生在极快的一瞬间,好一会儿众人才从倒在地上犹在挣扎的伤马收回视线,要说良州一战,因为天黑,众人没有看清朱玑的身手,那么此刻青天白日,众人却仍然还是没有看清,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将军已经击伤马,同时把人救了下来。 这真是足够震撼人的。 朱玑扶着士兵,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伤兵努力从刚才的惊变中平复下来,才道:“将军,临都失守了!” 朱玑心里咯噔一下,沉声道:“城中的守军呢?” “城门被攻破后,守军不敌,死伤无数,张老将军以身殉国。寡不敌众,最后张之忠将军不得已命令从西门退到了山里。” “你说什么?”张之国在旁颤声问道。 朱玑沉声问道:“张老将军殉国了?” “是。” 朱玑想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将,心里一下子仿佛被堵住了一般。 呆愣一瞬才继续问道:“你们混进城里了?” “是,我们发现情况不对,就想进城去报信,报了信再回来把城里的情况报给将军,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进城时,宣军刚攻破城门。” “你们怎么出来的?其他人呢?”朱玑有些意外,她当时只是让他们打探墨军敌情,并没有让他们进城。 这几个探兵是朱玑目前为止最为满意的得意探军,都是她亲手调教的。 “我们是从山上绕到城里,后来又从山里准备绕回来,没想到返回的路上被一小撮敌军发现,沿路追击,其他几人都,,,,殉国了!我也是将箭插入马的屁股上才侥幸逃了出来。” 朱玑探了小李的脉,他失血太多,如果再不及时救治,就没命了,便说道:“你先忍忍,我给你拔箭,拔箭后,你先治伤。” “多谢将军。” 朱玑不再说话,点了他背上的穴,凝力一拔,拔出箭头,给他上了药,麻利包上,随即叫来两个士兵,“送到军医那里去。” 早就听说将军精通医术,以此看他手法,无不佩服,但是这么厉害又如何呢?始终还是没能赶上,临都还是被攻陷了。 刚才还斗志昂扬的士兵们听到临都已被攻破无不低沉下来,有些甚至忍不住哭泣起来。 朱玑大声喝道:“哭什么?没到最后时刻,输赢未定,你们先灭了自己的威风,岂不是白白把让对手赢么?你们可别忘了,他们虽然攻破了临都,但是我们也同样攻破了良州!” 第167章 临都失守(二) 朱玑的声音不大,却传达到了每一位将士的耳朵里,对啊,我等已经先一步攻克下了良州,现在一输一赢,算个平手,不能还未输就先自己乱了阵脚。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张之国揩去眼泪问道。 朱玑让小林把地图掏出来铺在地上。 朱玑蹲下,仔细看了地图,说道:“临都一战下来,我方守军二十五万可能至多还剩十五万,临都易守难攻,宣军可能损失还要多些,估计四十万还剩下二十五万左右。 我们这里有十一万,两处加起来,能用的兵力大概二十六万。 设定宣国培水有十万兵力,那么宣国很可能增派八万至临都用于保住战果和继续进攻,这样宣国在临都的兵力可能增值三十三万。 两军相较,我方少宣军约七万左右。” 朱玑继续说道:“良州已在我们掌控之中,一定要保住这个战果,才能使宣军有所顾忌,从而牵制宣国的兵力。要保住良州,一须阻止临都的援军,二须阻止梧州往良州派兵。” “将军的意思是……?”张之国看着朱玑问道。 朱玑正视他的眼睛,她知道,这个时候,张之国更想杀到临都,但是这是不现实的,她正色道:“没错!我们在路上伏击临都派来的援军。” “将军?……”张之国还想再说什么,朱玑已转身去吩咐探军前去打探地形。 最后,朱玑在临都通往良州的路上,挑了一个有利伏击的地方布下阵,等着临都的援兵过来。按朱玑推测,宣俊收到救援的信,必会增派援军赶往良州。 然而,这次朱玑却猜错了,他们埋伏了两天,连个鸟也没看见。 正当朱玑迷惑不已的时候,临都传来了重磅消息,军中士兵一下炸锅了。随之而来,临都宣国太子派人送来了正式的休战文书。 这样看来,宣俊必然已料到朱玑会在路上伏击,这个人是个厉害角色。只是他的休战文书令朱玑费解,同意休战并还回临都给墨国退回宣国,但是墨国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墨军还回良州给宣国退回墨国境内;二,请墨国大将军朱玑至宣国国都做客。 他现在刚攻破临都,士兵士气正高,为何要休战呢?如果培水增援八万,他至少手握三十来万兵力,对付临都撤退的残军十五万,游刃有余。 墨军即使加上自己手中的十一万人马,也就二十六万,临都易守难攻,这二十六万也不足为惧。 临都后方的俊都、汕府两地兵力薄弱,即使补充上新兵也为时已晚,只要宣俊耐下心吃掉临都这二十六万,相当于踢开了墨国的大门,之后可长驱直入,整个墨国北方尽归他囊中。 至于良州,没有援兵做支撑,区区墨军三万人到时只是深入敌阵的孤军而已,只要宣俊派出婉城七八万兵力就能搞定。 如此形势,宣俊为何要休战? 朱玑与宣俊一来一回,也算对他有些了解了,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诈和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致使他作出如此决定呢? 第168章 临都失守(三) 而且可笑的是还把自己列上谈判的天枰上。 不管怎样,如今这事已经上升到国主与国主之间的谈判,况且朱玑还是谈判桌上的筹码,所以朱玑已没有立场再专断。她相信,这封信,宣俊已同时送给了张之忠和墨宇丘。 所以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命令全军将士原地待命,等待墨宇丘的指令。 墨宇丘会如何决定呢?继续打?还是答应宣俊的条件休战?朱玑无从知晓,一想到墨宇丘有可能会放弃自己以求休战,心中就烦躁难安。 墨宇丘说一世一双到白头,难道老天这么快就给她送来了一次验证他话的机会? 如果自己是墨宇丘会如何做?继续打?还是休战? 继续打下去,风险很大,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如果休战,虽说会损失一名战将,但是却会重新得回临都,得一息喘气振作的机会。 如果交由她决定,恐怕她会选择战,试了两场战役,自己能发挥的能力自己已然清楚,别人拿二十六万或许很难发挥更大的作用,但是自己,,,,却能做到更好。 但是别人会相信她吗?墨宇丘相信她吗?能冒险让她一试吗?上位者自有上位者的考量,她不是,所以一切不由她决定。 但是她还是有些事情是可以去做的。 当天晚上,朱玑找来张之国。虽然战事已全面停了下来,但是张之国脸上没有半分喜气,反而一脸的憔悴和沉重。大约还没有从他老父亲阵亡的噩耗中缓过劲来,朱玑看了一眼他如是想。 “将军。”张之国走进朱玑的帐中行了礼。 朱玑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张之国站起来接住,“多谢将军。” “张老将军为国捐躯,小张将军心感哀思,朱玑感同身受,但是眼前这个局面小张将军还需振作才是。”朱玑道。 “将军说的是,让将军担忧了。” 朱玑沉默了一刻,道:“我今晚要外出办事,这一趟可能得耽搁数天,军中的事,就留给小张将军。如果……” “将军要去哪里?” 朱玑沉默一瞬后,方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次宣国突然提出休战有问题,所以打算去临都打探一二。” “将军,这使不得?您怎能只身前往临都犯险?那里驻扎着敌军二三十万人,万一被发现,凶多吉少啊!”张之国听得朱玑如此说大吃了一惊,心想,眼下父亲阵亡,朱玑可不能再出事了,否则墨国士兵士气一再遭受重创,墨国就真的没希望了。 朱玑端视着张之国,对方语气诚恳,脸上神情焦急异常。 朱玑心里有个地方软了下来,她想了想措辞道:“这一趟非走不可,但是放眼军中谁人能完成这项任务?” 张之国皱眉想了下,道:“将军说的是实情,论武功与机变无人能比将军,但是将军身份太过重要,如何能亲身冒险?” 还有一句话,张之国没有说出来,宣国此次意外宣布休战和解必另有隐情,但是将军亲身赴险是不能够的,将军是这次谈判的筹码之一,一旦将军被俘,停战谈判还有何可谈?到时,宣军还是否打算停战和解未尝可知,即使他们仍然愿意停战和解,恐怕到时提出的条件更为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