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p>  寒风凛冽,冰冷刺骨。 浓重的雾弥漫在四周,让人完全辨不清方向,耳畔隐约可辨水滴的声音。 汐月呼出一口气,白色烟雾很快混入浓雾中,那仅有的一点温暖也很快消散不见。 她站在原地,觉得周身的寒意伴着恐惧将她紧紧包围,看不到前尘也看不到后路,她的心里突然莫名地惊慌起来,双手紧张的抓着襦裙的前襟。 汐月大着胆子,循着水声走去,耳畔的风声渐小,一点光亮在眼前出现,浓雾慢慢散去,她紧张的情绪也得到了舒缓。 等到雾气完全消散,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正在一处山谷,四周是繁茂的绿草鲜花,前方不远处是一眼温泉,蒸腾的热气将寒意驱散,让她觉得周身都回暖了。 汐月正要上前,突然便听到脚步声和说笑声,她环顾四周,将身形隐入一块大石的阴影中。 不远处正走来两人,一名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身形挺拔俊朗,白希清润的脸上有着稚气未脱的笑容。 他身旁是一名穿粉色刺绣长纱裙的小姑娘,年龄约莫十一二岁,梳着圆润的双髻,粉色的丝带装饰于发间,衬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如桃花般纷嫩欲滴。 她抬头看向身畔的少年,笑着握住他的手,少年低头为她拂去脸上的丝带,眼中充满宠溺神情。 好一对璧人! 汐月不禁在心中惊叹,她痴痴的望着前方的两人,瞬间心中大骇。 那小姑娘的眉眼,为何与自己是那么相像! 只不过她的一张小脸还未张开,又带着些孩子气,是以汐月先前并未察觉。 汐月心中有说不出的恐惧,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面前的两人是谁,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无论如何也无法理清头绪。 前方的两人越走越远,渐渐走到温泉对面去,隔着氤氲的雾气,汐月只能看到一白一粉两个身影。 她正待走上前看个清楚,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红色战马自山谷中飞驰而出,马背上的黑衣男子驾驭着马匹践踏过满地的芬芳花草,也将温泉边的二人震在原地。 汐月大惊,正要上前警示二人,却见黑衣人伸手一捞,便将小姑娘掠上马背。 姑娘惊呼一声,向白衣少年求助,“四哥,救我!” 挣扎中一根粉色的丝带飘落下来,正停在白衣少年的前方。 可白衣少年呆站在原地,只注视着那个粉色的身影越来越远,小姑娘的呼救声也像阵清风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山谷中又恢复了平静,方才骇人的那一幕仿佛完全不曾发生,白衣少年静立在水边,一动不动。 汐月气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她终于忍不住上前,捡起那根丝带,几步冲到少年身边尖叫:“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少年抬头看她一眼,蹙起眉头低吟道:“没有用的,我救不了她。” “为什么!” “汐月,你不是就在这里吗?我还要去救谁?”少年终于正视她,清澈的双目直直看进了她的心底。 汐月一惊,脑中更为混乱,“什么意思?你为何不去救方才的那个姑娘?” “她就是你啊。” 白衣少年抽过她手中的粉色丝带,轻轻系在汐月的发髻上,“汐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 “汐月,你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愿来找我?” “汐月,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为什么你要躲着我?” 少年清润的容颜充满悲悯,一滴泪水顺着脸颊而下,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汐月无措的低喃道:“这怎么可能,我到底是在哪儿?”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抚上汐月脸颊,“你是在自己的梦里啊。” 汐月吓的一颤,缩手往后退了一步,却失足落入了身后的温泉中,温热的泉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挣扎了两下便失去了知觉。 第一章 p>  午后的花园中一片娴静,阳光温暖的照拂着,偶尔有几声清越的鸟鸣,深红色的曼陀罗开的正好,盛放在假山顶上,迎风轻摆。 “小蕊你听说了吗?原来小姐是和何叔的儿子私奔途中摔下山的。” “嘘,小心被别人听见,老爷可不让我们说这事。” 宁静的花园里,两个巧遇的丫鬟见四下无人,悄悄躲到假山后面说起眼下府里最大的事。 “原来真是私奔,我先前听说了还不信,小姐那么金贵的身份,怎么会喜欢上何叔的儿子。快跟我说说你都听说了什么?” 小蕊又看了眼四周,这才压低了嗓音说:“老爷书房的刘顺告诉我,说小姐其实是跟何叔的儿子私奔,被老爷派去的人追地无路可逃才坠下山崖的。多亏有何叔的儿子护着,小姐才捡回了一条命,可怜那何叔的儿子,坠下山崖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啊,”另一个丫鬟一声低呼,“何叔的儿子我见过,长得虽然不算顶出色,也是个眉清目秀的人,真是太可怜了。” “你看小姐醒过来,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连她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哪里还会记得何叔的儿子,大家都在为何叔惋惜呢。” “唉,是啊,何叔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受得了哦。” “怪不得老爷禁止府里的人说这事,苏相爷的小女儿跟管家的儿子私奔,这事要传了出去,老爷的脸都丢光了。” “哎,小楠,你有没有觉得小姐醒过来之后有点不大一样了?” “你也觉得了?” “是啊,大少爷也说小姐伤好了之后,人也变漂亮了。” “你就知道你家大少爷,”小楠打趣道。 小蕊脸立刻就红了,忍不住啐了她一口,“呸,你就不关心你家二少爷了?” “哟,还反咬我一口,不跟你说了,我还得给二少爷送东西去。” 暖风吹拂,寂静的园子里树叶轻响。 嬉闹声渐渐沉寂,躺在假山顶上的苏绾缓缓睁开眼,原本趁着今天日光大好,偷偷出来晒太阳,没想到在这里听到了一段关于自己的传闻,怪不得娘对于她坠崖的事一直支支吾吾,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段故事。 苏绾支起身,牵动了左手臂的伤,娘说她坠山昏迷后靠意识紧紧拉住山壁上的灌木才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左手却伤得很严重,必须用木板固定,即使以后痊愈也无法搬重物了。 她活动下左手的手指,手掌的一丝抽痛将她惊地倒吸口凉气,原来手掌的痛楚比她想象更甚,而何叔的痛,又何止比这更甚百倍。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苏绾叹口气,自从她醒过来之后,绿荷这小丫头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不断说着自己之前的事来提醒她,无奈她却完全不记得了。 “绿荷,我在这儿,”苏绾起身,慢慢从假山上走下去,出现在绿荷面前。 “我的小姐,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绿荷紧张地上前,扶住苏绾痊愈的右手,“大夫人在找你呢,整个院子都快翻过来了。” “什么事?”苏绾扶着绿荷的手,一瘸一拐缓步往自己住的出云阁走。 绿荷摇头,“奴婢不知道。” 她一手扶着苏绾,一手提着苏绾淡紫色裙角,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带路。 第二章 p>  穿过月洞门,走过种满曼珠沙华的小院子,方踏上台阶,苏绾突然问道。 “绿荷,何叔好吗?” 绿荷被苏绾没来由的一句话惊了下,“小姐,你怎么……” “何叔的儿子,真的找不到了吗?”苏绾低着头,绿荷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绿荷慌忙低下头,支吾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算了,我问娘去,”苏绾低低地回了句。 绿荷暗自松了口气,将苏绾在床上安顿好,不一会大夫人便找来了。 “苏绾,你伤还没好,怎么到处乱跑?” 苏绾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夫人,青底百蝶图案的对襟长袍,黑色的百褶裙,举手投足间阵阵香风袭人,她弯下腰伸手探了下自己的额头,耳边的珍珠坠子一闪一闪,衬得她眉目分外温和。 苏绾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泪盈盈的大夫人,她一遍遍叫着自己的名字,低声回忆着自己从小到大的趣事,不再年轻美艳的脸上尤挂着泪珠,唇角却含着亲切的笑,让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娘,我没事,你快坐,”苏绾牵着她的手让她在床边坐下。 苏夫人坐下,抽出丝帕为苏绾擦拭额头,“大夫刚允许你下床走路,你就跑哪里野了?小心着了凉。” 苏绾抬头向苏夫人灿烂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娘,不管我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我都知道您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 苏夫人一怔,鼻中微酸,忙转过脸不看她,“傻孩子,怎么净说傻话,我看那一跤不单把你摔得忘记了所有的事,还把你摔得更傻了。” 苏绾傻傻一笑,“再傻也是娘的孩儿。” 苏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接过绿荷端上的药碗,“乖乖把药吃了,好好休息。” 苏绾接过,一口气喝完,将碗递给绿荷,她看着苏夫人试探着问:“娘,我想去看看何叔。” 苏夫人突然就变了脸色,“你要看他做什么?” “我,他儿子……”苏绾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哪个碎嘴的在你面前嚼了舌根,被我知道了,非拔了她的舌头。” 苏夫人凌厉的眼神看向在床头候着的绿荷。 绿荷惊得噗通一声跪下,“大夫人,不是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跟小姐说过。” “娘,跟绿荷无关,我在花园睡觉的时候迷糊中听到有人说,何叔的儿子掉下了山崖,尸骨无存。何叔年纪大了,我想去看看他。” “这府里的下人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苏夫人瞥一眼绿荷,吩咐道:“你先下去吧,看看厨房的乳鸽炖好没?” 绿荷惶恐地退下,出门时还为她们将门带上。 “娘,我到底为何会失忆,您为什么总不肯告诉我?是跟何叔的儿子有关吗?” “你别再问了,何叔的儿子跟你也没有丝毫关系,这话我最后一次嘱咐你,以后在你爹面前千万别再提这事。” 苏绾点点头,神情有些失落。 苏夫人心中不忍,接着说:“你忘了从前,对你来说也算件好事,从现在起,你就好好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别的事情莫再去想了。” “好,”苏绾抬头,冲苏夫人温婉一笑,拉着苏夫人的手说:“娘,我都听您的,以后不再提这事了。” 苏夫人微笑点点头,拍拍她的手背,“你好好休息,我去你二娘那里看看,天气渐寒,她的身体也不太好。” 苏绾目送苏夫人离开,茫然地发呆,她不知道二娘是谁,也不知道爹的长相,自从她醒过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爹来看过她。 第三章 p>  “绿荷,绿荷,”苏绾扬声叫小丫鬟,绿荷飞快的奔进来,胆怯的跪在苏绾床前,“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怕我?”苏绾伸手想摸绿荷的头发,却被她闪过,惊恐的双眼看着苏绾。 苏绾的动作一滞,“以前我是不是打过你?” 绿荷连忙摇头,“没有,小姐怎么会打我呢?就算打,那也是因为绿荷做错事,绿荷该打。” 苏绾见绿荷惊慌失措的样子,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且问你,我昏迷的时候,爹来看过我吗?” 绿荷点头,“看过的,老爷还嘱咐大夫好好医治小姐。” “那为什么我醒了,爹反而不来了?” 绿荷愣了下,摇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唉,算了,你先出去吧。” 绿荷轻声退出房间,苏绾直愣愣的躺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梦中的苏绾睡的很不踏实,她梦到自己在不断的奔跑,山路很长,自己跑的很急,突然脚下踏空,一下子跌入了深渊,仿佛听到了绿荷在急切的呼唤她,她一急便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耳边却真切的听到绿荷的叫声。 她应了一声,绿荷在门外低声回道:“小姐,老爷回来了,大夫人差人来请您去前厅,说有事商量。” “好,你进来帮我更衣。” 苏绾一推被子坐起来,在绿荷帮助下换好衣服,被她搀扶着去前厅。 刚到门口,她便惊了下,宽敞的前厅坐了许多人,母亲和一名中年男子一起坐在堂前说着话,苏绾仔细打量了下那名中年男子,一身酱红色的缎子长袍,微胖的身材,蓄着八字胡,一脸的威严。 这人想必便是自己的爹爹,堂堂相国苏凉和,正想着,苏夫人已见到她,站起身朝她招招手:“苏绾,你过来。” 苏绾朝母亲走去,一路上打量着坐在厅里的另外两男两女,苏夫人拉着苏绾走到苏相国面前,“老爷,绾儿醒来后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正好趁着今天的机会,让她重新认识家里的人。” 苏相国上下打量了下苏绾,点点头,示意苏夫人给她介绍。 没想到苏绾当先一步站到苏相国面前行礼。 “女儿见过爹爹。” 苏相国一愣,将头转向别住,也不看苏绾,只点点头沉声道:“去见过你二娘和三娘。” “是。” 苏绾这才转身,苏夫人带她在一名身材削瘦的女子面前,“这是你二娘。” 苏绾抬头细细打量,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精致美丽,却憔悴不堪,想是被病痛折磨了很久。 “二娘好,”苏绾行礼,向二夫人微微一笑。 二夫人用手帕捂着口鼻,轻咳两声对苏绾点点头。 苏夫人指着一名身型微胖,脸色红润的女子说:“这是你三娘。” 苏绾正要行礼,三夫人一把扶住她,洪亮的嗓门回荡在整个前厅。 “哎哟,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矜持了,从前你可从来不对我行礼的。” 苏绾的动作僵在原地,她无所适从地看向苏夫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苏夫人拉着苏绾去另一边,没有搭理三夫人的话。 苏绾余光看到三夫人狠狠地剐了她一眼,不敢再看。 第四章 p>  “绾儿,这是你大哥、二哥。 ” 苏夫人指着左手边椅子里坐着的两名年轻男子,一名身材魁梧壮实,肤色偏黑那是大哥;另一名肤色白希,个子更为挺拔,那是二哥。 “绾绾,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我是你大云哥哥。” 大哥苏云起身盯着苏绾的脸看了半天,“你小时候最喜欢跟着我到处玩,又不肯好好喊我大哥,总是大云大云的叫我,你都不记得了?” 苏绾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俊朗的脸,无措的转头去看苏夫人。 “大哥,你吓着她了,”二哥将苏绾扶到椅子上坐好,“绾绾,大哥平时最疼你,他也是替你着急,你别害怕。” 苏绾乖巧的点点头,看着面前与苏云有些相似的脸,努力想要想起从前的事,无奈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绾绾,我是你二哥,我叫苏源,比你大两岁,大哥比你大三岁,你从小就很听话,喜欢跟着我和大哥一起玩,以前的事记不得没关系,我和大哥会帮你一起想,你不要着急。” 苏源蹲在苏绾面前,和悦地安抚她,让苏绾感动得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大夫人拍拍苏源肩膀,示意他在苏云身边坐好。 苏相国清了清喉咙,“皇上今天下旨了。” 见大家都凝神望着他,他继续说:“十二月初八便是四皇子和苏绾的大婚之日,咱们府上要准备很多东西,一切都交给大夫人打理。” 大夫人点头答应。 “爹,真的要嫁吗?”苏云向苏相国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眼苏绾,“绾绾还那么小。” “不小了,到年就十八了,”三夫人摇着团扇,闲闲的应了一句。 苏相国凌厉的眼神射向三夫人,“你给我少说两句。” “爹,还有不到四个月,会不会太仓促了?”苏源将大哥拉回座位,“现在绾绾什么都不记得了,万一嫁过去出了什么差错,该如何是好?” “这个,我跟你大娘也考虑过了,”苏相国叹口气,“就算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也没关系,反正四皇子和绾儿之前也不认识,这四个月会有人教她规矩和礼节,这样嫁去皇家也不至于会丢了我们苏家的脸。” “你们是说,四个月后我要嫁给四皇子?”后知后觉的苏绾总算听明白了,原来他们讨论的是自己的婚事,还是在她醒来后完全不记得的情况下,要她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是啊,绾绾,这是皇上一早就指下的婚约,你受伤之前就知道这事。” 苏云见苏绾目瞪口呆的模样很是心疼,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那么我离家出走、坠下山崖,就是为了这事吗?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神色各异的看着苏绾。 “谁跟你这么说的?” 突然,苏相国一拍桌子,将苏绾吓了一跳,厅里所有人皆噤若寒蝉。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苏相国面色缓和下来,“你出事,跟皇上的赐婚没有关系。” 苏绾低着头不说话,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何叔的儿子私奔,也明白为什么府里上下都禁止谈论这件事。 苏绾抬头,直直看着苏相国:“爹是怕丢人吗?可是何叔的儿子怎么办?” 苏相国的脸色霎时变的很难看,他瞪着苏绾怒道:“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绾绾,别说了。” 苏源拉住苏绾的手臂,示意她住口,大夫人也上前轻拍苏相国的背,“老爷,是我治家不当,府里的下人乱嚼舌根被绾儿听到了,她不了解情况才会这么说的,您别生气。” “哼,这么点小事都管不好。”苏相国斜她一眼,转头对着苏绾道:“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用在意,现在你只要学好规矩,等着嫁进四皇子府就行了。” “恭喜大小姐了,”三夫人适时的起身,热络的勾住苏绾的手臂,“听说那四皇子可是最得皇上宠爱的,人又长的俊逸潇洒,跟咱们大小姐真是绝配啊。” 苏绾没有动,两眼盯着苏相国,一眨不眨。 “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你从哪里学来的盯着别人看?你对爹就是这种态度?” 苏相国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像要冲到苏绾身边打她,被大夫人一把拉住,“老爷,绾儿才刚刚痊愈,您别跟她一般见识,这些小事交给我吧。” “还不都是你教出来的!”苏相国迁怒于她,一把挥开她的手,“给我好好的教,大婚前不许再出纰漏!” “是是是,”大夫人一叠声的答应,苏相国一甩袖径自走了。 苏绾看着苏相国离开,脑子里一片混乱,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的痛,不禁闭眼皱起了眉头。 “绾儿,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痛了?”大夫人一见苏绾的神情,知道不对,立刻吩咐绿荷扶她回房。 第五章 p>  苏绾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左手的夹板已经取走,硬伤已经痊愈,记忆却依然没有起色。 苏云和苏源时常来看她,陪着她一起回忆小时候的情形,渐渐的,苏绾对从前的自己有了一个完整的了解,从苏云和苏源的形容来看,自从成年后,她就很内向,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常出来。 所以苏绾不明白,她之前是怎么跟何叔的儿子认识的,又是怎么私奔的,府里护院家丁那么多,竟然没有一个发现的吗? 这个问题,苏云和苏源也回答不上来,那段时间他们去了洛阳的牡丹诗会。 自从苏绾出事后,府里的护院已经全部换人,让她无从问起,何叔也已经回乡,关于自己坠崖的事,对苏绾来说就像一个谜一样,莫名其妙发生,莫名其妙得救,这中间到底经历如何,无从知晓。 现在府里最重要的事,便是苏绾的婚礼,更何况她要嫁的是皇子,更是马虎不得,而对苏绾的礼节教习便成为了头等大事。 忙碌的一天从苏绾睁眼开始,习字临摹、宫廷礼节、女红更是一天不落没有停歇,直到苏绾就寝。 苏云和苏源怕影响苏绾的教习,已经很久没来找她了,苏绾的日子更为无聊,便想着要去找苏云和苏源玩。 这天下了朝,苏相国匆匆向苏云、苏源交代了几句,便带着苏夫人上了马车往南而去。 送走了爹娘,苏绾眼一转,拉住了苏云和苏源。 “你们两个好久没陪我玩了。” 苏云和苏源对望一眼,同时向苏绾赔笑,“爹爹安排了许多事让我们两个去做,实在是抽不开身。” “爹和娘出远门了,你们两个总有空陪我了吧?”苏绾不依,勾住他们的手臂耍赖。 苏云和苏源苦笑而视,这个小妹以前从不跟他们撒娇,失忆过后,反而显露出更多的小女儿姿态,让他们有了做哥哥的自觉。 “正好今天晚上有庙会,要不我们带绾绾出去逛逛吧。”苏云心一软,立刻答应了。 苏源望着苏绾灿若桃花的笑颜,心里挣扎了下,只能点点头。 “谢谢大云哥哥,谢谢二哥,我去换身衣裳,一会就来。”苏绾开心的一拍手,立刻跑回自己院子换衣服去了。 苏云和苏源站在门厅等着,苏源瞟了眼苏云,说道:“大哥,你答应的太快了。” 苏云拍拍宝蓝色衣襟上的浮尘,笑道:“你不是也没拒绝吗?” 苏源想了想,也笑了,“我觉得绾绾还是失忆了比较好。” “是啊,她这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耍赖撒娇跟着我们到处玩。” 苏云的话让两人陷入了回忆,直到苏绾打断他们,“哥,我们走吧。” 苏云和苏源同时抬头,不禁一愣,眼前的苏绾一身淡粉的裙衫,顺滑的黑发用一根丝带随意的挽在背后,头上只有一根白玉发簪,耳边两颗明晃晃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摇。 “绾绾,你真的变了很多,”苏云伸手摸摸她的长发,禁不住感叹。 “那大云哥哥觉得以前好还是现在好呢?”苏绾勾住苏云的手臂,俏皮地问他。 秋日的傍晚,漫天的霞光中,苏绾盈盈似水的双眼望着苏云,娇笑的红颜竟比满院的曼珠沙华更加绚丽,苏云脸一红,忙低下头掩饰,“走吧走吧,晚了金樽轩就没位子了。” “金樽轩?”苏绾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苏源左手虚拢着苏绾的肩,与苏云并肩而行,“永安城最大的酒楼,汇聚了四海八方美食,每种菜式皆地道美味,精致无比,生意自开张起便不曾差过。” 苏绾的脸上写满期待,一手勾住苏云,一手挽住苏源,开心的上了门口的马车。 第六章 p>  夕照下的永安街,做生意的商贾,骑马的官吏,叫卖的小贩,开心奔跑的幼童,男女老幼,三教九流,好不热闹。 苏绾掀开马车上的布帘,好奇的打量着路上的景色,这是她失忆后第一次走出府门,永安城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苏绾,这条是朱雀街,金樽轩就在前面不远处,”苏源凑到窗边,伸手一指马车前方。 顺着他的手看去,一条热闹宽敞的大街出现在面前,路上行人商贩皆笑意盈盈,轿子、马车络绎不绝,两排火红的灯笼从路口延伸下去,将苏绾一双明眸照的晶亮。 “到了,”苏云头一个跳下马车,一掀车帘,向苏绾伸出手。 苏绾向他莞尔一笑,扶着他的手下了车,抬头看去,便被金樽轩三个金漆大字惊到了。 “快进去吧,风羽肯定已经到了,”苏云见苏绾站着不走,着急的拉了一把。 “什么风羽?”苏绾一头雾水,“你们约了什么人吗?” 苏源点头,“大哥约了风羽来金樽轩喝酒,正好你要出来逛逛,就带你一起来了。” 苏绾原本已经随着苏源踏上了楼梯,听到这话站住了,“这种时候让我见一个陌生男子,不合适吧?” “什么陌生,风羽你也是从小就认识的,小时候你最喜欢粘着他了。” 已经走在前头的苏云回身,在楼梯上站住,对苏绾说:“我和二弟的那些朋友你都是认识的,很多还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所以他们对你一点都不陌生,你不是想记起以前的事吗?兴许他们能帮你。” 苏绾眸光在两人间徘徊一会,终于点头随他们上到二楼。 苏云领着他们在一间名为金鼎的雅间前站定,听到从门内传出笑声,料想风羽已经到了,便整整衣领,推门而入。 宽大的圆桌边已经坐了四个人,中间那人穿一身绯红的缎子衣裳,银色的绣花与领口镶嵌的银狐毛相辉映,他低着头看桌上的茶杯,一头乌发随意的用黑色丝带系着垂在右肩,听到声音他抬起头,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下,是一点青色的美人痣。 苏绾一惊,她没想到大云哥的朋友中会有女人,一时愣在门口。 “风羽,你们到的好早,”苏云笑着与四人打招呼,将呆愣的苏绾按到椅子上坐下,“绾绾,这是风羽,旁边的是裴墨,子奇和连衣,你应该都认识。” 苏绾一头雾水的看向四人,又求救似的看向苏云和苏源,她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绯色衣裳那人向苏绾淡然一笑,“苏云说你失忆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倒是真的了。” 听到他的声音,苏绾又是一呆,原来是个男人,可是却长着一张比女人还要好看的面孔,苏绾不禁红了脸,还好她方才没有冒失的问苏源。 看苏绾低着头,苏源解释道:“绾绾确实失忆了,在座各位和绾绾也算是从小就认识的,带她来见见你们,大家一起聊聊,对她的恢复也有帮助。” 众人皆点头称是,苏云吩咐小二上菜,顺手为苏绾倒上一杯茶。 风羽不动神色的打量着苏绾的一举一动,在苏绾举箸夹起一块茄子时,问了句,“绾绾失忆了,连口味都变了?” 苏绾手一僵,茄子没有夹住,掉了下来,大家注视着那块茄子跳了两下,停在了苏源面前。 苏绾抬头,看着对面的风羽问道:“风羽大哥以前跟绾绾很熟悉吗?” “风羽大哥?”风羽嘲讽似的重复了一遍,叹息道:“你以前从不叫我名字。” 苏云尴尬的咳嗽两声,“风羽,绾绾确实是失忆,以前的事完全不记得了。” “我明白,”风羽不再多说,深深看了眼苏绾,低头喝酒。 听着众人闲聊,苏绾也渐渐辨清了几人的身份,那一身绯红的风羽是大学士金元升的独子,不爱诗书爱习武,从小拜师铭剑山庄练习剑法,是去年的武状元。 苏绾悄悄地看向风羽,他平视前方沉默不语,对苏云的话也只报以淡淡一笑。 “风羽,我听说下个月在丰都有英雄大会?”苏云有点喝高了,一张脸红得发亮。 风羽点头,“师父已经给我传了信,到时候在丰都碰面。” “那带着我们几个一起去吧,去年的英雄大会我就没赶上,”风羽身边的裴墨一拍他的肩膀,“到时候我们又能把酒言欢,一醉方休了。” 一顿饭吃的还算热闹,风羽的眼光不时在苏绾身上扫过,待苏绾抬头去看时,他却低头喝酒,渐渐的,白希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 暮色渐浓,街上的人声开始喧闹,苏绾起身推开临街的轩窗,将街上的热闹景象尽收眼底。 苏绾歪着头靠向窗棂,一手扶着窗台低头注视着明媚的灯火,娴静的脸沐浴在银白的月色下,周身仿若笼起一层淡淡雾气。 桌边的几个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苏绾,鼻端有丝丝酒香,和飘散在空气中那似有若无的曼珠沙华的香气。 永安月,夜微醺,人已醉。 第七章 p>  “大云,你这妹妹,好像比以前漂亮了,”坐在苏云身边的子奇下巴向苏绾一扬,“以前吧,就觉得你妹妹美则美矣,总像缺了点什么,现在才明白是灵气,你妹妹比以前灵动多了,让人惊艳。 ” “看来失忆对苏绾妹妹来说,也不算件坏事,”裴墨接话,说罢自己便笑了起来。 这时,风羽突然站起来,哼了一声,“不是坏事,那还算好事不成?” 说罢,也不管众人反应,独自一人开门出去,窗边的苏绾被他的声音吓到,忙回首看他,却只见到他绯色衣衫闪过。 “哥,我跟去看看,你们慢慢喝,”苏源立刻起身,跟着风羽出门,苏绾二话不说,立刻追了上去。 “二哥,我跟你一起去。” 苏源向她笑笑,拉着她的手一起下楼。 朱雀街上,衣香鬓影、人声喧哗,庙会已经拉开了序幕。 苏源牵着苏绾,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绯色的身影,来到了南端的法录寺。 这里是庙会的核心地,寺前的广场上汇集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供游人欣赏参观。 苏绾抬头看着成排的花灯,笑容满面对苏源说:“二哥,好漂亮呢。” 正在找寻风羽的苏源低头,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儿时。 那时候的苏绾还很小,整天跟在苏云和苏源后面,有次他们偷偷溜出府玩,苏云和苏源被街边耍大刀的人吸引,挤进人群去看,等杂耍看完人群散去,他们才发现苏绾不见了。 两个孩子慌了神,在街上奔走呼唤,一直找到法录寺,在广场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五岁的苏绾靠着树干睡的正香。 那种悬着的心总算落地的感觉,苏源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眼前的苏绾,也让他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绾绾,你喜欢哪个灯,我去买给你。” 苏绾摇头,看向寺门口那棵高大的银杏,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个地方,曾经有她最难忘的回忆,可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怎么了绾绾?” 见苏绾不说话,苏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苏绾回神,一抬眼便见到那抹绯红一闪而过。 “风羽大哥,”苏绾手一指,苏源立刻拉着她找过去,在人群中艰难的追寻着那个绯红身影。 终于,他们在一幢灯火格外明亮的小楼前停下,“清音阁”三个字秀丽婉约。 立刻,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迎上来,“这位爷第一次来吗?” 苏源尴尬的看了眼身旁的苏绾,连连摆手,“不不,我们是来找人的。” 说话间,就见风羽身形一闪,跨入了清音阁大门,苏绾正要往里冲,被苏源一把拉住。 “绾绾,你别进去。” “怎么了?” 苏源的脸上写满不自在,倒是方才那位迎宾的姑娘代他回答了。 “咱们这清音阁,不欢迎姑娘家。” 苏绾疑惑的看向苏源,“哥,为什么?” 苏源清了清喉咙,尴尬道:“这清音阁是永安城最大的花楼。” 苏绾的脸渐渐由白转红,继而变的通红,“风羽大哥,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位姑娘看着好生面善,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迎宾姑娘上下打量着苏绾,若有所思。 “休得胡言乱语!”苏源呵斥道。 她被苏源一吼,吓的走到别处去了。 “绾绾,这里确实不适合姑娘家进去,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找风羽。”苏源将苏绾带到旁边,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这里面有点碎银子,你要是饿了就自己买东西吃,别走远了。” 苏绾收好锦囊连连点头,“快去,快去。” 苏源拍拍她的肩,转身进了清音阁。 苏绾一个人站在边上,傻傻的看着清音阁迎宾的三个姑娘在街上拉客,呢哝软语,听的人心颤。 苏绾饶有兴趣的看着,蓦然发现路人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站在花楼的门口,一张脸立刻臊的通红。 她垂下头往边上走了走,又走了走,终于决定却别处转转。 第八章 p>  路上人很多,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兴致盎然的打量着周围,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 兜兜转转,她又走回了法录寺门前。 “砰”一声,银色烟花升上夜空,大朵的芙蓉在天幕绽放,流光溢彩。 人群纷纷涌向燃放烟花的地点,苏绾一个人,呆愣的站在原地,任由人群涌动。 烟花盛开的一霎那,她仿佛听到有人叫她,可是唤的却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汐月”。 那声音清亮却略显稚嫩,从她记忆深处缓缓浮上来,似乎有些事就在眼前,却怎么都无法抓住。 人群已缓缓移向别处,法录寺前只剩苏绾一个人,站在亮如白昼的广场上。 突然有个小孩跑过来,撞到了苏绾,力道之大,让苏绾“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苏绾站稳身姿,那撞了她的小孩还在向前跑,回头看了她一眼,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苏绾揉揉被撞疼的手臂,低唤道:“慢些跑,小心摔倒。” 那小孩愣了下,脚步却不停,往人群跑去。 刚跑了没几步,他便被一名壮汉拦住,一把拎起,往苏绾这里走来,小孩在他手中不断挣扎。 苏绾惊呼一声,见那名壮汉前还有一人,穿着白色的连帽斗篷,蓬松的帽檐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只看得到他尖瘦的下巴和高蜓的鼻梁。 灯光下,他高瘦挺拔,气息清冷,白希的皮肤闪着柔光,薄薄的唇微抿。 走近了,那名壮汉将小孩往苏绾面前一仍,洪亮的嗓音说道:“小六,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小六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歪着脖子直耿耿的说:“什么东西?我没拿别人东西。” 苏绾看的一头雾水,看向小六,见他衣衫破旧,脸上还有块污渍,正想把手帕递给他,小六奇怪的看她一眼,退后一步。 “拿出来吧。” 壮汉伸手一掏,从小六怀里掏出一个素色小锦囊,苏绾一摸腰间,果然那个锦囊不见了。 她睁大眼盯着小六,“是你偷的?” 小六见人赃并获,不再抵赖,倔强的抬头看着苏绾。 “你个臭小子,刚好了没几天,怎么又偷。” 壮汉一个巴掌拍向小六脊背,小六闷哼一声,没吭声。 “郎齐,走吧。” 一直沉默的白衣人突然开口,声音清越低缓,苏绾不禁抬头看向他,好奇有着如此动听声音的人,会是何长相。 小六如临大赦般跑的无影无踪,那人却始终低着头,转身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苏绾扬声唤住他。 他停步,却没有转身,苏绾有丝尴尬,只能看向郎齐,晃了晃手中的钱袋道:“谢谢你们。” 郎齐憨憨的笑了,挠挠头,“不客气,不客气。” 白衣人这时却突然转身问道:“敢问姑娘可是姓顾?” 苏绾一愣,连忙摇头。 他的眼隐在斗篷的阴影下,黑暗一片看不真切,只对苏绾微一点头便转身离开,郎齐也向苏绾一拱手,紧跟在他身后。 苏绾看着他们的身形消失在黑暗中,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站了很久,蓦然想起苏源还在清音阁,立刻向清音阁快步走去。 远远的就见到那个绯红色身影和苏源的蓝色长袍,正向她缓缓走来,苏绾小跑过去,和苏源一起扶着风羽。 “他怎么了?” 苏源脸色潮红,看样子也喝多了,“唉,醉的不省人事了。” 苏绾的身高无法架住风羽,只能扶着他的手,苏源架着风羽将他拖回金樽轩。 苏云他们喝的正酣,苏源打了个招呼,将风羽架上马车,和苏绾一起送他回家。 出了热闹的朱雀街,路上行人渐稀,夜色中只听到马蹄声敲打青石板路面的声响。 苏绾靠在窗边,任晚风吹拂脸庞,她看着躺在马车中的风羽,柔美却英气的五官,闭着的眼梢斜飞入发际,眼下的青痣似一颗泪珠。 突然风羽睁开眼看着苏绾,将苏绾吓了一跳,往后一仰,撞到了身边的苏源。 苏源忙扶住她,“怎么了?” 苏绾用手指指风羽,风羽便自己坐了起来,黑色长发松散开来,披在肩上。 “你喝了不少,我正要送你回家。” “不必了,风羽就此别过。” 风羽整了整衣服,掀帘出去,也不顾马车正在行驶,跃上了路边的屋檐。 月色下,那个绯红的身影飘忽而过,很快便没了踪影。 “风羽大哥好厉害。”苏绾惊叹。 苏源点头,“是啊,听说他师父有意让他接任下任铭剑山庄的庄主之位。” 苏绾若有所思,不知为何她总是会想起在法录寺前遇见的那个白衣男子,他问自己是否姓顾。 一个名字突然呼之欲出,苏绾想了很久却依然想不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可是她却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苏绾看向车外夜幕,风寒露重,月白如霜,漫漫长夜已然开始。 变装 p>  市集回来后,苏源和苏云便像消失了般,不再出现在苏绾面前,苏绾无奈,只能每日跟着教习师父练字临帖,日子过的枯燥无味。 她时常会想起身着红衣的风羽大哥,他隐忍伤痛的目光似乎昭示着他与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大半个月过去了,苏云和苏源终于出现,给苏绾带了很多好吃和好玩的,想以此来弥补没有带她出去玩的过错。 苏绾也不说话,看着面前一堆东西,甜笑道:“这些东西永安城都有,何必要跑外地去买呢?” 苏云和苏源相视一笑,“那你想怎么样?” 苏绾乌黑的眼珠一转,“带我出去玩吧。” “行啊,你想去哪儿?”苏云爽快的答应。 “清音阁。” “什么?”苏云和苏源同时惊道,“不行,那里人太多,太危险了。” “况且…… ”苏云的话欲言又止,苏源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 “况且什么?”苏绾不依不饶。 苏云上下打量她,过了许久才说:“跟我们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换身衣裳。” “好,我这就去换。” 苏绾开心的笑着正要转身回房,却被苏源叫住了。 “绾绾,大哥说要换的是男装。” “什么?”苏绾瞪大了眼睛,“我没有男装。” “所以还是别去清音阁,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苏云立刻接口道。 苏源附和道:“咱们去雕花楼喝茶,那儿有个唱曲伶人,名唤小毛,唱的曲子可有意思了。” 苏绾杏目滴溜溜一转,眼光在两人之间一个来回, “雕花楼可以下次再去,不就是一套男装么,你们等着,我一会就来。” 说罢她转身要走,却又不放心他们两人似的,回头再三叮嘱,“要是你们敢丢下我自个儿跑了,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们。” 苏云和苏源相对苦笑,这个妹妹的脾气,他们现在还真是摸不透,从前的她哪会想着法的跟他们出去玩,更别提对他们如此撒娇了。 很快苏绾便穿着一身深青色缎面棉袍出来,襟口一抹白色,她已将满头青丝绾在头顶,只用一支细长碧玉簪固定,露出细长脖颈,不知道她在脸上涂了什么,原本一张白希无暇的脸,此刻看上去黑晙晙的,掩去了不少炫目光华。 苏云无奈道:“看来你准备的还挺充分。” 苏绾一偏头,“大云哥,我看上去像男子吗?” 苏源笑道:“即便不像,此刻也只好这般出门了,只记得今日之事千万不可让爹知晓。” “绾绾明白。” 三人随即上了马车,一路往清音阁去。 接近傍晚,霞光中的朱雀街热闹非常,“金樽轩”的门口依旧车水马龙,长长的红灯笼沿着街两边向前延伸,一直到法录寺的广场前。 马车经过法录寺的时候,苏绾看到一抹白色身影在寺门内闪过,她一愣,似乎有什么事就要想起来,可是一眨眼却又沉了下去。 苏绾有些颓丧的跌坐在马车里,每次她都觉得自己快要想起来什么,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那些消失的记忆却总是恢复不了。 “绾绾,怎么了?”细心的苏源察觉到苏绾的异常,方才还兴奋不已的苏绾,突然沉寂下来了。 “没事,”苏绾拢拢发髻,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问:“我应该没什么破绽吧?” 苏源扑哧一笑,“就算有破绽,也有我和苏云帮你兜着,放心吧。” 说话间,“清音阁”门前那两只硕大的灯笼已经遥遥在望了。 美人初遇 p>  温柔乡、美人怀,最是让人流连忘返。 “清音阁”外车水马龙的情形便印证了这句话。 苏绾下了马车,有些紧张的望着眼前的两层门楼,深红色的门柱上有暗色花纹,低调中透着华丽,飞檐翘角的建筑有种秀丽典雅的味道。 有个穿深绿色裹胸纱衣的姑娘迎了上来,见苏绾三人气度不凡,尤其是苏云和苏源,更是锦衣荣华,立刻笑弯了双眼,“三位公子里面请,可是第一次来,有没有相熟的姑娘?” 苏绾走在前头,嬉笑着:“咱们是来瞧瞧‘清音阁’花魁的。” “想见文卿姑娘?”绿纱衣姑娘深深的瞧了他们三个一眼,最终眼光停留在苏云和苏源身上,“那要看三位和文卿姑娘有没有眼缘。” 说罢,这姑娘将他们迎进一处幽静的院落,庭院的圆桌上早准备好了各色佳肴,四名长相标致的粉衣姑娘迎了上来。 安顿好了三人之后,绿衣姑娘笑道:“我去问问文卿姑娘,她今儿心情好,说不定肯出来见你们一面。” 带绿衣姑娘走后,苏绾不解的问:“想见花魁还要这么麻烦吗?” 未等苏源解释,一边为他们倒酒布菜的小姑娘接口道:“咱们文卿姑娘可不是单靠银子就能见到的。” 苏绾不接话,等她继续解释。 小姑娘眉飞色舞的说:“谁不知道咱们‘清音阁’里的文卿姑娘是挑客人的,合眼缘的便出来见上一面,不合眼缘的,当然就别想见到她了,这还得是在她心情好的情况下。” 苏绾不禁咋舌,在这烟花之地还能如此清高孤傲,该是有多么惊艳绝俗的美貌,被这小姑娘一说,苏绾对这个花魁文卿就更好奇了。 正这么想着,便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娇笑,一身白衣的文卿现身了。 小姑娘掩唇轻笑:“三位公子运气真好。” 白底的高腰襦裙上绘了大朵大朵盛放的红莲,随着步伐的移动,那红莲似活了一般花枝缠绵妖异勾魂,嫣红的轻纱大袖衣,飘忽间,清甜的馨香扑鼻而来,苏绾抬头打量面前的花魁,文卿的脸让她觉得很熟悉,眉眼跟她却有八分相似。 苏绾怔愣间,文卿的一双美目流盼已将苏绾三人看了个遍。 她的眼光在苏绾身上停留许久,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三位公子见到文卿可还满意?” 苏源和苏云收回有些呆滞的神情,不好意思的笑道:“文卿姑娘的无双美貌让我等看的太过入神,一时失态,让文卿姑娘见笑了。 苏源用手肘碰碰犹自发愣的苏绾,立刻让苏绾回神,羞赧的低头看着手中的青瓷茶杯。 文卿以茶代酒敬了他们三人,眉宇间那股自信的气度让苏绾自叹不如。她不时抬头去看文卿,盯着她牢牢的看着。 苏绾正暗自盘算着怎样让文卿留下长谈,就听门外有人轻道:“姑娘,云公子来了。” 文卿的双眼一亮,眉宇间的神采立刻飞扬起来,歉然的行了个礼,“三位公子见谅,文卿失陪了。” 她也不多解释,转身出了门,只留下空气中一抹似有若无的甜香。 苏绾回神,不悦道:“哪里来的云公子,好大的派头。” 苏源和苏云相视苦笑,低头喝茶。 苏绾觉出异样,问道:“你们知道这个云公子吗?” 苏云摇头,“绾绾,你还是别问那么多了。” “为什么?” “大哥,我看还是告诉绾绾吧,”苏源望着一头雾水的苏绾,有些于心不忍。 “二哥,你告诉我吧。” 苏源见苏云不做声,只当他默许了,便微微叹了口气,“绾绾,这个云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你未来的夫婿,四皇子云禛。” 巧计 p>  苏绾呆了呆,向苏源尴尬一笑,又呆了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苏源见她反应还算平和,索性和盘托出,“放眼整个永安城,文卿姑娘只有一位入幕之宾,那便是四皇子云禛,俩人自文卿姑娘入‘清音阁’起便相识,时至今日相交已久。” “原来四皇子喜欢文卿姑娘,”苏绾点头,“那他又为何答应与我成婚?” “这个……”苏源吞吞吐吐的似是不愿明说。 苏绾想起她们有些相似的脸,突然有所领悟,“是因为我长的像文卿吗?” “四皇子想依靠爹爹势力也是一个原因,”苏云补充道。 苏绾对这个四皇子充满了好奇,倒不是因为他将是自己的夫婿,而是高傲如文卿居然为他折服,该是如何出众的人物。 她突然很想去见见这个四皇子云禛。 “大云哥哥,我想出去透透气,”苏绾起身伸了个懒腰,“老这么坐着太无趣了。” 苏云看她一眼,“让苏源陪着你。” 苏绾没拒绝,跟苏源一起出了厢房,仔细打量起‘清音阁’的布局来。 重重庭院让清音阁看来幽深不少,弯弯曲曲的回廊点缀其中,竹林花圃、亭台楼阁、假山池塘,一派江南庭院的风貌。 苏绾和苏源在园中转了一圈,寒风中一盏盏红色团纱宫灯将回廊照的透亮,不时有醉酒的恩客跌跌撞撞的走过,惹得姑娘们阵阵娇笑。 苏绾边走边看,突然计上心头,“二哥,我想去更衣,你等我一会。” 苏源不疑有他,点点头道:“你快去吧。” 苏绾不放心,还叮嘱道:“你别走远,就在这里等我,我怕一会找不到你。” 苏源向她温柔一笑,眼神让人安心,“小心一点。” 苏绾“嗯”一声,走进宫灯的阴影里。 她假冒给云禛送信,抓着个小厮问清楚了文卿的屋子,一路摸黑过去。 文卿的水榭建在湖面中央,四面是粼粼波光,微风拂过水榭轻纱曼舞,隐隐有古琴的涔涔清音传来。 水榭与外界只一条九曲桥相通,此时桥上正站着个魁梧的大汉,想来是云禛的护卫,不让任何人上前打扰他。 苏绾有些退缩,她实在想不出法子能让自己通过九曲桥。 正伤脑筋的时候,一抬头她瞥见有个姑娘被灌的酩酊大醉,正抱着一颗梅树昏昏欲睡。 苏绾一瞧左右没人,便上前将那姑娘拖至边上一处空置的厢房,换上她的衣服,重新整理一番,瞧瞧左右又取了个空茶盅,倒上茶水,用托盘托着款款走向九曲桥。 苏绾垂着头行至九曲桥,果然被大汉拦下。 苏绾将手中的托盘递上,“妈妈给文卿姑娘炖了参茶,吩咐我要看着文卿姑娘喝下去。” 清音阁里茶水点心递来送去本就平常,那护卫瞧着苏绾一介女流,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疑有他,闪身让她过去了。 苏绾紧张的握紧托盘,一颗心简直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她低着头,快步走过九曲桥,上前轻轻叩门。 “进来吧,”文卿的声音响起,低沉的古琴曲却未停歇,似绵绵春雨打湿了苏绾心头。 苏绾推门进去,文卿正坐在桌边悠闲的品茗,轩窗前的条案上,坐着一名白衣男子正低头抚琴,神情专注,并未被苏绾打扰。 “姑娘,参茶。”苏绾将茶盅放在桌上,低头打量白衣男子,想来他便是四皇子云禛了。 “怎么,还有事?”文卿见苏绾不走,不悦道。 “姑娘趁热喝,一会就该凉了。” 苏绾垂着头,不敢让文卿看到她的脸,只盯着云禛看。 文卿端着茶盅喝了一口,皱眉扬声道:“这是什么?哪里有参茶的味道?” 她立刻站起身,纤长手指指向苏绾,“这真是妈妈让你送来的?” 偷偷瞧一眼 p>  苏绾拼命点头,琴音顿止,抚琴的白衣男子终于抬起头,一双冷如寒冰的眼看向苏绾,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苏绾头垂的更低,“今日后厨忙碌非常,想来是拿错了,我这就给姑娘去换。” 文卿见云禛被打扰,心里一颤,立刻上前抚慰道:“丫头不懂事,扰了公子雅兴。” 云禛轻轻摆手,淡漠的脸上毫无表情。 “还不快出去!”文卿的一双杏眼狠狠瞪向不识相的苏绾,吓的苏绾一个哆嗦。 她转身快步走到门边,正要开门,云禛突然叫住她,“等一下。” 清越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让苏绾心惊,脊背窜起一阵寒意,僵直在原地不敢动弹。 云禛一个闪身便到了苏绾面前,强硬的捏住苏绾下巴,苏绾迫不得已与云禛对视,只一眼她的脑中便觉灵光一闪,有什么飞逝而过,快的她根本来不及抓住。 他毫无表情的脸俊美非凡,尖削的下巴,微抿的薄唇,漆黑的双眼幽冷深邃,似要把苏绾吸进去,他捏住苏绾看了一会,轻哼一声松开。 苏绾暗暗松一口气,飞快的开门闪出去,隐约听到身后文卿长长的“咦”了一声。 过了九曲桥,苏绾立刻隐进阴影中,她将手中的托盘往草丛中一扔,飞快的往回廊跑去。 寒风拂过,苏绾方觉背心一阵湿凉,原来方才太过紧张出了一身的汗,此刻被风一吹顿觉寒意阵阵。 苏绾加快脚步,绕过梅林,回廊就在眼前,远远的就见苏源长身玉立,竟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衣襟的下摆,宫灯在他身前投下一片阴影,他背着双手微垂下头,眼睛眯着,似是在专心的听着夜色中隐约传来的一曲思情赋。 “二哥,我来了。” 苏绾疾步在苏源面前站定,轻喘着拉住他的手。 苏源只瞥了眼她身上的衣服,什么都没说,拉住苏绾的手快步往外走。 他的手很冰,握在苏绾温暖手中,将苏绾激的差点一跳。 苏绾反应过来,立刻跟上他的脚步,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到了大门有护院拦在苏源面前。 “这位公子要将我们‘清音阁’的姑娘带往何处?” 苏绾紧张的看向苏源,就见他神情自若地说:“我们家公子想和这位姑娘夜游映山湖,已经跟妈妈说好了。” 那护院顺着苏源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门口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立刻问:“你家公子是?” 苏源立刻答:“金大学士家的公子。” 护院立刻抱拳道:“原来是风羽公子,失敬了。” 苏源微一点头,领着苏绾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立刻回府。 马车一动,苏绾惊慌道:“二哥,大哥还在里面呢。” “我们先回去,我会着人给大哥送个口信的。” 苏源靠着马车,闭目养神,苏绾见他什么都不问,也不敢主动提刚才的事,一时间只闻马蹄得得踏着青石板路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源主动打破沉默,他也不看苏绾,似笑非笑的问:“见到你未来夫婿了?如何?” 苏绾摇摇头,“我不知道,方才太过紧张都没仔细瞧过他。” 苏源伸手在苏绾头上敲了下,“以后你有一辈子能瞧清楚,明天开始安分的呆在家里,别给我和大哥惹事。” 苏源虽然生气,却依然宠溺的揉揉苏绾的发顶,苏绾吐了吐舌头,“有大哥和二哥在,绾绾不担心。” 苏绾平安的回了家,苏源自去找人将苏云寻回,至于风羽带走“清音阁”姑娘的事如何收尾,有苏云和苏源在,苏绾便也毫不在意。 要嫁了 p>  半月过后苏相国回府,单单将苏绾叫进了书房。 苏绾站在桌前,盯着桌上的一方砚台,双手不停绞着绢帕,心中忐忑不已,难道是她跟着苏云苏源出门的事被爹爹知道了? 她悄悄抬头看一眼桌后的苏相国,他正垂头看着面前的一张信笺,眉头深锁。 苏绾清清喉咙,低唤道:“爹爹。” 苏相国似惊醒般,抬头盯着苏绾看了会,说道:“之前吩咐你学的东西可都学会了?” 苏绾老实汇报完毕,他这才满意地点头。 “绾绾,下个月便是你的好日子了,有些话爹爹就直说了。” 苏老爷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走到多宝阁边取下一个红木雕花方盒,将一个垂着嫩黄色丝绦的洁白玉佩,握在手中来回摩挲。 “这块玉佩交给你,你要记得带着这块玉佩便是我们的人。” 苏绾从苏相国手中接过玉佩,上好的和田白玉,温润光洁,带着爹爹手中的温度,联想到之前苏源和苏云同她说的话,渐渐有些明了爹将自己嫁入四皇子府的用意。 如今正值皇上立储之时,大皇子云初和三皇子云海呼声最高,是以满朝文武大都支持这两人,相比较而言,四皇子云禛虽也适龄,却从未表露过争储的意愿。 他对人向来疏离淡漠,是个极为不好相与的人,也从未表露过对皇权的野心,让人很难摸清他真正的心思,加之皇帝近年对他逐渐倚重,将户部和工部的差事都交由他负责,所以大皇子和三皇子两派都在想方设法拉拢他。 “爹爹要女儿做什么?” 苏相国坐在桌边,微眯双眼,一指轻敲桌面,“你要摸清他的心思到底如何,若能为我所用最好,若不能……” 苏绾心里没来由的一跳,白玉硌的手掌生疼,苏相国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苏绾却异常清楚。 “但不知爹爹要云禛为谁所用?” 苏相国扯开面皮微微一笑,玉佩放到苏绾手中“到时候你自会明白。” 苏绾将玉佩系上腰带,向苏相国微微一笑,“绾绾知道了。” 苏相国望着她怔了怔,别过脸道:“下个月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了,爹也没什么能给你的,方才的玉佩也算是个念想吧,你好好收着。” 苏绾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里已是含了泪水,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闷声道:“绾绾一定好好珍藏。” 苏相国望向窗外发愣,苏绾没有打断他,悄声退出书房。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舞,将书房外的几丛墨竹压弯了腰,发出咯吱吱的声响。 苏绾深吸口气,冷冽的空气钻入肺腑,最终化成一团白雾,她有些怅然的望向灰蒙蒙的天际,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情绪。 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天四皇子冰冷似水的眸子和他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诮笑意。 她至今不理解他为何会那么爽快的答应这桩婚事,他明明已经有了爱人。 她跟四皇子的这桩婚事,其实是桩彻彻底底的政治婚姻而已。 一手摸上腰际的玉佩,她踏入雪地,地上潮湿,泥泞的雪地很快便将绣鞋打湿了。 苏绾一步一滑的回了出云阁,吩咐绿荷帮她换了鞋袜,便坐在窗前对着那枚玉佩发愣。 大夫人进屋的时候,苏绾仍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大夫人唤了她一声,苏绾方才缓缓回神。 大夫人上前拉她起身,一摸她的手竟是寒冷如冰,才发现屋内的火盆未燃,便立刻让人来点燃火盆,又将绿荷喊来一顿训,好一番折腾才拉着苏绾坐到屋中央。 苏绾这才发现屋里放了两只红色樟木箱,疑惑的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喜滋滋的示意丫鬟将箱子打开,拉了苏绾去看。 “这一箱是锦衣绣坊送来的嫁衣,是皇后娘娘定的花样,永安城最时新的样式,你快来瞧瞧,好不好看。” 大夫人兴致勃勃,苏绾总也不好扫了她的兴,便也凑上前看了两眼,却突然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也是这般一团喜气,笑靥如花,只不过她的心情却不似现在这般沉闷。 见苏绾低头不语,大夫人有些不高兴,用手碰碰她,“怎么了绾绾?你不喜欢?” “啊,不是,”苏绾回神,立刻堆上笑容,“皇后娘娘看中的,必定华丽非凡,绾绾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大夫人满意的点头,伸手摸了摸苏绾披在肩头的长发,“你是我的女儿,是咱们相国府唯一的千金小姐,大婚那天娘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入皇家,绝不会让你被落了口舌。” 苏绾望着大夫人眼下的淡青色,心头一暖,眼眶立刻就红了,她搂住大夫人的肩,哽咽道:“娘,我不想嫁,我想陪着你。” 大夫人蓦地一僵,拍拍她的手,“傻孩子,这可是皇上赐婚,怎么能不嫁呢?对你来说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苏绾不说话,只抱着大夫人不放手,苏夫人挣脱她,深深看了她一眼,“天寒地冻的,你好好休息,娘还有好些事没处理,先走了。” 见苏绾乖顺的点头,大夫人满意的笑了,带着丫鬟婆子出了出云阁。 苏绾送到门口,望着地上串串脚印,渐渐被雪花掩盖的干干净净。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出嫁了 p>  十二月初七很快就到了,相国府早已焕然一新,处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苏绾一早便被宫里派来的女官唤醒,梳洗更衣,换上大红的凤冠霞帔,抹上嫣红的胭脂,更衬得一张小脸雪白纷嫩。 大夫人亲自动手,小心翼翼的为她描眉,眼中有隐隐泪意。 “娘,你最近太辛劳了,让绿荷来画吧。”苏绾心疼大夫人操劳,拉住她的衣袖。 “没事,让娘来画,”大夫人轻拍苏绾肩膀,抹抹眼角,低头细细描画。 苏绾渐渐湿了眼眶,深深望着大夫人,“娘。” “别哭,妆会花掉,”大夫人收了手,捧着苏绾的脸端详,“绾绾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哭了就不美了。” “好,”苏绾吸吸鼻子,撒娇似的在大夫人怀中蹭了蹭。 “苏夫人,吉时快到了。”宫里来的女官在一边提醒。 大夫人这才放开苏绾,携着她一起来到前厅,苏相国、二夫人、三夫人和苏云、苏源都在。 大夫人和苏相国在堂中坐好,苏绾行了礼,却跪着不起来。她终是止不住泪流满面,对面前的两人说:“多谢爹娘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今后绾绾不能随侍身旁,请爹娘保重身体。” 大夫人擦着眼角,苏相国向她摆摆手,示意女官将她扶起。 礼官宣布吉时到,大夫人上前为苏绾盖上盖头,一片红艳艳向她袭来,苏绾只看得到盖头下的那一方地面,一时有些心慌。 立刻有侍女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肘,苏绾盯着脚下那一方地面,感觉出了前厅来到前院,侍女扶着她出了相国府的大门,送上了门口停着的花轿。 鼓乐吹奏、礼炮齐鸣,花轿由胤王府的家丁开道,后面跟着苏绾的陪嫁,大到箱桶凳几,小到锅碗瓢盆皆被扎上了红绸一路过街串巷,场面甚是壮观,苏绾坐在花轿中,能听到沿街看热闹的百姓喧哗声将鼓乐声都压过了。 花轿走的极稳,苏绾坐在其中却是越来越紧张,她交握在膝头的双手绞着一方绢帕,已经被掌心的汗濡湿了。 这时,花轿顿了顿,停了下来,礼官喊道:“下轿。” 轿门开了,盖头下出现一只修长秀白的手,苏绾一呆,望着那只手不知道该干嘛。 见等了许久都没反应,手的主人有些不耐的说:“手给我。” 苏绾怔了怔,她觉得这声音熟悉非常,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现在那么混乱,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愣神间,轿外的那人越发不耐烦,一掀轿帘直接抓住苏绾的手,苏绾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去推,却被他一把拉出了轿外,跌撞在他怀里。 “现在就开始投怀送抱,还早了点吧。” 都说胤王对人冷漠淡薄,不假言笑,此刻却说出这么一句有些粗俗的话,让苏绾又是一愣,她下意识的看向面前那人,却觉得手突然被攥紧了。 他的手指冰冷,手心却是火热的,盖头下能看到他骨节分明的长指正捏着她纤细右手,越捏越紧。 苏绾嘶一声,吃痛想缩手,被他抓住,却不再那么用力,只虚虚的拢在掌中,丝丝热力透过肌肤传递过来,让苏绾脸一热。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独守空闺 p>  礼官宣布新人入府,云禛牵着苏绾的手跨过门槛和火盆,在堂中拜过天地,又面朝北面行三跪九叩大礼,这便算是礼成了,之后苏绾便被送入洞房。 胤王大婚,朝中众臣自是要到府祝贺,再加上其他几位王爷压阵,一向宁静的胤王府此刻热闹喧天人声鼎沸,云禛设下喜宴,陪着前来道贺的宾客吃吃喝喝,觥筹交错间很快就到了入夜时分。 苏绾坐在铺了大红绸毯的床上,脖颈有些承受不住头上凤冠的重量,僵硬发酸,她晃了晃脑袋,轻声唤道:“有谁在外头?” 房里寂静无声,只有蜡烛兹兹燃烧的声音。 胤王和苏绾大婚,只一个要求,那便是苏绾只身一人嫁过来,丫鬟婆子皆用王府中人。 今日如此重要的日子,却连个丫鬟都没有派在跟前,这不啻是给苏绾来了个下马威。 苏绾叹了口气,将头上的喜帕一把拉下,眯着眼打量这间新房,雕花精美的紫檀木大床上,挂着绚丽的鸳鸯合欢纹锦帐,墙边条案上燃着一对儿臂粗的龙凤烛,将整个房间照的透亮。 房间布置的奢华堂皇,所有的家什器物都是簇新的,连桌上摆着的一盆水仙都是刚开花不久。 苏绾站起来,将喜帕放上窗前的妆台,推窗出去,寒风猛灌进来,将她激的打了个寒战,廊下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摆,投下飘忽不定的影子。 苏绾将窗子关上,弄出了很大的动静,依旧没有人来。 她苦笑一声,便走到外头的堂屋里,堂屋很大很敞亮,四周点了明晃晃的红烛,一扇雕花木门隔出了两个世界。 门外有隐隐的喧闹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喧天锣鼓,那是一个热闹人声鼎沸的世界。 门内是满室清冷,寒夜的空气似乎在这里冻结成冰,苏绾搓了搓有些麻木的手,在桌边坐下。 玉石圆桌上,倒是摆了些茶点水果,还有一对酒杯,应该是一会挑了喜帕喝合卺酒用的,茶水早已经冰冷,点心也似乎放了许久不再香甜,苏绾就着冷茶,略略吃了些茶点垫饥,又在屋里转了圈,实在无事可做,便依旧坐回床上,靠着床栏发呆。 红烛残泪,形单影只,这个新房毫无婚礼的喜气,让苏绾隐隐觉得有些不详,头上繁复的凤冠压得脖子酸痛,可是苏绾却不敢取下来,她和云禛只是拜过天地而已,还未挑过喜帕,未喝合卺酒,这个婚礼还没有完成。 她突然想起那次在“清音阁”闯入文卿闺房,现在想来却有些痴傻,今后一辈子相对的人,当初为什么敢冒那么大的风险去见他一面。 眼前闪过云禛冷漠精明的眸光,苏绾觉得身上一凉,今日是他们大婚之日,新房中却连个人都没有,是他疏忽还是刻意为之,苏绾心中明白。 想来这桩婚事,未必是他心甘情愿的。 苏绾长叹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今天天没亮就起来,一直折腾到现在,此刻吃了点东西,人便更觉疲倦。 朦胧中,似乎有人来过,在近前看了她许久,苏绾想睁眼,无奈眼皮似有千斤重,只一迟疑便沉沉坠入梦乡。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早上。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她似一株含苞待放的兰花,于寒风中傲然挺立 p>  苏绾睁眼就见到床顶的锦帐,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处,忙翻身坐起来,不知是谁给她盖上了被子,她依旧穿着昨日成亲的喜服,凤冠有些歪斜了,压得头皮发麻。 床的另一半却是空的,再一回头,她被吓了一跳,丫鬟婆子乌泱泱跪了一屋子,却都低垂着头,一点声响都没有,在等着苏绾起床。 苏绾有些尴尬,忙整了整衣服轻咳一声。 跪在最前头的是一名穿青色长裙的中年女子,体型瘦削,肩头单薄,她抬起精明的双眼打量苏绾,说道:“奴婢们昨日伺候不周,请王妃责罚。” 苏绾忙唤她起来:“你是府里管事吗,不知怎么称呼?” “奴婢夫家姓郁,大家都叫奴婢郁嫂。” 郁嫂站在苏绾面前低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样子,苏绾在心底微微叹口气。 洞房花烛之夜,新郎官却未出现,现在却又让府里上下管事跪在她面前请罪,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让她们都散了吧,我这儿留两个人就行。 见苏绾掀了被子要下床,郁嫂微一抬手,两名身穿绿裙,机灵懂事的丫鬟上前服侍苏绾更衣。其他人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殿下呢?”苏绾坐在妆台前梳洗,随口一问。 郁嫂答的随意:“殿下进宫请安去了。” 苏绾这才想起,皇子大婚,第二日便要进宫给皇帝和皇后请安奉茶。 而她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云禛又一个人进宫,于理于制,实在大大的不妥。 苏绾惊地跳了起来,“为何不早些叫醒我?” 她长发披散,仅着中衣,赤着脚在屋里团团转,翻箱倒柜去找她的朝服。 “王妃不用担心,殿下自有他的主意。” 郁嫂将苏绾扶住,在床边坐下,笑着说:“殿下特意吩咐奴婢们不要吵醒王妃,所以奴婢才跪在这儿不敢出声。” 苏绾看着她,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只颓丧的垂下双肩,招呼人为她梳洗。 吃过早饭,郁嫂留下了四名丫鬟,带着其他人收拾了东西离开。 苏绾将那四名小丫鬟唤到身边,细细的问她们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家里的情况,四人一一作答。 苏绾留沉稳些的碧痕带着两个更小的丫鬟在房里收拾她的嫁妆,让活泼些的落英带着自己去转转王府。 这座王府是皇帝在元嘉十四年赐给云禛的,那时候的云禛才十五岁,所有府里的事务都靠郁嫂打理,如今八年过去了,郁嫂将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但是规模却依然没有变化,总的来说,王府虽然不小,人却不多,算上内侍和护院,也才三十几口人。 苏绾认真的听着落英介绍,将王府上下逛了个遍,正要回自己院子,听到前面来报,王爷回来了,她想了想,决定去二门候着。 天气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雪,苏绾穿着水蓝花纹的斗篷,白色的狐绒簇拥着她巴掌大的脸更显的精致秀气。 云禛掀了门帘就见到苏绾站在寒风里,正仰着脸看院子里一棵柿子树,灰色院墙为背景,她似一株含苞待放的兰花,于寒风中傲然挺立。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凤凰于飞 p>  云禛心中重重一颤,脚步滞了下,正待开口,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这便是我的新嫂嫂吧?” 苏绾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云禛身旁的台阶上,站着一名身披银红斗篷的少女,她正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纷嫩白希的小脸,她的双眼大而圆润,探究的眼神将苏绾上下看了个遍,却突然冷笑一声。 “四哥哥,四嫂比三嫂好看多了。” 云禛嗤的笑了声,“这话可别让三哥听到,你在人前不还夸过三嫂漂亮吗?” 少女却不理会他,转过身问苏绾:“嫂嫂叫什么名字?” 立刻明白,这就是皇室中最小一位,七公主云葭,立刻退后一步行礼:“臣妾苏绾,给七公主请安。” 云葭微一抬眉,微点了下头,“嫂嫂不必多礼了,我不喜欢那一套。” 说罢,她下了台阶径自往二门走。 苏绾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尴尬的站在雪地里,一时手足无措。 云禛走在云葭身后,经过苏绾身边时说:“回屋里去吧。” 苏绾醒悟过来,跟着他们一起进园子,她望着云禛挺拔的背影有些怔愣,他和当初在“清音阁”见到时相比似乎壮实了些,表情也没有那时那般犀利阴冷,也许是因为云葭在吧。 苏绾在心底叹了口气,沉默着跟随他们两人绕过影壁,郁嫂立刻迎上来,:“殿下,午膳准备好了。” “我要去你屋里吃。”云葭抢着回答,郁嫂看了云禛一眼,得到允许后,便下去准备。 “四哥,你们的院子是新修葺的吧,挺别致的。”云葭边看边感叹,“那丛挺拔的太湖石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新修葺的当然没见过,”云禛宠溺的在云葭额头轻点,“快进屋去吧,这天似要下雪了。” 苏绾见着云禛,感觉有许多疑问,但被云葭这么一掺和,便只得全部压在心里。 进了屋子,云葭也不闲着,四处打量屋里陈设,丫鬟已经将苏绾的陪嫁都整理了出来,正一样样分类归纳,见他们进门,都停了下来,云葭一下就被桌上摆着的一架古琴吸引了,上前抚弄着琴弦,问道:“嫂嫂也会抚琴?” 苏绾有些疑惑的望着古琴,道:“应该会吧。”在相府时,她从来没见过这架古琴,苏相国找人教习她,却没有找人教她古琴,大概是因为她之前就会,所以不需要再教习。 “应该?”云葭不解,嗤笑道:“会就会,不会就不会,这有什么应不应该的?” 苏绾赔笑道:“公主不知,我之前摔伤了脑子,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所以我也不记得自己会不会抚琴。” “那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云葭有些冷硬的一指桌案,“让我听听是你弹得好还是我四哥弹得好。” 她边说着,还回头笑望了云禛一眼。 苏绾苦笑,这哪里是欣赏琴音,分明是要给她个下马威而已,而她焉有拒绝的理由?苏绾笑笑,在桌前坐下,手指轻按上琴弦,闭上眼仔细想了想。 眼前突然似有道白光闪过,她蓦地睁眼,手指已自然而然地起了第一个音。 琴音如泣如诉,细腻曲折,似一道柔滑的丝缎,缓缓的在听者耳边拂动,苏绾的指法还有些生疏,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弹奏的情绪。 只见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古琴,起承转合间,丝毫没注意到身边云葭的脸上已经起了变化。投向苏绾的眼神疑问越来越多,云葭收起嬉笑嘴脸,一副肃然的表情。 站在桌前的云禛亦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一曲终了,云葭拍手道:“原来嫂嫂的琴艺竟比四哥还要好。” “公主谬赞。” “好一曲《凤凰于飞》,”云禛也点头称赞,脸上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这时郁嫂带人送来了餐饭,一样样在桌上铺开,云葭的嘴又嘟了起来。 “四哥,你府里的厨子偷懒,每次来都是这几样,我都吃腻了。” 她握着筷子,撒娇似的斜了云禛一眼:“这种寡淡无味的菜式,你也不怕四嫂吃不惯。”突然她转头问苏绾:“听说苏相府里的吃穿用度都非常奢华,光厨子就有十来个,是这样的么?四嫂。” 苏绾忙摇头,“那都是谣传,我们吃的也很清淡,爹爹体弱,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 云禛波澜不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顾端着一碗汤喝,苏绾在心底叹口气,看来爹爹在这对皇室兄妹的心中并无甚好印象,一顿饭吃完,苏绾始终找不到时机跟云禛单独说话。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昨日我们连合卺酒都没喝 p>  午饭过后,云葭要回宫,云禛送她回去,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苏绾和他一起用晚膳,气氛颇有些沉闷。 苏绾放下碗筷,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道:“今ri你去宫里请安,为何不叫上我?” 云禛托着茶盅抿一口,缓缓说:“不必了。” “可是皇上不会怪罪吗?” “父皇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苏绾脸上一僵,想笑却笑不出,轻轻吸一口气说:“昨日我们连合卺酒都没喝。” 云禛抬头斜她一眼,“今日补上不就行了?” 苏绾低垂着头,咬着下唇,“昨天才是大婚之日。” 云禛清亮的眸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说:“昨天喝太醉了,便歇在了书房,若王妃愿意,就把今天当做我们的洞房之日吧。” 他特意加重了“洞房”二字,让苏绾俏脸大红,抿着双唇默不作声。 正窘迫间,郁嫂进来给云禛行了个礼道:“殿下,郎齐有事禀报。” “让他去书房等我。”云禛放下茶杯正要起身,被苏绾唤住。 “等等,郎齐是?” “我的侍卫,怎么?” 苏绾微偏着头,莹莹双眸望着云禛,“你还记不记得,数月前的庙会,在法录寺前,你曾经带郎齐抓住过一个叫小六的小偷。” 云禛淡淡的回应道:“我知道,小六偷了你的钱。” 苏绾反倒是一愣,他以为云禛没有认出她才会这么问,谁曾想他早就知道了。 “谢谢你。”苏绾由衷的感谢。 云禛微微摇头,去了书房。 苏绾洗漱过后,在隔厅软榻上吹干头发,顺手取了本书看。 软榻上铺了温暖的羊毛垫,屋里火盆烧的很旺,暖熏熏的催人入眠,苏绾捧书,边看边等云禛回房,等到她头发全干,云禛也没有回房。 “王妃,去床上睡吧。”碧痕上前想扶她去床上,被苏绾固执的推开手,“我在这儿歇一下,等殿下来了你叫醒我。” 第二天一早,苏绾在软榻上醒来,盖着暖和的大红锦被,苏绾明白,云禛又没有出现,她想了想,便吩咐碧痕和落英进来帮她梳洗,趁着梳头的空挡,苏绾要碧痕将她的朝服拿出来。 “王妃要朝服做什么?” 碧痕疑惑,却依然将她三品命妇的朝服取出来,深紫色的抹胸和对襟上衣,绣满了云雀和祥云花纹,飘逸的襦裙配上白色的腰带,腰带上还垂着两条金色丝绦,最后碧痕将一条金色的绣花披帛为苏绾戴上。 苏绾又让碧痕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上了金冠头饰。穿戴好一切,她吩咐郁嫂备车,出发去皇宫。 郁嫂有些惊讶,她拦着苏绾说道:“王妃何不等殿下回来一同进宫呢。” 苏绾瞥她一眼,“殿下现在何处?” “殿下一早就进宫了。” 苏绾点头,“正好我跟他一同回来。” 说罢,她推开郁嫂横在面前的手臂,扶着碧痕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北行,走过长长的朱雀街,过了金水桥,穿过宫门停在了御道前。 有侍卫上前盘问,知道是胤王妃驾临,忙上前行礼:“王妃殿下赎罪,前面是皇宫重地,任何马车都不能进入,请王妃下车。” 苏绾扶着碧痕下车,抬头四顾,落了一夜的雪,地上有层薄薄的积雪,汉白玉的御道走起来有些湿滑,四周空旷沉寂,崇明殿在微微曙光中看上去格外巍峨雄壮。 此刻云禛应该就在那里吧,苏绾想到云禛,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他说不必入宫请安,只是推脱之词,苏绾看的明白,却无法当面驳他,于情于理她都该尽快入宫,否则被人落了口舌就不好了。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进宫请安 p>  绕过崇明殿,是分隔内外廷的延熹门,早有眼尖的内侍上前,问明了苏绾的身份,忙差人去宫内传信。 穿过延熹门,长长的汉白玉石道直通内河上的一座拱桥,皇后的馨元宫就在前方。 馨元宫在内宫的正南面,有一条宽阔的小河环绕,三座飞虹桥连接,形成一个小岛。岛上栽满皇后最爱的垂丝海棠,花开时节漫天红霞,衬着馨元宫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是宫城内最美的景致,可惜现在不是花期,见不到云蒸霞蔚的壮观景色。 苏绾扶着碧痕慢慢走,看看海棠枯枝上挂满积雪,也别有一番风味。 “王妃,冷吗?”碧痕感觉苏绾扶着她的手寒冷似冰,忙为她紧了紧白狐斗篷,“这么冷的天,王妃就该待在府里别出来。” 苏绾一笑置之。 两人到得正殿前,便有等候在此的女官迎上来:“不知胤王妃驾到,给王妃请安了。” 苏绾点点头,“麻烦通报一声,胤王妃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女官向苏绾行了礼,回绝道:“皇后娘娘前两日受了风寒,凤体违和,吩咐王妃不用请安了,王妃的心意娘娘明白。” 说罢,她递上手中的一个红色雕花木匣,打开呈在苏绾面前,“皇后娘娘赏赐翠玉镶金如意一柄,望王妃和殿下琴瑟和弦,白头到老。” 苏绾忙下跪谢恩,接下木匣递到碧痕手中,被女官扶了起来。 “皇后娘娘实在是身子不适,王妃莫要多想,等娘娘身子大好了,自会召王妃入宫觐见。” 苏绾也不好再说什么,向女官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费心照顾之类的话,便带着碧痕走了。过了飞虹桥,出了馨元宫的地界,她站住想了想,便向东面走去。 当今圣上嫔妃不多,现今宫中亦只有一后二妃二嫔,清妃是云禛的生母,她理应去请个安的。 清妃的含元宫在内廷的最东面,四周种满梨花,春天来时,洁白的梨花开满枝头,一片白色掩映下的青色宫墙简洁大方。 苏绾一路走去,早有内侍上含元宫报过信了,所以当她踏上梨树丛中的那条青石板路时,含元宫门口已经站着两名丫鬟在候着。 她们见了苏绾忙上前请安,一个扶着苏绾另一只手,一个在前面带路进了含元宫大门。 院内布置也精致华美,一块镂空别致的太湖石充当了天然影壁,绕过太湖石,眼前便有一泓清澈的池塘,池中种了莲花,因是冬季,池面上只剩下枯败的枝干,一座小巧石拱桥跨在池塘上, 屋前廊下站着一名身穿墨绿棉袍敞衣的中年女子,她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唯一的装饰只有耳边两粒水滴形的珍珠耳坠。 “姑姑,王妃到了。”带路的丫鬟忙向苏绾引见,“王妃,这是清妃娘娘身边的虹姑姑。” 虹姑姑正要给苏绾行礼,被苏绾拦住,“姑姑不必多礼了,我今日来是给清妃娘娘请安的,麻烦通报一声。” “娘娘已经等着王妃了。” 虹姑姑说罢让到一边,为苏绾掀起门上棉帘,一进门便有股热气蒸腾而来,满室冷冽的香气,清妃正倚在床前的软榻上。 她穿着一身薄棉衣,披一件藕荷色的丝绵半臂,见到苏绾进门,便坐起来。 苏绾行至她面前,不卑不亢的行了跪拜礼,给清妃敬了茶,便被虹姑姑扶起来坐在清妃身边的矮凳上。 清妃的面容很和善,双眼不住的打量着苏绾,幽深的眼神与云禛一模一样,她握住苏绾的手轻轻拍着,和蔼道:“不愧是苏相教出来的孩子,看着就知书达理,一派大家闺秀风范。不错,真不错,阿虹,你觉得呢?” 虹姑姑也笑道:“王妃名门出生,长的又标致优雅,我看就像天仙下凡似的。” 苏绾被她们夸的有些受不住,面皮微微发红,“母妃,您过奖了。” “瞧你这话说的,”清妃笑瞪她一眼,“皇上挑的人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苏绾不再谦虚,红着脸任由清妃夸奖,谁知她突然话锋一转,“我就云禛这一个孩子,唯一所愿便是早些抱上孙儿,你们现在新婚燕尔,可要抓紧了。” 虹姑姑也应声道:“是啊,早日诞下小殿下,娘娘可就不必再念叨不已了。” 清妃和虹姑姑的意思苏绾明白,算上云禛,皇室中已有三名皇子成亲,且三人皆无子嗣,谁能诞下第一个男丁,对各皇子的意义都很重大。 苏绾顿时觉得头大,却只能点头道:“母妃所言,绾绾记下了。” 清妃满意的点点头,又拉着苏绾说了些家常话,渐渐的脸上就有了倦意。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希望你们俩能恩恩爱爱早生贵子 p>  苏绾正准备告退,有丫鬟来报,云禛下朝,正往含元宫来。 清妃拊掌笑道:“这孩子一定是知道了你在这儿,才下朝就巴巴得赶过来。” 苏绾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百转千回,若清妃知道在王府里云禛对她的冷漠态度,必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果然,不一会云禛便到了,他先向清妃请了安,又深深看了眼苏绾,才在软榻另一边坐下,接过虹姑姑递上的热手巾擦拭。 清妃慈爱的看着云禛,突然伸手将自己手上的一个白玉镯子撸下来,套上苏绾手腕,“这是当年皇上第一次见我时赏赐给我的,我便权当见面礼送给你。” 苏绾一听,忙缩手要躲,“母妃,这么贵重,绾绾受不起。” 这时,边上伸来一双修长的手,将她手腕按住,苏绾看向云禛,见他微眯双眼瞧着她,薄唇一撇道:“拿着吧。” 怔愣间,王妃已经为她戴好手镯,将他们的手叠在一起,“看着你们两个,我这心也算是放下了,希望你们俩能恩恩爱爱早生贵子。” 云禛笑着反握住清妃的手:“母妃放心,孩儿心里有数。” 清妃点点头,扶着虹姑姑的手站起来,“我也乏了,先去歇息。” 云禛要去扶她,被清妃拦住,笑着指了指苏绾:“你别管我了,带着你媳妇儿回去吧。” 苏绾连忙向清妃行李,“绾绾恭送母妃。” 清妃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进了内间。 云禛转头看了眼苏绾,低声道:“走吧,我们回去。” 苏绾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跟在云禛身后出了含元宫,碧痕一直守在含元宫外,见苏绾和云禛出来,也识趣的落后几步不紧不慢的跟着。 云禛人高腿长,走起路来速度又快,苏绾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踏着积雪,一双绣鞋已经被雪水打湿,走的颇为吃力,可她不敢出声唤他,只好低着头默默追着。 前面的云禛突然停下脚步,苏绾避之不及,一下撞到了云禛的背上,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幸被云禛及时拉住。 “怎么了?”苏绾揉着额头,疑惑的看着云禛。 云禛不做声,冷着脸的牵起苏绾的手,配合她的步伐与她并肩。 苏绾有些意外的瞥他一眼,心中升起一丝暖意,缓缓的握住了他的手,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一段沉默后,苏绾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进宫吗?” “自然是请安。” “可你之前为何不允我来?” 云禛突然有些恼怒,“我不允你便不来了?” 苏绾一时被堵,说不出话来。 云禛拉着苏绾绕过了崇明殿步上了御道,他浑身的肌肉紧绷,呼吸声也有些急促,苏绾能感觉到他隐忍的怒意,突然觉得心里堵的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天色阴沉,竟似又要下雪,苏绾被云禛连拉带拽的,好几次都差点绊倒,心里越觉委屈,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一直到马车边,苏绾都没有说话,她垂着头,扶着碧痕的手率先上了马车,坐在角落偏着头将眼泪拭去,云禛感觉到苏绾的低落,上了马车便坐在苏绾身边,伸手将她脸转过来,看到她未及拭去的泪痕,心里有丝异样的情绪,面上却依然冷淡:“你哭什么?” 苏绾淡淡道:“无妨,寒风迷了眼睛而已。” 云禛迎着苏绾倔强的眼神,微蹙双眉,过了许久别过头去,看着车帘外说:“以后未经我的准许不得随意进宫。” 苏绾点头应了,缩在垫子中不再说话,她出乎意料的乖巧模样,让云禛的满腔怒意没了出处,只好闷声不响的看着车窗,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回了王府也没说一句话。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清漓啊 p>  下马车,有侍从来报,从苏相府来了一位表小姐要找王妃,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绾有些疑惑,跟着侍从来到偏厅,就见桌边坐着一位穿着浅蓝色夹袄的姑娘,她双手捧着茶杯望向窗外下的正大的雪花,神情有些怔愣,丝毫没注意苏绾进门。 屋内丫鬟向苏绾请安,那姑娘才似被惊醒一般转过头来,一张如吐蕊的桃花般俏丽的粉脸,看到苏绾眼神一亮,却又是一副隐忍的表情。 她神情激动的上前拉住苏绾的手说道:“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清漓啊。” 苏绾有些茫然的望着她,实在想不起自己的表妹里头还有个叫清漓的。 “姐姐,我只不过回了趟老家,你怎么就嫁给胤王了呢?我回京之后姨父跟我说,我还不信呢,他就把我送这儿来了。” 苏绾迟疑着问:“爹爹送你来的?” 清漓点点头,站后一点露出腰间挂着的玉佩,苏绾见了一惊,这玉佩跟父亲交给她的是一模一样,立刻明白眼前的这个清漓就是父亲所谓自己人。 这时云禛正掀了门帘进来,苏绾立刻笑道:“清漓表妹一路辛苦了,姐姐带你去你屋里休息吧。” 她回头向云禛说道:“清漓是与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妹,我们的感情比亲姐妹还好,请殿下容我带妹妹回屋叙叙旧。” 云禛只淡淡扫了清漓一眼,便点头。 苏绾带着清漓去了西厢房,那是个靠近花园的僻静之所,平时很少有人经过,如果她真是父亲安排的人,也利于她们见面。 早有手脚麻利的下人将西厢收拾好了,苏绾借着姐妹俩要聊些贴己话支开众人,和清漓两人坐在桌边。 突然清漓眼神变的莫测起来,她盯着苏绾的脸许久,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苏绾摇摇头,一脸茫然的望着她。 清漓追问:“你之前在苏相府是不是曾经坠山受了伤?” 见苏绾点头,她又问:“你受伤后就忘记了之前的事吗?只记得醒过来之后的事情?” 苏绾又点头,她问清漓:“姑娘从前认识我吗?” 清漓先是点点头,思考了下又摇摇头,这下苏绾迷惑了,“姑娘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我?” 清漓看着苏绾良久,缓缓道:“我认识一位姑娘,跟姐姐真是长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她在半年前出意外过世了。” “啊,抱歉。” “无妨。” 清漓似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中,只呆呆看着面前的茶杯,苏绾不说话,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清漓似醒悟过来,将腰上玉佩取下,“这玉佩是苏相给我的,他说你看到这个自会明白。” 苏绾取过自己的玉佩在手里摩挲,说道:“父亲的目的想必你也清楚,我才刚进府,对这儿都不熟悉,你可以在府里住上一段时间,你我姐妹相称,这样也方便以后你在王府中行走。” 清漓低头沉吟一会,终于点头答应,她的眉眼都很有轮廓,明媚的面容比盛放的牡丹更加绚丽夺目,唇角边带着俏皮的笑容。 清漓向她莞尔一笑,苏绾突然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一时愣在当场。 “怎么了?” 苏绾忙微笑掩饰,又吩咐了清漓两句才退出西厢房。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瘦尽灯花红不语 p>  回到自己院子,云禛出门去了,苏绾换回寻常的夹袄和背子,慢慢踱到书房。 云禛回府中大半时间都在书房,所以书房的东西虽多却不显杂乱,书架陈设颇为井井有条。 苏绾在书架上随手抽了本杂记,倚在桌前的圈椅里慢慢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她已被移到绣屏后的软榻上,透过绣屏上的薄纱能看到屋里掌了灯,灯下有个人正低着头看手中的书卷。 苏绾定定神,整理好衣容转出屏风,轻轻走到云禛身边。 云禛抬头看她一眼,淡淡道:“回房去睡吧。” 苏绾低低应了声,正抬步要走,又转回来问:“我想留清漓妹妹在府里住一段时间,不知殿下可否应允。” 云禛头也不抬,翻过一页书页后说道:“一切都听王妃安排。” 苏绾点点头,见云禛依旧专注于书本,又问:“殿下可要回房休息了?” 云禛终于抬头望着苏绾,清澈的星眸随着烛火的跳动一闪,“王妃可是要本王送你回去?” 苏绾脸臊的通红,结结巴巴向云禛告退,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云禛玩味的眼神。 回到房间,惊魂未定的苏绾灌下一杯热茶,虽然她与云禛已经算夫妻了,可是对她来说云禛还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她从心底抗拒那有朝一日必会来临的洞房之日,况且,他们连合卺酒就没有喝过,还不算夫妻。 洗漱过后,苏绾裹着被子缩在床里面,窗外的寒风呼呼吹着,苏绾的心里也像被风吹过一样,凉丝丝的。 云禛对她的冷淡她已经真切的感受到了,成亲三日,他从未在他们的卧房中留宿过,府中的下人丫鬟早已议论纷纷,王妃从嫁进王府起便不得宠,今后的日子必然难过。 苏绾晃晃头,将这个念头压在心底,想起住在西厢房的清漓,一时又思绪万千,她对这个清漓完全没有印象,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表亲,但她是父亲派来协助她的这件事却毋庸置疑,最为关键便是,到底要云禛为谁所用。 她不知道父亲支持的是朝中哪一位皇子,更不知云禛的心思,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想尽办法让云禛为父亲所用,她无法想象父亲会下怎样的痛手,不管哪种都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她不想云禛有事。 清漓在胤王府住了下来,云禛每天早出晚归事务繁忙,苏绾一个人在府里时常会觉得无趣,有清漓在就好很多,她是海泽人,时常会说一些濯安南部的风土人情,她讲得绘声绘色,苏绾听的入迷,却总是会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姐姐,你是不知道,我那个朋友,是出了名得温柔贤惠,每次我闯了祸,只要请她出马,我爹爹的怒气就消了,便不再责罚我。” 清漓时常将她那位手帕交挂在嘴边,从她的言谈中可以看出,她对那姑娘思念无比。 苏绾沉思许久,还是摒退左右,敛了容色问清漓:“我爹爹让你来这儿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清漓低道:“他只叫我跟着你,暗中保护于你。” “你会武功?” 清漓点头,“略懂皮毛,保护姐姐绰绰有余。” “好吧,”苏绾低叹,“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劝服殿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清漓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苏绾出神,思绪又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 苏绾没有叫她,只微微一笑抿了口杯中茶水。 郁嫂进来通报,殿下下朝回府了,苏绾看了眼清漓,吩咐郁嫂在屋里摆饭,请殿下过来一起用膳。 没过多久云禛一身青色蟒袍便来了,见清漓也在,只随意笑笑,便撩袍坐下。 苏绾端着饭碗思忖良久,问道:“今日回的比平时都晚,可是朝中事务繁忙?” 云禛正在喝汤头也未抬:“是,父皇要众臣上折子举荐太子人选,我与五弟讨论了会,所以耽搁了。” “太子?皇上终于要立太子了吗?”苏绾有些惊讶云禛居然会与她说这些。 “当然是萧王了,”身边的清漓快人快语,“萧王人品出众、器宇轩昂,兼具文人的风流倜傥和武将的雄才伟略,是太子最佳人选。” 云禛的眼底有一丝亮色闪过,苏绾看了心中一惊,忙训斥道:“清漓,不许胡说!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清漓瞥她一眼,有些委屈的说:“坊间在这么传,我也是听茶馆里说书先生说的。” 云禛的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他向清漓微微一笑,说:“这些话在府里说说无妨,但出了这个王府可千万不能说,否则自己犯了妄自猜度圣意之罪不说,还会连累你姐姐。” 清漓头低垂着,应声道:“清漓知道了。” 云禛点点头,又深深看了清漓一眼,接过茶水漱了口,便往书房去了。 清漓见他走远了,轻拍自己胸口长舒一口气,“殿下说话一向这般么?脸上是笑着,可是却让人觉得寒意森然。” 苏绾轻轻摇头,“你为何要说出那样一番话?” “想说就说喽,况且街上确实都在传,萧王当太子是众望所归。”清漓满不在乎的玩着垂在肩侧的一束发辫。 苏绾盯着清漓看了许久,张了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 发文到现在,第一次来互动啊,想知道我的文到底有多少姑娘在看,那个,看文的姑娘都给我留个言吧,么么哒~~~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挑衅 p>  隔两日,云禛下朝的时候带了公主云葭和五皇子云贤回府,在前院遇上正在赏梅的清漓。 云葭知道清漓是海泽人,便缠着她讲了许多南部的趣闻,云贤虽比云葭年长两岁,心智却也像个孩子般,与云葭一起缠着清漓。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云葭才发现桌上多了三道菜。 云葭惊喜的举箸,每道菜都尝过后才问:“四哥,你府上换了厨子吗?” 云贤也点头,“四哥,这几道菜味道清淡却不失鲜美,你确实找了个好厨子。” 云禛笑而不语。 苏绾只好笑着说道:“这三道菜是我做的。” “嫂嫂?” 二人皆一副诧异表情,苏绾解释道:“殿下回来时通报说五弟、七妹也来了,苏绾来不及准备,只好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只希望二位能喜欢。” 云葭欣喜的望向苏绾,眼底有隐隐赞许,“原来四嫂的厨艺如此出众,我以后可以来四哥府上吃饭了。” “是啊,四嫂,你是不知道,四哥府上的厨子做的菜品种单一,味道寡淡,我和七妹时常选择错开饭点来,就怕四哥留我们吃饭,现在可不怕了。” 云贤心直口快,边说边夹了一筷鱼肉塞进嘴里。 “原来先前让你们陪我吃饭,真是委屈你们了。” 云禛做出一副严肃无比的表情,一脸的寒霜让清漓吓了一跳。 云葭和云贤却混不在意,并不理会云禛的怒气自顾自吃饭。 苏绾舀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细长手指衬着白瓷汤碗更显纤纤如玉,“殿下喝碗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云禛望着她的一双手怔愣了下,终于点点头,接过碗慢慢喝着。 突然云葭抬头看了眼苏绾,向云禛意味深长的说:“四哥,看来你娶到了一个宝。” 苏绾愣了愣,也抬眼看着云禛。 云禛敛了唇边笑意,面上笼着一层淡淡寒霜,他放下汤碗轻咳一声,“小七,别胡说。” 云葭笑着吐了吐舌头,低头吃饭不再言语。 “对了,再过两日便是你回门的日子,可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要准备?” 濯安国的风俗是新嫁娘出嫁十日后回门,到时新嫁娘可以准备一些自己做的糕饼点心回娘家。 苏绾听了云禛的话,低头沉吟,“家中什么都不缺,只随便带几样东西即可。” “清漓可要与我同去?”苏绾问身边正与云贤说笑的清漓。 “不了,见到姨父少不得要被他抓住教训一番,我才不要呢,我在王府等姐姐回来就好,王爷姐夫不会嫌我赖在这儿不走白吃白住吧?” 云禛说:“无妨,你便陪着你姐姐安心住下,我偌大的王府还不至于就被你一个丫头吃空了。” “清漓谢过殿下。” 云葭搁下碗筷,慧黠双眼瞅着苏绾和云禛许久,唇角勾起:“四哥,你府上我会常来的。” 云禛不语,眼中精光闪过,他宠溺的看着云葭和云贤,微微点头。 苏绾心底泛起阵阵酸意,云禛待云葭,远比对她这个王妃要好上千万倍。 一边的清漓端着汤碗,一双慧黠大眼从碗沿打量他们几个,眼神阴晴不定。 ---------------------------------------------------------------------------------------------- 今天是大年夜啊,看我那么勤劳来更新,大家多多冒泡啊~~~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马年吉祥!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马年第一更,大家新年快乐 p>  回门当天,云禛特地向皇帝告了假,陪苏绾回娘家。 “微臣恭迎胤王爷、王妃殿下。” 穿着宝蓝常服的云禛先行下马车,见苏相已带着阖府的人跪在门口迎接,便转身去扶苏绾。 一身素紫襦裙的苏绾,见到已伸至面前的手,心里一跳,缓缓握住了云禛大掌,顿觉手中一暖,心中便似开出一朵小小的花来。 可才站稳便见地上跪着的人,才想起从今往后,父母见着她,必须遵循这些繁琐礼节,她从此再也不能任性撒娇了,让她好生心酸。 见她站稳,云禛放了她的手,至苏相面前虚扶一把,道:“苏相是本王岳丈,无需这许多礼数,快快请起。” 苏相被左右扶了起来,苏绾上前将大夫人搀扶起来,“娘,快起来吧。” 大夫人见了苏绾,眼眶一热,紧紧握住她的手。 苏绾给二夫人、三夫人也行了礼,望着苏云和苏源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哥、二哥可好?” 苏源笑着,露出脸上一个浅浅梨涡,“妹妹多日不见,看着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苏绾不自觉的摸摸脸颊,向苏源一笑:“王府中整日吃吃睡睡,气色自然好。” “如此,我们便放心了,”苏云轻摸苏绾的头顶,轻轻一笑。 “殿下,微臣前几日购得一副前朝书法家黄寿的笔墨,不知真假,还望殿下替微臣鉴定一番。” 云禛见状忙点头答应,于是苏相引路,苏源和苏云作陪,一路领着云禛往书房去。 大夫人在苏相授意下,领着苏绾回她之前住的出云阁。 出云阁中的一景一物皆是苏绾未出阁时的摆设丝毫未动,就连床铺也是干干净净铺着粉色的缎面床单。 苏绾坐在桌边一时感慨万千,大夫人送上一盅炖好的莲子百合,笑着说:“快来喝点莲子汤,等下还要吃桂花圆子。” “娘,怎么要吃那么多?” 大夫人欢喜的点着一道道汤羹道:“这些都是有寓意的,希望你和殿下和和美美,团团圆圆,早生贵子。” 苏绾便觉眼角微酸,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只一口口安静的吃着甜汤。 大夫人笑着继续说:“娘看你气色不错也就放心了,胤王爷待你应该不错。” 苏绾差点掉下泪来,忙埋首于碗中,不敢回答。 正说着话,前头派人来传话,家宴已准备好,请大夫人和王妃过去。 苏绾跟着大夫人来到前厅,苏相让云禛坐了首席,自己陪在右首,苏云和苏源也陪坐一旁,见苏绾到了,忙招呼他们坐下。 酒过三巡,苏相的脸上是难得和善的笑容,他望着云禛和苏绾,感叹道:“绾绾嫁入皇家,微臣心中总是不太放心,怕她出任何差错,如今见殿下与绾绾鹣鲽情深,微臣也就放心了。” “本王能娶到苏相千金,实是三生有幸。” 苏绾悄悄抬头望了眼云禛,他也正在看她,尖瘦下巴微微紧绷,薄唇似笑非笑,眼神却冰凉如水,让她心中一窒。 她不知方才在书房父亲是否跟他说了什么,使他此刻竟比来时还要淡漠,心底闪过不安。 苏云苏源忙着给云禛布菜倒酒,云禛却总是淡淡的表情,苏绾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的吃着大夫人夹到她碗中的饭菜。 见云禛神色寡淡,大家也不敢多说话,一顿饭吃的颇为沉闷,饭后喝茶时,云禛倒先开了口:“按说王妃回门,今日便应随本王回府,但本王看王妃与大夫人多日未见,似有许多话要说,便准她在娘家住一晚,明日午后本王再来接她。”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让人觉得王爷与王妃之间情意绵绵,苏绾却只觉被他丢弃般,他不愿意她回去。 不知云禛是何用意,苏绾一时有些怔愣的看着他。 “还不快多谢殿下恩典。” 苏相发话,苏绾只好起身站到云禛面前行礼,“苏绾谢过殿下了。” 云禛又与众人说了两句后便告辞离开,苏相带着苏绾将云禛送出府,云禛翻身上马,在马上直直看着苏绾,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瑟缩了下。 “泰山大人请回吧,本王明日再来。” 苏相躬身,等云禛带着一众随从走远了,方才直起身,看了苏绾一眼,冷然道:“跟我来书房。” 苏绾闷声跟着苏相到书房,苏相坐在桌边也不说话,只慢慢品着茶。 苏绾问:“爹爹叫女儿来可是为了之前嘱咐的事?” 苏相反问道:“清漓在王府可好?” 苏绾点头,“我已将她安顿好了,爹爹尽可放心。” 苏相放下茶碗,道:“清漓是我从海泽带回的,从小便学了些拳脚功夫,我特地让她来保护你。” “谢谢爹,绾绾会小心的。” “清漓为人机敏,行事利落,可以让她传消息,是可靠之人。” 苏绾望着眼前正低头沉吟的父亲,心头百味杂陈,她并不愿成为父亲的棋子,也不愿去左右云禛的想法,之前尚可推说自己无能,现在父亲塞了个清漓进来,让她想拒绝都不行。 她无奈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苏相见她回答甚为顺从也没再多说,只挥挥手让她离开。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她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p>  苏绾缓缓走回出云阁,天气严寒,呼出的热气转瞬消失在寒风中。 她拢了拢肩头的狐裘,抬头看天。 灰蒙蒙的天阴沉不定,看似要下雪,苏绾算算,离除夕不过七八天光景,苏相府里的装扮早已经一派喜气洋洋。 想到胤王府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准备,苏绾微微叹了口气。 晚饭后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雪沫子,到了下半夜越下越大,借着风势洋洋洒洒竟下了一整夜,一直到午饭时才停。 午饭后,云禛果然依约来接苏绾,苏相又叮嘱了几句,大夫人依依不舍的送到门口。 云禛没有骑马,只带了两个随从,驾着辆马车而来。 苏绾劝大夫人回府,无奈她不肯,执意要站在雪地里看苏绾上马车走了才进去。 苏绾无奈,只好扶着云禛的手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走出好远,透过车窗依然能看到大夫人站在雪地里注视着他们的马车。 苏绾的热泪瞬时流出来,慌忙用帕子去擦,身边的云禛看了她一眼,漠然的转过了漆黑的眼眸。 苏绾将泪擦干,眼底是一片透心的冷寂。 她与云禛虽说成了亲,却疏离的像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她不知道别家的夫妻都是怎么做的,她只知道,对云禛来说,她就是个多余的人。 “对了,过几日便是除夕,我看府里还什么都没准备,想跟郁嫂商量下怎么布置。” “好。” “除夕夜要守岁,殿下可会留在宫中守岁?” “当然是回府。” “那可要邀请五弟和七妹一起过来?” “随你。” 马车一路踏雪而行,云禛始终端坐着,微微闭目养神,对苏绾的疑问也敷衍了事。 苏绾觉得自己的满腔热情就像地上被车轮碾过的白雪,被云禛践踏的破碎不堪。 心中微微泛起几丝酸楚,怅然的望着身侧云禛清隽英挺的眉眼发了一路的呆,殊不知她的神情早已被云禛看入眼中。 白雪皑皑,车外繁华如盛的永安城,更衬的苏绾心中一片苍凉。 郁嫂的动作很快,没几日便将胤王府里里外外装饰一新,因为新娶了王妃,所以今年布置得格外喜气,苏绾和云禛的房里更是换了新的大红挂账,连椅子上的缎面软垫都换了大红色。 云禛自成婚之日起便不曾在苏绾房中出现过,这事已在王府中传开,即便如此苏绾也毫不在意,自顾张罗着府里过年的事。 皇上准了七公主和五皇子的请求,除夕夜家宴后,去胤王府上守岁,所以云葭和云贤的起居准备也要格外小心。 这日苏绾正忙着看绣坊送来的衣料,有下人来报,府外有位姑娘,要求见胤王妃。 苏绾满怀疑惑的带清漓去前厅,尚未进门便闻到一股熟悉的甜香。 再看到那红衫罗裙,苏绾的表情便僵住了。 “文卿拜见胤王妃。” 苏绾脸上终于恢复了笑容:“文卿姑娘快请起。” 文卿依言在桌边坐下了,却不说话,只盯着苏绾的脸看。 苏绾也不说话,微笑着任她打量。 一边的清漓沉不住气了,“你这妇人好生无礼,怎能如此盯着王妃看。” “清漓,无妨。” “像,真是像。”文卿突然冒出这一句,让清漓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绾却明白她指的什么,问道:“姑娘今日是特意来看你我是否相像吗?” “呀,这么一说,姐姐你和我还真是有些像,特别是鼻子和嘴巴。” 文卿突然地姐妹相称,让苏绾心中一紧,隐隐有些了解她如此热络的目的,一瞬间指尖冰凉。 清漓看看两人,突然醒悟似的说:“难道她就是坊间流传的,胤王的红颜知己?” 文卿没有理她,站起身直直的向苏绾跪下去。 “文卿今日厚了脸皮来求王妃,希望王妃能恩准文卿来胤王府服侍王爷。” 虽早已猜到她会说写什么,却没想到她真的有胆量说出这些话,苏绾只觉犹如坠入冰窟,冰冷指尖微微颤抖。 “文卿跟随王爷多年,早已是王爷的人,如今王爷已娶了王妃,文卿便想着向王妃求个恩典,准许文卿入胤王府,文卿不敢奢望能做妾室,只愿为奴为婢跟随在王爷左右。” 文卿有备而来,一番话说的振振有词,让苏绾毫无拒绝的理由。 苏绾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心中早已经波涛汹涌,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她看着地上的文卿,缓缓说道:“我若不准,你待如何?” 文卿双眼直直看着她,顿了顿说:“王爷与王妃成亲的真正原因,王妃可曾问过王爷?文卿与王妃长的相似,难道这理由还不够?若王妃不愿意说,文卿可以去求王爷,他定会应允。” 见文卿抬出云禛来压她,苏绾反笑了,“姑娘误会,并非我不愿向殿下说,只是这胤王府的事务都是殿下说了算,我做不得主,如果姑娘真想入府,还需征得殿下同意,向我下跪是没有用的。” “不过,今日殿下不在府中,姑娘若是要找殿下,明日请早。” 说罢,她站起身就要离开,却被文卿叫住:“王妃请留步。” 苏绾回头望着她,就见文卿站起来,向苏绾走了一步,“王爷已经许久未曾去我处,但凡有法子,文卿绝不会上门来求王妃,还望王妃能体谅文卿苦处,成全文卿。” 苏绾的心阵阵绞痛,面上却依然一副平淡无波的样子,她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自有打算。” 文卿盯着她看了许久,似是不信任她,却想不到别的办法,便也不再纠缠,向她行了礼便离开了。 “这个文卿,真会耍心计,明知道她今日来府中一闹,殿下必会知晓,还假惺惺的来求姐姐,真不知道她是何居心。” 清漓跟着苏绾回屋,有些为苏绾抱不平。 苏绾却扯扯唇角,心中只有苦涩,她一直以为可以不在乎云禛与文卿的关系,没想到真正到了眼前,她连多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要真正做到置身事外,于她而言还需要更多的勇气。 这天,云禛在晚饭时便回了府,在屋里和苏绾静静的用过晚膳,却始终不开口,只低头品茗,一双长睫隐在氤氲茶雾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禛不问,苏绾却不可不说:“今日文卿姑娘来找过我。” “哦?”云禛微一扬眉,双眼牢牢攫住苏绾,脸上却毫无意外的神色。 “文卿姑娘想入府伺候殿下。” “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 见云禛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苏绾一时心中有气,不自觉声音也高了。 “殿下若是想要,没人能阻止,殿下若是不要,硬塞上门也没用。” 云禛毫不在意苏绾的怒气,反而笑着说:“你如何能知我若不要,硬塞也没用?” 苏绾冷笑一声,:“殿下心性耿直,为人择善固执,对自己认定的事,一定坚持到底,就算是皇上也一样反驳,曾被皇上赞誉为最不会阿谀奉承的殿下,当然不会轻易低头。” “你倒是对我了如指掌。” 苏绾一挑眉,:“道听途说罢了,苏绾愚钝,不敢妄自揣摩殿下心思。” 云禛望着苏绾不语,星眸在苏绾脸上停留许久,说:“文卿跟着我确实很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本就打算成婚后便接她进府,待在王府总比在待在‘清音阁’强。”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听到云禛亲口说出来,苏绾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心口像被一把针尖反复刺着,痛的尖锐深刻。 她轻咬着下唇不敢抬头,含泪的双眼倔强的瞪着面前的茶杯,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才缓缓说:“既然殿下吩咐,苏绾立刻就去办,也好早日让文卿姑娘脱离苦海。” “嗯,”云禛看着她有些局促的模样,心中突然一阵烦躁,放下茶杯便往书房去。 望着云禛远去的背影,苏绾的泪终于落下来。 成亲不过半月,他便如此迫不及待的将所谓的红颜知己接入府,这不啻于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不知道爹爹知道这事后会如何想,她唯一担心的便是母亲知道这事后,会不会愁思万千,以泪洗面。 苏绾和衣躺上床,雕花大床上红艳艳的床帐刺痛了苏绾的眼,早知如此,当初她私奔时就该摔下山崖尸骨无存,也省得父母担忧操心。 她不是没怨过云禛,既然不喜,又何必应了皇上指婚,找一个他真心喜欢的人成亲不好吗?但一想到她跟文卿相貌上的相似,似乎也不难理解,为何云禛会答应娶她了。 她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 昨天事忙忘记更新了,今天两章并一起了哈~新年快乐!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云泥之别让苏绾再度冷了心 p>  苏绾只在第二日跟郁嫂说了这事,没想到郁嫂动作快,隔天晚上便将文卿悄悄的接进了王府。 京城中也在四处流传着“清音阁”花魁文卿得遇良人,赎身后双双远游他乡的传闻。 苏绾心中冷笑,皇家颜面不能不顾,一个王爷要将花魁接进府中,还必须造出这些混淆视听的传言,真真是费尽心机了。 再对比云禛对她的态度,云泥之别让苏绾再度冷了心。 郁嫂还算顾及了苏绾的心情,特意将文卿安排在王府的西北角,离苏绾的院子倒是最远,可离云禛的书房却是最近。 苏绾也懒得计较,只用心打点着除夕的事。 除夕当日,云禛一早便进宫给皇帝请安,傍晚时才和云葭、云贤一起回了府。 云葭一进府便寻到苏绾,将袖中一枚白玉戒指扔给苏绾,气呼呼的说:“给你,这是父皇赐给你的。” 苏绾接过摊开,掌中一枚戒指玉质洁白,雕琢的玉兰花玲珑剔透,栩栩如生。 她抬头疑惑的看着云葭。 “年初的时候北疆进贡了一块羊脂白玉,父皇命匠人打了两个镯子和三个戒指,大嫂、三嫂各得一个镯子,剩下的戒指一个给了云葭,一个给了皇后,还有一个就给了嫂嫂你了。” 云贤忙上前解释,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更让苏绾看的一头雾水。 云葭鼓着脸坐在桌边喝茶,果然指间有一枚白玉戒指,戒面上图案却是梨花。 跟在他们后面进门的云禛看着云葭又好气又好笑:“抢戒指的是你,不要戒指的又是你,你到底要如何?” “我若不抢,这戒指便被敏妃要去了,四嫂怎么办?” 云葭还是气鼓鼓的坐着,脸上却渐渐有了笑容,她望着苏绾莹白纤指笑道:“果然还是四嫂戴好看。” 苏绾看了云禛一眼,淡淡道:“苏绾谢过公主。” “嫂嫂,快别跟她客气了,咱们晚上吃什么呀?在宫里呆了大半天,我可又饿了。” 云贤就着茶吃了两块点心,看样子是饿坏了,一双清澈的大眼四处寻找着吃食。 “你就知道吃。”云葭斜他一眼,拉拉身上的宝蓝大袖宫服,撇撇嘴,“这衣服穿着太拘束,我要换衣服。” 苏绾忙道:“七妹若不嫌弃,可以换我的衣服穿。” 云葭上下打量着苏绾,点点头,“四嫂的身量与我差不多,那就麻烦四嫂带我去换下衣服。” 苏绾将云葭带去自己卧房,从柜中翻出一套新作的桃红色细纱夹袄襦裙,笑着说:“这衣裳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还从未穿过,七妹不嫌弃的话,可穿这身。” 云葭点头,苏绾便上前为她穿衣,一层层衣服穿上,襟口袖口都展平了,又细细的将带子系好,末了还在她腰上缀了个红底金丝的香囊。 一抬头,便见云葭怔愣的看着她,眼底神色复杂,疑心是自己做的不好,便问:“可是四嫂有什么地方疏漏了?” 云葭摇头,耳畔的两颗水滴形耳坠微微闪光,她蹙着眉,握住苏绾的手:“我从小便没有母妃,是清妃娘娘养大的,所以跟四哥特别亲厚,从懂事起我便在猜想着,将来我的四嫂该是个怎样的人,却没想到父皇竟然将你赐给了我四哥,苏相独女,何等风光,可我知道四哥一点都不高兴。” 苏绾汗颜,她早料到云禛不愿与她成婚,不喜却又不拒,她弄不明白云禛的用意,更不明白云葭说这番话的目的,只好任由她牵着手继续说。 云葭停下来,盈盈双眼清澈明亮,看着苏绾的双眼许久,才说:“我也很不高兴,我觉得没人能配的上我那英明俊伟的四哥,也没人能入我的眼,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挺好,你跟四哥是那么想像。” 苏绾一惊,她从未觉得自己和云禛有相同点,那个生性淡泊,面寒心冷的人,怎么可能跟她相像,却不知云葭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四嫂,好好对我四哥,他虽然面上对人冷淡,心里可都记着呢,一旦有人对他好一分,他定会十分的还回去,真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说到这儿,云葭轻轻将头靠上苏绾肩膀,“四嫂,你要好好待我四哥,千万别负了他。” 苏绾一偏头,闻到云葭身上淡淡酒味,立刻明了了她今日说这番话的原因,想是方才在宫里喝过了酒,现在酒后吐真言来了。 于是,苏绾便顺着她的意思,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四嫂记住了,七妹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云葭歪着脑袋想了会,无暇双眸水润晶亮,“好像没有了,我们出去吧。” 苏绾被她逗笑了,扶着她去前厅,一路上被云葭缠着问身上香囊的事,好不容易才让她在桌边坐下。 云葭刚一坐下,立刻问道:“四嫂,我尝着你上次做的花雕鸡不错,这次可有做?” 苏绾笑着,摸摸云葭的头,吩咐郁嫂上菜,“当然有做,今日我还特地多做了两道菜,你们可要多吃点。” 云贤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瞪大眼睛盯着苏绾和云禛,惊讶的快合不拢嘴了,明明来之前,云葭对这个四嫂还是颇有微词的,怎么才换个衣服,这俩人就这么好了呢? 相较于云贤的讶异,云禛依然一副不动神色的表情,望向苏绾的眼神有丝不易察觉的微暖,微抿的唇角微微上扬。 此刻的苏绾看上去柔弱温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必定有打动云葭的地方,才使得一向专横任性的云葭会向她服软。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红袖添香,常伴左右 p>  云葭喝着茶,突然就问云禛:“四哥,现如今坊间流传着一个关于你的传言,你可知道?” 云禛看她一眼,搁下茶杯,“我从不关心传言。 ” 这时郁嫂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玉石桌面上,错落有致的摆着六七道菜,红底金色花纹的盘子,看着就喜气洋洋。 苏绾清清喉咙,执起酒壶道:“菜上齐了,我们吃饭吧,今儿是除夕夜,大家可要多吃点。” 云贤也岔开话题,夹了一筷子菜到云葭碗中,“小七,你喜欢的花雕鸡。” 云葭却不依不饶,转着手上的白玉戒指,艳若海棠的俏脸上渐渐收了笑意,“坊间传言甚多,有说‘清音阁’花魁得遇良人,自此赎身出户,浪迹天涯;也有说胤王重情重义,即使新娶了王妃也不忘旧情,新婚不久便为红颜知己赎身,接入府中红袖添香,常伴左右。” 苏绾笑容顿僵,站在桌边看着云禛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心中一阵绞痛。 “小七,别说了,”云贤看苏绾面色难看,又见云禛神色不豫,连忙阻止云葭。 云葭却并不理会他,自顾继续说:“最多的传言却是,胤王新娶的王妃其貌不扬,王爷悔恨不已,新婚没几日王爷便夜宿‘清音阁’,甚至为相好赎身接入府中,夜夜笙歌。” 苏绾低着头,定定的看着桌上的那道花雕鸡,缓缓道:“公主切莫听信传言,这种事外人如何说皆不可信,唯有眼见才为实。” 云禛听到苏绾说的话,有丝意外,他一脸肃容的对云葭说:“丫头,说话要适可而止。” 云葭向他笑笑,一脸天真的对云禛说:“四哥我只是好奇而已,你这位红颜知己到底是如何的倾城绝色,今日除夕,何不请她出来一起用膳。” 苏绾蹙眉,不是很明白云葭的用意,她刚才向她示过好,此刻又揭起她的伤疤,为的到底是什么? 她看了眼桌边二人,为云葭续上热茶,温柔一笑:“公主可否听苏绾一言?” “嫂嫂请说。” “殿下确实已将文卿接入府中,这些苏绾却是知道的。文卿姑娘认识殿下在先,且与殿下相识相知多年,是殿下不可多得的知心人,只因为身世关系,无法明媒正娶嫁入胤王府,这对殿下和文卿姑娘来说都是件遗憾的事,如今难得文卿姑娘能不计名分,苏绾自然愿成人之美。公主若是想见文卿姑娘,苏绾唤人请她过来一见,如何?” 苏绾说的清晰,心里早乱成一团麻,胸口绞痛更甚,她见云葭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便坐下来轻啜一口茶,平复心情。 云葭盯着苏绾看了许久,突然皎洁的脸上露出顽皮笑容。 “四哥,四嫂都这么大度了,你说要不要请你的文卿姑娘出来?” 苏绾一时间方寸大乱,她紧张的望着云禛,害怕从他嘴里说出令她难堪的字眼。 好在云禛还算知道分寸,他没有抬头,只淡淡道:“云葭,别太过分了。” “是吗?”云葭反问,突然冷道:“那四哥就不觉得新婚没多久便将红颜知己接入府中太过分了吗?” 苏绾原本蹙着眉,听到这里,突然眼眶一热,又怕被看到,忙垂下眼去。 云禛皱眉望着云葭,她方才的那句话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谁料云葭突然“扑哧”一笑,瞪了云禛一眼道:“看在四嫂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了,但若是今后你要欺负四嫂,我第一个不饶你。” 苏绾抬头看向云葭,见她已经恢复了笑容,不由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这个七公主果然如传闻中那样刁蛮任性,不管别人如何,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说话也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毫无情面可言。 可是不管云葭说了什么话,不管她如何触怒他,云禛最终还是会原谅云葭。 想到之前云葭跟她说的话,苏绾在心底自嘲的笑了,他们只顾自己痛快,谁会在意她的心情,就算示好又如何,对他们来说,自己只是个任由他们嘲弄的对象而已。 “来来,快吃菜吧,一会该凉了。” 云贤见气氛缓和,忙着给众人布菜。 苏绾放下手中茶杯,对三人说:“你们先吃,我去厨房看看其他菜。” 说罢,她便起身往门口去,穿着黛紫色夹袄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单薄瘦削。 云葭有些不忍,叫住她:“嫂嫂快些回来,我们等你一起喝酒。” 苏绾回头,向她绽出一抹淡淡笑容,掀帘走出去。 到了廊下,冷冽的空气刺痛了苏绾薄嫩的皮肤,眼中热泪再也忍不住,无声无息的滴落。 头顶的纱质宫灯被夜风吹的不停旋转,投下一个个斑驳光影。 从府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鞭炮声,衬着满院白晃晃的积雪,看起来格外寂寥。 泪已流干,苏绾用手摸摸脸,双颊被风吹的冰冷麻木,她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幕,幽幽的叹了口气。 拍拍衣襟,她缓步往厨房去,丝毫未注意到身后正有两道满含深意的目光注视着她。 新年过后苏绾便生了一场大病,时好时坏缠绵病榻,连最热闹的正月十五上元节都错过了,这是苏绾最期待的节日,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府去玩,还能回去看看父母和哥哥。 而她却只能躺在床上,只有冷冷药香陪伴。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她但愿与云禛永远只做路人 p>  新年伊始,西北边境便传来消息,金风羽受封为平远将军,率十五万大军平息了广川国的骚扰,夺回先前被侵占的兴昌、南青两城,并与广川达成了和解。 消息传入京城已是二月了,平远将军正在班师回朝的途中,举国上下皆是一片欢腾,大家都在庆祝这次的大捷。 云禛被皇帝指派为监礼官,负责大军回京后的庆典,所以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在皇宫和王府两头跑。 这日云禛回来的早,破天荒与苏绾一起用膳,饭后便进了书房,苏绾见他这几日有些咳嗽,便让厨房炖了冰糖川贝雪梨,拒绝了落英的陪同,一个人端着去书房。 平日里回廊上都有云禛的侍从候着,随时等候云禛的吩咐,今日回廊上却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出奇。 苏绾没有在意,只缓步向书房去。 到了书房门口,她无意间听到从门内却传来女子的娇笑。 苏绾的手已经敲上了门环,只得好整以暇,整了整裙衫,站在门口候着。 “谁在外面?” 云禛有些严肃的声音,让苏绾心生怯意,可是她人已经站在这儿了,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是我。” 门内没了声音,过了一会云禛方才唤道:“进来吧。” 苏绾推门进去,冬日的阳光随着木门的推开撒进室内,临窗的桌边,相拥而坐的两个身影直直刺入苏绾眼中。 她神色大变,却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端着托盘缓步走到书案前放下。 “我见殿下公务缠身,难免急躁上火,所以特地炖了冰糖雪梨给殿下清火。” 她忽略掉云禛身前衣衫不整的文卿,直直盯着云禛双眼。 云禛迎向她的目光,淡笑道:“多谢王妃。” 苏绾强自镇定,俏丽面容始终微笑着,“不打扰殿下了,苏绾先行告退。” 苏绾行了礼正待离开,一直坐在云禛怀中的文卿突然叫住她。 “王妃请留步。” 苏绾不得不看向文卿,见她双颊微红、神情妩媚,心中又是一痛,微偏了眼光问道:“姑娘有何事?” 文卿娇滴滴的说:“这几日天气乍暖还寒,文卿屋中的银丝木炭却刚好用完,差人找了几次郁嫂,都说没有木炭了。文卿想着,或许王妃屋中还有剩下的?可否挪些给文卿,抵御寒冷。” 苏绾轻笑:“姑娘说笑了,苏绾屋中的火盆早已撤掉,就算没撤,用的也不是银丝木炭,姑娘想要木炭,还需找郁嫂商量。” 说罢,她斜了眼云禛,隐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陷入了掌心,针针刺痛,“或者,姑娘可以跟殿下商量下,只要殿下应允,别说是银丝木炭,就是姑娘想烧金块取暖,郁嫂也一定能给姑娘找来。” “你,”文卿在苏绾处吃瘪,却又不知该如何反击,只好向云禛撒娇:“王爷······” 苏绾突觉厌恶异常,对文卿、对云禛,甚至对这整个王府都深感厌恶。 他娶了她,却不愿真心以对,他觉得不公,对她来说又何尝公平,每日在这牢笼般的屋子里,浑浑噩噩的过活,虚情假意的应付着一切,这些让她觉得厌恶,连带着面上也没了好脸色,一张脸越来越冷。 云禛定定看着苏绾,看她面上浮过种种表情,有局促、有委屈、更有绝望,他眼中情绪复杂,既没开口责备苏绾,也未偏帮文卿,让人一时摸不透他的想法。 苏绾任由云禛看着,微一昂头,对他轻蔑一笑,头也不回的出了书房。 屋外阳光刺眼,苏绾站着闭了闭眼,竟然没有眼泪流下,苏绾轻摇了摇头,缓步往自己院子去。 其实想明白以后,这王府中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过,没有要求没有奢望,无欲无求的日子过的便会舒心很多。 爹爹的希望恐怕是要落空了,现在别说去探听云禛的立场了,苏绾现在甚至连云禛的面都不想再见到。 她但愿与云禛永远只做路人。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故人到访 p>  元嘉二十三年,二月十八。 平远将军率大军回京,永安城百姓夹道欢迎,庆祝大捷。 胤王云禛领百官在北定门恭迎大军,宣皇帝诏书,封平远大将军金风羽为雅安侯,其余人等,官阶各升一级。 金风羽跟着云禛一起入皇宫面圣,少不得又是大笔的封赏,又赐了官邸,又赐美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等苏绾得到消息,已是大半个月后了。 云葭和云贤来王府闲聊,正好说起皇帝要在四月初七北上狩猎,两人正兴致勃勃的议论会有多少人随同皇帝北上,便说到了雅安侯金风羽。 听到风羽的名字,苏绾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已有很久没有风羽大哥的消息,如今听到他的名字还颇有些不适应。 “你们说的,可是金大学士家的公子风羽?” “是啊,四嫂认识他吗?”云贤问道。 苏绾点点头,“算认识吧,他跟我哥哥是至交好友,我之前见过他一次。” 云葭好奇的问:“听说雅安侯身材魁梧,高大威猛,只抬抬眼便能吓跑广川鞑子,可是真的?” 苏绾想到风羽的那一身绯红衣衫,以及眼角的青痣,怎么都无法和高大威猛联系在一起。 于是她笑着说:“风羽大哥风姿俊朗,身形飘逸,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军营汉子。” 云葭听了苏绾的话,捂着嘴偷笑道:“四嫂将雅安侯说的那样好,可是嫁给四哥前曾芳心暗许过?” 苏绾笑道:“苏绾当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对风羽大哥也是完全陌生,怎么可能芳心暗许。” “不管雅安侯长的什么样,跟着父皇去狩猎便自然知晓了。” “你是说风羽大哥也要去狩猎?” 苏绾盘算了下,皇子和公主都要跟着去狩猎,她作为王妃,应该也有随同的权利,这样说不定也能见到风羽大哥。 “你们俩都要去吗?” 见云葭和云贤皆点头,苏绾继续问:“那殿下也会去吧?” “父皇命三哥留下监国,其他人都随他北上。” 苏绾心中一阵窃喜,她终于有机会可以逃脱这沉闷又讨人厌的地方了。 却不想才过了两日,故人便寻上了门。 风羽上门拜访时,苏绾才刚歇了午觉起床,听到云禛喊人来请她过去,还以为是为了府中琐事。 却没想来人一直将她引到书房,等她见到那抹绯红身影,顿时眼前一亮。 “风羽大哥。” 背对着苏绾的风羽转过身,长发只随意的用一根发带系了,狭长双目微眯了打量着苏绾,唇边是一丝似有若无的淡笑。 “给王妃请安。” 风羽向苏绾躬了躬身,收敛了流光溢彩的双眸不再看她。 苏绾对风羽有种莫名的好感,一直将他当自己的三哥看待,如今见他这般冷淡,难免有些失望。 “没想到王妃跟雅安侯还是故交。” 坐在堂上的云禛这时开口,化解了些苏绾的尴尬。 她敛了笑意,淡淡道:“风羽大哥与我大哥关系极好,所以我们算从小就认识了。” 风羽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苏绾。 苏绾有些微愠,转过头问风羽:“雅安侯今日为何会来这儿?” 回答她的却是云禛:“他是来与我商议与广川国和亲之事。” “和亲?” 见苏绾一脸疑惑,风羽眉眼一亮,笑道:“广川国大败,愿让公主前来和亲,以示不再侵犯我北地的诚意。” 苏绾点点头:“但不知是哪位王孙贵族要与公主和亲。” 云禛暗自叹了口气,“这便是为难之处。” 风羽说:“皇上也拿不定主意,询问我与殿下,皇上意属萧王殿下,我则推荐睿王殿下。” 苏绾心中一跳,问云禛:“但不知殿下意属哪一位?” 云禛脸上平静无波,也不看苏绾启唇缓缓道:“大哥。” “殿下果然跟我一致,如今只剩下皇上那关了。” 苏绾身形微微晃了下,对云禛道:“殿下与风羽大哥有事相商,苏绾不便打扰,这就吩咐厨房准备几道可口的菜肴,今日留风羽大哥在府中用膳可好?” 云禛点点头,“本王正有此意。”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现在这样的生活却是再好不过 p>  云禛看着苏绾退出书房,便望向风羽。 “事情查的如何了?” “顾大人带我去了顾小姐的墓。”风羽说着顿了下,看着云禛的脸色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你说吧,我没事。”云禛闭上双目,深深吸一口气。 “坟头上已经长出了草,碑上写着‘爱女汐月之墓’。” 云禛的双眉紧蹙,双手紧紧握住扶手,关节泛起了青白色。 “殿下。” 风羽关切的望着他。 “你可曾开过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见到她的尸首了吗?” 风羽愣住,为难的说:“这开棺之事,恐怕顾大人也不答应。” 云禛许久没有说话,望向窗外渐渐偏西的日头,喃喃道:“她竟然,她竟然就这么走了。” 窗外有微风轻轻拂过,将后窗外的一丛细竹吹的沙沙作响,为云禛本就哀伤的心更添几分寂寥。 片刻后,风羽见他情绪稍稍恢复,又道:“殿下,还有一事也颇为蹊跷。” 云禛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顾小姐的手帕交,海泽江家小女儿江清漓,却正在殿下府上。” 云禛猛的抬头,“清漓?苏绾的表妹?” 风羽点头,“这位江小姐是庶出,母亲是永安人,也曾是官宦人家出生,家道中落后曾被人收养过,之后嫁给江家做小,因为她已经过世,所以查不出身世到底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江小姐和王妃的表亲关系应该是不存在的。” 云禛蹙眉道:“她应该是苏相安插进来协助苏绾的。” 风羽眼皮一跳,迟疑的问:“苏绾进府后,可有何动作?” “目前还没有。” 云禛见风羽点头,又道:“在你看来苏绾如何?” 风羽心中一痛,“她自从坠崖后完全变了,以前蛮横无理不知进退,现在整个人都似重新焕发了一般。” “苏相待她如何?” “掌中明珠。她一向任意妄为,就算是苏相也奈何不了她,所以我怀疑此次苏相将她当成一枚棋子嫁入王府,此中定有原因。” 云禛不说话,安静想了会道:“辛苦你了,我自有分寸。” 风羽顿了下,继续道:“我所认识的苏绾虽然脾气不好,但也无甚坏心,想来也没有胆做任何对殿下不利的事,殿下还请放宽心。” 云禛点点头,望着窗外,此际他完全没有心思去管苏绾的事,风羽方才带给他的消息太过震惊,他还没法恢复。 风羽微一摇头,开门出去,见云禛还是没有反应,轻叹声又为他将门掩上。 才一转身,便见到坐在抱夏中的苏绾,双腿垂在栏杆外微微晃悠,闭着眼仰着头,感受微风拂面。 风羽在她身边坐下,“怎么在这儿坐着?” 苏绾回头看到是他,笑的璀璨,“知道你们在商议要事,不敢进去打扰你们。” “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苏绾复又转头望向天空,“你觉得我听的到吗?” 沉默围绕在两人中间,他们安静的坐着,暮色中传来一两声鸟鸣,天际有点点星光开始显露。 “苏绾,你过的好吗?” 风羽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他一直不明白,为何苏绾会答应与胤王成亲,以她的性格是宁为玉碎也不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苏绾轻笑,低头看向院中的一株桃花,春意渐临,原本空无一物的枯枝上竟然冒出了花苞。 “何为好,何为不好,也许别人觉得我在王府过的很不好,可我却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却是再好不过了。” 风羽心头有些酸涩,喉咙似有东西堵住一般,赶忙抬头去看天空。 “大哥,你饿了吗?我去让郁嫂备饭吧。” 苏绾站起身,拍了拍裙摆,笑盈盈的望着风羽。 风羽心头一颤,胡乱点点头。 苏绾向他道了个安,便自去安排了。 风羽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只觉心上似了压了块石头,透不过气来。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终于北上 p>  半月后,皇帝下旨赐婚,果然是将广川国的公主赐给了萧王云海。 三皇子与广川国公主婚礼过后,整个皇城都在准备北上巡猎的事,今年更因大胜广川国,皇帝北巡比以往更加隆重,负责北巡的云禛和风羽格外辛劳。 凉平草原位于濯安国的北面,东临陇海,西接庞云山脉,北面便是边塞重城南青、兴昌,更因为是一块水草肥美,物产丰富的宝地,广川国觊觎已久,不时进行骚扰,却总是输多赢少。 每年春夏,皇帝都要带领皇子皇孙们去巡游一番,一则欣赏草原风景,二则也起到震慑作用,使广川鞑子不敢轻易来犯。 四月初五,皇帝的御撵从永安城出发,启程往凉平草原去。 云禛没有带文卿同行,所以马车中只苏绾和云禛两人,并不拥挤。 自那日书房一别,苏绾已有近一月没见过云禛,突然间要她和云禛共处一室,还真有些不适应。 一路北行,马车中的气氛有些尴尬,苏绾几次抬眼去看云禛,见他靠着椅垫闭目养神,不似想要搭理她的神情,便乐得自在,只当这人不存在,一个人看看书、喝喝茶,偶尔掀帘看看风景,颇为惬意。 虽然已是春季,北方的早晚依然寒冷,柔软的夜风吹拂,透彻心骨的凉意。 皇帝的车队已经到达了兴昌城,城外的行宫早已准备好,苏绾跟着云禛行走在宽阔的行宫,感受着北地初夏的气息。 这里地处兴昌城西,靠山面水,视线开阔,说是行宫其实也就是一个府邸群,皇帝的寝宫便在其正中间。 云禛与风羽汇合后,径直去了皇帝所在的云台宫,郎齐将苏绾带至云禛的寝宫便也离开了。 苏绾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是北地特有的院落风格,北人性格豁达直爽,所以院中种的也是几棵高大的枣树,院子里还有一小方池塘养着十多尾金鱼。 房子雕梁画栋、绚丽奢华丝毫不比皇宫,飞檐翘角间透出丝丝豪迈。 苏绾推门进屋,虽是行宫,设施却一应俱全,碧痕随即进来服侍她洗脸更衣,刚收拾停当,皇上便传话来,要苏绾去参加家宴。 等苏绾赶到云台宫时,云禛已经等在外面。 他负着双手立在宫门边,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一袭暗花纹的白色衣袍在暮色中格外抢眼。 直到苏绾走到他面前,他才似醒悟般,向苏绾微一点头,“走吧。” 苏绾打量他身上的白衫,无意道:“殿下最近似乎总穿这身衣裳。” 云禛偏头望着她许久,方才缓缓摇头,“我喜欢白衣。” 苏绾想起,当时在法录寺前初遇云禛,在文卿那里见到云禛,他穿的都是白衣。 当下便向他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两人一起踏入正殿,皇帝已经命人将正殿整理完毕,云禛拉着苏绾在云葭那一席坐下,抬头便能见到风羽坐在皇帝右首的桌前,一袭碧蓝色长袍,长发高高挽起束着金冠,潇洒倜傥的毫无一丝武将的戾气。 云葭望向风羽看了许久,说道:“这雅安侯一点都不像他们形容的那样,我觉得竟是比女子还要柔弱。” “人不可貌相。” 云葭望着云禛,轻哼一声:“四哥跟他是至交,当然这么说,我只不信他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赢的这场仗。” 云禛也不辩解,淡然一笑,“以后你便知道了。” 苏绾看着风羽,他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一手撑头一手转着桌前的酒杯,百无聊赖的样子正是她熟悉的模样。 苏绾微一摇头,轻笑着收回眼,却接触到云禛富有深意的眼光,不由一愣,顺势低下头。 ************************************************************************************** 明天出门旅行,所以更新会暂停几天,今天晚上还会有一更,就当是补偿啦,等回来也会加倍更新哦~~ 做土豪,返小说币!仅限7天 舞剑 凤宠凰妻,舞剑 这次巡猎,除了萧王云海留守京城,其余的皇子都来了,大殿里一派其乐融融的氛景象。ai悫鹉琻 皇帝正跟随侍的陈嫔喝酒,年轻的陈嫔不胜酒力,酡红醉颜惹的皇帝怜惜不已,正亲手执了绢帕为她擦拭唇角酒液。 苏绾瞥了眼风羽,见他正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不由向他微微一笑。 这时,一直与风羽推杯换盏的睿王云初突然站起来,行至皇帝面前跪下。 “儿臣斗胆,有一事想求。” 皇帝一愣,“说。” “启禀父皇,儿臣仰慕雅安侯风姿已久,听说雅安侯剑术非凡,不知可否请到雅安侯舞剑助兴?”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睿王是何用意,于是都看向风羽,他却一脸的云淡风轻,将金盏中的酒液倒入口中。 皇帝也显的兴趣十足,“雅安侯可愿意在御前舞剑?” 风羽将酒盏随手一丢,站起身拍拍衣襟,淡然道:“谨遵圣旨。” 他抽出侍卫递上的宝剑,铮亮的剑身寒光凛凛,让人看了不觉心惊。 风羽掂了掂宝剑,环顾四周,向皇帝微一欠身,“风羽献丑了。” “慢着。” 一个娇俏的女声唤住了他,众人看向说话之人,原来是七公主云葭。 她莲足轻点跃入殿中,向皇帝行了礼道:“父皇,雅安侯一人舞剑太过单调,就让儿臣陪雅安侯过上几招,岂不是更好看?” 皇帝一拍手,笑道:“还是小七想的周到,那你就跟雅安侯过过招吧。雅安侯可千万要小心,别伤了我的小七。” “风羽明白。” 说罢,风羽退开两步,向云葭一拱手,“公主请。” 云葭也不客气,抽过侍卫递上的短剑便直直刺过去。 风羽闪身轻巧避过,用手中长剑轻轻一格,绕至云葭身侧,剑锋直向云葭咽喉而去。 云葭一剑刺了空,立刻跃后一步,右手舞出一朵剑花,短剑便抵上了风羽的长剑,发出“叮”一声响。 云葭自幼便跟着哥哥们习武强身,师从青城山普慈师太,善使双剑,她的剑术虽不如风羽精湛,但胜在身形轻巧,一柄短剑舞的飞快,招招都向着风羽面门而去。 风羽也不在意,俊美的脸上微带着笑意,见招拆招,轻易就避开了云葭的短剑,长剑一偏抵上云葭肩头,速度之快令云葭心惊。 她赶忙闪过,挥出短剑来格,被风羽长剑抵住,轻轻一震便将云葭弹开。 云葭一个踉跄倒退几步,提剑站稳后气息微喘,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起伏发出细微的轻响。 而风羽却是气定神闲的在殿中站定,收了长剑微笑着望向云葭,神情间清风朗月,一派轻松。 饶是再不懂武功的人都看的出来,这一场比试,是云葭输了。 云葭嫩白双颊泛着红晕,她深深看了风羽一眼,向前一步道:“云葭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公主过谦了。” 风羽微一欠身,转头向皇帝道:“承蒙公主抬爱,风羽献丑了。” “好,好,好。” 皇帝非常高兴,连说三个“好”字。 “雅安侯剑术了得,我看当今世上恐怕也无人能敌了。” 皇帝的称赞让殿上的人对风羽刮目相看,年轻英俊的雅安侯深的皇帝宠爱,看来等回到永安城,前去侯府说亲的人会踏破门槛吧。 苏绾想到此,微微一笑,看向风羽的眼中也带了笑意,却被云禛看了个真真切切,平淡无波的眼中露出一丝森然。 ************************************************************************************************* 今天第二更送上,大家过几天再见啊~~~ 双节快乐! 凤宠凰妻,双节快乐! 皇帝兴致勃勃的跟众臣喝了两杯酒,突然问道:“胤王妃来了吗?” 云禛和苏绾皆是一愣,忙起身来到皇帝面前行礼。ai悫鹉琻 “抬起头来。” 听到皇帝的命令,苏绾缓缓抬头望向皇帝,不明所有。 只见皇帝上下打量她一番,满意的点点头,“苏相教出来的孩子,果然有名媛风范,配胤王倒是一点都不差。” 苏绾垂头,盯着高阶前的一块碧色方砖,缓缓低下身,“谢皇上夸奖。” 皇帝兴致很高,命内官将一只白瓷酒杯端至苏绾面前。 “这是北地特有的‘秋露白’,入口清洌口味淡雅,适合女子饮用,胤王妃不妨尝一尝。” 苏绾瞥一眼云禛,见他向她微一点头,便谢过皇帝,将杯中的酒缓缓饮尽。 第一口她便觉得自己上了当,这酒哪里清洌、哪里淡雅了?冲鼻的酒气让她差点呛到,她憋了好久才压下那股酒气,缓了口气,再次拜谢皇帝。 “起来吧,”皇帝一抬手,示意内官将桌上的一柄琉璃如意赐给苏绾。 “苏相在京城协助萧王监国,否则你们父女在这塞外之地倒是可以见上一面。”皇帝不无惋惜的说,“回京之后多去娘家走走,人啊,年纪大了,就希望家庭和睦,希望儿女能时常陪在身边说说话。” 皇帝的一席话,让在座的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也各不相同,苏绾蹙眉,抬头看向云禛,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微微苦笑,行了礼退回席上,不意外的在风羽脸上见到审视的神色。 宴席还在继续,皇帝逐渐露出了疲态,由陈嫔扶去后殿休息了,殿中一时没了约束,气氛比之前活跃许多。 苏绾坐在桌边,一手托腮,一手点了杯中的酒在桌上下意识的划着,有官员向云禛敬酒,苏绾便陪着喝一口,坐得甚是无聊。 云葭一回头见苏绾正对着桌上的空酒杯吃吃笑着,神色一变。 “四嫂,你喝了多少酒?” 苏绾撑头斜眼看她,媚眼如丝,颊色嫣红。她伸出纤纤细指向云葭比划,“不多不少,正好五杯。” 云葭大惊,忙拉过云禛,“四哥,四嫂喝醉了。” “嘘······”苏绾想去掩住云葭红唇,被云禛一把拉住。 她回头俏眼一瞪,“干嘛拉住我?” 云禛冷眼看着她,却对云葭说:“小七,时候不早,你该去歇息了。” 云葭见四哥一脸严肃,不敢再撒娇,乖乖得由女官扶着回去了。 云禛看了眼殿内,觥筹交错正乱成一团,微叹口气,一把拉起苏绾,匆匆往殿外去。 苏绾的心里突然有些委屈,她用力挣脱云禛的约束,仰起头哼一声:“我自己会走。” 殿内在这时突然一片安静,连坐在最远处的睿王都听到了苏绾类似娇嗔的话,大笑道:“都说酒能助兴果然不假,看看我那一本正经的四弟,对着喝醉酒的四弟妹不是一样没办法嘛。” 众人皆哄笑不已,风羽握着酒杯看向立在殿门口的两人,心里倏的一紧。 苏绾的脸涨得通红,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云禛低叹一声,向睿王道:“让大哥见笑了,四弟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一把抱起苏绾跨出大殿,在众人的惊呼中稳步向他们住的小院走去。 苏绾的惊叫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她靠在云禛胸前,这才觉得酒劲上头,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便一把揪住云禛胸前的衣襟。 苏绾闭上眼,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 “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 这句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今天借着酒劲终于问出口,却没有预想的爽快,心里反而有点揪着似的疼。 云禛的脚步顿了下,继续往前走。 “你果然喝醉了。” 苏绾又问:“是因为我长的像文卿吗?” “不是。”云禛的回答很干脆。 苏绾沉默了。 北地的夜风干冷刺骨,刮着苏绾的脸痛的麻木,她耍赖似的窝在云禛的身前,鼻端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是她喜欢的气息,干净清爽,就像冬日里晒过的棉被那样舒心。 文卿便是这么恋着他的吧?蓦的,她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刹那间让她冷静了下来,她转头看向云禛,眸子里渐渐有了防备的神色。 “殿下,我可以自己走。” 云禛将她放下,淡然道: “已经到了。” 苏绾见他们已回到院中,红了脸站定,云禛不再看她,带着朗齐进了东厢房,留她一人站在昏黑的小院。 正厅前挂了两只宫灯,被风吹的晃晃悠悠,高大的枣树在夜色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苏绾独自站着,被夜风吹的打了个哆嗦,酒也醒了大半。 西厢的灯亮着,苏绾推门进去,碧痕正在为她铺床,见她一人进门也未觉不妥,无言地服侍苏绾梳洗更衣,只在退出屋子前犹豫了下。 苏绾正坐在镜前梳头,见她站住了,忍不住问:“怎么了,可是有不妥?” 碧痕摇头,“东厢是书房,没有床铺,只王妃这里有床。” 苏绾的手一顿,从镜中看着碧痕关上房门,还有些反应不及,碧痕的意思是云禛今晚要和她同睡一床? 放下手中的梳子,苏绾望着镜中的自己,平日里略显苍白的脸颊因为酒劲桃红一片,更衬得一双黑眸晶亮,看上去就像个满怀期待夫君宠幸的闺怨女子。 苏绾甩甩头,瞥见窗前有张藤榻,念头一闪,翻出两床棉被铺上去,立刻脱鞋上床,被子一卷很快便睡着了。 **************************************************************************************** 旅行归来啦~今天是情人节又是元宵节,大家双节快乐啊~~~~~ 先送上一更,晚上吃过元宵晚饭还有一更哦~~~~ 要去骑马吗? 凤宠凰妻,要去骑马吗? 直到第二天碧痕唤她起床,她才卷着被子醒过来,见云禛不在床上,忙转头看榻上,棉被还是昨天她铺下的模样,不似有人睡过,她的一颗心才算放下。ai悫鹉琻 看来云禛已找到地方安寝,她不用担心和他共处一室了。 碧痕顺着苏绾的眼神见到榻上的棉被不由大吃一惊,再见苏绾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由在心里低叹一声。 苏绾洗漱完毕去正厅用早膳,云禛早坐在桌边等她,他今日倒是未穿白衣,一袭竹青色窄袖骑装,束着发冠,整洁利落,见她进门,仔细的打量她几眼吩咐道:“一会换身轻便的衣服跟我去马场。” “马场?做什么?” “当然是骑马。”云禛面无表情的白了苏绾一眼,“父皇吩咐巳时在马场集中。” “我也要去狩猎?”苏绾惊的差点跳起来。 “你不会骑马?” 云禛的话让苏绾愣住,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努力思索着这样的可能性,最后只能向云禛摇头,“我不记得了。” 云禛盯着她片刻,俊眉微微皱起,“你最好动作快点,父皇最讨厌不守时。” 匆匆用过早膳,苏绾回房换过衣服,跟着云禛往马场去。 马场就建在行宫旁,茂密的树林了做了天然屏障,将马场和猎场分开。 广袤的马场上圈养了很多马,一匹匹高大健壮,打着响鼻焦躁的在场中来回奔突,让苏绾见了不由暗暗发怵。 阳光热烈,碧空中一丝白云也无,微风吹拂着林中树叶,细细沙沙的响。 马场边缘早搭起了宽敞的篷子,皇帝已坐定其中,见云禛和苏绾到了,皇帝颇为高兴。 “朕这么多皇子中,胤王的骑术是最出色的,却不知与雅安侯相比如何?” “父皇,不如让四弟和雅安侯比试一场,如何?”睿王的提议让云禛微微皱了眉。 苏绾注意到了云禛的不悦,她不安的瞥了眼身畔的云禛,见他正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场中的马匹,小声的问道:“殿下的骑术比之雅安侯如何?” 云禛收回目光,低头注视着苏绾,眸中有丝淡淡温情:“王妃可是在担心本王?” 苏绾凝视他许久,拿不准他说这话的意图,正巧云葭唤她过去,便向云禛微微一笑,转身翩然而去。 云葭早在棚下坐着喝茶,她穿着一袭杏红色薄纱襦裙,长发随意的挽着,用一根金色发带装饰,别有一番慵懒可爱的味道。 苏绾在她身边坐下,瞧了眼自己身上藕色的窄袖长衣,不由的笑了。 云葭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低声取笑道:“四嫂,你怎么穿的比陈嫔还老气。” 苏绾瞥向皇帝身侧那个银红色身影,自嘲的笑了,却不说话,捏起茶杯抿了一口。 “四嫂,你穿成这样,是想骑马吗?” 云葭注意到她穿的服装,有些惊异,今日父皇并未说女眷也需骑马,四嫂穿着这样,却是为何? 苏绾正待说话,马场中爆出一阵喝彩,众人抬头看时,云禛和风羽已经各乘一骑在场中开始了追逐。 青衣红马的云禛和红衣黑马的风羽似两道利箭飞速向前疾驰,绕着马场跑了两圈后,那一红一青两个身影疾驰进了密林中。 皇帝笑道:“这两个家伙,是想抢头功哪,我们可不能被他们落下。” 侍从牵来一匹黑色骏马,皇帝拍拍身畔陈嫔的手,起身行至棚外,利落地翻身上马,其余的皇子、重臣皆跟着他一同上马,浩浩荡荡地向林中驰去。 棚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陈嫔看了云葭和苏绾一眼,扶着内侍的手回去歇息了。 睿王妃正与身边一名穿檀色宫装的女子说着话,苏绾见那女子眼生,不由多看了两眼,云葭顺着她眼神看过去,不由笑道:“四嫂,那是我二姐呢,你还没见过吧。” 苏绾愣了,早听闻这位二公主远嫁北地,所以自苏绾嫁入胤王府以来从未见过,昨日的晚宴也没见到她。 “二姐姐夫君家在陇海西边,离兴昌很近,所以父皇特地命人将二姐姐请来一叙天伦,今天一早才刚到。” 许是感受到苏绾的目光,二公主云澈转过头与苏绾对视,苏绾忙起身过去行礼,云澈也站起身回礼,苏绾这才见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二姐姐怀胎六个月了呢,”云葭上前挽着云澈的手嬉笑道:“我就快当姨母了。” 云澈温柔的看着云葭,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嗓音轻柔干净:“姨母少不了你的。” 苏绾望着与云葭有些相似的面庞,不由想起云禛那张与她们都相似的脸,五官精致立体,只不过他的更英挺一些。 “四嫂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云葭唤回苏绾的注意,睿王妃见苏绾穿着骑装,也好奇的问:“四弟妹是准备骑马?” 苏绾苦笑,她这分明是被云禛摆了一道,却不好明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笑道:“许久未骑马,也不知骑术生疏了没有,想藉此机会练练。” “那便去吧,”睿王妃一指马场,“我可不爱这个,就不陪你了。” 苏绾应了声,硬着头皮往马场去,云葭跟在她身后叫道:“四嫂,我去换身衣服就来,你等等我。” 她跑丢了 凤宠凰妻,她跑丢了 场中的烈马早已被牵回马厩,苏绾向着场边的马厩走去,马夫和侍从见胤王妃来了,立刻恭顺地迎上来。ai悫鹉琻 碧痕跟在苏绾身后,对侍从道:“胤王妃想骑马,劳烦找一匹温顺听话的母马。” 机灵的马夫牵来一匹通体发亮的枣红色母马,这马看着个头比其他的马小一些,性子看上去也温顺,苏绾很是满意。 好不容易爬上马背,苏绾确定了自己不会骑马的事实,马夫向苏绾讲了些要领,苏绾便驾驭着小红马在马场骝圈子。 云葭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苏绾骑着一匹矮小的红马小心翼翼的沿着马场绕圈子。 内侍牵来云葭常骑的那匹白马,一看就是匹良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温顺的舔着云葭掌中的麦子,亲昵的跟在云葭身后。 “四嫂,你这样骑马太没意思了,我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苏绾犹豫了,“七妹,我才刚学会骑马,不敢跑那么远。” 云葭上了白马潇洒的在场中跑了两圈,准确的停在苏绾面前,“四嫂,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苏绾被她骑马时的洒脱快意吸引,想着自己已经掌握了骑术的要领,便大着胆子答应了,却仍不忘嘱咐碧痕,“殿下回来就说我和七公主骑马去了,不用担心。” 碧痕知道苏绾不会骑术,有些担心拦着不让她去,云葭一瞪眼,“没上没下的丫头!敢拦着四嫂?” 苏绾怕云葭会打碧痕,忙弯下腰推开碧痕,跟着云葭策马而去。 云葭没有带她往树林去,而是沿着林子的边缘一路向东而去。一开始,她顾忌苏绾骑术生疏,不敢骑太快,渐渐的,她看苏绾好几次都超过了她,便彻底放下心,一夹马肚驾驭着她的白马飞速向前。 苏绾心里苦不堪言,之前苦追云葭的白马已经很辛苦,现在她又加快了步伐,不知她这匹小红马能不能追上。 眼前的景物在飞速地向后退,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烈烈强风将她的发丝打乱,原本梳得纹丝不乱的发髻也松散下来,一支素银发簪也掉了,她都没来得及去捡。 她趴在马背上,牢牢盯着前方的云葭,手中紧握着缰绳,粗糙的边缘渐渐刺入皮肉,她也浑然不觉。 小红马很争气,一直步步紧跟着云葭的白马,始终保持着一丈的距离,但是苏绾到底是初学,渐渐得支持不住了,喘着气唤着云葭,让她停下来。 云葭很不情愿地拉紧缰绳,控制着白马渐渐停下来,苏绾喘着粗气追上来,连连摇头,“七妹,我们歇会再走吧。” 云葭俏眼圆瞪,很不甘愿地甩着手里的马鞭,“四嫂,原来你的骑术不佳,那刚才就别跟着我出来嘛。” 苏绾尴尬地笑了,“我没想到七妹会骑这么远,以为就只在这附近逛逛。” 云葭哼了一声,“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我是想去海边来着。” “海边?” “再向东去就能到达陇海了。” 云葭一挥手,马鞭直指前方,“我今天一定要去海边,四嫂你若是还撑得住,那就跟我一起来,若是觉得不行就调头回去吧。” “你一个人去?不行不行。”苏绾连连摇头,她怎么能让云葭一个人跑那么远。 云葭大眼一转,勾了勾唇角,一扬鞭狠狠地打在苏绾的马背上,扬声道:“那便跟我一起来吧。” 小红马吃痛,突然发力向前冲,苏绾不备,差点被掀下马来,连忙伏下身抱住马脖子,吓得紧紧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绾只觉得小红马的速度在减慢,以为已经到了目的地,便睁开眼,可立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四周哪里还有云葭的影子,茫茫芦苇一眼望不到头,她迷路了。 苏绾坐在马背上茫然四顾,日头已西斜,芦苇丛在微风下飘飘荡荡,竟然有种萧瑟的悲怆。天地这么大,她却只能禁锢在那一方小小的世界中,何等悲哀。 日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长发披散,消瘦的肩膀颓丧地垮下来,不知该何去何从。 苏绾从马背上滑下来,小红马不安地来回踱着,苏绾脚一软,坐在了地上。四周皆是比她还高的芦苇丛,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寂寥,苏绾环住酸软的双腿,又委屈 又心烦,嘤嘤的哭了起来。 寻找 凤宠凰妻,寻找 暮色渐浓,斜阳西下将马场中的人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碧痕站在马场,遥望着东北方向,隆隆马蹄声传来,眼看着皇帝已经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凯旋,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ai悫鹉琻 趁着众人热热闹闹地下马整装,碧痕找到云禛跟他说了苏绾还未归的事,最后还补了句:“王妃压根不会骑马。” 云禛双眉紧蹙,拉住正准备离去的风羽,“你随我出去一趟。” 风羽见云禛表情凝重,心头一凛,立时翻身上马,墨色长发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斜飞入鬓的桃花眼微眯,盯着云禛不动。 云禛候着皇帝一行离开,这才不动声色地对风羽说:“云葭带苏绾出去骑马至今未归,你跟我一起去找找。” 风羽会意,微一点头,“可知她们方向?” 云禛沉吟道:“小七总念叨着要去看海,应该是往东去了。” 风羽和云禛边说边驾驭着坐骑在马场溜达,直到出了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地向东面疾驰而去。 两人的速度并不快,边行边找一路向东,半个时辰后便到了陇海边,他们沿着海边分头找,果然在海滩边见到了骑着白马的云葭。 见到云禛和风羽,云葭并不是很惊讶,她撇撇嘴,很不高兴地说:“真不好玩,你们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没等云禛发话,云葭娇嗔道:“是不是四嫂告诉你们我在这儿?” 云禛冷着脸,俊眉深锁,哑着嗓子问道:“你四嫂在哪儿?” 云葭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不是四嫂告诉你们的?你们没见到她?” 云禛盯着云葭许久,也不回答她,只又问了一遍:“你四嫂在哪儿?” “殿下,您吓着七公主了,”风羽见云禛表情不豫,忙上前安慰云葭,“七公主没事就好,敢问公主可知王妃在哪里?” 云葭委屈地撇撇嘴,“我怎么知道她在哪儿?她骑术那么烂就别跟着我出来嘛,原本她都一直跟在我后面,谁知道等我到了海边才发现她没跟上来。” 风羽见云禛的脸又冷了几分,连忙劝道:“殿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王妃,我先护送公主回去,再回来跟您一起找王妃。” 云禛点点头,看了眼云葭披散的长发和凌乱的衣衫,又摇头,“我送她回去吧,你先在这附近找找,若是找到王妃便在我们来时的那条路上等我。” 风羽点头,策马沿着海岸向南寻找,云禛这才冷声对云葭道:“趁父皇还没发现,快随我回去。” 说罢,他便调转马头向来路飞奔,云葭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策马追了上去。 风羽目送两人渐行渐远,不禁低叹声摇了摇头,早听说这位皇室的七公主任性妄为、肆意乖张,谁都不放在眼里,看来唯一能治她的也唯有胤王。 风羽顺着海滩向南找了很久,眼看天色渐暗,他的心里也暗暗焦急,若是天黑前还找不到苏绾,这事便会闹大,皇帝也必然会知晓。 她想逃离这里 凤宠凰妻,她想逃离这里 正当他焦急万分的时候,似乎在一片寂静中听到一点哭声,那哭声哀婉凄怨,在这荒郊野岭听来格外瘆人。ai悫鹉琻 风羽策马奔去,果然在一片芦苇丛中找到了坐在地上的苏绾,她哭得伤心万分,全然没注意有人接近她,直到一双大手覆上她的肩头,她才惊地跳起来。 “风羽大哥?”泪眼婆娑中,她看清来人,颇为意外。 风羽有些尴尬地望着她,“你没事吧?” 苏绾抹了把眼泪,摇摇头,“没事,就是小红马跑了,我腿软走不动路。” 苏绾哭得梨花带雨,白希脸颊上尤留着两行泪痕,红肿的双眼看来格外楚楚动人。 风羽毫不犹豫地弯腰,一把将她拉上马背圈入怀中,低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马速度很快,苏绾侧坐在风羽身前,被他圈在怀中,僵着脊背一动都不敢动,风声呼呼拂过,吹的脸有些麻木,眼泪很快就吹干了,脸上冰凉一片。 风羽的肩很宽,胸膛看上去宽厚可靠,苏绾一手压住肆意飞散的长发,一手轻轻环上风羽的腰,脸颊靠上了他的胸膛,肆虐的狂风小了很多,苏绾缓缓闭上双眼,感觉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风羽低头看了眼怀中缩成一团的苏绾,驾驭着坐骑跃上海边山崖上的一块巨石便停下来。 “到了。” 苏绾睁开眼,立刻被眼前景色惊呆了,一望无际的海面浪涛汹涌,如血残阳将海面染成血红,崖下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泛起滚滚白沫,阵阵海浪发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苏绾坐直身体,凝视着面前的海面出神,风羽静静地坐在她身后不出声。 “这个山崖真适合殉情,掉下去必定尸骨无存,找都找不回来。” 苏绾落寞的神情风羽看不见,但他依然能感觉到苏绾的无奈。 “风羽大哥可知我为何会失忆?” 风羽沉吟片刻:“略有耳闻。” 苏绾自嘲道:“你都知道的事,整个相府却独独瞒着我一个,所有人对我坠崖之事闭口不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风羽大哥,你认识我多年,可知道些什么?” 风羽心中猛的抽痛,低头看向身前的人,明明从小就认识,可不知为何,他却蓦然生出陌生的感觉,从前那个娇气任性的苏绾,那个对他冷眼相待脾气暴躁的苏绾,在失忆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知道她的迷惘和困惑,更知道她失忆后的无助,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老实的摇头,“我知道这事已是你失忆之后了,至于你为何会坠崖一事,我并不清楚。” 苏绾转头看着他,挺直的鼻梁,狭长的桃花眼微眯,他卸下了所有防备,眼中写满了真挚。她不知道失忆前自己和风羽是什么关系,只是莫名地信任他,莫名地想要依赖他。 “风羽大哥,你……带我走吧。” 苏绾突然有了离开这一切的冲动,不管是谁、不管去哪里,只要能离开现在的一切,她都愿意。 只可惜,风羽似乎没听见她的后半句话,一个巨浪扑来,发出震耳巨响,将她的声音淹没在浪涛中。 风羽依然微皱着双眉,似在等她的后半句话。 苏绾张了张嘴,最终苦笑着摇头,她不得不放弃这个荒诞的念头,做回那个逆来顺受的胤王妃。 风羽低头注视着苏绾绝望的容颜,心里就像突然缺了一角似的,呼呼地漏着寒风。他伸手将苏绾拢在胸前,什么也不说,只是这么虚抱着,就像这样便能为她抵御掉所有的不快与委屈。 苏绾低叹口气,靠上风羽的胸膛,“风羽大哥,谢谢你。” 波涛汹涌的海边,苏绾的心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良久,风羽轻拍苏绾的后背,松开拢着她的手,低声说:“我带你回去。” 苏绾点头,风羽调转马头步下山崖,刚转过岩石便见到不远处云禛正骑着红马缓缓而来。 见两人同乘一骑,他也没说话,只淡淡瞥了眼风羽,策马上前一把搂过苏绾的腰,将她捞到自己身前。 倒是风羽说了声:“天就要黑了,快些回去吧。”淡淡话音散入风中,人却已经策马飞奔而去。 云禛骑马跟上,颠簸中一手护着苏绾不让她掉下马背,苏绾抬头看他,残阳下他的下巴紧绷,淡漠的表情更冷了几分,微蹙的双眉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只能尴尬地沉默着。 云禛直视前方,突然发问:“你可有受伤?” 苏绾忙回答:“没有。” “今日之事,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云禛的话冷硬不带一丝温度,苏绾的心中一颤,不知云禛话里的意思为何,只好偏了头不说话,云禛也未多言,两人沉默了一路。 温柔对待 凤宠凰妻,温柔对待 回到马场,云禛扶苏绾下马,暮色中有个白色身影站在场边望着他们,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云葭,见到苏绾回来,她怯生生的叫了声:“四哥。ai悫鹉琻” 云禛瞧都不瞧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云葭尴尬的追上几步,终究不敢再缠上去。 苏绾跟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云葭回望她,突然怒道:“我才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四哥会跟我置气,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走丢的?想要离间我们兄妹的感情?亏我之前还觉得你不错,原来是我看错你了。” “云葭!” 尚未走远的云禛爆喝一声,走回云葭面前:“父皇在前头设宴,你最好现在就过去,等晚宴结束我自会来找你。” 云葭还待狡辩,被云禛冷冷地一瞥,便不敢再说话了,只好委屈的撇撇嘴,扶着侍女的手去前堂赴宴。 苏绾白白挨了云葭一通训,胸口堵着一口气,吞不下也吐不出来,眼眶酸涩无比她却只能忍着,再委屈她也不想在云禛面前流泪,因为他不喜。 苏绾脚步虚浮,只想回自己院子睡一觉,哪知才踏出一步便跪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云禛看了眼跌坐地上的苏绾,到底心里不忍,将她打横抱起,苏绾无力地挣扎,被云禛瞪了一眼,“你还有力气走?” 苏绾放弃了,柔顺地靠在云禛怀中,心痛到麻木便不再觉得痛,厚脸皮的事做多了也就成为自然,况且这人本来就是他的夫君。 将苏绾抱至床榻,云禛唤来碧痕为她洗漱,“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前堂晚宴露个脸,一会就回来。” “好。” 云禛又看了看她,这才转身离开。 洗漱完毕躺上床,苏绾这才觉得浑身酸痛不已,尤其是两条腿,更是酸痛的不像是自己的一样,很快她便坠入睡梦中,可是她睡的不踏实,只打了个盹又醒了过来,睁开眼满室清辉,向南的格窗开着,月色如水般倾泻下来,像笼着两团白烟。 苏绾将手探入月色,大半截手臂裸露在外,臂上的玉镯垂下来,冰冷的套在手腕上,让苏绾不由打了个寒噤。 “北地夜寒露重,小心着凉。” 清润的男声响起,让苏绾吓了一跳,阴影中原本坐着的人站起身踏入月色中,莹白月光将他一袭玉色宽袖长袍笼上一层莹白烟色,他的长发只简单的用一根银绳束起垂在身后,背着光走向苏绾,高大身形将月色全部遮去,尖、挺的鼻尖和下巴隐在暗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苏绾望着他一步步走近,声音有些抖:“殿下在那里坐了多久?” 云禛在苏绾床沿坐下,借着月色能看清他的侧脸,下巴扬起好看的弧度,是苏绾喜欢的样子,鬼使神差般,苏绾伸手用纤细指尖触上他的下巴,柔嫩食指沿着他下巴的弧度一路油走,直接触上他的脸颊。 苏绾没有喝酒,却有点微醺的感觉,许是这月色太过柔美让人心醉,也让人放下所有的心防,苏绾就这么凝视着云禛清澈的双眸,柔荑覆上他微凉脸颊。 你再不睡,我不保证自己还能这么君子 凤宠凰妻,你再不睡,我不保证自己还能这么君子 她看到云禛原本明澈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继而被柔情覆盖,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云禛对她露出温柔的眼神,那温柔虽也是淡淡的,却让苏绾不自觉陷入其中,难以自拔,若是他能永远这般温柔地看她,该多好。ai悫鹉琻 云禛任由苏绾轻抚着他的脸,眼中的防备已完全卸下,心中软的像是塌了一块,柔得要滴出水来。 月色中苏绾的脸格外温柔淡雅,红嫩双唇微启,似是做着无声的邀请,云禛一低头,轻柔的吻住了她的双唇,苏绾的一颗心倏的收紧了,一双手无力的搭在他肩头,被动的回应着云禛的吻,他的吻时轻时重,直吻的她快透不过气才放开。 苏绾大口的吸着气,浑身无力的瘫软着,一只手还搭在云禛的腰际,脸上火烧似的连耳朵都红透了。 云禛凝视苏绾娇媚容颜,毫不掩饰自己眼底如墨一般浓得化不开的*,低头轻嗅苏绾的脖颈,丝丝香甜沁人心脾,忍不住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吻着她细嫩的耳垂和脖子。 苏绾莫名觉得心慌,呆呆凝视着帐定,一颗心突突直跳,大婚至今云禛都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她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进展了,却没料到云禛现在会将她搂的这样紧。 虽然这对他们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可真临到这一刻苏绾心里却还是荒凉一片,因为她知云禛对她并无半分感情,他不过是在行使夫权。这样想着,心里的激越和悸动也渐渐平息下来,侧首望向屋中冷月,一颗心渐渐地比月色还冷上几分。 突然眼前一黑,云禛侧躺在她身侧挡住了她的视线,抬眼处对上一对清明双眼,暗色下越加冷寂淡泊。 苏绾怔住,“殿下?” 云禛不答,掀开苏绾身侧的被子躺了进来,寒气袭来让苏绾瑟缩了下,望着云禛的动作,苏绾更加疑惑,不禁拥被坐起,迟疑了半刻方才指着床边的藤榻道:“殿下,那里也可以睡。” 云禛连看都不看,将脱下的外衣随手扔到那张藤榻上,顺手将苏绾拉下来,瞥她一眼,又为她将被子盖好,闷声道:“这是我的床。” 苏绾语塞,裹在被子里万分紧张,只觉得姿势越来越僵硬,想了半晌挣扎着要起身把床让给他,自己去睡藤榻,却被云禛一把连被子一起搂住,热烫的气息吹在她耳后,“你再不睡,我不保证自己还能这么君子。” 苏绾顿时一僵,不敢再动,云禛闷笑一声,调整了自己的睡姿,将手横搭在她腰上,只一会便睡着了。 北地的春天白日里虽然晒却不甚炎热,晚上却凉似入秋,料峭寒风依然凛冽,苏绾这几天都睡不踏实,此时背后靠着一具温暖身躯,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暖了起来,可怜苏绾被云禛这么搂住,姿势僵硬无比却始终不敢动弹,连背心都开始冒汗,好不容易捱到天快亮时才朦胧睡去,连云禛几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苏绾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荡,心跳越发快 凤宠凰妻,苏绾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荡,心跳越发快 等苏绾彻底转醒,已是第二日的晌午,睁开眼便是一室阳光寂静无声,苏绾躺在床上静静舒了口气,这才推被起身。ai悫鹉琻 听到她的声响,碧痕忙开门进来伺候她洗漱,苏绾随口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 “什么!”苏绾惊叫,她居然睡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叫醒我?” “王爷走时吩咐不得打扰王妃休息,就连七公主来了也不敢叫醒您。” 苏绾一怔,“七公主来了?人呢?来了多久了?” “公主巳时便来了。” 听到这里苏绾便急了,只随意将长发一束披在身后,连外裳都没穿便急匆匆的赶去正堂,只这一露面,她便顿住,堂上坐着的不止云葭一人,云禛和云贤也陪坐她身边,连向来独来独往的风羽也站在堂前,正仰头看那棵高大的枣树,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到苏绾装扮也是一怔。 苏绾暗自叫苦,她原以为只有云葭一人在,又想着她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不想让她再等便匆忙出来见她,哪知堂上居然坐了这么多人,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这时云禛已经看见了她,起身迎了上来,云葭、云贤也都站了起来,见苏绾穿着素洁襦裙,不施脂粉的模样颇为惊讶 苏绾苦笑着上前行礼:“见过五殿下、七公主、雅安侯,苏绾出来的仓促,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云葭已经上前将苏绾拉到桌前坐下,向她低低一福,“四嫂,云葭给你赔不是来了,昨日我并不知道你不会骑马,硬拉着你与我同行,最后还把你一个人丢下,让大家担心了,四嫂对不起。” 云葭说得又快又干脆,最后她又很快福了一福,站在苏绾面前低头不语。 苏绾忙请她在面前坐下,轻拍她的手臂安慰道:“无妨,是我自己太自不量力了,硬是跟着你去骑马,你别生我的气才好。” 云葭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见云禛没有责罚她,苏绾也没有怪她,立刻松了口气,上前一把拉住苏绾的手:“四嫂,明天开始我陪你骑马,一定让你骑术大增。” 苏绾脸色都变了,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多谢七公主美意,苏绾愚钝,恐怕会让公主失望。” 一直坐在桌边没有说话的云禛突然开了口:“学会骑马也好。” “是啊四嫂,”云贤也在一边帮腔,“我们兄弟五人中,四哥的骑术是最好的,所以作为胤王妃,骑术也不能太差是不是?你看大嫂,虽然不喜欢骑马,可其实她的骑术不错,甚至在云葭之上,四嫂你可不能被她比了去。” 苏绾被说得汗颜,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抬头见风羽正望着她,眼底闪过一抹忧色,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云葭见苏绾答应,拉着云贤欢欢喜喜的跑了,风羽也随他们一起告退,唯有云禛,仍云淡风轻的坐在堂上品着茶,他穿着一袭霜白大袖长袍,乌发用玉冠束起,面色沉寂清淡,修长手指抚摸着桌上茶杯,斜斜看了苏绾一眼。 苏绾坐到他身边,“殿下今日不用陪皇上狩猎?” 云禛薄唇微抿,竟是逸出一抹淡笑:“连着两日狩猎,父皇身体恐怕吃不消吧?” 苏绾这才反应过来昨天皇帝方狩猎设宴过,这两日都该休息整顿,想来是自己睡糊涂了,连日期都搞不清,不由吐了吐舌头。 她的小动作都被云禛看在眼里,一抹笑容由心底漾出,连着眼底都有了些笑意,他低头打量了下苏绾,问道:“王妃身子可是康复了?要不要现在便去马场?” 苏绾吓的连连摇头,“我的腿还酸着,明日,明日再去吧。”说罢她便起身告退,急匆匆跑回屋里去,她知道骑马恐怕是逃不掉了,既然说好明日再练,能逃的一日是一日。 她走的那样急那样快,丝毫没有注意到云禛那眼底闪过的一抹暖色,只一瞬便又恢复了清明淡薄。 接下来的几天,苏绾过的颇为辛苦,那匹将她跑丢的小红马早被找了回来,她便骑着小红马被云葭和云贤押着练习骑术,渐渐的也掌握了些门道,和小红马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某日练习时皇帝正好见到,一时高兴便将小红马赏给了她,这让苏绾着实高兴了好一阵,毕竟这是她切切实实拥有的东西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唯一让她不太爽快的便是云禛每日都与她同塌而眠,虽然他什么都不做,只是与她同睡一张床上,却也让苏绾紧张了好几天,苏绾不太明白云禛的意图,这尴尬的夫妻关系,让她在心底憋闷了很久。 只是下意识中,她觉得两人的关系在渐渐靠近,若说之前在王府中她与云禛之间属于相敬如“冰”的话,现在应该算冰霜融化,渐渐有了些暖意,云禛对她也不再冷若冰霜,偶尔收起淡漠的面容,脸上的表情也多了些,素白的锦袍,淡青的衣襟,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总是让苏绾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荡,心跳越发快。 别回头连自己的院子都不认识了 凤宠凰妻,别回头连自己的院子都不认识了 皇帝带领众人在北地一番扬威后,终于决定回京,苏绾前几日练习骑术辛苦非常,一上马车便歪在角落睡着了,云禛见她毫不防备的在他面前睡着,心底不由一软,将她抱过枕在自己腿上,拉过绒毯为她御寒,半抱着她靠着车厢看书。ai悫鹉琻 苏绾这一觉睡的香甜,醒来才发现自己睡在云禛怀中,一手一脚还压在他身上,连忙爬起来却是将云禛吵醒了。 苏绾歉然:“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无妨,”云禛也坐起身,动了动僵直的手臂,撩开车帘向外看了眼。 苏绾下意识的看过去,车外一片乌黑,不远处有点点亮光,明黄色大帐隐约可见,苏绾这才意识到车子已经停下了,应该是在这里驻扎,她立刻跳了起来,“你怎么不去睡大帐?” 云禛斜斜瞥她一眼,淡然道:“你趴在我身上睡的死沉,怎么叫都不醒。” 苏绾连耳根都要烧起来,“我,我······”结巴了半天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云禛也没多言,起身下了马车,反手将苏绾抱了下来。 朗齐立刻迎了上来,“殿下,可是要去帐中休息。” 云禛将苏绾放下,跟着朗齐走了,苏绾怔在原地,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跟上,云禛转身轻笑:“王妃可是还要睡在马车上?” 苏绾似被戳到痛脚,立刻跟在云禛身后进了一顶鸦青帐,帐中敞亮无比,四周的灯烛让帐中暖意一片,碧痕正带着两个小丫鬟在屏风后整理被褥,见云禛和苏绾进来便上前行礼,伺候了两人洗漱过后便带人退下了。 苏绾光着脚站在厚实的地毯上,看着帐中唯一的床范愁,难道云禛决定从此以后便一直与她同床共枕了不成?即便是同床,那么大的床就不能铺两床被子吗? 苏绾没头没脑的在帐中搜罗另外的被子,被云禛一把拦住,“大半夜的你要作甚?” 苏绾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什么,睡觉。” 她爬上床,往床里缩了缩,只盖着被子的一角,等云禛躺进被子后,这才一点点将身体缩进被子,云禛知她畏寒,便将被子往她那里让着,苏绾突然转过身面对他,低声说:“殿下,明日便回永安城了吗?” 云禛低低应了声。 苏绾迟疑着,终于问道:“回到王府,殿下也会像今日这般与苏绾同睡一床吗?” “你不喜欢?” “不是,”苏绾下意识否认,却意识到自己的话会被误会,忙解释道:“殿下与苏绾是夫妻,同睡也是在理,只是苏绾在府中独自一人住习惯了,况且殿下府中并不单单只有苏绾屋中才有床。” “你在怨我?”云禛眉心微微蹙起,望着苏绾的眼神也冷了两分。 苏绾垂眸,盯着他衣襟上的暗色蔓草纹,低叹一声:“苏绾不敢。” 云禛清明双眸盯着苏绾,过了许久才说:“我还欠你一杯合卺酒。” 苏绾猛的抬头,望向云禛的眼热烈而欣喜,“你居然还记得。” 云禛眼底闪过一抹痛色,缓缓闭上眼,将苏绾轻搂在身前,“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苏绾便在激荡与欣慰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收拾完毕继续赶路,傍晚时分抵达了永安城,马车载着苏绾直接回了胤王府,行走在熟悉的庭院中,苏绾长长的舒了口气,一切又要回归到原来的样子,只是她的心境却有了些不同的变化,这变化连苏绾自己都说不明白,只觉得原本有些压抑的胤王府也变得敞亮起来。 郁嫂带着众人将苏绾迎进屋,吩咐丫鬟打水洗漱,又是传膳,清漓也跑来陪苏绾一起用餐,见着她苏绾心里沉了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清漓缠着苏绾讲这一路上的见闻,直讲得她面露疲态方才罢休,走到门口她又突然折回来,“姐姐没发现这府里有些不同吗?” 苏绾疑惑的环顾四周,莫名其妙的摇头。 清漓叹了口气,“姐姐今日好好休息吧,明天可得好好的逛逛这王府,别回头连自己的院子都不认识了。” 苏绾心中奇怪,却顶不住困倦,胡乱的点点头将清漓打发走,倒在床上一觉到天亮。 姐姐的一颗心玩野了 凤宠凰妻,姐姐的一颗心玩野了 苏绾起床后才发现,云禛前晚并没有睡在她房里,不由呼出一口气,换来碧痕洗漱,郁嫂便唤人送来了早点。ai悫鹉琻 仲春时分的早晨空气很清爽,苏绾站在廊前深吸口气,却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的屋子位于整个王府的中线上,堂屋前有片池塘,假山小桥搭配得玲珑精致,院子里只单单种了一棵红枫,她大婚那日红枫正艳,绚丽的色姿让苏绾惊叹不已。 可如今,那红枫哪里去了?原本种红枫的地方露出一个坑洞,其后便是一览无余的游廊和院墙,光秃秃的甚是难看。 苏绾蓦然想到昨天清漓临走时说的话,叫来郁嫂问话,郁嫂瞥了眼院角,二话不说便跪在地上:“奴婢办事不力,请王妃责罚。” 苏绾:“郁嫂请起,这事想来与郁嫂无关,何来责罚一说?那坑里再种棵别的填上就是了,你起来吧。” 郁嫂垂着头不肯起来,仍笔挺的跪在苏绾面前,苏绾见拉不动她,只得转身回屋里用早点去了,任由郁嫂在廊下跪着。 落英随在苏绾身边伺候她用膳,见郁嫂跪着于心不忍,悄悄向苏绾解释:“这事不能怪郁嫂,是那文卿早就看中咱们院子里的枫树,殿下和王妃前脚刚走,她便来找郁嫂要把那棵树搬走,郁嫂怎么可能同意,她缠了郁嫂好多天,那天正好宫里来人找郁嫂问话,郁嫂进宫伺候清妃娘娘去了,一直到申时才回来,文卿便趁郁嫂不在,闹着府里的花匠把那棵树挖走了,临了还说反正殿下也不住这院子,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景致。” 苏绾一口粥梗在喉咙里咽不下又吐不出,灌了两口茶勉强吞下,她吩咐落英将郁嫂扶起来,无奈郁嫂怎么都不肯动,直直的跪在原地,苏绾坐不下去,出门去找清漓。 屏退众人后,苏绾叹了口气,“我现在才算明白你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清漓正在窗边长案上临帖子,听了她的话放下笔走过来,“这事确实怨不得郁嫂,实在是那个文卿太跋扈了。” 苏绾总是下意识在清漓面前放松情绪,不由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我也知道文卿太过嚣张,可又能怎样?” 清漓转着手中的一柄银妆刀,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可要我去给她点苦头尝尝?” “别胡闹!”苏绾忙按下她的手,“我不想因为这点事闹的王府鸡飞狗跳,郁嫂今天故意跪在我院子里,我便只好跑出来了。” 清漓明眸流转,一手握着银妆刀轻敲桌案,“郁嫂到底为何要这样?” 苏绾苦笑,“这一切都要等殿下回来才知晓了。” 说到这里,苏绾又是一声长叹,“还是在外面好,一回到王府就要面对闹心的事,真讨厌。” 清漓看着苏绾脸上生动的表情有些怔愣,过了许久才道:“姐姐的一颗心玩野了,什么时候也带我出去玩玩?” 苏绾歪着头微笑着看她,不再说话。 傍晚时分苏绾回到院子里,郁嫂还在廊下跪着,昏暗的暮光中,她的脊背挺的笔直,苏绾看着都心疼,却没办法说服她起来,只好越过她回到屋子。 郁嫂跪了一天,王府里的日常却依然井然有序,正要传晚膳时,前头传话王爷要在王妃屋里用餐,苏绾只好再命人多备了两个菜,又走到郁嫂身边柔声道:“殿下就要来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当面跟他说,先起来好不好?” 郁嫂抬头看了苏绾一眼,淡然道:“王妃心意奴婢明白,奴婢甘愿受罚,王妃不要再心软了。” 合欢 凤宠凰妻,合欢 苏绾无奈,只好回到桌边,看着碧痕和落英布置餐桌,不一会云禛便到了,见到门前跪着的郁嫂,他似乎毫不意外,什么都没问,越过郁嫂便进门,坐在桌边接了碧痕递上的热手巾擦手。ai悫鹉琻 苏绾小心翼翼的打量云禛,这十几日与云禛同吃同睡,虽然云禛脸上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苏绾却渐渐摸清了他的一些脾气,见他此刻一脸淡然,清冷双眸低垂,不见一丝温度,苏绾也有些迟疑,不知他到底怎么想。 一顿饭吃的有些沉闷,苏绾讷讷的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撤下晚膳上了香茗,她也没想到个主意。 倒是云禛却突然开口了,“郁嫂治府不力,杖责二十,自去自省堂行刑。” 苏绾一惊:“殿下……” 郁嫂在门外磕了头,却是对苏绾说:“谢王妃责罚。”说罢便领命而去。 苏绾站在原地看的惊骇不已,一扭头云禛却还在悠然的喝茶,一口气有点吐不出来,坐着闷声不响。 云禛淡淡瞥她一眼,放下手中茶盏,对苏绾说:“今日辛苦了,王妃还是早些安置吧。” 苏绾起身正要送云禛出去,却见他唤来碧痕为他洗漱更衣,惊道:“殿下今日要睡这里?” “难不成你要我一直睡书房?” 云禛的话让苏绾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会一直睡书房,嘀咕道:“不是还有文卿在么?” 云禛也不理他,梳洗完毕进入内室打量一番,这是他自大婚后第一次踏入这间内室,见小小的两间屋子布置的简单精致,不由点点头,见到窗前案上的古琴,他的神情一滞,想起当初听到苏绾弹的那曲《凤凰于飞》,心底又涌起一丝细细的疼。 苏绾进门见云禛站在窗前发呆,也不好意思叫他,直接脱鞋上床,裹着被子缩进床里面。云禛也掀开被子躺进来,却不躺下,靠着床头沉默不语。 黛紫轻纱像烟雾般笼着雕花大床的四面,透进一点明明灭灭的光亮,朦胧而迤逦,缃色的缎面百子被,隐隐有沉水香与零陵香萦绕鼻端,是苏绾身上惯有的味道,却带着她特有的芬芳,触发着他的感官。 看来他冷落她的这段日子,她也一样过得很好。 云禛转身将苏绾拢在胸前,感觉到她的身躯明显一僵,过了许久才缓缓放松下来。 “下月初五便是端午节了,届时父皇会在宫中设宴,可要与我同去?”见苏绾不说话,云禛继续自语:“城中的川溪江上会有龙舟比赛,父皇会亲临与民同乐,你不想去看看?” “我要去。”苏绾转过身面对云禛,绯红脸颊似一副旖旎画卷。 云禛不由叹口气,“今日之事难为你了。” 苏绾见他主动提起这事,也不好回避,“不妨事,明日我让郁嫂重新种棵树把坑填上。” 云禛不禁轻笑,“你想种什么?” “殿下喜欢什么?”苏绾反问。 云禛低头望着她:“我看合欢花开的热闹喜人,名字也好听,不如种上两株合欢可好?” 合欢?苏绾微微皱眉却点头,“一切都听殿下安排。” 见苏绾的神情自若安适,面皮微微泛红,云禛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失望,到底在失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心底隐隐有些怅然若失。 谢罪 凤宠凰妻,谢罪 第二天,云禛照例是一大早就要进宫的,苏绾还睡着,云禛也没叫醒她,碧痕带着落英进来的时候,苏绾蜷缩在床上睡的正香。ai悫鹉琻 天还没有亮,屋里的烛火明灭闪烁,屋外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云禛在暗色中看了眼院角的坑,又回头看了眼纱帐后影影绰绰的身影便走了。 苏绾一直睡到巳时才醒,才刚起身,落英便跟着碧痕进来了,刚放下水盆她便说:“文卿姑娘一大早就跪在了院门口,奴婢们见王妃还睡着,不敢来打扰。” 苏绾手上一顿,“她来跪什么?” “想来是向王妃请罪来了,”落英站在苏绾身后为她梳着长发,碧痕整理着床铺,整理完毕站在床边有些不解的皱了下眉头。 苏绾轻抚着长发,这个文卿想必是听说昨夜云禛处罚了郁嫂,抹不开面子来表个态的,云禛昨夜歇在她屋里,想来文卿也一时弄不明白云禛的态度如何。 苏绾换了衣服,抚平衣襟扶着碧痕的手走了出去,出了内院踏上回廊,堂前的那个坑还在,离坑不远的池边,跪着一个绿色身影,远远看去楚楚可怜,不时拿着帕子在抹眼泪。 苏绾直向文卿走去,到了她面前站住,“文卿姑娘为何跪在此处?” 文卿抬头见是苏绾,一抹眼泪敛神道:“文卿来向王妃请罪。” 苏绾一挑眉:“姑娘何罪之有?” 文卿的脸上哭得梨花带雨,一张娇艳的脸庞楚楚动人,“文卿不该未知会王妃一声,便带人移走院中的苗木,文卿亦只是想给王爷一个惊喜,却不料弄巧成拙。” “哦?”苏绾扬起尾音,“如何个惊喜法?” 文卿仰起脸看着苏绾,见她略施薄妆的脸上一片宁静,平淡无波的眼中看不出一丝情绪,一时有些犹豫,“这个,只因王爷喜爱听文卿抚琴,文卿想着在枫树下为王爷弹奏一曲,而文卿院中并无红枫,所以才想着在王妃院中移一棵来,等王爷从北地回来便可为他弹奏。” 苏绾默不作声的看着文卿,突然开口问:“文卿姑娘可还看中我院子里的东西?今日一并拿去吧。” 文卿未料苏绾会这么说,惊道:“王妃恕罪,文卿来自教坊,对王府中规矩实在知之甚少,有僭越之处还请王妃恕罪。” “文卿姑娘言重了,”苏绾一副无辜的表情,将地上的文卿扶了起来,“一棵枫树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横竖都是在府里,在哪个院子都是一样的。” 她放开文卿转身,“来人,送文卿姑娘回院子,跪了一早上回去好生歇着。” 没等文卿出声,苏绾便回了堂屋,郁嫂早带着侍从摆开了桌子伺候苏绾吃早点,苏绾看了眼郁嫂的身板问道:“郁嫂,你还好吗?” 郁嫂忙福了福,“谢王妃关心,奴婢没事。” 苏绾点点头,“那便好,麻烦郁嫂帮我整理下从北地带回的东西,一会我要去趟相府。” 郁嫂请了安出去,苏绾用过早点,踱步去了清漓的屋子,拉着她一块回娘家去。 邂逅 凤宠凰妻,邂逅 刚出了二门上,便见朗齐迎了上来,憨笑着给苏绾请安,“王妃是要出门吗?” 苏绾微笑点头,“你不去殿下跟前,候在这儿做什么?” “殿下吩咐,王妃若要出门朗齐必须跟着。ai悫鹉琻” 苏绾没有拒绝,带着朗齐一起出门,马车出了王府前的街巷,拐上了朱雀街,过几日便是端午,沿街的商铺家家门前装饰着菖蒲、艾草,奔跑而过的垂髫小儿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到了相府,朗齐上前拍门,门房见是王妃回来忙着人送信进去,老管家匆忙的跑出来将苏绾迎了进去。 苏相上朝还未回府,苏云和苏源俩都出门去了并不在家,苏绾见了大夫人,又跟二夫人三夫人见了礼,将北地带回的礼物分发下去,大夫人又是谢礼又是抹眼泪,苏绾陪着她说了会话也便告辞了。 朗齐以为苏绾要回王府,正要招呼马车,苏绾却摆摆手:“朗齐,我要去走走,你打发马车先回去吧。” 朗齐有些为难,“王妃,街上人多嘈杂,恐怕不太安全。” “有你在,怕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清漓总算开口了,还不忘向苏绾俏皮的挤挤眼。 朗齐无法,只得吩咐马车先回王府,向郁嫂告知苏绾的去想,便跟着苏绾绕过朱雀街,沿着川溪江一路回王府。 因为端午节时会举行龙舟大赛,各州县都选拔了龙舟高手进京参赛,又因着端午那日皇帝会亲临赛场,各龙舟队都想好好表现,所以川溪江上此刻一片欢腾,各个龙舟队都赶着最后的时日加紧演练。 “姐姐,这儿可真热闹,”清漓似是第一次见到川溪江,望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兴奋不已。 苏绾笑着,其实这一切对她来说也算是陌生的,她的记忆只有半年多的时间,醒来后也并不曾见过端午龙舟的热闹场面。 两人带着朗齐沿江边缓步向前,江堤边种了许多绿柳春花,此刻正值盛放,嫩绿柳枝映着江面的热闹,直看的人心境也渐渐明朗起来。 苏绾出了江堤,在堤边的商铺流连,正待进一家书画店,却被人叫住了:“绾绾。” 苏绾回头,见苏源正一脸笑容的望着她,甚是惊喜:“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源两步上前便要给苏绾行礼,被苏绾一把拉住,“二哥,出门在外虚礼便免了吧。” 苏源凝视着苏绾,唇边是忍不住的笑意:“我刚回府便听说你来过,管家说你是步行回去的,我便想着来找找,会不会追上你,果然被我遇上了。” 苏绾自失忆后对这位二哥颇为依赖,两人不需多加言语便默契非常,便与他相视一笑,一同漫步街头。 “绾绾,你在王府过的好吗?”苏源侧头打量苏绾,总觉得这个妹妹比出嫁前更沉寂了。 苏绾微笑点头,“我挺好的,二哥不用为我担心,胤王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 先前听说苏相为苏源在神策军中谋了个主簿,苏绾还未恭喜他,此际便抬头看向苏源,“二哥当上主簿了,绾绾恭喜二哥。” 苏源有些不自在的挠挠头,“虚职而已,大哥进了礼部,爹非要给我也谋上一官半职,可我读书一向不如大哥,爹便给我按了这个职位。” “既去了便好好干,我看好二哥。”苏绾站住,笑盈盈的看着苏源,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关切和自豪,让苏源不觉心中激荡,一时似有了万千豪情,就算为了这个妹子也要干出一番大事来。 苏绾和苏源又走了一段路,前面远远跑来王府中的几个家丁,想来是郁嫂久等苏绾不回去,派人来接了,苏绾站住跟苏源告别:“二哥别送了,快回去吧。” 苏源点头,下意识的想摸摸她的头顶,手才伸了一半便被朗齐拦住了,苏源尴尬的僵在原地,苏绾无奈的笑笑,伸手拉住苏源的手,“回去吧二哥,我得了空还会回来。” 苏源这才展开笑颜,向苏绾行了礼正要离开,苏绾又忍不住嘱咐他:“二哥,在神策军中万事小心。” 苏源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说:“放心吧,我明白的。” 苏绾这才安心的望着他离开,随即转身被王府中的人簇拥着回了府里。 -------------------------------------------------------------------------------- 亲们亲们,来给我留言吧,让我知道你们还在看我的文,一个人码字更新好寂寞啊~┭┮﹏┭┮✿ 对不住,连累你了 凤宠凰妻,对不住,连累你了 没过几日端午便到了,依照惯例歇朝一日,云禛不用起那么早,两人辰时起床,洗漱完毕用了早饭,便准备进宫了。ai悫鹉琻 苏绾穿一袭紫色宫装,淡紫的对襟宽袖外衫上绣着繁复的绣球纹,鹅黄色的裹胸绣着精致的鸾鸟,紫色的长裙飘逸曳地。 云禛望着苏绾有些走神,他似乎见到一名十五岁的紫衣少女正款款向她走来,唇边的笑温婉迷人,怔愣间苏绾娉婷地站在云禛面前,低唤一声:“殿下?” 云禛回过神,见苏绾头上的头饰有些简单,便顺手将院中的合欢花采下一朵想要簪在苏绾发间,苏绾微一皱眉,往边上躲了躲,迟疑道:“殿下,不妥。” 云禛似是完全醒过神,望了眼苏绾的发髻又望着手中的合欢花,一时大窘,轻咳一声将花扔掉:“确实不妥,本王冒犯了,王妃不要见怪。” 苏绾笑笑,“无妨,殿下别放在心上。” 云禛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领着苏绾进宫去。 宫中的赐宴向来形式重于内容,苏绾跟着云禛乘马车到了崇明殿,今日皇帝便在此设宴群臣,女眷们则赐宴于皇后的馨元宫。 苏绾与云禛分开后,随着内侍一步步往延熹门去,才走几步便听到有人叫她,“四嫂,等等我。” 苏绾回身,见是云葭在她身后,甚是奇怪,“公主从宫外回来?” 云葭俏眼眯起,笑的天真灿烂,“那个广川国的姬玉公主被症出有了喜脉,皇后娘娘让我去三哥府上看看,让她不用参加今日的赐宴了,好生歇着。” 苏绾见她出了一额头的汗,抽出丝帕想为她擦拭,云葭下意识的躲了下,随后才接过苏绾的帕子自己擦了擦额头。 “公主可是还在怨苏绾?”苏绾状似随意地问她。 云葭吐吐舌头,“四嫂你不知道,四哥罚得我有多凶:抄写‘女诫’一百遍,三个月不许骑马,我自请教你骑马,四哥才把罚抄改为五十遍。” 苏绾扑哧一声笑了,“如此真是对不住了,是四嫂连累了你。” 云葭定定看着她半晌,微叹口气:“算了,是我太任性,四哥罚的也没错。” 两人说着话便已经踏上馨元宫前的玉桥,放眼望去一片艳红,今年京城冬季漫长,到的端午时节晚开的垂丝海棠正是盛放时期,远远望去如娇艳红霞笼在馨元宫四周,瑰丽的馨元宫更添了几分柔美。 两人过了玉桥,便有馨元宫的宫女上前迎接,这是苏绾第一次踏入馨元宫,宽阔的玉阶上,气势恢宏的正殿如白玉雕琢成一般,伫立在高台之上,苏绾随着云葭一起踏上阶梯,见正殿门口站了许多有品阶的命妇,色彩绚丽的宫装让苏绾看花了眼,她们见到云葭便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宫女引着苏绾穿过正殿,来到后亭,苏绾惊讶于这里与正殿截然不同的建筑,四处繁花似锦,小桥流水精致玲珑的小楼,一派江南园林风格。 御临川溪江 凤宠凰妻,御临川溪江 云葭熟门熟路的上了一处临水的雅阁,苏绾见阁内睿王妃、萧王妃已然落座,正中榻上斜靠着一名黄色宫装的妇人,繁复奢华的凤冠压在她的头顶,让她显出了一丝疲态,正靠着软垫闭目歇息。ai悫鹉琻 “娘娘,胤王妃到了。” 站在皇后身后的一名女官轻声提醒,皇后睁开双眼,一双明澈的大眼直直看向苏绾,苏绾忙低身请安行礼,起身后便安静地站在一边。 云葭行过礼后,向皇后说了广川公主的事,皇后微一抬眼,看向坐在桌旁的萧王妃:“如今这广川公主怀了身孕,你在府里一切多照应着点,这可是咱们的第一个孙儿,马虎不得。” 说罢她低叹一声:“胤王妃新婚且不去说她,可你跟睿王成婚多年,怎么到现在还是毫无动静?” 皇后的眼直直向睿王妃看去,凌厉眼神吓的睿王妃赶紧下跪磕头:“母后息怒,是儿臣无用,让母后失望了。” 皇后突然发怒,让一屋子人都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这时内侍忽然来报:清妃与敏妃来了,气氛这才缓了缓,不一会清妃携着敏妃进阁,众人又是一阵请安行礼,好一会才安顿下来。 皇后偏着头依然靠在软垫上,却是一副疲累的样子,闭着双眼不愿再说话,清妃拉着苏绾悄声问她近况,云葭因母妃过世的早,从小便是由清妃抚养,跟清妃也特别亲厚,凑在清妃身边听她与苏绾两人说着家常,三人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皇后微眯着双眼瞧着一个人坐着发愣的睿王妃,又瞥了眼与敏妃说着悄悄话的萧王妃,最后视线落在看着云葭跟清妃撒娇的苏绾身上,许久后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又重新闭上双眼。 过一会有内侍前来通知皇上前头开宴了,皇后这才起身,带着众人去正殿,内命妇进了正殿给皇后妃嫔请安,一一落座后也开了宴。 皇后不喜言辞,自然无人敢多说话,一顿御宴吃的颇为沉闷,苏绾甚至觉得心口堵的难受几欲吐出来。 宴毕皇帝摆架川溪江,众人也得跟随,这种喧闹场面皇后自是不会去的,众命妇退出后,便由品阶高的清妃带着众嫔妃登舟而去。 内廷的水路连着川溪江的支流,楼船从内廷出发可直接抵达龙舟的终点,一大一小两艘楼船便从延熹门出发,浩浩荡荡的向川溪江进发。 睿王妃拉了苏绾陪她坐窗边看街景,苏绾知她心中郁闷,善解人意地拍拍睿王妃的手。 睿王妃眼神飘忽的看向前方硕大的楼船,轻叹:“苏绾,皇家媳妇不好当。” “我明白,大嫂莫要太担心。” “你不明白,苏绾,我不是着急,我是心灰意冷。”睿王妃的脸上有隐隐落寞,一张甜甜圆脸上竟然有几分萧瑟的意味。 “王府里侧妃、妾室不少,可是却一个都没怀上,你说我该不该死心了?” 苏绾一惊,没想到睿王妃会跟她说这些,她看看左右,见无人注意到她们,便轻轻握住睿王妃的手道:“大嫂,子嗣是讲究缘分的,等缘分一到,您和大殿下还愁没子嗣么?” 睿王妃凄然一笑,反手拍拍苏绾的手,看向窗外便不再说话了。 苏绾不好安慰太多,只能聊些别的岔开话题。 他心里却明白,她不是她 凤宠凰妻,他心里却明白,她不是她 转眼川溪江便到了,楼船靠了岸让皇亲国戚后宫妃嫔都下了船,御驾沿着河岸行至早已搭建起来的牌楼上,这里是赛龙舟的终点,亦是龙舟赛场最热闹的地方。ai悫鹉琻 苏绾临窗而望,两岸的江堤上搭起了无数的彩棚,绵延数十里的堤上挤满了盛装的子民,有些人甚至爬上了岸堤的柳树上,只为了占据一个最佳的观赛点。 “端午盛事,你是不是也不记得了?” 低缓清冷的嗓音差点吓到苏绾,她转头见云禛正站在她身边,垂眸微笑:“确实不记得了,所以今日看来格外新鲜。” 云禛与她并肩而站,望向窗外的热闹场面,眸光却毫无焦点,淡漠的脸上缓缓浮现一点暖意,“赛龙舟后王妃可要跟本王出去走走?” 苏绾不假思索便答:“好。” 云禛没想到苏绾答的那么迅速,一时有些怔愣地与她对视,直到三声鼓声响起才将他的注意力放回比赛。 江堤上喧闹异常,加油鼓劲的人简直要把江都吵翻,苏绾有些不适地皱了下眉,她没想到原来赛龙舟是这般锣鼓喧天。 龙舟速度都非常快,七八条龙舟像离弦的箭,直直向终点疾驰而来,最终得胜的那条船是雍州太守推举的,皇帝赐了锦缎、金银,给参赛的所有龙舟队赏赐了应景的过节物品,一场龙舟赛总算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皇帝的御撵摆驾回宫,云禛带着苏绾一起回王府,苏绾换过衣服便去前厅与云禛汇合,云禛换了一身朴实的青衫,收敛了浑身冷硬的线条,书卷气颇浓。 他抬眉打量了眼苏绾的素衣罗裙,微一点头便率先而去,朗齐快步跟上,苏绾带着碧痕也紧跟在身后。 街上依旧热闹非常,云禛步伐虽不快,但人高腿长,一会就走到苏绾前头去了,苏绾在他身后跟的辛苦。 走过王府前的街巷,两人绕上川溪江的江堤,云禛突然站住了,回身向苏绾伸出左手,苏绾不解的望着他,云禛只淡淡道:“街上人多,别走散了。” 苏绾立刻明了,绯红着双颊上前握住他的手,干燥温暖的大掌将她柔荑完全包裹其中,既不太松亦不太紧,苏绾心中微微一跳,垂眼跟着云禛缓步,江堤上彩棚绸铺都还没拆,意犹未尽的子民们都坐在江边聊天休憩。 江畔的风温暖湿润,将云禛的气息吹拂到苏绾鼻端,苏绾不由抬头去看云禛,见他的表情前所未有得随和,唇边有一丝笑意,走起路来腰板挺的笔直。 云禛突然低头,苏绾猝不及防,不及收回视线,被他看了个正着,云禛柔声说:“今日法录寺前有舞狮,我们去看看。” 说罢便牵着苏绾的手随着人群往法录寺去,走的越近,那激扬的锣鼓声便越嘹亮,广场中已经围了一圈人,两只彩狮正在圈中手舞足蹈,随着鼓点的节奏奔突跳跃。 苏绾看不懂舞狮,只随着看个热闹,云禛站在人群之后淡定观望,随后便绕过人群往法录寺去。 路过那个银杏时,苏绾不由多看了几眼,参天古木总是让苏绾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这便是佛缘也不一定。 锣鼓声突然停下了,苏绾探头一看,是法录寺的方丈带着僧人分发菖蒲、粽子,四周民众纷纷上前,将方丈围入其中,更有离得远些的,快步上前争抢。 苏绾冷不防被一个争抢的妇人撞了下,那妇人抢得一串粽子退出包围圈,将苏绾撞了个趔趄,却连句道歉都没有,转身快速离去。 云禛牵着苏绾的手一顿,回身将苏绾扶住,见她仍旧低着头,忙问道:“可是撞疼了?” 苏绾抬起迷蒙双眼,怔愣的叫了声:“四哥。” 云禛顿时惊骇不已,握着苏绾的手站在原地,耳边吵杂的人声仿佛都不存在了,寂寂虚空只有他和苏绾两个人。耳边不断的回响着那个声音,那紫襦长裙的女孩笑得娴静,或娇俏或平静、或娇嗔或期艾一声声叫着他:“四哥。”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性子也极为相似,可是他心里却明白,她不是她。 -------------------------------------------------------------------------------------------- 那个,接到通知,明天要上架了,上架当日会更新2万字啊,以后每天更新量也会很稳定 全文已经完结,也不会很长,要是喜欢的话,就多多支持我吧,谢谢啦!! 小六其人 凤宠凰妻,小六其人 苏绾似是醒悟过来,迟疑着说:“殿下,方才我似乎听到有人叫你四哥,可是听着又不像是七妹的声音,殿下可听见了吗?” 云禛猛然抬头四顾,挤挤挨挨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脸,哪里还会有那个朝思慕念的人?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空想罢了。ai悫鹉琻 他向苏绾摇摇头,轻叹一声,却没有再说话,牵着苏绾的手进了法录寺。 苏绾望着云禛的背影出神,不知哪里说错了话,让云禛原本还算轻松的表情瞬间又沉寂下来,他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疏离的表情。 法录寺里的人倒不是很多,苏绾跟着云禛进了大殿,殿内正中供奉着释迦的泥塑像,宝相庄严,悲悯地看着众生,苏绾站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闭眼默默祷祝。 云禛背着双手站在她身边,看着苏绾的动作久久不能移开视线,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产生困惑,明知道不该在苏绾身上寻找他人的影子,可他总是忍不住这么做。 苏绾放下手睁开眼,见云禛正望着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总觉得跟法录寺很有缘,我以前应该来过这里,看着毫不陌生。” 云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出了大殿,寺前的善举还没结束,还有很多人围着,云禛绕过人群,往东外城走去,苏绾毫不犹豫的跟在他身后。 云禛、苏绾带着朗齐和碧痕穿梭在外城的市井小巷中,这里不同于内城的繁华喧闹,显的安静许多,房屋也低矮许多,更有破败棚屋夹杂其中,一拍萧瑟贫瘠的景象。 云禛熟门熟路的穿街走巷,到了一座甚为破败的矮屋前,朗齐上前敲门,过了许久都不曾有人应门,不禁奇怪:“端午节下,这臭小子不在家里陪着娘亲,不知又跑哪里去了。” 苏绾也好奇的打量,这时从隔壁屋里出来一名妇人,荆钗粗布抱着一个大木盆,见几人站在门口,微微皱眉,“你们找谁?” 朗齐上前询问:“小六不在家?” 那妇人将木盆放下,打量着云禛和苏绾,“你们是他什么人?” “普通朋友,今日过节,来给他送点粽子。”朗齐提着手中的一个网兜,其中是十几个清香四溢的粽子。 许是见几人没有恶意,那妇人长长叹了口气:“你们还不知道吧,秦嫂子昨天晚上没了,今天一早我家男人陪着小六去城外落葬了。” “秦嫂子没了?”朗齐大惊,不安地看了眼云禛,云禛没有说话,只蹙着俊眉若有所思。 苏绾这才想起她和小六的一面之缘,当初也是因为小六才与云禛遇上的,不禁微微心疼:“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那妇人看了苏绾一眼,回答:“这都去了大半天了,应该就快回来了。” 似是验证了她的说法,她刚说完,就瞥见巷子里两个身影,“这不,回来了。” 云禛回头,见小六垂头丧气的跟在一名男子身后,见到他们头也不抬,直接开门进了屋子,那男子跟妇人说了两句话,便进屋去了。 云禛叮嘱苏绾在外面等着,独自一人跟小六进了屋,苏绾不知道云禛都跟他说了什么,不一会便被小六嚎啕大哭的声音吓了一跳,很快云禛便出来了,对朗齐使了个眼色,拉着苏绾离开。 “不等朗齐吗?”苏绾回头瞥了眼那间破屋子,见朗齐正弯腰钻进去,扔了些东西出来。 “我们先回去,他还有事要办。”云禛头都没回,急匆匆向前走。 苏绾只能跟上他,走了一段路后问:“小六没事吧?以后怎么办?” 云禛只淡定地瞥她一眼,疾步向前走,回到王府也直接去了书房,什么话都没再说。 苏绾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没回自己院子而是去找清漓。 清漓正在西厢的院子里打坐,西斜的残阳照进一方小小院落,她正一脸专注地坐在蒲团上,苏绾在院里的一张躺椅上坐下,安静地看她打坐,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你以前有没有在我面前打坐过?” 清漓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盯着苏绾,“你说什么?” 苏绾若有所思地望着青砖地间的淡淡苔痕,“我不记得你以前是不是在我面前打坐过,可是刚刚那情形又很熟悉。” 清漓怔愣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凄然一笑,“你应该是第一次见我打坐的样子。” 苏绾点点头,也就不再说话,只安静地坐着看她,前头忽然传话来,让苏绾去一趟书房,苏绾整了整衣衫,款步往书房去。 让苏绾惊讶的是,小六被郎齐带了回来,正别别扭扭地坐在云禛对面,苏绾上前给云禛请安时,小六便牢牢盯着她的脸。 苏绾也不恼,只淡淡一笑便问云禛:“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云禛一指小六,吩咐道:“这孩子以后就住枇杷园,劳烦王妃多照应。” 苏绾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枇杷园就在自己院子边上,点点头,“我看小六像是读过书的,可要继续请先生?” 云禛表情淡然地瞥她:“一切但凭王妃做主。” “我不要!”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六突然站起来,直直地跪在云禛面前,梗着头直愣愣地瞪着云禛说道:“你答应过会帮我报仇,我不要念书,更不要住什么枇杷园。” 郎齐一掌打在他后脑上,“小六,怎么跟殿下说话呢!” 云禛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起身走到小六面前将他扶起来,对苏绾说:“王妃可否先将枇杷园预备一下,本王稍后便带小六过来。” 苏绾明了云禛定是有事不想让她知道,自出门带着郁嫂准备枇杷园去了。 小六便这样在王府住了下来,渐渐得苏绾才了解到,小六原名秦元茵,家中排行第六,祖上本是官宦人家,因祖父得罪了先祖皇帝即位时最宠爱的左相李同峰而满门获罪,小六那时只有两岁,随母亲一起流放边疆苦寒之地,这一去就是十年,至于他为何会与母亲回京城,又要报什么仇,小六没说,苏绾也没再问。 云禛自小六住进枇杷园后便没再踏进苏绾的屋内,也没向她解释过收留小六的原因,苏绾自然不会主动提起,只一门心思地照顾好小六的饮食起居。 清漓最近时常不见人影,苏绾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总是担着一份心,连带着整个人都恹恹的,有些精神不济。 这日睡了午觉起来,苏绾正坐在园子里望着那株合欢发呆,云葭突然来了,苏绾忙去前头接她,迎进院子里坐下,吩咐碧痕沏上茶。 古朴的官窑青瓷杯,衬着淡得几乎透明的水波,丝丝茶香袅袅飘散,苏绾将细瓷茶杯递到云葭手中:“这‘毫山雪针’是宫里才赐下的,不知道公主可曾尝过?” 云葭摇头,“我不会品茶,父皇总是说我牛嚼牡丹,浪费了好茶,所以从来就不会给我那些,倒是四哥很喜欢喝茶,跟父皇也时常聊些茶经,所以父皇有了好茶都会给四哥送来些。” 苏绾羞赧一笑:“原来是占了殿下的光,苏绾见识浅薄,让公主笑话了。” 云葭大大咧咧地喝了一口茶,俏容上神采飞扬,脆声道:“四嫂,我今日来是想问你,四哥生辰府里打算怎么过?” 苏绾一愣,“殿下生辰?什么时候?” 云葭瞪大双眼惊道:“四哥生辰你居然不知道?” 苏绾的神情黯了黯,成婚前她便忘了所有的事,稀里糊涂地嫁进王府这么多时间,却连自己夫君的生辰八字都没搞清楚,实在是惭愧。 云葭想起苏绾曾经失忆,忙安慰她,“我也不记得四哥生辰,还是那日端午龙舟赛时跟清妃娘娘闲聊时说起的,四哥生辰是五月十七。” 苏绾“啊”了一声,秀眉紧蹙,“那便只有七天了。” 云葭点点头,“所以我才想来府里问问,准备怎么给四哥过,往年四哥都是进宫跟清妃娘娘一起吃碗面,简简单单就过了个生日。今年四哥大婚了,应该会不一样吧?” 苏绾一时没了主意,转头让碧痕去请郁嫂过来,郁嫂一时也没有主意,自从胤王开府以来,每年生日都不曾在府里过,郁嫂也只是在生辰早上为他准备一碗面而已。 苏绾一时有些头疼,送走了云葭后,郁嫂一直跟着她到内堂:“王妃可有什么主意了?” 苏绾茫然摇头,“等殿下回来后问问他有什么打算吧?” 傍晚的时候,云禛回来直接去了枇杷园,这几日苏绾让郁嫂给小六请了个先生,云禛每日都要检查小六的功课,苏绾想了想便直接去枇杷园找他。 枇杷园是一个安静的院子,穿过与回廊相接的海棠花洞门,不大的园子里种了十来棵枇杷树,此时正是果实成熟的时候,金黄色的果实压满枝头,看上去金灿灿一片甚是富足。 小园深处是一幢两层的小楼,楼下只放了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又摆了两盆月季,夕阳透过万字纹窗格透进来,撒入室内一片黯淡的光。 苏绾穿过堂屋正待踏上楼梯,听到堂屋后的小园里有动静,抬头一看云禛正带着小六在院里扎马步,苏绾不由站住脚观看。 绚丽夕阳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背对着她站的很稳,长长的投影看上去安静和谐,苏绾不出声抿唇含笑望着他们,直到小六支持不住,“哎呦”叫了一声,软在了地上。 云禛只转头瞥他一眼,冷然道:“时辰还未到,继续蹲。” 转头见,云禛已经见到苏绾,等小六重新站好,云禛拍拍身上的浮尘,敛了心神向苏绾走去。 “殿下可要用膳?”苏绾见云禛额头有些汗,便顺手递上自己的帕子。 云禛迟疑了下,接过帕子拭汗,他看了眼小六有些发抖的腿,回头对苏绾道:“让郁嫂开饭,你也在这里吃吧。” 饭食很快就准备好了,楼下的堂屋也点了灯,明晃晃的亮堂了许多,苏绾、云禛和小六三人坐在桌边,气氛有些沉闷。 苏绾夹了筷芙蓉鸡片到小六碗里,看他吃的很香,不觉莞尔。 “再过七日便是殿下生辰,殿下可有安排?” 云禛想了想,“那日下朝后会去母后宫中陪她吃面,之后便没有安排了。” 苏绾问:“可要请五弟和七妹一起来府中庆祝,毕竟这是你大婚后第一个生日。” 云禛继续吃饭头都没抬:“一切都听王妃安排。” 云禛平淡的反应让苏绾有些意兴阑珊,便淡淡一笑不再提这事。 隔天苏绾便让郁嫂去送帖子,又吩咐府中打扫装扮,务必在十七这日焕然一新。 贵客到 凤宠凰妻,贵客到 五月十七这日,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天气愈发得热,已渐渐有了暑意,苏绾隔夜睡得不踏实,便起了个大早,带着碧痕缓步踱出院子,她将云禛的寿宴摆在最北面的远香阁,那里三面环水凉风送爽,临水还有个宽大的平台,隔着荷花池便是卧云亭,被临时搭成了个戏台,郁嫂请了京里最有名的闫家班来府里唱戏。ai悫鹉琻 苏绾坐在远香阁中,望着外面的荷花池发呆,层层叠叠的荷叶翠绿青葱,枝枝荷花亭亭玉立,含苞待放,日光下似笼着一层白烟,婀娜娉婷。 郁嫂领着丫鬟在远香阁中忙碌着,见苏绾懒洋洋的坐着也没去打扰她,快正午时,清漓过来找苏绾,拉着她回院子一起用午膳,她见苏绾房中一角放着一个绣架,惊喜道:“姐姐,你想起来怎么绣花了吗?” 苏绾回头瞥了眼绣架,淡淡摇头,“没有,我握着针线,怎么都想不起该怎么下针,所以那架上仍然是空布一块。” 清漓忙安慰她:“无妨,姐姐总会想起来的,既如此,姐姐可是想好送什么礼物给姐夫了吗?” 苏绾茫然摇头,“我不知道该送什么,殿下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那你便把自己送给他吧,”清漓双眸一亮,拍了拍手,“我听府里的丫鬟说,姐姐和姐夫成婚那么久都没有圆房?” 苏绾的双颊霎时嫣红,她瞪着清漓,结结巴巴道:“你,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么打听这个?真不害臊!不对,这是谁在府里乱嚼舌根,一点规矩都没有,看我不狠狠教训她一顿。” 望着苏绾羞红的容颜,清漓心中却越来越沉重,看这样子,苏绾已经对云禛动了情、乱了心,若真到了苏相与云禛决裂那一天,她不知道苏绾会做何选择,想必会痛苦万分吧。 “姐姐,保护好自己,”清漓突然握住苏绾的手,让苏绾有些不知所措,她摸摸清漓的额头,满脸担忧,“清漓,你今日是怎么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清漓松开手,起身将屋门关上,回身静静地看着苏绾。 苏绾被她看得心里别扭,轻咳一声端起茶杯喝茶,清漓明亮的嗓音却幽幽传来:“相爷吩咐可以行动了。” 苏绾的动作霎时僵住:“什么行动?” 清漓站在苏绾面前,直直望着她变的惨白的柔美面庞,心中有些不忍:“相爷让你摸清楚王爷的心思,尽量拉拢王爷支持萧王,若王爷不从······” 苏绾握紧茶杯,双手微微颤抖,父亲在朝中势力颇广,与萧王的母舅户部侍郎卿季昌化过往甚密,是以在众皇子中他支持的是萧王,她明白若云禛处于父亲的对立面会是何种难堪的境地,苏绾只是不明白,既然他支持萧王,又为何要将自己嫁给云禛。 “姐姐?”清漓轻声唤她,“你没事吧?” 苏绾回神,抿一口茶压下心头凄惶,向清漓微微一笑,“难怪你这些天都不见人影,原来是被父亲唤去了,回头你告诉他,一切我皆心中有数。” 清漓望着她许久,才长长舒了口气,“我知道姐姐心里疑惑,我也有疑惑,只是相爷不说,我不敢多问,若姐姐想不明白,还是亲自去问问相爷吧。” 苏绾点头,面上已恢复一片沉静,她起身整整衣裙,向清漓嫣然一笑:“时候不早了,陪我早些去远香阁准备吧。” 清漓点头,随苏绾缓步向远香阁去,其实此时才刚申时,离酉时开宴还早,她不知道苏绾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明明是万般疑问毫无头绪,她的容上也只是淡淡的,没有表露出一分一毫,只是不知为何,看着苏绾纤细的身影,清漓总能感觉到一丝悲凉。 远香阁早已被郁嫂布置停当,临水的平台上,呈品字形摆着三张宽大八仙桌,桌上时令瓜果、各式糕点摆得热热闹闹。 阁中是两张大圆桌,碗筷杯盏已经摆放妥当,为着照应宾客的口味,郁嫂请了“金樽轩”的大厨来府中掌勺,此刻桌上已经摆了几盘预先制作好的凉菜,红红绿绿的看上去花团锦簇,甚是漂亮。 苏绾望着这一切,突然兴味索然,临水的轩窗全部敞开着,窗下的矮架上应景地放着几盆白芍,夕照下花枝舒展,花朵肆意绽放,莹白纷嫩、纯洁无暇。 怔愣间,苏绾听到郁嫂说王爷回来了,正在往她院子里去,便提裙快步往回走。 进了院门就见云禛站在回廊下,望着那株合欢树发呆,穿着一袭青色长衫的身姿显的格外颀长,苏绾走进两步看他,侧脸线条分明冷毅傲然,有种出尘于世外的淡漠。 “殿下。”苏绾轻轻唤他,生怕会吵到他。 云禛回头淡淡看她,唇边泛起一抹疏离的笑容,“今日劳烦王妃操持。” 苏绾摇头,“殿下开心绾绾就满足了。” 云禛一双清透双眼将苏绾上下打量一番,突然说道:“今日王妃准备穿这身衣裳待客?” 苏绾随着他的视线看看自己身上碧色短襦长裙,有些不明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云禛轻咳一声,面皮居然隐隐泛红,“上次见你穿的紫色宫装便很不错。” “宫装,”苏绾有些迟疑,今日只是家宴,穿宫装会不会太隆重,正犹豫的当口云禛突然说:“本王鲁莽,王妃不用放在心上,时辰不早了,本王先去远香阁。” 苏绾想了想,叫住云禛:“殿下请留步,待绾绾换过衣衫与殿下一起去远香阁可好?” 云禛的神情略略缓和下来,向苏绾点点头。 苏绾带着碧痕进了内室,碧痕将衣橱打开,有些犯难,“王妃真的要穿殿下说的那袭宫装?” 苏绾轻叹,“不知殿下怎么还会记得我穿过的紫色宫装,殿下可是喜欢紫色?” 碧痕一脸疑惑:“殿下偏爱素色衣衫,白色或青色是他常穿的,没听说他喜欢紫色,王妃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文卿姑娘似乎很喜欢紫色衣裳。” 苏绾摸着衣裳的手顿了下,心底有些微微泛苦,碧痕手中是一整套的宫服,苏绾只取了那条紫色的长裙,将裹胸换成白色底绣金色团花的那件,外披白色绣金线花纹的月桂纱大袖衫,虽然简单却不着痕迹地显露着闺秀的大气。 苏绾梳了一个简单的随云髻,发上只简单簪了一枚珠钗,她踏出屋外,见云禛已经站在合欢树下等她,便上前唤了声:“殿下。” 云禛望向她,眼中有一抹惊艳,更多的是黯然与疼惜,苏绾看不明白他眼中的深意,只能含笑不语,云禛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微侧了头,将手中一朵合欢花簪到苏绾的发间,轻声道:“发髻有些简单,簪朵花更喜庆些。” 苏绾没有拒绝,静静垂头让云禛簪上花朵,向他柔声道:“谢殿下赐花。” 云禛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轻咳一声率先出了院子。 尚未走到远香阁,便已听到卧云亭里传来的檀板声,伶人依依呀呀地唱着曲子,苏绾抬头看了眼云禛侧颜,沉声道:“今日寿宴,我还邀请了文卿姑娘。” 云禛似是一点都不意外,只点点头,不出声。 苏绾咬了咬下唇,继续说:“文卿姑娘说给殿下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让殿下拭目以待。” 云禛“哦”了一声,低头来看苏绾,苏绾却已经低下头看着地上铺着的砖石纹样,暮色中垂着头露出一截莹白脖颈,鼻端隐约有白檀香萦绕,带着她特有的芬芳,让云禛有些凌乱无章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 苏绾的委屈与低落他都看在眼里,莫名觉得心中一疼,身体已经先于他行动,他轻轻牵起苏绾的手与她缓步向前。 苏绾有些惊喜的抬头看他,“殿下。” 云禛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牵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带着她进了远香阁。 云葭与云贤已经到了,正和清漓坐在一起说话,见云禛和苏绾进来,纷纷起身过来行礼,云葭一把拉过苏绾,兴奋道:“四嫂,你怎么想到请闫家班来?我最爱便是闫家班的谢老板,他的一出《凤凰俦》红遍京城,要想请他来可是不容易呢!” 苏绾淡笑道:“这都是殿下面子大,听说给胤王过寿,谢老板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四嫂,我听说今日府上膳房掌勺之人是从金樽轩请来的?”云贤看了眼桌上的凉菜,喜上眉梢。 云葭也喜地合不拢嘴,“四嫂,我原先还在跟五哥说,不知今日四哥府上会吃什么,担心回去会吃不饱,看来今日我可以大快朵颐一番,不用回去补食了。” 云禛被他们逗得绷不住也笑了,“原来往ri你们在我府里吃饭回去都会补食,那下次就不留你们吃饭了,省得回去再补。” 正说着话,睿王、萧王到了,云禛和苏绾忙出去迎接,睿王今日一身宝蓝常服,器宇轩昂的样子,身边的睿王妃看着倒是有些憔悴,一袭绯色裙装衬得她的脸更黯淡了几分。 萧王一身缃色衣衫,手中摇着一柄折扇,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风雅,萧王妃也是粉衣襦裙,佳人,配萧王的打扮倒真是一对璧人。 这是苏绾第一次仔细打量睿王和萧王,特别是萧王,苏绾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身量比睿王高,却不如云禛,气质温和随意,谦逊有礼进退得体,不管跟谁说话,都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在座的皇家子女各个容貌出色,相比之下睿王的相貌是最不起眼的,虽然在笑着,眼中却有丝令人不易察觉的阴沉,看了令人不舒服。苏绾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会选择萧王,为何萧王在朝中呼声会那么高,这么八面玲珑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 “六哥怎么还没来?”云葭看了眼窗外天色,不禁抱怨,“再不来,这满桌的菜都不香了。” “七妹稍安勿躁,六弟稍后就到,”萧王合上折扇,轻拍云葭肩膀,刁蛮的云葭也只是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来了,来了,”云贤看到窗外的人影,不觉笑出了声,“六弟居然把贵客请来了。” 始终是我亏欠了你 凤宠凰妻,始终是我亏欠了你 众人看向门口,六皇子云泽急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赤色身影,只一眼苏绾便知,是风羽来了。ai悫鹉琻 众人又是一番寒暄客套,苏绾不住地看着风羽,自从那日在马场分别,她便不曾见过风羽,只隐约听云禛提过,风羽回铭剑山庄看他师父,是以端午时也未见到他的身影。 见众人落座后,郁嫂便吩咐上酒菜,卧云亭中伶人的唱词格外热闹,因是家宴,大家也不再讲究礼数,就像普通人家的兄弟聚会一般,喝酒聊天品尝着金樽轩大厨的手艺,一顿饭吃的也别有风味。 饭闭,云葭和云贤又吵着喝茶消食,众人便移步屋前平台,苏绾这才跟风羽说上了话,他站在窗前那株白芍前,看着窗外月色下的水面,苏绾站到他身边跟他打招呼他也未回头。 “风羽大哥,好久未见。” 风羽轻笑一声:“是啊,好久未见了,王妃近日过的可好?” 苏绾见风羽终于转头看她,便向他灿然一笑:“多谢风羽大哥惦记,绾绾很好。” “很好吗?”风羽看一眼窗外正坐下品茶的人,“很好那便好。” 烛影摇晃,风羽未束起的长发披在肩头,晚风掠过,有几缕吹到苏绾脸上,鼻端便闻到了一股清爽干净的味道。 苏绾的脸微红,月色下秀丽面容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不知该跟风羽说什么才好,便伸手一指窗外,“风羽大哥去喝杯茶,听听红遍永安城的谢老板唱的曲子。” 风羽略一低头,赤色衣角飘然而过,绕过苏绾先一步出了平台,苏绾有些失望,只得跟着出了平台,坐到云葭身边。 “四嫂快看,谢老板出来了。”云葭兴奋地拍拍苏绾的手臂,对台上的谢老板赞不绝口。 戏班子唱的曲子无非是讲些公子小姐的情爱故事,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人冲破层层阻碍终于修得良缘,只不过这出《凤凰俦》更为惊奇些,还有小姐还魂代嫁,公子寻找旧爱的戏码,是以云葭看得格外入迷。 苏绾一向不爱这些,靠着椅背听戏,眼睛却瞟向前方那一桌,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云禛的背影,薄薄的锦袍下,他宽厚的脊背挺得笔直,傲然雍容,可苏绾却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寥萦绕在他四周。 苏绾心底低叹一声,垂头看着桌上,白玉壶中是六弟云泽特地从宫中取来的佳酿“琳琅沁”,上口绵软醇香,品尝时有淡淡果香,一层层香味在舌尖绽放,有琳琅满目之喻。 苏绾小口啜着“琳琅沁”,听着台上谢老板或高亢或低柔的唱腔,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疼,望着云禛的眼也不觉怔忡。 谢老板一曲唱罢,扭着身段向在座各位请了安,便下去歇息了,苏绾立刻打起精神,她知道文卿的惊喜要来了。 侍女很快清理了卧云亭,端上琴桌和金香鸭,月色朦胧下柔雅白烟四散,一身紫红绡纱罗裙的文卿款款而来,她在琴案前坐下,敛了心神,按上了琴弦,一曲《蝶恋花》娴熟流畅,柔美琴音和着细烟丝丝缕缕,缠上众人心尖。 苏绾一手撑着下巴,斜斜看着亭中那个妩媚娉婷的人影,心里莫名伤怀,连带着酒也多喝了两杯,不一会桌上的一壶“琳琅沁”便见了底。 招手唤来碧痕添酒,坐在她身边的清漓将她落寞神情看了个一清二楚,“姐姐别再喝了,酒喝多了伤身。” 苏绾一笑置之,继续自顾自斟酒。 云葭瞥了眼亭中的文卿,又见苏绾一副借酒浇愁的模样,心里了然,她抬头看了眼云禛,见他望着亭中文卿一副怔忪模样,不由低叹,这四哥怕是又想起了那个魂牵梦萦的人。 文卿一曲弹奏完毕,在袅袅余音中来到众人面前,向着云禛行礼:“文卿祝王爷福寿康宁,愿濯安国万世繁盛、千秋太平。” 银月倾洒,泻下无边清辉,荷池上似笼着一层淡薄白烟,文卿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池边,婀娜身姿竟似瑶池仙子,清雅高洁。 云禛尚未开口,睿王倒是一拍手站了起来,“好,文卿姑娘琴技卓绝、气度不凡,四弟的这位红颜知己果然惊世绝伦。” 云禛忙谦逊着推辞,女眷们的面上颇为尴尬,望向苏绾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怜悯,苏绾却垂着头望着桌上那只白玉壶,心中不住苦笑。 这时久未出声的云葭突然冷哼一声,“旧闻文卿姑娘才貌双绝,今日看来不过如此,这‘清音阁’花魁之名居然不实。” 云禛皱了双眉,原本线条柔和的脸上冷了两分,“小七,皇兄面前休得胡言乱语。” 云葭似极不服气,一把挽住苏绾胳膊,震得她杯中的酒溅出几滴:“四哥觉得我说错了?这文卿论相貌论琴技皆比不上四嫂,她凭什么独占花魁之名?” 苏绾抬起迷蒙双眼,瞧了瞧云葭,“公主此言差异,放眼整个永安城,才貌比文卿姑娘绝艳的确有存在,但是‘清音阁’中能与文卿姑娘匹敌的,倒真是没有,所以文卿姑娘这‘清音阁’花魁该是当之无愧的。” 说罢,她悠闲地饮完杯中的酒,酡红醉眼眼波流转,含媚轻笑一声:“然则,公主是想让绾绾去‘清音阁’与文卿姑娘争夺那花魁之名?” 云葭“噗”一声笑出来,众女眷的脸上神情也皆缓和下来,倒是文卿的一张媚颜黑了个彻底,连云禛脸上也冷峻无比。 睿王被萧王拉着饮酒,云贤和云泽缠着风羽询问丰都武林大会的详情,席上重新热闹起来,文卿却突然一跺脚一扭腰跑了出去。 睿王喝得不少,见文卿跑了,红着脸有些大舌头地催促云禛,“美人生气了,四弟快去安慰安慰你这红颜知己。” 云禛坐下喝了杯茶,淡定地说:“不用了。” 苏绾喝得醉眼朦胧,望向云禛的眼也带了浓浓醉意,隔了那么远,她只看到云禛的侧面,却看到云禛唇边似是一抹浅笑,她疑心自己看错,待看得更清楚些,他唇边的笑早已没了踪影。 苏绾有些头大,知道自己是喝多了,所以方才才会那么肆意的发泄心中不满,故意给文卿难堪,心里爽则爽矣,却莫名还有丝怅然在其中,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饶是之前云禛对文卿千般宠爱万般疼惜,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依然漠不关心,她很难想象若是有一天她触及了云禛的利益,他是否也会对她弃如敝履。 苏绾看云禛和睿王、萧王喝的正欢畅,估摸着该是很久都没像今日这般相聚聊天了,酒席一时半会还散不了,便摇摇晃晃地起身,跟睿王妃、萧王妃和云葭告了个退,打算回屋休息一下。 碧痕扶着她出了远香阁,苏绾心中烦闷想透透气,打发碧痕去给她准备醒酒汤,自己一个人沿着荷塘缓缓前行,待离得听不到吵闹的丝竹声,苏绾扶着荷塘边一株桃树站住,知道酒劲上头了,两腿酸软不已。 她喘口气正待继续往前走,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她便被人打横抱了起来,靠进了温暖臂弯,熟悉的气息盈鼻,她一颗慌乱的心跳的更乱。 “殿下怎会在此?不去陪着皇兄吗?” “王妃醉酒,本王怎么可能不来瞧瞧。”云禛的语气中似带了笑,抱着苏绾大踏步回了她的院子,将她在内室放下。 苏绾趴在桌上,媚眼如丝打量着云禛,他接过碧痕递来的醒酒汤放到一边,将碧痕打发了出去,亲自绞了湿帕子来给她擦脸。 温热的湿帕子在脸上轻柔拂过,似最暖人心的春风吹拂,苏绾趴在桌上不动,舒服地眯起了眼。 云禛双手撑着桌沿,居高临下地望着苏绾沉醉的表情,哑声道:“王妃若是觉得好些了,可要跟本王喝一杯酒?” 苏绾闻言笑得开怀,抬头看向云禛的双眼晶亮,她略带豪迈地拍拍桌子,“来,今日便喝个不醉不归,殿下想喝什么酒,让碧痕取来便是。” 云禛直直地望进苏绾眼底,淡淡笑着:“合卺酒。” 苏绾的脸瞬间通红,她尴尬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讪讪地低头,结结巴巴道:“殿下怎么想到喝这个。” 碧痕这时敲门进来,双手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盘上放着两只做成卺状的小巧翠玉杯,杯柄用红线系着一个同心结,苏绾认出正是她大婚当日摆在新房桌上的那对,心中一恸。 碧痕将托盘放下,盘中另有一盏碧玉壶,绿色壶身极薄,隐约能见到壶中的酒液,却不是清澈的“琳琅沁”。 碧痕含笑瞥了眼苏绾,识趣地为他们关上门,苏绾被碧痕那一眼看的有些心惊,她似明白了些什么,又似笼在迷雾中浑浑噩噩不清不楚。 云禛亲执碧玉壶,斟满两只玉杯,酒液似血却澄明清澈,盛在玉杯中红绿相映,似一汪夺目璀璨的红宝石,分外妖娆。 “这是西夷今岁朝贡的‘殷遂’酒,用西夷特产的三种红果一起酿造,经过多番工序,才得来那么一坛清澈见底却红艳如血的酒,今天进宫与母妃庆生,母妃将皇上赏赐的‘殷遂’赠与我,嘱我回府与王妃同饮。” 苏绾双眸微眯,细细打量着盘中艳色四溢的酒盏,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清甜果香,苏绾舔了舔嘴唇,抬眸道:“这酒闻着着实诱人,只不知味道如何。” 云禛轻笑,坐到苏绾身边,示意她与自己同时端起酒杯,“大婚之日未完成的仪式,今日便补上吧,始终是我亏欠了你的。” 时断时续春宵情浓 凤宠凰妻,时断时续*情浓 苏绾听了眼眶一热,忙垂眸随他一起擎着酒杯,缓缓送到唇边,杯柄上系着的同心结展开,在杯间的丝线上荡漾,一杯酒喝完,那同心结依然完整,不动丝毫。ai悫鹉琻 云禛与苏绾坐的极近,云禛身上有她熟悉的白檀香,她不知是她自己身上的,还是云禛身上的,亦或许是云禛沾染了她身上的味道。 思及此,苏绾的脸更红了几分,一颗心跳的飞快,这“殷遂”酒虽然上口绵软香甜,可现在看来后劲却是极为霸道强劲的,她才喝了那么一小杯,现在已然有些晕了。 “王妃可要安置了?”云禛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苏绾耳边,又激得她一阵轻颤,心底荡起丝丝奇妙的感觉。 苏绾醉眼朦胧的望向云禛,眸中一片潋滟水色,迷蒙娇羞,她一侧头靠进了云禛怀中,柔若无骨依附着他,任由他带着倒入床帐。 云禛嘴边噙着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苏绾一副醉得人事不省的模样,让云禛有些想笑,本想今天借着酒兴还苏绾一个洞房花烛,未曾想苏绾会喝的那么醉。 他为苏绾脱衣盖被,正打算离去,手却被苏绾拉住了,却见苏绾正睁着双眼怯生生的望着他:“殿下,不要走。” 云禛心中蓦地一荡,突然俯身欺上她娇嫩欲滴的双唇,唇齿纠缠酒香四溢。 苏绾唇中逸出的一声叮咛犹如一把火焰,彻底点燃了云禛已然滚烫的身体,苏绾闭上双眸,娇喘着任由云禛侵占、纠缠,渐渐迷醉深深沉沦。 红烛摇曳,微光似笼着一层薄纱,将两人纠缠的身姿印上芙蓉帐,云禛微一抬手,将轻烟般的纱帐合拢,彻底拢住苏绾衣衫尽退的曼妙身姿。 云禛望着苏绾的双眼眸色渐深,幽深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讶异,更多的却是疼惜,长指划过她莹白肌肤,带着丝丝热力,引得苏绾娇喘连连。 “绾绾,”云禛似带着叹息低唤 ,让苏绾化成了一湾春水,酸软双手无力攀附在云禛肩头。 云禛终于不再you惑她,将她彻底扣入怀中,轻柔细缓地亲她咬她与她缠绵,发丝纠缠枕香四溢,满室撩人的低喘沉吟,时断时续*情浓。 苏绾自疲累中苏醒时,天还未亮,屋中烛火早已熄灭,月光冷寂撒入窗内一室清辉,透过层层纱帐,那白光似烟如雾反倒让人看不清楚。初夏的夜微寒,苏绾裸露在外的肌肤沁凉一片,身侧却有个火热身躯笼着她,耳边是他平缓的呼吸,厚重有力,热气喷在她颈窝,轻易撩起她心中的悸动。 苏绾定定神,所有感官全部苏醒,这才惊觉浑身酸疼不已,身下更是痛的几近麻木,她勉强转过脸看向身侧,云禛的脸近在咫尺,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面目模糊极难分辨,苏绾伸手轻抚上他的轮廓,闭着眼在心底描画他的模样。 突然柔荑被抓住,苏绾睁眼,暗色中云禛双眸晶亮,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她,那在他脸上肆意油走的纤指正被他捏在手中。 苏绾突然觉得窘迫,不敢再看他澄明双眸,心慌地低下头去。 “什么时辰了?”云禛突然开口,暗哑低沉的嗓音让苏绾心中一荡,脸颊又一片通红。 苏绾转了个身打算撩起纱帐看看,这才意识到薄被下的自己不着片缕,且与同样赤luo的云禛紧紧挨着,吓的赶紧退开一些,远离身畔那火热的身躯。 云禛却长臂一捞,将她重新按进自己怀里,哑着嗓子说:“时辰还早。” 苏绾感觉腰部正抵着团烫热,吓的一动都不敢动,方才的痛楚她还没有忘,让她再承受一次肯定受不了,正担惊受怕着,云禛却没有其他动作,只轻轻搂着苏绾的腰,手指抚摸着她的手臂道:“我有分寸,你放心睡吧。” 他的话让苏绾安心,彻底松了口气,扭了扭腰身窝进云禛怀里,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丝毫没察觉她身后的人被她纤腰扭得脸都绿了,却只能僵着身子任由苏绾调整睡姿,在他身前安心睡去。 云禛环着她瘦削身躯,微一抬头便见她沉睡侧颜,玲珑可爱的耳朵淡白幽香,云禛轻声苦笑,为苏绾将薄被拉上些,继续闭目养神。 等苏绾再次醒来时,日上三竿,白晃晃的日头照进屋子,一片闷热暑气。 云禛早已不在身畔,红色的锦被色泽艳丽,一如苏绾此刻脸上的神采,她起身唤碧痕进来,乖巧的碧痕吩咐人抬来一只装着温水的木桶,又来扶苏绾起床,苏绾浑身酸痛,披上薄纱里衣起身,透薄的衣料遮不住她一身的欢爱痕迹,苏绾有些羞赧,默不作声地扶着碧痕的手浸入水中。 苏绾靠在桶中,长发四散漂在水面,零陵香的气息环绕,苏绾舒服的长叹一声,趴在桶沿看碧痕铺床。 只见碧痕动作利落的搬开被子,将褥单飞快的卷成一团放在边上,又铺上新的。 “好好的你换褥单做什么?”苏绾看了觉得奇怪,这褥单可是她前两日刚换上的,绣着繁复精美的紫阳花。 碧痕瞥了眼那卷成一团的锦缎,语气平常:“那单子弄脏了,奴婢给王妃换条干净的。” 苏绾突然意识到碧痕所谓弄脏是什么意思,脸刷一下涨地通红,窘迫地恨不得钻进水里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碧痕换上新褥单,将旧的那条拿了出去。 屋子里满室湿漉漉的零陵香,苏绾披着一头湿发呆愣地回忆着昨晚,想着想着唇角眉梢都溢出了笑意。 “姐姐,你起了没?” 清漓婉转的嗓音自门外传来,未等苏绾反应过来,人便已推门进来了,苏绾惊得连忙沉进水中,不满地瞪着清漓,“咋咋呼呼的,怎么不先敲门。” 清漓掩唇而笑,“姐姐,你还在这儿沐浴呢,怎么不去看热闹?” 苏绾披衣而起,进了屏风后换完衣服,这才擦着头发出来,“什么热闹?” “文卿姑娘一大早起床,听闻姐夫留宿在姐姐房中,误了今日的早朝,气的将她那把宝贝古琴给摔了。” 清漓悠哉地摇着一柄杏黄团山,打量着坐在妆奁前梳发的苏绾,等侍女将木盆搬出后,她才笑米米地说:“姐姐今日可真是容光焕发,看着竟比以前更为娇美。” 苏绾耳根子一热,忙转过脸一本正经地将头发梳整齐,缓了一缓这才笑骂她:“你今日看着倒是格外开心。” 清漓将一扇格窗推开,迎进满襟热意滚滚的热风,“那个文卿明明没名没分,却在府里肆意张扬,如今看她吃瘪,我自然心里痛快。” 说着她回身深深看一眼苏绾,认真地说:“再则,看到姐姐与姐夫终于琴瑟和鸣,我是替你高兴。” 苏绾莞尔,拉了她的手一起去正堂用午膳,正吃着,便见郁嫂匆匆进来,见到清漓也在,略一迟疑,仍上前对苏绾行礼道:“文卿姑娘收拾了行李要走,奴婢们拦不住。” “呵,”清漓冷笑出声,“她这又是哪一出?” 苏绾秀丽双眉蹙起,只能放下碗筷带着清漓一起去看看。 文卿的院子里,那株秀挺的红枫枝叶耷拉,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让人见了甚是惋惜,苏绾瞥了一眼,跟着郁嫂进屋。 正厅里,文卿正坐在桌边抹着眼泪,桌上放着一个简简单单的粗布包袱,两个丫鬟在她身边苦苦劝着。 见苏绾进门,文卿哭得更凶,眼泪似泉涌一般源源不断,一块绢帕很快便湿漉漉的。 苏绾心底极为厌烦,面上却没法表露出来,只能和颜悦色地问她:“文卿姑娘何事如此伤心?” 她看一眼桌上的包袱,又惊讶问道:“这包袱怎么了?文卿姑娘要离开王府?” 文卿抽噎着说:“文卿自知身践人轻,配不上王爷,只因王爷重情重义不忍见文卿流落烟花之地,才将文卿接入府中,如今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文卿在府中无名无份,不敢继续再耽扰王爷,白白惹人非议。” 苏绾低叹一声:“殿下在文卿姑娘大红之时将姑娘接出‘清音阁’确实有欠考虑,若姑娘执意要走,王府也不会强人所难,郁嫂,吩咐账房支一百两纹银给文卿姑娘,就说是我送给文卿姑娘的。” 见文卿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苏绾心底暗笑,眼底横波流转,风情万种,“我身子不适,不能亲自送一送文卿姑娘,若姑娘安顿下来,不妨差人送个信来报个平安,我也好向殿下交待。” 文卿面色苍白,脸颊泪痕未干,执着绢帕的手微微哆嗦,苏绾又看她一眼,便带着清漓离去,走至门边,她似想起什么,停步回身对文卿说:“姑娘好歹与殿下相识一场,不妨等殿下回府后与殿下告个别再离开也不迟。” 苏绾微一点头,这才毫不迟疑的出去,出了院门在日头下一晒,身形晃了晃险些晕倒。 “姐姐,你没事吧?”清漓连忙扶住苏绾,搀着她在回廊上坐下,用团扇为她扇着风。 清漓悦耳的笑声颇为动听,“姐姐,你刚才有没有看到文卿的脸,实在是精彩,想来她未料到姐姐会同意她离开王府,真是大快人心啊。” 苏绾面色渐渐缓和,望向回廊外的湖面苦笑一声,“大快人心么?我亦只想求个痛快。” 清漓有些不懂,“那姐姐为何又要让文卿见一见姐夫再走?” “她这招以退为进,是做给府里每一个人看的,她始终是殿下的人,她走不走是她的事,殿下允不允是殿下的事,我只是不想再面对这事,所以才将这难题抛给殿下,之前的那番话,只不过是先向殿下表明我的态度而已。” 清漓听完怜惜地望向苏绾,“姐姐受委屈了。” 苏绾拍拍清漓的手,起身回自己屋子,“委屈在所难免,单看你如何让自己宽心。” 傍晚时分云禛回府,文卿果然找去了书房,跟云禛谈了很久,等郁嫂来回禀苏绾时,苏绾已经沐浴完毕准备安寝了。 云禛果然未允文卿离府,苏绾不知云禛向文卿承诺了什么,文卿也不再闹着要离开王府,且之后几日过的颇为安分,轻易不出院子。 苏绾心中刚刚激起的涟漪也渐渐沉寂,她总算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亦明白了云禛的心意。 两人心中皆似有一簇火 凤宠凰妻,两人心中皆似有一簇火 进入六月的天越来越闷热,天上碧蓝无云、骄阳似火,园子里铺地的砖石间被晒得显出道道裂缝,湖水也比往年低了很多,沿岸的莲花竟是连根茎都暴露在外。ai悫鹉琻 久不逢甘霖的大地似是笼在一个大蒸笼里,干燥闷热。各地百姓求神拜佛,道长、法师纷纷开坛作法求雨,旱情却越来越严重,上请朝廷救济赈灾的折子似雪片一般飞到皇帝面前。 旱情最为严重的是雍州,那里地势平坦,一马平川,无河无江无溪流过,所以百姓深受旱灾之苦,过得颇为艰辛。 雍州是西南边陲重地,“西盛五州”之一,处于中原内陆地带与边界的必经要塞,因雍州是云禛封地,且云禛少时在雍州待过,极为熟悉当地民情,他便自请前往赈灾,皇帝允他请命,令云贤与他同行,授命赈灾督查,并督办户部筹备赈灾款项。 众灾民皆翘首企盼着朝廷尽快筹集到资金,早日脱离灾情,可十日过去了,云禛那里毫无动静,就在朝上众说纷纭之时,云禛却突然上折弹劾户部侍郎季昌化:目无法纪,私自挪用国库银两,致使国库亏空,赈灾款项难以筹集。 季家自本朝开国便辅佐在君王身侧,并有三人官拜相国,这季昌化是季家嫡系长子,又是敏妃的哥哥,萧王母舅,在朝中素来行事低调,与人从善,在众臣间人缘极佳,连皇帝亦颇为偏袒,这次向来寡言低调的胤王突然上奏弹劾季昌化,一时震惊朝野,似在平静无波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因朝中有个不成文的陋习,凡官至五品以上官员,用自己的家宅担保便可向国库借款,不论多少没有偿还日期,且担保一说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根本无需出具房契地契。 胤王也不知哪里来的能耐,从户部取走了借款名册,其中季家的名字赫然在目,他将名册一并呈上,皇帝终至盛怒,下旨云禛彻查此事,务必严惩不贷。 这一道圣旨犹如一记惊雷打在朝中众臣的头上,人人岌岌自危,只因这借款一事,面上说是借,其实有借无还,是以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借款者十之*,众人皆担心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名册上。 因云禛负责查处此事,官员们纷纷前来打听胤王办案的行事作风,案情的查处进度,是以向来清静的胤王府忽然门庭若市,每日总有等着求见胤王的人。 云禛这段时间似乎甚是清闲,也不用上朝,整日在府中不出门,不是在书房就是在枇杷园,连带着见苏绾的时间也多了,每日必会陪她一起用晚膳。 苏绾并不清楚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云禛每日这般空闲很不寻常,不无担心地问过他,云禛也只淡淡一笑,让她不用担心,他只是在为雍州赈灾准备。 云禛与云贤两人配合默契,手段高明,一边向皇帝请旨不惜代价和方法尽快筹齐灾款,一边在着人在京中行义举,将皇室中一些空置房屋公开叫卖,邀请朝中众臣参加,筹得善款全部用来赈济灾民。 那些空置房屋的地契极为古怪,只写着一个方位地址,并无具体街巷门牌号,且每一栋的标价都不相同,明眼人一看便明白了,叫卖空置房屋是假,要朝臣吐出欠款是真,那房屋的标价便是每个官员借款的数目。 这其中却独独没有季家的祖宅,皇帝已经诏季昌化谈论了多次,后又罚了他三年俸禄,回季府闭门思过。 皇帝未将季昌化入狱已是隆安浩荡,只因他近日被敏妃唠叨得无法,只能应承敏妃对季家宽恕一些,特地向云禛下了一道旨意,让他一切以灾民为重,若灾款已筹集完毕理当即刻启程。 云禛岂会不懂皇帝的暗示,心中虽然愤懑却只能暗自忍住,看看借款的朝臣已陆续将钱款缴回,灾款也筹集的差不多了,便将一切准备事宜交给云贤处理,自己躲在府中不出门只等着出发。 苏绾知这几日云禛心情不好,有心想要去劝慰他,在府中找了一圈,才知他去了婉丽山房。 这婉丽山房建在湖中的一个小岛上,与外界用一艘石舫相连,因云禛有令不得随意进入山房,所以苏绾自住进王府以来还未去过这个地方。 略一迟疑,她便见到朗齐站在石舫中,便上前询问,朗齐面有难色:“王妃何不自己上去询问?” 苏绾惊奇:“这婉丽山房不是轻易不让人上去的吗?” 朗齐苦笑:“王妃上去也无妨,兴许还能开导开导殿下。” 苏绾点头,朗齐会这么说看来云禛心情确实不太好,绕过朗齐踏上湖中小岛。 迎面便是一道门,上书飘逸俊秀的“婉丽山房”四字,进了门便是一片院子,中间种了棵高大的银杏,院墙四周种满了翠竹,山石堆砌起的回廊回旋向上,层层青翠间露出屋脊飞檐,一派娴静安宁。 苏绾提裙顺着回廊而上,山不高,但是回廊造的很长,苏绾出了一身的汗,站在中间的亭中歇息,这时亭后的屋中突然传来琴音,铮铮琴音如泣如诉,哀婉凄切,苏绾知是云禛在抚琴,却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哀伤到了极点,不忍打扰,站在亭中静静听他弹奏。 一曲完毕,余音低回,苏绾回过神便听到屋中云禛的声音传来:“即来了,那便进来吧。” 苏绾敛了心神,推门进屋,满室清凉,云禛披着发穿一袭长袖白袍微敞着襟口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张琴案,上面搁着一把半旧不新的琴。 苏绾打量了眼屋内陈设,心中一愣,这屋子布置的像姑娘的闺阁,精致玲珑,处处透出清新雅致的气息。 云禛坐在窗边,窗外是一棵茂盛芭蕉,将阳光遮蔽在外,他懒洋洋地斜倚着软垫,看着苏绾的动作。 苏绾有满腹疑问,却只能按捺下,上前跪坐在云禛面前的席垫上,问道:“殿下可定下日期启程?” 云禛点头,“明日便走。” 随着说话的声音,苏绾闻道一股淡淡酒气,再一瞥案旁的矮几上,一壶“琳琅沁”已见了底,苏绾轻叹一声,轻问:“殿下心中是否不快?” 云禛平淡双眸望住苏绾,良久后才摇摇头,“无妨,王妃不必担心。” 苏绾微一咬唇,顿了顿才说:“殿下,饮酒过度则伤身。” 云禛轻笑起身,苏绾上前扶他,与他一起站在窗前。 云禛环绕四周,笑着对苏绾说:“你是第二个踏入这婉丽山房的人。” 苏绾也随他四顾,随口道:“这屋子看着倒想是姑娘家的闺阁。” 云禛低头看她,“你为何会觉得这是姑娘家闺房?” “格局、布置看着有些熟悉,想来应该是姑娘家布置的。” 云禛望着苏绾的脸,仔细打量,过了许久方才点头,“这确实是仿着一位姑娘的闺房来布置的。” 苏绾心里一痛,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她垂下头去低声问:“不知是哪位姑娘能得殿下如此情意。” 云禛放开苏绾,踱至桌前,拿起桌上一方镇纸摩挲,“那姑娘早已不在人世,今日是她的忌日。” 苏绾又是一惊,呐呐的不知该怎么开口,云禛似毫不在意,放下镇纸站到苏绾面前,一手勾起她下巴与她对视:“来找我可有何事?” 苏绾仰头,被他眼中浓浓情意看得心慌,忙偏了眼看向屋中的承尘,轻声道:“文卿姑娘跟着殿下那么久,总该有个名分,殿下不该将人接进府中,却连个名分都不给。” “哦?”云禛音调上扬,“你是来帮文卿讨名分的?” 苏绾不语,脸上的表情却渐渐淡然。 “你可知文卿得了名分,对你是种威胁?” 云禛的话让苏绾心底苦笑,她牵了牵唇角,黯然道:“说实话,我但愿文卿从未进过王府,但事已至此,我再厌恶也没用,殿下的打算我也不敢妄自揣测,但是文卿要长住下去,名分总是该有的,否则不但对文卿姑娘不理,对殿下的名声也不好。” “你在怪我吗?” “苏绾不敢。” 云禛盯着苏绾偏过的脸颊,雪白细嫩的肌肤上一抹绯红,一枚萤石垂坠在脖间微微晃动,晶莹剔透。 云禛忍不住轻咬上去,吻住她细嫩耳垂,苏绾身体一颤,软软地就要往地上去,被云禛一把搂住按在身前。 苏绾伸手搂住云禛腰身,听到他左心口大力的心跳,红得滴血的脸又烫又热,眸子半阖半张,听云禛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绾绾,绾绾。” 苏绾只觉得自己要融化了一般,在云禛怀里化成了水,一颗心飘飘荡荡的似柳絮般不知该在哪里落脚,直到云禛将她抱起放置在床上,她的心才似落了地。 云禛的动作有些粗鲁,将苏绾的衣衫扔的到处都是,一见她莹白肌肤便立刻欺身上来,将苏绾圈在怀中狠狠地亲吻。 苏绾伸手圈住他,抬头与他唇舌纠缠,两人心中皆似有一簇火,都想藉由彼此的身体来得到抚慰与满足。 窗外蝉声绵延,窗内娇喘申银低回曲折,沁凉静谧的屋内,热力渐盛,消磨了这夏日午后的火热时光。 近傍晚时苏绾醒过来,这才惊觉自己一人躺在屋中,里衣已经穿上,云禛却不在身畔,支起酸痛的身体,强撑着将裙衫一件件穿好,这才一步步挪着出了婉丽山房,碧痕已在石舫门口等着,见她出来忙上前搀扶。 苏绾回头看了眼,斜阳中婉丽山房似笼着一层金光,宛如仙境一般,婉丽山房四个字也金灿灿的愈发俊秀。想起云禛在离去前对她说过,文卿名分的事等他回来再议,这婉丽山房她随时都能来,无需忌惮什么。 苏绾心中泛起丝丝甜蜜,连带着脸上也有了笑意,碧痕细心,轻声问:“王妃可是遇到高兴的事了?” 苏绾瞥她一眼,却不回答她:“殿下还在府中吗?” 碧痕摇头,“殿下去了五殿下府中,说是今日便住在五殿下处,明日一同启程。” 苏绾略有些失望,原本想着下厨做两个菜为他践行,他却已早早离开,低叹一声整整衣裙回自己院子。 碧痕又说:“殿下临走时嘱咐,天气炎热,王妃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无趣可找七公主玩耍,若有事可找雅安侯相商,殿下很快便回来了。” 苏绾知道最后这句定是碧痕自己加了安慰她的,与她相视一笑,不知道为什么,云禛明明还没离开,苏绾却已经开始想他了。 芙蓉并蒂 凤宠凰妻,芙蓉并蒂 云禛启程的那日一大早,苏绾便收到苏源和苏云差人送来的一个花梨木扁盒,郁嫂将盒子送进来时,正好清漓进门,见着桌上的盒子眼前一亮。ai悫鹉琻 “姐姐,这盒子好精致,是什么?” 苏绾也正疑惑着,见这扁盒四四方方,雕刻着金色的缠枝并蒂莲,盒子正中嵌着一颗硕大的珍珠,做成扭状,揭开盒盖,异香扑鼻,盒子内里做成九个小格,放着九个形状各异、小巧玲珑的银盒,苏绾打开其中一个银盒,阵阵玫瑰香气扑鼻,是一盒玫色口脂。 苏绾愣了下,又将剩余的银盒打开,另有两盒颜色各异的口脂,一盒画眉七香丸,其余六盒便是香味各异的香饼香丸,苏绾疑惑不已,不明白苏源和苏云送她这些是何意。 “姐姐,看这香膏和口脂的样子,倒像是雍州雅韵坊出的‘芙蓉并蒂盒’。” 雍州雅韵坊,苏绾低喃,那是濯安国最出名的脂粉铺,只因做的胭脂水粉质量上乘、数量又少,每日总有许多人候在铺子门口等开张,就连宫中的妃嫔们想要也得差人前去排队,再千里迢迢运回宫中,是以雅韵坊的脂粉便格外金贵。 清漓打量着盒子,突然道:“姐姐,这下面还有一层。” 苏绾摸向盒子四壁,见两边果然有两个纤细的金丝拎手,轻轻一提,上面那层九宫格便脱离开来,露出下面一层,内里放着一只锦囊和一封书信。 苏绾先取了书信来看,见是苏源的笔迹,微微一笑,再看下去方才明白过来,盒子果然是雍州雅韵坊的东西,是苏源和苏云找人从雍州带回来的,特地在今日送过来,只为庆祝她的寿辰。 清漓随她一起看着书信,吃惊道:“姐姐,原来今日是你寿辰。” 苏绾有些怔愣,“寿辰?也许是吧,我不记得了。” 一直候在身边的郁嫂听了,忙说:“是奴婢的错,竟连王妃的生辰都忘记了,奴婢这就着手去办。” “等等,”苏绾叫住她,“殿下不在府中,这寿辰办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府里大家一起吃碗面就行了,下午我想回趟相府。” 待郁嫂出去安排,清漓才又瞥了信纸一眼,“两位表哥都记得你的生辰,怎么姐夫反而不记得?还特地挑了今天出发。” 苏绾蓦然想起昨日云禛在婉丽山房略有些失态的举动,心中一黯,想来他心底只记得那位已经仙逝的姑娘,而自己在他心中亦不占分毫吧。 清漓将锦囊打开,其中是一只清透碧绿的玉镯,翠绿色泽似要滴出水一般,清漓见了不由低叫一声:“呀,是绝品翠绿镯。” “你认识?” 清漓的眼突然黯淡下来,“海泽江家出品的东西,我自然认识。” “海泽江家?”苏绾疑惑地盯着手上玉镯,“你是说这镯子是你家的?” “不是我家,是由我家出品的,”清漓取过镯子仔细分辨,“江家是琢玉世家,有三不做:差料不做,器物重琢不做,指定造型不做。这玉镯的料子我还记得,只这么一小块。” 清漓用手比划着,眼中似有隐隐水雾,望着桌上的玉镯怅然若失,“我爷爷见了这石料如获至宝,亲自做了两个镯子,却在做第二个时出了纰漏,那镯子突然裂了,爷爷这辈子做坏过的唯一玉器便是这镯子,之后他便大病一场,去年夏天便过世了。” 苏绾伸手紧紧握住清漓的手,望着那镯子问:“所以这便是那唯一的镯子?” 见清漓点头,苏绾又问:“那你可知是谁带去的石料?” 清漓摇头,“当时是爹爹带回的石料,并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苏绾蹙眉,这镯子如今在这里出现,难不成石料是苏相送去的? 似是看出苏绾的疑问,清漓又向苏绾摇摇头,“这镯子应该是被转手卖了很多次了,之前我还听说这镯子在柸州,大概是两位表哥看着喜欢,所以才买来送你的。” 苏绾顺手将镯子戴上清漓手腕,吓的清漓赶紧去退,“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苏绾按住她的手,轻声道:“这镯子让你爷爷牵挂了一辈子,该留给你做个念想,我戴着倒没什么意义,况且我本不爱戴这种玉镯,硌得慌。” “不行啊,这是两位表哥送你的生辰礼,我怎么能戴,”清漓说着着急地要去退那个镯子,无奈戴进去容易取下来难,手腕勒的通红,镯子却依然没有取下来。 苏绾一拍她的手怒道:“别拿了,再拿我就生气了,一个镯子而已,我真心要送你你还不要吗?” 清漓见苏绾真生气了,只好谢了苏绾,戴上那只镯子,抚摸着水滑的镯子,心中黯黯神伤。 “好了,今日我寿辰,开心一些,不知道郁嫂会准备什么好吃的,我们去外面看看?下午再陪我一同回相府。” 见清漓脸色稍霁,苏绾这才挽着她一起出了正厅,嘱咐郁嫂将寿面摆在卧云亭,她和清漓两人就着荷叶莲香,开心的吃了碗寿面。 知道苏绾生日,小六下了学回府特地来向她请安,知道她午后要去相府,提出与她同去,苏绾笑了,“怎么想到与我同去?” 小六年纪不大,云禛的寡言沉稳到是学了五六分,看着有股老气横秋的味道,“殿下临走时,嘱咐我保护你的安全。” 清漓“噗”的一声笑起来,“小不点,你才多大?你会功夫吗?怎么保护我姐姐?” 小六因为常年饮养不良,身高要比同龄的孩子矮许多,比苏绾也是矮了足足一头,虽然最近养胖了些,但身板依然瘦弱,难怪乎清漓会这么取笑他。 苏绾瞪了眼清漓,再去看小六,见他的脸顿时变得很难看,“殿下教过我功夫,我会保护王妃。” 苏绾忙点头,“既如此那便一起去吧。” 小六闻言忙出去吩咐准备马车,朗齐不在,郁嫂又找了个护院跟着,苏绾便带着清漓小六去了相府。 苏相、苏源和苏云皆在朝中未归,管家领着苏绾进门时,只有大夫人候在正厅,见了苏绾忙上前行礼,被苏绾拦住。 “娘,没外人在的时候还是别行礼了,”苏绾扶着大夫人坐下,仔细打量她,“娘,你好像瘦了。” 大夫人摸摸自己的脸颊,“是吗?我自己倒不觉得。” 大夫人亲自为苏绾端上茶,笑问:“我儿今日怎么会回来?” 苏绾愣了下,“娘,今天是我生辰,所以特地回来看看。” 大夫人似是才醒悟过来,拉着苏绾的手惊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居然连绾绾的生辰都忘记了,还约了钱夫人去看戏,真是年纪大了就不中用,我这就让人去回了钱夫人。” 苏绾忙拦住她,“娘,别驳了钱夫人的面子,我就是想你了才回来看看的,一会就要走。” “走?”大夫人被苏绾拉住,正打算唤人,又顿住了,“你要去哪儿?” “七公主说要替我过寿,所以我才会出府,顺路来看看娘,这会时辰差不多,我该走了。” 说罢,苏绾便上前抱了抱大夫人,拉着清漓的手走了,大夫人忙不迭的送出门,看苏绾上了马车走出老远这才回去。 马车上清漓皱着眉不解地问苏绾:“姐姐什么时候跟公主有约的?” 小六白了她一眼,冷冷道:“那是王妃的借口,你看不出来吗?” “姐姐,我不明白,你不是特地回来和大夫人一起过生辰的吗?怎么又走了?” 苏绾笑着拍怕她的手:“我不想打扰娘的生活,她难得出府一趟,就让她好好听戏,生日明年还有。” 清漓撇撇嘴,满不在乎的样子,“那我们打道回府吗?” 苏绾眼底水波一转,勾起清漓手臂,又看了眼小六:“我们去逛逛,晚上去德盛坊吃饭。” 德盛坊是京里最近才兴起的一家餐馆,专做各式点心小炒,尤其一味蟹子豆腐酿,连宫中御厨都大叹不及,苏绾早就想来尝尝,今日正好得了机会。 清漓听到美味,眼睛发亮,连忙唤车夫将马车靠边停下,吩咐车夫先回府知会郁嫂一声,自己牵着苏绾走在了前头。 小六无法,又嘱咐了车夫两句,这才跟在她们身后,机灵地观察着四周,就怕有一丝闪失。 清漓回头见小六一副谨慎模样,不禁又笑他:“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小六横她一眼,冷哼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苏绾见他们俩大眼瞪小眼,好笑道:“好了,大街上呢,你们俩都收敛一些吧。” 清漓扭头不理小六,挽着苏绾的手沿长街一路向南,街两旁皆是热闹的店铺、茶楼、酒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姐姐,你看那人是不是文卿?” 清漓突然拉拉苏绾,伸手指着前面不远处,苏绾顺着她手看去,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窈窕的紫色身影,只带着一个小丫鬟,形色匆忙地从一家店铺走出来。 清漓拉着苏绾快步过去,见是间医馆,有些狐疑,“姐姐,府里不是有专职的太医候诊吗?怎么她还要来医馆?” 苏绾摇头表示不理解,小六看她一眼说:“进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罢他便进了医馆,只一会便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药方出来,将药方扔给清漓,“找人看看这张方子就知道了。” 清漓“哇”一声惊叹:“小家伙够聪明啊,怎么被你拿到的?” 小六面无表情的说:“我对那名大夫说是先前那位夫人的小厮,她的药方掉了,嘱咐我回来再拿一张,那大夫便写给我了。” 苏绾也笑了,拍拍他的头,“傻孩子,下次可别把聪明用在这种地方了。” 小六毕竟是孩子,被苏绾夸了还是有些沾沾自喜,腼腆地笑着点点头。 清漓捏着那张药方,往前找了两条街终于见到另一家医馆,忙不迭进去找到大夫,将那张药方递上,“麻烦大夫看看这张药方有没有问题?” 那大夫扫了一眼便笑了,“这是善怜堂汪大夫的方子吧。” 清漓回想了下,那医馆的名字似乎是叫“善怜堂”。 大夫看了苏绾一眼说:“若夫人确实是求子,那这药方便不会错,汪大夫的求子秘方可灵了,号称京城一绝。” 清漓和苏绾两人都臊了个大红脸,不等大夫说完便逃似的出了医馆,清漓狠狠的揉着那张药方,发泄似的将它团成一团扔到了小六身上。 转念一想,她又把那张药方拾了回来,展平叠好叫到苏绾手中,“姐姐,她文卿能来求子,你也能,回去就让人按着方子来抓药,我就不信还能让文卿抢先了。” 连小六也连连点头,“要不就在这医馆直接把药配齐了吧。” 苏绾哭笑不得,“你们俩这会倒是团结了,这药文卿吃了叫对症下药,我又不是文卿,岂能随意乱吃?” 清漓听苏绾说的颇有道理,便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去那个‘善怜堂’让汪大夫也给你配一贴求子方。” 苏绾脸涨的通红,她甩开清漓的手羞道:“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么如此不害臊?我才不要去找那个汪大夫,我要去德盛坊吃饭,你们来不来?” 清漓和小六无法,只能跟在她身后往德盛坊去。 他替她挽起了长发 凤宠凰妻,他替她挽起了长发 日头逐渐偏西,街上的暑意却仍未散,三人走得出了一身的汗,到德盛坊时,方一进屋,满室清凉气息,原来连日酷暑,德盛坊大手笔地购入冰块,放置在屋内四角祛暑。ai悫鹉琻 苏绾要了一个楼上的雅间,一开门更觉沁凉,三人在桌前坐下,小六和清漓忙着端茶递水,跑堂的上来便向他们介绍本店的特色,那么一串串点心名和菜名听完后,苏绾彻底晕菜。 她让跑堂的随便安排了几个特色菜,这才靠着雅间的窗,听外面街巷商铺热热闹闹的声响,讨价还价的,赞东西好坏的,市井却莫名安逸。 格窗上日头渐暗,苏绾看着清漓和小六笑闹,心里却一阵酸一阵苦,她忘不掉文卿的那张求子药方,文卿要替殿下生孩子,这个认知让苏绾心上抽痛,殿下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殿下。 “姐姐,你怎么了?”清漓注意到苏绾脸上的落寞神情,有些担心。 苏绾挤出一丝笑容,“无妨,我只是有些累罢了,休息一下就没事。” 这时跑堂端来了一个硕大的托盘,将几碟精巧凉菜点心一一摆上桌,苏绾看了一眼问道:“这两道菜我们并不曾点过,是不是上错了?” 跑堂笑的开朗,“这是隔壁雅间的客人送的,说是跟姑娘相识,请姑娘吃饭呢。” 苏绾狐疑道:“隔壁雅间的客人是谁?” “是我。” 门口,一个绯红身影闪了进来,苏绾惊喜的叫道:“风羽大哥。” 待跑堂将碟子摆好出去,风羽才上前向苏绾行礼,“风羽见过胤王妃。” “风羽大哥,别跟我客套,”苏绾要去扶他,却被他堪堪避过,绯红衣角轻敛,退了一步。 风羽没有看苏绾,只瞥了眼小六,笑问:“可是胤王殿下提起过的秦家小六?” 小六忙上前向他请安:“秦元茵给雅安侯请安。” 风羽将他扶起来,摸了摸他的肩膀手臂,“骨骼不错,是习武的料子。” 小六眼中一亮,望向风羽的目光充满崇拜,“雅安侯可是要收元茵为徒?” 风羽哈哈一笑,“我可不敢收你为徒,有你家胤王殿下教你,再向我拜师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苏绾见小六神情一黯,忙岔开话题,“今日能在这里碰上风羽大哥实在是巧,不如大哥和我们一起吃吧?” 风羽在桌边坐下,点点头,“也好,反正方才我已与朋友谈完事了,就在此陪陪你们也好。” 小六这一刻才显露出了些许孩子心性,满脸喜色,殷勤地为风羽端茶递水,看来对风羽是极度地崇拜着。 苏绾和清漓偷笑,慢慢品尝着桌上的点心,清漓咬了一口翠玉水晶饺,味道鲜美的她几乎要把自己舌头要下来了,她笑嘻嘻的又夹了一个到苏绾碟子里,“姐姐,这翠玉水晶饺可是海泽那一带的特色呢,这家的大厨做的颇为地道,你尝尝。” 苏绾尝了一口,确实美味,鲜香的滋味充盈口腔,不知不觉又多吃了一个。 风羽望着苏绾好胃口地吃了很多东西,不由舒展了双眉,眼角也隐约带了笑意,只小口地抿着香茗,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六说着话。 吃饱喝足,风羽要送苏绾回府,清漓提议散步回去,还能顺便消食,苏绾见天气不错时辰也尚早便同意了。 众人出了德盛坊后,沿着朱雀街慢慢往王府走,朱雀街的夜晚竟是比白天还热闹,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店铺摊贩们并没有歇业打烊,反而撑起了一盏盏灯笼,将一条宽阔的大街照的亮如白昼。 苏绾想起第一次见到风羽的情形不禁莞尔,“风羽大哥可还记得绾绾失忆后初次见你的那次?” 风羽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低头看了眼苏绾,点点头,眸色在灯笼的映衬下分外晶亮,苏绾笑米米地抬头看他,“那天我和二哥跟着你走了好几条街,最后才在‘清音阁’寻着你。” 风羽的脸色黯了黯,眉梢的笑意也渐渐隐去,苏绾察觉自己失言便不再多说,只用眼四处打量着周围的铺子。 “姐姐,时候还早,我们去看看簪子,”清漓突然上前挽住苏绾的手,指了指前面不远的铺子,苏绾一看原来是到了京城最著名的“荟琳楼”,便随着她一起过去。 小六“哎”了一声,跟风羽对视一眼,赶忙跟上,边走还大大地叹了口气,引得风羽一阵轻笑。 “荟琳楼”专做珠钗首饰,有百年的历史了,师傅们的手艺代代相传,到现在更是以用料考究、手艺精细出名,每年上贡朝廷的款式更是新颖别致,之前有次进宫给清妃娘娘请安,娘娘便给了苏绾两副“荟琳楼”专供的首饰,只是那首饰太过华丽繁复,苏绾收了还不曾有机会戴过。 此刻的“荟琳楼”内顾客不多,暮色深沉大姑娘小媳妇出来买珠花首饰的自然不会多,店里的伙计见几人衣着不凡,气质华贵便知有贵客到,殷勤地上前引四人进了内堂,斟茶看座忙前忙后。 清漓本就是来见识见识“荟琳楼”的手艺,跟着伙计四处转悠,苏绾跟在她身后含笑听着伙计的介绍,却一句话都不说。 铺子里陈列的首饰,果然比送入宫里的要简洁许多,苏绾望着那一排排丝绒垫着的首饰,眼睛被一支发簪吸引了。 金质的簪子上是簇拥在一起的三朵桔梗花,嫩黄的花蕊,晶莹的紫色花瓣,就连瓣上细纹都栩栩如生。 苏绾怔愣地瞪着那发簪,眼前闪过一幕熟悉的片段:她浅笑盈盈站在镜前,身边的男子柔情似水,长指一动用一支发簪替她挽起长发,她记不清那人的长相,却能清晰记得那发簪的样子,跟眼前这支却有八分相似,簪的也是紫色桔梗花,正是“荟琳楼”的物品。 想到此,她便再没了心思闲逛,忙拉着清漓回府,清漓一脸莫名被苏绾拉着快步走,风羽跟在她们身后,探究的眼不断扫向苏绾。 苏绾被他看了两眼,突然上前问道:“风羽大哥可曾送过苏绾发簪?” 风羽一顿,垂眸摇头,“王妃说笑了,风羽怎么可能送发簪给王妃。” 苏绾锁眉沉思,可那男子是谁?云禛从来没有为她绾过发髻,既不是风羽,又不会是大哥和二哥,那还会有谁?莫非是何叔的儿子?想到失忆前她做过的荒唐事,苏绾心里便一沉,到底那是一段如何不堪的过往? 苏绾想了一路,回到王府跟风羽匆匆道谢之后,便急匆匆回院子,当初与胤王大婚时,娘亲将她所有的珠宝首饰都做了陪嫁,收拾起来也有一整个檀木箱子,她只不过取了日常的几样戴着,其余的都重新锁进箱子里。 回了屋子一阵翻箱倒柜,苏绾找出那个檀木箱子翻检,她将所有的发簪铺了满床,却独不见那支桔梗花的,找了几遍皆没有。 苏绾颓丧地坐在床沿,望着床上形态各异的发簪发呆,才刚刚想起的线索,又这么断了太可惜,不如过两日再去趟相府,去问问娘可曾见过那发簪。 隔两日后苏绾寻了个由头又去了趟相府,在出云阁里找了很久也未见那支发簪,跟大夫人闲聊了半天,大夫人也说未见过有那样一支簪子,苏绾顿时有些丧气,自己好不容易想起些事,却虚无得像不曾发生过一样,毫无头绪只能作罢。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亦是七公主云葭的生日,这天云葭一早便召苏绾进宫陪她,云葭的母妃是当年艳冠天下的如妃,生下七公主后便仙逝了,七公主由当时的清嫔抚养,待公主成年后,皇帝又将当年如妃的寝宫赐给了她。 苏绾不是第一次踏进妙元宫,却感觉今天有些不同,一反往日的热闹,宫里有些安静得过分,内侍们全守在殿外,见苏绾到了,便有一人向她行了礼,带她往殿内走去。 穿过幽暗的大殿,来到庭院里,一株挺拔的梧桐伫立其中,亭亭华盖枝繁叶茂,云葭也不惧炎热,就这么站在梧桐树下,眯着眼仰起头,金色阳光自叶片间洒下,落在她的周身,像撒了一把金粉,闪耀华贵。 苏绾站在廊下望着她,这个皇室中最小的七公主,这个享尽万千宠爱的七公主,此刻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却是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落寞。 苏绾不出声,云葭却似感应到她一般,转头看向她,翩然一笑,“四嫂,你来了。” 苏绾笑着走近她,“今ri你生辰,怎么穿着这般素淡?” 云葭垂眸望了眼身上白衣白裙,淡淡道:“今日也是我母妃的忌日。” 苏绾脚步顿住,笑意也凝在脸上,嗫嚅道:“我并不知晓······公主恕罪。” 云葭毫不在意,上前勾住苏绾的手,将她拉至树荫下,“这棵树是我母妃过世那年栽下的,在我心目中就像母妃一般,在这一方世界守护着我,方才我在同她说话,告诉她最疼我的四哥,有了最疼他的四嫂,告诉她四嫂对我很好,像我的亲姐姐一般。” 云葭的笑脸单纯无暇,侧着头看苏绾的表情俏丽迷蒙,苏绾心头一软,将她轻拢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苏绾的背后出了一层热汗,却始终一动不动地让云葭靠着。 我要去找他 凤宠凰妻,我要去找他 过了许久,云葭才似反应过来,拉过苏绾一直垂着的右手,“四嫂可是给我带礼物来了?” 苏绾将一个食盒递给她,羞赧道:“我想着公主在宫里应该什么都不缺,也想不出能送什么,就去德盛坊买了几样新鲜的点心,权当是贺礼了,公主不要嫌弃我的贺礼寒酸。ai悫鹉琻” 云葭笑的嘴都合不拢,将那个精致的食盒抱在怀里,“不嫌弃,不嫌弃,我最近在宫里憋坏了,四哥和五哥去了雍州,没人能陪我聊天,也不知道京里出了什么新鲜物件,真是无聊透顶了,我早听说过德盛坊的名号,只是还没去过。” 云葭迫不及待地将食盒打开,拈起一颗蜜糖薄荷双梅放到嘴里,轻轻咀嚼,享受得连眼睛都闭上了,“四嫂,真好吃。” 苏绾同她一起进了屋,宫女递上了茶盏,苏绾吹凉了递给云葭,“慢慢吃,还有很多,吃完了若是喜欢我再去买。” 云葭吃的开怀,很快便将食盒的点心一扫而空,拍拍手上的碎屑道:“这德盛坊果然名不虚传,下次我们一起去。” 苏绾答应了,又跟她说了会话,便一同去清妃娘娘处用午膳,虹姑姑亲自下厨给云葭下了碗鸡汤银丝面,四人正吃着面,便见到清妃宫里的一个内侍悄悄进来,与虹姑姑耳语几句便又退下。 “阿虹,什么事?” 虹姑姑上前恭敬地对清妃说:“娘娘,前头传来消息,说今日早朝时,皇上下旨立了睿王为太子。” 三人皆是一愣,云葭冷哼一声道:“皇后总算遂了心愿,只不知大哥当这个太子合不合格。” “云葭,”清妃止住她的话,“睿王如今已是太子,由不得你胡言乱语,太子既定,这朝中也算能安定下来了。” 苏绾轻咬着下唇不说话,父亲支持的萧王没有坐上太子宝座,不知他会着急成什么样,她蓦然记起父亲曾说,要云禛为他所有,支持萧王,如今父亲失利,而云禛支持的正是睿王,不知道他会不会将罪责加到云禛头上。 “绾绾,在想什么呢?面要凉了,”清妃低柔的嗓音让苏绾回神,她歉然一笑,沉默着将面条吃完,便向清妃和云葭行了礼回府。 刚坐定,清漓便来找她,望着她良久叹了口气,“姐姐该知道皇上今日封了太子吧。” 苏绾点头,“我刚从宫里回来,已经听说了。” “不知道相爷府会乱成什么样,”清漓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可是爹爹有话交代?” 清漓摇头,“我也是听府里的丫鬟们说起才知道的,还未来得及回相府,相爷现在肯定乱成一团,来不及顾及你吧。” 苏绾苦笑,“也是,爹爹恐怕从未将我这个女儿摆在心里,我只在意他会如何对待殿下,毕竟殿下支持的是睿王而不是萧王。” 清漓沉思,“恐怕相爷此刻也未必有空来考虑殿下,不论是谁当上太子,相爷总是一国之相,那些该他操心忙碌的事一样也不会少。” 清漓说的在理,苏绾心里却总也平息不下来,“不知为何,我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六神无主,也不知殿下知道后会如何。” 清漓扑哧一笑,“姐姐担心王爷姐夫了吗?不若写封信给姐夫,快马加鞭最多三日姐夫便能收到了。” 苏绾被清漓道破心事,脸上发烫,抿着唇嗔道:“还写什么信,左右不过剩半个月便能回来了。” 清漓的话虽是取笑,苏绾却上了心,想着是不是应该写封家书给云禛,让他不必担心府中,正犹豫间,三天后却是传来惊人的消息,胤王云禛在赈灾时,滑下松垮的江堤,至今尚未找到。 苏绾急的差点晕过去,多亏郁嫂和清漓在场,一人一边扶住了她,碧痕端来凝神的清茶,苏绾抿了一口压下心头滔天的惊吓,总算缓过了心神。 看看天色尚早,苏绾起身换了身紫色纱衣,吩咐郁嫂备马车。 “王妃这是要去哪儿?” 苏绾一整衣领,肃然道:“雅安侯府。” 马车在长街上寞寞行走,天气阴沉沉的,空气闷热的似要把人烘熟了,苏绾坐在马车里,听车窗外的行人谈论着皇上新立的太子,猜测着晚上会不会下雨,东家长西家短的琐碎事情,一派繁荣祥和。 可她却似坠入了无底冰窟,浑身冷的直打颤,世人只知濯安国国泰民安,却不知在那西南一隅,那么多人在受苦,她的云禛更是生死未卜,苏绾紧紧抓着前襟,深深的吸气,是的,那是她的云禛。 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敢直面自己的感情,她喜欢云禛,她爱上了云禛,所以在听到那悚人的消息时,心口才会痛得那么厉害,她不信他会出事,更不信那个清冷如冰泉的人才刚绽放了一丝暖意,便会这般戛然而止,她不信,她必须亲眼见到他。 雅安侯府朱门紧闭,苏绾让碧痕上前叫门,管家听说是胤王妃,忙将她让进花厅奉茶,却是婉转地告诉她,雅安侯回了金大学士府上探望母亲,不知道何时会回来。 苏绾面色沉寂下来,望着窗外越发阴沉的天色说:“无妨,我便在这里等雅安侯回来。” 管家也不多说什么,忙差人去金府报信,一边找人好生伺候着这位王妃。 待风羽急匆匆赶回侯府,苏绾面前的那杯茶已经凉透了。 见风羽站在她面前,苏绾单刀直入地问:“风羽大哥可知胤王出了事?” 风羽面色一沉,点头道:“皇上今日在朝上并未提起此事,你为何会知晓?” “事关胤王生死,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苏绾抬头直直望向风羽眼中,“我今日来便是想问风羽大哥,可有何打算?” 风羽见她一脸肃然,眉头亦皱了起来,“此事颇为蹊跷,我打算亲自往雍州去一趟,胤王到底如何,总要亲眼见到才安心。” 苏绾起身向他盈盈一拜,“我只有一个请求:带我一起去。” 风羽立刻拒绝:“那不行,王妃只管在府中等着,风羽定然将胤王平安带回。” 苏绾抬头,眼中水气蔓延,“风羽大哥亦知事有蹊跷,我焉能不晓?只是胤王生死未卜,我怎么可能安坐在王府中等消息?我既已嫁他为妻,定当生死相随,我不信他会出事,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去找他,不管他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他。” 风羽听了直摇头,“不管王妃说什么,风羽都不会答应,王妃还是请回吧。” 苏绾心中酸楚,垂着头直掉泪,拉着风羽的衣袖一步也不愿挪开,“风羽大哥,你答应我吧,你不答应我便不走了。” 风羽瞬间头大,衣袖被苏绾扯着怎么都不肯松开,他板起脸厉声道:“绾绾别闹了,快回府去。” 苏绾望着他良久,终于松开衣袖,“原来风羽大哥觉得我是在胡闹么,既如此那绾绾索性胡闹到底。” 她整整衣襟坐得笔直,坚定地看着风羽,“风羽大哥若不答应,我便不走了。” “你······”风羽未料到苏绾会如此耍无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冷下脸,将苏绾晾在花厅,自己回了书房。 管家给苏绾端去的晚饭,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风羽听了也只好叹口气,继续晾着她。 入夜时分,天边传来阵阵闷雷,原本闷热无比的天空突然刮起了大风,空气中水气弥漫,看这样子似乎要下雨。 风羽站在窗边,望着廊下被风吹得滴溜溜打转的灯笼,心中百感交集,云禛心心念念记挂着的旱情终于可以缓解了,可他人却生死未卜。 蓦然想到花厅中坐着的苏绾,风羽的心又揪紧了,他看看时辰不早又似要下雨,决定还是想办法把她送回胤王府去。 花厅里,苏绾依然坐得笔直,眼神穿过门廊落在庭院外的一颗芭蕉上,似看非看,眼神迷离,像在想着什么。 “绾绾,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苏绾回神,往了眼面前长身玉立的风羽,勾了勾唇角,“风羽大哥答应带我同去雍州了吗?” 风羽摇头。 “那我便继续在此等着,”苏绾将鬓发撩至耳后,偏了头打量风羽的神情,“若风羽大哥觉得疲累,只管去休息,不用管我。” 风羽无奈苦笑,眼角的那颗青痣也微微透出苦意,“绾绾莫再为难我了,快回王府去吧,一会下雨就难走了。” “没关系,我本就不打算走。” 风羽板起脸怒道:“不打算走?你堂堂胤王妃,在我侯府一坐便是一下午,到晚上了都不回去,传出去还成何体统?你的名声何在?” “绾绾不在乎这些。” 风羽差点抓狂,“你不要这名节,我也不能带你同去!” “风雨大哥,我做不到,”苏绾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睁睁看着云禛一人在雍州生死未卜,我却端坐在王府中,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苏绾悲戚的脸上坚定无比的神情,让风羽震在原地,他怔怔望着苏绾,第一次发现认识那么久原来他一点都不了解苏绾,这个娇弱的单纯的女子,有着让他怦然心动的气质与韵味,而现在她的一切都只为了云禛。 想到此,风羽叹了口气,用力将苏绾拉起来,“你先回府安排下,三日后再来找我。” 苏绾眼睛一亮,“风羽大哥肯带我去了?” 风羽俊眉蹙起,微微弯腰直视苏绾,“赶路辛苦,请王妃做好准备。” “好,我这就回府。” 苏绾兴高采烈地回府,老管家望着她的背影直摇头,“侯爷,您真要带胤王妃一同去吗?” 风羽回答得颇为无奈:“她这性子极为执拗,若我不答应,说不定她就会一个人偷偷跑去,还不如让她在我眼皮底下,我也好看着她。” 老管家也叹气,“辛苦侯爷了。” “雍州那里有消息吗?”风羽一敛神色,肃然地往书房去。 老管家也神情严肃,“五爷和朗齐在济州,雍州大营的旧部也已整装完毕,只等侯爷示下。” 进了书房,风羽思索良久,写了一封信交给管家,“差人将这信送去铭剑山庄,让他们五日后在济州与我碰面。” 管家领命出去,风羽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梁上便跳下一名黑衣人,恭敬地跪在风羽面前。 “胤王出事那天,是谁在他身边护着?” 黑衣人哑声道:“正是在下胞弟。” 风羽沉思道:“如今怕是连他亦遭遇不测了,你带上几个身手了得的,跟我一同去济州,记住你们的任务是保护胤王妃,不论何时何地,都要护住胤王妃。” “属下遵命。” 风羽手一挥,黑衣人窜出窗外,他站在窗口,望向漆黑天幕,山雨欲来风满楼,猎猎夜风将他衣袖吹的鼓起,雷声隆隆由远及近,过了一会瓢泼大雨便倾洒下来,轰鸣的雨声盖过了一切声响,风羽悲叹一声,这一场迟来的甘霖,足足迟了一个月。 他果然还活着 凤宠凰妻,他果然还活着 风羽与苏绾在三天后启程,为了行路方便,苏绾做了青衣小厮打扮,跟随在风羽身后。ai悫鹉琻 风羽照顾苏绾本想乘马车,被苏绾拒绝了,她牵着她的那匹小红马出现在风羽面前,让风羽也不得不叹服。 从京城到雍州,快马加鞭只需三日,可苏绾跟在风羽身后却觉得这路不是往雍州去,风羽也不多做解释,只说先走济州取道雍州,济州地处雍州东面,城外有条洛河,联通着雍州和济州,云禛掉落的那段正在雍州境内,若云禛顺着水流而下,兴许会在济州出现,苏绾不得不佩服风羽心思缜密,考虑的确实比她周到。 一路上,风羽一行人风餐露宿,辛苦和不便显而易见,让风羽意外的是,苏绾居然没有一声抱怨,只一路默默跟随着他的步伐。 抵达济州的时候正是傍晚,风羽跟接头的人碰了面,带着苏绾进了城郊的一个农舍。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农舍,三进的院落,院外便是一畦畦的农田,因为干旱田中早已一片荒芜。 苏绾随风羽进到最后的院子,院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风羽带头进了厢房,屋内昏暗的光线让苏绾眼睛一黑,待慢慢适应了才清屋内景物。 屋内最靠东是一张宽阔的大床,床上帷幔重重,看不清床上躺的人,只是床边守着的人却是她熟悉的,不由惊道:“五弟!” 云贤转头见到苏绾,有些吃惊,他起身走向风羽,“四嫂怎么来了,怎么回事?” 风羽无奈地笑笑,“这个晚些再跟你解释,眼下情况怎么样?” 云贤看向床内躺着的人,眼中露出浓浓悲戚:“大夫说,四哥伤的很重,还处于危险状态,若是明天他再不醒来,便凶多吉少了。” 苏绾泪水瞬间决堤,一下子捂住了嘴害怕自己叫出声,云禛没死,他果然还活着! 苏绾扑到床边,颤抖着手撑住自己看向床上的人,是云禛没错,只是那张脸泛着潮红又干又瘦,哪里还有昔日的翩翩神采。 她抖着手摸向他的脸颊,触手烫热,竟是在发着高烧,苏绾直起身问云贤:“他可有吃药,烧的这么厉害,怎么不帮他退烧?” 云贤有些委屈,“四嫂,不是我不帮他退烧,四哥被救之后一直牙关紧咬,什么汤药都灌不下去,可愁死我了。” 苏绾卷起袖子,“五弟照顾殿下辛苦了,快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可以了。” 云贤跟风羽对视一眼,风羽点点头,便带着云贤出了屋子。 苏绾将窗子打开,让斜阳透进来,日光下云禛的轮廓愈加分明,瘦的两颊都凹了进去,苏绾心疼不已,去水盆绞了布巾给他擦脸,冰凉的水珠滴在云禛热烫的脸上,让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苏绾欣喜不已,原来云禛不是完全昏迷,他还有知觉,苏绾索性为他除了被子,想用凉水为他擦擦身,方一撩开衣襟,她便被云禛胸前的纱布惊呆了,又宽又厚的纱布绕了一层又一层,右胸处还隐隐透着血迹。 苏绾的泪一滴滴落在手中的布巾上,她小心的避开他的伤,为他擦拭着身体,原本健硕的身躯,如今削瘦不已。 “王妃,您怎么来了?” 熟悉的声音,苏绾回头,到门口站着的人,一挑眉,“朗齐,原来你没事。” 朗齐将手中一只冒着热气的粗瓷青边碗,放在桌上,朝着苏绾噗通一声跪下,“属下照顾殿下不周,还请王妃责罚。” 苏绾叹了口气将朗齐扶起,又回身端过那碗汤药,“殿下已经这样了,还责罚你做什么,快想想办法如何让殿下喝下汤药。” 朗齐红着眼摇摇头,“之前我想过许多法子想让殿下喝药,可都没什么效果,喝不到两口便喂不进去了,大夫又说绝对不能移动殿下,所以我实在是没辙了。” 苏绾替云禛盖好衣襟,仔细吹凉了碗中汤药,想用汤勺喂云禛,无奈云禛嘴唇紧闭,汤药都从唇角流了出来。 苏绾心痛的无以复加,上前轻轻抱住云禛,轻轻在他耳边说:“殿下,绾绾来了,你听得到吗?睁开眼看看我吧,求你一定要醒过来,求求你了。” 苏绾泣不成声,悲伤的情景令朗齐不忍直视,他长长叹了口气,捂着眼悄悄地出了屋子。 苏绾埋在云禛颈间,紧紧握着他的手,“殿下,你要是能醒过来,绾绾便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这个秘密绾绾只告诉你一个人,所以求你醒过来吧。” 她支起身,看了看床头的药碗,端过来喝了一口,再含住云禛的双唇,一点点哺到云禛嘴里,苏绾听到云禛喉咙轻响,知道药都被咽了下去,喜出望外,忙一口口将汤药哺给云禛,戴一碗药喂完,她也累出了一身汗,额际的发丝都被汗水濡湿了。 云禛的呼吸粗重又急促,苏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许是药效发作了,云禛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苏绾只能一遍遍为他擦身,她连朗齐送来的晚饭也不想吃,只是目不转睛的守着云禛,生怕漏了一分一毫。 午夜时分又下起了暴雨,震耳欲聋的雨声掩盖了所有的声响,苏绾趴在床边,耳边是云禛逐渐平缓的呼吸声,那声音听在苏绾耳中犹如天籁。 药效的作用下,云禛的脸也没初时那般潮红,他似是恢复了意识一般,睡着时偶尔还会动一动手指,这些都让苏绾雀跃。 到了后半夜,连日的赶路加疲累终于打倒了苏绾,她趴在床边睡着了,睡中还梦到云禛带着她去骑马。 苏绾是被自己的手臂麻醒的,枕了一晚上手臂,到清晨手臂已经麻得失去了直觉,只一瞬便痛得恨不得砍了这条手臂。 她顾不得自己发麻的手臂,只看着枕上的云禛,他的脸已经恢复了平常颜色,只是现在苍白无比,苏绾探了探他的额头,似乎烧的不厉害了,她紧握住云禛的手,喜极而泣:“殿下,你听到我的话了吗?那便醒过来吧,醒过来好不好?” 早起的云贤和风羽正推门进来查看情况,听到苏绾的话,风羽心中一紧,云贤上前两步到床边,看到云禛不再潮红的脸也是欣喜不已,“四嫂,四哥把药吃下去了吗?” 苏绾点头,“殿下昨晚喝下了一碗药,烧退了很多,意识好像也清醒不少了。” 云贤忙走到门外吼了一嗓子:“去,快去把陆大夫请来。” 待他走回床边,便见苏绾皱着眉看他,“不是说殿下掉入河堤吗?为什么他现在会在这里,而且伤得这么重?” 云贤与风羽对视一眼,见风羽向他点头,便对苏绾说:“四嫂,四哥其实不是掉下河堤,他是受了箭伤。” “箭伤?是谁要害他?” 云贤迟疑了,“四嫂,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只能说他们想要置四哥于死地,所以我们才暂时躲在这个农庄里。” 苏绾不再多说,只怔怔望着云禛脸庞,“那个陆大夫可靠吗?” “那陆大夫是个瞎子,可是却是城里数一数二的神医,四哥的伤口才敷了两天药就止血了,只是他喝不进汤药,否则好得跟更快。” “王妃一夜未眠吗?是否需要去休息一下?”风羽见苏绾眼下浮起青痕,一脸疲态,心中有些不舍。 苏绾摇头,“我趴了一会,没事,只是觉得肚子有些饿,可有东西吃?” “有,我吩咐他们把早点端来。” 苏绾正要起身去洗漱,却被人拉住了手,低头一看,云禛正望着她,虽然很虚弱但双目清明,是真正醒了过来。 “殿下,”苏绾扑在床边,“殿下,你醒过来了吗?” 风羽和云贤听到声音也凑过来,见云禛醒了,都欢欣不已。 云禛轻咳两声,颤抖的手举起抚向苏绾脸颊,被苏绾轻柔地握在手中,“殿下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云禛眨眨眼,艰难地动了下头,风羽忙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过来,苏绾将云禛的头垫起一些,让他抿了口水。 “陆大夫来了,”朗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扶着一名盲眼的老人走进来。 苏绾忙让出床边位置让陆大夫诊脉,陆大夫诊疗片刻后道:“这位真是有福之人,如此凶险居然也挺过来了,从脉象来看已经稳定许多,待老夫开了药想办法让他喝下去,慢慢调养就好了。” 说罢,他让朗齐将药箱取来,从中摸出两个药瓶,“身上的伤也不能马虎,需每天都换药,这药粉是我新制的,每天为他换一次,切记千万别扯裂伤口,多次反复伤口不容易愈合。” 云贤接了过来,扶着陆大夫去桌边,让他口述朗齐记录药方,一番忙碌之后,他将药瓶又给了苏绾。 “四嫂,四哥就拜托你了,我和雅安侯还有事要办,要离开几日,朗齐留在这里保护你们,四周都有暗卫守着,庄子里还有铭剑山庄的高手,你们不用担心。” 云贤说完走到床边看向云禛,“四哥,你放心,这仇我替你报。” 云禛抓住他的手,哑着嗓子好不容易说出两个字:“小心。” 云贤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四哥,有雅安侯在,不用担心。” 云禛转头看了眼风羽,风羽向他点点头,便和云贤一起退出了屋子。 回京 云禛转头看了眼风羽,风羽向他点点头,便和云贤一起退出了屋子。悫鹉琻浪 苏绾站在床边定定地看着云禛,一手捏着床上的帷幔,紧的似要将帷幔撕下来,云禛转眼看她,过了许久轻声一笑:“本王那么好看,王妃舍不得移开眼了吗?” “你,你还笑得出来……”苏绾坐在他身边,泪水一颗颗滴在他的手上,“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云禛反手握住她纤指,轻轻摩挲,“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苏绾抹去眼泪,找来纱布要给云禛换药,云禛拉住她的手,勾起了唇角:“你的脸上有口水印。” “什么?”苏绾惊叫,这才想起自己一直都未洗漱,忙去脸盆架倒水洗脸,云禛却一个人在床上闷笑,又因为牵动了伤口,嘶嘶倒吸着凉气。 苏绾飞快地洗漱完毕回到云禛面前,拿了剪子将他胸前染血的纱布剪开,狰狞的伤口暴露在苏绾面前,让她又止不住掉下眼泪,喃喃道:“这伤,怎么可能没事。” 右胸上一道可怖的伤口正渗着血水,纠结在一起的皮肉又红又肿,足有苏绾的手掌那么大,苏绾将干净的帕子沾了药粉,却颤抖着始终不敢去碰那道伤口。 云禛一把扶住她的手,暗哑的声音轻轻安慰她:“别怕,我不疼。” 苏绾横下心,将药粉撒了一些在伤口上,强按住自己心头的恐惧,将帕子按在伤口之上,血丝渗入白布,看着颇为惊心,苏绾却不敢多看,一层层将纱布盖上去,又因为云禛身体不能动,只好将纱布压在衣襟下。 忙完这些,苏绾又是满头大汗,云禛有些心疼的摸摸她的脸,“去擦擦汗吧,吃点东西再来。” 苏绾这才觉得饥肠辘辘,见桌上摆了包子和白粥,忙取了过来,问云禛:“你饿不饿?喝点白粥吧。” 见云禛摇头,苏绾也不理他,直接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送到他唇边,“不饿也要吃,不然你身体会吃不消。” 云禛吃了两口便推开碗问苏绾:“你跟着风羽一起来的吗?为什么不在府里等我?” “我收到你失踪的消息就再也坐不住了,便求着风羽大哥带我一起来找你,他明明知道你在哪里,却依然瞒着我,真是太坏了。” 苏绾皱着眉头,气鼓鼓地咬了口手中的包子,似是发泄对风羽的颇多不满,引的云禛又是一阵轻笑。 “别笑了,伤口会裂开,”苏绾抚摸云禛的唇角,自他醒来,似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常对着她笑,对她不再若即若离,让苏绾觉得她是真真正正的拥有着他。 苏绾心中一阵欢喜,连带着脸上也明媚了几分,望着云禛的眼充满了真挚的感动,让云禛笑的更深。 那个陆大夫的医术果然高明,云禛醒了三天便能支撑着坐起来,到了第五天,他已经能喝掉一整碗的薄粥,体力也渐渐恢复。 云贤和风羽在第六天清晨归来,进了云禛屋里商量了很久才退出来,苏绾候在门外,见到一脸风尘仆仆的云贤和风羽,不禁一笑:“事情都办妥了吗?” 云贤憨然一笑,“四嫂,真是多亏了你,四哥才能平安无事,我们过段时候就回京吧,你可以回去好好陪着四哥了。” “回京?”苏绾看向风羽,“路途奔波,殿下身体吃得消吗?” 风羽没有云贤那么乐观,俊眉深锁沉吟道:“如今再继续待在这农庄也没有任何好处,不如回京去,还更安全些,横竖路途也不算远,我们走慢些就行了。” 见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苏绾也不多说什么,让开一些进屋去照顾云禛。 三天后一行人整装回京,风羽找来了一辆外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马车,内里却大有乾坤,车厢里铺着厚实的棉胎和毛毯,又铺了一条清爽的竹席,矮机、靠垫一应俱全。 朗齐将云禛抱进马车躺下,苏绾跟进去陪在他身旁,马车里有些闷热,苏绾执了蒲扇为他扇风,云禛凝视着苏绾,眸中带了异样的温情,苏绾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问:“殿下可要喝水?” 云禛摇头,低沉的嗓音让苏绾心里一颤,“我不渴,你休息一会,路还很长。” 云禛的话让苏绾安心,是啊,路还很长,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相看两不厌,只是回京之后,云禛的眼中便不止她一人了。 苏绾情绪瞬间低落,脸上的表情也僵了一些,她慢慢收了笑容,靠着车厢给云禛扇风,目光却不再逗留在云禛身上。 云禛心思缜密,怎可能察觉不到苏绾的情绪变化,他观察着苏绾的表情,看了许久最终低叹一声,将她的另一只手拢在掌中,“绾绾,谢谢你能来找我。” 苏绾笑了笑,为他拢了拢鬓发,“殿下言重了,殿下是绾绾夫君,绾绾亲自来找也是当然。” 云禛淡然一笑,不再说话,却拢着苏绾的手不肯放。 回京的行程比苏绾来时慢很多,风羽和云贤高度戒备,不只有神策军护卫,更有一批江湖高手在暗中保护,所以一路行来还算平稳,七天过后,京城的勤西门已遥遥在望。 风羽下令停车,策马止马车前请示云禛:“殿下,京城快到了,您看是不是我先差人给皇上送个信?” 云禛靠坐着,捏着一柄蒲扇轻轻摇着,他看一眼身边睡得正熟的苏绾,点点头,“记得让传信的人将声势弄大,越多人知道越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人来接。” 风羽点头自去安排,云禛低头望着苏绾睡颜,冷峻脸上暖意渐盛,蒲扇亦扇得更加勤快。 胤王云禛平安归来的消息在京中传的很快,一个时辰后太子殿下亲自策马出城迎接,沿途百姓也纷纷出来看热闹。 云禛早已经下了马车候在队伍最前方,见太子驾到忙跪下迎接,太子扶他起身,感慨道:“先前听说你失踪,父皇担心不已,如今你平安归来,真是万幸。” 云禛又要向太子行李:“太子殿下受封之时,臣弟在外未来得及向殿下贺喜,还望殿下恕罪。” 太子羞赧道:“都是自家兄弟,四弟就别这么多礼了,快快随本宫回宫,父皇还等着你呢。” 云禛面露难色,犹豫道:“臣弟在外这么多日,身上污浊不堪,需得回府沐浴更衣,臣弟失踪多日府中定是担忧不已,还望殿吓体谅,让臣弟回府休整一晚,明日再随殿下进宫如何?” 太子了然点头,笑着拍了拍云禛的肩,“是本宫考虑不周,四弟只管回府休息,本宫即刻进宫禀明父皇,料想父皇也不会责怪。” “多谢太子殿吓体恤。”云禛弯腰行礼,将眼中的疲态掩饰过去。 苏绾见云禛上了马车,伸手去扶,却摸到一手潮湿,抬手一看一掌鲜红,惊的她几乎尖叫出来,被云禛一把捂住嘴。 “别出声,回府再说。” 苏绾瞪大双眼惊恐地点头,扶云禛在车内坐好,抖着手将浸了血的玄色锦袍解开,中衣胸口一片殷红,苏绾知是伤口裂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云禛却抓着苏绾的手,找出矮柜中的纱布交到她手里。 “先帮我按着伤口,等回府再上药。” 回到王府,郁嫂早带着人在门外候着,云禛穿好衣服扶着苏绾的手一路说说笑笑地进了门,一直支撑着进了竹园,人才一软歪在苏绾身上,还好苏绾反应快这才没倒在地上。 郁嫂忙上前和苏绾一起扶云禛躺下,将浸了汗水和血水的衣服解开,清洗了伤口,撒上药粉再包扎起来,苏绾靠在床边看着郁嫂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只默默流着泪。 “郁嫂,谢谢你。” 郁嫂收拾好东西,扶苏绾去外堂坐下,“奴婢命人准备了热水,王妃好好梳洗一下,王妃这一路受苦了。” 说完,她突然在苏绾面前跪下,红着眼眶说:“奴婢替清妃娘娘,替咱们整个王府谢谢王妃,谢谢您将殿下救了回来。” 苏绾疲累地摇摇头,扶郁嫂起身,“我只是尽了本分而已,无需谢我,你吩咐下去,殿下受伤的事绝对不能外传,明日殿下还要进宫,你快去准备吧。” 郁嫂又向着苏绾深深鞠躬,这才抹着眼睛出去让碧痕来伺候苏绾,洗去一身疲惫,苏绾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一直到子时才醒。 她挂念着云禛,披了外衣便去查看,刚走到竹园门前便见屋里有人影闪过,苏绾走至窗边,就见云禛斜靠在床头,身边趴着一个紫衣身影,苏绾知道那是文卿,她正靠在云禛身前啜泣,云禛并不说话,只轻拍她的背安慰。 苏绾转过身不敢再看,夜风微凉,吹起裙角有丝丝寒意顺着脚踝向上蔓延,月色那么好,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晚上,却不适合她。 苏绾拢住前襟,踏着一地银辉匆匆回自己院子,直到躺在床上,眼角的那滴泪才堪堪滴下,没入缎面锦被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怎么忍心夺取他的生命 云禛第二日上朝时,当着一朝官员的面上了一道奏折,将济州知府狠狠参了一本,说他赈灾不力,罔顾灾民安危,欺上瞒下克扣灾民粮款,并附上一份赈灾款物的发放清单,以及一本账簿,而那济州知府不是别人,正是户部侍郎季昌化的学生,去年进士科探花郎范墨。悫鹉琻浪 据说太子殿下当庭请命,愿亲自审理此案,以示公允,皇帝以颇为震怒,着太子严查此人,还济州灾民一个公道。 云禛接着便向皇帝告假,说自雍州回来便觉得肠胃不适,精神不佳,想在府中修养一段时间,皇帝准了他的假,许他在王府中修养一月,并因此延后了南巡计划。 云禛下了朝回府便又发起了高烧,皇帝派来的太医诊脉后也当他是身体不适,开了许多温补的药调养身息,只府中人知晓云禛那是箭伤复发,便闭了府门谢客一月,让云禛好好养伤。 苏绾在云禛养伤后第二日得到苏相的传话,让她得闲便回一趟相府,苏绾大致能猜到父亲会跟她说什么,也并不感到害怕,倒是清漓,似乎颇忌惮去相府,苏绾便将她留在王府,独自一人回了相府。 管家将苏绾领进书房,让她意外的是,苏源和苏云居然都在,苏源脸上写满担忧,欲言又止的神情让苏绾的心不由一沉。 苏相坐在书案后,严肃地望着苏绾局促不安的神色,过了许久才说:“你是不是不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话了?” 苏绾忙摇头,“绾绾记得。” “那为何胤王始终站在太子那便?”苏相一拍桌子,让苏绾吓了一跳,不自觉的捏紧了手。 “父亲高估了绾绾对胤王的影响,胤王在府中从来不曾跟绾绾说过朝堂的事,也不曾透露给绾绾他支持谁,况且连皇上都已经立了睿王殿下为太子,父亲何苦还要再坚持?” “混帐!”苏相突然起身,隔着书桌扇了苏绾一个耳光,力道之大让苏绾重心不稳跌到了地上。 苏绾有些呆,她捂着火辣的左颊难以置信地望着苏相,苏源要去扶她,却被苏云制止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只要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就行,其他的事哪有你置喙的余地?况且你连我交代的任务都没完成,你怎么有脸来教训我?” 苏相站在苏绾面前冷笑一声,寒若冰霜的脸上凶相毕露,“今日我念你是我女儿,不与你多计较,今后你若再有这种言语,我不管你是不是胤王妃,照样打得你回不了家。” 苏绾捂着脸,神情木然,“绾绾不懂,绾绾是父亲女儿,胤王是绾绾夫君,父亲要女儿在你们二人之间选择,可曾考虑过女儿的感受?既如此当初又为何要将女儿嫁入胤王府?” 苏相蹲下身,捏住苏绾下巴让她与他对视,冰冷双眸直直望进苏绾双眼,让她从心底害怕起来,“女儿?就算是我女儿又怎么样?不能为我所用,我一样舍弃得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塞到苏绾手中,“这是一瓶西夷秘制的蛊毒,无色无味,毒性隐秘,你若还认我这个父亲,便在胤王每日的茶汤中滴入一滴,百日过后我便能明了你对父亲的真心到底有多少。” 苏相起身,朝苏绾冷笑一声,“你好自为之,希望你这个女儿千万别让为父失望。” 说罢,他便转身出了书房,苏源赶紧将苏绾扶到凳上坐好,查看她脸上的伤势,苏绾无力地垂头,低声问:“你们早知道父亲的谋划了?” 苏云和苏源对视一眼,无言以对,苏源轻咳一声道:“绾绾,让大哥先扶你回房,我屋里有些膏药,消肿非常有效,我去给你拿来。” 苏绾抬头,扯了扯唇角,“二哥,我要回去了,别为我担心。” “绾绾,你要知道父亲之所以会这样自有他的道理,你千万不要怪他。”苏云扶苏绾起身,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大哥,二哥我明白,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父亲。” 苏绾整整衣襟,明艳双眸潋滟似水,她向苏云和苏源翩然一笑,“大哥、二哥我回去了,你们保重。” 苏绾踏入日光中,周身笼上一层金光,她愈行愈远,那金光也渐渐淡去,只留下一个笔挺坚韧的背影。 苏绾回到王府正是晚膳时分,她破天荒地没有去看云禛,躲回了自己院子,但她红肿的脸颊还是让碧痕和落英吓得不轻,落英咋咋呼呼地要去找伤药,被苏绾叫住了。 苏绾打发落英去传膳,让碧痕去找了些冰冷敷,两个时辰后肿便渐渐消了,只是脸上依然有一块难看的红痕,刺痛依然。 清漓听说苏绾回府,晚饭后便来看她,苏绾屏退众人,将苏相的话又说了一遍,两人一时都有些失神,望着桌上那只白瓷瓶发呆。 清漓有些惧怕地点点那个白瓷瓶,绝丽容颜一片惨白,“相爷之前嘱咐过我,若你对他有二心,随时将你了结。” “我一点都不怀疑他会这么说,”苏绾趴在桌上,盯着那个瓷瓶目不转睛,“有时候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女儿,不然他为何独独对我那般狠心。” “姐姐,你会用这东西吗?” “我不想。” “可三月后相爷就会知道了。” “到时候再想办法。” “姐姐,你要不要告诉胤王殿下?” “不行,殿下若知晓此事,我爹不就危险了吗?” 清漓有些烦躁,直起身拍了拍桌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等着百日之后相爷发飙?” 苏绾摇头,“如今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将瓷瓶递给清漓,“这东西你帮我收着,你那里人少,不容易被人发现。” 清漓将瓷瓶收入袖中,望着苏绾欲言又止,苏绾抬眼看她,“你想说什么?” 清漓低咳一声,轻声道:“姐姐,最近王爷姐夫对你是真心好,你不妨试着向他坦白一些,兴许他能想到法子帮你。” 苏绾随她一同出门,拍拍清漓的手,转身往竹园去。 云禛用过晚膳,敞着衣襟露出胸口的绷带,正靠在床头看书,苏绾进去随手灭了两支蜡烛,将光线调暗,上前将云禛手中的书取走。 “殿下,太医嘱咐过不可劳神,您怎么就不听呢?” 云禛的脸隐在暗沉光线中,望着苏绾的双眸晶亮,他唇边泛起一抹淡笑,扶着苏绾的手躺下,“王妃说的是,我这就躺下休息,不知王妃可否陪我说会话。” 苏绾将他胸前的衣襟整理好,又为他搭上一条薄毯,“殿下想说什么?” “说说你小时候吧。” 苏绾神色一黯,“殿下忘了吗?我之前脑袋受了伤,小时候的事全不记得了。” 云禛歉然,“是我忘记了,你别介意。” “我最近总是会记起一些零星的片段,一些模糊的影子,就像做梦般,能记得情景却记不得人物。” 云禛握住苏绾的手,轻柔的抚摸着:“不要着急,慢慢得总会记起来。” 苏绾默然,俯身将脸贴上云禛手背,心里一片苍凉,这么温柔对她的云禛,这么体贴入微的云禛,父亲怎么忍心夺去他的性命。 “怎么了?你在哭吗?” “我没事,”苏绾立刻否认,直起身望向云禛,“你早些休息吧,我回房去了。” 苏绾要走,却被云禛拉住,“你今天回了相府?” 苏绾心中一惊,强自镇定下来,“有些想我母亲,便回去看看。” “岳母大人可是抱恙?” “没事没事,母亲和父亲都很好,我只是想他们了。” 云禛盯着苏绾的脸,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下来,“既如此,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云禛的眼光似要将苏绾看穿,苏绾心惊不敢多待,立刻退出竹园,一路心烦意乱地回了院子,直到躺到床上,还觉得一颗心狂跳不已。 半月过后,皇帝定下了南巡的日期,为了体恤云禛,皇帝特意推迟一个月才出发,九月廿七,是个黄道吉日:宜祈福、出行、移徙。 秋月将近,逼人暑气渐渐消散,干爽的清风吹拂着沿河的树枝,将温暖的阳光搅成点点碎屑撒在河面上。 华丽典雅的楼船一艘接着一艘,自皇宫出发向南行驶,沿途彩旗迎风,岸上神策军开道,京中百姓隔着河岸远远观望着,皇帝三年一次的南巡,这阵仗这规模,都能让百姓们兴奋地说上很久。 苏绾坐在窗边,一手托腮,静静观望着窗外的风景,楼船极高,她所处的房间望出去看不见河岸上的百姓,触目皆是河岸边大片的房屋与街道,正是晌午时分,袅袅炊烟此起彼伏,一派人间烟火。 “王妃,殿下请您过去用膳。”碧痕推门进来,见苏绾只穿着身素色纱裙,几步上前将窗子关上,“河上风大,王妃当心着凉。” 苏绾披上件外裳,跟着碧痕去云禛房间,因云贤未封王,便请示了皇帝与云禛同船而住,云葭亦要求同行,是以楼船的最高层便住了他们四人 她要生下皇子 秋月将近,逼人暑气渐渐消散,干爽的清风吹拂着沿河的树枝,将温暖的阳光搅成点点碎屑撒在河面上。悫鹉琻浪 华丽典雅的楼船一艘接着一艘,自皇宫出发向南行驶,沿途彩旗迎风,岸上神策军开道,京中百姓隔着河岸远远观望着,皇帝三年一次的南巡,这阵仗这规模,都能让百姓们兴奋地说上很久。 苏绾坐在窗边,一手托腮,静静观望着窗外的风景,楼船极高,她所处的房间望出去看不见河岸上的百姓,触目皆是河岸边大片的房屋与街道,正是晌午时分,袅袅炊烟此起彼伏,一派人间烟火。 “王妃,殿下请您过去用膳。”碧痕推门进来,见苏绾只穿着身素色纱裙,几步上前将窗子关上,“河上风大,王妃当心着凉。” 苏绾披上件外裳,跟着碧痕去云禛房间,因云贤未封王,便请示了皇帝与云禛同船而住,云葭亦要求同行,是以楼船的最高层便住了他们四人。 “四嫂,你来了。”云葭见苏绾到了,上前挽住她手臂,同她一起坐到桌边,“还好四哥没带着府里的厨子出来,不然我才不会求父皇让我住你们船上。” “我可没求着你来,”云禛搁下手中书卷,苍白脸颊笑意渐深,他手指了指云贤道:“五弟住我这里还说得过去,你倒是说说,父皇船上有吃有玩,为什么不去?” 云葭俏皮地吐吐舌头,“我才不在父皇眼皮底下待着呢,这一路停停走走起码得近一个月呢,指不定他哪天心情不好,抓住我教训一番,我才不受这冤枉气,在你这里自由自在不好吗?” 苏绾拍拍她的手笑道:“既如此那便坐下好好吃饭吧,今日皇上又赐了南阳乳鸽过来,我们也沾着你的光,大快朵颐一番。” 云禛望着苏绾,眸中温柔闪烁,“今日皇上赐了不少菜,把清漓叫上来一起吃吧。” 苏绾点头,想了想说:“既如此,不如请文卿姑娘也一起上来吧。” “文卿?”云葭一皱眉,“她怎么也来了,四哥你什么意思?” 云禛一挑眉,脸色冷了下来,星眸中暖意尽失,“怎么,我带谁出来也要向公主请示不成?” “哼,四哥你别曲解我的意思,我没有说她不好,只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环境,你觉得带她这个没名没分的青楼女子同行适宜吗?” 云葭横眉冷对,娇俏容颜上也似挂上冰霜般寒冷,她瞪了眼云禛,又看向苏绾,悲悯的眼神让苏绾有些心烦。 “公主有所不知,早先我与胤王殿下已经商量过要给文卿姑娘一个名分,之前因为殿下去了雍州耽搁下来,这次南巡殿下之所以会带着文卿姑娘,是想趁此机会向皇上请旨,给文卿姑娘一个名分。” 苏绾垂着眼,语气平常地说完这番话,静静坐下,抬眼安静地望着云禛。 云禛俊眉深锁,不解地望着苏绾,仿佛不相信她会说出这番话,云葭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疑惑道:“四哥,是这样?” 云禛盯着苏绾,过了许久这才点头,“所以你能安分坐下吃饭了?” 云葭撅了撅嘴,总算肯坐下吃饭,苏绾让碧痕将清漓和文卿找来,饭桌上是热闹了,苏绾却是食不知味,听着清漓和云葭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又听到文卿娇滴滴的嗓子,心里有些堵的慌,吃了小半碗饭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苏绾借口晕船,回了自己房间,碧痕为她倒了杯清茶,望着她欲言又止。 苏绾叹气:“碧痕,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一切。” “王妃为殿下做的一切,殿下都明白,也绝对不会亏待王妃,还请王妃放宽心。” “放宽心吗?”苏绾转头看向窗外,清爽的蓝天白云悠悠,她的心里做不到如此一清二白,还怎么能放宽心。 这时房门被敲响,碧痕过去开门,见清漓正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个小巧精致的竹筐。 “姐姐,这是姐夫让我拿来给你吃的。” 她揭开竹筐的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姐夫说这是安康青梅,酸甜可口、开胃解郁,对治疗晕船最有效,让你不舒服的时候吃一颗。” 碧痕笑米米地看一眼苏绾,为清漓倒了杯茶,退出房间。 见碧痕离开,清漓坐到苏绾身边,“姐姐,你跟姐夫是不是吵架了?他怎么带文卿一起出来了?” 苏绾苦笑:“你怎么也问我,殿下要带我还能阻止吗?况且作为胤王妃,不管胤王殿下喜欢谁,要带谁同游,我都应该大度接受不是吗?” 清漓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住苏绾的手,“姐姐,你是不是很喜欢姐夫?” 苏绾浅浅一笑,“你都叫他姐夫了,我难道不该喜欢他吗?” “应该,正因为喜欢,所以你更应该抓住姐夫不要放手,千万不要给那个文卿制造机会。” 苏绾望向清漓,“可是你觉得我还有什么脸面抓住他不放手?” 清漓想到那个白瓷瓶,顿时哑了声,过了许久才迟疑道:“姐姐,你还是告诉姐夫吧,他那么有能耐,一定会找到法子帮你。” “清漓,我赌不起。”苏绾望向那筐梅子,捻起一颗轻咬下去,满嘴都是酸甜的清爽滋味,可心里却渐渐被苦涩侵占。 晚膳时分,楼船出了京城,江面忽然开朗,辽阔的江面上有星星点点的渔火,倒映在墨色江面上,似点点繁星落入凡间,江面上凉风吹拂,将日渐的暑气吹的干干净净,夜色迤逦,让人禁不住从心里生出了柔情。 云禛握着苏绾的手,往前头船上去赴宴,向来凉薄的表情因为这夜色温柔不少,望向苏绾的眼中更是盛满暖意。 “晕船可好些了?” “嗯,谢谢殿下的青梅,果然健脾解郁。” 云禛满意地点点头,执起苏绾的右手细细摩挲,“我带文卿同行是有原因的,以后再告诉你。” “无妨,殿下做事总是有理由,绾绾明白,况且绾绾本来便想着要向清妃娘娘禀明此事,给文卿姑娘一个名分。” “你是认真的?”云禛停下来,注视着苏绾双眼,面上的神情也冷了两分。 苏绾偏过头望着瑟瑟江水,“殿下启程赴雍州之前,我们已经商量过此事了,不是吗?” 云禛默不作声,朗朗星眸随着暮色黯淡下来,他捏着苏绾的手,沉着脸向皇帝的楼船走去,苏绾望了眼他的侧颜,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皇帝此次南巡只留太子在宫中监国,其余皇子都随着出了宫,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皇帝特别喜欢天伦之乐,便下旨命众皇子每日需陪同皇帝一同用晚膳,所以皇帝的那艘楼船此时颇为热闹。 皇帝穿着一袭油绿色锦缎常服坐在上首位置,皇后、敏妃和清妃坐在他右手边,萧王、云禛、云贤、云泽也依次坐下,云葭拉着苏绾坐到了清妃身边。 清妃拉起苏绾的手仔细打量,“我听说你晕船,现在可好些了?” 苏绾忙点头,“谢母妃惦记,绾绾好多了。” 云葭在一边捂着嘴低笑,“四哥听说四嫂晕船,急的饭都吃不下了,将父皇赐下的那筐梅子立刻就给四嫂送了过去,我连一颗都没尝到,真小气。” 清妃笑的合不拢嘴,拉着苏绾的手连连说好,苏绾被说的耳朵都红了,低着头不敢回话。 云禛隔着宽大的圆桌,遥遥望着低头浅笑的苏绾,脸颊染上好看的红霞,更衬得一张俏丽的小脸纷嫩轻柔。 似是感受到云禛的注目,苏绾抬头看了他一眼,想到船上的文卿,想到苏相交代她的事,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黯淡,皇帝在席间与众儿女相谈甚欢,一顿饭用的颇为舒心,可怜苏绾怀着满腹心事,吃的比中午那顿还少。 苏绾将心事掩藏得很好,众人只当她晕船精神不济,清妃又送了许多健脾解郁的东西给她,皇帝知道了,又赐了一筐安康青梅给苏绾,让云禛护送着早些回房休息,云禛深深看了苏绾一眼,扶着苏绾回房。 第二日苏绾向清妃请安时,谢了她的赏赐,一番礼数后,苏绾抿了口茶,将文卿名分的事说了出来。 清妃皱着眉听完,望着苏绾的眼神都变了,“这个文卿,可是之前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清音阁’花魁?”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清妃叹了口气,有些难以置信,“之前有传言说胤王将‘清音阁’中的红颜知己接入府中,我还不相信,他也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事,却居然······” 苏绾无奈苦笑,“不管是不是传言,殿下已经将人家姑娘接入了府中,况且那姑娘对殿下一往情深,在府中又没名没分的住到了现在,长此以往恐怕对殿下的名声有影响。” 清妃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云禛这孩子,在这些事上从来不上心。”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只是那文卿姑娘出生太过低贱,哪里配得上云禛?今日若不是你提出这事,我是断不会答应给她什么名分的。” 清妃美艳的容颜闪过一丝厉色,她望着苏绾,一脸探究,“绾绾,你来说这事,云禛知道吗?” 苏绾点点头,“这是我和殿下商量过后的意思,殿下与文卿姑娘是真心的,希望母妃能成全他们。” 清妃盯着苏绾双眼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软了下来,“罢了罢了,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是有个条件,文卿何时生下皇子,何时才给她名分。” 苏绾愣了下,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转了两个弯后,才跪地谢恩。 清妃扶苏绾起来,轻叹一声:“你也不必谢我,帮我带话给云禛,告诉他若想要给心爱的女子名分,就抓紧时间给我生个皇子出来。” 苏绾心里一痛,忙低下头去,感觉压在心头的大石又多了两块。 从清妃处出来,苏绾直接去了云禛房间,他正坐在床边,让小六给他换药。 苏绾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接过小六手中的纱布,小六看她一眼,识趣地出去了。 苏绾将纱布细细裹好,双手环过云禛赤luo的胸膛,鼻息间充盈着他熟悉的气息,莫名地心底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她抖着手,帮云禛穿好薄衫,坐到窗边整理药箱,隔窗敞开着,午后的炙热的阳光被挑起的竹帘遮挡在外,江面上的风带着水气吹来,强劲有力,差点将桌上的一叠纸吹散。 苏绾抬起一手去压,从掀起的一角看到纸上写着“苏相疑心甚重”几个字,心中一凛,忙将纸压住,不再去看。 不知何时,云禛已经到了苏绾身后,偏头望着她的侧颜,衣领外的一截脖子莹白柔嫩,云禛不自觉地亲了上去,将苏绾吓了一跳。 “殿下,”她嗫嚅着,退后一步,背心抵到了窗框。 云禛望着苏绾,两指勾起她下巴仔细端详,“最近你总是躲着我,为什么?” 苏绾忙心虚地否认:“没有,我没有躲着殿下。” “是吗?”他拖着尾音的语调,让苏绾的眼皮一跳,避开他的眼神,偏头看向窗外,“我只是最近身体不适,很少走出房间,所以殿下才会觉得不常见到我。” 云禛将她的脸转回,认真的看了许久,问:“你今日去见母妃,似乎时间特别久。” 苏绾忙解释:“我今日向母妃禀明了文卿姑娘名分的事。” 云禛星眸一冷,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冷哼:“你还真去说了。” 苏绾垂头,藏起自己的表情:“母妃知道文卿姑娘身世本来不太赞同,后来听说你对文卿姑娘实在喜欢,也松了口,同意给文卿一个名分,前提是她要生下皇子。” 云禛不说话,坐在桌边自顾斟茶喝,只偶尔冷冷瞥一眼苏绾。 苏绾被他看得不自在,转身要走,行至门边时又回身,见云禛还是坐着没动,她叹口气,“这事还是殿下亲口告诉文卿比较好,她听了一定欢喜。” 见云禛还是没什么反应,苏绾无奈地回房,望着桌上一堆开胃解郁的吃食欲哭无泪,之后的行程,苏绾都尽量躲在自己房间不出去,云禛也没主动找过她,等她将堆积如山的东西吃了大半,楼船也到了海泽。 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她 皇帝南巡每次必会到海泽的梁鸿山庄落脚,只因山庄的掌事正是皇帝的表姐红叶夫人。悫鹉琻浪 苏绾随众人下船,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山庄,山庄依山而建,触眼所及皆是大片大片的红叶,从山下望去,整个山庄就像着了火一般嫣红潋滟。 从下船清漓便有些心不在焉,苏绾知道她是海泽人,定是思念家人,便安慰道:“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日子,等安顿下来你回家去看看吧。” 清漓面色一僵,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姐姐,其实我不是要回去见家人,只是想去看一位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 “是我的一位闺中蜜友,与我关系极好,只是她去年出意外过世,到如今也一年多了。” 苏绾忆起清漓初到王府时总是提到她那位好友,却决口不提自己家中的事,再想到她说过一些家中情况,有些了然,“虽然我还是不记得我们的关系,但是我早已经把你当成亲妹妹,在家里若是受了委屈不开心尽管回来,有姐姐给你做主。” 清漓看她一眼,又看看身边跟着的仆从,低声一叹,“姐姐,你先顾好自己的事吧,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苏绾的心一下子沉重下来,默不作声地跟在队伍后面,步履蹒跚。 山庄门外,先一步抵达的苏相已恭迎在门外迎接,领着皇帝往山庄里走,一路红叶似火,引得众人阵阵惊叹。 苏绾看了一眼走在皇帝身后的云禛,担心着烈日下他的伤势会不会加重,一直到他随着皇帝进了正殿,也没见他挺得笔直的背有丝毫松懈。 苏绾想想,从他受伤到现在,也近三个月,看他的样子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她又想到 父亲的那个一百天的命令,心中莫名烦躁。 这时皇帝突然下旨命苏绾面圣,苏绾不知何故,急急忙忙进殿,只见云禛和苏相正毕恭毕敬地站在皇帝面前,皇帝见了苏绾,笑得开怀。 “胤王妃来了,快上前,给你父亲行个礼。” 苏绾有些心惊地上前,站在苏相面前规规矩矩行礼,苏相的面上露出慈爱的笑容,上前一步扶着苏绾的手就要行礼,“微臣给胤王妃行礼。” “父亲不必多礼。” 苏绾扶起苏相,瞥到他瞪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心里犯怵,讷讷地站在一边不再多言,云禛看她一眼,不露声色地站到她身边。 苏相装作万分满意的神情打量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向皇帝拜道:“皇上,不是微臣自夸,小女站在胤王面前,真是无比登对。” 皇帝也笑着点头,“苏相放心,既是嫁入皇家,朕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有皇上这句话,微臣自然是放心的,还望我儿能早日为胤王殿下诞下麟儿,为皇家开枝散叶。” 苏相的话让皇帝龙颜大悦,中气十足的笑声回荡在大堂之上,苏绾却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冷,那笑声像一把尖锐的坠子,一下下刺着她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又说了一会话,皇帝也乏了,先回了寝宫,云禛带着苏绾住了一个西边的院子,清漓和文卿已经安顿好了,一个住东面一个住西面,苏绾和云禛的寝室是面南那件最大的。 苏绾坐在床边,靠着床柱发愣,云禛进屋洗了手,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了?从一下船就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绾拉下他的手摇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没精神而已,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那父皇的晚宴你就别去了,让碧痕给你准备些清淡的食物,你好好休息,晚上不用等我。” 苏绾一怔,抬头看了眼云禛,他正由内侍伺候着换衣服,白底蓝色纹样的常服,玉面金冠,别有种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气度,他淡淡看了苏绾一眼,翩然出门。 第二日苏绾独自在雕花大床上醒来,望着身边空荡荡的枕头,了然地叹口气,将碧痕唤来,碧痕进门见云禛不在,刚要开口安慰苏绾,被苏绾挥手制止了,“碧痕,不必再安慰我,帮我把清漓叫来。” 清漓打着哈欠进门,见苏绾已经洗漱完毕,奇道:“姐姐今日那么早找我,可是有事?” “你昨日不是说过要去拜访一位故人,我今日正好无事,陪你一同去吧。” 清漓忙点头,“好,姐姐等我,我去准备下。” 清漓磨磨蹭蹭地收拾,直到了近晌午,才拎着一只硕大的提篮出现在苏绾面前,苏绾不禁咋舌,好奇她拎了什么东西,清漓还故作神秘不肯说,只说到时候她便知晓,苏绾无法,只能带着碧痕跟她出了山庄。 海泽以水闻名,城中有三条河道,最宽的那条便是直通京城的临禧江,三条河在城南汇聚一起奔流入海,每到汛期入海口水声轰鸣如万马奔腾,飞溅的水花侧成为海泽一景。 而城西连绵的分翠山便是海泽的另一景致了,分翠山以奇特的植被闻名,向阳面是茂盛天竺红,背阴面却是四季常绿的绿纹竹,每年夏秋季节,满山遍野的红叶映着青葱翠竹,一面是火红一面是翠绿,红绿分明壮观奇特,因为风景秀丽风水奇佳,海泽的一些乡绅富户便在山脚建起了祠堂墓园,几百年来也成为了分翠山的一个特色。 清漓熟门熟路地找了辆马车,载着她们三人绕过集镇往分翠山北麓而去,她的那位闺中蜜友便埋在此处。 昨夜下了一场雨,通往山脚的路有些泥泞,马车几次陷在泥中过不去,清漓便扶着苏绾下车,踏着一条青石铺就的道路向前。 沿途见到几座祠堂的屋角,清漓为苏绾做着说明,一路向竹林深处行进,青石板路到头,地上苔藓丛生颇为湿滑,苏绾跟着清漓走得很辛苦,冷不防清漓突然停下来。 苏绾疑惑抬头正要询问,被清漓一把拉住躲进一丛竹子后,透过缝隙隐约可见前头走来一白一紫两个身影。 走得近了,苏绾看的分明,是云禛和文卿。 “是殿下!”碧痕正要惊呼,被苏绾一把捂住嘴,三人隔着一丛竹子望着两人挽着手从她们面前走过。 待云禛走得远了,清漓才走出来,一脸狐疑地望向前路。 “清漓,前头是什么人的墓园?” “只有我闺蜜和她娘亲两人而已。” 清漓拎着提篮快步走至前方,丈尺见方的墓地显然被打理过,两方碑前的供桌上放着一些新鲜的瓜果点心,一丛鲜艳的合欢花斜斜靠在左边的墓碑上,纷嫩的花冠正压在“汐月”二字上。 合欢花嫣红的颜色刺痛了苏绾双眼,她忙转头问正在打开提篮的清漓,“这位顾汐月便是你的闺中蜜友吗?” 清漓点头,“她自小生在京城,直到十五岁才回到海泽,我们相识三年,无话不说,哪知……” “方才殿下也是来祭奠她的吗?” 清漓也不确定,从没听汐月说过她认识胤王,可是这条道只通汐月和她娘亲这一个墓园,墓碑前又有贡品纸钱,不知道他是来祭奠汐月还是顾夫人。难不成胤王殿下带着文卿来此处谈情说爱? 碧痕知道苏绾在意什么,忙说:“也许胤王殿下只是想找文卿姑娘聊聊天而已。” “是哦,在人家的墓地谈天说地,”清漓呛了她一句,碧痕也知道说不过去,闭上了嘴。 苏绾的神情倒是很平淡,帮着清漓将提篮里的东西一样样放上供桌。 “我这闺蜜最爱吃蜜汁芙蓉酥,这是我在船上预先做好的,顺便问五殿下要了一壶‘琳琅沁’,我这个好朋友,最爱喝酒,酒品又不好,喝醉了喜欢拉着我说话,还喜欢唱好听的曲子给我听。” 清漓唇边笑意加深,墨色明眸望着那块洁白墓碑,说着说着便泪流满面。 苏绾将手中丝帕递给她,蹲下身同她一起摆放碗筷,提篮最下面是厚厚一叠纸钱,苏绾帮着点燃了,听清漓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往事,过了许久,她从怀中取出两封信,就着苏绾手中的纸钱点燃了。 “宛宛,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我把想对你说的话都写了下来,你记得要看。” “宛宛?”苏绾看了眼墓碑上的字,“她不是叫顾汐月吗?” 清漓擦干净眼泪回道:“汐月有个小字,叫宛离,我平时都叫她宛宛。” “宛宛,”苏绾喃喃重复,突然灵光一现,“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她跟我长的很像。” “是,”清漓连连点头,“初见你时,我亦吓了一跳,以为是宛宛复活,你们俩实在是太像了。” 清漓颇为惆怅的话语,像一记闷雷打在苏绾头顶,相似的容颜,相似的名字,原来她一直都是替身,当她以为他叫她“绾绾”的时候,却原来他叫的是另外一个“宛宛”。 他喜欢待在婉丽山房,他说那个房间是按照一个姑娘的闺房布置,那个姑娘已经过世了。 他说合欢花好看,他说她穿紫色衣服很好,恐怕这些都是那个宛宛的喜好。 难怪文卿会成为他的红颜知己,难怪他就算跟苏相水火不容,却依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唯一的原因,就是她们都长的像宛离。 他一到海泽便急着来给她扫墓,甚至让文卿陪伴左右,想来这事文卿应该知道,或者连云葭和风羽都知道,而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她。 苏绾觉得心似被一只手狠狠捏住,心口疼得透不过气来,她踉跄了一步,扶住碧痕的手,心疼得再也站不住,软软地往地上倒去,耳边只听到碧痕和清漓慌乱的声音,眼前却一片漆黑,失去了意识 矛盾难以调和 苏绾醒来时,正是傍晚时分,她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夕照,看到床前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悫鹉琻浪 “谁在那里?” 苏绾的声音暗哑透着疲惫,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吃力地看着那个身影,却始终看不清晰。 “我看不清,是谁在?” “是我。” 云禛温厚的嗓音让苏绾瑟缩了下,她看向云禛方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晕倒了,清漓将你送回来的,太医说你怀了三个月多的身孕,你自己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在她守护在云禛床边,低唤着他醒过来时,便想告诉他这个喜讯,可惜那时有太多的纷纷扰扰,让她找不到机会开口。 “为什么我的眼睛看不清?” 云禛轻叹一声,“太医说是你思虑过甚,休息一阵子就会好的。” 苏绾不说话,云禛坐到她身边,执起她的右手,“绾绾,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我会保护你的。” “殿下想保护的是哪个‘绾绾’?是你面前这个还是你思念的那个?” 云禛怔住,“你都知道了。” “殿下还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当初殿下娶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吧?把我当成她的替身,殿下可曾想过我的心情?” 苏绾一口气说完,微微喘着,云禛捏住她的手轻拍,“你怀了身孕,先别激动,这事我们先不说,你养好身子要紧。” 苏绾闭着双眼,云禛的声音听起来又轻又远,他用淡然的语气轻飘飘地说着让苏绾揪心的话,她已经想不出该说什么来回应他,只好转过头再也不想理他。 “你好好休息,我让碧痕进来陪你,”见苏绾恹恹不想说话,云禛也只好对她让步,虽然不情不愿,但脸上却暖意丛生。 出了房门,他招呼碧痕进屋,自己站在廊前望进院中,院角处是一株红枫,初秋季节枫叶尚未转红,一片深绿,让他不由想起与苏绾大婚时,院子里那株火红的枫树,他知道苏绾非常喜欢那株枫树,却让文卿就这么挖走了,她却没有追究,就连他要求种合欢花,她也一声不吭的接受了,她总是沉默地接受着他强加给她的一切,他赋予她的一切,都是因为另一个人,而她却毫无保留地给予他所有。 “四哥,你怎么在这里傻笑?” 云葭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见云葭正一脸好笑地站在他面前,眼神不时瞄向他身后的房门。 “四嫂怎么样?” “还不错,”云禛领着云葭往外走,看神情明显不愿多说,云葭也不在意,见云贤和风羽在书房外候着,了然地告辞回屋。 云禛率先推门进了书房,云贤和风羽紧随其后,待内侍奉过茶,云贤这才开了口。 “四哥,京中传来消息,太子已将济州知府范墨贪污灾款一案了结,范家被罚没家产,全部家眷随同范墨流放北疆,户部侍郎季昌化的侄女嫁给范墨为妻,亦不能幸免。” 云禛皱眉,太子此举颇为狠辣,与他之前怀柔手腕极不相符,颇有些杀鸡骇猴的意思。 “太子此番这么狠,萧王与苏相那里却依然平静,似乎不太寻常,”风羽一手撑下巴,一手搁在桌边轻点桌面,“怕只怕萧王与苏相将此事算在我们头上,以为太子此举是我们授意。” “四哥,四嫂那里可有什么动静?”云贤看一眼云禛,迟疑地问。 云禛无奈地笑了,“她现在怀着身孕,眼睛又看不清楚,能有什么动静。” 风羽犹豫片刻,终是问道:“听说王妃是在顾姑娘墓前晕倒的,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云禛点头,轻叹一声:“她都知道了。” 风羽惊讶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怅然地叹了口气。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苏相这人心狠手辣,难保不会利用自己的女儿做出些对四哥不利的事。” 云贤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着步,望着云禛的眼神充满忧虑。 云禛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太子在京中如此肆无忌惮地对萧王的人下手,似乎就是想激起萧王的不满,逼他起二心,我只担心萧王和苏相受此刺激会对父皇不利,到时候危机重重,恐怕我们也难逃一劫。” 云禛的担忧不无道理,皇帝此次出行,只带了五千的神策军,且自册封太子后,神策军便归萧王统辖,所以这五千神策军已皆是萧王亲信,他若发难,简直易如反掌。 风羽沉吟,“铭剑山庄离这里不远,若真出了事,可调庄内高手护驾,但是人数有限,最多也就一百多人,只怕杯水车薪。” 云禛低叹:“那也没办法了,后天父皇就要去玄妙观参拜,你找人先准备下去,若萧王果真发难,那里易守难攻,对我们也有利。” 风羽眼中闪过一丝微芒,眼角青痣愈加明显,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出去准备,顺滑长发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望着风羽出去的背影,云贤忧虑更甚,“四哥,这么大的事交给他铭剑山庄,没问题吗?” 云禛站在窗前,望着逐渐暗淡的天幕,摇摇头,“我们如今就像砧板上的鱼肉,除了他没有别的希望了。” 云贤眼神也黯下来,“四哥,后天你会带四嫂一同去玄妙观吗?” “会,把她放在眼前总比不在身边让人放心。” 苏绾完全没想到云禛还会带她一同去登山,休息了一天,太医说她的体力已经恢复,视物也逐渐清晰,只是精神总是不太好,恹恹得提不起兴趣。 此时她坐在前往紫玄山的马车上,身后靠着云禛宽厚的胸膛,他自从伤好后便专心地养身,体格看着倒是比受伤之前壮实一些。 云禛搂着苏绾,柔声说:“此去玄妙观路途颠簸,到达紫玄山便需两日,还要在山上住个两三天,你怀着身孕,父皇准许我陪你慢慢地走,我们可以晚一点才到。” 苏绾微闭着双眼淡淡回了句:“谢殿吓体恤。” 苏绾的意兴阑珊并没有惹恼云禛,他知道苏绾心中不快,也知道要想解开她的心结,只有让她看到他的真心才行,便将她更搂紧了些。 “殿下可否松开绾绾?热得很。” 苏绾毫不领情,依然不依不饶,云禛只当她还在发小脾气,低低一笑将她放开,让她靠得更舒适些,“我去骑马,你在车里也可以宽松些。” 云禛利落地掀帘出去,苏绾只看到人影一扇,马车轻轻顿了下,云禛便已经上了车边的马背,和朗齐小声地说着话。 苏绾歪头靠坐着,云禛的离开,让她心中倏地一空,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一些口是心非的话,明明想要看着他,明明想要他在身边,可总是不自觉的推开他。 苏绾不自觉地摸着手腕上的一只玉镯,那是清妃来看她时从手上捋下来的,苏绾看不清清妃的表情,却能听出她声音中抑制不住的喜悦:“绾绾,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给我生个健健康康的皇子。” 苏绾轻抚上小腹,白希面容上浮现一丝苦笑,若清妃知道苏相交代她做的事,不知道会怎么恨她。 想起苏相,苏绾脊背上不由升起寒意,他给她的期限是一百天,算算日子,期限也快到了,她不知该如何向苏相交代,更不知该如何向云禛交代,这件事一直折磨着她,让她寝食难安,清漓不止一次劝她向云禛坦白,可她总是犹犹豫豫,不愿意面对。 苏绾随着马车摇摇晃晃,时睡时醒地过了两天,终于到达了紫玄山下。 紫玄山滴翠峰是一处陡峭的山崖,绝世精妙的玄妙观就在滴翠峰的崖壁上,远望如神仙楼阁倚崖而栖,上载悬崖,下临深渊,峭壁之下便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中怪石嶙峋,每到雨季水流湍急、惊涛拍岸,隆隆水声如怒龙狂舞上达寺中,更加骇目惊心。 皇帝的车队在山下停驻,所有人下马沿着陡峭山路而上,皇帝的御撵在前,妃嫔皇子们紧随其后,狭窄的山路上抬头便能见到明黄的华盖,似一面旗帜引着众人向前。 苏绾得了皇帝的恩准,由山夫抬着跟在队伍后面慢慢上山,云禛和清漓护在她身边,苏绾抬头,见山巅崖壁间亭台楼阁、祠庙林立,最西面还有一道飞瀑湍急而下,溅入河中水花飞溅,震腾水雾让寺院看起来如海市蜃楼。 清漓抬头看得着迷,不由惊叹,“姐姐,你说我们要是上了那楼阁,会不会变成神仙飞走?” 云禛笑她的傻气,苏绾却惆怅地回她:“若真能变成神仙,忘却这俗世烦恼倒真是一桩美事。” 云禛微微变了脸色,浓眉拧在一起,抬手握住苏绾右手,“若真有俗世烦恼,我陪你一起解决。” 苏绾神色一黯,微微偏过头去,不敢看他。 一路沉默着到达观外,苏绾下了轿跟在云禛身后一起踏入观中,循着狭窄的石道向上,是石洞样的回廊,联通着各个殿堂和楼阁,她和云禛的楼殿在东面,靠近上山的石道,一座两层的阁楼精巧地伸出悬崖,一楼是倚着石壁建起厅堂,两侧还有厢房,沿着木质楼梯向上便是他们的寝室,推开木窗,崖上烈烈疾风灌进来,吹拂起床上的纱帐。 苏绾望着山下一望无际的树林,一条白练穿梭其中,空气极为干净清新,又因为离飞瀑和河流甚远,阁楼上异常安静。 云禛上前环住苏绾,与她一同望向窗外的无边胜景,不由感叹,“此情此景,怕是连神仙也要羡慕。” 苏绾不说话,任由云禛搂着,感觉他温热的鼻息吹拂在她耳后,只听到云禛低低说了声:“绾绾,对不起。” 苏绾身子蓦地一僵,被云禛揽得更紧,“你和汐月是那么相像,我总是不自觉地在你身上寻找她的影子,将她的喜好强加给你,明知她不在了,仍不肯放下心中的执念,让你等了我那么久,对不起。” 苏绾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原来她对他的感情他一直都明白,只是不愿面对,如今他终于肯直面她,让苏绾觉得既心酸又欣喜。 “绾绾,不管我和苏相如何对立,你永远都是我的妻,我会好好的疼你保护你,不让你和孩子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苏绾流着泪点头,哽咽道:“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不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见苏绾终于原谅他,云禛也暗暗松了口气,轻笼着苏绾沐浴在温暖日光中。 苏绾伸手环住云禛的腰,脸埋在他胸前肆意流泪,心中的郁结并未因云禛的表白而减轻,反而觉得压力倍增。 她该如何调和苏相和云禛之间的矛盾。 他已经爱上她 濯安国尊崇道教, 营建和重修宫观的风气甚为浓厚,玄妙观便是在前朝的一座悬空道观上扩建而来,当今圣上尤为偏信道家符箓,这玄妙观的历任掌门皆擅长符箓,是以皇帝每次南巡总会来玄妙观参拜,顺便求得一些称心的符箓。悫鹉琻浪 因为皇帝的推崇,这玄妙观的道众甚多,因为玄妙观独特的地理位置,观中无法承载太多道众,只能留下少数几位道众看顾这玄妙观,所以入夜之后观内极为安静。 苏绾躺在铺着棉被的床上,看月色倾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寂寥的影子,远处的山林似笼了一层白光,云气氤氲如仙境。 苏绾侧着身,一手伸入月色中,手上那只不和尺寸的镯子顺着手腕而下,“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怔怔地望着那镯子,直到一只修长白希的手将镯子捡起,递到她面前:“母妃的一片心意,别辜负了。” 苏绾抬手将镯子塞到枕下,望着云禛:“什么时辰了?” “巳时,”云禛回身将窗子关上,“山里夜凉风大,小心着凉。” 他脱去外袍掀被躺到苏绾身后,漫不经心地说:“方才在父皇那里碰到岳丈大人,他托我给你捎个口信,他拜托了玄妙观的道长,在明日傍晚时分为你作法祈福,保佑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母子平安,让你晚膳后去找他。” 苏绾下意识地往云禛怀中瑟缩,一转身抱住他的腰,似要在他身上寻找慰藉,“云禛,若有一日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请你看在我们孩儿的份上,一定要原谅我。” 云禛的动作僵了一僵,继而更紧地拥住她,“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苏绾的心扑扑直跳,在不安与焦虑中过了一夜。 第二日傍晚,苏绾和云禛一同用过晚膳后,云禛亲自送苏绾去找的苏相,穿过长长的石廊,沿着陡峭狭窄的石阶层层而上,抵达玄妙观最高的九天宫,苏相已躬身等在宫门外。 正是黄昏时分,金色夕阳倾泻大地,山巅的九天宫沐浴在斜阳中,肃穆神圣,苏相穿一袭墨灰色道袍,站在宫门前笑得慈眉善目,只有苏绾知道,那笑容背后隐藏着多深多阴暗的秘密。 苏相见到云禛,忙上前给他请安,被云禛一把托住,他笑着扶苏绾上前几步,“岳丈大人,本王把绾绾带来了,法事结束本王再接她回去。” 苏相笑的富含深意,“胤王殿下是不信任微臣吗?” 云禛摇头,“非也,绾绾现在怀着身孕,万事皆小心方为上策。” “如此,微臣便扶王妃进去,殿下请回吧。” 云禛抬手为苏绾理了理鬓发,微笑道:“安心祈福,晚点我来接你。” 云禛的眼神让苏绾慌乱的心宁静下来,她直直望进云禛眼中,点头。 苏相忙上前扶住苏绾的手,云禛微一点头转身便下山了,苏绾和苏相站在宫门前许久,直到云禛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苏相才凉凉地开口:“真是鹣鲽情深。” 苏绾下意识的缩回手,苏相回头冷哼一声,一甩袖径自进了九天宫。 九天宫中寂静无声,院里有棵参天的银杏,满树黄叶在夕照下一片金黄,宫门口站着一位身材干瘦的老道士,摸着一把山羊胡正等着他们。 苏相也不看他,径直进了内殿,殿内供奉着九天玄女,泥塑的玄女眼神悲悯,衣袂飘洒栩栩如生,苏相也不拜,只站在玄女像前仰头看着。 苏绾却不能不拜,九天玄女是道家女神,是无所不能的上仙,连生儿育女也由她掌控,所以民间亦称她为送子娘娘。 苏绾跪在蒲团上,摆出道家参拜的姿势行了礼,那名干瘦的老道士径自走到供桌前,取过一张黄色符纸就着蜡烛点燃,然后迅速地将烧化的符纸扔进一只浅口茶盏中,将茶盏递给苏绾。 苏绾吓了一跳,推开两步,疑惑地望着苏相。 “这是我拜托大师给你做的法,保佑你平安产子的符咒,必须和着水喝下去方能有效。” 苏绾将信将疑地接过茶盏,望着那杯灰糊糊浑浊的茶水,不敢尝试。 苏相似着急了,重重顿了一脚,怒视着苏绾,“你这是不相信为父?再怎么样你都是我女儿,我也期盼着你能平安生下一名皇子,怎可能会害你?” 苏绾见苏相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再一想,苏相要对付的只是云禛,自己毕竟是她的女儿,就算自己不听话,不配合他,他也只是打了她一巴掌而已,之前说得再凶狠,她也一样好好活着,可见父亲对她还是顾念的。 想到此,苏绾抬头对苏相温婉一笑,一口气将那碗符水喝了个干净。 苏相满意地点头,招手将苏绾唤进内堂,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一百天期限已过,我交代你的事可完成了?” 苏绾呆站在原地,没想到父亲还会提这事,“绾绾做不到。” “啪,”一声,苏相又狠狠扇了苏绾一个耳光,苏绾重心不稳,退后几步跌坐在地上。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真不明白我养了你做什么,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 “父亲交代的哪里是小事?”苏绾捂着脸,委屈地瞪着苏相,“云禛是王爷,是绾绾的夫君,怎么可能说舍弃就舍弃。” 苏绾不明白,苏相的态度怎么会转变的那么激烈,前一刻她还以为苏相一心为了她的平安健康,特地祈福做法,下一刻他便这么恶狠狠地要她除掉云禛,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父亲,绾绾想不通,既然您将我嫁给胤王,我现在又怀上了胤王的骨肉,您为什么不直接支持胤王?” “哼,”苏相冷哼一声,“这些事不用你想通,你只需照着我的话去做即可。” 苏相上前一把揪住苏绾头发,盯着她双眼一字一顿地说:“这次看在你怀着皇子的份上,我绕你一命,就算你不动手,我也有办法夺他性命,暂且放你回去,记得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许提,若是走漏了风声,我连你一块儿解决了。” 苏绾全身颤抖,战战兢兢地答应了苏相,苏相这才满意地收手,停止了威胁,他直起身拍拍自己的外袍,“此处风景秀美,环境静谧,是个适合深思的地方,你不妨在这里想想该如何面对你那位王爷夫君,将我方才说的话记得更清楚些。” “绾绾有一事不明,”苏绾垂着头,盯着面前苏相墨灰道袍的衣角,努力睁大双眼,“绾绾是您女儿吗?为何您总是一次次将绾绾推向不归路?您讨厌绾绾吗?” 苏相背对着苏绾,抬头望着满院金黄,“正是因为你是我女儿,我才会这么对你,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行。” 说罢,他便一挥袖,背着双手出了九天宫。 苏绾低垂着头,捂住半边泛红的脸颊,跌坐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泪水顺着指缝留下,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如此惩罚她,眼睁睁看着父亲要残害爱人却束手无策。 “云禛,云禛,这可怎么办?” 等云禛来接苏绾时,她已经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便轻松地喝茶了,方才的绝望与无助消失无踪,娴静的脸上只带着柔柔的笑容。 云禛有些难以置信,几乎怀疑之前与风羽听到的那些都是假的。 就在他来九天宫之前,暗卫已经向他们汇报过这里发生的一切,苏相的阴狠和毒辣让人心惊,连暗卫都感叹,若不是他亲眼所见,怎么都不敢相信,人前谦逊恭敬的苏相居然狠毒至此,连亲身女儿都能下此狠手。 云禛和风羽听得怒焰滔天,云禛恨不得立刻来将苏绾带走,在屋里烦躁地踱着步。 “殿下觉不觉得,苏相对王妃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蹊跷?” “你也觉得了?”云禛低叹一声:“我怀疑苏绾根本不是苏相的女儿。” “那她到底是谁?苏相的女儿又在哪里?” 云禛看一眼风羽,“这只是我的猜想,到底事实如何,就靠你去查证了。” 风羽若有所思地点头,“殿下放心,微臣定会查清楚。” 他们又等了半个时辰,苏相才差人来请云禛,告诉他祈福完成了,云禛迫不及待地找去九天宫,本已想好满腹安慰的话语,却没料到一句都用不上。 苏绾的表情是那么平静,仿佛之前和苏相的争执都不曾发生,云禛不禁迟疑了,他摸不清苏绾的用意,有了那层猜想,他面对苏绾时居然有些无措,不知该用何种心态面对她,更另他觉得无奈的是,他已经下意识地将她划为了不可信的人。 苏绾不知道云禛的心思,只一心一意隐藏着自己的不安和恐惧,苏相带给她的伤害她无法对云禛明说,不论如何他都是她的父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因为她而将矛盾激化。 苏绾起身勾住云禛手臂:“殿下既然来了,便陪绾绾在这里转转吧。” 云禛低头望着她的小脸,暮色中分外柔和安详,哪里有一丝阴谋的影子,有的只是专情和善良,此刻正睁着一双无辜的水眸,万分期待地望着他。 他总是会对她心软,不管她是谁,不管她会不会对他背叛,他总是下意识的想要呵护她,不是替身,无关争斗,他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心来对待她,他已经爱上了她。 暴风雨要来了 这个认知让他蓦的一震,正走在他身侧的苏绾侧头看了他一眼,被他笑着避过,苏绾也不在意,优雅地微扬起下巴环顾四周。悫鹉琻浪 “殿下可知,这九天宫供奉的是谁?” 云禛摇头,佯作不知。 苏绾知他故意逗她,便俏皮一笑,“九天玄女的大名殿下没听过?她是道家的女神,掌管着凡间的生老病死,当然生放在前头,所以凡间也称她为‘送子娘娘’。” “如此你这次来参拜也正合适,”云禛伸手环住苏绾的腰,“记得要好好保重自己。” 苏绾似没有听见云禛所言,继续说道:“传说玉皇大帝召集各路神仙给紫玄山找主人,那天谁到的最早,谁就是紫玄山的山神。到了那天,众神仙汇聚紫玄山,玉帝问谁到的最早,纣王的侄子姬王说他来得最早,玉帝问他有什么证据,他说在这银杏树下,他埋了一棵核桃。” 苏绾说到这里顿住了,云禛转头向她一挑眉:“怎么不说了?” “怕殿下听得无趣。” “怎么会,你讲得很生动,继续。” 苏绾微笑着点头,“众神仙正要跟姬王去挖核桃,玄女却开口了,她说:‘我来的更早,我在那银杏下面埋了一面镜子。’玉帝命人去树下挖坑,果然挖到了核桃,再向下果然有面镜子。姬王气不过,抢过镜子摔个粉碎,大些的碎片插入山中,形成陡峭山崖,更细小的飞溅入山谷,凝聚成奔腾河流。而玄女也被玉帝封为紫玄山的山竹,赐号‘碧霞元君’。” 夜色笼罩,从九天宫内透出一点昏黄光晕,苏绾渐渐看不清云禛的表情,只能与他并肩站在山巅,等着他开口。 云禛不说话,只侧身为苏绾拢紧披风,牵着她的手向宫外走去。 “殿下为何不说话?” “嘘,碧霞元君在补她的镜子呢,不要打扰了她。” 周围景物黑黝黝的,山风阵阵有丝阴森的感觉,云禛这么一说,苏绾立刻觉得脊背一凉,下意识的往云禛身边靠了靠,被云禛一把搂住。 “别想多了,回去吧,”云禛暗自好笑,搂着苏绾一层层下石阶,朗齐和碧痕在前提着灯笼引路,橘黄的两团光照亮了石阶,苏绾被护在这一方明亮的世界里,从心底生出温暖的感觉,这份独一无二家人般的温暖,父母不曾给予,兄长不曾给予,只有身边这人,没有血缘却待她如真正的家人。 苏绾心底一热,鼻子也酸了,忍不住用力吸了下。 “怎么?是不是着凉了?” 苏绾忙摇头,伸手搂住云禛的腰,依偎着回了两人的楼阁。 刚踏入正堂,两人意外地发现云葭正坐在堂上,见他们进门眼睛一亮,“四哥、四嫂你们去了哪里?” 云禛为苏绾解开披风,安顿她在桌边坐下,这才理睬云葭,“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连你也不记得了?”云葭睁大双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明天五哥寿辰啊,你怎么不记得了?” 云禛这才反应过来,明天是十月初六,云贤的生辰,今年可是整二十了。 “你想怎么给你五哥过寿辰?” 云葭一撇嘴,“成日在这道观里,顿顿吃素不说,还不能吃饱,怎么给五哥做寿啊?” 她眼珠一转,突然说:“要不明日我们下山,让清漓带我们去吃顿好吃的?” “嗯,这个可以,让风羽跟着你们,我也好放心。” 云葭大惊,“四哥,你不去吗?” “我在这里陪着绾绾,她不方便多走动。” 苏绾急忙说:“你也同去吧,我没事,不用担心。” 云禛看她一眼,神色淡然地对云葭说:“就这么说定了。” 云葭看了云禛一眼,不敢造次,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临走还瞥了苏绾一眼,似是惋惜她不能一同下山去吃顿好的。 苏绾正暗自好笑,云禛却沉吟着开口:“说到山上的膳食,云葭说得倒是没错,观中茹素为主,皇帝亲临亦不得沾染荤腥,再加上道士们崇尚辟谷,观中食物就更少了,你怀着身孕,让你跟着一起吃素辟谷,不太合适。” “殿下实在多虑了,绾绾身体健康得很,即便茹素又有何妨?” 苏绾抿了口茶,“只是初十的万寿节,父皇打算在观中过吗?” 云禛点头,“玄妙观到时会做一场盛大的法会为父皇祈福,到时所有人都必须到场,你最近一定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应付那天的场面。” 苏绾听话地早早休息,这一觉睡的久,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来,正就着碧痕的手喝红豆粥,清漓轻快地跑上来。 “姐姐,我去集镇,要不要给你带些东西?” 苏绾摇头,招手示意清漓坐下,又使了个眼色让碧痕出去,这才拉着她的手说:“你趁着这机会回去看看吧,若是能留在家中就别再回来了,我知道你是受我爹的胁迫才来我身边的,他要我做的事没有完成,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姐姐,你担心我的安危做什么?”清漓不在乎地挑眉,“先前我来你身边,确实是因为家中受了胁迫,但现在我是自愿留下的,我不想看见姐姐孤单单一个人,更担心姐姐的安危。” “有殿下护着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我怎么都放心不下。” 清漓娇羞地笑着,腼腆道:“姐姐别为我,操心了,养好身子才是首要,我的事自有人会操心。” “哦?小妮子可是有了意中人?既是这么说,那人想必武功了得,足以保护你,难道是雅安侯?” 清漓白希双颊瞬间绯红一片,她捂着脸颊低叫:“姐姐,你胡说什么呢?” 见清漓的俏脸越来越红,苏绾也不好意思再打趣她,“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你若看上什么人,只管来告诉我,我请殿下替你做主。” “姐姐!”清漓站起来微一跺脚,“我走了,不和你说了。” 望着清漓翩翩离去的身影,苏绾在心中笑的欢畅。 清漓出生名门,相貌惊艳绝俗,性格随和对人友善,配风羽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苏绾越想越觉得两人般配,不由欢欣了一下午。 晚膳时分云禛回来,见苏绾一人坐在窗前傻笑,不由好奇,“什么事那么开心?” 苏绾笑道:“清漓那小妮子明明有了意中人,却不肯告诉我是谁。” 云禛的脸色微变,轻咳一声:“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自己言语中透露出来的,”苏绾俏脸微仰,发髻上一支珍珠发簪轻颤,一颗硕大珍珠在耳边轻微摇晃。 云禛轻拈住那枚珍珠,将发簪抽出,发髻立刻散下来,如云墨发披在苏绾肩头,香气四溢。 “殿下?” “这簪子不好看,我有个新的送你,”云禛为苏绾梳顺长发,轻挽起一个发髻,从袖中取出一枚金质发簪,顶端是三朵紫色桔梗花。 苏绾在镜子里看得呆住,“殿下,这发簪?” 云禛看一眼手中的发簪,“这是‘荟琳楼’出的珍品,前些日子在母妃那里见到,就讨来送给你,我这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苏绾望向镜中的云禛,他低垂双眸,尖、挺的鼻子格外明显,让她蓦然想起在法录寺外第一次见到云禛时,便只见他的鼻子和薄唇,还有尖瘦的下巴。 她伸手轻触云禛的脸颊和下巴,突然反身抱住云禛的腰,“绾绾一定会守护住殿下。” 云禛笑了,抚摸着她的长发,“别胡思乱想,你只要护着你自己就行了。” 两人相拥着,享受这静谧甜美的时刻,直到楼梯上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云禛这才放开苏绾,整一整衣衫迎上去。 原来是云贤带着云葭、清漓回来了,差碧痕上来请他们下去。 云禛小心地扶苏绾下楼,就见堂屋的圆桌上堆了一堆的东西,云葭和清漓正开心地清点,云贤向云禛使了个颜色,云禛立刻会意,将苏绾安顿好,便随云贤一起去了书房。 风羽早已等候在此,见了云禛行过礼,风羽开门见山地说:“今日去集镇,我们听到一个消息。” 云禛见他一脸肃然,知道事情严重,敛了心神倾听。 云贤接着说:“京里传来消息,说是太子与陈嫔通、歼,被太子妃捉、歼在床。” “什么!”云禛惊得站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吗?父皇知不知道?” “宫里嫔妃除了称病的陈嫔,全部跟着父皇来了海泽,太子监国长居东宫,通歼一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目前太子已命人紧闭宫门,想将此丑闻隐瞒下来。” “糊涂!真是糊涂!太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一向冷静的云禛也不由急躁起来,在书房里躲着步,“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连我们都知道了,父皇还能不知道吗?” 沉默许久的风羽开口,“太子一向老实敦厚,怎么会有胆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谁知道呢,也许是觉得自己坐上太子之位,忘乎所以了吧。” 云贤对这位大哥一向无甚好感,只是因为云禛对大哥敬重,他才会跟着云禛一起支持他,现在他又出了这样的事,云贤心中愈发不喜欢他了。 云禛转身撑着桌面,剑眉紧蹙,盯着桌上的青花茶盏许久才道:“这事父皇很快便会知晓,我们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按兵不动就行。” “那苏相那里?” “出了这样的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应该不会有心思惦记着我们了,我们先静观其变。” 见云贤和风羽点头,云禛继续嘱咐:“雍州和济州大营还是要让人稳住,若是情形对太子不利怕是会引起骚动,先前我们安排好的人手,要继续盯着,一定要确保父皇安全回京。” 窗外乌云密布,暮色中一道闪电清晰划过,隆隆雷声从天边滚过,一场大雨即将倾盆。 云禛抬头望着天边不时划过的闪电,轻叹一声:“暴风雨要来了。” 孩子总是会有的 皇帝果然第二天便得到了消息,惊怒之下下旨立刻回京,连万寿节都不打算过了,却被众臣劝了下来,不论如何万寿节的祈福法事都要进行,这不光单单为了皇帝,更是为了天下黎民。悫鹉琻浪 皇帝终于被劝住,却派了萧王率先回京查清此事,万寿节法会照常进行。 一大早,苏绾便跟着云禛去了玄妙观正殿,正殿坐落在山巅,需从山后绕路方能抵达殿内,云禛扶着苏绾拾阶而上,沿途峭壁嶙峋,陡峭难登,直到太乙殿牌楼出现在面前,山路才算开阔起来。 太乙殿供奉的是太乙天尊,他救度众生,号令天人两界,是民间极为推崇的道家天尊,此次法会就在太乙殿的院落里。 硕大的院落里,整齐地铺着一个个明黄的蒲团,中间一个神坛,法器一应俱全,一名身着五彩绣衣的道长正站在坛前念念有词。 云禛挽着苏绾在蒲团上坐下,皇帝还未出来,云禛为苏绾擦着额角的汗,“一会可能会很辛苦,你可吃得消?” 苏绾莞尔,“无妨,殿下还是别再担心我了。” 云贤和云葭也到了,在他们附近坐下小声说着话,不一会皇帝也带着众后妃到了,他的脸色很难看,隐隐透出一种灰白之气,唇色也显得很苍白。 皇帝在坛前的蒲团上跪下,法会便开始了,道长念念有词,在一张张黄纸上画上符咒,然后烧化,有些化成符水让皇帝喝下,有些直接洒向空中,在苏绾看来这仪式奇怪又无趣,可又不能缺席,只能随着众人一起或跪或拜,一刻也不得闲。 法会过半,道长让皇帝歇息,自己依然在坛前焚着一张张符纸,苏绾坐在蒲团上正喝茶,突然觉得小腹一抽,一阵剧痛从小腹传来,瞬间便弥漫了全身。 苏绾心慌地拉住云禛,俏脸煞白,双唇紧咬,疼的全身都在发抖。 “绾绾,怎么了?”云禛察觉出她的异样,忙一手搂住她,上下查看。 “疼,疼,”苏绾开始呓语,蜷缩着身体下意识护住小腹,汩汩鲜血正从裙底渗出,雪青色罗裙上一片触目惊心,霎是恐怖,云禛也被吓到,扬声道:“传太医!” 这一声将众人都吓了一跳,在看到苏绾的情形之后,皆焦急万分,法会被中断,苏绾被云禛抱起安置在太乙殿的厢房,太医一路从殿外连跪带爬地进来,扑到苏绾床边诊脉,才一搭上脉门,双眉便皱得挤在一块,连连摇头。 云禛的心都凉了,恨不得上前揪住太医衣服让他快说,清妃在一边拦住云禛,稳了稳心神问道:“太医,胤王妃情况如何?孩子如何?” 太医忙起身,跪到清妃面前,“回禀娘娘,胤王妃这是小产了。” 众人都吃惊地望向纱帐后,苏绾还没醒,床帐后只有一个淡然的影子。 “微臣先开个方子,帮王妃调养身子,这几日王妃体虚一定要静养,千万别着了风寒。 清妃看了眼众人,脸色便冷下来,“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吧,别打扰了胤王妃修养。” 她的音量不大,声音里却透着股不怒自威的威仪,众人立刻都退出厢房,太医跪在清妃和云禛面前,连按在地上的手都在抖。 “ 赵太医,起来回话吧,”清妃缓了脸色,亲手将赵太医扶起,“还请赵太医仔细地诊视一番,胤王妃到底因何小产?我也好去皇上面前回话。” “启禀娘娘、胤王殿下,微臣并不是很确定胤王妃到底因何小产,之前给王妃请脉时,王妃母子均非常健康,理应不会出现此种意外,所以微臣推断,王妃是否服用了某些导致小产的东西?” 云禛一挑眉,“什么东西?” “微臣一时还难以判断,可否请告知微臣王妃今几日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清妃站到赵太医面前,眸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害她?” 赵太医连连摆手,“不不不,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母妃,您多虑了。” “多虑?在这道观里吃的有限,绾绾吃的不过那几样东西,除了下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导致她小产。” “启禀王妃,自然中有很多相生相克的东西,有些食物混在一起吃,平常人不觉得有异样,而对于孕妇来说也许就是砒霜,所以要搞清楚王妃因何小产,便需要知道王妃是否食用或者使用过相生相克的东西。” “赵太医说的在理,碧痕就在门外,她会告诉你王妃这几日的吃穿用度。” 云禛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脸上的表情淡漠又冷静,清妃见他已经淡定下来,不由问道:“你心里是否已经有了答案?” 云禛看一眼床上悄无声息的人,默默点头,在这个玄妙观中,与他为敌的人不多,而之前他便见识过他的心狠手辣。 清妃了然叹气,“你明白就好,等绾绾醒了好好安慰她,你们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孩子总是会有的。” 这时碧痕已经向太医汇报过苏绾的饮食起居,正端了熬好的药进来。 清妃拍拍云禛的手臂,“我还要去向你父皇回话,你在这里好好陪着绾绾吧。” 云禛送走了清妃,接过碧痕手中的药碗放在床头的凳上晾着,看了眼床上苏绾的影子,他这才将帘子挽起,苏绾一只手臂横在脸上遮着双眼,看上去很悲伤的样子。 “绾绾,吃药了。” 苏绾不理他,只是双唇抿了起来,牙齿还轻轻咬住下唇。 云禛将她的手轻轻放下,不出意外地见到她满脸泪痕,心中不由一紧。 苏绾怔愣地望着她,泪眼婆娑,她苦笑一声,缓缓擦去泪痕,“方才太医的话我都听见了。” 云禛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才反应过来,上前将苏绾紧紧抱紧怀里,“绾绾,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苏绾不说话,瞪大一双眼望着屋上的承尘,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云禛肩头,更砸进云禛心里。 “来,先吃药,”云禛松开苏绾,将床头的药递到苏绾唇边,苏绾乖顺地将药喝完,木然地躺倒,望着窗外的蓝天发愣。 “绾绾,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绾淡淡道:“可否请殿下唤碧痕过来,绾绾想换衣服。” 云禛这才反应过来,苏绾的衣服上仍站着血渍,连忙让碧痕进来,在苏绾被送进厢房的时候,细心的碧痕便已经跑回他们住的楼阁将干净衣服取来。 云禛出了厢房,又回头看了眼苏绾,这才将门掩上,院中的法会已经停止,坛上的东西放得七零八落,几个小道长正在收拾地上的蒲团,他想了想,这才整整衣冠往皇帝的寝宫走去。 苏绾用手背盖着双眼,听云禛的脚步声远去,这才幽幽叹了一声。 碧痕打来了热水,抖着手将苏绾带血的襦裙解开,里衣已经染红了,碧痕一一为她除去,用热帕子为她擦身,边擦边哭。 “碧痕,你哭什么?” 碧痕吸了吸鼻子,看了眼苏绾用手背遮着的脸,不由哭道:“我是心疼王妃,好好的怎么会遭这个罪。” “我没事,你别哭了。” “好,那王妃也别哭了,您现在是在月子里,可不能留眼泪。” “月子?”苏绾呐呐地重复了一声,渐渐放下手,另一手却覆上自己的小腹,孩子没有了,自己却还要坐月子,她莫名觉得一种悲凉由心而生。 太医的话她听得清楚,她是因为吃了什么导致滑胎的东西而小产的,思前想后,她觉得最可疑的便是父亲曾让她喝下的祈福符水,她不敢多想,父亲再怎么狠毒,怎么忍心对自己的女儿下手,怎么忍心将自己的亲外孙葬送掉? 她不能多想,想太多便会觉得这一切都很虚无,就像一场梦一样,她到底是清醒还是在梦中,她分辨不了,这一切都让她害怕,她不知道接下来葬送的会不会就是她自己了。 碧痕帮苏绾换了衣服,抱着一堆脏衣服出去,云禛端着一碗红枣粥进来,坐到苏绾床边。 “父皇下了旨,明日便回京,赵太医说你的身体虚弱不适宜舟车劳顿,所以父皇恩准你在梁鸿山庄再住上一段时间。” 云禛舀了一勺粥送到苏绾唇边,“京中出了事,我必须随父皇一起回去,我会让风羽留在庄子里保护你,清漓和碧痕留下照顾你的起居。” 苏绾神色僵了僵,继而淡然一笑,“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云禛的表情有些尴尬,脸上也冷了两分,苏绾接过粥碗自己吃,云禛便看着她吃,她原本圆润的下巴尖了不少,清灵的大眼此刻看来更大更深邃,整个人看上去憔悴消瘦,毫无白日里的飞扬神采。 云禛伸手摸着她的鬓发,哽咽道“绾绾,别难过了,我们还年轻,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嗯,”苏绾却只乖顺地点头,将一碗粥喝完又重新躺好。 云禛看她一副淡定默然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再多的言语此刻也只是苍白无力,她成为了他与萧王斗争的牺牲品,他只有一点没有估算到,那就是苏相的狠毒,对自己亲身女儿都下如此狠毒的阴招,让他不由紧蹙双眉。 他一直都支持着大哥,一路保着他登上太子宝座,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太子是长子嫡出,做太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萧王会如此执着于太子之位,都是天家兄弟,何苦要这样手足相残。 他原本不打算理会朝堂上苏相的那些阴损伎俩,因为那些对他构不成威胁,而现在那些伎俩威胁到了苏绾,威胁到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融洽关系,他无法容忍这样的破坏。 苏绾的样子像是睡着了,呼吸浅且均匀,云禛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叹一声转身而去。 孩子确实是我的 第二日皇帝的仪仗一大早就护送着皇帝回了梁鸿山庄,稍微休整过后上船启程回京。悫鹉琻浪 苏绾留在了山庄,同她一起留下的除了碧痕,就只有清漓了,云禛将文卿带了回去。 “哼,倒是便宜了她,”清漓忿忿不平,一手托着下巴看苏绾喝药。 苏绾不置可否地笑了,专心应付着碧痕,她事无巨细,每一样皆亲力亲为,就怕苏绾再有闪失,并且禁止苏绾下床,必须在床上躺着,不能看书不能久坐,非要她躺足一个月才行。 苏绾被禁锢在这一方小世界中,靠清漓读书给她听,靠碧痕煲的各种补血养身羹汤,日子才不算特别乏味,渐渐的脸上也有了笑容,意外小产的伤也平复下来,不像初时那般痛不欲生了。 此时,皇帝回京后对面太子丑行,勃然大怒,下旨将太子幽禁在东宫,禁止宫人出入,陈嫔被削发,送往西郊清云庵为尼。 听到这个消息,苏绾整个人都怔住了,风羽却颇悠闲地喝着碧痕煮的枸杞茶。 “风羽大哥,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太子和陈嫔到底怎么了?为何皇上会如此震怒?” 风羽细眉一挑,抿了口茶道:“太子与陈嫔之间有暧昧,皇上当然震怒,早在回京之前太子的丑行便被揭露,皇上也早已知晓。” “暧昧,”苏绾重复着,这只是一个比较含蓄的说法吧,一国储君与父皇的妃子之间有暧昧,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所以我姐夫也要随同皇上回京也是因为这事喽?”清漓拈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能够在这山庄悠闲的住上几日,是她求之不得的事,她倒是很安心苏绾能在海泽养身。 风羽放下茶杯点头,“现在京中一团乱,王妃还是安心在这里修养,若是觉得梁鸿山庄住的不舒服,要不要住我庄子里去?” “好呀好呀,”清漓对风羽崇拜已久,对铭剑山庄也心神向往,听到风羽主动提出,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碧痕却狠狠瞪了清漓一眼,幽幽道:“就算王妃要去,也要等出了这小月子才行。” 苏绾朝风羽微笑,“风羽大哥,我现在的出入都必须有碧痕的允许,我也很向往铭剑山庄,等我身体好些了我们就去,可以吗?” 风羽豁达地点头,“无妨,一切以王妃身体为重。” 清漓对碧痕吐了吐舌头,碧痕白了她一眼,直接无视,苏绾被两人的斗嘴模样都笑了,捂着唇浅笑。 清漓和碧痕对望一眼,总算放下心来,苏绾的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实在是件很好的事。 苏绾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被碧痕允许下床走动,期间她和云禛有书信往来,从信中得知,苏相联名上书恳求皇帝另立太子,云禛和云贤正忙着为太子奔波,试图让父皇打消另立太子的念头,所以两相斗争的异常激烈。 他担心苏绾的身体,要她安心休养,却并未说想念她,希望她回去的话,苏绾便决定的留在海泽,并且主动提出去铭剑山庄。 风羽动作迅速,派了马车连夜将苏绾她们接走,疾行一夜之后抵达了位于甘州的铭剑山庄。 山庄坐落在秀丽的平湖边上,有山有水风景绝佳,是个适合休养生息的地方,风羽虽然是山庄的主人,可平时打理山庄的却是一名中年女子,名叫宋嫂。 风羽扶着苏绾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到宋嫂已经带着人候在山庄门外了,她穿着一袭简朴的秋香色襦裙,慈眉善目,一双清亮双眼上下打量着苏绾,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宋嫂,麻烦你带胤王妃去‘盛雪阁’,再拨几个机灵的人过去,”风羽吩咐着,示意苏绾跟着宋嫂走,自己则带了人往反方向而去。 宋嫂见苏绾站在原地望着风羽背影,笑道:“庄主这是去‘盛芦’,他平时都在那里议事。” 苏绾点点头,转过脸跟着宋嫂往庄子里走,迎面便是久负盛名的平湖,湖面波光潋滟,水天一色,堤岸边芦苇飘摇,飞鸟低掠,真是一派安闲静谧的湖光山色。 宋嫂见苏绾看的入迷,介绍到:“这山庄的原主人是一位官宦人家,因为见平湖风景秀美,便依着一侧湖面建了这山庄,因为家道中落才卖了山庄抵债,而我们铭剑一门十年前迁来江南,正缺个落脚之所,便买下这山庄,从此安生立命。” 苏绾跟着宋嫂行过一座五拱廊桥,沿着堤岸走至内湖便,宋嫂指着一栋精巧的两层小楼道:“那里便是‘盛雪阁’,王妃尽管安心住下,有什么缺的就让人来找我,王妃是庄主的贵客,山庄绝对不会怠慢。” “有劳宋嫂了,”苏绾偏了头算是谢过,这才带着清漓和碧痕往“盛雪阁”去。 不远处是个单独的院落,青瓦白墙,院中种了许多梅树,花期未到,只有一院子光秃秃的枝桠,穿过月洞门,“盛雪阁”便完整地出现在眼前,这个六角形的阁楼似一座宝塔一般,一楼做待客只用,二楼便是起居之所。 苏绾推开窗,碧色湖面尽收眼底,不远处的浅滩上,有渔夫驭着竹筏带着鱼鹰捕鱼,更远处有几艘帆船驶过。 “姐姐,这地方就像人间仙境一般,”清漓挨着苏绾站着,望着这精致感叹,“铭剑山庄果然名不虚传,不光剑法是江湖一绝,连景色也是世间少有。” 苏绾瞥她一眼,“说到剑法你就来劲,难道还想找山庄的人比试不成?” “姐姐你别说,我还真想找人切磋一下,许久没练剑法,都快忘光了。”清漓边说边活动着手脚,大大咧咧的模样差点打到苏绾。 “哎,你小心点,别伤着王妃!”正端着托盘上楼的碧痕被清漓吓到,忙上前一步将苏绾拉开,手中的托盘也险些摔了。 “这是什么?”苏绾见托盘中放着一只精致的瓷盅,便揭开盖子闻了闻,一股莲叶清香扑鼻而来。 “这是方才宋嫂让人送来的,说是平湖特产的秋莲做的莲子红枣汤,润燥补血最佳。” 碧痕给苏绾盛了一碗,只见红枣与莲子颗颗分明,红红白白热闹好看,苏绾舀了一颗莲子在嘴里,软糯甜香,入口即化,一股莲叶清香在口中化开,齿颊留香,不由一时高兴,将一碗都吃完了。 碧痕望着苏绾许久才道:“真好,自从王妃小产到现在,您第一次吃的这么舒心。” “是吗?”苏绾用绢帕按按唇角,“也许是因为换了环境,心情也好了,果然铭剑山庄来对了。” 宋嫂得了风羽的嘱咐,准备了许多养身滋补的膳食送来“盛雪阁”,今日是湖鲜,明日便是山珍,连碧痕都惊叹,这铭剑山庄的厨子都快赶上御厨了,焖炖煎炒,红烧清蒸,这么多天竟然没有一样重复的菜色。 苏绾知道这是风羽的一片心意,更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云禛的授意,便来者不拒,风景秀丽美食当前,苏绾比初到山庄丰腴了不少。 风羽偶尔会陪着苏绾一起吃饭,或者抽空带她熟悉山庄的环境,带她四处去溜达,有时候乘船去湖心赏月,苏绾看得出风羽的眼中有难舍的眷恋和疼惜,更多的是隐忍与不舍,她明白风羽的心思,却只能装作不明白,幸好风羽极懂分寸,让她觉得两人的关系既亲密又安全,丝毫不会尴尬。 就这样过了近两个月的清闲日子,当苏绾她们刚跟山庄的人熟络之时,风羽却通知她们,必须回京了。 云禛已经派了人打点了路上所需的一切,由风羽护送她们走水路回去,临走之前,苏绾让清漓带她再一次地去了那个顾小姐的墓前,竹林掩映的墓前,苏绾静默地站了很久,这才和清漓一起登船启程。 小船身轻速度快,一路回去只用了半个月便到京城,云禛早派了人候在船码头,船一到立刻便载了苏绾回王府,动作之快让苏绾连声道别都没来得及对风羽说。 急匆匆回了府,让苏绾意外的是,云禛将她直接请到了文卿住的院子,更让她意外的是云葭、云贤都在,连许久未见的赵太医也在,却惟独不见文卿。 她在门口站住,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淡淡地向云禛、云葭和云贤行礼,赵太医见了苏绾一脸喜色,上前一步向她行礼后道:“恭喜王妃,府中有喜了。” 苏绾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很意外,她不看太医,独独看向云禛问道:“文卿怀孕了?” “启禀王妃,文卿姑娘已经怀胎三月有余,胎儿很健康。” 赵太医的话从苏绾耳边轻飘飘地掠过,苏绾却依然只盯着云禛,又问了一遍:“文卿怀孕了?” 云禛终于有了反应,表情凝重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抬头与苏绾对视,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苏绾极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看看云葭又看看云贤,他们应该是得到消息,特地过来等她的,苏绾轻笑一声,难道他们还怕她会对文卿不利吗? “嫂嫂,你别生气,这孩子肯定不是四哥的!”云葭上前抱住苏绾手臂,一边向云禛使眼色,“那个文卿出生低贱,肯定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才怀上了身孕,一定不是四哥的。” 云贤被云葭的话逗得哭笑不得,云禛也轻叹一声,反驳云葭,眼睛却始终盯着苏绾:“孩子确实是我的。” 赐她一个身份 苏绾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却强忍着自己微笑着面对云葭,更要笑着面对云禛。 她将手从云葭怀中抽出,轻轻一拍她肩头,“公主说笑了,这样的话可不能再说,文卿姑娘虽说身份低微,可对胤王殿下确实一片真心,绝对不会做出背叛殿下的事。” 说着她转头看向云禛,强忍着心中的剧痛,微笑着说:“这可是喜事,宫里知道了吗?母妃说过若文卿姑娘有喜便可给她名分,得及早通知宫里才行。” 说罢她又转向赵太医,“今日多谢赵太医了,碧痕替我送赵太医,记得重赏。” 待赵太医出了院子,苏绾便匆匆往里屋走,“文卿姑娘可是躺着?身边有贴心的人伺候着吗?吃穿用度可要不一样了,明日起让郁嫂特别关心着,我还是亲自去看一趟比较稳妥。” 苏绾似自言自语,边走边说,冷不防被云禛拉住手臂,她站住看了眼云禛,“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云禛很奇怪地看她一眼,眼中怒意渐盛,云葭和云贤见此情景连忙起身告退,云禛闷声不响地拉着苏绾,与他们一同出了院子拉着苏绾的手直接回她的院子,苏绾一路也不挣扎,只随着云禛到了屋里,云禛摒退众人将门关上,一回身将苏绾搂在怀中。 “绾绾,我好想你。” 苏绾无动于衷地站着,任由云禛将她抱紧,鼻端嗅到他身上熟悉的苏合香中,隐约有丝蔷薇水的味道,那气味像是文卿惯常用的那种,不由心中又是一紧,紧握双拳的手垂在身侧,无力地靠在云禛身前。 “明天一早我便进宫向母妃禀明情况。” 苏绾的话让云禛松了手,他放开苏绾,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什么意思?” “文卿怀了身孕,便不能再如此不清不楚地住在王府中,传出去不光毁了她的名节,王府面子上也过不去,既然母妃答应给文卿名分,那便趁着这个机会早些定下来,也好让文卿安心养胎。” 苏绾垂头,盯着云禛衣襟上的一颗金色盘扣,渐渐地觉得那金色越来越模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流泪了。 她抬手揉揉双眼,将眼泪拭去,退一步离开云禛的怀抱,“绾绾舟车劳顿,身体有些疲累,先行告退还望殿吓体谅。” 说罢,她便要回里间,被云禛从背后抱住。 “绾绾,我知道此时我说再多也没用,你心里在怨我、怪我,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要你记住,今天这一切,皆不是我本意,我是真心待你,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信我。” 苏绾被他抱住,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却可以想象,他那张冷峻清扬的脸上,此时定是写满担忧,她很想相信他,可是她现在做不到,连最敬重的父亲对她都能轻易背叛,她想不出这世界上她还能相信谁。 “殿下不必顾忌绾绾,文卿怀了身孕,母妃的期盼也不会落空,皇家又要有后,这是一桩天大的喜事,绾绾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您、怪您?” 云禛怔住,他没料到三月不见,苏绾对他会生分成这样,原本那个小鸟依人的苏绾不见了,面前这人理智、淡漠地让他有些害怕,这还是他熟悉的苏绾吗? 他开始怀疑,之前让她在铭剑山庄住了那么久到底是不是做错了,他为了让她远离风暴中心,远离苏相的毒爪才特意延长了她回京的时间,如今好不容易将众人的视线都击中在文卿身上,她终于能回到他身边,却不料她却那么陌生。 云禛渐渐放开苏绾,脸上的表情也淡下来,他望着苏绾低垂的发髻,那支桔梗花发簪还安好地固定在她脑后,心中的疑虑稍稍缓解。 “是我考虑不周,没有顾及你一路奔波,还让你劳累,快去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云禛轻轻拍了拍苏绾的脸颊,转身出去了,留下苏绾一人站在门前。 院子里倾泻了一地月光,那株合欢树在夜风中肆意地伸展着腰肢,在地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 苏绾怔愣地望着那扭曲的影子,任由泪水静静滑落,从此后便只剩她一个人了。 文卿怀孕的消息很快便传进了宫里,清妃自是喜不自禁,赐了大批的药材珍馐,让文卿进补养身,连皇后也赐了许多东西下来,一时胤王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皇帝还给文卿找了个远房亲戚,翰林院陈阁老的外甥,没过多久册封文书就下来了,册封文卿为胤王婉仪,正六品,真正的母凭子贵。 文卿自苏绾回来后便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直到册封了婉仪,她才来拜见苏绾,并且按着规矩给苏绾行礼请安,苏绾本也不愿见她,却碍于礼法,不得不受她跪拜。 她看苏绾并不在乎这些虚礼,便借口怀着身子不方便,免了每日请安这一条,苏绾也不去计较,只窝在房里看书,和清漓一起习字,对她的事充耳不闻,文卿本就不是个谦逊的人,渐渐地连苏绾也不放在眼里,在府里发号施令,俨然胤王府的女主人。 “姐姐,茶叶又被文卿抢走了!”清漓气呼呼地在苏绾面前坐下,灌下一杯茶后,又道:“宫里赐下的‘毫山雪针’每次都是直接给姐姐送来的,文卿借口自己怀孕要换口味,把‘毫山雪针’都拿走了,现在宫里赐下了新茶‘仙崖石花’她又中途劫走了,害得我们只能喝陈年老茶叶。” 苏绾放下手中的一支狼毫,吹了吹纸上的字,连头都不抬地说:“是婉仪,不能再叫她名字了。” 清漓不服气,将茶杯放下,“姐姐,你说王爷姐夫到底在想写什么?眼看着在玄妙观你们俩关系已经很好了,怎么一下子又像回到我刚来那会,姐夫冷冰冰的样子就跟这天气一样!” 苏绾放下纸,一手撑着下巴歪头看着清漓,“也许是想明白了吧,我对他来说只是苏相安插的棋子而已,毫无真情可言。” “姐姐,别这么说,”清漓喃喃道,上前握住苏绾的手,“姐姐,那你对姐夫又是什么想法呢?” “我?不会有人在意我的想法,所以我如何想,从来都不重要。” “姐姐,你还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支持你,陪着你。” 清漓的话让人暖心,只是经历过重创的苏绾不知该如何重拾信任,父亲对她的舍弃,云禛对她的背叛,已经让她的心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或事了。 “王妃,您还是去看看吧,婉仪又在闹脾气了。” 碧痕进来通报,憋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那个文卿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耍脾气要王妃您过去,这是耍您玩吗?” 苏绾起身整了整衣裳,“无妨,她现在怀着身子,让着她也是应该的。 “哼,哪有那么娇贵,原先您怀孕的时候,也没见您这么折腾人,现在她搞的整个王府鸡飞狗跳,大家都怨声载道。” 碧痕的话让清漓产生了共鸣,两人一起将文卿狠狠数落了一番,苏绾便带着碧痕一起去文卿的院子。 刚一进门就见满地的碎瓷片,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躲在门外,老远就听到文卿中气十足的叫骂声,见到苏绾众人赶忙行礼,苏绾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小心避过满地的碎片进了屋子。 文卿正站在屋子中央,一手叉腰,一手正指着一个小丫鬟骂着,那小丫鬟跪在她面前垂着头默默流泪。 见苏绾来了,文卿收回手,撑着自己的额头说道:“哎呦,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吵得我头都疼了。” 小丫鬟忙上前扶她要给苏绾行礼,被苏绾拦住,“你身子不方便别行礼了,快坐着吧。” 那小丫鬟见到苏绾,一下子便跪在苏绾面前,低头痛哭。 “到底怎么回事?起来说话。”苏绾在桌边坐下,将小丫鬟扶了起来。 那丫鬟抽抽噎噎地说:“奴婢泡茶给婉仪喝,不小心打碎了婉仪最爱的那套茶杯,婉仪便生气了。” “那茶杯是胤王殿下特地找人为我定制的,白瓷釉面画着我最喜欢的扶郎花,一套两个,殿下与我喝茶时最爱用那个杯子。” 文卿按着额头向苏绾解释,说着说着竟有些激动,有些透不上气。 苏绾忙让人扶她去床上躺着,她看了眼桌上仅剩的另一个白瓷杯,圆润的细瓷,红色的扶郎花栩栩如生,确实是好瓷,她坐在文卿床边道:“茶杯即碎了,责罚丫鬟也没用,这样吧明日我让郁嫂将府中上好的瓷杯都拿来给你挑,看有没有你中意的。” 文卿咕哝一声:“再好都不是我原来的。” 苏绾一时也没了法子,“那婉仪想要如何?” 文卿摇头,“算了,可否请王妃帮文卿倒杯茶来?” 苏绾回头,碧痕找人去清扫院子去了,屋里就剩她一个人,便起身去桌边为她倒茶。 “太医说我寒气有些重,王妃可否帮文卿倒杯烫些的茶?” 天气寒冷,屋里燃着一个炭盆,在屋角还有个红泥小炉,炉上有只茶壶正噗噗的冒着热气。 苏绾找了垫布将茶壶取下,倒了一杯在那扶郎花茶杯中,杯壁滚烫,苏绾用自己的绢帕垫了递到文卿面前。 文卿却并不接过,撑起身来按住苏绾的手,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茶,惊呼一声:“好烫。” 她的手下意识一推,将茶杯退离自己,杯中的水立刻撒出来,泼到苏绾手背上,苏绾低呼一声送了手,茶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热茶泼溅开来,大半都洒在苏绾的衣裙上,还好天气寒冷,苏绾的衣服厚实,没有透进去,而手背却被烫红了,还撩起了一串水泡。 ----------------------------------------------------------------- 亲爱的大家,你们还在追我的文吗。。。。吱一声好不好 ,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西夷国公主孔莹 她的手下意识一推,将茶杯退离自己,杯中的水立刻撒出来,泼到苏绾手背上,苏绾低呼一声松了手,茶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热茶泼溅开来,大半都洒在苏绾的衣裙上,还好天气寒冷,苏绾的衣服厚实,没有透进去,而手背却被烫红了,还撩起了一串水泡。“哎呀,另一个杯子也碎了,”文卿大哭起来,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指着苏绾,“你是不是故意的,知道这是殿下送我的东西故意松手打碎的?” 苏绾忍着手背的疼痛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故意打碎这杯子?” “因为这是殿下送我的,你嫉妒!” 苏绾无语,转身要走,被文卿一把拦住,“你眼里就容不下这一个小小的杯子?改天若是看我不顺眼,是不是也可以像这杯子一样轻易除去?” 苏绾秀气的眉毛紧紧皱起,“看在你怀孕的份上,我可以当你是在胡说八道。” “殿下为我做主啊。” 文卿不看苏绾,直直望着她身后,苏绾下意识回头,见云禛正站在门边,面色复杂地望着她们俩。 她又看一眼文卿,满不在乎地笑笑转身离开,走至门边时,云禛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正抓在她受伤的手背上,水泡破开,血便流了出来。 苏绾吃痛地低叫,云禛立刻松手,检查她手上的伤势,眉毛拧了起来,“怎么回事?” 文卿娇声道:“王妃说帮我倒茶,结果水太烫差点烫了我,还摔了殿下送我的杯子。” 苏绾垂眸望着手上血淋淋的伤,向云禛行了个礼,“殿下恕罪,绾绾先行告退。” 云禛冷不防被她抽回了手,看她潇洒的转身头也不会地走出院子,冷冽的空气中只留下一丝零陵香的气息,存在却无法抓在手中。 碧痕候在院门口,见苏绾出来一眼便看到她手背上的伤,吓了一跳,“怎么这一会功夫手就受伤了,怎么回事?” 苏绾看了眼手背,确实有些狰狞,但其实一点也不疼,因为心里的疼比手背更甚,又也许心中已经麻木了,再也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了。 天色越来越阴沉,匆匆走到石舫前,苏绾觉得脸上一凉,抬眼一看竟然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这样轻飘飘地降临了。 “碧痕,离除夕还有几天?” “后天便是除夕夜了呢,”碧痕扶着苏绾,催促她快走,“王妃快些回屋吧,这雪看着越下越大了。” “又要过年了呢。”苏绾轻叹一声,乖乖被碧痕扶回屋上药包扎。 苏绾将今年的除夕事务全部交给郁嫂处理,府里年节的装点也由郁嫂拿主意了,她想起去年过年时,她才嫁入府中没多久,总想着怎样做才能让云禛高兴,竭尽全力地讨好这云禛,还请来云葭和云贤一同守岁,只不过一年而已,她却觉得自己像是经过了漫长的一生,再也提不起兴趣做任何事了。 除夕夜云禛照例是要去宫中守岁的,苏绾也不想等他,早早地洗漱上床了,窝在被子里看了会书便睡着了。 后半夜的时候,苏绾被热醒,这才反应过来被子里多了个人,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怪不得会越来越热。 苏绾微微挣了一下,退开一些,云禛便醒了过来,明亮双眸在暗色中牢牢盯着她看。 苏绾捂嘴打了个哈欠,“殿下这时候怎会在此?” “宫里守岁晚了,回来看你已经睡着了,便没叫醒你。” 云禛明显答非所问,苏绾也不在意,只推推他,“殿下去看过婉仪了吗?” “今日除夕,本王应该和王妃一同守岁。” 苏绾也看着他,苦笑道:“殿下什么时候在意起这些陈规旧习了?” 云禛将她搂在怀中,低声道:“绾绾,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为什么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为什么你对我越来越不在意了?” 苏绾僵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该回答什么?说他在她小产修养的时候让文卿怀孕了,便是对她的背叛?她是胤王妃,该替他考虑后代子嗣的事,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还怎可能理解她的感受。 她只不过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而已。 “我没在逃避什么,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尚未完全恢复而已。” 苏绾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抗拒文卿怀孕这事,连带着对云禛也没有好脸色,她转个身将头枕在云禛手臂上。 “快睡吧,殿下,明日一早还要进宫给皇上请安。” 云禛也不再多言,只抱着她一同睡去。 正月初一是大年节,举国上下开始欢庆三日,元旦大朝会也在一早举行,苏绾跟着云禛一早便进宫,给清妃请过安后,便一同去崇明殿叩拜皇帝。 这一日不光皇帝后妃皇子向皇帝觐拜,各州使官入朝,献上各地的特色贡品;各个国家的使臣亦带来各国的礼品向皇帝朝拜。 苏绾随云禛一起跪拜之后,便坐在命妇中,等着晌午皇帝赐宴,此刻她有点羡慕起文卿来,她的品阶不够,不能来崇明殿朝拜,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 朝贺的人一拨又一拨,和去年的没什么两样,使臣送上的礼物也与去年如出一辙,苏绾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前方不远处云禛的背影发呆。 他穿着一袭墨色朝服,长发用玉冠束起,更显得身形颀长,他正襟危坐,挺直的脊背一动也不动,那宽阔的肩让苏绾忍不住想依靠。 皇子那一列中,最前端的太子席却是空着的,太子仍然被幽禁着,皇帝连元旦大朝会都不让他参与,苏绾看向高处独坐的皇帝,他的鬓边已经显出斑斑白发,整个人苍老了许多,看起来连背都有些佝偻,苏绾在心底低叹,看来太子此次确实伤皇帝颇深。 正想着,殿上突然一阵骚动,原来是西夷使臣上殿了,苏绾隔得不算远,堪堪能看清西夷使臣的样貌,那分明是个姑娘,穿着一袭银狐毛镶边的皮袄,一头卷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罩着一张镶了红绿宝石的发网,她身姿窈窕,五官立体动人,尤其是那双灵动的双眸,水汪汪亮闪闪,似两弯明月。 殿上众人莫不兴叹,西夷国盛产美女果然名不虚传,一个使臣的姿色便抵得上皇帝的后宫了。 使臣的随行人员将礼物奉上,用生硬的汉话说了一番恭维的贺词,继而话锋一转,介绍起身边的姑娘来,“这位是我西夷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孔莹,此次作为使臣而来,其实是来向贵国提亲的。” 此语一出举殿哗然,都说西夷国民风豪放,果不其然,堂堂公主居然亲自来向濯安国提亲,真是闻所未闻。 皇帝也兴趣盎然,和善地望着亭亭玉立的公主,“哦?不知公主看上了哪家的儿郎,说出来朕好替你做主。” 孔莹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将大殿上一干人等扫过一遍,慧黠一笑,用流利的汉语说:“孔莹还未想好,皇帝陛下可否容孔莹再观察一下?” “可是有了中意的人选?”皇帝被她吊起了胃口,“不妨说出来,朕也给你参谋参谋。” “孔莹看上的驸马人选有三人,萧王云海、胤王云禛和雅安侯金风羽。” 殿上又是一片沸腾,这西夷公主居然如此大方地说出自己看上的人,连脸都不红一下,实在令人无措,更兼她所选之人皆是濯安国最出色的代表,不由不令人赞叹她眼光的独到。 皇帝也笑了:“公主所选都是我濯安国的精英,朕着实佩服,只是这萧王和胤王都已经娶了正妃,公主恐怕只能选择雅安侯了。” 众人皆笑,坐在苏绾身侧的云葭拉拉她的衣袖,捂着嘴笑个不停,苏绾看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西夷公主却毫不在意,朗声道:“只要是孔莹真正喜欢的人,孔莹不介意与他人共侍一夫。” 西夷公主语出惊人,整个殿上一片寂静,想来大家都被她的言语惊到了,就连皇帝也颇为尴尬地轻咳一声,“公主既然这么说,可是想好考察他们的方法了?” “这个自然。” 皇帝笑道:“如此,朕倒要来问问他们三人,可愿接受公主的考验。” 萧王率先出席,他行至孔莹身边行礼道:“启禀父皇,儿臣之前刚纳了广川国公主为妃,现在又来个公主,儿臣怕是无福消受了,还是让给四弟和雅安侯吧。” 皇帝点头,“如此那云海便不用参与了,云禛和风羽,你们俩竞争吧。” 云禛和风羽来到殿前,对视一眼跪下,皇帝笑得开怀,“你们俩可要记住了,不管公主给你们出什么难题都要全力以赴,可别丢了我濯安国的脸。” 云禛和风羽无奈领命,正要回席,孔莹俏脸一扬,又道:“皇上,孔莹住不惯驿馆呢?能否请旨换个落脚的地方?” 皇帝瞥她一眼朗声道:“孔莹啊孔莹,你这个西夷公主真是胆大妄为,一次又一次的让朕开了眼界,朕倒要看看,这次你又会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说罢,你想住哪里?” 孔莹黑眸一转,眼波在风羽和云禛两人身上扫过,娇羞道:“我要住胤王府。” 麻烦越来越多 苏绾出神地望着郁嫂带人收拾西厢,不住回想起元旦大朝会上的那幕,孔莹公主大言不惭地说要住进胤王府的时候,云禛和风羽一脸平静,着实让她意外。 苏绾看郁嫂收拾得差不多了,起身道:“郁嫂这里都交给你了,公主傍晚的时候来王府,到时候你带她来这里休息,我要回趟相府。” 郁嫂忙点头,“王妃不提,奴婢还以为王妃今天不打算回相府呢,礼物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让朗齐放在马车上,王妃可会回来用晚膳?” 苏绾想了想,点点头,“我只带着清漓回去看看,很快便回来。”落英和碧痕又帮着打点了一些小礼物交给清漓,便送她们俩上了马车。 一路上苏绾紧紧抓着手中的绢帕,沉默不语,自玄妙观一别,她便再没见过苏相,即便她小产,苏相也没有表现过任何关心或愧疚,这让苏绾如何不心寒。 她不知道这是苏相一个人的态度,亦或是整个相府都是这样,她有些不敢相信,那么慈眉善目的母亲,对她疼爱有加的兄长,也会像父亲那样将她舍弃。 “姐姐,你没事吧?” 清漓看出她的不安,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却无意触碰到她受伤的手背,苏绾吃痛低叫一声,收回了手。 “对不起,我忘记你的手有伤,”清漓忙道歉,吓的花容失色,“姐姐,要不找个医馆看看?” “是我不好,吓到你了,”苏绾忙安慰她,“我没事,已经好很多了,不用去医馆。” “那等我们回了相府再说。”清漓一担心便忘记之前要跟苏绾说的话,一门心思都放在苏绾受伤的手上了。 苏绾看她低垂着眉眼,脸上的担忧不似有假,心中不由惆怅,到今天才发现对她最关心的人,不是自己的血肉至亲,而是面前这个或许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而云禛,也已不是她最亲的人了。 到了相府,苏绾才惊觉元旦的喜庆气氛如此浓郁,相府门口车水马龙,前往相府贺寿的人络绎不绝,等候的马车一直排到了长街上。 眼尖的管家已经看到胤王府的马车,忙上前迎接:“大小姐,今日府里访客甚多,马车已经过去不了,只能委屈大小姐步行回府。” “不妨事,”苏绾扶着管家的手下车,嘱咐车夫将车里的礼物交给管家,这才带着清漓往相府走。 相府内,苏源和苏云都被遣来迎客,见到苏绾他们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扔下客人陪苏绾一同进了内堂。 大夫人和苏相去了法录寺烧香还没回来,苏绾嘱咐管家将礼物收好,便和苏云、苏源一同喝茶。 细心的苏源发现苏绾手上缠着的纱布,立刻问她:“绾绾,你手怎么了?” 苏绾正要回答,站在一边的清漓立刻抢道:“还不是胤王新纳的那个婉仪!仗着怀了身孕,让姐姐伺候她喝茶,还把姐姐的手烫伤了。” “什么!”苏云一拍桌子怒道:“这婉仪什么来头,居然这么大胆。” “大哥我没事,你别生气。” 苏绾连忙安抚苏云,却不料苏源在一边慢悠悠地说:“这个婉仪,就是‘清音阁’的文卿吧。” “可不就是吗,”清漓娇嗔着瞪一眼苏绾,“那个文卿原先没名没分的在王府里住着倒还算安分,刚一怀上身孕立刻母凭子贵,得了婉仪的封号,在王府里立刻就跋扈起来,一点都不把姐姐这个胤王正妃放在眼里。” “清漓!别说了。”苏绾何止住清漓,郑重地对苏云和苏源说:“文卿的名分是我去找了清妃娘娘求来的,她怀了胤王殿下的孩子,理当母凭子贵,我手上的伤是我自己不小心烫到的,跟文卿没关系。” “姐姐!”清漓不满苏绾畏畏缩缩的样子,忿忿不平,“你对她总是忍让,之前她把你院子里的红枫挖走可连个招呼都没打。” 苏绾突然起身,平静地看了清漓一眼,对苏云和苏源说:“爹娘就快回来了吧,我去娘屋里等他们。” “绾绾,等一下,我有事情和你谈,”苏云叫住苏绾,又对苏源使了个眼色,让他带着清漓出去。 苏绾在苏云面前坐下,细细打量着他,苏云比之前胖了一些,俊朗的眉眼透出几分沉稳,苏绾听娘说过,爹已经给他订了一门亲事,是京兆尹佟大人家的小孙女,听说佟小姐知书达理、端庄大方,大哥非常满意,苏绾对他莞尔,“大哥,你想跟我说什么?” 苏云的双眉微皱,“绾绾,爹爹要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苏绾一惊,“爹告诉你的?” 苏云摇头,“是我无意中看到了爹和萧王的书信,才知道他逼你给胤王下毒。” 苏绾静默不语,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苏云望着她头上的一支简单的桔梗花发簪,心中不由微疼,这一年多来,苏绾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看得人心惊肉跳,每一件每一桩都让人心疼不已,这孩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娇蛮任性、心里藏不住事的小姑娘了,现在的她沉寂的让他担忧。 “绾绾,你是怎么想的,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劝爹爹放手。” 苏绾摇头,“大哥,没用的,爹的决定哪会那么容易就更改,别因为我让你为难。” “可是绾绾,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爹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你是咱们苏家唯一的女儿,他怎么忍心。” 苏云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逼苏绾做这样的事,同为苏家人他和苏源却永远处于父亲的庇荫之下,而文弱的苏绾却被推向风口浪尖。 “也许我不是他的女儿吧。” “什么?”苏云一脸震惊地望着苏绾,“绾绾,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绾怔怔望着他,好一会才说:“我只能想到这样的解释。” 苏云松了口气,“绾绾,别想那么多,爹爹肯定有他的理由,他一定不会伤害你,放心好了。” 苏绾勉强对他一笑,“大哥,别担心我了,听娘说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娶亲了,恭喜。” “绾绾,到时候你和胤王一起来,”苏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原本我想着成了亲就搬出去住,结果爹和娘都不同意,所以我们只好继续住在这里。” “住一起好,陪着爹娘多好,”苏绾笑了,能和苏云这么安静地聊家常,心里莫名的平静下来。 “哥,绾绾,爹和娘回来了。”苏源敲门进来,向苏云使了个眼色,苏云见状忙起身,就要和苏源一起去见苏相。 苏绾被拉回现实,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既是去见爹娘,绾绾和你们同去吧。” 苏云和苏源带着苏绾进了书房,苏相正严肃地坐在书桌后,苏云见他脸色不豫,上前探问:“爹,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相抬头,眼神扫过苏云和苏源,最终停留在苏绾面上,“姬玉公主为萧王生了个女儿。” 苏绾一愣,怪不得苏相这么急匆匆便回来了,想来是得到了消息提前回来想对策,她抬头望着苏相,凄然一笑,“爹爹又想女儿做什么呢?” 苏相愣了下,有些烦躁地朝她挥挥手,“你先出去吧,等我要用你时自然会去找你。” 苏绾不声不响地告退,留下震惊的苏云和苏源,“爹爹,你到底为何如此对待绾绾?” 苏相翻开一本书头都不抬,“你们不需要知道。” “什么不需要,她是我们的妹妹啊,”苏源冲到苏相桌前,语带激动,“她是我们最疼爱的妹妹,是苏府的掌上明珠,您也自小便宠爱她,现在怎么会对她如此冷漠?” 苏相一拍桌子站起来,瞪着苏源冷硬地说:“我自有打算,你们不要插手。” 苏源还要争辩,被苏云拦住,他按住苏源的肩,对苏相说:“爹,我和苏源去前头招呼客人,您休息一下。” 苏相向他们挥挥手,又自去看书 了,苏云将苏源拖出书房,直走的远了才放开他。 “哥,你明白爹的用意是吗?” 苏云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还阻止我问爹?”苏源有些不冷静,要不是听到了苏云和苏绾的谈话,他还不知道爹居然让苏绾去做那么危险的事,难怪苏绾会怀疑她是不是爹的女儿,连他也想不明白,爹为什么会独独对苏绾那么冷酷。 “不阻止难道看你和爹起争执吗?这样只会让绾绾两头为难,她现在烦心的事还少吗?爹这样子让她恐惧,胤王府又有个仗势凌人的,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苏云的话让苏源沉默了,苏绾的苦处,他只看到了苏相这一方面,却忘记了胤王府还有个大麻烦在等着她。 苏绾带着清漓回胤王府,快到门口的时候,正看到几辆马车停在王府门前,从前头马车下来的人正是云禛。 苏绾下了马车正要上前行礼,就见云禛伸手扶下一人,正是孔莹公主,苏绾站住了,远远望着他们。 云禛并未发现苏绾,他平静的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引得孔莹粲然一笑,郁嫂从府里迎了出来,带着人搬下孔莹的行李,云禛领着孔莹进了王府大门。 “姐姐,那个就是西夷公主吗?”清漓站在苏绾身边看的真切,“长的也不怎么样啊,怎么还能大言不惭地来咱们濯安国挑驸马。” 见苏绾站着不说话,清漓又道:“她看上胤王了吗?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搬进来住,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苏绾笑笑:“这是皇上允许的,谁敢说闲话?” 清漓愣住,喃喃道:“居然这样,皇上是想让胤王娶她吗?” 苏绾心口突地一跳,见门口已经没有人,这才上前拍门回府。 郁嫂已经领着云禛和孔莹去了西厢,苏绾没跟去凑热闹,直接回了自己屋子,事情太过纷乱,她必须好好理一理:从今日得到的消息来看,萧王与太子的势力正处于势均力敌,萧王诞下的不是皇子,在朝臣中的呼声应该会削弱一些;太子被幽禁都靠云禛和云贤为他斡旋,皇帝又允许西夷公主在云禛和风羽间做选择,显然是默认了对太子势力的扶持,所以两方面应该都在重新考虑对策。 怪不得苏相见到她居然有些烦躁,也破天荒的没有逼迫她做任何事,她这枚微小的棋子在夹缝中求生存,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碧痕来给苏绾更衣,见她一个人傻坐着,便催促她,“殿下让王妃去正堂用膳,这会也到了晚膳时间,您怎么还没换衣服?” 苏绾低头瞧一眼身上黛色袄裙,站起身,“就这样也挺好,走吧。”碧痕默默给她加上一件银狐毛滚边的银红半臂,这才推着她出门。 冬夜的傍晚天色暗得很快,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两声鞭炮声,遥远却清晰,寒风冰冷刺骨中别有种寂寥的味道。 苏绾缩着脖子扶着碧痕快步往正堂去,在院门前碰到了文卿。 “婉仪给王妃请安。”文卿见着苏绾,别别扭扭地行礼,苏绾只随意挥挥手让她起来,没等她多说便越过她去了正堂。 屋内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圆桌,精致菜点摆得满满当当,云禛和孔莹便坐在桌边等着她们。 苏绾上前向云禛和孔莹行礼,抬头间便见孔莹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她,盈盈双眸炫目灵动,苏绾心中黯了一黯,在云禛身边坐下了。 文卿也跟了进来,坐在云禛对面,轻轻揉着肚子。 “胤王殿下,这位是谁?”孔莹下巴向文卿微微扬起,“胤王妃见了我都行礼呢,怎么你却不行礼?” 文卿忙起身跪在孔莹面前,“婉仪给公主请安。” 孔莹却转过脸不看她,娇笑着问云禛:“婉仪是什么?” 云禛神情略尴尬,却不得不回答公主:“回公主,婉仪是本王侧妃的封号,属正六品命妇。” “哦~”孔莹拖着尾音,讥笑着望向跪在地上的文卿,“不过是个六品的封号,也敢如此目中无人。” “公主息怒,”云禛起身亲自将文卿扶起,“婉仪怀了本王的骨肉,实在不宜跪在地上,若婉仪有冒犯公主之处,本王代她向公主赔罪如何?” “婉仪怀孕啦?真是没看出来,是我的错,胤王殿下不要怪罪才好,”孔莹讨好似地向云禛展露笑颜,粉面红扑扑的看上去单纯无害。 云禛无奈摇头,安顿文卿坐下,这才转头看了眼身畔的苏绾,她微垂着头始终不语,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一点心思,云禛在心底轻叹,苏绾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苏绾沉默寡言,文卿战战兢兢,唯有初来乍到的孔莹公主,扬着清脆的嗓音不时向云禛发问,她来自西夷,对濯安国的风土人情充满好奇,作为主人的云禛自然要为她答疑解惑,席间一问一答,一顿饭吃得也颇为热闹。 文卿被人刺死在床上 正`确`章`节`请`访`问`0 0 x s.c o m 阳光和煦的上海龙华机场上空,一架来自英国皇家空军的运输机平稳的降落在了机场跑到上。 舱门打开,一名身穿休闲军服,带着一副墨镜的阳光型男提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走下了云梯。 他的这身打扮十分另类,先不说他带着墨镜让比人无法看清他的眼睛,有一种给人一种猜不透他想法的神秘感觉。单说他那一身休闲军服十分抢眼,确切的说在这个时代里明显是鹤立鸡群的服装,全地球限量版只此一件。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是比二十一世纪强了n倍的清新感觉,张猛只觉得自己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这架英国皇家空军的运输机自然是张猛花钱雇来的,如果有人问他一个中国人怎么能雇佣的起英军的运输机的话,那么张猛只会回答他——有钱能使磨推鬼。 如果再有人问他哪来的钱雇佣得起英国佬的飞机,张猛必然会微笑着回答——我抢银行了你信吗? 没人会信,除了随后跟着张猛下飞机的两个女人——张薇和小昭。 张薇今天打扮的特别漂亮,本就是长发飘飘的大美人,今天更是穿上了白色纹梅花旗袍和蓝色高跟鞋跟她的高挑身穿简直是绝配,把她的凹凸有致的婀娜身材完全衬托了出来。 或许这一身打扮都是为了配合她胸前佩戴的一颗价值百万美元的蓝宝石项链吧,因为那颗蓝宝石一下子就把她浑身的高贵气质激发了出来。 当然,宝石还是张猛从鬼子银行里顺手牵羊弄来的那颗,只不过重新对宝石做了加工和包装,已经变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条蓝宝石项链了。 跟张薇的冷艳高贵的千金美不同的是,在她身旁的丫鬟小昭不敢穿的比张薇的靓,却具备着另外一种精灵般的小萝莉美感,绝对是宅男杀手型的。 如果张猛再坏一点的话,绝对会直接把小昭推倒之。即便暂时因为爱怜她年龄太小还没推倒她,但平时也没少吃她小豆腐。自从张猛送她那个金镯子开始,就好像是定情信物一样,没多久小昭的初吻就献给了他,二人的关系也就变得暧昧了起来。 当然这是张猛跟小昭之间的秘密,张薇也都被蒙在鼓里。 前来接机的是张家的老管家张福,以及他的小儿子张诚和十几个家丁保安,动用了五六辆车,好大的阵仗。 或许是知道张猛得罪了日本人而特意加强了安保吧! 张福今年五十有三了,从他爷爷辈开始就一直是张家的亲信,换句话说就是家臣,对张家可谓忠心耿耿了,所以张猛和张薇兄妹二人都尊称他一声福伯。 “福伯你怎么来了?让阿诚过来就行了!” 张薇跟福伯很亲近,第一时间就主动上前打招呼,一点大小姐架子都没有。 福伯看到他们兄妹二人也十分高兴,尤其是张猛,听到他在战场上受重伤的消息时,他跟张猛的父母一样整日吃不下饭睡不安稳,可见他们的主仆关系是多么至真至性了。 张猛也这样说道:“是啊福伯,让阿诚来就行了!您老也该休息休息享享福了!” 福伯笑道:“没关系,看到少爷平安无事回来我就放心了。” “只要看到少爷平安回来,我爹他比吃了蟠桃都管用!” 张诚跟张猛同岁,现在是张家的保安队长,小伙长得很硬朗,眼神也麻利。说笑间已经几步迎了上来,接过张猛手里的提箱直接放进车后备箱里。 “时候不早了,老爷和夫人为少爷准备了压惊宴,咱们这就回去吧。” “不急!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张猛一句话令所有人都不解,张薇已经忍不住先问道:“哥,你要先去哪啊?可别惹老爷子不高兴,会骂人的!” 张猛笑了笑,吩咐张诚道:“阿诚,先去趟西牢!” 西牢是上海最早的西式监狱,位于公共租界华德路上,是后世被誉为远东第一监狱提篮桥监狱的前身,此时由英国人管理。 在香港时,张猛就已经通过张薇和小昭二女对张家上下人物做了详细的了解。对于张猛来说,这并不难。 由于知道了福伯的大儿子张忠三年前曾经替张猛顶罪,被控防卫过当致一个日本浪人死在公共租界里。虽然当年是张猛见义勇为解救被日本浪人欺负的一个女孩而出手杀人,但最终作为张猛跟班的张忠替他顶了杀人罪,也因此张猛逃到了黄埔军校避难。 日本人在华十分嚣张,英国当局也不敢得罪,如果不是张猛的父亲张辛亥花了重金打点法庭,恐怕会直接把张忠给毙了。即便这样,张忠依然被判了无期徒刑。 张猛知道像张忠这样的忠心为主的跟班实在太稀有了,若是能把他救出来将来必将是自己的得力心腹之人。 一提西牢,车里的张家父子和张薇都明白了张猛的用意,八成是去看望张忠的。 张家父子自然十分欣慰了,这从他们二人的眼神中就能感觉出来。只是张薇却是悄悄的掐了张猛大腿一下,附耳小声道:“行啊,都会收买人心了!” 张猛被她掐的生疼,知道这次没跟她商量,于是赶紧小声道歉。 “算了!这样挺好!你自己有主见我也就放心了!这事比我做得好,哥哥的在天之灵想必也会感激你的!” 二人小声嘀咕着,很快就来到了西牢大门外。 众人以为张猛只是见见张忠而已,却不料张猛进去没多久就直接把张忠给带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老爷子花了很多钱都办不到的事情,张猛竟然给办到了。 张薇不禁要问,眼前的冒牌哥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了。 看着张忠跟他父亲和弟弟团聚拥抱在一起激动万分的场面,张猛心中也为自己花的心思感到值得和高兴,于是小声将来龙去脉告诉给了张薇。 原来,张猛在香港一连串的作案虽然没有给人留下把柄,但是有心人不免要怀疑他的。 日本驻港使馆不乏有精明能干之辈,早已经怀疑是张猛干得了,只是苦于没有直接起诉证据,加上在香港没有港英政府的同意动不了张猛,那个酒井一男的家族已经发布了**追杀令,干掉张猛赏金十万美元,并通过日本当局给港英政府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张猛想要离开香港只能去求港督卡梅德了。战后英国经济一直不景气,卡梅德这个港督也捞不到什么油水。张猛抢了鬼子的正金银行得了两百三十多万美元,拿出十万美金直接砸晕了卡梅德,通过他开出的手令顺利搭乘英军运输机离开了香港。同时,卡梅德跟西牢典狱长以及公共租界*官都是好朋友,张猛委托他给他们打电话,帮张忠疏通了关系,给张忠开了一个狱中死亡证明使得张忠得以提前被释放出来。 不过,张猛为此额外又支付了三万美金。 三万美金在这个年代是个巨额数字,可兑换十万现大洋(1928年汇率),尤其对张忠一家来说,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 “少爷,我哪值三万美金啊,这让我们一家人一辈子也还不上啊!” 爷三儿高兴过后,不忘过来感谢张猛。只是听到三万美金才赎出张忠,张福一家人顿时都吓傻了眼。 张猛哈哈一笑,说道:“什么还钱不还钱的?都是自己人,阿忠是替我进的监狱,就跟兄弟一样,不管花多少钱多大代价都得捞出来不是?” 一旁的张薇翻翻白眼,暗讨这个便宜哥哥真会收买人心,眼看着阿忠感激的跪地发誓一辈子追随张猛绝无二心,连带着福伯和阿诚也满脸感激之情,她只能无奈的笑笑,心道:也不知道自己找回来的这个便宜哥哥将来到底对张家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她相信自己的眼光。这张猛虽然看起来狠得时候像老虎,猾的时候像狐狸,但内心本质还是善良的。 哼!只要你的心还是到处留情的小绵羊,就算外表武装到了牙齿,本大小姐也有办法对付你。 想到这里,张薇瞥了身旁的小昭一眼,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丢弃的棋子 凤宠凰妻,丢弃的棋子 自省堂位于王府最西北面,有一个角门连着,牢房就在自省堂院子下面,通过层层石阶向下,便是一间封闭的石室,顶上有个天窗,正呼呼的漏着寒风。ai悫鹉琻 朗齐将苏绾带到石室便出去将她锁在了里面,苏绾接着天窗透出的微光摸索着向里走,石室狭小却颇为干净,最角落有张石床,床上铺着层厚厚的干稻草,苏绾在稻草上躺下,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脑子里嗡嗡地响成一片,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觉得整个人混乱不堪,当天窗透进的微光越来越亮时她知道,天亮了。 苏绾渐渐地理清了头绪,从昨夜的情形来看,文卿在王府被杀,凶手将杀人的嫌疑嫁祸到她头上,为什么是她? 她想到文卿死之前因为香饼的事来找她闹,言语中似乎要让云禛将她这个王妃休掉,怎么看她都有杀掉文卿的动机,而文卿果然出了事,她的嫌疑确实最大。 苏绾明白,她是被人陷害了,只是不知这人陷害她是为了对付云禛还是为对付苏相。 寒风吹过天窗,发出悲戚的呜呜声,昨夜从自己房里出来,苏绾只穿着一件普通的棉袄裙,在婉丽山房冷冰冰地睡了半晚,现在又被困在这冰冷的石室,她的手脚已经冻麻木了。 苏绾蜷缩在石床上,不住地呵着双手,身上一阵阵发寒,脑子也越来越糊涂,她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六岁那年她因为调皮,曾经爬上院子里的葡萄藤摘葡萄,却因为手脚不利索从架子上摔了下来,伤得到不是挺重,只不过吓出了一场病,高烧三日始终不退。 她还记得那时候是娘亲将她搂在怀里,用沾了冷水的帕子为她擦身,灌她喝下一碗又一碗的汤药,她还能记得娘亲那时在她耳边唱的歌,温柔委婉的调子,是一首海泽的童谣。 “娘……”她抱着双肩缩成一团,梦境里多么温暖,娘的眉眼那么清秀温婉,她总是温柔的对她说话,温柔地看着她读书写字,温柔地帮爹爹擦汗,可是某一天她突然不见了,爹爹说娘因为太善良太美好,被神仙带走,乘船去了海上的仙岛,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年幼的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认定娘只是躲起来跟她玩游戏,可是无论她怎么找还是找不到,她难过伤心,哭的伤心欲绝,正碰上一名来府中找爹爹的少年,那少年眉目俊朗,待人总是冷冰冰的,惟独对她却很有耐心。 少年教她习字、读书,带她去买她最爱吃的梅子饼,春天带她去放风筝,夏天带她去看荷花,秋天带她去捉蟋蟀,冬天带她去西山看雪景,一直到爹爹举家南迁,回到娘的故乡海泽。 她还记得她称那少年为“四哥”,那少年则唤她,绾绾。 苏绾自梦中惊醒,发现天窗中飘进点点雪花,旋舞着四散飘飞,空盈轻灵,苏绾蜷缩在是床上默默流泪,四哥是谁?她到底是谁? 苏绾不明白,那些梦境中的一切那么真实,像是她的回忆可是她却无法确认,她被困在这石室中第几天了?她已经忘记去数,每天只有人送来三餐和水,没有人跟她说话,她不知道杀死文卿的凶手捉到没有,她是不是要一辈子困在这里了。 终于有一天,碧痕得到云禛的允许进石室来看她,给她带来一条干净的棉袍,也给她带来一些消息,西夷国的公主在文卿被杀后便回了国,很快西夷便大举侵犯我国,来势汹汹的西夷军接连攻下边境的几座城池,已经逼近雍州。 皇帝下旨,让太子立功赎罪,带领十万神策军驰援雍州大营,因雍州是胤王封地,便命胤王为左将军,协同太子一同前往雍州,击退西夷大军。而文卿被害一事的查证也暂停了,云禛吩咐将苏绾继续关在石室中,一切等他平乱归来再做定夺。 苏绾有些心灰意冷,草草换上干净的棉袍继续蜷缩在石床上,碧痕看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云禛上了战场,苏绾心里总觉得不安稳,关在这石室里每天除了担心云禛外,便是昏睡,她要想起过去的一切,唯有在睡梦中她经历着儿时的点滴,梦中的四哥对她温柔疼惜,让她忘记寒冷、忘记害怕。 她完全不记得有私奔这件事,自己当初醒来时又为何会受伤,?太多的疑问困惑着她,折磨着她,让她每天都在极度不安与怀疑中度过,身心俱疲很快便消瘦下去,之前的旧疾复发,连着几日高烧不退,完全昏迷。 碧痕再次去探望时才发现苏绾重病,吓得连忙叫来郁嫂,将苏绾抬回自己房里, 又连忙请太医,找人去通知雅安侯,等风羽赶去胤王府,太医已经给苏绾诊过脉了,却是搓着手直摇头。 赵太医推脱着不敢开药方,被风羽一把揪住衣襟,“胤王在外带兵打仗,抵御着西夷国的进犯,你若不给他把王妃医好,便等着看西夷军攻破我雍州大营,打入京城生灵涂炭吧。” 赵太医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赔笑:“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胤王不在府中,男女授受不清,微臣实在不知该找谁来救王妃啊!” “什么办法,快说!” 赵太医被风羽吼的又出了一头汗,战战兢兢地说:“微,微臣开个方子,将药煎好了倒入木桶中,将王妃置于药汤中,请一练武之人用内力逼出王妃体内寒气,三贴药后再用内力为王妃行通周身气血,这样或许还有救。” 风羽略一沉思,立刻一挥手,“事不宜迟,赶快开药方吧。” “可是,这习武之人……” “我自有主意,你只管开方子就行了。” 见雅安侯这么说,赵太医也只好乖乖去张罗木桶药汤,整个府里被闹的咋咋呼呼,所有人都来帮忙煮药汤。 风羽坐在苏绾窗前,凝视她昏睡的面容,进石室十天不到,她便瘦得脱了形,脸色青白不说,一头柔亮乌发也灰败干枯,看上去像行将就木之人。 风羽不知石室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苏绾变成这样,文卿被害那天他不在场,无法得知苏绾和云禛之间发生了什么,致使苏绾被关石室那么久。 他只知云禛临行前特地嘱咐他,一定要看好苏绾,不能让她离开胤王府,要保证她的安全,而如今她却命在旦夕,风羽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来胤王府中看望她,若早些知道她病的这么重,兴许也不会如此凶险。 不久赵太医找人抬来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浓重的药香在屋内散开,热气腾腾的白烟氤氲,赵太医在白烟中踌躇,不知该如何继续。 “经络图给我,”风羽上前向赵太医摊开手,“若用内力替王妃驱寒,需得告知脉络走向。” “哦,确实如此,”赵太医拿出已经画好的脉络走向图,“这图上我写清了每个穴位经络的走向,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都标记清楚了。” “很好,你可以出去了。”风羽将脉络图看仔细,便脱去外衣挽起袖子,为苏绾脱去外袍只着里衣,将她连人带衣抱入木桶中。 赵太医立刻明白过来:“雅安侯您这是打算亲自为王妃驱寒吗?” 风羽瞪他一眼,“你怎么还不出去!” 赵太医急忙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招呼药童准备之后的药汤。 风羽让苏绾靠在桶边上,依着赵太医经络图上的穴位为苏绾驱寒,屋里烧着两个炭盆,暖熏熏地热气让风羽出了一身汗,他低头见苏绾额头也沁出一些汗珠,意识到确实有效,便再一次驱使内力为苏绾祛寒气。 苏绾的里衣沾了药汤全部贴在身上,露出玲珑有致的线条,她的呼吸急促,吐气如兰溢出一丝轻吟,风羽竭力稳住心神,让苏绾趴在桶沿上,修长的手指在苏绾背上油走,触感柔软细腻,风羽的汗更多,大颗的汗滴入木桶融入药汤中。 汤药冷了便换新的,如此三遍过后,风羽唤来碧痕为苏绾换了干净的衣衫,让她平躺在床上为她行气血。 风羽心无旁骛地认真运功,通过一遍后,正待运功行第二遍,苏绾突然咳了一声,接着一阵长咳,缓缓睁开双眼。 此时风羽正跪趴在苏绾身上,因为觉得热将里衣敞开,姿势暧昧,风羽的表情又极为尴尬,苏绾方从昏迷中苏醒,见到这样的场景,又被惊吓到,再一次晕厥过去。 风羽赶忙穿上衣衫找来赵太医,太医诊脉过后向风羽竖起了大拇指,“雅安侯内力深厚,王妃果然顺利脱险。” “可她又晕过去了。” “无妨,微臣扎针过后王妃就可以醒来了,之后服药调理即可。” 风羽总算松了一口气,瘫坐在苏绾床边,见赵太医还是一脸犹豫,便问:“还有什么你就一次说完吧。” “王妃这病会留下病根,每年冬日都会咳嗽气喘,受不得风寒,若不注意便会引起高烧不退, 还需格外当心咳喘透不过气。” 风羽长叹一声:“知道了,你只用心医治王妃便可。” 苏绾在傍晚时醒过来,意识虽然恢复了,可浑身无力瘫软在床上不能动弹,碧痕扶她靠着床头喂药,一边绘声绘色地将雅安侯为她运功驱寒的事讲给她听。 苏绾觉得昏沉沉的,思绪纷乱,但她还是不忘求证一些事,便让碧痕将清漓找来,碧痕却回道:“王妃被关入地牢之后,相府来人说相爷夫人病了,想要见见王妃,殿下借口说王妃病了,不适宜回府探病,清漓为了不让相府的人起疑便跟着回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一直到现在?这都多少天了?”苏绾嘶哑的声音喃喃,突然担心起清漓来。 “是啊,她去了相府后一句话都没捎回来过,平时看着她和王妃感情那么好,可以听说您被关了却自己一个人跑了,一点都不担心您。”碧痕低声埋怨着清漓,言语间颇多不满。 苏绾心底却清楚,清漓怕是被苏相扣住了不让她回来,也许苏相是觉得她这枚棋子到该丢弃的时候了。 满腹的担心疑惑只能强压下来,石室中的那些梦境她不知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幻想,她必须养好身子才能亲自去求证。 我是谁? 凤宠凰妻,我是谁? 苏绾没有再回石室,风羽每天都会来看她,并且给她带回一些云禛的消息。ai悫鹉琻 现在朝廷上下唯一的大事便是与西夷的交战,西夷军这次来势凶猛,由西夷的东镇大将军孔典校率军,一路披荆斩棘,屯扎在雍州西面三十里处的金水镇。 太子和云禛带着神策军驰往雍州,与镇守西面的雍州军汇合,两军交战不分胜负,战事处于胶着状态,太子为将功赎罪,亲自更改了作战计划,罔顾众将的劝阻,执意带军连夜突袭西夷军,被西夷军侧翼围在了雍州南面的往留山。 军报送到京城,举国震惊,堂堂一国储君被敌国围困,实在令人汗颜,皇帝下了圣旨,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太子救出。 风羽站在窗边向苏绾说出这些消息的时候,天气已经转暖,窗外正是一派惷光明媚,院子里的那株合欢又花满枝头。 苏绾靠在床头,看着风羽挺拔的背影,他今日穿着一袭碧蓝色的锦袍,逆光站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绾绾,皇上命我后天率兵支援雍州,我不在京里,你万事小心。” 风羽行至苏绾床前,弯腰看向她,未束起的长发垂下,轻拂过苏绾面颊,“殿下临走时将你托付给我,我已经有负殿下所托,现在留你孤身一人在这王府,你万千要保重,若有事可以找五殿下商量。” 苏绾莞尔,“风羽大哥不必担心我,绾绾会在王府等着你和殿下的好消息。” 风羽启程的时候,天下着蒙蒙细雨,绵绵雨丝带着泥土的芬芳飘落在冰冷铁甲上,万物萌发,欣欣向荣,映衬着铁甲上逼人煞气,有种令人绝望的气息。 风羽手指划过胸前铁甲,春雨温暖柔美,就像她细腻的肌肤,透过指尖的触感直达心尖,在心中烙下一个浅淡的痕迹。 “启禀统军,整装完毕。” 风羽回神,看着集结完毕,整齐划一的两万神策军下了行军命令,待大军启程他一夹马肚,黑骊马长嘶一声,破开雨幕风驰电掣般率先向西驰去。 等待的日子很难熬,苏绾努力养好身体,在王府中等着云禛和风羽凯旋。 然后十天后的消息却让举国震恸:太子在突围中坠马身亡,云禛为救太子身受重伤至今昏迷。 听闻此噩耗,皇帝当场便晕厥了过去,朝中乱成一团,自此皇帝一病不起,终日缠绵病榻,太医们找不出病因,只敢开一些不温不火的汤药。 馨元宫内的垂丝海棠开的正艳,后宫中一片云蒸霞蔚,嫣红似血触目惊心,良辰美景却无人欣赏,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于躺在馨元宫的皇帝身上。 皇后整日陪在皇帝身边照顾饮食起居,一边忍受着丧子的痛楚,一边照顾着重病的皇帝,心力交瘁终于也病倒了。 宫中一时大乱,还好敏妃出手稳住了局面,因她位分在清妃之上,所以顺理成章由她暂理后宫事务,安排太医给帝后诊脉医治,照应整个后宫的生活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硬是平息了后宫中的纷争。 雍州的神策军暂由风羽掌握,他已派人将太子的灵柩先行送回京城,云禛始终昏迷着,随军的太医毫无办法,雍州当地的名医妙手也束手无策。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终于到了三伏天,整个濯安国笼罩在极度不安的燥热中,皇帝已近一月未上朝,朝中大小事务都由苏相和萧王协理,朝中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暗流涌动下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苏绾在府里听着碧痕描述打探来的消息,心中慌乱难以自制,她担心着云禛的安危,不知他情况如何,这次她不能像上回一般偷跑出去找他,风羽不在,连云贤也找不着了。 自皇帝昏厥之后,她便再也没联系上云贤,每次派人去云贤府上,得到的回复都是五殿下身体不适,闭门谢客,碧痕打探消息还是去找了在宫中神策军当执戟的远房亲戚。 后宫已被完全封锁,敏妃只说后宫中疫病蔓延,轻易不许人进出,苏绾担忧着后宫中的清妃和云葭,打探不到消息,也不知道她们是真的病了,还是被敏妃软禁了,传递不出消息。 苏绾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起风羽临走前的嘱咐,还是吩咐了府里最近禁止随意进出,就连小六的学都不用上了,终日和苏绾一起待在王府中。 永安城内寂静异常,苏相在城中实行了宵禁,日暮之后便禁止 街上有人往来,皇宫中守卫的神策军也比平时多了一倍,期间苏云曾托人给苏绾捎了个口信,让她在府中万事当心,不要轻易出府,苏绾心中一沉,隐隐觉得似有事要发生。 果然,在皇帝病倒整整一个月之后,皇帝突然下了诏书,立萧王云海为太子,暂代国事。 彼时原太子云初尚停灵于法录寺中不曾下葬,皇帝便突然下了另立太子的诏书,朝中不少拥护原太子的朝臣皆产生了非议,甚至有人提出要当面向皇帝求证。 第二日那些领头要求见皇帝的臣子全部缺席了早朝,理由都是身体抱恙,朝堂之上无一人敢再提出异议,众臣皆噤声,萧王和苏相彻底把持了朝政。 同时宫中禁军包围了各亲王府,云禛、风羽和云贤的府邸皆被围得水泄不通,但是禁军搜遍京城也没有找到云贤,他似完全消失了一般,三个王府搜查完毕,只捉到一个苏绾。 禁军将苏绾送到了相府,苏相二话不说,直接将她关进了柴房。 柴房在苏府西北角,角落里堆积着数不清的柴垛,屋里又闷又热,苏绾靠着柴垛,心里烦躁不安。 正恍惚时,苏源在窗口叫她,“绾绾,你没事吧?” 苏绾赶紧凑到窗前,安慰苏源道:“二哥,我没事,不用为我担心。” 苏绾挠挠头,无奈道:“爹将你关进柴房,娘居然也没劝爹,真是太奇怪了,虽然你是胤王妃,可你毕竟是咱们苏家人,就这么跟胤王撕破脸也不太好,真不明白爹是怎么想的。” 苏绾沉默了,细小的窗格透进来斑驳的光线,苏源就站在窗外抓着窗框,似乎想要破坏窗格。 “二哥,别费事了,就算你救我出去,爹一样会把我关回来。” “就算要把你关起来,也该是在你自己的出云阁,就这么把你关在柴房太说不过去了。” 苏绾长叹一声,靠着窗沿坐下,“爹自有他的原因吧。” “绾绾我这就去找爹,让他放你出来。” 脚步声渐渐消失,苏源跑远了,苏绾听着外头蝉鸣的嘈杂声,心里反而安静下来,她并不担心自己,反而担心的是云禛和风羽,她被关在相府,完全得不到雍州的消息,他们两个现在是什么情形?云禛的伤有没有好一点,她都不得而知。 若是苏源能说服爹将她放出来,她也许能找到法子去打听他们的情况。 苏绾等了整整八天,也没有等来苏源的解救,每天只有一个面生的婆子给她送来水和硬米饼,她试图跟那婆子说话,可婆子却充耳不闻,试过几次她才知道,那婆子是个聋子,也完全不认识字,苏绾的满腔希望化为了泡影,柴房里闷热的空气又苦闷了几分。 十四天之后,柴房终于来了人,府里的一名护院将苏绾带去书房,重新见到久违的太阳,苏绾的眼很不适应,不住地流眼泪,她用手遮着双目,跟着护院到书房,房中的场景让她愣了一下。 苏相和大夫人坐在桌前跟没事人似的喝茶,苏云和苏源坐在一边,屋里还有一名女子,正背对着她在桌前翻书。 见到苏绾,苏云和苏源皆愣住了,他们站了起来,怔愣地看着苏绾,苏相的表情冷淡,只抬头瞥了眼苏绾,便又回头对大夫人说:“她来了。” 大夫人神情黯淡,颇疲惫地说:“确实跟绾绾很相像。” 苏绾蹙眉,不明所以,上前一步道:“娘说什么像?” 苏绾的话让桌边的女子转过了身,她几步走到大夫人身边,一手勾着她的肩,上下打量苏绾,“娘,她就是冒名顶替我的人吗?” 苏绾惊的后退两步,望着那张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那女子勾着唇角娇笑:“我是苏绾啊,倒是你,为什么要冒用我的名字,你是谁?” 苏源和苏云怔愣地望着两张相似的面孔,脸上皆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苏云结结巴巴地问:“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苏源也问道:“爹爹,你不是把绾绾放出来了吗?现在这个是谁?到底哪个才是绾绾?” 苏相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看来老夫这招偷天换日颇为成功,连你们两个都没有察 觉到。” 大夫人这时突然站起来,她微垂着头不看苏绾,“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了,你们慢慢说吧。” 大夫人瞥了苏绾一眼,眼神中充满悲悯与怜惜,苏绾全身发凉,瘫坐在地上,抬头望向苏相的眼中充满绝望。 苏相捏着茶杯抿了口水,微眯着双眼对苏云和苏源说:“其实,你们的妹妹根本没有嫁给胤王,她被我藏去了南林你们姑母那里,现在这个胤王妃,只不过是我安插进王府的一枚棋子。” 苏源的眼在两张面孔之间徘徊,努力想找出不一样的地方。 苏云指着站在身边的人,“你是绾绾?”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又指着地上的人问:“那她又是谁?为什么她跟绾绾长的一模一样?” “哥,其实她乍一眼看着确实像我,可是仔细看看她一点都不如我好看。” “我到底是谁?” “你?”苏绾低下头对上她的眼,清澈的眼中写满了恐惧与无助,不由心中一动,侧身看了苏相一眼道:“爹,她叫什么名字?” “阿离。” 苏相看着面前相似的两张脸,微微蹙眉,记忆之洪刹那间冲破禁锢,过往的点点滴滴又浮现眼前,不忍再想也不能再想,苏相低舒一口气道:“你叫阿离,是我特意找来代替绾绾的。” “我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父母在哪里?”瘫坐在地上的阿离失声痛哭,“为什么?我到底是谁?”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繁杂的片段涌现,额头突突直跳,突然她一把抱住苏相的腿,“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苏相被吓了一跳,一把拂开她退后两步,“我说过了你叫阿离,你父母早死了,所以我才会把你带回来,要不是我你早沦落街头了。” 不信,她不信,虽然她失忆,可是她不信她的过往会那么悲惨,那梦中温柔的娘呢?难道早就不在人世了吗? 阿离的头疼的似要涨开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抱着头不住申银,“娘,娘你在哪儿?” 过了一会她渐渐没有了声息,苏绾上前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轻蔑地说,“居然晕过去了,爹你怎么找了个这么虚弱的人。” “绾绾!”苏源不满苏绾对她的讽刺,不由喝止她,这个妹妹又变成那个说话刻薄不讨喜的人了,之前那温柔安静的苏绾简直就像梦一般。 苏云叹了口气,望着苏绾直摇头。 苏相叫来护院,吩咐将阿离关进后院的西偏房,虽说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不听话的弃子,但是难保以后还会有利用价值,所以他决计不会让她离开苏府。 挟持 凤宠凰妻,挟持 元嘉二十四年夏。ai悫鹉琻 胤王云禛与雅安侯金风羽,联合西夷兵力一同围困京城,要求面见皇帝,而萧王云海把持了朝政,以不退兵便不得面圣为由,拒绝云禛的要求。 两边便对峙着,苦的是京中百姓,城门紧闭出不去进不来,市面上的粮食价格越来越高,不少穷困百姓怨声载道,渐渐地京中便有了传言,说萧王将皇帝软禁起来,逼着皇帝立他为太子;更有甚者说前太子的死也是萧王所为。 传言叫嚣尘上,就连宫中之人都已经知晓,不乏大胆的宫人偷偷谈论起此事,言谈中似乎都希望胤王能攻入京城,严惩萧王。 这天,云葭给清妃请安时,又不小心听到了宫人们类似的窃窃私语,她掩着唇凑到清妃耳边道:“母妃,四哥将在三天后攻城,让我通知母妃做好准备。” 清妃大惊失色,压抑着声音道:“怎么准备?宫里都是敏妃的人。” “母妃放心,三天后的辰时您去馨元宫给父皇请安,到时候我会在馨元宫与您汇合。” “然后呢?” 云葭狡黠一笑,“然后我自有办法。” 清妃将信将疑,脸上写满担忧,“禛儿好不好,之前受伤的事确定是假的吗?他身体好吗?” 云葭没有回答她,只握住清妃的手:“好不好您三天后见到四哥就知道了。” 三天之后,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京城中却一片愁云惨雾,没有一家过节,时令果品也因为城门封锁而运不进来,皇宫中更是极度压抑,萧王每天都来给皇帝请安,每次都是郁郁而归,敏妃的脾气更是前所未有的暴戾,宫中众人皆大气都不敢出,万事小心,就怕会触到敏妃和萧王的痛脚。 中秋这天,按照后宫惯例,各宫的妃嫔都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清妃一大早便去馨元宫外等着,要求给皇帝和皇后请安。 渐渐得馨元宫外等着的妃嫔便多了起来,云葭也赶来和清妃会和,祥贵人和温婉仪正与馨元宫外的守卫纠缠着,要求向皇帝请安,敏妃得到消息急忙赶来,将众人拦在外面。 清妃摇着一柄象牙骨的羽毛扇子,凉凉地说:“平日里不让我们见皇上皇后也便罢了,今日中秋佳节,我们给皇上请个安都不行?京里都在传,说皇上被萧王殿下软禁了,现在看来不像有假,皇上到底是真病了还是被软禁,我也很好奇呢。” 敏妃被清妃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恨恨不已,可面子上却依然笑意盈盈,她上前拉着清妃的手道:“妹妹想岔了,是我这个姐姐考虑不周,皇上确实是病了,我这也是怕你们过了病气,才不让任何人探望皇上的,皇上调养了这阵子,身子已经大好了,今日又是中秋,那不如我们就在这馨元宫里欢欢喜喜的过个节如何?” 清妃的心突突直跳,她看一眼云葭,见她一派天真烂漫的神态,似乎方才的争论跟她毫无关联,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可她几不可见地向她微一点头,这才觉得好受一些,便向敏妃行了礼,堂而皇之地进了馨元宫。 馨元宫内寂静无声,庭院里连个引路的宫女都没有,满园的垂丝海棠刚刚凋谢,绿油油的叶片挂在枝头,风一过沙沙作响。 想起云葭说的话,清妃心里渐渐紧张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不少,云葭上前两步一把搂住她的手臂笑道:“母妃等等,咱们一起走。” 清妃跳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压下来,和云葭一起跟着敏妃进了馨元宫正殿。 殿内有两个宫女在打扫,见到这大批的妃嫔先是一愣,继而跪下行礼,敏妃一拂袖,“今日我要和众姐妹在馨元宫庆贺中秋佳节,吩咐下去在后面的水阁里设宴,将皇上扶出来。” 宫女面面相觑,低头领命而去,敏妃领着众人到了后院的临水雅阁,只听得轰隆一声,让内里的人皆一惊,清妃皱着眉问:“好好的,关上宫门做什么。” 敏妃在软榻上坐下,摇着金丝团山媚笑道:“咱们今日在这宫里饮宴,被人打扰可不好,关上宫门咱们好好的闹一闹。” 众人不知她是何用心,一时都沉默不语。 不久宫女们端来一些时令瓜果,一样样摆在桌上,敏妃吩咐大家坐了,端起酒杯来敬清妃:“这些年姐姐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后宫,真是辛苦了,妹妹敬您一杯。” r> 清妃毫不领情,端坐着不动,肃然道:“皇上什么时候出来?” 敏妃笑的花枝乱颤,“姐姐真是忠心不二,急什么,皇上准备好自然会来。” 话音刚落,水阁的门便被打开,两名宫女扶着皇帝颤巍巍走进来,众人忙起身行礼,皇帝边咳边行至软榻上坐下,粗哑的声音道:“都起来吧。” 云葭上前扶住皇帝的手撒娇:“父皇,您病了这么久,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了吧?父皇还答应今年我生日会送我一匹乌云骓,您是不是都忘记了?” 皇帝拍拍云葭的手,有气无力道:“小七,朕什么时候答应送你乌云骓了?那匹马早送给你大哥一起带上战场了,只可惜……” 皇帝想起了伤心事,一时又咳又喘,敏妃忙上前要帮他拍背顺气,被皇帝一手推开,“朕还没死,别想再骗朕了!” 敏妃尴尬地收回手,坐到窗前去了,众人皆噤声,屋里只听到皇帝粗重的喘息声。 清妃向云葭招手,让她在身边坐下,云葭向清妃使了个眼色,又点点头,清妃这才松了口气,看向水阁外。 这时日光突然黯淡下来,乌云一层层加厚,风夹着水气吹来,清妃微一皱眉,这天怕是要下雨。 果不其然,不一会功夫,天色便暗沉如夜,水阁中忙点起了蜡烛,狂风大作,瓢泼大雨瞬间便倾洒下来,伴着轰鸣的雷声,闪电划过天际,雨势越来越大,雨声很快便盖过了一切。 云葭突然站起来,几步行至敏妃身边,从袖中滑出一柄铮亮的匕首架在敏妃脖上,其余众人皆尖叫不已,乱作一团。 清妃趁乱上前扶住皇帝,皇帝只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借清妃的手站起来,对云葭说:“小七,将敏妃给我绑起来,封锁馨元宫,一切人等全部控制起来。” 敏妃嗤笑一声:“这馨元宫早在关宫门的那一刻便被重重包围,你以为你们逃得出去?” 云葭借着身高优势,一把揪住敏妃的前襟,冷笑道:“重兵?你以为区区那三万神策军能困得了谁?待四哥攻城,你和三哥便自身难保了。” 敏妃仍然嘴硬着:“是吗?那我们便等着瞧好了,是你四哥攻城的动作快,还是海儿进宫的速度快,若等海儿进了宫擒了尔等,看他云禛攻城还有何用。” 皇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你算漏了一招,那便是朕,先前朕被你们困在这馨元宫,是因为朕不知众皇子中会有谁回来救朕,朕只好按兵不动,禛儿回京朕便和他联系上了,等的便是今日。” 说罢,他扶着清妃转身要走,突然被温婉仪拦住,“皇上,带嫔妾一起走吧。” “爱妃们放心,萧王要的是朕,你们待在这馨元宫中,不会有事的。” “哼,这种花言巧语若是相信,那真是一点脑子都没了,”敏妃被云葭控制着,还不忘挑拨众妃嫔。 另外三位妃嫔听了这话,立刻上前围住皇帝和清妃,“皇上既然怜惜嫔妾,便带我们一起离开。” 皇帝皱眉喘息,突然夺过祥贵人头上的一支金钗,反手插进温婉仪的喉中,温婉仪顺势倒在了地上,喉头鲜血直流,整个人抽搐着,只一会便没了声息。 “快走,”皇帝低唤一声,让惊吓中的清妃和云葭回神,还未等众人醒悟过来,皇帝便带清妃出了水阁,云葭挟着敏妃随后。 雨势越来越大,只一会四人的衣物都已湿透,狂风卷着暴雨砸下来,让人睁不开眼,清妃和皇帝互相扶持着穿过后院进入正殿。 殿内空无一人,暴风穿过殿堂吹来,冷意渗骨,清妃不由向皇帝身边靠了靠,皇帝反手搂住她肩头,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靠在她身上。 “父皇,您坚持得住吗?” 皇帝瞥一眼被云葭控制住的敏妃,喘着粗气怒道:“这践人每日都给朕喝那些麻痹身体的汤药,若不是朕这几日想办法将药吐掉,现在恐怕只能僵在床榻上。” 清妃用全力支持着皇帝,在他引导下穿过正殿内堂到达西侧殿,这里是皇后日常吃斋礼佛的地方,靠南的墙边有一尊宝相庄严的玉质观音像。 皇帝上前将观音的底座用力推动,只听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地上 出现一个六尺见方的坑洞,一排木质楼梯蜿蜒向下,敏妃脸色大变,死死盯着地上的坑洞,抗拒着云葭拖她的力道。 “这里居然有条密道!” 敏妃难以置信地看着深黑的坑道,不住后退,极力想拖延时间。 皇帝扶着清妃先行步下阶梯,云葭看敏妃仍在挣扎,一手劈向她后颈,将她打晕背在背上,幸好敏妃身材娇小,云葭又练过武,即便如此步下这幽深的台阶也颇为吃力。 皇帝和清妃已经在阶梯底下等她,清妃手中还握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在漆黑的坑道中闪着莹白的光芒。 见云葭跟了上来,皇帝转身就走,“小七,你再坚持一下,等出了这密道就有人接应了。” “皇上,这密道是什么时候建的?看起来有些时日了。” 皇帝咳嗽两声,沙哑道:“这密道是先皇留下的,先皇建了一条从馨元宫通向妙元宫的密道,每次来母后的馨元宫没多久便会偷偷转去妙元宫私会宸嫔,母后常年卧病在床,对先皇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朕是在某次给母后请安时才发现的。” “母妃在过世前也告诉过我,她发现妙元宫有条密道可以通往馨元宫,我便在敏妃控制了后宫之后,悄悄走通了一次,并且找到了被敏妃下了药的父皇,这才和四哥接上头。” 云葭背着敏妃走得颇为吃力,皇帝扶着清妃跟在她后面,眼看着就要到坑道尽头,云葭将敏妃放在地上,对皇帝说:“父皇,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出去看看情况。” 她悄声打开了阶梯顶端的木门,门外便是她的寝殿深处,早已守候在此的小樱见她露面快步上前,扶她从坑道出来。 “公主,你没事吧?” “我没事,外面情况怎么样?” 云葭接过小樱递上的湿巾擦拭身上的灰土,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公主放心,随您去馨元宫的宫女还没回来,其他人都被我远远打发到外殿去了,现在各个宫殿都有禁军把守,馨元宫外禁军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云葭点点头,和小樱一起将皇帝和清妃扶上来,小樱又下去将敏妃背了上来,云葭找来软绳将敏妃的手脚捆住,又在她嘴里塞了块绢帕防止她醒来尖叫,这才去看皇帝和清妃的情形。 皇帝和清妃浑身湿透,跌坐在地上,皇帝倚在清妃身边,脸色煞白,额头沁出一颗颗汗珠,不住地喘着气,云葭吩咐小樱悄悄地熬些姜汤来给他们驱寒,又找来两套宫人的服饰给皇帝和清妃换上。 “非常时期,父皇和母妃将就着换下衣服,等时辰一到,四哥攻城,咱们就能出去了。” 皇帝伸手握住云葭的手,老泪纵横:“小七,这次多亏你了。” 云葭淡淡一笑:“父皇,您该谢的是四哥。” 枯夏之变 此时此刻围在城外的神策军此时早已整装列队,准备完全。言悫鹉琻 电闪雷鸣,瓢泼雨点打的人眼都睁不开,可十二万神策军却站的笔直,没有人动一下,暴雨将他们的玄甲冲刷得铮亮,一股萧杀之气油然而生。 站在最前端的云禛也是一身玄色铠甲,他看看天色,微一举手,传令官令旗一挥,神策军便整齐划一地向前进发。 城门早已被城中百姓打开了,连监守城门的军官也被群情激奋的百姓赶跑,十二万神策军不费一兵一卒便攻开了京城大门,一路向皇宫进发,跑动间铁甲发出轰鸣声,盖过了瓢泼雨声,只一会便将皇宫团团包围。 见大势已去,守卫广和门的禁军自觉将宫门打开,云禛率领神策军由御道长驱直入,直抵崇明殿。 殿前乌压压站着死守的是萧王余部,他们束起盾牌,手执长刀,将崇明殿护在中间。萧王云海出现在崇明殿前的台阶上,云禛率部在离他一箭之处站定,手一挥,立刻有弓箭手上前,只等着云禛一声令下。 “四弟,见到本宫为何不下跪?”萧王眯眼瞪着云禛,眼中渐露萧杀之意。 云禛微哂,“皇兄说笑了,本王与皇兄同为王爷,为何要向皇兄下跪?” “住口,父皇早已下旨封本宫为太子,见了太子不跪,四弟你想要造反吗?” 云禛呵呵一笑:“既是父皇下旨,还请三哥代为通传,本王亲自向父皇求证如何?” 云海冷然道:“父皇卧病在床,已无力见任何人。” “那本王自请服侍父皇,皇兄总不见得不允吧?” “放肆!”云海被彻底激怒,抽出佩剑横在胸前,“你若不退兵,本宫让你从此见不到父皇!” 暴雨已停歇,狂风却不止,烈烈秋风将云海的衣摆吹起,发出啪啪的声响,偌大的崇明殿寂寂无声,云禛微仰着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云海,唇边泛起一抹讥诮笑容。 身后不远处马蹄声声震动大地,神策军默契分开一条道,一千骑兵由广和门疾驰而来,气势恢宏,当先一人正是雅安侯金风羽,他一手握缰,一手执三尺青锋,行至云禛面前下马行礼。 “启禀胤王,京中谋逆歼佞之臣已尽数围捕,神策军各司其职。” 云禛点点头,望着云海的眼神更冷了几分,云海却似乎毫不意外,扬起下巴冷眼看着风羽。 “皇兄,我只再问你一句,父皇何在?” 云海狂傲大笑:“父皇病重,本宫将他安置在馨元宫,待他百年之后,本宫便是新皇,你还要如何造次?” “是吗?” 云禛轻哼一声,微一侧身,露出身后巍峨的广和门,御道上正有一辆轻驾马车正快速驰来,云海不明所以,疑惑地盯着那辆马车一直到近前。 赶车的是云贤和云葭,待马车停下,他们便回身,从马车上扶下一人,虽然体态清瘦,步履蹒跚,但气度和威仪还在,正是当今圣上。 云海脸色大变,惊地倒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皇帝面目森然地望着殿前的禁军,怒道:“禛儿,今日在这殿前的叛徒统统杀无赦,那个不孝孽畜给我留活口!” “儿臣遵旨。” 云禛抽出佩剑提气一跃,恰恰跃至云海身后,阻住他后逃退路,云海慌不择路,转头又向东跑去,云禛一挥手,长剑向着云海面门而去,云海提剑阻挡,招式凌乱,率先乱了阵脚。 云贤见云禛已在射程之外,便一声令下,弓箭手万箭齐发,每一箭都追着云海余部而去,初时那些禁军尚用盾牌阻挡着箭雨,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盾牌的保护毫无用处,有些余孽便弃盾而逃,被执刀的神策军追上,砍倒在地,一时哀嚎声响彻殿前,只一会便血流成河。 丹陛之上缠斗的两人已渐分胜负,云海到底略逊一筹,五六十招之后便只余招架之力,被云禛逼至崇明殿的石栏旁,身后是汉白玉的栏杆,三层的基座居高临下,可清楚看到云海的余部已被尽数绞杀。 云海心中大恸,手中的长剑舞得毫无章法,被云禛手腕轻抖,将云海的剑缠住,云海只觉手心发麻,再也握不住剑柄,长剑立刻被抽走,寒光闪过,长剑跃过栏杆落于汉白玉的基座上。 云禛手腕一动,手中青峰已抵上云海咽喉,云海瞬间站住,左手一拂一支袖箭飞出,似流星般直奔云禛心口,已上前来接应云禛的风羽要出手已经来不及,他怒喝一声撞向云海,将他牢牢按在地上,待云贤冲上来扶云禛时,那支袖箭已射进云禛右胸。 袖箭冲力巨大,云贤扶着云禛倒退两步,还是跌坐到了地上,风羽将早已被他打晕的云海交给上前的神策军,转身便探查云禛伤势,还好箭上无毒,且部位不是要害,云禛神智清醒,额上早已满是汗水。 风羽运功封了云禛穴道,减轻他的疼痛,皇帝已走上丹陛,见云禛受伤,气得浑身颤抖,不顾身体虚弱,狠狠踹了跪在他面前的云海一脚。 “孽畜!孽畜!居然连你的同胞都残害,来人,将这灭绝人性的畜生关入天牢!” 云海低垂着头,任由神策军将他拖走,皇帝立刻吩咐风羽将云禛扶进崇明殿内,又吩咐传太医,好一阵忙活下来,皇帝累的气喘吁吁,瘫软在榻上。 清妃跟在皇帝身后一起进的崇明殿,见云禛受伤,惊得差点晕过去,还是被云葭手快扶住,这才颤巍巍地守在云禛床前。 云葭领着皇帝旨意,入后宫清理萧王余党,包围馨元宫的禁军悉数诛杀,敏妃宫中众人全部围捕,皇后被解救出来,却因为服用麻痹肢体的汤药太久已回天乏力,三日后便薨逝了。 皇帝虽也服食过麻痹的汤药,好在用的不多,在太医调理下已大为好转,勉强支撑着上朝,朝中萧王党羽已被悉数翦除,皇帝列举了萧王不忠不孝不义的罪状,以谋逆罪论处,废为庶人秋后问斩,敏妃亦废为庶人,送入青云庵终身青灯古佛为伴,王府众人充军流放。 此次骤变史书中只寥寥几笔带过,史称“枯夏之变”。 因云禛受伤在府中修养,皇帝便封了云贤为忠王,由他主持皇后与太子的丧礼,停灵七日,于第五日颁诏,赐皇后谥号“贞懿”,赐太子谥号“熹”,准葬于京郊皇陵。 苏相参与萧王谋反,理当株连九族,只因苏绾是胤王妃,间接救了苏相一命,皇帝格外开恩,只削了苏相官职,又令苏家男子永世不得为官,却是免了苏府的牢狱之灾。 云禛被送回王府的第二日,苏相便将苏绾送回,只说京城一变让苏绾受了些惊扰,忘记了一些昔日旧事,让云禛多担待,云禛伤正严重,并未在意这些,只想着苏绾能回来便好。 时间一久,云禛便觉出些不对劲来,苏绾不仅忘记了与他之前的那些过往,连脾气性子都变了,样貌也有些不似以前,眉宇间有股暴戾之气。 云禛找来风羽商议,意外的是苏绾竟然记得风羽,甚至记得幼时与风羽一起做的事,云禛百思不得其解,风羽也是一头雾水:“会不会是王妃恢复了之前的记忆,但是之后的记忆又缺失了?” 云禛哭笑不得,按着胸口的伤轻咳两声:“头一次听说会这样,要不请太医来给她诊诊脉?” 风羽自己也觉得太过荒诞,两个人憋不住都笑了。 夏日已过,秋风日渐萧瑟,卧云亭前的荷塘中残荷一片,云禛在床上躺了太久,实在受不了,让小六扶着去远香阁透透气。 阳光灿烂却没什么温度,晒在身上有种微醺的感觉,云禛躺在临水的软榻上,听着耳边传来的鸟鸣,舒服得几乎睡过去。 突然有个突兀的女声惊醒了他,转头一看,对面的卧云亭里有三个人,正是苏绾带着碧痕和落英在亭中,碧痕正照着苏绾的吩咐在亭柱上钉上薄纱。 云禛不由坐起身,望着那刺眼的翠绿轻纱,不明白苏绾想做什么,就见她坐在亭中,一手端着一杯茶,一手指着落英在数落,因隔得远,他听不真切,只听到苏绾在说着“胤王妃”“欺负”“作死”等字眼,不由皱起了眉。 落英突然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一边捧着薄纱的碧痕看不过上前说了句什么,苏绾立刻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清脆的耳光打懵了碧痕,也让云禛彻底愣住,此时的苏绾,给他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小六站在云禛身边看得一清二楚,此时也觉惊讶,“王妃的性子怎么像变了个人?” 云禛看一眼小六淡然道:“你对她倒是挺了解的。” 小六脸倏地红了,抓抓后脑道:“这府里的人我都了解。” “是吗,你倒是说说,王妃哪里不一样了?” “王妃平时不是最疼碧痕的吗?怎么舍得打她?以前王妃总是和清漓姑娘形影不离,现在王妃回来了,清漓姑娘却不见了踪影,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云禛垂着头没说话,小六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能退到一旁不再吱声。 一池之隔的卧云亭中,苏绾已带着碧痕、落英离开,徒留挂了一半的轻纱在秋风中飘摇,云禛颇为烦心地说:“让人把纱给扯我了。” 小六忙去找人吩咐下去,云禛盯着飘零的绿纱,心头突然跳过一个念头,惊得脸色都变了,他惊恐地直起身,死死盯着那块薄纱,像要透过这薄薄的一层轻纱看到最现实的真相。 “小六,请雅安侯过府议事。” 吩咐完,云禛撑着软榻起身,让小六架着到了苏绾的院子里,许久没进这院子,他发现那株合欢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阔叶芙蓉,美则美矣,却挤挤挨挨的过于热闹。 苏绾正坐在屋里看书,见云禛来了忙迎上前,“王爷,你的伤好了吗?” 云禛微微一笑,“伤势并无大碍,只是最近在床上实在躺得无趣,出来走动一下,一会还要去书房和雅安侯商议要事。” “雅安侯来了?”苏绾欣喜地站起来,“那我扶王爷去书房吧。” 云禛双眼微眯,星眸中透出一丝寒意,“他来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王爷难道不知道,我和雅安侯是从小长到大的玩伴?”苏绾捂着唇轻笑,脸上红晕顿生。 “如此,王妃可先去书房等雅安侯,本王行动不便,王妃替本王招待雅安侯。” 苏绾点头答应,也不带碧痕,一个人匆匆出了门,云禛望着她背影愣了下,招手唤来碧痕,“方才在卧云亭中,王妃为什么打你?” 碧痕吓得赶忙跪下,“殿下恕罪,我万万不敢看轻王妃,还望殿下明察。” “到底怎么回事?”云禛剑眉紧蹙,面上的表情冷峻深沉,让碧痕看了有些害怕。 “府里有两匹金丝绿线纱,是王妃之前收着打算给清漓小姐做嫁妆的,不知道今天王妃怎么会将那两匹纱找出来要挂到卧云亭去,落英不过嘀咕了两句,便被王妃狠狠教训了一通,我帮落英说了句话,便被王妃打了。” 碧痕的手不由自主的覆上红肿的脸颊,“以前王妃连句重话都不跟我们说,怎么这次从相府回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又凶又不讲理,下人们都在纳闷,是不是因为相府变故让王妃受了刺激。” 云禛脸上阴云密布,他卧床太久,对府里的事务毫不关心,看来是时候好好整治一下这个王府了。 小六又撑着云禛去书房,在门口正碰上开门出来的苏绾,见了云禛她也不行礼,红着脸急急忙忙地跑了。 云禛黑着脸进书房,见风羽正站在书桌前颇为疑惑地盯着手中的一张纸。 “这是什么?”云禛走上前看了一眼。 “这不是殿下写给微臣的信吗?” 云禛回身取过信纸,看了一眼,“本王没写过信给你,这是哪里来的?” 风羽的脸色微变,“方才微臣进书房时,正看到胤王妃在说桌前翻阅东西,听到微臣叫她,王妃便将手中一物塞进那叠书里。” 云禛顺着风羽手指看去,都是些他日常放在手边读的书,有两本还摊开着,“我从来没在书中夹入书信。” 云禛看一眼风羽,长叹一声:“本王的这个王妃,似乎对雅安侯情有独钟。” 风羽脸刷地红了,“殿下说笑了,微臣与王妃的兄长认识多年,几乎是看着王妃长大的,所以王妃对微臣也特别亲厚一些。” “可先前王妃并未对你特别挂心。” “殿下,王妃先前失忆,所以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最近才想起来,”风羽轻咳一声,极力想摆脱尴尬,“说起来,王妃似乎已变成微臣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和失忆后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微臣确实有个假想,只是太过惊世骇俗,不敢轻易说出口,”风羽微微一笑,接着说:“恐怕苏相那里不会善罢甘休。” 云禛冷哼一声:“他还想搅出什么风浪来,若不是看在苏绾面上,他早被株连九族了。” “若苏相又逼着王妃来对付殿下,我们不妨静观其变,看看苏相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风羽将那封信在原来的地方放好,看着云禛。 云禛点点头,微微一笑,“本王也是这么打算的。” ------------------------------------------------------------ 最近颇为郁闷,亲们来跟我聊天吧,聊聊你们想看的文,我若是开新文,你们想看啥啊。。。。。。 新任国君 元嘉二十四年的十月,万寿节。言悫鹉琻 久病不起的皇帝终于出现在朝臣前,由清妃搀扶着登上御撵驾临广和门,新整编的禁军集合在广和门下,等待皇帝的检阅。 先有鼓手十名,随着激荡人心的鼓点变幻出各种不同的队形,一位裹着红头巾的人挥舞着红白两面大旗上场,乐队开始奏乐,场上出现一千名身形矫健的军士,手执木刀、盾牌排成队列,向皇帝行过礼之后,随着鼓点变换成开门夺桥等阵势,然后又按照旗语排出鱼鳞、偃月、锋矢、鹤翼等阵。 阵型演练过后,场上的步兵似潮水般向广和门外退去,从敞开的东门内步出几匹黑马,马上之人身穿铠甲,手执绣龙旗在前面引导,身后是身着暗黑铠甲的骑兵,他们上到场中便分为两个阵营,两两出列进行马上射箭比赛,中矢最多的那一个阵营可以获得皇帝钦赐美酒一坛。 军士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一丝不乱地摆阵,骑兵们精湛的骑术和娴熟的箭法令广和门上的群臣赞不绝口,皇帝也不住地点头,津津有味地品评着场上个人的箭法。 比赛结束后,步兵又涌上场,与骑兵一起排列阵型,一起跪拜在地山呼万岁,恭贺皇帝万寿无疆。 皇帝听得心花怒放,精神也比初时好了许多,他招手唤来云禛,慈爱地说:“禛儿这次立下大功了,朕该赏你什么好呢?” 云禛立刻跪下,“为父皇分忧解难是儿臣的职责所在。” “朕将这江山送与你可好?” 皇帝的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得群臣目瞪口呆,连云禛也怔住,却立刻跪拜,“儿臣不敢要。” 皇帝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敢要的,传朕旨意,授胤王云禛以册宝,立为太子,正位东宫。” 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云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从来不是父皇偏爱的儿子,在他之上有嫡长子云初,有最得父爱的云海,在下有机灵聪慧的云贤,有诗书见长的云泽,他这个四子夹在中间,似乎最不受重视,却没想到如今父皇却将社稷江山赋予了他。 云禛跪地叩拜,“儿臣谨遵圣旨。” 朝臣们立刻向他拜贺,广和门下的禁军也齐声祝贺,一时广和门内外呼声震天,热闹非常。 不出两日皇帝便拟旨昭告天下,云禛成为了濯安国的下一任国君。 阿离被关在相府已经两个多月了,每日都惶惶不安,西偏房外看似幽静无人,实则有高手把守,只要她动了逃跑的念头,那些守卫就会出现,将房屋外的看守又加上一层。 即便如此,苏相却并未伤害她,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甚至还允许她在偏房的院子里走动,苏源偶尔来看她两次,带给她两个惊天的消息,云禛被立为当朝太子,苏绾被封为太子妃;皇帝在三日前驾崩。 先帝驾崩,胤王登基。 云禛要做皇帝了。 阿离心中反复着这句话,虽然她已经不是苏绾了,可是她对云禛的感情却没有变过,她不知道云禛有没有发现苏绾的不同,她更不知道云禛的好是对她还是对苏绾。 她只知道,云禛若做了皇帝,苏绾便会成为皇后了。 未容阿离多想,守卫敲响了门,“阿离姑娘,老爷要见你,随我走一趟吧。” 阿离疑惑地看了眼守卫,不声不响地跟着他去苏相的书房。 冬月将至,府里的树木皆万般萧索的景象,唯有几株金桂开的正好,一路走来桂香四溢,芳香沁脾,阿离察觉到相府中布置了许多喜庆的摆设,连回廊上都用红绸装饰着,不由疑惑道:“府里这么喜庆是要办喜事吗?” 那守卫只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什么话都不说。 “是不是大少爷要成亲了?”阿离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喜事,自言自语地猜测。 她随即想到,萧王出了事,苏相肯定受了牵连,即便因为苏绾是胤王妃而脱罪,但是朝臣们肯定是再也不敢和苏家结亲了,大哥那门婚事肯定成不了。 那还有谁?难道是苏源?可是苏源来找她时并未说他订了亲,也没说过府里近期要办喜事。 那守卫将她带至书房,便转身离开了。 房中苏相坐在桌前望着铺了满桌的名帖,见他进来手一挥,将名帖收到一边,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想离开这里吗?” 阿离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苏相嗤声一笑,“还真是冷静,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 阿离的木然的脸上有了表情,“你又要我做什么?” 苏相在房中踱着步,拈着一绺胡须得意道:“皇上已于今日继位,改元‘开宁’,大赦三日,五日后册封皇后。” 阿离一时没有站稳,踉跄着退后两步坐进一张圈凳中,双唇哆嗦着问:“你是说云禛已经登基了?还要立苏绾为皇后?” “太子登基,太子妃封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况且太子妃还怀着身孕,这不是喜上加喜的事情吗?” 怪不得府里一派喜气,原来是要封后了,难怪苏相又得意起来,还广收名帖,一切都明了了,阿离盯着苏相冷道:“你又要我替你做什么阴险的勾当?” “帮我劝说清漓去皇宫。” “让她去皇宫做什么?” “哈哈哈,”苏相干笑两声,“清漓可比你有用多了,她武功不错,剑术高明,让她进宫不仅能保护苏绾,更能在关键时刻助我,可谓一举两得。” “你大可以自己跟她说,清漓未必不肯,” 苏相顿了顿说道:“她若是答应,我也不必找你来了。” “我没本事劝服她,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劝她?”阿离淡淡回答,清漓对她也算真心实意,她实在不想害了清漓。 “一会你只需顺着我的话说就行,她答应了,我自会告诉你你的身世。” 阿离一挑眉,有些不置可否,苏相也不恼,开门去唤清漓。 她安静地坐着,双手抓着檀木扶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直到清漓站在她面前,她才将跳得奇快的心压住。 “姐姐怎么会出宫?不是就快封后了吗?” 苏相望着她,得意地笑了,“她不是你姐姐,她只是你姐姐的一个替身。” “什么!”清漓难以置信地惊叫,吓得退后一步,瞪着坐在椅上的阿离,“她不是苏绾,那她是谁?” 苏相望着她不说话,只淡淡笑着。 清漓盯着阿离,渐渐露出惊恐表情,“不可能, 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你到底是谁?” “我叫阿离,”阿离哀伤地看向清漓,记忆中的某些片段闪现,她望着渐渐退却的清漓,心中莫名痛楚。 “阿离……你是……宛离?” 清漓脱口而出那个尘封的名字,却仍是无法相信。 宛离吗? 阿离紧紧捏着扶手,指节泛白,微微轻颤,苏相又要让她冒用另一个人的身份,从而达到控制清漓的目的? “她是宛离?你为什么要抓她?” 清漓倏地上前,揪住苏相衣襟,你要对她做什么?” 苏相用力拂开清漓的手,冷哼一声:“你只要乖乖进宫,我自然会放她离开。” 清漓问道:“若是我答应,你肯放阿离走吗?” 苏相瞥一眼呆坐在椅上的阿离点头道:“当然,如今她对我已没用,我当然会放她走。” 清漓恢复了冷静,伸手握住阿离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没死?你是怎么被他捉住的?” 阿离木然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真的是宛离?顾家的小姐汐月?”清漓又向苏相确认一次,见苏相点头,她又问:“她怎么会失忆的?之前在胤王府做王妃的其实是宛离,不是苏绾?” 苏相点头不语。 “好,我答应你,但是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替我照顾她。” 清漓似下了决心,紧紧握住宛离的手。 阿离摇头:“清漓,不要去,不要答应他,他心狠歹毒,让你进宫只怕凶多吉少。” 清漓犹豫了,望着阿离泪眼朦胧的脸庞不止该如何。 苏相立在一边阴恻恻地说:“你若肯去,我一定会照顾她。” 清漓瞥一眼苏相,不再犹豫,爽快地点头,苏相叫来府中管家,“将这位顾小姐带去出云阁好生安置。” 清漓又看一眼阿离,最终狠心低下头去,阿离被管家半拖半拽着出了书房,一路木然地走着。 出云阁,真是个讽刺,当她以为她是苏家小姐时,住的便是这里,苏相为了让清漓安心替他卖命,又把她变成了顾家的小姐,安排她住在这里,以安抚清漓。 管家将她带至出云阁的东厢,也没交代什么,直接走了。 阿离呆坐在屋中,耳边不断回响着苏相的话:“太子登基,太子妃封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况且太子妃还怀着身孕,这不是喜上加喜的事情吗?” 喜上加喜!喜上加喜! 阿离尖叫一声捂住耳朵,睁着一双迷离大眼瞪着地上,日光洒下的影子缓慢移动,屋里渐暗,也没人来为她点灯,她便如此枯坐着,空洞的眼中已经流不出泪水。 那么多个日夜,她和云禛恩爱缱绻,就算曾经心有隔阂,只要他还惦记她,她还恋着他,那些都不重要,她甚至庆幸此生是和他一起相守白头,期盼着能为他生儿育女,和他一起闲看花开花落,儿孙满堂。 而如今,那些都是梦呵,痴人做的一场梦而已。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父母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相府?这些疑惑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她已经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再想着云禛。 云禛有苏绾陪在他身旁,陪他一起君临四海、睥睨天下,陪他看尽天下,造天立极,甚至还会为他诞下皇子皇女,一同含饴弄孙,白头到老。 云禛怎么会知道她是谁,怎么可能还记得她? 她是个没名没字的人?从哪里来?又该去哪里? 宛离已经死了,她也不是苏绾!她到底是谁!是谁!她要怎么活! 阿离痛不欲生,蜷缩着身躯,忍不住尖叫起来,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沙哑的声音回响。 这一生到这里便是尽头了吗?她再也没有力气活在这个世上了。 床头的矮柜上有个白底红花的净瓶,阿离伸手将它拂到地上,碎了一地。 她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片,伸出左腕狠狠地扎了下去。 鲜血很快从伤口涌出,顺着手指滴到地上,溅开一朵朵妖艳的红花,有几滴飞溅在她白色罗裙上,洇出一片红痕。 阿离微笑望着裙上的红印,终于落下泪来,泪眼朦胧中,娘亲出现在她面前,她笑着对阿离说:“阿离,娘来带你回去好不好?” 阿离点点头,喃喃道:“娘,阿离好想您,阿离再也不要跟您分开。” 娘亲的怀抱那么温暖,让她舍不得离开,她歪着头蜷缩在床上,毫不顾忌手腕上的血已把床单打湿。 “娘,带阿离回去吧。” 回去吧,回去。 回到那个无忧无虑,再也不会心痛的家。 那里有她最想念的娘亲,还有她最爱的云禛在等着她。 阿离师傅 开宁元年五月十七是新帝诞辰,因尚在服丧期间,宫中的一切喜庆活动全部停止,就连之前的端午节,新皇亦只是吃了两个粽子应应景。 宫中之人需要茹素禁舞乐,宫外就不同了,适逢春天,莺莺燕燕,绣户珠帘。 永安城的春天总是罗绮飘香,郊外的那些樱花、梨花、杏花争相开放,引得才子佳人们纷纷出门赏花,雕饰精美的马车将通往城郊的路都堵塞了。 而映山湖边尤为春色妖娆,云鬟香雾将湖水都映得灵动耀目,一艘艘精美香艳的画舫点缀湖面,从舫中传出的笙管琴弦之音缭绕在水面,不时夹杂着软糯清甜的歌声,真是比春色更让人沉醉。 “新皇登基果然国泰民安,不到半年的功夫,京中风貌竟是比先皇时更繁茂。” “匡兄很久没有回京城了吧,此番可有什么新的感触?” “其他没什么,只觉得这京中的酒肆花楼似乎多了几家。” “百姓富庶,酒肆与花楼自然便多,匡兄可是看上了哪个花楼的娘子?” 见被问之人毫无反应,只痴痴望着湖面上那一艘艘画舫,众人笑开了。 “匡兄可是在看湖中的画舫?那是花楼姑娘们邀着恩客们游湖赏景,你可看见湖中央那艘双层的楼船?那便是‘慧心雅叙’的船了。” 姓匡的男子顿时脸便红了,“听闻‘慧心雅叙’的蘅芷姑娘才貌双绝,艳冠京城,某久仰已久。” 众人皆起哄道:“既如此明天便替你去约了那蘅芷姑娘出来游湖如何?” “某感激不尽。” 湖边众人笑闹起哄,湖中的画舫上,却有美人托腮惆怅。 “慧心雅叙”的楼船上,既无笙歌舞乐,又无衣香鬓影,只有几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小姑娘在窗边嬉戏,那才貌双绝的蘅芷姑娘,正坐在二楼的窗边对着大好惷光叹气。 “姑娘,别再叹气了,下来吃鱼吧,小玲刚从湖里捞出两条鲜鱼。” 蘅芷整了整衣衫,随众人下楼来,见竹篓里果然有两条活蹦乱跳的活鱼,一挑眉:“留一条活鱼带回去。” 小玲笑着将装了一条鱼的竹篓重新放进湖里将鱼养着,“就知道姑娘你会这么说。” “是啊是啊,‘慧心雅叙’都知道,蘅芷姑娘最放不下的便是阿离师傅,不管到哪里都惦记着。” 蘅芷妆模作样地鼓起腮帮子,“再胡说,小心把你们扔湖里去喂鱼。” 一面自己憋不住先笑了起来,“你们这帮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要不是阿离师傅,你们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是啊是啊,吃完鱼咱们快些回去吧,阿离师傅该着急了。” 仍有调皮的丫头取笑蘅芷,蘅芷也懒得跟她们多废口舌,吃过晚饭后见天色差不多了,便吩咐将船靠岸,一行人坐着马车回“慧心雅叙”准备晚来的生意。 “慧心雅叙”坐落在京城的东南面,途中必须经过法录寺,蘅芷像往常一般掀开车帘望了一眼,寺前空空荡荡,唯有那颗银杏树伫立,马车驶过寺门,一个白色身影闪过,似乎正从门中走出,蘅芷心里咯噔一下,吩咐车夫停车。 众丫鬟都疑惑不解,蘅芷却已跳下车,将兜帽一遮向法录寺走去。 “姑娘,你去做什么?”小玲急忙赶上,护在她身边。 “我替阿离师傅来上柱香。” 小玲沉默地点头,扶着蘅芷到寺门前,蘅芷四处打量,都没见到那个白色声影,她自嘲一笑,进寺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还点了一盏长明灯。 从法录寺出来,蘅芷吩咐身边的小丫鬟,“今日来法录寺上香的事,不能告诉阿离师傅。” 众人回到“慧心雅叙”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正是酒肆花楼最热闹的时候,蘅芷由后门进了房间,等候多时的鸨母立刻找来。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才回来,裴家二少爷可等了很久了。” 蘅芷吩咐人将活鱼送去厨房烹煮,又从从容容地换了衣裳,这才斜眼看着鸨母,“阿离师傅答应去了?” “那是当然,阿离师傅不点头,我怎么敢来请你这尊大佛?” 鸨母陪着笑,脸上的脂粉显出一道道皱痕,蘅芷傲慢地点头,“我先去看看阿离师傅,你将裴少请去‘清歌缈’。” “好嘞,”鸨母立刻满脸堆笑,两眼放光仿佛见到一堆堆银子在眼前环绕,立刻下去准备。 蘅芷冷哼一声,出了房门穿过长长的回廊到达西边最偏僻的屋子。 “阿离,你在吗?” 只一会,房门便被打开,门内是一名穿织锦白袍的男子,他的脸被一层白纱轻巧地遮着,隐约可见秀气分明的轮廓,令人惊异的是,他的头发竟是银白似雪,用一根银白丝线系了垂在背后。 “你回来了,”阿离的声音深沉低黯,隐约透着嘶哑,他低咳一声让蘅芷进门。 “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无妨,已经服了薛大夫配的丸药,不会影响一会的演奏。” 阿离淡淡看她一眼,走回琴案前将琴又擦拭一遍,这才抱着琴起身,“走吧。” “不急,”蘅芷按住他的手,将小玲送来的鱼汤端起,“将这碗汤喝了,薛大夫说过鱼汤对你的咳喘症有帮助。” 阿离看看蘅芷端着的鱼汤,又看看蘅芷的双眼,就着她的手将鱼汤喝完,“走吧。” 蘅芷叹一口气,放下汤碗随他一起出门,“真搞不懂你,这个裴少有什么特别?居然让你病中也同意抚琴。” 阿离隐藏在面纱下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这是一位故人。” 挂着“清歌缈”牌匾的水榭中清香萦绕,晚风吹拂榭中屏障后挂着的墨紫轻纱,香炉中已焚起一炉金颜香,气味温婉、芬芳怡人。 裴墨和众人由鸨母领着踏入水榭,立刻欣喜道:“这香气颇为特别,似乎从未闻过。” 蘅芷站在水榭中央缓缓转头,一颦一笑皆风情万种:“此香只‘慧心雅叙’专有,因今日贵客前来,奴家特地点了欢迎裴少。” 裴墨听了心花怒放,由丫鬟领了在自己席上坐下,便对身边人说:“花魁不愧为花魁,不光容姿绝美,就连手段也玲珑贴心,让人掏银子掏得心甘情愿。” 蘅芷向裴墨微一点头,“各位公子既是初来,蘅芷献舞一曲《良宵引》为各位助兴如何?” 众人自是不会反对,屏风后的阿离却轻笑,蘅芷这是体贴她,特意挑了个最容易的曲目给他呢。 纤长细指轻挑琴弦,一曲流利的《良宵引》缓缓弹奏,轻柔应景地琴音配合着蘅芷妙曼柔软的舞姿,让这群公子哥皆沉醉不已。 一曲终了余音回绕,裴墨带头叫好,“怪不得京中盛传花楼最妙之所是‘慧心雅叙’,花魁蘅芷艳冠京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皆点头附和,裴墨这时起身,向屏风后的阿离作揖,“抚琴之人可是阿离师傅?” 阿离低沉的嗓音从屏风后响起:“正是在下。” “听闻‘慧心雅叙’除了花魁蘅芷,另一位名动京城之人便是乐师阿离师傅,高超卓绝的琴艺无人能及,某久仰大名,还望阿离师傅能移步堂上,让某拜会。” 蘅芷有些不高兴了,莲步轻移行至屏风前,冷笑道:“裴少不会不知阿离师傅从不出来见客吧?这是‘慧心雅叙’的规矩,从来没人破例过,裴少这是多大的面子,要让我们阿离师傅出来见你?” 裴墨脸色一僵,面上青白不定,场面颇为尴尬。 阿离在屏风后低笑,“蘅芷心直口快,裴公子不要与蘅芷计较,裴公子是贵客,阿离本应出来答谢,只是近日阿离旧疾复发,确实不宜见客,望裴公子体谅,阿离为裴公子弹奏一曲以示请罪如何?” 阿离的台阶给得明显,裴墨这种久混风月场的人怎能不晓,自然顺势说:“是裴某唐突了,还望阿离师傅不要怪罪,蘅芷姑娘也请不要在意,裴某愿自罚一杯。” 众人忙打着哈哈将裴墨拉回席上,蘅芷的面色稍霁,亲自执壶为裴墨倒了一杯酒,裴墨一饮而尽。 阿离在屏风后看得清楚,无奈地摇摇头,起手为他们弹奏一曲《玉楼春晓》,水榭中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衣着妖娆的姑娘们进来斟酒布菜,将一众公子哥伺候得心花怒放。 “裴兄,听说忠王又要娶亲了?” “奇怪了,这忠王不是年前刚娶了西夷国那个孔莹公主吗?怎么又要娶亲?” “原来你们不知道?忠王娶的这位侧妃,听说是皇后的表妹,海泽江家的小姐。” 阿离的心听得一抖,连带着手上的按弦的动作也有些走形,曲调微有变调,屏风外的蘅芷皱眉看向阿离。 还好席上之人皆热衷于谈话,并未察觉阿离的失手,阿离连忙收敛心神,将最后的尾音收得完美,停下琴音专心听席上的谈话。 “照你这么说,苏家不是起死回生了吗?裴兄,你跟苏家的两兄弟关系好,你听到什么风声没?” 裴墨正享受着美人送上嘴的玉兰片,舒展着眉头道:“当今的皇后是苏家的,忠王侧妃也是苏家的,苏家在朝中人脉深厚,哪是那么容易没落的?” “既如此,裴兄可否替咱们引荐引荐?求苏相谋个一官半职应该不难吧?” 裴墨叹气:“你们不知,苏相近来低调不少,轻易不出来见客,不过苏家那两位少爷倒是颇为随和,因为免了官职闲赋在家,所以对于裴某的邀约也从不拒绝。” “既如此边让裴兄替我们引见苏家二少好了,就定在这‘慧心雅叙’如何?” 众人连连附和,一时将裴墨吹捧得得意洋洋,“这样吧,半月后是苏家二少苏源的生辰,就由裴某做东,以帮二少过生辰为由请他过来,到时候邀请你们到场,这样结交起来也不算刻意。” “如此甚好。” “谢过裴少了。” 那裴墨腆着笑脸看向蘅芷,“到时候蘅芷姑娘和阿离师傅可要赏光啊。” 未等蘅芷回答,阿离先开口,“恐怕让裴公子失望了,三日后阿离便要回乡祭祖,恐怕赶不及裴公子宴请。” 裴墨失望地望向屏风,“不知阿离师傅祖籍何处?” “甘州。” “甘州距京城颇远,走水路来回要一个月。” “如此便赶不及半月后的宴请了。” “真是可惜了。” 在众人的惋惜声中,阿离告退离开水榭,留蘅芷应付那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今日听到的消息太过震惊,他的心到现在都难以平静。 回到房中取下面纱,镜中映出一张洁白无瑕的脸庞,绝美的五官与精巧的脸庞,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视线,旷世惊才的阿离师傅居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子。 阿离丢开面纱,从妆奁中取出一支桔梗花发簪轻柔抚摸,“一年多了,为何听到他们的消息还会心颤?宛离,你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吗?” ----------------------------------------------------------- 我错了,亲们,昨天忘记更新了,┭┮﹏┭┮。。。。。今天补偿大家,三更送上,对不起啊~~~ 与风羽的重逢 三日后,蘅芷将宛离送出“慧心雅叙”后门。 “阿离,你真打算去甘州?” 宛离摇头,将一顶薄纱斗笠戴上遮住满头白发,“我只去京郊的紫金山住两日,有些事想去弄明白。” 蘅芷握住她的手,一脸担忧,“可你一个人去,不打紧吗?” 宛离轻拍她的脸颊,“没事,我现在可是个男人,怕什么?” 说罢,她轻盈地踏上门前的一匹棕马,摸摸马鬃,向蘅芷一挥手,扬鞭而去。 京郊的紫金山不远,快马仅一个时辰便到了,宛离避开热闹的山路,挑了条偏僻小路上山。 山上有座慈心观,宛离记得此前苏府中盛传,当初苏绾出事坠山就是在这紫金山上,而且她打听到,当时将苏绾救下的人就是慈心观的平古师太。 慈心观位于紫金山半山,山本来也不高,只是山上种了许多紫竹,密密麻麻地遮蔽了许多原本清晰的道路,所以宛离走了许多冤枉路,到晌午时分才抵达慈心观。 观中没有什么人,宛离请教了几个道姑,终于在一位小道姑的带领下见到躺在床上的平古师太。 师太似乎病得很重,她半倚在床头,双眼浑浊,体形干瘦,虚弱地望着进来的两人。 “师太病了吗?” “是啊,病了好多年了,年纪大了总也治不好,只能拖着了。” “很多年?”宛离心一跳,皱着眉打量平古师太,又询问那名小道姑,“两年前师太可曾救过一名坠山的女子?” “两年前?”小道姑笑了,“我在这道观快十年了,从来只见过别人来救我们,没见过救外人。” 宛离叹了口气,瞥了眼师太身上残破不堪的被子和小道姑打满补丁的道袍,将身上的银两都拿了出来。 “给师太买身体面的袍子吧。” 小道姑眉开眼笑地接过,揣进自己怀里,又恭敬地将宛离送出道观。 宛离牵着马,在山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平古师太从没救过苏绾,说明她并不是在紫金山出的意外,她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坠过山,可是左手的无力确实毋庸置疑的。 她伸出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手腕处的伤疤盛开着一朵妖艳的红莲花,是她特地找了京城最好的刺青师傅用鸽血刺的。 每一次痛彻心扉的放肆回忆,她都会找师傅刺一朵莲花,还好至今她身上也只有两朵。 苏相用一个天大的谎言骗她为他所用,她骗得了云禛的疼惜与信任,为苏相铺下一条敞亮的捷径,自她失去利用价值开始,她便被抛弃了。 她不甘,为什么是她被利用,为什么是她被抛弃,在她几乎流尽鲜血陷入昏迷之时,苏家的人直接将她抛出府外,再也不管她的死活。 她知道不该自杀,不该放弃自己,她仍想念着清漓,更想念云禛,她还有那么多牵挂在这个世上,她怎么能轻易离开。 幸好蘅芷路过救起了奄奄一息的她,也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的人,她助她成为“慧心雅叙”花魁,颠倒众生、绝艳京城。 而蘅芷便养着她、护着她,让她在她的羽翼下平安的活下去,守护着心中想守护的一切。 宛离轻叹一声,将遮面的斗笠取下,牵着马来到一条溪边。 初夏时节,天气慢慢燥热,林中树木密布,风也没有,她走的有些热,借着饮马的机会洗把脸。 紫金山遍山皆是栗子树,还未到结果的时候,高大的栗子树枝叶郁郁葱葱,遮蔽了日头,林中有不知名的小鸟啾啾鸣叫,宛离靠在一棵树边,将浸过溪水的绢帕覆在面上,沁凉的感觉让她不由叹息出声。 “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姓顾?” 一个突兀的男声将宛离吓了一跳,来不及带上斗笠,她只能用绢帕遮了脸,只留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望向身后。 居然是金风羽! 宛离的心突突直跳,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故人,毫无预兆猝不及防,她慌乱地站起身,紧紧按住脸上的绢帕,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紧张地左顾右盼,寻找夺路而逃的机会。 “这位姑娘不要害怕,在下不是坏人,只是之前在街上见到姑娘,颇像在下的一位故人,才跟着姑娘来到这紫金山,岂料失去了姑娘的踪影,正打算回去,却又在这里碰上了,唐突之处还望姑娘原谅。” 风羽看出宛离的紧张,忙出言安抚,并退后一步保持安全距离。 宛离咽了口唾沫,压下惊恐,她今日出门亦做男子打扮,一头银发用头巾扎起,她实在不明白,风羽从哪里看出她是个姑娘,她竭力稳住音调对风羽说:“这位公子恐怕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公子。” 听到宛离暗哑的嗓音,风羽顿了顿,狭长凤眸露出丝失望,立刻向宛离行礼,“既如此,请恕在下无礼,姑娘不要见怪。” 宛离点点头,返身将斗笠戴上,这才觉得稍稍安心,向风羽行了个礼便上马准备离开。 “姑娘留步,”风羽又上前一步,“此地颇为偏僻,下山之路又极为艰险,不如让在下护送姑娘下山,以补在下错认之过。” 宛离明白他不过是想再套些她的话而已,只要自己不露出马脚,也不怕他会问些什么,便点头答应了。 风羽上马与宛离并辔而行,山路崎岖马儿走得颇为辛苦,大部分时候两人都只能下马牵着马缰行走。 风羽本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他只是不住地打量着宛离,从她的身段、容貌看,真是跟苏绾极为相似,若他的假设成立,这位姑娘会不会之前代替苏绾的人,他不敢妄下定论,想再打听写她的背景,再慢慢调查。 “姑娘可是京城人士?” “不是。” “姑娘住在京城哪里?” “慧心雅叙。” 风羽愣住,他完全没料到这姑娘居然是名花娘,若她真是顾汐月,该如何向皇帝交代。 “呃,敢问姑娘芳名。” “蘅芷,”宛离没有一刻犹豫便报上蘅芷的名字。 风羽又是一怔,京城第一花魁的名字他亦有所耳闻,只不过他未料到这位男装打扮的绝艳女子便是花魁蘅芷,他向宛离歉然一笑,“原来是闻名天下的蘅芷姑娘,是在下唐突了,望姑娘海涵。” 宛离隔着斗笠的细纱看过去,风羽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曾经让她想依靠想不顾一切地信任。 如今他近在咫尺,她只能躲着他,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真容,连名字都不能告诉他,想来颇为悲哀。 密林到了尽头,再往前便是一条平坦的石板路下山了,路人也渐渐多起来。 宛离止住脚步,向风羽拱手作揖,“这位公子不必相送了,蘅芷就此别过。” 风羽点点头,发上的丝带随着山风轻拂到身前,他坐在马上不动,只看着宛离,示意她先走,宛离调转马头,催着马儿轻快地驶上山路,渐渐行出风羽视线。 回到“慧心雅叙”宛离便病倒了,之前旧疾一直都没有康复,加上山中吹了风又受了惊吓,断断续续几乎一个月才完全康复。 那裴墨在一月前便请了苏云和苏源等一班京城富贾公子来捧蘅芷的场,虽说缺了宛离的琴声颇有些遗憾,但是蘅芷的美貌与绝世舞姿为他大大地挣了面子,一时得意非常,决定七月初七乞巧节时,包下“慧心雅叙”,请上京中的文人雅士、官家公子来此等清雅之地一叙,最重要的是,他还邀请了当今皇帝最为倚重的雅安侯金风羽。 宛离因之前一直在城郊别院养病,所以并不知晓裴墨的行为,待她七夕节返回“慧心雅叙”才知今夜风羽会来,一时惊的六神无主。 蘅芷去了法录寺上香未归,她还不知道之前宛离在紫金山偶遇风羽报上的是她的名字,若是不预先跟她打过招呼,难保蘅芷会做出什么事来。 宛离守在“慧心雅叙”后门急得团团转,老鸨却过来找她了。 “前头忙得团团转,你倒在这里偷懒,怎么还不去准备?” “蘅芷还没回来,我在等她。” “哎呦,这死丫头,明知道今天雅安侯会来,居然还跑去法录寺上香,派人去找过她没有?” 宛离点头,“已经找小厮去催过了,大概很快就回来了吧。” “各位公子已经来了不少,裴公子正催着我来请蘅芷呢,这下子可怎么办?”老鸨贼眼一转,“要不你先去为各位公子弹奏一曲?” 宛离退后一步,“我要等蘅芷回来。” “我知道,这死丫头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去弹一曲撑撑场面呢。” “蘅芷不回,我不弹。” 老鸨气得不轻,“你这丫头怎么脾气那么倔,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答应蘅芷收留你,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老鸨骂骂咧咧地要走,被宛离叫住,正以为她回心转意时,宛离皱着眉对老鸨面无表情地说:“我是男人,你别记错了。” 老鸨一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狠狠地瞪了宛离一眼扭着腰走了。 这时,后门喀拉一响,蘅芷回来了,见到宛离愣了下,又见到院子拐角处老鸨的身影,嗤了一声:“这老女人又来找你麻烦吗?” 宛离摇头,“她是次要的,我在这里等你是为了别的事。” 蘅芷挽着她往自己小楼走,娇笑道:“瞧你紧张的,什么事啊?” “今日雅安侯会来你知道吧,”见蘅芷点头,宛离继续说:“一个月前我曾在紫金山遇到他,他问我名字,我用了你的。” 蘅芷站住,一脸疑惑地看向宛离,“为何要用我的名字。” “我不能让他认出我来。” “你没告诉我,你还认识雅安侯,”蘅芷望住宛离,脸上的表情有些受伤。 宛离迟疑了下,“蘅芷,这些事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你先帮帮我好不好?” “你要我帮你什么?”蘅芷又恢复神态,放开宛离的手独自开门进屋,小玲早候在一边为她梳洗更衣,宛离不便多说什么,只嘱咐一句:“不要让我说话。” 蘅芷一挑眉,“这让我怎么帮?” 宛离不说话,只呆呆看着坐在妆台前梳妆的蘅芷。 蘅芷从镜中看到宛离失魂落魄的样子颇为心疼,摇摇头:“好啦,我知道怎么做,你快去准备吧。” 宛离见蘅芷答应了,很是开心,回屋去抱回了她的那把“落雁”候在蘅芷门口,蘅芷梳妆完毕,见宛离颇为狗腿似地看着她,不由笑了,“平日里见你老是板着个脸,什么都是淡淡然的模样,今日倒是见识了你不一样的表情,难得难得。” 因今日人多,老鸨特地在“慧心雅叙”的正厅搭了个跳舞的台子,还不忘给宛离在台后做了个隔间,摆上屏风白纱,将她隔离起来。 宛离刚在屏风后坐下调弦,只听到前头一阵喧闹,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便知是雅安侯来了,她心里不由紧张,透过屏风的缝隙往外看,风羽正坐在她对面的那张圆桌后,他仍是一身绯红衣衫,墨色长发随意的挽在肩头,张扬的气息一如从前,只脸上的表情更加沉寂。 蘅芷站上台中,眼波流转间将台下众人看了个遍,她向屏风后的宛离点点头,宛离迟疑了下,按下第一个音,却是一曲《忆故人》。 蘅芷呆了下,随即醒悟过来,了然的笑了,长袖一挥舞姿妙曼柔美,将对故人的回忆与相思舞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满场皆寂,过了许久人们才发出赞叹,蘅芷款款走到裴墨身前行礼,裴墨满意地笑道:“蘅芷姑娘舞姿又有长进,裴某实在佩服。” 他站起身,将身边的风羽介绍给蘅芷,“这位便是为皇上立下赫赫战功的雅安侯。” 蘅芷盈盈一拜,“小女子蘅芷,给雅安侯请安。” 风羽上下打量着蘅芷,不动声色地说:“昔有大娘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蘅芷姑娘的舞艺超群,当比公孙大娘技高一筹。” 蘅芷捂唇轻笑:“侯爷谬赞,蘅芷愧不敢当。” 风羽又看了眼蘅芷,目光越过众人看向台后的屏风,“抚琴之人可是京中盛名的阿离师傅。” 蘅芷随他一起看向屏风,笑道:“正是阿离,难得侯爷亦知晓阿离名号,真是阿离的荣幸,不如让阿离为侯爷再弹一曲如何?” “如此甚好,”裴墨抚掌大笑,今日蘅芷可是为他挣足了面子,只愿那阿离师傅不要拂了雅安侯的意。 宛离迟疑片刻,弹了一曲《高山流水》,如泣如诉的琴音让众人沉迷其中,仿佛能感受到伯牙子期那惺惺相惜的情意,深深折服在宛离高超的琴技中。 风羽靠着椅背,手中握着一只酒盅碰着嘴唇却并不喝下,他凌厉的眼神直直看向屏风,仿佛想要看穿那堵厚实的屏风,看到屏风后的人。 蘅芷见他心思全在宛离那里,不由心惊,忙笑着走到风羽身边,“蘅芷早听闻侯爷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容蘅芷敬侯爷一杯。” 蘅芷端起酒盅,送至风羽面前,风羽被她拉回神思,向蘅芷淡淡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蘅芷俏脸飞红,掩唇而笑,“侯爷如此豪爽大方,蘅芷再敬您一杯,谢侯爷捧场。” 风羽看着蘅芷似笑非笑,握着酒盅却并不喝,伸出一指点了点屏风,“本侯仰慕阿离师傅的琴技已久,不知可有荣幸一睹阿离师傅真容。” 蘅芷一慌,手中的酒盅抖了下,洒了点酒在风羽肩上,蘅芷忙扔了酒杯取绢帕为他擦拭,口中低嚷:“蘅芷该死,弄污了侯爷的衣裳,请侯爷随蘅芷去清理一下。” 风羽躲避着蘅芷的绢帕,连连摆手,“不妨事,蘅芷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一边的裴墨有些吃味,上来拉蘅芷,“蘅芷姑娘别在意了,雅安侯爷大人大量,不会跟个姑娘家计较。” 风羽听到屏风后有动静,凭借好眼力看到屏风后一个白色身影一闪,他起身向蘅芷一笑,“本侯去整理一下,姑娘在此陪着诸位公子即可,不必介怀。” 风羽的凤眸微眯,唇角微微勾起,迷人的笑容让蘅芷收了手,怔怔站在原地,呆愣地望着风羽整一整衣领,随小厮走了出去。 待风羽一走,蘅芷便醒悟过来,返身去找宛离,屏风后却空无一人,小玲说阿离师傅琴弦断了,回去取琴弦了,蘅芷低叫一声糟,要出去找宛离,却被跟过来的裴墨拦住了。 “蘅芷姑娘要去哪儿?” 蘅芷赔笑道:“蘅芷想去换身衣裳,一会再为裴公子舞一曲可好?” 裴墨一把拉住蘅芷的手腕,大笑道:“不必了,蘅芷姑娘现在这身衣裳就很美,先陪本公子喝两杯,一会本公子陪姑娘去换衣裳可好?” 蘅芷心中不悦,但碍于人多只能强压下,微笑着跟裴墨回桌边喝酒,一边在心中摸摸祈祷,千万别让雅安侯碰到宛离。 过往点滴 宛离匆匆回房找到琴弦,出门的时候迟疑了下,她实在没什么勇气再去面对风羽,看着他一袭红衣,丰姿俊朗地坐在那里,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后院种了一片石蒜,红艳艳盛开一片似红云一般,宛离站在花坛前,想起也是这样的时节,她第一次见到风羽,一度还以为风羽是女子,差点闹出笑话,那时她还是苏绾,那时的她还是一头黑发。 宛离将一头白发重新挽起,刚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阿离师傅。” 宛离怔住,背对着风羽不敢回头,一颗心跳得飞快,简直要从口中跳出来。 “传闻技艺超群的阿离师傅年纪虽轻却是一头白发,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脚步声慢慢靠近,最终停在宛离身后一步之遥,“想来世人更是不会想到,才情绝艳的琴师阿离师傅,居然是名女子。” 宛离浑身僵住,他认出她了,他怎么会认出她的?这里是“慧心雅叙”后院,他是怎么走进来的?为什么原本热闹的后院现在却没人?谁能来救救她? “阿离师傅可否转身,让风羽一睹真容?” 风羽咄咄逼人的架势让宛离有些恼怒,她低叹一声,终于转过身,“不知雅安侯在此,阿离失敬。” 见到宛离的容貌,风羽彻底呆愣在原地,虽然她满头白发,虽然她脸颊清瘦,可是她跟苏绾是那么相似,五官、神情,就连身形都几乎一模一样。 “侯爷已见到阿离容貌,可否容阿离告退?” “等等,”风羽回神,伸手拦住宛离,“姑娘可否告知名字?” 宛离低头,“小女宛离。” 风羽将信将疑,狭长黑眸盯着宛离双眸不放,“宛离姑娘很像本侯的一位故人,只因那位故人下落不明,本侯找人心切,才会唐突姑娘。” “不妨事,”宛离退后一步微一点头,“阿离大胆问一句,那位故人是侯爷什么人?” 风羽神情一黯,迟疑许久才说:“她是……本侯承诺过会保护好她,却不料她在本侯眼皮底下失踪。” “侯爷可想过,也许您那位故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风羽猛地抬头,双眸牢牢盯着宛离的容貌,“阿离姑娘可是知道些什么?” 宛离轻笑,“阿离只是猜测而已,侯爷如此执着,只是因为愧疚而已,侯爷可知道那位姑娘为何会失踪?又是在哪里走失的?” 风羽剑眉蹙起,眼角的青痣愈加明显,“姑娘所言何意?” 宛离一挑眉,“侯爷不去找那位故人失踪的原因,不去寻找线索,却在阿离这里浪费时间有何意义?” 风羽望着宛离许久,终于笑了,“姑娘所言极是,是本侯考虑不周,还望姑娘包涵。” 宛离点头,“侯爷言重了,此地是‘慧心雅叙’后院,侯爷实在不适宜在此久留。” 风羽向宛离作了一揖正要离开,被宛离叫住,“侯爷,花楼之中生活不易,阿离不得已才女扮男装,今日既被侯爷见过容貌,可否请侯爷替阿离保密?” 风羽面色一沉,点头道:“本侯今日并未见过阿离师傅容貌,姑娘尽可放心。” “宛离谢过侯爷。” 风羽衣衫一转,大踏步向外走去,宛离紧紧握着手中的琴弦,目送风羽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待她急匆匆回到大厅,却并未见到风羽,问了小玲才知道,风羽回去了,只遣了小厮给裴墨打了个招呼,裴公子听了似乎心情不太好,正缠着蘅芷喝酒。 宛离怕蘅芷担心她,快速地换了琴弦,弹奏一曲轻松欢快的《阳春白雪》,屏风外的蘅芷听到琴音响起,知道宛离平安回来,终于放下心,使出全部手段来敷衍裴墨,将裴墨哄得团团转,酒灌了一杯又一杯。 酒宴直到半夜才散,蘅芷照例是卖笑不卖身,回到房中已经瘫软无力,宛离陪着她卸妆换衣,直等小玲关上门才说:“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蘅芷上前抓起宛离的手,“你不也是,手指都破了。” 宛离笑笑将手掩进袖中,回桌前坐下,“你若不困的话,我跟你说一个故事可好?” 蘅芷收敛了笑意,端坐在宛离面前,宛离为她倒上一杯茶,神情放松下来,她握着粗瓷茶杯,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该从哪里说起呢?就从我的名字开始吧,宛离是我的小字,我姓顾,名汐月,是海泽人。” 两人对坐桌前,宛离将她的过往一点一滴告诉蘅芷,偶尔蘅芷会问她两句,宛离皆一一作答,摇晃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印上窗棂,直到红烛燃尽,两人聊的累了,又躺在床上继续说,直到窗上透进隐隐白光,两人才惊觉她们竟聊了一整夜。 “宛离,”蘅芷握住宛离的手泪光闪闪,“我多么庆幸那天在雪地里救下了你,我从没料到你是被相府扔出来的,你什么都不说,我只以为你是为情所困才选择自尽,却没料……” “是,所以我非常非常的感激你,在那个雪夜救了我,若没有你,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宛离瞪着床帐顶上细碎的流苏,干涸的眼中居然没有一滴泪。 “原来你居然一夜间白了头发,我一直以为你是身体原因才会头发花白。” 宛离轻笑,侧身对着蘅芷,“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怪人?” “不,”蘅芷正色道:“你不是怪人,你只是夹缝中生存下来的一丛野草,那些人越是想你死,你越要活的快乐。” “我明白。” 沉默了一会,蘅芷突然问,“你还想着皇帝吗?” 宛离犹豫了下,“说不想是假的,我们从小就认识,我又嫁给他两年,感情只会越来越深厚,只是现在苏绾是她的皇后,而我对他来说是个已死之人。” 蘅芷长叹一声,“情爱这事真是谁都无法说清,你何不找机会面见皇帝,然后让他为你报仇。” “面见?谈何容易,况且我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顾汐月?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宫里的皇后不是当初嫁给他的那个苏绾?” “那你就不打算报仇了?” “当然要报仇,只是我的记忆里还有许多断裂的地方,我需要找出真相。” 天色已亮,宛离和蘅芷对望一眼,笑容缓缓绽放,有些事不必说出来,彼此心中便已知晓。 七夕过后便是中元,既是祭奠先皇的日子,也是长公主云葭的生日。 云葭一早便去妙元宫给太后请安,陪太后说了会话,外头便来报皇后娘娘来了。 云葭脸色变了变,正想告退离开,盛装的苏绾已经进了正殿,“儿臣给太后请安。” 太后摆摆手,示意她起身,自顾和云葭说话,“乖孩子,过了今年生ri你也十八了,有没有相中哪家的公子,让皇上给你指一门亲事。” “不要,小七想陪着太后,”云葭赖在太后怀中撒娇,太后笑呵呵地拍着她的背。 “长公主满十八了,是该请皇上指一门亲事,”坐在一边的苏绾开口,微一摇头,发上繁复奢华的金凤步摇叮叮作响。 云葭有些嫌弃地撇开眼,只赖在太后怀里不说话。 太后身边的虹姑姑开口了,“太后娘娘,今日是长公主生辰,咱宫里的厨房备下了公主爱吃的银丝面,太后要不要和公主一起用一点?” “好,”云葭扶太后到桌边,虹姑姑端来三碗银丝面,并一些精致的点心小菜,望着一桌华丽的小点,云葭突然感叹,“好久没尝过德盛坊的点心了,不知道味道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苏绾抿了一口茶,凉凉道:“市井小食粗鄙简单,哪及得上宫里的饮食精细美味?” 云葭斜她一眼,“皇后以前曾带了德盛坊的点心来探我,这些都不记得了吗?” 苏绾慌了神,忙说:“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所以才说了方才的话,皇妹不要在意。” 云葭白她一眼,低头沉默地吃着面。 太后看着她们俩,低叹一声,“今日中元,亦是小七娘亲的忌日,你回宫若是祭拜,记得替我多烧点纸钱。” 云葭点点头,正要说话,前面传话皇帝来了。 众人忙起身迎接,云禛一身明黄朝服跨进门,见到云葭便笑了,“今ri你生辰,朕便知道你肯定在母后这里吃面,所以下了朝便赶来了。” “谢谢皇兄惦记。” 云禛回头瞥见苏绾,只微一点头,道:“皇后也在啊。”便坐到太后与云葭中间,将苏绾孤零零晾在一边。 帝后不和已久,太后本以为只是云禛太忙性子又冷,所以才会冷落皇后,也从中制造过多次机会给他们两个,希望他们复合,只是皇后的性子越来越不讨喜,自她失忆过后,简直性情大变,原本那个温婉可人的苏绾变成了如今泼妇般咄咄逼人的皇后,连太后都开始不待见她。 虹姑姑又端上一碗银丝面,皇帝挑了两口面吃了,不无遗憾地说:“宫里的东西吃了那么久,总觉得像差了些什么。” “皇兄,方才我还在说好久没有尝到德盛坊的点心了。” 云禛听了哈哈一笑,“德盛坊现在做的可大了,东西两市各开一家,听说连雍州都有分号,你若想吃,明日让风羽进宫时给你带点来。” “真的?那太好了,”云葭向着云禛甜甜一笑,递了杯茶给他。 云禛接过刚喝一口,苏绾便开口了,“今日是长公主十八岁生日,皇上可有想过,姑娘家到了十八岁再不嫁人,就要变老姑娘了。” 云禛只冷冷看她一眼,又喝了一口茶,“小七还小,不急。” 苏绾的话被堵回来,气的脸色绯红,连面都顾不上吃,气呼呼地走了。 ---------------------------------------------------------- 三更送上,┭┮﹏┭┮✿,亲们多多出来冒泡啊,多多收藏啊~~ 我要进宫报仇 太后有些着急,见云禛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坐着喝茶,有些生气,“你把皇后气走了,这样好吗?” “母后不必理会她,”云禛看向门外,冰冷的脸上又增了几分寒意,皇后是宫里的忌讳,云禛即位后便不曾踏入过馨元宫,宫中皆知皇后失宠,而只有云禛自己知道,这个皇后已不是他挂念的那个苏绾。言悫鹉琻 “你登基也一年了,后宫就只有一个皇后,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后,这像话吗?朝臣们知道了该作何想?不如秋天的时候给你选妃吧,一来扩充后宫,二来也能压压皇后的气焰,你看如何?” “母后,如今仍在国丧期,实在不适宜选妃,还是明年再说吧。”云禛将面吃完,又吃了两口点心,皱着眉放下筷子。 “明年明年,你老是有理由推脱,这次绝不能听你的,就在今年秋天,我来给你把关。”太后终于生气了,用力拍了下桌子,将云禛与云葭吓了一跳。 “知道了,母后您别生气,朕听你的便是,”云禛忙扶太后去软榻上躺下,又朝云葭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退出含元宫。 “皇兄,明日雅安侯真会给我带点心来吗?” 云禛低头看她一眼,取笑道:“你是期待点心还是期待见到风羽?” “皇兄,你取笑我!”云葭涨红了脸,一跺脚气得转过身不理云禛。 “既如此,明日让云贤给你带点心来吧,”云禛仍不肯放过她,难得云葭也有娇羞的时候,不逗她一下实在不甘心。 “皇兄!我不理你了!”云葭真是怒了,一个人急匆匆地回妙元宫,将云禛扔在原地。 妙元宫出来便是一整片的池塘,荷花开得正好,让云禛不由想到胤王府的那片荷塘,还有远香阁的那一场生辰宴。 他不知道当初嫁给他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到现在他才明了,生辰宴那晚,他便对她倾心,一颗心全部牵挂在她身上,心心念念都是她,可他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云禛长长呼了一口气,身后跟着的一群内侍皆面面相觑,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站了这么一会,皇帝的情绪便低落下来。 回到崇礼殿,宫女便上前为他换下朝服,改穿宝蓝色的薄绸常服,云禛接过冷手巾擦擦额头,直接进了上书房。 早已等在那里的云贤和风羽忙向皇帝行礼,皇帝一摆手,“私底下就别这么客套了,都坐吧。” 风羽和云贤在桌案前坐下,书房的四角摆着冰桶,凉意阵阵,内侍端上冰镇过的藕粉,一时三人捧着瓷碗心思各异。 还是云禛开了口,“太后要在秋天替朕选妃。” “咳咳,”云贤呛了下,“秋天,那么快?” 云禛无奈点头,“皇弟都已经有了两位王妃,朕的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太后当然着急。” “皇兄,莫要取笑我了,”提到府里的两位妃子,云贤就头大,孔莹和清漓都是火爆脾气,虽然两人早已惺惺相惜引为知己,可仍会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向,府里时常被两人吵得鸡飞狗跳。 “说到取笑,方才朕在宫里碰上长公主了,她想拜托雅安侯一件事,”云禛调转矛头直指风羽,让坐着发愣的风羽一时手足无措。 “长公主要拜托我什么事?” “云葭想念德盛坊的美味点心,雅安侯明日进宫时可否带些给她?” 风羽扶额点头,无奈地看向云禛,“皇上莫要再替风羽揽这种跑腿的活了,风羽无福消受。” “唉,小七该躲在被窝哭了,”云禛叹气,看着风羽直摇头,“当初小七对你一见倾心,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正眼瞧过她一下,方才皇后还提醒朕过了今日生辰,小七便十八了,早该嫁人了。” “皇上!”风羽吓得连忙跪倒在皇帝面前,“风羽对长公主毫无非分之想,实在不想耽误了长公主的终生。” “起来吧,看把你吓的,”云禛朝他摆摆手,“朕亦知道你们江湖儿女向来是性情中人,不会随随便便娶个不爱的女子为妻,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要这么空耗着到什么时候?” 风羽望向桌上的粉彩釉瓷碗,莹白纷嫩的藕粉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一个人,白发披肩却难掩绝世容貌,只见过两次面他便对她念念不忘,实在让人费解。 “皇上,皇后提醒你小七该嫁了,是否有别的用意?”云贤在书房中踱着步,蹙着眉思索,“苏家的两位公子至今亦未娶妻,难不成是想与皇家联姻?” “朕当然不会让小七嫁入苏家,”云禛脸上凝起寒霜,狠狠地瞪着书案上的一方镇纸,“早日找到苏家的罪证,朕也好早日废后!” “说到皇后,我想起一件事,”云贤犹豫着,带些不解的神情,“清漓刚嫁入王府的时候,时常念叨着要去找她的闺蜜,细问之下,原来她的闺蜜竟是顾大人的独女汐月。” “什么!”云禛惊得站了起来,“为何从来没人告诉过朕?” “我也是前些时候才知道,我们只知顾小姐已经过世了,却不知清漓便是她闺蜜,而我好奇的是,明明顾小姐已经过世了,清漓为何说要去找她?” “清漓说当初她之所以会进宫保护皇后,完全是因为苏相用顾小姐威胁她,她不知道那位顾小姐是不是真的,只下意识地答应了苏相的要求,本想着进宫后再想办法救顾小姐出去,哪知她入宫第二日那位顾小姐便消失了,我亦找人去苏府打听过,府里的人说从来就没见过一位顾小姐。” 云禛眼前一暗,颓丧地坐回椅上,照此情形苏相定是让代替苏绾嫁给他的女子又冒充汐月,让清漓为他利用。 “汐月,有没有可能还活着?”云禛沙哑着嗓子,疲惫不堪。 “当初我去海泽查探时,只知顾家小姐已经过世,顾大人带我去墓地看了下,并未多言,看来有必要再找人去海泽打听一下。” 风羽起身向云禛行礼,“微臣这就加派人手去海泽。” 云禛点点头,视线穿过开着的隔窗投向院中,早开的彼岸花红艳一片,莫名的他想到汐月,那个他以为早已故去的人,也许她并没有死,她仍在忘川河的彼岸徘徊,等着他的解救。 毒辣的日头逐渐淡去,夏末秋初,各种新鲜瓜果纷纷上市,宛离喜欢吃葡萄,时常差小玲上集市买回成筐的葡萄,有次被雅安侯府上的小厮见了,从那后隔三差五雅安侯府便会将各种新鲜的葡萄送到“慧心雅叙”,宛离吃的牙都要酸倒了。 时间一长,整条花街都沸腾了,盛传雅安侯为“慧心雅叙”的琴师阿离师傅倾倒,不惜花费千金,只为博阿离师傅一笑。 可阿离师傅是男人啊! 于是雅安侯至今未娶的原因也揭晓了,原来他不爱红妆爱青衫,相貌堂堂家世显赫的雅安侯居然是个断袖! 正在喝茶的宛离听到这话,一口茶悉数喷了出来,她被茶水呛到咳个不停,一手还指着对面气定神闲告诉她这个传言的当事人。 “侯爷,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宛离拍着胸口顺气,狠狠瞪着一身红衣的风羽,他永远都穿的那么张扬,甚至对坊间流传的关于他的各种谣传,他也毫不在意,只当个笑话说给她听。 “阿离师傅,本侯确实对你一见倾心,你怎么能当这是个笑话?” “侯爷,别再说笑了,”宛离一敛衣襟正色道:“阿离为侯爷弹奏一曲吧。” 说罢,也不等风羽回应,她便抬手弹出一曲《广陵散》。 因风羽时常来找阿离师傅,老鸨在“慧心雅叙”后院的西北角辟了一块庭院,有亭有水有花有草,颇为清静,两人话都不多,时常是宛离不停地弹奏琴曲,风羽靠着亭柱想他自己的事。 偶尔蘅芷会来凑个热闹,与风羽闲聊两句,走时望着宛离的眼神富含深意。 宛离想着心事,《广陵散》弹得并不认真,风羽上前一手按住琴弦,“别弹了,我们聊一会吧。” “好,”宛离收了琴,在风羽面前跪坐下来,为他斟上一杯茶,“阿离前些日子拜托侯爷的事可有眉目?” 风羽点头,“我今日正是为此时而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宛离,“此物名为‘九天玄黄散’道家之人使用颇多,据称服用此物可以忘却烦忧、忘记过往,用多了会导致人失忆。” 宛离接过纸包拆开,只是一些毫不起眼的黄色粉末,隐约有合欢花香味,脑中有些片段一闪而过,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意识模糊,苏夫人亲自喂她喝药,那药中便有这种合欢花的气味。 宛离抖着手将那个纸包紧紧捏在手中,她一定是被喂了这所谓的“九天玄黄散”才会彻底忘记自己是谁,木楞地被苏相利用,导致今天这样不明不白的下场。 “阿离,你怎么了?”风羽见宛离面色灰白,双眼空洞,不由担心,这药是他托了“铭剑山庄”的宋嫂帮他找来的,而从海泽回来的属下也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顾家小姐的墓中压根没有尸首,那只是顾大人建的一个衣冠冢。 风羽望着面前的人,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深,清漓说她在苏府见过顾汐月,但随后便失踪了,随后京城中出现了这个跟苏绾很像的琴师阿离,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而已吗? “阿离,你若有事不妨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上忙。” 宛离突然眼睛一亮,急切地看向风羽,“侯爷可知这‘九天玄黄散’可有解药?” 风羽为难了,“未曾听说这药还有解药,我只知这药的药性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小。” 宛离失望至极,将药粉重新包好,“阿离多谢侯爷帮忙。” “阿离,这药粉你是否曾经吃过?”风羽有了个大胆的假设,“你是否忘记了以前的事?” 宛离抬头凝视着风羽的双眸,那里有急切、关心和担忧,她不知道该不该将一切都说出来,又怕太过骇人让风羽无法接受。 “阿离确实曾服用过此药,忘记了一些事,好不容易从噩梦中逃脱出来,才能安然坐在侯爷面前谈笑风生。” “是有人逼你吃这药吗?” 宛离点头,“阿离被歹人所害,才会沦落至此,阿离想报仇,侯爷可愿帮我?” “你要我如何帮你?”风羽抬起下巴,眯眼瞧着面前的宛离,绝美的容颜上写满了愤怒与决绝,以及漠然,他不知该如何让宛离信任他,他想帮她,只想单纯的看她舒展眉头。 宛离站起身,踱步到亭栏变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似在考虑该如何开口,“阿离听说,等入了秋皇帝就要选妃。” 风羽点头,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只见宛离回头,笑得风姿绰约,“侯爷送我去选妃可好?” “不好!”风羽直接拒绝,“你去选妃做什么?难道你的仇家在宫里?我不容许你做任何对皇上不利的事。” 宛离摇头,唇边笑容轻淡,“我不会对皇上不利,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风羽猛地站起身,惊讶地望着她。 “你说什么?”风羽迫不及待上前抓住了宛离的手臂,“你到底是谁?” “若我说我姓顾,名汐月,侯爷信吗?” “信,”风羽点头。 “侯爷那么轻易就相信我是顾汐月?”宛离低笑,双眼弯起看着他,“侯爷并不认识顾汐月,也始终找不到证据证明,怎么就相信我便是她?” 宛离的话让风羽一时无言以对,他松开宛离的手臂,退后一步,“我确实无法证明你便是顾汐月,但是皇上能证明,忠王妃也能证明。” 宛离摇头,“他们如何证明?用昔日的情意还是说过的承诺?这些都不能成为证据。人们只知顾家小姐逝去多年,又怎么会信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孤女便是顾汐月?” 风羽的双眉越蹙越紧,望着夕阳下的水面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才道:“既如此我便偷偷带你进宫去,皇上一直在找你。” 宛离望向水面凄然一笑:“偷偷的?皇后不是还在宫中吗?若被她发现不会引起轩然大波?我听闻苏相虽已被罢免,但朝中势力不小,帝后不和已久,却始终不敢轻易废后,也是忌惮苏相余党吧?”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风羽吃惊不小,这些朝堂之事,她一个小小乐师怎么可能知道。 “来‘慧心雅叙’消遣的都是什么人,侯爷应该知道吧,当着花娘的面他们说的毫不顾忌,听的人有心自然就记住了。” 风羽败下阵来,倚着栏杆问她,“那你想如何?” “风羽大哥,帮我选妃吧。” 宛离的称呼让风羽怔住,“你方才叫我什么?” “风羽大哥,是不是这称呼只有苏绾会用?”宛离柔柔双眸波光潋滟,直看进风羽心里,“当今的皇后,也是这么叫你的吗?风羽大哥。” 风羽欣喜地握住宛离双肩,晶亮双眸含着浓浓笑意,“你是苏绾?你居然是苏绾?” “风羽大哥说错了,我不是苏绾,只是代替她出嫁的顾汐月。” “原来真的是你,”风羽仔细端详着宛离容颜,“从我见你第一眼时,我便觉得你很熟悉,不光是长的像苏绾,气质与感觉都是一样的,苏绾跟你完全不一样。” 风羽说的混乱不明,宛离掩唇轻笑,“风羽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别再说了。” 风羽扶着宛离坐下,不住地上下打量她,终于叹了一声,“真是造化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头发怎么变白的?” 宛离苦笑,撩起袖子露出晚上一朵鲜艳红莲,“苏相将我关起来胁迫清漓,我在苏府自杀,被苏府的人扔到了郊外雪野中,被路过的蘅芷救下,才同她在这花楼安了身,头发也是自杀那日变白的。” 风羽握着宛离手腕,拇指轻抚晚上那条隐藏在红莲下的伤疤,心中有丝钝痛,她一夜白发,狠心割断自己的手腕,到底是多大的打击,才让她如此绝望无助。 风羽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将宛离轻轻拢在怀中,“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找你又有何用?苏绾好好地在宫中当着皇后,你怎么可能相信她不是我?” “不,阿离,她不是你,一直都不是,所以才会有帝后失和的传闻,自立后之日起,皇上便未再搭理过苏绾。” “嗯,我现在知道了,”宛离窝在风羽怀中,感觉一颗慌乱的心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她终于有个可以全然信任的人,不由眼眶一热,“所以我想进宫,想看看他过的好不好,若是……若是他还想着我,我想一直都能陪在他身边。” 风羽心中莫名抽痛,他圈紧双臂,将宛离拥在怀中,凤眸中似有水光闪过,眼角泪痣似一颗泪珠,“好,我帮你进宫,让你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风羽大哥,”宛离伸手拥住风羽,将脸埋进他胸膛。 “你们俩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 银铃似的声音传来,让亭中两人惊地立时分开,宛离见是蘅芷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风羽大哥只是在帮我?” “风羽大哥?”蘅芷促狭眸光在两人间逡巡,“怎么几天不见连称呼都改了?” “蘅芷,”宛离忙制止她继续取笑,“我跟风羽大哥相认了。” 蘅芷收敛嬉笑表情,“你已经决定了?” 宛离点头,神情坚毅。 “蘅芷姑娘,请受风羽一拜,”风羽突然上前向蘅芷行礼,“谢谢你当时救了阿离。” “我救她是我的事,侯爷谢我做什么,”蘅芷不自然的侧过身,避开风羽,只握着宛离的手沉默不语。 风羽向她笑笑,起身摸了摸宛离的白发,“应承你的事我自会帮你做到,你安心等我消息便是。” 见宛离点头,他便笑着离去,红色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挺拔。 待风羽走远,蘅芷收回视线,担忧地握着宛离的手,“你真要进宫去吗?” “嗯,我忍受不了每天困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明知道是谁害我如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富贵安康。” 宛离的眸中似有两团火焰,复仇的*已经将她点燃,蘅芷担忧地覆上她面颊,“阿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不知道你的复仇心会那么强烈。” “蘅芷,你不知道,苏相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居然还喂我吃毒药!” 蘅芷吓得收回手,惊恐地捂住了嘴,“毒药?什么毒药?” “是让人失忆的毒药,”宛离点了点矮机上的那包药粉,“他让我失忆,让我乖乖为他所用,让我在世上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阿离,”蘅芷说不出话来,上前轻轻拥住宛离瘦弱双肩,“阿离,也许我体会不到你心里的痛恨,但是你一定要记得,我会一直支持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不管你要去哪里,一旦需要我,我都会帮你。” “好,”宛离回抱住蘅芷,将脸埋进她梳得光滑的发髻间,终于泣不成声。 明月渐渐升起,池中的残荷似笼着一层烟雾,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亭中月色下相拥的身影,和断断续续的哭声,更衬得月色凄婉了几分。 入宫 中秋一过,宫里便忙碌起来,在太后的不断要求之下,国丧期刚满,新皇于登基一年之后,终于打算扩充后宫了。言悫鹉琻 举国上下皆欢腾,沉寂了一年之后,终于有件让人欢欣的事能成为饭后谈资的,只因新皇的选妃条件很奇怪,只听说选妃的年纪越小越好,却不料新皇喜欢老女,要求应选女子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之间。 因此次选妃只在京中的官宦人家选取适龄女子,府中有适龄千金的朝臣们都跃跃欲试,都幻想着自家女儿能屏雀中选,一朝荣华。 可是放眼全国,有哪个官宦人家的女子到了十八岁还未出嫁,动作快的连孩子都有了,剩下那些还没嫁的姑娘,不是容貌不佳便是身有残疾,鲜少有品貌端正的,故而实际选出的女子只有二十五人,再经过一系列的体貌形态筛选,最后只剩下十六个姑娘待选。 宛离正在这十六人之中,她捏着手里的名帖,和一群兴奋的姑娘们一起,站在延熹门外等候筛检,她现在是太常寺少卿白大人的侄女,白宛离,甘州人氏,年二十,算是这些姑娘中年纪最大的了。 她的一头白发隐藏在蘅芷给她的黑色发网中,发网上还有蘅芷梳好的发髻,被她簪上了一支桔梗花发簪。 蘅芷想的就是周到,若不是她,宛离在第一次的体貌检查时便会被筛下来,她抹了抹额际的头发,重新挺直腰板。 巳时一到,就有内侍过来领她们进宫,穿过延熹门,绕过拱桥便到了皇后的馨元宫。 殿前的垂丝海棠早已凋谢,空枝上徒留几片树叶在风中飘摇,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带来秋天的凉意。 穿过大殿便到了后院,院中种了两株金桂,宛离注意到之前来馨元宫时,金桂树毫不起眼,如今竟是满树芬芳,清甜的桂香让人不由精神一震,神清气爽。 如今后宫中只有三个女人,太后、皇后和长公主,这三人一同坐在院中的石亭中,闻着桂香品茗,看上去神情惬意。 内侍让姑娘们四人一排站好,上前向太后禀报,宛离听着太后熟悉的声音,突然觉得眼里一酸,忙低下头去。 “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啊?太少了。”太后瞥了眼亭外规规矩矩站着的姑娘们,心有不满。 皇后捻起一枚葡萄放进嘴里,“我看这些人还多了,皇上日理万机,哪里有空照看这么多人。” “我看是你嫉妒了吧,”云葭嗤笑一声,起身步出亭外,站在阶前打量着这批被选中的女子。 宛离悄悄抬头,见云葭正向她看来,微微一笑,又重新低下头去,云葭却已经注意到她,走到她面前看她手中的名帖。 “白少卿家的侄女?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宛离微抬面容,直接对上云葭双眸,含笑向云葭行礼,“民女白宛离,见过长公主。” 云葭惊的说不出话来,瞪着一双水盈双眸盯住宛离面容,“天啊,怎么那么像?” 众人皆看向她们两人,目光接触到宛离容貌,抽气声一片,就连同时选妃的女子,都惊异地看着宛离和皇后。 皇后冲到宛离面前,凶狠地一手攫住宛离下巴,逼她与她对视,“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宛离睁着一双明眸,无辜地问:“皇后娘娘认识民女?” “你……你别装了,你到底是怎么进宫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皇后转而攥住宛离手腕,想将她拖离此地。 太后忙派人制止,“皇后,你想干什么,快放开她。” 宛离配合的惊叫着:“皇后娘娘,请您放手,民女不认识您啊。” 云葭也连忙上前拉住宛离不放,“皇嫂,你发什么疯啊,快放开她。” 正闹哄哄的时候,一个如寒冰般的凌厉嗓音响起:“都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云禛正站在院门处,身后一班内侍和宫女早已经吓的跪了一地,选妃的女孩们呼啦啦全跪下了,只有宛离被皇后和云葭拉着手,无法下跪。 云禛也没让人起来,直接走到云葭面前:“说,怎么回事?” 云葭向他神秘一笑,“皇兄,你见过这位姑娘就知道了。” 她将宛离推到云禛面前,宛离垂着头,只见眼前绣得华丽精致的明黄长袍,直到一只修长食指将她的下巴抬起,她才终于见到朝思慕念的那个人。 云禛的表情是难以置信,修长俊眉紧锁,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云禛脸上有那样的神情,仿佛有些事不受控制,不在他预期一般,让他慌乱无法掌控。 “你,你是谁?”一瞬间云禛的声音有些抖,抬着宛离下巴的手不稳起来。 宛离退后一步向云禛跪下,“民女白宛离,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周寂静无声,地上跪着的宛离让云禛觉得不可思议,他看向身侧的云葭,再看看不远处狠狠盯着宛离的皇后,这才稳住心神,“都平身吧。” 云禛两步走进亭中坐到太后身边,“母后选妃可看中什么人了?” 太后很不高兴地瞥了皇后一眼,“正打算开始呢,被皇后吵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云禛也冷眼看向皇后,面带嘲讽地说:“是吗,那朕还要谢谢皇后,替朕选了个好妃子。” “什么意思?”皇后急切地看向云禛,露出惊恐的表情。 “白氏宛离容姿倾城、绝代风华册封为贵妃。” 在众人惊疑、艳羡的目光中,宛离上前跪拜,“谢皇上。” “我不准!不行,不能是她!”皇后突然疯了似的要上前抓住宛离,宛离吓得连连后退,眼看着皇后被宫女拦住。 云禛转身对太后道:“母后,这么多女子中,朕只看上这一个,剩下的姑娘都交由母后处置可好?” “好是好,”太后看了眼皇后又看看宛离,“可你挑个跟皇后长的那么像的姑娘,又一下子封那么高,难怪皇后会发怒。” 云禛凑到太后耳边低声一笑,“朕就是要让她发怒。” 言罢,他拉着宛离来到皇后面前,“朕就是喜欢她,这也要你的准许?” “是!”皇后尖叫着,“就是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云禛哧的冷笑一声,一把捏住皇后的脸颊,“有一件事你或许忘了,当初你便是因为这张脸才得以嫁给朕,若不是这张脸,你怎么可能成为一国之后?” 皇后似陷入癫狂,“你可以找十个八个文卿来,但就是她不可以!” 云禛松开手,退后一步抱拳看着她,“皇后殿前失德,胡言乱语,奉旨于馨元宫闭门思过,母后您选妃还是换个地方吧。” 说罢,他拉起宛离便走,毫不理会面色灰败的皇后,出了馨元宫直奔体元宫而去。 云禛登基后,敏妃曾住过的体元宫空置着,他将体元宫中的芙蓉换成了合欢花,渐入深秋,此时已露出枯败之意。 宛离站在院前,凝视着满园的合欢花,向云禛苦涩一笑:“皇上对这合欢花真是情有独钟。” 皇帝和宛离站在合欢树前,迫不及待地问:“你是宛宛吧?你真的是宛宛吧?原来你真的没有死!” “皇上请叫我阿离,”宛离下意识抵触宛宛两字的读音,她向皇帝翩然一笑,“皇上见到我是不是很失望?” “怎么会?为什么失望?” “阿离已经不是昔日的宛离,容貌性格皆已不同。” 宛离惆怅地抬眼望向天际,深秋的季节,天空深邃辽阔,淡而干净的薄云漂浮着,皇帝与她一同看向天空,不由惆怅,“阿离,我们错过了太多。” 宛离抬手,将发上的桔梗发簪抽下,递到皇帝手中,头顶发髻散开,宛离将发网扯下,露出一头银白长发,让云禛也惊呆了。 “阿,阿离,你的头发怎么了?” 宛离抚摸着柔顺的长发,低声说:“得知你登基苏绾封后,一夜间头发就白了。” 云禛喉头似被哽住,颤抖的手抚摸上宛离的白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宛离反而自嘲道:“这一头白发已经成为了我的标志,白发琴师阿离师傅,皇上听说过吗?” “你?居然是你?”云禛握着她的白发,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你到底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顾大人要说你过世了?” 宛离摇头,“我不记得怎么会到了京城,也不知道为什么爹会认为我已经不在人世,只是有一点我很确定,有一个人一定知道这其中所有缘由。” “你是说苏凉和?” 宛离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云禛说的苏凉和就是苏相,不由点点头,“我失去记忆醒来便是在苏府,又代替苏绾嫁入王府,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云禛望着宛离清丽脱俗的容颜,樱红双唇微张,澄明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由心中一悸,伸手将宛离搂在怀中,“阿离,我娶的果然是你。” 宛离身体微僵,过了许久才渐渐放松下来,她伸手环住云禛的腰,靠上他的胸膛,长叹一声:“那段时间我失忆了,所以完全不记得你是谁,对不起四哥。” 这一声“四哥”叫的低柔哀怨,直叫到云禛心里去了,似有一双小手将他的心紧紧攥住,让他痛的快不能呼吸,只能更用力的抱紧宛离,生怕她再次消失。 “阿离,你怎么不用自己的身份?”犀利的云禛并未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晕头脑,捏起宛离一直握在手中的名帖看了又看。 宛离知道瞒不过,大大方方地说:“这是我拜托风羽大哥打点的,顾汐月已死,我不想再做顾宛离。” 云禛低头看了眼宛离,微眯的双眸露出危险气息,“这个雅安侯瞒得真辛苦,居然联合白老头一起骗我。” “四哥,是我拜托风羽大哥不要告诉你,白大人也是被逼无奈才会答应风羽大哥的,四哥不要怪罪他们。” 宛离着急帮风羽开脱,握着云禛的手轻摇,云禛眸中的寒意渐渐融化,笑意顿生,“我不怪他们,我还要赏他们,白老头这回逃不掉了。” 见宛离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云禛笑着摇头,“你不需要懂这些。” 天色渐暗,秋天的寒气逐渐浓郁,傍晚的秋风吹过,宛离不由打了个寒噤。 云禛忙拉着她的手进了体元宫正殿,自敏妃去后,这体元宫里也被云禛重新改造过,他舍弃了金碧辉煌的装饰,将体元宫装饰得简洁典雅。 体元宫里大半宫女都在那次宫变中追随敏妃,所以云禛将她们全部送入远郊的道观庵堂,剩下的也尽数打发出了宫,只拨了七八个原来馨元宫的宫女过来做日常的打扫。 此刻听到声响的宫女们见皇帝驾临,吓得忘记了行礼,皆直愣愣地站着打量着大殿内的两人。 云禛清了清喉咙,将宛离推到宫女面前,“从今日起,体元宫的主人便是贵妃娘娘,你们好好伺候着,做得好朕有重赏。” 宫女们这才似醒悟过来,连忙磕头跪拜,云禛笑着看向宛离,见她也一脸笑意地望着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这里的人有些少,明天让母后再多安排些人手过来。” 说完他挥手让宫女们退下,又拉着宛离往体元宫后院走,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红枫,此刻正由绿转红,一树枫树呈现出多样的颜色,煞是艳丽。 宛离望着那棵枫树不语,这树让她想起嫁入胤王府的那天,欢闹的喧哗与她的孤独不安是多么鲜明的对比。 “阿离,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够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云禛从背后抱住宛离,将脸颊贴着她头发,“阿离,我不会再放开你。” 宛离不动亦不说话,眸中却已泪光闪闪,她用力点点头,“四哥,我既然决定入宫选妃,便是抱着再不离开的决心,我想要报仇,更想要永远陪在四哥身边。” “阿离,你的仇,四哥帮你报。” 封妃 选妃当日皇帝便册封贵妃,并且赐住体元宫,这一消息令朝野震惊,满朝官员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淡定的太常寺少卿白大人,实在想象不出,这位穿着绿色官服,胖得像只冬瓜一般的白大人,侄女是如何的国色天香,让皇帝只看一眼便完全倾倒。言悫鹉琻 就连云贤也忍不住在下朝后追着皇帝到了崇礼殿,誓要解开心中的谜团。 “皇兄,这位贵妃到底是何模样,让皇兄只见了一面便将她封为贵妃?” 云禛向云贤神秘一笑,又瞧了眼他身后一脸淡定的风羽,“一会你就能见到了。” “哦?皇兄竟然让这位贵妃去崇礼殿?后宫不得干预朝政皇兄忘记了吗?” 云禛不满地瞪云贤一眼,“什么干预朝政?你想太多了。” 风羽跟在云贤身后,不由低笑一声,云贤有些不高兴了,“雅安侯在取笑本王?” 风羽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忠王殿下冤枉微臣了。” 云禛也不理他们,径直走进崇礼殿偏殿的书房内,桌前有一名穿着紫色宫装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在看桌上的书,披在背上的那一头白发,在日光下特别显眼。 随着云禛进门的云贤乍一见那头白发吓了一跳,在门口站住了,云禛见他怔愣,取笑道:“在门口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白发女子听到声音转身,见是皇帝连忙跪下行礼,云贤与她打了个照面,只一眼他便惊得后退一步,差点撞上在他身后的风羽。 “皇,皇后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风羽进门顺手将他的嘴合上,“别胡说八道,这位便是贵妃娘娘。” 云贤彻底懵了,眼睁睁看着风羽绕过他,向白发子行礼:“微臣拜见贵妃娘娘。” “风羽大哥不要多礼,快起来吧。” 温婉熟悉的嗓音让云贤双眸一亮,“咦,这声音好熟悉。” 白发女子迎着他款款走来,在他面前站定后行礼,“白宛离见过忠王殿下。” “宛离?” 云贤迟疑地上下打量她,似乎还是没有想明白,云禛在一边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拉着宛离到窗前的圈椅坐下。 “她便是你那忠王妃心心念念想着的顾汐月。” 云贤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宛离,“汐月?顾汐月?清漓的那个闺蜜?可她怎么跟皇后那么像?” “不像怎么能代替苏绾嫁入胤王府。” 云禛将宛离的手拢进手掌,低头温柔地望着她,双眸中的疼惜与宠溺让宛离不由羞红了双颊。 云贤似醒悟一般,一拍自己的额头,“哎,我还真是糊涂了,居然没想到这一点,贵妃娘娘见谅。” 宛离莞尔,“忠王殿下何时可以带清漓入宫来?我很想念她。” 云贤连忙点头,“好,我明天就带她入宫。” “皇兄,你们在聊什么?”清透甜美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宛离眼中一亮,这声音分明是云葭。 果然,笑容满面的云葭正踏进书房,也不行礼也不请安,见到窗前的宛离便立扑过来。 “你就是苏绾,对不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宛离便是当初与云禛生活了两年的人,她才是真正的胤王妃,她才应该是当今皇后。 宛离笑望着云葭不说话,云葭却早已醒悟,紧紧抱住宛离,“汐月,汐月,你还记不记得我?” 宛离恬静地看一眼云禛,轻柔抚摸着云葭的长发,摸到了发间缠着的一根丝带。 “当初公主总是跟着四哥来找我,我还送给公主一根丝带,桃红色织着绣球纹花样,可是你发间的这根?” “是,就是这根,”云葭高兴地将丝带挑至身前,“你居然还记得这事,这根发带我每天都戴着,颜色都变了。” “改日我送根新的给你,”宛离抚摸着云葭的头发,又看了眼屋里的其他人,真好,大家又在一起了,有一瞬间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她还是胤王妃的时候,云葭、云贤和风羽一同来府里做客,她亲自下厨做两个菜来招待他们,大家谈笑风生,和睦愉悦。 云葭坐在宛离面前,轻轻摸了下她的白发,“汐月,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皇兄,那个苏绾怎么办?” 云葭的话让云禛沉默,他和云贤、风羽对视一眼,面色一凛,“朕自有打算。” 宛离见状,知道云禛和云贤、风羽定是有事商量,便带着云葭先退了出来,云葭亲热地挽着宛离,两人一同回后宫。 过了延熹门便是皇后的馨元宫,秋末时节,满目海棠只余枯枝,秋风从玉带河上吹过,水面粼粼波光,宛离和云葭并排站在玉桥上,风吹起她们的发丝一黑一白随风飘散,衣袂飘飘。 “还记得上次我们站在这里的时候吗?” “嗯,记得,”宛离点头,遥望着馨元宫里的枯枝,“阿离有个请求,希望长公主成全。” 云葭点点头,示意宛离继续。 “我想报仇。” 云葭迟疑了下,“皇兄不是说他会帮你吗?” 宛离迷离双眸一片水雾,望着桥下的水面出神,“我知道皇上会帮我,我什么都不用担心,但是看着皇后在宫里那么逍遥自在,闲适度日,而我却被他们随意抛弃在荒郊,几乎暴尸荒野,我的心里总是无法平静下来。” 云葭眼中含泪,上前轻轻圈住宛离,“别想那么多了,皇嫂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云葭话音刚落,玉桥那头传来一个语带嘲讽的声音,“你们俩在这桥上做什么呢?” 不用看就知道桥那端是谁,云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松开宛离和她一起上前给皇后行礼。 苏绾望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宛离,盯着她肆无忌惮披散在肩上的白发,恨意简直要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 见皇后许久都没让她们起身的意思,云葭径直拉着宛离站起来,“皇后若是没什么吩咐,我和贵妃还有事要说,先告退了。” “等等。” 苏绾下意识拦住她们俩,望着眼前清丽脱俗的宛离和高贵雍容的云葭,她莫名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只一下她便醒悟过来,狠狠瞪了宛离一眼,“我也有事要跟贵妃商议,长公主不妨等一下。” 宛离和云葭面面相觑,云葭跟着宛离一起去皇后的馨元宫。 进了馨元宫,迎面有两名妙龄女子迎上来,见着向她们跪拜行礼,皇后淡淡瞥她们一眼,向宛离介绍道:“这两位是工部尚书杜大人家的千金杜微岚和礼部侍郎石大人的侄女石荃,刚被封为美人,是母后挑来我宫中学规矩的。” 云葭打量着两人,模样长的都很标致,只是一个神情过于木讷,另一个却又极为功利,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随后向宛离使了个颜色,若是想要皇兄看上这两个姑娘,恐怕下辈子也不可能了。 “我有几句话想问问贵妃,长公主可否暂且回避一下?” 宛离微微一笑,示意云葭安心, 跟着苏绾到了内殿,一关上门,苏绾便攒住宛离左手,“爹说你曾在府里割脉自杀。” 宛离伸手抚摸着腕上红莲,“不错,托苏家的福,我差点暴尸荒野。” 苏绾突然甩开宛离的手,退后一步,“真的是你,你怎么活下来的?” “命不该绝,”宛离整了整衣袖,偏着头盯着苏绾,“娘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苏绾一手撑着圆桌,一手指着宛离恶狠狠的说:“别以为你现在进了宫我就会怕你,我们苏家在朝中势力颇大,连皇上都不敢对我怎么样。” “是,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宛离怎么敢对皇后娘娘不敬,娘娘说笑了,”宛离转身欲走,似又想起什么,转头向皇后嫣然一笑,“皇上说过,报仇的事不用我,操心,他自会替我做主,所以我怎么会对皇后娘娘动手呢?” 苏绾气的脸色通红,指着宛离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宛离敛了衣衫大摇大摆地出了内殿。 见宛离完好地出来,云葭松了口气,上前挽着宛离回她的体元宫,“阿离,母后并不知道现在的皇后不是你,也不知道你和皇兄之间的事,所以才会逼着皇兄选妃,你别怪她。” 宛离扑哧一笑,“你傻啦,我还要多谢母后,若不是她,我怎么可能又机会进宫,重新站在皇上身边?” 云葭吐了吐舌头娇笑,“这个我倒是没想到。” 过了玉桥便到了体元宫,门口早候着两名宫女,见宛离来了忙迎上来,“启禀贵妃娘娘,太后刚刚送来两名宫女,奴婢们不敢擅自安排,还请娘娘示下。” 云葭俏眼一瞟,笑着说:“连母后都来示好,看来你离独步后宫不远了。” 宛离笑得云淡风轻,只问了句:“人在哪里?”便拉着云葭随宫女进了偏殿。 殿内安静地跪着两名穿淡粉宫装的女子,宛离瞧着身影有些熟悉,站在门前一时犹豫起来。 “你们抬起头来让贵妃娘娘瞧瞧。” 宛离看着面前缓缓抬头的两人欣喜不已,竟然是碧痕和落英。 “哎,怎么是皇兄府里的人啊,”云葭也颇感意外。 “参见贵妃娘娘。”碧痕落英齐齐向宛离拜了下去。 宛离将另两名宫女打发走,这才上前扶起碧痕和落英,“你们俩怎么会在宫里?是不是皇上让你们来的?” 两人打量着宛离许久,突然落英上前抱住宛离哇哇大哭,“奴婢就知道,那个皇后是假的,真正的皇后在这里啊。” 碧痕也忍不住落泪,一边用手背擦着脸一边说:“奴婢们好想您。” “看来你们都知道真相了,”宛离一边安慰着落英,一边找出绢帕替碧痕擦去泪痕,当初在胤王府时,这两个小姑娘就颇维护她,她们俩截然不同的性子,对她的心却是一样的真挚。 想到云禛怕她在宫中觉得寂寞无助,特地将她们两人送来宫中陪伴她,宛离不由心中一热,笑意一直漾到心底去。 “好了,别哭了,让长公主看笑话,”宛离放开落英,和云葭一起在书案前坐下,宛离打量着屋里的书柜,体元宫的宫女说,皇上给太后请过安之后,偶尔会来体元宫的书房坐坐,只因这里地势偏高,从东窗望出去便是满院的合欢花。 宛离正望着窗外发呆,落英突然一拍手,“哎呀,差点忘记一件事。” 说罢她上前来拉宛离,“娘娘可还记得之前在王府时曾经和忠王妃一起制香?皇上让咱们将那些制香的东西一起打包带进了宫,娘娘要不要去瞧瞧?” “皇嫂,你还会制香?”云葭深感意外,迫不及待地随落英往正殿走去。 碧痕无奈地笑着,扶宛离跟在她们后面进了正殿,殿中放着四只硕大的木箱,落英一个个打开,从中取出一个个似小抽屉般的木盒。 “皇上命人做了四十个这样的木抽屉,专门存放娘娘的香料,香炉、香盘、香匙、香箸统统带了进来,娘娘看看还少了什么,奴婢让人去府里找。” 落英将东西一样样取出让宛离查看,宛离望着熟悉的物件,一时百感交集,那个鎏金的熏香球是小六帮她在市集买回来的,虽然被她摔瘪了,可是因为样子好看又很精致,她一直都保留着。 想到这里她问碧痕,“小六还在府里吗?他现在好吗?” 落英插话了,“小六啊,现在府里都是他做主,别看他年纪不大,可是管起王府来头头是道,人也比以前壮实了不少。” 想到那个瘦弱的小男孩,宛离不由地笑了,两年没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算算他应该十五岁了,是翩翩少年郎了。 碧痕找来内侍将箱子抬去西侧殿,那里临着荷塘花园,四面通风,存放这些器物最是理想。 云葭对这些制香的东西颇为好奇,翻看着宛离记下的香谱,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宛离和碧痕一起整理着这些器物,间或听着一两声云葭的称赞,笑容满面。 干燥微凉的秋风从开着的隔窗吹入,荷塘边的桂树开的正好,桂香弥漫,宛离灵机一动,吩咐落英找几个宫女一起到荷塘边去摘桂花,不一会落英找来三个年纪跟她相仿的宫女,又吩咐内侍找来梯子盘子,热热闹闹地去荷塘边采桂花。 云葭和宛离一起站在窗前看着,微斜的夕阳洒下金色光芒,将窗外的景色染成了一副瑰丽的画面,“皇嫂,你一来我才觉得,这宫里总算有了点人气。” 宛离朝她笑笑,并不说话。 云葭怕她不信,还用力地点头,“真的,你没看到以前皇兄的样子,冷冰冰的表情,周围空气都要被冻结的样子,我都不敢大声说话,就连那个冒牌的皇后,在宫里也收敛了许多。” “小七,你在说朕坏话吗?” 云禛明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殿内聚集的人立刻呼啦啦跪下行礼,云禛摆摆手让他们起身,吩咐道:“传话下去,朕今日在体元宫用膳。” 宫女内侍得了旨意一个个离开了,云葭看看云禛又看看宛离,笑得满含深意,“皇兄来啦,那我告退了。” 宛离两颊微红,拉住云葭的手,“公主也留在这里用膳吧。” 望着宛离窘迫的样子,云葭哈哈大笑:“才不呢,留在这里妨碍你们俩吗?回头皇兄又要罚我抄写《女诫》了。” 说罢,她也不理宛离,大笑着回自己的妙元宫。 云禛隔着两步的距离,望着窗边的宛离,夕阳透过西窗照在她身上,将她周身染上一层绚烂的金光,她的白发闪着耀目的光泽,发间的桔梗花发簪格外夺目。 宛离也站着不动,转身凝望着云禛,昨日匆匆一别,她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他,一年多没见他似乎消瘦不少,脸色也有些苍白,只那双眸依然深邃让她神往,这双出现在她梦中无数次的黑眸,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期望。 云禛向宛离缓缓伸出手,宛离似着了魔般一步步向他走去,下意识握住他的手,云禛微一用力,将宛离拉进怀中,紧紧圈住。 “阿离,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太不真实了,”云禛将宛离拥在怀里,忍不住感叹,至今他仍不敢相信,宛离是真正站在他面前,只有将她抱在怀里,真实的触碰到她,他才能真的确定,心里的慌张和凌乱才能得到安抚。 “四哥,谢谢你找来碧痕和落英,谢谢你送来的东西。” 云禛轻笑,“明日的东西会更多,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皇帝的万千宠爱只给阿离一人。” “皇后会恨死我的,”宛离靠在云禛身前,脸颊贴着他身上的缎面朝服,微凉的触感让她火热的双颊得到片刻的舒爽,继而随着云禛的体温,她双颊的温度愈加火热。 “有我在,不用担心,”云禛抚摸着她的白发,“当务之急是找太医看看你的头发,可有恢复的可能。” 宛离抬头瞧他,却毫不关心白发的事,只促黠地望着他,“听说母后为你挑了两名妙龄美女,正在皇后宫中学规矩。” 云禛不假思索地说:“学好规矩正好赐婚,京中权贵弟子尚未婚配的多得是。” 宛离笑望着云禛不语,云禛捧住宛离脸颊,神情严肃地说:“今日起,我的后宫只有阿离一人。” “这下连母后也要恨死我了,”宛离嬉笑着,俏皮地眨眨眼,云禛也笑了,将她拥得更紧,暮色中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在墙上投下甜蜜的剪影,连掌灯的宫女都犹豫着不敢进去打扰他们,直到宛离肚子发出“咕噜”一声,两人才惊觉天色已晚,已是用膳时间。 晚膳后云禛便留宿在体元宫,碧痕和落英熟练地伺候着两人沐浴更衣,将他们送进寝殿后,两人掩唇嬉笑着出去。 宛离的寝殿完全照着胤王府中的样子装饰,窗前放着琴台,台上是宛离“落雁”琴,琴旁的香炉中焚着她自己制成的篆香,零陵与金颜香完美的融合,是宛离身上常有的气息。 深紫帷幔的床上已铺了馨香绵软的锦被,宛离抚摸着顺滑的锦缎被面,想起在王府时的点滴,突然有些感慨,若当初便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她与云禛还会错过那么久吗?也许从嫁给他那日起便会情投意合,浓情蜜意吧。 “阿离,”云禛亦尚了床,盘腿坐在宛离面前,帷幔已经放下,深色纱帐阻隔了烛光,帐内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等宛离的眼适应了黑暗,再仔细看时,云禛的脸已经近在眼前,他熟悉的气息袭来,让宛离脸颊滚烫,连耳朵都似烧起来一般。 她的心跳剧烈的怕是连云禛都能听到,直到云禛吻上她的双唇,她颤抖的手便自觉的圈上云禛肩头,感受着掌下滚烫的体温。 云禛肩头的伤疤仍然纠结着,宛离轻柔地抚摸着,让云禛一阵轻颤,他将宛离衣服除去,放倒在床上,握着她的左手腕亲吻那朵妖艳红莲,黑暗中双眸似被点燃,晶亮夺目,让宛离忍不住移开视线。 云禛的身躯压下,炙热的唇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熟悉的悸动由心底升起,她下意识地回应着云禛,滚烫的唇搜寻着云禛的肌肤,用力亲吻吮,吸,仿佛这样才能真正确认彼此的存在,确定自己是真真正正的拥有了对方。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明白,彼此之间的牵绊是那么深刻,身体的契合思维的同步,这些早已经渗入他们的骨髓,直觉的感官才是最忠于内心的,他们怎么可能忘记彼此,又怎么可能抛弃彼此。 秋夜微凉,红烛轻摇,篆香的气息萦绕,无休止的缠绵让屋内的温度急剧上升,恋人间的喃喃细语与勾魂夺魄的低吟都让今夜的体元宫充满了春日的气息,就连整个皇宫都似承受不住,甜蜜温馨满溢。 ----- 清漓有孕 皇帝在口头册封贵妃第二日便留宿体元宫,这一消息不仅让群臣激动,更是让馨元宫中的皇后气愤不已,摔了三柄玉如意出气。言悫鹉琻 更出格的是,宗正寺尚未出册封贵妃的文书金印,皇帝便开始赏赐体元宫,各式奇珍异宝流水般送入体元宫,连白大人也直接封为左相,官拜正一品,可谓连升三级,一时风光无量。 皇帝搜刮了国库中所有稀奇有趣的东西送给贵妃,举国皆知皇帝专宠贵妃,朝臣们唏嘘不已,原本帝后不和,皇帝又无充实后宫的打算,让民间已有了不好的传言,却不料原来皇帝并非不近女色,只是未遇上让皇帝一见倾心之人,这让所有人对贵妃的容貌又多了几分好奇。 种种消息都让皇后心烦不已,接连摔了许多瓷器摆设,杜美人和石美人伺候在皇后身边,不住安抚着皇后。 “娘娘不必太在意,既然贵妃和娘娘容貌相似,皇上望着她总有想起娘娘的一天。” 苏绾瞪了石美人一眼,“若他想不起怎么办?若是他厌倦了贵妃,不是连我也一同厌倦了吗?” “娘娘,或者我们传出消息,就说贵妃身染恶疾,导致头发花白,一定会导致群臣激愤,要求皇帝另立新妃。” 苏绾又瞪了杜美人一眼,瘪瘪嘴,“另立新妃,你想得倒美,到时候母后定是让皇上立你们俩中的一个,我仍然被皇上嫌弃。” 两位美人吓得连忙跪地,不住道歉,苏绾心烦地朝她们摆摆手,将她们赶了出去。 秋日午后,阳光不温不火,照在人身上本应舒适惬意,苏绾却只觉莫名心烦,一个人出了馨元宫散心。 宫女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跟在她身后,随她过了玉桥到了荷塘边。 池中荷叶已稀稀落落,显露出枯败迹象,隔着荷塘便是宛离的体元宫,能看到后院里几个小宫女正在放纸鸢,宛离和云葭在边上观看。 苏绾抬头,无垠碧空中飘着两只鲜艳的纸鸢,一龙一凤喜气洋洋,苏绾的脸立刻阴沉下来,盯着那两只高飞的纸鸢,恨不得扯下来撕个粉碎。 这时,苏绾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云禛正带着一班宫女下了玉桥往体元宫去,见她站在路边,云禛只冷冷瞥她一眼,也不搭理她,径直进了体元宫。 苏绾呆站在原地,像被狠狠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她远远望着云禛的仪仗进了体元宫,云葭兴奋地拉着宛离离开后院,很快身影便从苏绾面前消失了。 苏绾站在秋风中,觉得无比凄婉,突然很想念母亲的怀抱,和她最擅长做的软香糕,她唤来身后的内侍,“通知宗正寺,就说皇后身体抱恙,请母亲入宫探视。” 内侍怯怯地瞧她一眼,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哪里像生病的样子,可迫于皇后的威严,只好低低应了声,去找宗正寺。 苏绾回过神,继续站在秋风中凝望着体元宫,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可她仿佛能听到云禛和宛离发出的笑声,似乎能见到他们俩做着一切暧昧的举动,这一切都让她怒火中烧,发泄似地绞着手中的一块绢帕。 宛离,你等着,我定会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云禛下了朝就来看宛离,急着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清漓怀孕了。 果然,宛离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得嘴都快合不拢了,“怪不得忠王殿下到现在都没让清漓入宫看我,原来是怀孕了。” 云禛点点头,抿了口香茗,享受地呼了一口气,“之前还担心清漓怀孕,孔莹公主会嫉妒吃醋,哪知那公主比云贤还小心,每天叮嘱云贤下了朝便早日回府陪着清漓,还搜罗了各种养胎补品给清漓,两人感情好得不得了。” 宛离听得入迷,不由发出感叹,“真好,清漓有人疼爱真好,那她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 云禛摇摇头,“看云贤和孔莹公主那么慎重的样子,近期你是见不到清漓了。” 宛离失望至极,连眸中光芒都黯淡了几分,云禛心里不舍,立刻说:“她不来,你可以去啊。” “我?我可以出宫吗?” 许久没说话,只自顾吃着“德盛坊”点心的云葭突然开口,“皇兄,再过两日不是五哥生辰吗?” 宛离一算日期,果然就快到十月初六了,云贤生辰就快到了,“我们可以去王府为他庆生吗?” 云禛点点头,笑米米地瞧着宛离,“等那天下了朝,我陪你一起去。” “我也要去!”云葭咽下一口点心,含混不清地喊。 云禛调笑的眼光打量着她,笑着说:“就知道你要去,我还请了雅安侯一起。” 云葭的脸霎时羞得通红,宛离心中咯噔一下,看着云葭不自在的模样,终于明白原来云葭对风羽动了心,而且照这趋势,皇帝很快便会赐婚了。 宛离轻咳一声,“皇上,别戏弄长公主了,对姑娘家声誉不好。” “就是,就是,”云葭有了人撑腰,气势立刻嚣张起来,“皇兄,自从宛离进宫,你就老来戏弄我,不管是上朝还是回后宫,你脸上的表情丰富了许多,你自己没有发现吗?” 云禛摇头,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没觉得,倒是你,话多了不少。” 云葭一手撑着下巴,打量着面前的一对璧人,“皇兄,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宛离与云禛对视一眼,笑意从心底蔓延至眼中,轻柔的秋风拂过,吹起宛离银白发丝,让云禛眼中一黯,伸手为她理顺了鬓发。 正在这时,太医院医正秦太医奉旨来请脉,云葭拍拍一手的碎屑,接过宫女的帕子擦干净手指,也跟在宛离和云禛身后去前殿看秦太医诊脉。 秦太医已经连续四天来体元宫请脉了,他对宛离的白发也束手无策,只开了一些温补调养的药让她服用,还让她放宽心,虽无法让她的头发一夜间黑回来,但是只要按照他的医嘱服用补药,头发返黑还是有可能的。 云葭向秦太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每天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她都快背出来了,等秦太医颤颤巍巍告退后,云葭伸手摸了摸宛离的白发,“这个秦太医每天说的都一样,他到底会不会治啊?” 宛离见云禛双眉紧蹙,默不作声,上前握住他的手,“秦太医说的没错,我这头发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黑回来的,不要怪罪秦太医,他已经尽力了,况且能不能黑回去我一点都不在乎,难道你很介意我的头发是白色的?” 云禛摇头,“我不是介意,是心疼,看到你的白发,我就会想到你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而我却不在你身边,我现在只是想尽力弥补那些过错,虽然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却只单纯的觉得,也许你的头发能黑回来,你也能开心一些。” 宛离点头,“能够守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头发是什么颜色一点都不重要,大不了以后我出现在别人面前时都戴着发网好了,蘅芷会做很多款式的发网,又漂亮又好用,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云禛不说话,上前将宛离拥入怀中,识趣的云葭和碧痕一同退出殿外,云葭向碧痕吐了吐舌头,嬉笑着回了自己的妙元宫。 碧痕站在阶前,望着被风吹了一地的枯叶,虽然衰败却有另一种凄绝的美丽,就像贵妃的那一头白发,虽然看着惊悚,可是却让她有了另一种难以明说的美,比她黑发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日后,云禛下了朝便赶来体元宫接宛离和云葭,她们两人穿着素雅的襦裙,一人只带了一个侍女,便随云禛一起悄悄出了西侧门,门外有一架轻便的马车候着,见到赶车的人,宛离眼中一亮。 “小六?是你吗?” 小六坐在车前,青涩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他点点头,跳下车要向宛离行礼,被宛离一把拦住,“别跟我客套了,快让我看看,长高了不少。” 眼前的小六已经比宛离高出大半个头,人也壮实了不少,眉宇间脱去了稚嫩,显得英气逼人,宛离望着不住的点头,“真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云禛拥着宛离,将她往车上带,“别在这里说话了,一会到了忠王府,有你说的。” 云葭早已先他们一步跳上了马车,三人在车中坐定后,朗齐也坐到了小六身边,两人一起驾着马车往忠王府去。 宛离被云禛的轻车简从吓到,“就我们这几个人吗?皇上的侍卫呢?怎么没人跟着?” “侍卫目标太大,带着不方便,”云禛将宛离冰凉的手握在掌中温暖着,“我们这趟去忠王府是私访,不宜让人知晓,放心我带着暗卫,安全无虞。” 宛离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便悄悄掀起窗帘看向车外的大街。 熟悉的街道,常去的脂粉铺、书铺,一幕幕呈现在眼前时,宛离才觉得那段在“慧心雅叙”生活的日子,居然是最舒心最畅快的。 车过花街的时候,宛离使劲地瞧着,总算看到一点点“慧心雅叙”的檐角,不知道蘅芷过得怎么样,离了她,她会不会又变成以前的那个样子,她曾经拜托风羽去‘慧心雅叙’照顾蘅芷,也不知他去了没有。 “怎么?在想什么?”云禛见宛离陷入沉思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是不是在想见到清漓该怎么开口?” 宛离摇头,“我在想蘅芷,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她,我早已死在荒郊野外。” 云禛捏了捏宛离的手,“那我们回来的时候,顺路去看看她,我也好正式向她道谢。” 宛离立刻点头,继而又摇头,她犹豫地说,“皇上还是不要去那种地方,被人看见可不得了,我找雅安侯替我去看看蘅芷也是一样的。” “皇兄,我们要去哪里?”云葭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对将要去的地方好奇不已。 宛离一怔,脸霎时涨得通红,不知该如何告诉云葭“慧心雅叙”的名字。 “皇兄带你去逛花楼好不好?” “好呀好呀,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去过。” 宛离彻底僵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子的云禛是她从来没见到过的,轻松、明朗,甚至带着点坏笑,仿佛回到了八年前,那个那个充满阳光的少年,也曾这样笑着捉弄过她。 “皇嫂,你之前是不是在‘慧心雅叙’做琴师?”云葭对花楼充满了好奇,不住地追问宛离之前在“慧心雅叙“时的情形,“那里的姑娘好看吗?你做琴师需不需要扮成男人?” 宛离一时窘迫不已,云禛淡淡瞥了眼宛离,忍不住又道:“你皇嫂在嫁给我之前就已经去过花楼了。” 宛离一惊,急忙否认,“没有,我什么时候去过?皇上不要冤枉我。” “你确定?”云禛又坏笑着凑到宛离面前,“难道你失忆了,嫁入胤王府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宛离这才想起,当初她知晓云禛有个红颜知己后,曾央着苏源和苏云带她去“清音阁”看花魁,结果巧遇云禛,她冒着被认出的风险去看了眼自己的夫君。 宛离红着脸,喃喃道:“我,我都不记得了。” 云禛这才哈哈大笑,将宛离抱进怀里,“忘记便忘记吧,那些不开心的事,记得也无用,我们现在开始重新来过。” “咳咳,”云葭狠狠地咳了一声,示意云禛收敛一些,马车此刻正好停住,云禛当先跳下,伸手将宛离和云葭都扶下马车。 这是宛离第一次到忠王府,虽然只是个边角小门,但是门檐却精致典雅,处处透着华贵,云禛扶着宛离进了门,云贤早已候在门内,见他们到了,忙引他们去后堂坐。 布置华丽的厅堂内,宛离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忠王妃请起。” 孔莹,这个西夷国的公主,大胆泼辣形式利落,此刻穿着颜色素雅的襦裙,温雅地站在云贤的身边,见到她宛离百感交集,看到她便会想起胤王府中那段不算愉快的日子,文卿的死,她的被囚,都是这位西夷公主出现后发生的。 宛离淡淡瞥了眼云禛,默不作声。 云贤将云禛让到堂上坐下,“皇兄、皇嫂请喝茶,臣弟这便去请清漓出来。” “她不舒服呢,不能随便走动,”孔莹立刻打断云贤的话,“太医嘱咐了要她好好休息,还是别让她出来了。” 宛离看她一眼,向云贤微微一笑,“无妨,我去看她也是一样的。” “是呢,我也很久没见她了,皇嫂我们一块儿去,”云葭挽着宛离的手,向孔莹抬抬下巴,“王妃请前面带路吧。” 孔莹脸色微变,勉强向云禛和云贤行了个礼,便带着她们去内院。 因是云贤生辰,忠王府中布置得喜气洋洋,连回廊边的桂树上都挂着红绸,红彤彤得映着人的脸上都添了几分喜气。 送礼示威 清漓的院子在王府的东北角,院中颇为幽静雅致,却静悄悄得,一个迎接的人都没有,宛离和云葭面面相觑,也只能随孔莹进了屋子。言悫鹉琻 屋中昏暗无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各种香料的气味,古怪又难闻,云葭忍不住用绢帕捂住了鼻子,“这一股什么怪味啊?” 宛离快步走到床前,便见到清漓削瘦的身形拢在厚实的棉被中,侧着头睡着了,床前坐着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小丫鬟,听到云葭声音这才醒过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见到孔莹吓得立刻上前行礼。 宛离伸手探了下清漓的额头,并没有发烧,这才稍稍定下心来,她轻拍清漓的肩膀,将她唤醒,“清漓醒醒,我来看你。” 睡梦中的清漓听到宛离声音,有些恍惚,喃喃道:“阿离,你又来看我吗?别走啊。” 宛离紧紧握住清漓的手,心口酸疼不已,低唤道:“清漓,你醒醒,我来了。” 睡眼朦胧的清漓睁开双眼望着宛离,过了许久才迟疑道:“你是,阿离?”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语气,只是那头白发,让清漓看了心惊,“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宛离扶清漓靠在床头,皱着眉打量下四周,“这个以后再跟你说,你是不是病了?怎么昏沉沉的?” 清漓奇怪地说:“我?没有生病啊,就是怀孕了人懒而已,总是想睡觉,胃口也没有。” 宛离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发现墙角的长桌上放着一只焚香用的熏炉,袅袅冒着白烟,宛离靠近闻了下,发现熏炉里的熏香味道十分奇特,混合了多重安神香,又有活血化瘀的香,还有一种有些辛辣气味的香混杂其中,有种让人困顿毫无精神的感觉,让宛离非常不解。 她顺手打开窗户,让窗外的阳光透进来,刚准备打开下一扇窗口,孔莹过来拦住了她。 “贵妃娘娘想要做什么?” 宛离看了眼孔莹,又看看自己的手,有些莫名,“我开窗透透气啊,清漓精神不太好,老这么闷着我怕她生病。” 孔莹随手将窗子关上,白了宛离一眼,“贵妃可能不知道,太医来给清漓诊过脉了,说她体虚,不能多吹风,容易染上风寒,所以这窗子不能开。” 看到孔莹那么紧张的样子,宛离的心里也不由紧张起来,一颗心似总是悬着,让她坐立难安,“忠王妃可否让我和清漓说些体己的话?” 云葭起身要走,孔莹上前挽住她,“长公主怎么不和贵妃一起说话?” 云葭想宛离做了个鬼脸,“皇嫂和清漓有话要说呢,我留下做什么?还不如去前面看看皇兄,不知道会有什么好吃的。” 孔莹跟着云葭往外走,眼神时不时在宛离和清漓身上飘过。 “王妃别担心啦,有皇嫂在呢,清漓出不了事的。” 宛离等云葭拉着孔莹走远,这才回头看着清漓,她比之前又瘦了好多,原本圆润的下巴尖削不少,让宛离看了心疼。 她将被苏府扔到野外后的事向清漓说了一遍,清漓听得入神,不禁赞叹其蘅芷来,“多亏那位蘅芷姑娘,不然我今天就见不到你了。” “清漓,你过得好吗?忠王殿下对你怎么样?” “你今天都看到啦,还问我,”清漓有些腼腆,伸在身前的一双手用力地绞着一床薄被,脸上有粉色红晕,“他对我很好,就连孔莹公主也对我很不错。” 宛离点头,“那就好,我也能安心了。” “你去前头吧,别管我了,我想再睡会,”清漓拍拍宛离的手,将被子拉高至脖颈,示意宛离出去。 出了屋子,见廊下站着一名侍女,宛离便随她一起去前厅,刚进门的时候,正好有护院抬着两个木箱子进门,云葭回身见到宛离便迎上来。 “皇嫂,你绝对不会想到,这是谁送来的贺礼。” 宛离看了眼雕工精美的檀木箱又看看云禛,“皇后送来的?” 云葭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皇嫂,你真厉害,这都猜得到,不过也没完全猜中,不是皇后送的。” 云禛迎上来扶住宛离,“是苏凉和差人送来的。” 仆从们将两个箱子打开,一个箱子里是一尊雕工精美的观音像,看着普通无奇,等那观音像从箱子中取出时,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观音像通身碧绿无暇,晶莹剔透,可是看不出是什么玉质,宛离不由捂住口鼻后退一步,拉着云禛也退了一步。 “怎么了?” 云禛关切地问她,宛离摇头,“只是觉得这味道太过浓郁,无妨。” 云禛点头,示意打开另一个箱子,引入眼帘的是四个一模一样的瓷瓶,青色瓶身上布满龟裂的纹路,纹路间的线条呈现着妖异的艳红色。 “冰血瓷!”云葭忍不住惊呼,这是种极为罕见的瓷器,产自濯安国南部的一个小国俀靖,那里物产贫瘠,人口稀少,不得不依附于濯安国生存,“冰血瓷”是俀靖国的特产,流传至今早已失传,宫中也只有两件“冰血瓷”,还是俀靖国主甘愿依附濯安国时进贡的。 现在苏凉和居然呈上四件一模一样的,让人惊异,苏府到底有何能耐,能得到这么多失传已久的珍贵瓷器。 “皇弟,你怎么看?” 云禛习惯性蹙眉,一手撑着桌子,另一手将宛离右手拢在其中,拇指下意识的摩挲着她的手背。 “苏凉和这是示威来了,”云贤端起一只花瓶仔细端详,又抚摸着那尊带有异香的观音像,“宫中尚且是稀罕物的东西,他苏府一下送来四件一模一样的,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们,他和俀靖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吗?” 云贤顿了下继续说:“这异香观音像,从来只在传说中听过,先皇曾经提起过,说他从未见过这种有香味的玉观音,而现在苏凉和却当贺礼送出,这玉观音恐怕濯安国上下亦只有这一件,说苏凉和富可敌国,也不是没可能。” 厅中众人皆沉默了,云禛的眉头蹙得更紧,摩挲着宛离手背的手也停下来。 “皇兄,这个苏凉和会不会是为了你立宛离为贵妃的事?”云葭看看宛离又看看云禛,似乎明了了些什么,“皇后被皇兄冷落也不是一日两日,苏凉和从来未表示过什么,如今皇兄突然立了贵妃,宛离的身份苏凉和必定会知晓,他会不会是借着五哥生辰来示好,顺便试探?” 云禛抬头凝视宛离,她只用一手握着绢帕盖住口鼻,清秀绝丽的容颜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云禛轻轻叹了口气,对云贤说:“东西你收好,看苏凉和下一步会如何,清漓怀着身孕,府里进出的人也要多加留意。” 云贤点头答应,云禛这才带着宛离和云葭回宫,一路上他只靠着车壁,微眯着眼默不作声,云葭自顾看着车窗外,并不看云禛二人。 宛离侧躺在车中,枕在云禛腿上,腰上是云禛霸道的手臂,宛离眯着双眸,双手握着云禛的手,细细抚摸着他修长细瘦的手指,温暖干燥的手指,指尖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正是傍晚时分,街上行人熙攘,耳边是各种语调的吆喝声,伴着马车踏着街道行走的声响,充满市井的气息,是让人安心又踏实的感觉。 “若是能这样一直走下去该多好?” 宛离的低叹让车内的另两人侧目,云葭看一眼云禛,见他面色微沉,也不敢回宛离的话,轻咳一声换上轻松的语调说:“我们用过晚膳再回去怎么样?” 她的提议没有得到云禛和宛离的响应,宛离乖顺地躺在云禛身侧,微眯着眼似睡着一般,仿佛之前的那声低叹只是一阵微风拂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云禛瞪着宛离被风帽兜住的侧脸,再看看早已被宛离松开的手指,一时心浮气躁,“街市人多眼杂,还是赶快回宫吧。” 云葭也不敢再多说,三人沉默了一路。 回到宫中,云葭立刻逃回自己的妙元宫,她不明白之前还好好的两人,怎么突然之间就风起云涌了,那种压抑的感觉她实在是受不了。 宛离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莫名生气,在街市上的那一刻,她想到的只有四个字“白头到老”,她想和云禛白头到老,就像自己小时候期盼的那样,儿时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那些两小无猜的誓言,那些青梅竹马的过往,不断在她眼前萦绕。 她突然就明白了当初爹爹执意辞官带她离开京城的用意,在这个权利与物欲的中心,人的一切初衷都会随着利益的变化而改变,云禛的初心变了,她的初心也早已不在,那一刻她厌倦了眼前无休止的斗争,那些受过的伤吃过的苦,那折磨了她很久的仇恨都淡去了。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陪在云禛身边,像幼时那样,两个人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不能将她的奢求告诉云禛,他现在是一国之皇,肩负着江山社稷,早已不是那个说走就走的青涩少年,她不能自私地用自己的愿望去要求云禛放弃一切,就算她放弃了复仇,为着朝堂为着责任,云禛也不会放弃扳倒苏凉和的机会。 云禛见宛离回宫后神情一直淡淡的,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送宛离回了体元宫,自己却没有留下,而是回了崇礼殿休息。 新的离别 凤宠凰妻,新的离别 忠王云贤的生辰过后,朝堂上一片安静,云禛和云贤皆主张按兵不动,云禛和苏绾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偶尔也会去皇后的馨元宫坐坐,虽然时间很短,可是在外人看来,帝后失和的传言已经被打破了。ai悫鹉琻 宛离却变得越来越不安分,时常联合云葭一同给皇后难堪,出乎意料的是,苏绾面对她们的挑衅概不还击,低调地躲在馨元宫中,很少出来走动,所以宛离和云葭也只能在言语上讨些便宜,并不能实际地做些什么。 云禛并未阻止宛离和云葭的行为,默许了她们对苏绾的挑衅,渐渐得皇后的隐忍和包容被众人添油加醋地传扬开,贵妃的善妒和小心眼亦广为人知。 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从朝政大事变为了皇后与贵妃的斗争,大家都在庆幸,幸好皇帝后宫只有这两个女人,否则只凭贵妃那闹腾的个性,后宫中一定会闹翻天。 就在这一派和乐的气氛中,新的一年来到了。 开宁二年初,濯安国北面的广川国突然发难了,自先皇驾崩,孽子云海被诛后,他的侧妃广川国姬玉公主便一直带着小女儿居住在青云庵中,自敏妃过世后,姬玉公主也不见了,有人说她随着敏妃一同去了,也有人说她流落民间,而现在一切都明了,姬玉公主是逃回了广川国。 朝中震惊,以广川国的实力,来侵犯濯安国只有被虐的份,众人都不明白,广川国以卵击石的这一招到底是何用意。 云禛并未慌了手脚,他与云贤、风羽权衡再三,决定启用苏家的次子苏源,广川国暴乱被镇,压后,任命苏源做了南青太守。 南青是苦寒之地,坐落在庞云山脉最北端,常年寸草不生,又不时有边境流民骚扰,民众苦不堪言,历任太守皆没有做满任期的,常常是守个一两年便请调别处,皇帝若不允便直接辞官。 宛离清楚知道南青的情形,蘅芷便是南青人,当初逃荒来了京城,被狠心的爹买入花楼,才会在“慧心雅叙”落脚,她知道苏源去南青,一定受不了苦,可是皇帝又下旨不许请调,更不许辞官,似乎要让苏源把这太守之位坐穿。 若说苏府中还有谁让宛离于心不忍不敢肆意报仇的,那便只有苏源了,不管她是苏绾还是宛离,苏源对她的态度从未变过,亦只有他让宛离觉得冰寒冷漠的苏府还有一丝人情味。 宛离舍不得让苏源去那么荒凉的地方,云禛的旨意等同于将苏源流放,于是这日散朝后,宛离主动找去崇礼殿。 迎面便见苏绾从殿中走出,自从旨意下后,她便以泪洗面,如今她虽然施着脂粉,却难掩脸上憔悴倦容,双眼红肿不堪,见着宛离她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用绢帕捂唇匆匆而去。 此时此刻在这里遇见苏绾,宛离完全能猜到她的目的,殿内云禛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坐在书案后低头盯着一份折子,却愣愣地发着呆,连宛离进殿都未发现。 宛离制止想要通报的内侍,做了个手势将其他人都遣出殿外,她轻声上前站到云禛身旁,原想伸手吓他,却不料云禛已发现她靠近,主动伸手握住她柔荑。 “你怎么来了?” “皇后来过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相视一笑,过往的那些不愉快渐渐消散,两人间又恢复了默契,又是同时笑出了声。 “你不同我置气了吗?” “我本来就没有生你的气,”宛离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是在气我自己,不够坚定,对你不够信任。” 云禛低笑,伸手环住宛离的腰,将她的馨香纳入鼻端,金颜香的气息让他烦躁的心绪安宁不少,他心情不由大好:“那么你今日来是向我赔罪吗?” 宛离迟疑了,下意识地点头,“算是吧,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想你了。” 云禛心里高兴,脸上却未表露出多少,他顺势让宛离坐在他膝头,汲取着她颈间的香气,“宛离,你若能时时都这般温顺柔美,我连梦中都会笑出声来。” 宛离有些不高兴了,“难道我平时不温顺吗?” 云禛总算放开心怀哈哈大笑,“温顺,比猫儿还温顺。” 宛离喜滋滋地窝在云禛怀中,享受着安逸静谧的片刻,心中忽然迟疑不决,到底要不要求云禛放过苏源。 想来云禛心情不错,宛离也便直接开了口,“其实我来是想问你,苏家二子苏源去南青上任的事,有没有转圜余地了?” 云禛放开圈住她的手,与她拉开距离,“这话什么意思?” “我在苏府受苏源照顾颇多,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放过苏源,换个人去南青吧。” 云禛彻底松开了宛离,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难道你不想报仇吗?他是苏家的人啊,你不是应该最痛恨的吗?” 宛离被云禛看得不自在,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我是痛恨苏家的人,但是对苏源,我恨不起来。” 宛离的表情在云禛看来有些心虚,他推开宛离站起身,脸色也沉下来,“你对苏源有特殊情意?” “我只当他是我的哥哥。” 宛离的解释苍白无力,云禛一点都不相信,“你当他是哥哥,他却未必当你是妹妹,苏家害你至此,你还来帮他求情,我实在想不出一句哥哥,能让你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宛离有些来气,“他对我确实有恩,当初在苏府全靠他照拂和支持我才能活下来,苏凉和做的事他也一概不清楚,冤有头债有主,我恨的是苏凉和,并不是苏源。” 云禛也怒了,“苏源是苏凉和的次子,你真的以为苏凉和那些诡计苏源会不知道?他只是瞒着你而已,苏家的人都是一样的,你别再受骗了。” “你!”宛离发现和云禛说不通,他不明白她和苏源之间的牵绊,那个有着温暖笑容,总是站在不远处守护着她的人,怎么可能会与苏凉和同流合污,他明明就是不知情的。 “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四哥,你放过苏源吧。” 云禛冷哼一声:“怪不得你今天格外乖顺,原来是为了他,圣旨已下,岂是儿戏?” 宛离的泪立刻流下来,她抓着云禛的袖子低低哀求,“四哥,你别这么冷漠,你放过苏源吧,那么苦寒的南青,他肯定受不了啊。” 云禛不为所动,拨开宛离的手坐回书案前,抓起眼前的折子继续看,宛离呆站了一会,泪也渐渐收干,见云禛仍然神情淡漠,也就死了心,叹口气准备离开,书案后的云禛低头说了句:“朕的旨意,没有人能违抗。” 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濯安国最尊贵的人,没有人敢抗旨,没有人能挑战他的权威,就连她也不例外。 宛离终于心灰意冷,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体元宫,丝毫没有在意那个书案后的人,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是多么的不舍和惋惜。 皇帝的旨意没有人敢违背,宛离拜托风羽打听清楚苏源的离京日期,她打算偷偷地去送送苏源,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风羽将这事汇报给了云禛,出乎意料的是,云禛并没有发怒,反而低叹着默认了宛离的举动,甚至嘱咐风羽和小六,要他们护送宛离去给苏源送行。 寒冬时节,滴水成冰,隆冬早晨,天还未亮,宛离便乔装打扮,来到与小六相约的宫门与小六见面,一路上畅行无阻,这让宛离颇为奇怪,等到了宫门,却见原本守着宫门的侍卫都不在,宫门大开,门外便是小六的马车,她加快了步子,飞快地跳上马车,小六扬鞭驾驭着马车往和风羽相约的地点驶去。 马车出了内城,直奔勤西门而去,风羽守候在城门外,见马车近了也不拦,脚尖点地掠向空中, 一个转身便飘到马车上,与小六并排而坐。 寒风呼啸而过,宛离坐在车内渐渐心焦,车窗外的天色渐亮,她只担心赶不及送苏源最后一程。 郊外的长青亭内站着一名身穿淡青长袍的青年,正是宛离念着的苏源,他身形挺拔,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背着双手站在亭中,似是在等人。 听到马车声,苏源转身,见到车上坐着的风羽,笑容出现在脸上,他快步出了亭迎上快要停下的马车,风羽跳下马车,稳稳地站在苏源面前,“苏源,我来送你了。” 苏源点头,“我刚去吏部取了通关文书,想着你说过要来送我,便直接来长青亭了。” 风羽点头,撩开车帘,“其实我今日是带了位故人为你送行。” 宛离借着风羽的臂力下了车,站在苏源身前,“二哥,可还记得我?” “阿离?”苏源睁大双眼,望着眼前的娇小身影,那容貌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当初听说她在府里割腕自杀,他都要急疯了,可是无论他怎么追问父亲阿离的下落,父亲只淡淡说了句,她回了自己的家,让他打消了去找她的念头。 “二哥,这一路你多保重。”宛离红着双眸仔细地打量苏源,今日一别,以后也许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阿离,我们苏家对不起你。” 宛离摇头,“二哥,你是好人,你没有对不起我。” 苏源抖着手手摸摸她的白发,心酸不已,“阿离,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那时候没有找到钥匙放你离开,对不起!” “二哥,真的不怪你。” “我爹和苏绾做了很多错事,我不奢求你原谅他们,只是希望你能念在我和你曾经的兄妹情分,绕他们一命,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宛离哭得伤心,“二哥,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苏源红了眼眶,摸摸宛离的脸颊,“阿离,回去吧,天气冷别冻着,一会我爹会带人来送我,被他看到你就不好了。” 苏源示意风羽将宛离送上车,宛离听话地乖乖坐好,风羽向苏源一点头,“保重,若是有机会我便去看你。” 苏源点点头,向宛离和风羽挥手道别,宛离哭得伤心,掀了车帘向苏源使劲挥手,“二哥,你要保重啊,照顾好自己。” 苏源强忍着泪点头,催促着风羽离开,宛离靠着车窗注视着寒风中的苏源,马车越行越远,苏源的身影单薄地伫立着,衬着他身后空荡荡的长青亭,看起来格外寂寥和落寞。 宛离心中又是一酸,握着绢帕捂住双眼“呜呜”地哭了起来,从此后便再也见不到苏源了吧,这个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二哥,从此便消失不见了。 伤逝 凤宠凰妻,伤逝 回到宫里的宛离闷闷不乐了很久,连带着给云禛也没有好脸色看,只窝在宫中研究她的制香配方。ai悫鹉琻 寒冬已接近尾声,处处展露出春的气息,体元宫里的合欢花也露出了嫩芽,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天宛离正在宫里和云葭一起研究一贴制香方子,是小六从宫外帮她找到的,据说是前朝宫中的一位宠妃最爱的熏香,宛离颇有兴致的仔细研究着制香的方法,碧痕突然跑了进来,“贵妃娘娘,方才忠王府派人来传话,说是侧王妃临盆在即。” “临盆?”宛离和云葭面面相觑,离清漓生产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呢,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生了呢? “太医去了没?” “去了,秦太医和李太医都去了,稳婆也去了好几个,说是从昨天晚上开始王妃便肚子痛,到现在还没生下来。” 宛离扔了手里的香薰球就要往外跑,被云葭一把拉住,“皇嫂,你要去哪里?” “去忠王府看清漓啊。” “皇嫂你别去,现在五哥府里肯定乱成一团,你去了不是添乱吗?我们还不如在这里等消息,清漓是个有福之人,一定会没事的。” 宛离还想再说什么,落英进来通知她云禛来了,众人只能去前厅迎接他。 “清漓的情形怎么样了?”见到云禛,宛离也不行礼,直接上前急切地询问。 云禛立刻握住她的手,一边安抚她一边扶她在椅上坐下,“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清漓的情况不太好,太医说也许只保得住一个。” “怎么会这样?”宛离呆了呆,慌了手脚,“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提前生产了?” “太医此刻忙着诊治他们,并未找寻早产的原因,你不要着急,我在这里陪你一起等消息。”云禛坐在宛离身边,两人十指紧扣,仿佛想从彼此身上汲取温暖与力量。 云葭在一边看着不由摇摇头,找了个理由便回妙元宫等消息了。 云禛和宛离枯坐着,谁都没有开口先说话,安静的殿中悄无声息,只听到殿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以及宫女走路的声响。 碧痕和落英进来添了两次茶水,看云禛和宛离寂寞无言也颇为无奈,只好退到殿外候着。 云禛一手握着宛离,只有另一手喝茶,是西夷国进贡的新茶蒙顶石花,便将茶杯凑到宛离嘴边让她也喝一口。 宛离看他一眼,并未拒绝,就着他的手抿了口茶水,茶香四溢,是她喜欢的清香味道,宛离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阿离,院子里的合欢花要开了。” 云禛率先打破沉默,两眼越过殿门投在院中那一片繁盛的合欢花上。 宛离淡然一笑,“才刚冒了嫩芽,离开花还早。” 云禛的话被堵回,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神情颇有些尴尬。 宛离倒是毫不在意翩然一笑,“四哥,还记得我为什么会喜欢合欢花吗?” 云禛点头,“你说过合欢花名字好听,开的花也很漂亮,而且全身是宝,所以才会喜欢。” “那是以前,”宛离迷蒙双眸望着院中的合欢花,“合欢花另有一个名字,叫苦情花,原本我很不以为然,世人总是喜欢找些凄婉的名字来命名花卉,可是现在我却明白了为什么叫苦情花,有过凄苦的经历,忍受了无与伦比的挣扎,苦情花才能开出艳丽的花朵,就像化蝶的毛虫,只有经受过痛楚,才能美丽蜕变。” 云禛宠溺地望着宛离,眼中闪过疼惜、不舍和深爱,宛离的痛楚他明明白白,可那些是无法补偿的过去,他唯有让她更好的拥有现在。 伸出手,云禛将宛离圈在怀中,心中的慌张逐渐平息,最近越来越觉得心慌和不舍,只有抱紧宛离才能得到平静。 两人安静地相拥站在殿中,碧痕急匆匆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们,宛离立刻退出云禛怀抱,看向碧痕,之间碧痕颤抖着跪下,哽咽道:“忠王妃已经诞下小王子,可是王妃情况不太好。” 宛离急问:“什么叫不太好,清漓怎么了?” “报消息的人说的并不清楚,只说王妃情况不好,没说具体情形。” 宛离回身紧紧抓住云禛的手,尖叫道:“我要去看清漓,我要去看清漓。” 云禛见宛离情绪失控,一刻都不敢放开她,拉着她出了体元宫,直直往延熹门去。 守卫延熹门的禁军统领忙迎上来请安,见云禛和宛离两人深色都很难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呆愣地跪在地上。 “替朕备马,朕与贵妃要出宫。” 禁军统领大惊,“皇上和贵妃要去哪里?” “忠王府,将朕的马牵来,你带上两个人跟朕一同去。” 统领无法,只能奉旨去办,不一会就牵来一匹通身黑色的高头大马,云禛翻身上马,只轻轻一提,便将宛离搂在身前,宛离的一颗心都系在清漓身上,压根没注意她现在的处境。 云禛驾着黑马,带着六名禁军飞快地驰上御道,早有得到命令的禁军将广和门大开,黑色骏马利箭般冲出宫门,往忠王府而去。 宛离被云禛稳妥地圈在身前,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飞速的颠簸让她非常不舒服,可是她全然不在意,只想着清漓,担心着清漓,恨不能立刻就飞到她的身边。 早已得到消息的忠王府外灯火通明,出来迎接他们的却是王妃孔莹,宛离被云禛抱下马,直接无视孔莹,拉着云禛便往府里冲。 “贵妃娘娘请等一下,”孔莹却拦住了他们,“清漓并不在自己房里,还是我带你去见她吧。” 宛离胡乱地点头,跟着孔莹直直进了忠王府的东院,院子里聚了很多人,一股浓重的药味掺杂着几丝淡淡的血腥味,让人闻着心慌不已,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的表情,廊下聚着三名太医,皆是悲悯的神情,宛离的心口顿时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甩开云禛的手,直直推门进去,屋里的药味更重,清漓毫无声息地躺在屋中的大床上,云贤跪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宛离缓步上前,颤着手摸上清漓苍白的脸颊,有几缕被汗水湿透的发丝贴在额头,宛离帮她一一抚平。 许是被宛离的动作打扰,清漓缓缓睁开眼,见到宛离,灰败的脸上有了一丝光彩。 “阿离,你来了,看到我的孩子了吗?好不好看?” 宛离转头看了眼乳母怀中不声不响的孩子,想清漓点点头,“孩子很乖,很像你。” 清漓欣慰地笑了,缓缓伸出另一只手让宛离握住,“阿离,我的孩子就拜托给你了。” “什么话!你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拜托给我?” 宛离执拗地摇头,不肯接清漓的话,她瞥一眼云贤,见他趴在清漓枕边,极力忍住眼中的泪水,一时心中酸痛不已,差点也掉下泪来。 这个时候清漓居然还笑得出来,她向宛离低笑一声,指指云贤,“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会照顾好孩子,阿离我只信任你,答应我你会把这孩子当成你自己的来照应。” “好,你坐月子养身体这段时间我来帮你照顾孩子。” 宛离胡乱地点头答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泪水肆意。 清漓见宛离答应,轻轻叹了声:“真可惜,我见不到孩子长大了。” 她的话让宛离彻底崩溃,趴在清漓床边大哭起来,云禛正从门外进来,见宛离伤痛,忙上前将她抱住,拥着她离开。 “让五弟和清漓待一会,我们到外面去吧。” 宛离哭的浑身发软,任由云禛圈着出了殿,靠坐在抱夏的栏杆上,云禛抽出绢帕为她拭泪,等她情绪稍微平息一些,云禛才握着她的手说:“太医说清漓的情形不太好,你勇敢一些。” 宛离抽噎着,抬起哭得红肿不堪的双眼看向云禛,“情形不好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 云禛蹙眉叹了口气:“清漓是不足月生产,原本就凶险万分,再加上生产又消耗了她太多精力,所以导致她产后血崩,虽然现在已经止血,可是她的身体早已透支,离开是早晚的事了。” 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可是听到云禛说的那么确切,宛离的心还是觉得钝痛,明明不想哭,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她紧紧握住云禛的手,想制止自己颤抖的双手,却连云禛的手都被她牵动着颤抖不已。 “阿离,别害怕,我在这里,”云禛将她紧紧抱住,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宛离的心中温暖起来,让她依靠。 “可是,清漓为什么会早产?” 在云禛怀中平息下来的宛离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整个王府对清漓都呵护备至,太医几乎天天都来请脉,清漓怎么可能早产? 云禛摇头,“早产的原因多种多样,也许是清漓身体太弱,承受不住孩子了吧。” “清漓练过武,身体一直都不错,怎么可能会弱的怀不住孩子。” 宛离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她止住哭泣,红着双眸打量院子里的众人,第一个看到的便是立在门外的孔莹,一个悚人的念头形成,宛离自己都觉得太过于惊人,摇摇头。 “怎么了?”云禛抚摸下宛离的脸庞,冷得像冰一样,忙探探她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宛离站起身,看了眼太医,“四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云禛被宛离带得神情也肃穆了两分,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只要你说,我一定办到。” “四哥,我们不是带了禁军出来吗?能不能让他们跟我一同去一趟清漓的屋子?” 云禛本想阻止宛离,可看到她哀怨的表情,怎么都不忍拒绝,他嘱咐孔莹时刻关注着云贤的情况,自己带着禁军随宛离去了清漓的屋子。 屋子门窗依然紧闭,宛离叫来丫鬟开了房门,那股诡异的香气散了不少,宛离遁着香味寻找,在墙边长桌上看到了那个鎏金的熏炉。 炉中的香灰早已经被人处理掉,只留下空空的熏炉和残余在炉中的一丝香气。 “把这个熏炉抬回宫去,”宛离指了指桌上颇有分量的熏炉,向身后的禁军发号施令。 禁军得了皇帝旨意,忙上前将那个熏炉抬了出去,宛离正要查看其他东西时,孔莹领着人急匆匆过来了,她见禁军将熏炉带走,神色慌张地去找宛离。 “贵妃是看中我们府上的熏炉了吗?那我给你找个新的去,那个熏炉用很久了,不干净。” 宛离瞥她一眼,“你慌什么?我就想要清漓用过的这个,忠王妃不会那么小气吧?回头我让人送个更好的给你。” 孔莹尴尬地笑着,连连推辞,眼睁睁看着禁军将熏炉拿走,看到宛离还在清漓房中,孔莹又问:“贵妃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宛离摇头,环顾四周,“我只是想在清漓的房里待一会,你们都出去吧,别来打扰我。” 孔莹无法,只能退出屋外,宛离看了眼关闭的门,又看看云禛,“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西夷公主很奇怪?” 云禛点点头,“她处处提防我们,丝毫不关心此刻清漓的情形,与之前云贤说的她紧张清漓大相径庭。” “嗯,我也这么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事不想让我们发现,”宛离在屋中四处查看,“上次我来看清漓的时候,她就很紧张的样子,好像不愿意让我在这屋子里久待,今天她见我拿了熏炉又那么慌张,我觉得那个熏炉肯定有古怪。” “你的意思是说,清漓的早产是因为她?” “我只是推测而已,清漓嗜睡,不吃东西,熏香味道又非常奇怪,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都让我觉得清漓是被人害成这样的。” 宛离站在床前,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心中绞痛阵阵,她赶忙深呼吸,望向云禛,“若清漓平安无事,我绝对不会再计较,若清漓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害她之人为她陪葬。” 云禛站在她身旁默默地注视着宛离,过了许久才说:“阿离,你变了许多。” 宛离脸色渐渐冷淡,轻笑一声,“是不是变得残忍冷酷没良心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云禛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我只是觉得你比以前坚强,也更理智,不像以前总是动不动就哭鼻子,现在的你比以前成熟了不少,让我迷惑。” 宛离却不看云禛,低头盯着自己雪白的手指,“在青楼中生活过,见识过太多人世冷暖、悲欢离合,我的心早已经麻木,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只愿意随着自己的心意过下去。” “嗯,我也愿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过下去,”云禛感叹道,侧拥着宛离,将自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宛离见屋里再没有什么线索,便和云禛一起去东院,刚走到院门口,便听云贤大叫一声,院子里跪着的内侍们立刻哭出了声,到处是愁云惨雾,每个人哭得都很伤心。 宛离站住,不敢再往前走,心头的痛楚阵阵袭来,让她连呼吸都没了力气,云禛手快地扶住宛离,将她搂在身前。 “清漓她,清漓她……”宛离紧紧握住云禛的手,指甲掐进了他的掌心,她直直盯着云禛的嘴,看到他双唇开合,却一点都听不到声音,耳边只有嗡嗡声,渐渐得她连云禛的脸都看不清了,彻底地瘫软在云禛怀里,失去了知觉。 宛离在体元宫的床上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体元宫中烛火通明,碧痕趴在她床头,已经睡着了。 宛离悄悄坐起身,却仍然惊醒了碧痕,她怔愣地盯着宛离看了一会,这才清醒过来,“贵妃,您醒了。” “皇上呢?”宛离将发髻拆散,拢着一头白发,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云禛的影子。 “皇上在崇礼殿,他说贵妃身体不适,要好好休息。” 宛离颓丧地放下手,任白发披散在锦被上,“清漓她,是不是……” 碧痕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说:“忠王侧妃于今日申时殁了。” 宛离失神地盯着被上的白发,喃喃道:“她果然还是去了。” 碧痕跪在床头,陪着宛离默默流着泪,还不时用手帕替宛离擦泪,“贵妃娘娘,别伤心了,您 有了身孕,伤心对胎儿不好。” 宛离惊异地瞪着她,“你说什么?我怀孕了?” “是啊,下午皇上抱您回宫后,太医来诊脉,说您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宛离怔怔地抚摸着自己小腹,她竟然怀孕了,想起之前自己怀孕流产,宛离就有些黯然,不知道这个孩子会不会安安稳稳的降临,清漓刚刚因为生产过世,她又害怕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心中生出许多恐惧。 “娘娘,皇上吩咐了御厨给您炖了百筵盅,太医说有安胎凝神的功效,一直给您温着,您喝一点吧。” 说罢,碧痕飞快地去窗前小火炉上取下一只炖盅,舀了一小碗百筵盅端到宛离面前,一碗清澈的白汤,闻着有清雅的芳香,宛离直愣愣盯着那碗汤,却一点都没有胃口。 清漓不知道有没有喝过这种汤,为什么还会保不住她,宛离不敢再想下去,便问碧痕:“皇上有没有将一个熏炉带回来?” “有,放在殿外的回廊下了。” 宛离毫无睡意,急急想要出去查看那熏炉,被碧痕拦住,“娘娘,这大半夜的您要做什么?” “那个熏炉,很重要。” “奴婢用布将那熏炉罩起来了,娘娘放心睡吧,明日再看也一样。” 宛离点头,碧痕做事她毫不担心,想起方才醒来时看到碧痕趴在她床头,宛离有些歉疚地说:“我这么一折腾害得你也睡不好,你快去睡吧。” 碧痕伺候着宛离重新躺下,看她闭上眼,这才熄了灯火退出去。 月光从窗缝中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痕迹,宛离望着那淡白色的光线,心中一片荒凉,清漓就这么离开了,连一句道别都没有,记忆中都是她和清漓幼时的场景,以及她作为苏绾时跟清漓的过去,等她恢复了宛离的身份,清漓却再也见不到了。 宛离微侧着脸,任由泪水沾湿了枕头,没有抽噎,没有哭喊,她就这么默默留着泪水,一整夜。 第二日皇帝便赐忠王侧妃谥号“懿柔”,追封“贞熙夫人”。 这是一个很高的封号,更是很高的谥号,可是即便这样也弥补不了云贤失去清漓的痛楚。 云禛不想再回忆起云贤那悲痛的模样,朝堂上他跪倒在他面前磕头谢恩,脸上的疲惫和泪水让他震惊,云禛望着院中满院嫩枝,再看看身畔意兴阑珊的宛离,长长叹了口气。 “阿离,你现在要好好养身体,别太伤心了。” 宛离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不断瞥着回廊,云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回廊上有一个白布盖着的东西,他立刻醒悟过来,是之前从忠王府带回的熏炉,他虽然不明白宛离要这么个大家伙有什么用,可是他无限信任着宛离,所以他决定还是要看一看宛离想要做什么。 “那个熏炉,你有什么发现吗?” 宛离笑了,“昨天才拿回来,我能发现什么?” 说罢她整理了下衣服,将自己的那套制香工具取了出来,用小银刀在熏炉内部刮下一点香灰。 “这香灰的味道有些怪异,之前我去看清漓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虽说很多都是安胎养神的香料,但其中混杂着一些活血化瘀的香料,所以我就不明白这香料到底是安胎还是滑胎用。” “什么!”云禛惊得站起来,“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当时清漓一点事都没有,况且忠王府里的人对她都很好,我怎么会想到那香料还能滑胎?我也是刚刚才突然想到的。” 宛离回到她的香粉柜边,找出一张薄纸,上面记着几个香谱,其中有一个名叫:“文帝宫中香”,宛离指着这个名字向云禛解释:“相传这是前朝西夷国的宫中香谱,文帝的皇后善妒,却不得文帝喜爱,所以一直没有子嗣,可是她又见不得别的嫔妃有孕,特意找人研制了这种香料并强迫宫中嫔妃使用,为了掩饰其中多味性寒或者活血祛瘀的药材,制香者在香谱中加了鹅梨汁,用甜香来掩盖药味。” 宛离在柜子前又查找一番,拉出一个抽屉,取出一只精致的木盒,她将盒子递给云禛,又将盛了香灰的碟子递给他。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有这个香谱的存在,因为鹅梨汁的味道太过甜腻,所以与药材混合的味道实在诡异,我只试着做过一次便束之高阁了,现在想来这味道与清漓用的那个熏香几乎是一样的。” 云禛嗅着宛离递给他的盒子,又轻轻闻了下香灰,皱起眉头,“我不懂这些,也闻不出这两种香料有什么不同,但是听你说那香谱的来源,便觉得有些不寻常。” 宛离想要接手木盒和香灰碟,被云禛推开,“你怀着身孕,这香料不要闻。” 宛离点点头,看着云禛找来碧痕将这些东西都收走,这才捏着那张香谱站到云禛面前,“谁最有嫌疑,也许你已经有了答案,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以找人去查证这香谱的来源与药效,无论如何,我只想还清漓一个公道。” 云禛望着宛离黑亮的双眸,那眼中写满对他的期待和信任,迫得他无言以对,西夷宫中的香谱,致人滑胎的香料,这些都将矛头指向了王府中的孔莹,可她是云贤的正妃,清漓又是云贤的侧妃,他实在没有立场替云贤来处理家事。 宛离的哀怨和期盼让他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云禛尴尬的低咳一声,拉着宛离坐下,“阿离,你这个指控罪名太大,没有实在的证据,我不能贸然告诉五弟,他对孔莹和清漓都有很深的感情,不管是哪个离开,他都无法接受,更不论现在你指控孔莹谋害清漓,这让他怎么可能接受。” 宛离神色渐渐黯淡下来,连望着云禛的眼神都变得很淡,她没有接云禛的话,只淡淡点了下头。 “所以这件事急不得,清漓还没有安葬,五弟的情绪还没有平复,我不能仅凭这一道香谱就让他陷入更深的痛楚,所以再等等吧,等他的伤痛平复一些,我定会将所有的疑问告诉他。” 云禛说得语重心长,宛离也明白他有他的难处,可她也有难处不是吗?清漓走的不明不白,她又怎么能安心等着云贤平复伤痛? “那清漓的孩子呢?将孩子接进宫来吧,她将孩子托付给我,我怎么能放心将孩子留在孔莹身边?” 云禛面上露出难色,“那孩子是清漓留给五弟的至宝,五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怎么忍心让他和孩子分离,若换做是你,忍心和我们的孩子骨肉分离吗?况且你怀孕了,哪里还有精力来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宛离盯着云禛看了很久,冷冷一笑,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出东厢,往院中的阁楼而去,她不能再望着云禛,那会让她想起清漓的冤屈,她受不了,所以她自私地选择逃避。 满月宴 凤宠凰妻,满月宴 清明时节雨纷纷,一场场春雨催着春花绽放,这个本该祭奠逝者寄托哀思的季节,因为各种春花的绽放而增添了几分明朗的色彩。ai悫鹉琻 体元宫中的合欢花吐露着纷嫩的花蕊,一柄柄似小伞,盛放在春雨中,那么欢快热闹,丝毫体会不到人世的疾苦一般。 宛离靠着殿门,望着春雨中似粉色云雾一般的合欢花,莫名厌恶起这娇嫩的花朵来,她一撇嘴,回身进殿,白色发尾甩出一个利落的弧度。 碧痕进殿,见宛离穿着单薄的襦裙,便取了一件绒质披肩给她穿上,“娘娘怀着身孕,当心着凉了。” 宛离只是笑笑,斜靠着窗前的榻上望着窗外雨丝出神,“碧痕,清漓的孩子该满月了吧?” 碧痕轻轻点头,“是,听说过两天忠王府会办满月宴。” 宛离一手托着腮,一手轻点着窗台上的斑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娘娘,贵妃娘娘。”落英一路跑一路咋咋呼呼地叫着,进了殿也不行礼,直接扑到宛离身边,“娘娘,皇上派人传话,让娘娘去一趟崇礼殿。” 宛离懒洋洋地问:“什么事啊?” “来人没有说,只让娘娘尽快过去。” 落英说完便来扶宛离,碧痕赶忙去找了披风让宛离穿上,又是换鞋又是打伞,很是忙碌了一番,这才扶着宛离小心翼翼地往崇礼殿去。 崇礼殿的书房外,内侍见宛离到了便立刻进去通传,只一踏进书房,宛离的脸色都变了,僵在门口不能动弹,只因在书房内站着的一个青色布衫身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爹爹!”宛离望着那人,突然语带哭腔地叫出了声,眼泪也控制不住一般在脸上肆虐,她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就算苏府的人将她抛弃荒野,她也没这么伤心过,可是见到自己的父亲,她就抑制不住自己的难过,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快和委屈都哭给父亲看。 顾沛起先并不敢确认宛离就是他过世多年的女儿,直到宛离哭出了声,含泪叫了他一声“爹爹”,他才终于确信,自己的女儿并没有死,而是好端端地活在皇宫里。 顾沛向宛离伸出双臂,宛离自然地扑上前,埋头在他怀里痛哭,云禛从御案后起身,上前搂过宛离,拍着背让她平息情绪。 “别再哭了,你怀着身孕,可别动了胎气。” 宛离似清醒了一些,任由云禛替她擦了眼泪,这才直起身定定地望着顾沛。 “爹爹,你都有白头发了。” 白发的宛离说着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一阵心酸,一直控制着情绪的顾沛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宛离,你受了那么多苦,怎么不回来找爹,你可知这么多年来,爹有多想念你。” 看到顾沛哭了,宛离的情绪反而平稳下来,她执着绢帕替顾沛拭泪,“爹爹,你都知道了吗?” 顾沛的情绪有些失控,一边哭一边埋怨,“为什么不回海泽找我?若不是我因为清漓上京,你还想躲着我到什么时候?” “爹,别哭了,”宛离扶着顾沛坐下,自己也坐到他身边,“起先是因为我想不起自己是谁,后来是因为想报仇,况且经历过那些后,女儿怎么还有脸面回海泽找爹?” 顾沛一手按着双眼抬头不语,过了许久才将情绪平复下来,“当初我带你离开京城,实在是很明智的举动,你一回京城便出了那么多事,还好现在有皇上在你身边,孩子不要想着报什么仇了,安安心心在皇上身边过日子吧。” 宛离微一皱眉,看了眼云禛,沉默了。 “皇上说你怀着身孕,我来之前实在没想到会与你重逢,所以什么都没准备,”顾沛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从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金锁片,“这是你小时候戴的锁片,自从你失踪后,我便一直带在身上,现在就当是我留给外孙的见面礼。” “爹爹,你要去哪儿?”宛离接过锁片,顺势握住顾沛的手。 “回海泽啊,还能去哪儿,”顾沛用手按了按双眼,“看到你现在平安无事,有皇上看着你,我也放心了。” “爹爹,你不能走,留在这儿等孩子出世吧,”宛离急切的抓紧顾沛的手,“女儿害怕,爹不要走。” 云禛也开口了,“顾大人留在京城吧,可以住在雅安侯府,风羽会照顾你的日常,有你在,阿离也会安心许多。” 皇帝都发话了,顾沛只能服从,他颤巍巍地抚摸着宛离的白发,心一酸又差点掉下泪来。 “为父可以住在京城,只是阿离你要答应爹爹一件事,不要再想着找苏相报仇,也不要再想着清漓的过逝,忘记过去不愉快的过往,你只要安心养胎,平平安安生产就行了。” “爹爹,”宛离有些不满,娇嗔着低唤。 顾沛拉下脸,严肃地望着宛离,“你若能答应,爹爹就在京城住下来。” 宛离埋怨地瞪一眼云禛,知道爹爹的要求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却也只好无奈地点头,顾沛这才满意,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云禛也暗暗松了口气,最近这段时间,苏凉和的小动作颇多,有很多证据显示他与西夷国有着不寻常的联系,他在朝中的势力颇深,云禛无法立刻将他查办,可是偏偏宛离又总盯着他报复苏凉和,所以他才想到将顾沛找来,一来可以分散宛离的注意力,二来也可以让宛离安心。 一直站在一边的风羽上前,向云禛和宛离行礼,“顾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一定辛苦万分,微臣这便带大人回府休息,由微臣照顾顾大人,娘娘尽可放心。” 宛离连连点头,“那便多谢侯爷了。” 风羽看一眼云禛,这才上前扶着顾沛一起退出书房,宛离知云禛定是有话要说,便留在了书房。 “你若想念你爹,只要告诉我,我便让风羽将你爹带进宫,让你们见面,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安心养胎可好?” 宛离被云禛圈在怀中,抬头瞪着云禛,“虽然明白这是你故意安排的,可我还是要谢谢你,让我和爹爹见了面。” “原本我一直不敢回去见爹爹,因为那些过往实在不堪,怕丢脸,怕爹爹生气,更怕他从此不认我这个女儿,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这么做只会让爹爹更担心,他不但不会生气,更不会舍弃我,果然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背弃我的就只有亲情了。” 宛离的话让云禛很不满,“你不是还有我吗?难道你认为我也会背弃你?” 宛离看向云禛慧黠一笑,“你也曾经背弃过我,不是吗?” “我?什么时候?” “文卿的死,”宛离双唇微启,道出压抑在心中很久的愤懑,“那时候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我关进地牢,至今都没有还我清白。” 云禛“啊”了一声,张着嘴很久都没合上,过了许久才继续说:“那件事我自有决断,你的清白我也一定会还给你。” 宛离点点头,缩进云禛怀中甜甜一笑,“你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所以你要做什么便做好了,我都相信你。” 云禛这才放下心,送宛离回体元宫,看宛离心情不错,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过两日五弟会给孩子办满月宴,你可要跟我一起去?” 宛离瞥一眼云禛,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说这事,清漓的孩子满月,你说我能不去吗?” 见云禛要再开口,宛离立刻说道:“我知道,绝对不会给孔莹脸色看,我是去看孩子的,不是看她的。” 云禛满意地点头,宛离握着他的手,一同缓步向前,“清漓的孩子取了名字吗?” “单名一个‘昊’字,五弟唤他‘天天’。” 宛离点点头,低喃:“云昊,清漓若是在,也会喜欢这名字。” 春风轻轻柔柔地吹过,吹拂过宛离的鬓发,似清漓轻柔的低语,宛离瞬间沉静下来,闭着眼享受着温柔的春风拂面,不由微笑起来。 云禛见宛离的神情,知道她已渐渐接受清漓离开的事实,终于能恢复以前的开朗心情,心里这才算松了口气,他不敢告诉宛离,满月宴上还有件大事会发生。 满月宴就在纷纷春雨中到来了,连着下了七天的小雨,道路上也变得泥泞不堪,宛离被云禛环抱着乘上马车往忠王府去。 因是接近傍晚,街市上异常热闹,行人们皆不惧春雨,有很多人甚至没有撑伞便在街上信步,吆喝声和着春雨绵绵,听起来格外清晰诱人,马车上了江堤,春雨中的川溪江有着难以言表的朦胧意境,宽阔江面上雨雾蒙蒙,让人的心也忍不住跟着湿漉漉起来。 宛离靠着车窗,想着等一会在忠王府会见到孔莹,心中有些烦闷,可她答应了云禛不会让孔莹难堪,更不会让云贤丢脸。 她郁闷了一路,云禛也提心吊胆了一路,他担心宛离突然说不去了,又担心她去了会忍不住给孔莹脸色,一切还未部署完毕前,不能让任何人起疑。 忠王府的满月宴并未大张旗鼓地操办,只邀请了朝中几个跟云贤关系比较好的朝臣,其余听到风声却没收到邀请的众臣,皆送来了各式各样的礼物,忠王府门前一时车水马龙,管家应接不暇。 云禛和宛离照例从侧门进王府,这次来迎接他们的是风羽和顾沛,宛离见到顾沛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拉着父亲的手不肯放,还是云禛劝了很久,搬出许多利害关系,才让宛离终于能理智的站在顾沛的身边,装作一副从不相识的样子。 王府中并未做什么布置,风羽和顾沛引着云禛往前厅去,不远处孔莹正站在一株枇杷树前候着,满树绿色的枇杷树前一身艳红的孔莹,让人不觉眼前一亮。 宛离站在原地,望着她娇艳的衣着,下意识地抗拒上前,云禛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宛离回头瞪他一眼,这才举步上前。 孔莹已经迎上来,俏丽容颜上挂着完美的笑容,她向云禛和宛离行过礼,便热络地上前要扶宛离,被宛离轻巧避过,她扶着碧痕的手向孔莹礼貌微笑,“王妃请前面带路。” 孔莹脸上的表情微僵,却立刻反应过来,带着宛离往内堂去,云禛和风羽这才放心地离开。 一路上宛离始终保持着淡淡笑容,却一句话都不说,让孔莹有些尴尬,到了内堂宛离立刻眼尖地发现堂中有个硕大的金丝缠枝纹的熏炉,簇新的颜色晃的人眼花。 孔莹瞥到宛离正看那熏炉,掩唇笑道:“贵妃娘娘派人送来的这个熏炉可真是世上罕有,大得惊人不说,还是用纯黄金打造,王府里可没有人敢用这个。” 孔莹明显话中有话,宛离却权当不懂,只呵呵笑着转过眼看其他,有几个朝臣内眷早在堂上,见宛离来了纷纷起来行礼,待平息下来落座后,宛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问道:“小世子在哪儿?” 孔莹忙回话,“小世子午睡还没醒,娘娘若是想看,我让奶娘抱来。” 宛离放下茶杯站起身,整了整衣襟道:“无妨,既然是睡着,我过去看看也是一样的。” 孔莹连忙站起来拦她,“世子睡很久了,这时候也应该醒了,我这就让奶娘抱来。” 宛离盯着她看了一会,一撇嘴又坐了下来,孔莹暗松口气,忙让人去通知奶娘,不一会一名身材丰满的年轻女子便抱着一个襁褓进来。 孔莹立刻上前将襁褓接过,递到宛离面前,襁褓中是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周遭,因为春天穿得少,襁褓中的孩子伸着手,宛离伸出一指让他握住,小婴儿便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孩子跟娘娘还真有缘,见着您就笑了。” 孔莹刻意的讨好让宛离很受用,她用另一手指轻轻触摸着婴儿的脸颊,绵软柔嫩,触感让人惊叹,宛离生怕会戳伤婴儿,立刻收回手坐端正了,看着孔莹将婴儿展示给其他女眷看。 照今日情形看来,孔莹还没有对孩子下手,这孩子在王府应该是安全的,可他是清漓留下的血脉,清漓将他托付给自己,可她却什么都没做过,任孩子在这万般凶险的环境中。 宛离清了清喉咙道:“既然王妃都说我和这孩子有缘,当初清漓又将这孩子托付给我了,我一人在宫里也颇无趣,不如我就带他进宫养两日吧。” 孔莹直觉拒绝,“娘娘,世子还在襁褓,需随时吮,吸奶水,您若带走世子便要带着奶娘一同去,这深宫里头随随便便带个人进去不太好吧?” “偌大一个皇宫还容不下一个奶娘?”宛离说得轻描淡写,用冷淡眸光打量着孔莹,等着她找新理由反驳。 果然孔莹搬出了云贤,“这孩子是王爷的心头肉,娘娘若带去后宫,不是让这孩子和王爷骨肉分离了吗?王爷已经失去了清漓,不能再失去孩子了。” 孔莹一提到清漓,宛离就来气,她冰冷双眸牢牢盯着孔莹的表情,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愧疚的神情,孔莹被宛离看得有些无措,微微偏过了脸。 宛离看在眼中,这便是心虚的表现,可她答应过云禛不会为难孔莹,便强忍着心中的暗恨,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王妃言重了,我自然知道这孩子对忠王的意义,又怎么会强人所难,方才只是玩笑话,王妃莫要当真。” 听到这话,孔莹立刻松了口气,表情立刻生动起来,她吩咐奶娘将世子抱了出去,立刻向宛离陪笑道:“是我太过担心世子,一时糊涂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宛离随意摆摆手,又喝了口茶,这时院中又传来人声,原来是云葭到了,她奉了太后之名,给世子送赏来了。 又是一阵忙碌后,云葭在宛离身边坐了下来,默默地坐着喝了两口茶后,她向宛离使了个眼色,宛离一脸莫名,不明白云葭的用意,正待细问,云葭却慢悠悠开口了。 “太后娘娘久居深宫不便出行,可她又想见见从未谋面的世子,特命我来带世子入宫给她老人家瞧瞧。” 云葭的话让所有人都惊讶万分,之前宛离刚刚才要求带世子入宫,后脚云葭来便直接下了太后懿旨,有些女眷不明所以,只疑惑地看着有些惊慌的孔莹和神色淡定的云葭。 孔莹的面色变了几变,渐渐变得苍白,她抖着手唤来侍女,让她们整理好世子的东西,等奶妈将世子抱来后,直接交到云葭怀中。 云葭抱着孩子逗弄一番,交给身后的宫女,拉着宛离一同起身,“天色已晚,我们这便回宫吧,世子在宫里王妃不需担心,等太后娘娘与世子叙过天伦后,自会让世子返回王府。” “是,”孔莹唯唯诺诺地答应,目送着宛离和云葭携手出了后院,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后堂,堂上华丽堂皇的满月宴还没有人动筷,一些女眷们见她神色不对,纷纷请辞离开。 孔莹一袭嫣红衣衫站在堂前的夜色中,衬着那明亮灯火,说不出的寂寥。 金丝笼 凤宠凰妻,金丝笼 一出了后院,宛离便拉住云葭,“你真是奉太后之命来的?” 云葭只神秘一笑,细葱般的手指压了压嘴唇,“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ai悫鹉琻” 宛离瞪她一眼,撇撇嘴,“我问四哥去。”说罢一个人径直往前院走。 才刚踏入院子,就见云禛、云贤和风羽正站在院子里说话,一身玄色常服的那是云禛,一身炫目正红的那是风羽,而刚丧妻的云贤一身雪白,站在两人身边也是气度不凡,与他们相比也毫不逊色。 见宛离出现,云禛不再说话,只默默看着宛离走近,并向她伸出手。 当着另两人的面,宛离有些不好意思,微垂着头站到云禛身边,与他十指紧扣,“皇上也要走了吗?” 云禛向云贤微一挑眉,带着宛离往外走去,才刚走几步便见到云葭和她身后的小世子,便回头对云贤说,“孩子我带去宫里了,你不要担心。” 云贤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微微点头,站在原地目送着云禛和宛离离开。 风羽是跟着云禛一起离开的,他走前拍了拍云贤的肩膀,“万事小心。” 云贤心领神会地垂下双眸,待宾客都离开后,这才往后堂去。 灯火通明的后堂,孔莹一个人坐在堂上,面对着满桌酒菜一个人自斟自饮,见云贤来了只抬眉看他一眼,便又看向自己手中的酒盅。 “清漓说王爷最爱的便是这‘琳琅沁’,”孔莹纤纤玉手执着一只白玉酒盏,盏中酒液清洌芬芳,她抿一口酒,将酒盏递到云贤面前,“王爷可要陪孔莹同饮一杯?” 云贤接过酒盏,却并不饮酒,只捏在手中把玩,“我爱‘琳琅沁’不假,却不是因为我爱喝这酒,而是因为这酒是我和清漓的媒人。” 孔莹脸色微变,望向云贤的眼充满了不确定,“王爷此话是何意?” “那是皇上还在潜邸的时候,有一年生日,皇上招待我们兄弟在府中宴饮,当时喝的便是这‘琳琅沁’,那是我第一次见清漓醉酒,酡红醉颜娇憨无比,她拉着我讲了许多事,那时我才知道她喜欢我,便偷偷留给她一枚玉指环,哪只她压根就不记得那晚的事,那个玉指环被她舍弃了很久,直到嫁给我才知道由来。” 云贤温柔地望着手中的酒盏,仿佛那清澈酒液中浮现出了清漓的身影,以及那晚她柔媚的模样和软糯的双唇,他没有告诉孔莹,那是他第一次吻清漓,悄悄地偷偷地,在陪她回屋的时候,趁她靠着回廊的亭柱休息时,轻轻吻了她,她当时一脸迷茫,红得发烫的双颊似红霞笼罩,迷离双眸直愣愣看着云贤,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让云贤罪恶感顿生。 “看来,王爷同清漓也算青梅竹马了,”孔莹取过另一只酒盏重新斟满酒,自嘲地笑笑,“如此看来,孔莹可算是做了一回坏人,拆散了你们这对恩爱鸳鸯。” 云贤苦笑道:“你终于肯承认了吗?” “承认什么?”孔莹急忙否认,“我有什么好承认的?” “承认清漓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云贤将手中的酒饮尽,又重新倒满,“你的计划倒是完备,是不是从你一进忠王府就在考虑着如何残害我的孩子?又或者你嫁入我忠王府本来就是动机不纯。” “你有何证据?这样空口无凭随便诬赖我,再怎么说我也是西夷国的公主。”孔莹的脸上隐隐露出灰败之色,握着酒盏的手微微颤抖。 “那西夷宫中的秘方,居然会出现在我忠王府中,你说算不算证据?” “单单凭这一点,你就能定我的罪?” 孔莹强自镇定,放下酒盏,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紧张地绞着手指,双眸定定地望着云贤。 云贤回望着她,脸上只有苦涩的笑,“我何时说过要定你的罪?只是最近事务繁忙,我会住在宫里,你一个人在府里好自为之吧。” 孔莹终于完全垮下来,她眸中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云贤,“你是要把我关在王府吗?” 云贤摇头,“你若觉得是关住你了,大可以离开,我不会阻拦。” “王爷,”见云贤要走,孔莹拉住了他,“云贤,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云贤无力地垂着头,看向孔莹的眸中充满了怜悯,“亲王、世子不能休妻,不能和离,我不能不要你。” 孔莹拉着云贤的衣角,像一个做错事被抓的孩子,无助地颤抖着,她执拗地盯着云贤的眼,怎么都不肯放开他。 云贤一狠心,捏住她的手迫使她松开衣角,“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多保重。” 说罢,他松开孔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任凭孔莹在身后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也没有再回头。 偌大的王府变得空空荡荡,从此后便是西夷公主孔莹一个人的金丝笼。 被云葭带回太后宫中的世子,第二天晚上便发起高烧,太医也束手无策,各种法子都用上了,无奈世子年纪太小,又一直哭个不停,汤药完全喂不进去。 太后急得一点主意都没有,宛离听到消息急忙赶来,世子正哇哇大哭,含元宫中一片混乱。 宛离从奶娘手中抱过世子,轻轻地边摇晃边沿着窗边走,世子的哭声渐渐止住,到最后竟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宛离。 太医忙上前查看,“贵妃娘娘既然能让小世子安静下来,可有什么方法能为世子喂药?” 宛离摇头,“我能有什么法子,只不过哄哄孩子而已,若世子嫌汤药太苦不肯喝,何不将汤药和在奶水中让他一起喝下?” 太医一拍退,惊喜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宛离点头催他立刻去准备,不一会太医便端来一碗奶水,隐约有草药的味道,奶娘将世子抱住,用银勺一点点将奶水喂给世子,起初小婴儿喝了两口还啧啧嘴,似乎在品尝味道,随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一碗奶水全部喝完。 世子喝完汤药渐渐入睡,宛离看着睡梦中的世子,向太后请求:“世子年纪太小,时常会哭闹,母后年事已高,需要休息,被世子吵到也不好,不如让世子住我宫里,即方便我照顾,又能让母后宫里恢复安宁。” 太后正因为世子发烧的事心烦,听宛离这么说立刻点头答应,宛离看着夜色已深,边让奶娘将世子包裹严实,带着一同回了体元宫。 云禛早已经等在殿中,宛离安排奶娘带着世子住进西侧殿,又让碧痕安排几个稳重的宫女过去,交代完毕后,这才似看到云禛,上前笑着行礼。 云禛也不恼,安安静静地看她安排一切,看她要行礼,这才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带进怀中,“阿离,你总是那么面面俱到,我不喜欢。” “你喜欢我自私偏颇?”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喜欢你因为其他人而忽略我。” 宛离笑道,“你这是嫉妒了吗?” 云禛一贯冷淡的脸上泛起可疑红晕,他笑着将脸埋在宛离发间,汲取她发间的清香,却执拗地不发一言。 宛离只能无奈地笑,“那可是你弟弟和清漓的孩子。” “我知道,可是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宛离捂着嘴低笑一声,“我明白就行。” 她执着云禛的手穿过正殿往寝宫走,今夜月色很好,宫人们早已藏匿起来,空旷的殿中只余二人穿行。 出了正殿便是一片清爽的草地,一条蜿蜒的石板路延伸到不远处的池塘边,月色下泛着莹白的光泽,宛离牵着云禛踏上石板路,草地上投下两人重叠的身影。 “今天月色很好,”宛离抬头,望着天空一轮硕大满月,低声感叹,“清漓过世已经一个月了。” 清风吹起她披散的长发,白色长发在月光下泛着银辉般的光泽,裙角飞扬衣袂飘飘,云禛上前将她紧紧搂住,力道大得似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中。 “四哥,你弄疼我了。” 云禛不说话,只稍微放开她一些,一手霸道地搂在她腰上,另一手却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阿离,我真怕你会再一次消失。” 宛离伸手捧住云禛脸颊,踮起脚主动送上娇嫩双唇,沿着额头一路印下确认的印记,直到双唇相贴,宛离觉得云禛明显僵了下,随后用力地回应着她的吻,托着她后脑将那个吻逐渐加深。 片刻后云禛终于放过宛离,她瘫软在云禛怀中喘着气,扬着红艳欲滴的秀颜问道:“现在你确定我不会离开了吧?” “还不够确定,”云禛舔了舔嘴唇,盯着宛离甜美双唇不放,似乎想再尝试一次。 宛离看出云禛心思,低呼一声捂住滚烫的脸颊,正要开口拒绝便听到身后匆忙的脚步声。 云禛将宛离带离一点,站直了身形一本正经地问:“谁在那里?” 来人是崇礼殿中的常侍兰左,他匆忙在云禛身前跪下,平缓又清晰地说:“启禀皇上,方才忠王府派人来报,忠王妃孔莹公主突染恶疾,于亥时殁了。” 宛离吓呆了,缩在云禛身后不知如何是好,云禛却皱着眉问:“忠王可知道此事?” “回皇上,奴婢已经通知了忠王,只是此时宫中已落锁,王爷出不去。” “传朕旨意,若忠王想要出宫,各门禁军可立刻为忠王开门,见到忠王本人即可,无需凭据。” “遵旨。” 兰左领命出去,空旷的后院又只留下宛离和云禛二人。 “这是怎么回事?孔莹怎么会突然就……”宛离忍不住瑟瑟发抖,望向云禛的眼中充满疑惑和恐惧,“是不是你们?” 云禛一扫方才轻松神态,垂着头却不看宛离,“我送你回寝宫,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养好身体。” 宛离任由云禛牵着,一路沉默着到了寝宫,碧痕已经候在门口,见两人脸色不太好,便闪到了一边,云禛在门口站定,轻轻摸了下宛离的头发,没再多说一句话便离开了,宛离站在门口,沐浴在银辉中,说不出的落寞与寂寥。 碧痕上前扶宛离进屋,绞了温热的手巾递给她,“娘娘别担心别人了,多想想自己吧,将身子骨养好了,生个健健康康的皇子。” 碧痕的话让宛离重新找回了精神,她就着碧痕的手喝了一碗碧鸽羹,听话地爬上床,不管孔莹是怎么死的,清漓的仇也算是报了,她也可以瞑目了。 宛离摸了摸枕上被泪水打湿的地方,又摸摸自己的眼睛,终于沉沉睡去。 隔天早朝时,朝臣们都知道了这个噩耗,因为孔莹实在死得突然,部分臣工已经开始担心与西夷国的关系会因此恶化。 一时间朝堂上吵吵闹闹,有提议和西夷讲和的,有霸气地提议围攻西夷的,还有些人什么都不说,只安静地观望。 民间也是闹得沸沸扬扬,有传言说忠王府的那块地头风水不好,当初在建王府的时候,适逢“枯夏之变”,有冤魂盯上了忠王府,所以王府中的两位王妃才会接连病逝。 这传言说的神乎其神,越传越广,越传越离奇,连鬼神之说都用上了,一时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云禛和云贤对坐在崇礼殿的书案前,两人皆是一脸愁眉不展的神情,就连窗前立着的风羽也双眉紧锁。 “西夷国已经调兵遣将,兵临两国边境,看样子是想借孔莹的死起事。” 云禛对着面前的两份奏折提笔许久,却迟迟无法落笔,这是一份请求派兵与西夷对峙的折子,由朝中的主战派联名上折,另一份是建议派使臣去边境与西夷谈判,看西夷国的要求是什么,若是合理不妨花钱买个安稳。 云禛面临两难选择,其实他明白,第二份折子更加稳妥安分,“枯夏之变”中,京畿的神策军损失了不少,这两年为了安稳百姓,神策军完全没有扩充,他明白仅靠残存的兵力又要守卫京城又要抵御西夷兵,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赤红朱砂从饱含墨汁的笔上滴落,在奏折上印下一个红点,云禛盯着那个红点看了许久,却仍然想不到两全法。 他有些烦躁,丢开手中的笔,抬眼看向云贤和风羽,“你们有何良策?” 两人面面相觑,皆是两难神情,末了风羽上前跪在云禛面前:“皇上若是想要派兵,风羽愿担此重任。” “所以你支持出兵?” 风羽跪在地上不说话,云禛又看向云贤,“你是什么想法?” 云贤看一眼风羽,也起身跪地,“皇兄若是想化干戈为玉帛,臣弟愿为使臣前往。” 风羽和云贤第一次出现了分歧,云禛愈加为难,望着跪在面前的两人长叹一声,“罢了,你们都起来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容朕再想想。” 云禛的脸上露出疲态,风羽和云贤识趣地退了出去,给云禛留下独处的空间。 六月的骄阳已显露逼人热力,暖风从开着的窗扇吹进来,吹着对面书案上两张被镇纸压着的薄纸沙沙作响。 不远处似有蝉鸣声传来,在这本该悠闲避暑的午后,云禛却陷入了两难境地,甚至闷出了一头汗。 云禛一手撑头,趴在书案前闭目养神,耳尖的他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下便悄悄进来,过了不久,一只柔软小手握着绢帕按上他额头,为他擦拭汗珠,不用睁眼他便知道是宛离来了。 云禛准确地拉住宛离的手,将她带进怀中坐在他膝上,鼻端是她清淡娴雅的特有香气,在夏日中如一味提神良药,让云禛的精神为之一振。 “你怎么知道是我?”宛离嘟着嘴,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云禛擦汗,真不好玩,每次偷偷接近云禛总会被他发现,从来没有一次能吓到他。 “我就是知道,”云禛抱着宛离,将脸埋在她肩头,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 “放开我,很热,”宛离却不给面子地从他膝头跳下,一边还用手扇着风。 宛离的衣袖带到了桌上的奏折,有份折子被宛离的衣袖甩到地上,宛离急忙捡起,不小心撇到折子上的字,什么“生灵涂炭”、“捍卫尊严”,说的有点过,却能体现出希望云禛派兵的那种急切。 宛离将奏折放到桌上,凝神望住云禛问道:“你要向西夷派兵吗?” 云禛摇摇头,“还没决定,云贤和风羽也意见相左。” 宛离站在桌边,弯着腰趴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伸出一指轻点那份奏折,“西夷是不是觉得孔莹的死蹊跷,所以才故意给我们压力?” “是,他们觉得孔莹年轻健康,不会无缘无故染病暴毙,要求我给个合理的解释,可是没等我回复,他们却暗地里排兵布阵,悄悄威胁两国边境,明显是有备而来。” “既然这样,何不索性与他们一站到底,反正也是手下败将,再降服他们应该不难吧?” “我登基后就没有扩展过神策军,除去一些戍守边疆的旧部,以及驻守京城的禁军,剩余的神策军已为数不多,一旦开战胜算不大。” 说到这里,云禛叹了口气,摸摸宛离的白发,“况且战争对两国的百姓全无好处,之前父皇在位时太过奢靡,国库空置许久,现在好不容易积了些钱,怎么能用来打仗。” 宛离心疼地握住云禛的手,急切地问:“那西夷国可有停战的条件?若是能用钱物换取两国百姓的安宁也不失为稳妥的办法。” 云禛将宛离的柔软手掌按在脸颊上,又轻又柔的质感让云禛舒服地想叹息,他感叹一声,“若是能不做这个皇帝,只每日陪着你花前月下、品茗试香,那该多好。” 宛离笑着,摸摸云禛两颊上微微长出的胡渣,“可是你有整个江山社稷要扛着,这是你的责任,你逃不掉的。” 云禛对宛离笑了笑,再也说不出话来。 静谧的夏日午后,云禛和宛离一坐一站,安静地守着彼此,守着心底最柔软最宝贵的那方净土,微风拂过,天地万物仿佛消失,只余下两人默契相对,暂忘尘嚣,爱意缠绵。 西夷国君 凤宠凰妻,西夷国君 西夷国派使臣进京找到忠王府,想要回孔莹的棺椁,这要求理所当然被拒绝,孔莹是忠王妃,理应葬在皇陵,使臣也不强求,只轻飘飘地说了西夷国皇帝的要求,然后便回驿馆休息了。ai悫鹉琻 西夷国的要求过分的很,不仅要求大量金银、绸缎、瓷器,甚至还要求将西盛五州全部划归西夷国所有。 听完云贤复述的话,云禛差点气得拍桌,“这西夷完全不将朕放在眼里,摆明了是趁着孔莹的死来敲诈。” 朝堂上一片寂静,众臣皆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高兴惹恼了皇帝,云禛见众人皆沉默不语,心里更来气,冷冷道:“各位臣工说说吧,该如何应对西夷国的要求。” 群臣面面相觑,摸不准云禛的心思,都不敢贸然开口,原本确定皇帝会和谈的主和派心虚了不少,见主战派都没开口,也不敢贸然说话。 原本便有些火药味的朝堂上,突然安静下来,沉默像瘟疫一般飞快传播,原本针锋相对一步都不肯让的两派人,却一个人都不主动开口,这让云禛勃然大怒,终于气的一拍桌子,冷哼一声直接退朝走人。 云贤和风羽对视一眼,领着群臣退朝,出了崇明殿便往崇礼殿去,云禛果然在崇礼殿的书房中,连朝服都没换,像是在生闷气似的,见云贤和风羽出现,才稍微缓和了些。 “你们俩也没话要说吗?” “启禀皇上,微臣有事要奏。” 风羽跪在云禛面前,将一封薄薄的信函高举过头,兰左上前将信函接过递给云禛,云禛疑惑地看一眼风羽,将那份信打开阅读,那是一封铭剑山庄的信,左下角还有山庄隐藏着的标识,信中详细列出了西夷国在边境上排兵布阵的方式和方法,以及军中具备的粮草和物资数量。 “这是我派去西夷国打探消息的密探写来的密信,”风羽指了指密信解释:“西夷国不仅野心颇大,对我们也肆无忌惮,军中可随意讨论濯安国皇室,连宫中有位白发贵妃的事,西夷军中也有不少人知道。” 云禛眉头深蹙,看云贤将密信读完,伸出一指轻叩桌面,发出单调的声音。 云贤将信放在桌案上,突然向云禛跪下,“皇兄若是想派军,臣弟也愿领兵而去。” 云贤突然转变的态度让云禛有些无措,他捏着那张信纸,思绪百转千回,连云贤都同意派兵抵抗,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见云禛脸上表情阴晴不定,风羽突然说道:“山庄的密探还打听到了另一件事。” 云禛抬头示意他继续,风羽微眯了眼,缓慢道:“西夷军中有传言,说西夷的皇帝与濯安国的高官达成了协议,只要能助西夷攻打濯安,西夷皇帝事成后便封那官员为王,由他暂管濯安国。” “哼,想的倒是美!”云禛起身,在书房来回踱着步,“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出那个叛国,贼,他混在朝堂上,将我们的所有信息都贩卖给西夷,实在可恶至极。” “关于那个叛国,贼,其实我已经有了猜测。” 风羽和云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点点头,见他们又恢复默契,云禛稍稍放下心,“只是猜测没有实质证据无法服众。” 云贤和风羽又陷入了沉思,一时书房中三人都无法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听说云禛散朝,宛离亲自带着小世子往崇礼殿去,世子已经适应了宫中的生活,特别喜欢落英抱他,一见到落英就咯咯的笑个不停,两个月来也养胖了不少。 落英抱着世子直逗得孩子兴奋地又叫又笑,热热闹闹地走了一路,到了崇礼殿,孩子的笑声一扫方才书房中的郁闷之气,云贤看到世子眼睛一亮,礼节都不够了,上前就将世子抱了过来。 宛离向着云禛走去,两人微笑互望着,默契地握住手。 “过几日便是万寿节,可想过如何庆祝?” 云禛眨了眨眼睛,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就快到他生辰了,他拥着宛离,一手覆上她小腹轻声道:“这些宫里自有人会操办,你就别操心了,安心养胎才是正经。” 宛离好笑地看他一本正经地摸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顺势按住他的手背,“你的生辰,我怎么能不操心?” 云禛抑郁的心情一扫而光,开心得眼中都满含了笑意,“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够了。” 宛离戳戳他的脸颊取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肉麻?皇上的寿辰,当然是和皇后一起过的,我一个贵妃怎能独占皇恩。” “开心的时候不要提她,”云禛撅了撅嘴,有些不满宛离的煞风景,抬头看向云贤,“你将世子照顾的很好。” 云贤抱着孩子亲个不停,嘴里还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想要逗世子笑,风羽今日仍然穿着一身红色朝服,小世子最爱红色,所以眼神始终牢牢盯着风羽,不管云贤怎么逗他,小世子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让云贤深感挫败,引的众人忍俊不禁。 “五弟,看来你以后要问雅安侯借两身衣服才行,”云禛看着云贤的窘态,笑得开怀。 云贤瞪了风羽一眼道:“下次同我进宫,千万别穿红色。” 风羽有些哭笑不得,“王爷,微臣穿的是朝服。” “要不我们俩换朝服穿吧?” 这下连宛离都憋不住扑哧一笑,她扶着云禛的手,将重量都靠在云禛身上,舒服地望着屋中尽享天伦的那对父子。 “那么热闹,你们怎么也不叫我?” 云葭脆生生的声音传来,人已经欢快地蹦进了书房,她第一眼便看见世子,上前狠狠亲了口,“昨天来看你时,你在睡午觉,今天正好被我逮到了吧。” 小世子亦认识云葭,看到她便咦咦乱叫,兴奋地手舞足蹈,云贤一脸无奈,“这孩子怎么惟独对我这个亲爹那么冷淡。” “因为你长得没他好看,”云葭冲云贤做了个鬼脸,继而看到云贤身边的风羽,立刻害羞起来,做了一半的鬼脸也猛然收住。 宛离眼光在云葭和风羽间逡巡,掩唇偷笑道:“云葭惦念着德盛坊好久,我也想换个口味,不如我们今日出宫去德盛坊吃饭吧。” 云禛焉能不明白宛离的用意,想着德盛坊离内城也不远,也便同意了,于是一行人都换了常服,从皇宫角门出去。 云葭和宛离乘马车,一上车,云葭便挽住宛离的手,不住地偷笑,宛离捏捏她的脸颊道:“我能帮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谢谢皇嫂,”云葭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拉着宛离的手不住摇晃,“皇嫂还是你最疼我。” 到了德盛坊,云葭第一个跳下马车,殷勤地伸手去扶宛离,却被赶来的云禛格开,只见云禛长臂一伸,直接将宛离抱下马车,宛离的一声惊呼还未出声就已经稳稳站定,云葭朝着云禛的背影吐吐舌头,率先和云贤步入德盛坊。 出宫前,宛离已将一头白发小心的掩饰好,此时她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卧云髻,一副素雅清爽的打扮,看上去就像普通官宦家的女眷。 云禛小心扶着她上到德盛坊二楼,早有人先来打点过,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别致的包间,云葭是第一次来德盛坊,好奇地东瞧西看,直到伙计将一叠叠干果点心冷菜端上来,她才收回探究的目光。 德盛坊的点心冷菜做得一如既往的精致,满满当当铺了一桌花团锦簇。 云葭握了筷子看着满桌菜,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下筷,宛离坐她身边,为她夹了几样小点心,云葭开心地品尝起来,其余人也都慢悠悠吃着,间或闲聊两声,气氛融洽又温馨。 风羽坐在云葭对面,他吃的并不多,只一口口抿着杯中的新茶,云葭偶尔瞟他一眼,他都视而不见,一双眼只定定看着与云禛说话的宛离。 伙计再次开门进来,端来几个热气腾腾的小抽笼,包间门开合间,云葭听到外面似乎有吵杂的人声,便问伙计缘由,伙计笑道:“这位姑娘看来不常来我们德盛坊,前几日掌柜的从俀靖国请来一个据说是最红的杂耍班,其中有个姑娘表演软体功夫特别出彩,所以来捧场的客人特别多,一会这姑娘就要出来表演了,几位有兴趣可以出去看看。” “软体功夫?”云葭双眸一亮,扔下筷子就走出包间,门外是一圈走廊,可以清楚看到楼下大堂里的一举一动,只见大堂中央的一面方台上,摆了许多花花绿绿的道具,一张八仙桌上站着一名穿着嫩黄衣裤,身材娇小的姑娘,正做着一些准备的动作。 云葭兴奋地抓着走廊的栏杆,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杂耍不是没见过,可是这软体功夫,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看来和云葭一样充满好奇的人还不少,走廊上已经站了一些人,都是从包间里出来看杂耍的,楼下的大堂喧闹非常,人们似乎都非常期待那名黄衣姑娘的表演。 不一会一阵锣声响过,堂上安静下来,在台子的一角又站着一名青衣的年轻男子,手中握着一柄翠绿竹笛,他与黄衣姑娘交换了个眼神后,手一扬,一曲欢快的曲子便吹走而出。 黄衣姑娘和着竹笛曲的拍子开始在台上表演,下腰、折腿、后翻,动作渐渐夸张,看得众人惊叹不已,云葭忍不住紧张地握住云贤的衣袖,不住惊叹,“五哥你看,她的腰是不是断了?天啊,她居然能把身体折成这个样子!” 直到那姑娘缩起身体躲进一只酒桶里,所有人皆爆发出惊叹与喝彩,两首曲子结束,那黄衣姑娘已经满头是汗了,楼上楼下响起阵阵掌声,姑娘行了礼准备退场休息,众人也正要回到自己桌前继续享用美食。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一钱银子就表演这么一会?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说话的是一名穿青碧色锦袍的年轻人,锦衣华服面容俊朗,看着便器宇不凡,他站在二楼栏杆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台上的黄衣姑娘,一脸倨傲和不屑。 “传说中惊奇绝伦的俀靖国杂耍也不过如此。” 他说得如此大言不惭,令众人不由猜测他到底是何来头,敢如此大咧咧地批评俀靖国的杂耍,不由皆好奇地望向二楼。 云葭原本看得开心,对那名黄衣女子充满了崇拜,却不料突然有人出来大煞风景,抨击黄衣女子,不由皱了眉,好心情立刻黯了两分,再一看说话的人是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心里更加不痛快,忍不住反驳道:“这位公子既然觉得那姑娘的表演不过如此,何不亲自上台露一手让咱们瞧瞧功夫如何?” “何人放肆!”那华服公子身边立刻跳出几名家丁对云葭出言训斥,被那名公子喝止。 这次出宫皇帝没带侍卫,云葭身边只有云贤和风羽,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一双黑亮美眸直直瞪着那公子,容貌娇艳、气质高贵,炫目得犹如一颗熠熠明珠。 众人见出言反驳的是名美艳姑娘,一时都来了兴致,好整以暇地看这一对俊男美女会争论些什么。 只见那名公子似是满意又似是欣赏地点点头,对云葭说:“姑娘所言非矣,在下评论那表演不过如此,并不意味着在下也必须是此中高人,就如这德盛坊的点心一样,若姑娘觉得不好吃,难道能做出比这更美味的点心来?” “有何不可?”云葭俏眼圆瞪,嘟起的红唇微微张开,“若是有心,觉得这点心不好吃,何不自己动手制作出更好吃的来?只是世人百态千姿,每个人的口味皆不相同,公子觉得不好吃的点心,也许在别人尝来便是美味,这俀靖国的杂耍也是如此,公子如此不屑一顾,岂不知在我等看来已经出神入化,至臻完美,完全对得起那一钱银子。” 众人听云葭说完皆喝彩,本来么出来吃饭看看表演就是图个乐,何必要一本正经地要求那么多,所以大家皆支持云葭的说话。 云葭说完退后一步,躲回云贤和风羽身边想退回包间,华服公子却唤住了她,“姑娘这是将在下的意思偷梁换柱了,在下觉得表演得不好,埋怨两句都不成吗?” “哦?是吗?”云葭俏皮地微笑,突然又狠狠瞪他一眼,“本姑娘如何偷梁换柱了?堂堂男子汉与一名小女子较真,还如此大言不惭,真是让闻者都羞愧。” 云葭说完也不再看那名公子,直接返身回了包间,风羽站在她身后,阻隔了一众好奇的视线,他将那名华服公子仔细打量一番,这才将门重重阖上。 众人见没有好戏可看,也将各自的视线收回,继续吃饭聊天。 唯有那名华服公子,朝云葭包间的方向站着,一脸若有所思。 “公子,要不要属下去打听下那名姑娘的身份?” 华服公子摇摇头,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用打听,我已经知道了。” 回到包间的云葭莫名的心情大好,兴高采烈地品尝着桌上的美味,云禛在包间内将云葭和那名公子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看一眼云贤和风羽问道:“可知那人来头?” 风羽摇头,“那人普通公子哥打扮,衣饰华丽却普通,毫无特别之处,看来是经过特别装扮的,微臣明日便吩咐属下去打听。” 云禛点点头,看宛离和云葭皆已吃饱,便带着她们回宫,风羽一路护送众人进了广和门这才打道回府,离开德盛坊之前,他已吩咐了暗卫盯着那名华服公子,等他回府,跟踪而回的暗卫已经在堂上候着他了。 暗卫的消息让他心惊,那名华服公子居然是西夷人,跟西夷使臣一起住在驿馆,从使臣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西夷的皇亲贵胄,在这样的时刻西夷的皇族出现在永安城,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秦晋之好 凤宠凰妻,秦晋之好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在第二天早朝发生了,朝会时,西夷使臣突然求见,云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接见了使臣。舒悫鹉琻 西夷使臣一改之前倨傲不恭的态度,不仅恭敬地行礼,连语气都和善起来,“尊敬的皇帝陛下,微臣堇代表西夷国的国君,向贵国的长公主提亲,恳请皇帝陛下成全。” 满堂哗然。 云禛微眯着双眸,盯着地上的使臣,“西夷国君真是大言不惭,他凭什么来向我濯安国的长公主提亲?” 使臣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绸包,“微臣带有国君聘礼,还请皇帝陛下过目。” 堂上的内侍接过黑绸包,递到云禛面前,云禛将绸包打开,其中有一个嵌着珠宝的金盒,云禛便不可置信地看向使臣,见使臣确定地点头,这才将金盒打开,一枚小巧的墨玉宝玺静卧其中,云禛小心地取出查看,果然是俀靖国的国玺,他蹙着双眉将国玺放进漆盒。 “贵国国君的聘礼太过贵重,恕朕不能收下。” 使臣始终淡定微笑,他向云禛行了个礼道:“皇帝陛下不妨再考虑些时日,微臣是带着国君的诚意而来,绝不会有任何欺瞒,国君对长公主一见倾心,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愿能与长公主结秦晋之好。” 使臣说罢便恭敬退下,留下一堂目瞪口呆的臣工。 云禛望着眼前的国玺越来越心烦,直接退朝回崇礼殿,云贤和风羽跟着他一同去了书房,云禛坐在书案后,一手按着额角,隐约有些头痛,这枚国玺就像个烫手的山芋,接也不是,扔也不是。 “风羽,你怎么看?” 风羽望着国玺有些怔愣,听到云贤叫他,这才回神,“长公主也早到了出阁的年纪,微臣看那西夷国君,应该是个正派人,且气度不凡,配长公主也是绰绰有余。” “你觉得长公主该嫁?”云禛直起身望着风羽,有些失望地摇头,风羽的态度如此明确,就算云葭不嫁去西夷,她跟风羽也不可能有结果了。 “嗯?”云贤听出风羽话中有话,“你见过西夷国君?” 风羽看一眼云贤,“忠王殿下和长公主都应该见过,便是昨日在德盛坊所见之人。” “什么!”云贤惊叫,“是那个华服公子?你怎么确定的?” “微臣昨日派了人跟踪那公子一路到了西夷使臣的驿馆,见西夷使臣对他毕恭毕敬,猜想他应是西夷皇室中人,今日一早西夷使臣便来提亲,还提及国君对长公主一见倾心,前后联系起来,微臣推测昨日所见的那名华服公子应该就是微服的西夷国君。” 云禛和云贤沉默不语,云禛捏着那枚俀靖国玺,一时间百感交集,俀靖国一向是濯安的依附国,每年都向濯安进行朝贡,他从未想过小小的俀靖会与西夷联盟,且已将国玺都交予西夷。 联想到之前云贤生辰苏凉和送上的俀靖特产“冰血瓷”,云禛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之前密探查到,西夷军中与朝中有联系,那个叛国之人会不会就是苏凉和?” “微臣之前也是如此推测,只是苦于毫无证据,”风羽点头道,“苏凉和藏有俀靖珍品‘冰血瓷’,之前亦以此暗示过我们他与俀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提醒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如今西夷国君又指出他与俀靖有关联,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是与苏凉和有关联?” 云禛叹了口气,“朕从来不知道苏凉和的势力居然那么深,连附属国都能侵占。” “只怪先皇对他太过信任,放权太多,虽然后来先皇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收权也来不及了,”云贤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他蹙眉想了一会才道:“现在的问题是,西夷国送来俀靖的国玺到底是何用意?这聘礼对小七来说分量重了些。” “微臣倒是觉得,这西夷国君是真心来求亲的,”风羽神色淡定地指着那枚国玺道,“西夷国君才刚即位不久,在朝中势力还不强,与我们联姻只有好处,即可稳固他的地位,又能得到长公主这么出色的皇后,何乐而不为。”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只是这事必须要问过小七的意思才行,若她不想嫁,说再多也没用,”云禛撑着额头,有些使不上力的感觉,“待我问过她的意见再考虑其他吧。” 风羽识趣告退,云禛也便起身往云葭的妙元宫去,才走一半他便站住了,想了想还是转身去了体元宫。 宛离听云禛说完西夷求亲的事,有些惊讶,“你是说,风羽大哥完全没有一丝舍不得?甚至还乐见其成?” 得到云禛的肯定答复后,宛离也十分不解,“长公主喜欢他那么久 ,她的心思风羽大哥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还能那么堂皇地说出那些话来。” 云禛摇头,“我也不明白,风羽年纪不小了,也不想着娶妻,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长公主自己是什么意思?” “她还不知道这事。” 宛离叹了口气,“那我同你一起去,听听她的想法。” 见云禛扶着宛离一同前来,云葭颇为意外,“皇兄,皇嫂你怎么来了?” 两人在云葭面前坐下对视一眼,云禛开口道:“小七,今天西夷国君来向朕提亲了。” 云葭的脸色一僵,急道:“难道是向我提亲?” 见云禛点头,云葭立刻嚷嚷,“我不嫁,什么劳什子西夷国君,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嫁给他?” 云禛无奈道:“还记不记得昨天德盛坊与你争执的那人,他应该就是西夷国君。” 云葭一愣,喃喃:“居然是他?可是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嫁给他。” 云禛见她情绪有些激动,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安慰道:“你不要有负担,朕并未答应西夷国君,你若不肯嫁也无妨,朕去回绝了便是。” 云禛这么一说,云葭反而倒是安静下来,她抬头望着云禛,“皇兄,若我嫁给西夷国君,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打不打仗跟你嫁不嫁去西夷没有关系,”云禛摸摸她的长发,“小七,你自己心里的想法比较重要,若是你不愿,朕绝对不会逼迫你。” “好,皇兄,我知道了。” 宛离握着云葭的手,向云禛使了个眼色,云禛立刻道:“朕去崇礼殿还有些事,你和你皇嫂再聊一会吧,记得不要有负担。” 等云禛出了妙元宫,宛离拍拍云葭的手背问道:“公主,你是因为雅安侯才不肯嫁?” 云葭的脸上立刻升起两朵红霞,她撑着下巴羞涩地低头,“皇嫂,我是真的不想嫁去西夷国。” “我知道,先不说西夷国的事,只说你和雅安侯,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云葭摇头,“我没有跟他说过,更没有暗示过什么,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一厢情愿也无妨,”宛离正色道:“你是皇家公主,是皇帝的胞妹,你若看上哪个人,只需皇上下道旨意就行,他雅安侯岂敢不从。” “不行的皇嫂,雅安侯的性子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类型,他若不喜欢的人,就算皇兄下旨也没用,他一样敢抗旨,所以我不想逼他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 “可他并不知道你喜欢他,也许他知晓后便会求皇帝赐婚?” “他不会,”云葭苦笑着,连说的话都戴着苦涩味道:“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他对我的心思不可能一点都不了解,可是他就是不说,只当不晓得,我也只能傻呵呵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出嫁,就是想等他能有明白的那一天。” 宛离取了绢帕为她拭泪,云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流泪了,她自嘲地笑笑,将泪水擦干,“皇嫂,我想等他,等到他娶亲的那天,也许我也就死心了。” “说什么呢,怎么哭了?” 苏绾的突然出现,让宛离和云葭都很惊讶,自从宛离入宫后,苏绾就低调不少,除了每天给太后请安,基本都不出馨元宫,今天她会出现在云葭的妙元宫,实在令人意外。 意外归意外,礼数却不能免,宛离赶紧上前给苏绾行礼,苏绾看着跪在地上的宛离,许久都没让她起身,云葭看不过去,一把将宛离拉起,怒道:“贵妃怀着身子,不能在地上久跪。” 苏绾似才醒悟一般,歉然道:“抱歉,我不知道妹妹怀孕了,你穿着襦裙身子一点都看不出来。” 宛离赔笑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宛离连死都经历过,跪在地上这么一小会还真不算什么。” 苏绾脸色微变,刻意忽略掉宛离的话,对着云葭说,“我听说西夷国使臣来求亲,所以特地来向长公主道贺的。” 宛离与云葭对望一眼,云葭冷淡道:“有什么好道贺的,求亲是一回事,嫁不嫁是另一回事。” 苏绾瞪大双眸表情有些夸张,“什么?长公主不想嫁?我听说这西夷国君年少有为、一表人才,配长公主可是天造地设,这是多好的姻缘啊?你居然不想嫁?” “你那么惊讶做什么?那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嫁?我听说西夷民风开放,女子改嫁都很普遍,不如叫皇兄休了你,让你嫁去西夷好了。” 云葭怒极,有些口不择言,宛离想拦也晚了,只能将云葭拉至一边向着她直摆手。 “你!”苏绾被云葭的话气得要发狂,她怒瞪着云葭许久,突然阴阴一笑,“云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看上了金风羽吗?一厢情愿地等着风羽来向你求亲吗?你别做梦了,风羽压根就不喜欢你,他喜欢的人是我,苏绾!” “你胡说!雅安侯才不会喜欢你!”云葭被苏绾的话刺激到,忍不住向她怒吼,“雅安侯怎么可能喜欢你!” 苏绾面露得色,掩唇一笑,“你认识他多久?就那么确定自己了解他?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我们是青梅竹马,十五岁及笄那年,他就送了我一柄象牙梳做了定情信物,若不是因为我嫁给了皇上,也许早和风羽成亲了。” 云葭被彻底击垮,颓然瘫坐在椅上,双眸无神地盯着苏绾,口中不停喃喃道:“你胡说,你胡说。” 苏绾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抖擞着自己的羽毛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留下斗败的云葭,泪眼朦胧地抱住宛离,不住哭喊:“她是胡说的,她肯定是胡说。” 只有宛离心里清楚,苏绾的话并不是胡说,从她代替苏绾出现在风羽面前,她便觉得风羽对她有种不一般的感情,连看她的眼神都和别人不一样。 可是她不能告诉云葭,不能再在她伤口上撒盐了,宛离唤来宫女,为云葭洗漱更衣,陪她在床上躺下,云葭双眸红肿,面色憔悴地握住宛离的手,“皇嫂,你说皇后说的会不会是真的?雅安侯喜欢皇后,所以才对我的真心视而不见,所以他才到现在都一直没有娶妻。” 宛离拍拍云葭手背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皇后疯疯癫癫,她的话怎么能信?雅安侯是皇上倚重的重臣,一心侍君,没有闲暇顾忌自己的事,况且江湖儿女从来不拘小节,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娶妻一点都不重要。” 云葭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握着宛离的手也慢慢松开,“皇嫂,你说得对,雅安侯过去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以后,他只要还未娶妻,我就还有机会,对不对?” 宛离望着云葭充满期待的神情,不由心中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摸摸云葭的头发说:“你好好休息,求亲的事不要去想,皇上会为你做主的,你不愿做的事,没人能逼你。” 云葭重重点头,突然起身抱住宛离,“皇嫂,你真好。” 宛离心口一窒,说不出的心酸,只能胡乱吩咐了几句,匆匆离开妙元宫。 云禛还在体元宫的楼阁中看书,见宛离回来忙迎上前扶她坐下,吩咐碧痕传膳,宛离将云葭的心思都跟云禛说了,也说了苏绾去妙元宫闹了一回的事。 云禛气的书都扔了,“这个践人,不老实在她的馨元宫待着,还要出来闹腾,我要废了她。” 宛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顺手递给他一杯茶,“苏绾不会无缘无故出来闹腾,她一定是得了消息故意去长公主那里打听消息。” “苏凉和与西夷有协议,若是云葭嫁去西夷,那他们之间的协议就有可能作废,这对苏凉和来说不啻一记晴天霹雳,所以他必须确定我们和西夷到底会不会联姻,他也好早作打算。” 云禛喝了两口茶,总算顺了气,捏着茶杯转了两转道:“该来的总是要来,明日散朝后,你和云葭一起来崇礼殿,让他们两个说清楚吧。” 宛离跟着叹了口气,对云禛点点头,碧痕指挥着内侍将晚膳一样样端上来,云禛和宛离有些沉默地用完,两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二日的早朝上,西夷国的使臣又出现了,这次他只带着一个轻巧的卷轴,微笑着拜见云禛。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的国君认为之前的那份聘礼还不够慎重,特命微臣送上另一份聘礼,希望皇帝陛下能明白我们国君的诚意,促成两国联姻。” 说罢使臣便将那卷轴高举过头顶,内侍将卷轴呈给云禛,在他面前缓缓打开的,是一副西夷大军在边境的排兵布阵图,甚至还写了详细的信号、旗语,阵营图略。 西夷这是彻底豁出去了吗?为了一个云葭,连自己的底牌都亮了出来,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是单纯地为了云葭吗? 朝堂上的众臣皆沉默了,西夷国接连奉上两份如此大的厚礼,实在让人猝不及防,完全不明白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是敌是友。 云禛将卷轴收好,看向使臣,“听闻西夷国君对长公主一见倾心,长公主从小养在深闺,很少踏出宫门,敢问国君是在何时何地见到长公主的?国君如此有诚意,何不亲自现身,向朕说明他的真心到底有多少。” 使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云禛又继续道:“长公主是朕的亲妹妹,她若不愿意,朕绝对不会让她嫁去西夷,在朕看来,她对国君的这两份聘礼都没甚兴趣,所以国君不妨在找找看,有什么是真正能够打动长公主芳心的,到时朕一定成人之美。” 使臣应承着退下,群臣都望着云禛不语,云禛手一挥,神色如常地开始廷议,直到午时才散朝。 他将风羽和云贤留下,三人一同去崇礼殿商议西夷求亲的事,云禛将那个卷轴给风羽云贤看了,他们俩也疑惑不解。 “这西夷的国君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先是俀靖国的国玺,现在又是西夷布兵图,他是想用国家来交换云葭吗?一个不够还送上两个。” 云贤挠了挠头顶,有些想不通,那西夷国君难不成是被云葭骂傻了?就在酒店有过一面之缘而已,他就对云葭用情至深? “皇上,微臣以为,这正是西夷国诚意求婚的表现,”风羽突然向云禛跪下,恭敬道:“不管西夷国的用意如何,西夷国君却是真的对长公主动了心,否则怎么会下如此昂贵的聘礼。” 云禛顿住,他看着风羽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你是要朕将云葭嫁给西夷国君吗?” 风羽垂头跪在地上,却一句话都不说,云禛长叹一声,“这么多年,云葭对你的心思你看不见吗?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是你真心的想法?” 见风羽点头,云禛又道:“说实话,朕今天召你来就是想问清楚你的意思,若是不考虑西夷,朕给你和云葭赐婚,你会接受吗?” 风羽抬头,眉清目朗的脸上神色平静,他缓慢地说:“回皇上,微臣不接受。” 云贤早坐不住了,听到风羽的话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揪住风羽的衣襟,“金风羽,小七是濯安的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够娶她是多么荣耀的事,你居然不接受?” “五弟,放开他,”云禛赶忙阻拦,唤来内侍将云贤扶开。 “风羽,朕再问你,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云葭?” 风羽跪在地上始终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云禛也有些上火,“既如此,朕立刻就下旨为你和长公主赐婚,你若敢抗旨,就夺去爵位贬为平民,族人流放。” “不要!” 一个娇小的身影扑进来,抱住云禛的腰。 “皇兄,不要下旨,我不嫁他!” 宛离跟在云葭身后进来,看到风羽也忍不住叹气,“我和长公主一直在门外,本想等你们说完再进来,没想到让我们都听到了雅安侯的真心。” 风羽抬头看了眼云葭,又垂下头去。 云葭靠在云禛面前,不敢看地上的风羽,只抱着云禛的腰嚷嚷,“皇兄,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先让雅安侯出去好不好?” 云禛被云葭抱住,无奈地看向宛离,见她也点点头,便向风羽一挥手,“你先去吧,赐婚的事再议。” 风羽没有多言,直接行礼退出崇礼殿。 待风羽走后,云葭才放开云禛,俏丽容颜已经满是泪痕,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哽咽道:“皇兄,我愿意嫁去西夷。” “长公主!” “小七!” 宛离和云贤同时惊呼,云禛则是淡定地看着她,“我跟你说过,不用考虑西夷,只考虑你自己,若是你真喜欢风羽,我一定会给你赐婚。” “不要,”云葭泪眼婆娑地摇头,“他不要我,他根本就不愿意娶我,我为什么还要嫁给他自取其辱。” “你是一国的公主,娶你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什么愿不愿意的,皇兄直接下旨就行。” 云葭擦了擦眼泪,却止不住哽咽,“皇兄,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我不愿意勉强他,不想看到他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正因为我是一国的公主,所以更要有这份尊严,我不能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 云禛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小七,你可自己考虑清楚,你不嫁给风羽,也不需要嫁去西夷。” “我考虑清楚了,嫁去西夷是我最好的选择,”云葭的情绪缓和下来,心情也不再那么激动,她拉着云禛的手,又看看宛离道:“我的年纪已经不小,民间女子像我这么大,也许早就嫁了吧,可是我喜欢的人却不喜欢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与其嫁个不爱我的人,不如嫁给爱我的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她向着云禛翩然一笑,“况且,西夷国的聘礼那么贵重,我怎么能够拒绝?说不定到时候还有更贵重的,两国边境不用交战,百姓能安稳的生活,这么一举多得的事,我为什么要拒绝?” 云禛握着云葭的手轻轻拍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云葭的话很有道理,对他来说也很有you惑力,可是他又不愿意看到云葭伤心失落,嫁去西夷举目无亲,所以云禛迟疑着很难下定决心。 云葭看出云禛的犹豫,退后一步直直跪在地上,“皇兄,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还望皇兄成全。” 云禛无比疼惜,握着云葭的手不肯放,“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的这个时候告诉我你真正的答案。” “皇兄,不用考虑了。” 云禛按住云葭的手,“你刚刚受过刺激,所以一时头脑发晕,才会说出方才那番话来,你若是想反悔,我便立刻帮你赐婚。” 云葭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闪亮大眼中盈满泪水,“皇兄,我不用再考虑了,嫁给西夷确实比嫁给风羽要好很多,这么多年了,我都活的浑浑噩噩,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有这次,我想为皇兄,为濯安百姓做点事。” 云葭的理由说的太过正直和冠冕堂皇,没有人能反驳,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她,仿佛这样她就能改变主意。 可是云葭却已经打定了主意,笔直地跪在云禛的面前,脸上的泪痕也渐渐风干,她笑的勉强,可还是向云禛灿烂一笑,“求皇兄成全。” 云禛被她逼得无法,看看宛离又看看云贤,只得叹口气道:“好吧。” 开宁二年万寿节上,皇帝召见各国朝贺使臣,在大殿之上宣旨,濯安国长公主云葭嫁与西夷国国君,两国正式联姻,永结秦晋之好。 真相大白 凤宠凰妻,真相大白 八月十五,普天同庆中秋佳节,这天也是云葭出嫁的日子。舒悫鹉琻 巍峨雄伟的崇明殿在秋日的照耀下格外肃穆,碧空如洗,蓝得似一块透彻的水晶。 云葭站在崇明殿的丹陛上,抬头仰望着蓝天,鼻端嗅到一丝似有若无的桂花,是她熟悉了十多年的味道,下次再要闻到这桂花香,不知要多少年后了。 云禛站在她身侧,将一枚金镶宝石的如意锁头戴到她脖子上,衬着她红罗销金长衣和披肩,熠熠生辉。 依照祖例,该有皇后为云葭戴上象征盖头的珠帘钗,苏绾在云葭婚礼前便已身体不适为由请辞,连今天的婚礼都没有出现,戴珠帘的人便自然换成了宛离。 内侍托来漆金托盘,盘中的红绒布上,摆着一副华丽无比的珠帘钗,宛离将珠帘戴上云葭发际,透过细小的珠串,能看到云葭盈盈欲泣的大眼,正留恋地看着她,宛离一时心酸,上前将云葭轻轻拥进怀中。 礼官唱着吉祥祝语,宫女上前将云葭扶起来,沿着阶梯上铺就的红毯一步步走下去,仪仗早已候在殿前,一顶华贵的红色轿子停在阶前,宽大的轿身装饰着鎏金的云凤花朵,四面悬挂着刺绣的横额和珍珠帘子,抬竿上装饰着鲜花和红绿丝绦,十二名禁军等在轿前。 云葭行至轿前,犹豫许久,这才抬头看向殿前跪着的文武百官,寻找着那个红色的身影,果然在不远处的武官行列看到了风羽,她今日大婚穿着红色婚服,他也穿着大红官服,多像那艳红的新郎服。 云葭在心中苦笑,最后一眼流连在他身上,随后扶着宫女的手登上轿子,禁军有序地上前,将轿子稳稳抬起,礼官唱着祷词,仪仗开始缓缓向广和门行进,仪仗将由禁军护卫出广和门与西夷使臣汇合,再前往川溪江乘楼船去往西夷。 云禛和宛离相互依偎着,目送云葭的仪仗队慢慢远去,朝臣们随着仪仗也送出广和门,直到听到广和门重重阖上的声音,宛离这才转眼看向云禛,不出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点点泪光,宛离牵着他的手往后宫走去,两人沉默着走了一路。 直到进了体元宫,宛离给云禛倒上一杯茶,这才发话,“别担心了,横竖西夷国也不算很远,快马加鞭的话,半个月也能到了,以后若是想她,便让人时时传信好了。” “我不是担心这些,我是怕西夷国君受不了小七的任性而嫌弃她。” “你觉得云葭任性吗?”宛离轻笑,“我却觉得她是最懂事最理性不过的人,她若是任性,大可以强迫风羽娶她,她若是任性,绝对不会自请远嫁西夷,可是她却偏偏做了这样的选择,怎么还能说她任性呢?” 云禛长叹一声,“到最后,还是你最了解我这个小妹。” 宛离咬唇,点头道:“我了解她,可是我却不理解她,若换做是我,绝对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为何?” “经历了生死,对我来说任何大义都是空谈,我喜欢你,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就算你现在不接受我,可未必以后就不会,人生苦短,为什么不做自己喜欢的事,为什么要为了那么多与我不相干的人和事而违背自己的意愿,我没那么无私,我就是个很自私的人。” 云禛心头倏地收紧,伸手将宛离圈在怀中,手掌覆上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怅然道:“阿离,你比我勇敢,我有太多亏欠你的东西,不知道要怎么补偿。” “那就用下半辈子补偿吧,我不当你是一国之君,只将你视作我一个人的夫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所以你的下半辈子只能有我一个人。” 宛离抱住云禛的脖子,仰头用颇为霸道的语气诉说自己的承诺,同时也期待着云禛的承诺。 云禛凝视她的目光许久,坚定地点点头。 云葭在一个月后抵达西夷,西夷国君亲自在码头迎接云葭,阵仗很盛大、仪式很华丽,举国欢庆云葭的到来,听说当晚西夷国君还燃放了烟花,那是特地为了云葭而设计的,这一行为颇得云葭欢心,对国君的好感也慢慢上升,从西夷传来的一封封信中可以看出,西夷的这位国君是真的为云葭倾心,一心一意地对她好。 就在朝臣们纷纷对这桩婚事表示满意之时,宫里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皇帝要废后。 在帝后成婚五年后突然废后,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大惑不解,即便帝后失和,可是皇后在后宫中从来没有失德之处,为什么平白无故就要废后?更多的人将矛头指向了宠冠后宫的贵妃,猜测着是不是因为贵妃专宠,不满足于贵妃之位,所以才会让皇帝起了废后之意。 但是,云禛稍后颁布的一道圣旨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圣旨中将皇帝废后的原因写得清清楚楚:皇后在潜邸时,曾经杀过人,被害人便是皇帝在潜邸时的侍妾文卿! 举国震惊,若这原因属实,不光废后,大理寺必须干涉,审理文卿被害一案,由于此案在当时太过隐秘,案发时适逢西夷进攻,云禛随军去了战场,所以胤王府将事件压了下来,接着便是“枯夏之变”举国动荡,更是没人提及文卿被害一事。 如今这便成为了废后的原因,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云禛将潜邸中还存留着的当初文卿死时发现的物证,悉数交给了大理寺,更有潜邸中护院与众侍从的口供,人证物证俱全,案子非常明朗,苏绾确实是杀人凶手。 事情发展至此,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皇帝要彻底翦除苏家在朝堂中的势力使用的手段而已,濯安与西夷已结为同盟国,作为属国的俀靖国亦彻底成为濯安所有,苏凉和与西夷的同盟早已失效,他所威胁的东西毫无力度可言,所以皇帝才敢如此大胆地提出废后。 只有宛离明白,文卿绝对不是苏绾杀的,凶手另有其人,可是她这么问,云禛却不回答她,只故作神秘地一笑,“你只需知晓,这事和你没有关系,那便可以了。” 宛离皱了皱鼻头,抱着肚子坐到窗前,“当然和我没关系,可是和苏绾也没有关系,人又不是她杀的。” “我等着你告诉我,文卿到底是怎么死的。” 云禛脸色微变,上前抱住宛离,抚摸着她的肚子,“这些你不必知道,安心养胎即可。” “你不告诉我,我无法安心。” 云禛面露难色,只低头不语,宛离点头道:“我可以自己猜,你只需告诉我是或不是。” 见云禛默许,宛离便问:“是苏相派来的人?” 云禛摇头,宛离又问:“是先皇?” 云禛又摇头,宛离想了许久才问道:“是孔莹公主?” 云禛怔了下,终于点点头,宛离感叹道:“这其实是早就步下的一局棋吗?我们都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你不是,”云禛急忙解释,他怕宛离失落,怕宛离觉得受伤,“你当然不是棋子。” 宛离笑着安慰他,“放心,我明白的。” 宛离的笑得单纯清澈,云禛刚刚才觉得放下心,却不料宛离的一句感叹又让他无比紧张:“文卿跟了你那么久,却是这样的下场。” 云禛的脸瞬间黑了不少,抱住宛离的手也松开了,“阿离,你是在怪我吗?” 宛离摇摇头,“我有什么立场怪你?当初让文卿进府的是我,让你接受文卿的也是我,文卿是成全我们之间感情的一个牺牲品,更是你政治道路上的牺牲品。” “文卿初进府时也许动机不纯,在王府中也不知收敛,还不时与我争锋相对,但是她对你的心却是始终如一的,甚至还为你怀了孩子。” 云禛不禁皱起双眉,辩解道:“她压根就没怀孕。” “什么?没有?”宛离惊道:“那可是太医诊出的脉象啊。” 云禛冷笑道:“要收买一个太医并不是难事,况且她是睿王的人,从她认识我开始,便向睿王传递着消息,她大概以为没人知道这事吧。” “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宛离无奈摇头,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肚子,孩子越来越大撑得她肚子有些难受,她扶着墙在椅上坐下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苏绾?” 云禛沉吟道:“她现在仍在馨元宫中,我已经派人将她严密监视起来,只等大理寺立案便可将她立刻拘役。” “苏凉和会不会有什么新动作?” “我就等着看他还有什么招数。” 两天后,苏凉和果然有动作,他知道宛离的父亲顾沛住在雅安侯府,所以特地找上门去了,他只有一个要求,见一见云禛和宛离。 风羽对他的要求大惑不解,这样的时刻,他大费周章的来找他,就是为了要见皇帝和宛离,可是对苏绾被废的事却绝口不提,似乎毫不关心的样子,这让风羽很是犹豫,生怕有什么陷阱,不敢轻易向皇帝汇报。 许是看出风羽的迟疑,苏凉和却很大度地说:“若是雅安侯不放心将我和顾大人单独留在府中,不妨将我们带去一同面圣,皇宫里大内高手众多,还有禁军把守,我孤身一人前去,侯爷可以放心了吧?” 风羽听他说的有理,便决定带顾沛和苏凉和一同进宫,到了广和门恰逢云贤在巡查,便带着他们一同去了崇礼殿。 内侍很快将云禛和宛离请来,正是傍晚时分,天边的云霞如火似血,艳红一片,看着令人心惊,一路上宛离行得很慢,就快临盆了,她的肚子大的惊人,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云禛亲自扶着她小心地到了崇礼殿。 虽然之前已经知晓会见到苏凉和,宛离在踏进书房大门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心里又慌又痛,看到苏凉和,她便忍不住想起自杀的那晚,腕上的那朵红莲如火烧一般灼痛着她的皮肤。 云禛扶宛离在身边坐下,看向跪在地上的苏凉和问:“你可是有话要对朕说?” “启禀皇上,草民有一段隐情,想要向皇上揭露。” 云禛挑了挑眉,“既如此,那贵妃便可以回去了。” “皇上不可,草民这段隐情,就是事关贵妃娘娘。” 苏凉和的话让所有人心中皆是一惊,尤其是顾沛,皱紧双眉盯着苏凉和,像要随时扑上去将他撕碎的狠样。 宛离压下心中的惧怕点头道:“既是跟我有关,那我便要留下听一听了。” 苏凉和别有用心地看了眼顾沛,眼中显出阴冷眸光。“二十年前,京中知名的才女江盈秋未婚生下一对双胞胎姐妹的事,我想顾大人一定有所耳闻。” 见顾沛不接话,苏凉和继续道:“江家视此为奇耻大辱,很快将江盈秋嫁了出去,那对双胞胎姐妹中的姐姐留给了生父,妹妹由江盈秋带着一同嫁了人。” “你是说我娘生了两个?我还有个姐姐?”宛离满脸震惊,放在膝头的手轻轻颤抖,被云禛紧紧握住,宛离感激地看他一眼,又继续问苏凉和,“我和苏绾长得那么像,难道苏绾是我姐姐?” 苏凉和得意地点头,“不错,正是如此,贵妃娘娘和小女苏绾,正是一对孪生姐妹,而我正是贵妃娘娘的亲生父亲。” “你胡说!”宛离颤着声大叫,恨不得立刻将苏凉和一刀砍死,“你怎么可能是我的亲生父亲,哪个亲生父亲会将自己受伤的女儿扔去荒郊野外等死?哪个亲生父亲会让自己的女儿喝下堕胎的符水?又有哪个亲生父亲会不计手段将自己的女儿往绝路上赶?” 宛离的情绪有些失控,云禛上前护住她小声安慰,生怕她一个不测动了胎气。 “只因你从出生起,便注定了是个被我舍弃的孩子,所以我对你绝对没有父女情意可言。” “我不信,我一点都不相信你的话!”宛离突然镇定下来,对苏凉和摇摇头,“我娘和我爹的感情那么好,她怎么可能会未婚先孕,还是与你这种虚情假意的人!” 苏凉和看着宛离许久,冰冷的眼神似毒蛇的长舌划过宛离的脸庞,“你母亲是京中出名的才女,又聪明又有心计,知道我有妻室还心甘情愿地委身于我,她原先想利用怀孕一事逼我休妻,知道我绝对不会抛弃脏糠之妻后,她抛弃了我,立刻嫁给了别人。” “你这混账!”一直未出声的顾沛突然冲上前一把揪住苏凉和的衣襟,“禽兽不如的东西,这种谎言你怎么说得出口?盈秋都过世那么久了,你还要如此诋毁她!枉她对你如此地一往情深。” 风羽将顾沛拉开,顾沛扶着他的手站在苏凉和面前指着他怒道:“你这禽兽!明明是你觊觎盈秋的美貌,找了机会迷,歼她,致使她怀有身孕,却又不娶她,扔她一个人面对家中的父母和族人的怨怒,若不是因为她深爱着你,她也不会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将孩子生下来,可是你居然还派人将孩子抢走!” 顾沛的话让宛离几近崩溃,她晃了晃身形,被云禛及时扶住,宛离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沛,黯声问道:“爹,难道我真是他的女儿?” 顾沛这才发觉自己激动之下说出了真相,立刻坚定地说,“你是我和你娘的女儿,苏凉和偷走的只是他自己的女儿,跟你没有关系。” “是吗?”苏凉和冷冷地嗤了一声,对宛离说:“不枉我千里迢迢把你从海泽带来,你还真是单纯愚笨,所以才那么容易便被九天玄黄散控制了。” “来人,将这罪人给朕拿下!” 云禛勃然大怒,唤来侍卫将苏凉和牢牢控制住,宛离向云禛摆摆手,示意侍卫先松开苏凉和,继续问道:“你是怎么把我带来京城的?我又为什么会受伤失忆,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兴许我能替你向皇上求个情。” 苏凉和瞥了宛离一眼,轻笑,“我不需要你替我求情,我今天来本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一切的真相,会不会死已经无所谓了。” 见宛离咬着嘴唇不说话,苏凉和又冷笑道:“你若听完我所说的话,还能向皇上求情的话,不如替你自己求情吧。” “阿离,不要听了,我送你回宫,”云禛向侍卫挥挥手,示意将苏凉和拖下去,不许他再开口,宛离却拦住了他,“不,我要听他说,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禛皱着眉头,“可是你那么激动,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我只想知道真相,不会再激动了,放心。” 云禛将信将疑地将宛离安置在圈椅中,自己护在她身畔,他又使了个眼色,示意风羽站到苏凉和身边,生怕他还会打什么歪主意。 苏凉和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们,自顾自开了口:“当初属下将苏绾带给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盈秋生的是双胞胎姐妹,只是听说盈秋之后又生了个女儿,长的与苏绾非常相像,你成年后我曾见过你一面,你和苏绾的面孔一般无二,简直就像一个人,所以我产生了怀疑,亲自去找盈秋验证,她证实了我的猜想,你和苏绾确实是孪生姐妹,也许是怕我再将你也掳走,之后没几天盈秋就带着你举家搬去了海泽。” 宛离伤心欲绝,她果然是这个狠毒之人的亲生女儿,虎毒尚不食子,他为什么对亲生女儿能够那么心狠手辣? “既然我是你女儿,为什么你要如此害我?”宛离哽咽地说着,她安静地坐在椅中,眼泪早已决堤。 “我说过了,因为你早就被我舍弃,从你们搬去海泽开始,我便有了一个计划,为了苏家的荣耀与富贵,我必须将女儿嫁入皇家,而那时年龄合适的只有当今的皇上,所以我便派人去海泽找你,将你带回苏府为我所用,却不料恰逢你与顾大人吵架,独自驾车离家出走,并且遭遇了山崩,幸好被我派去的人救回,却失去了记忆。” “我顺水推舟,给你喂了九天玄黄散,让你忘记过去的一切,替苏绾嫁入王府,成为我的傀儡。” 苏凉和的让宛离的记忆瞬间苏醒过来,过往的片段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她想起那是娘的忌日,她像往常一样找爹爹去给娘上香,哪知道爹爹先她一步去了娘的墓地,宛离躲在不远处,听到了爹爹老泪纵横的哭诉,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知道了自己并不是爹爹的女儿。 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找爹爹质问,可是爹爹却什么都不承认,可宛离早已经听得清清楚楚,她的亲生父亲姓苏,在京城官拜丞相,他正在找她。 宛离考虑了很久,打算进京去看看自己的生父,却不料爹爹横加阻拦,根本不同意陪她一起进京,宛离找清漓商量了许久,决定瞒着爹爹悄悄上京,于是便独自一人架着马车往京城赶,却在途中遇到山崩,等她再次醒来便是在苏府中了。 她居然真的是苏凉和的女儿,这个诡计多端、阴险狠毒的人,居然是她的父亲! 宛离完全不能接受,双手紧紧抓着圈椅的扶手,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苏凉和。 哪知苏凉和却冷笑出声,挑衅似的看一眼宛离道:“现在相信我是你亲爹了吗?堂堂贵妃娘娘亦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我若是叛国,贼,你也脱不了干系。” 宛离蹭一下站了起来,两步冲到苏凉和身边,抽出侍卫配剑就要向苏凉和砍去,被云禛上前抱住,“阿离,你别做傻事。” “贵妃娘娘,你就算现在杀了我也改变不了我是你亲爹的事实,反而还会落人口实,何必呢?” 苏凉和说得轻挑,宛离却已被完全击垮,她瘫软在云禛怀中喃喃道:“我怎么会是你的女儿?我怎么会是你的女儿?” 宛离突然挣脱云禛的怀抱,将手中尚未丢弃的剑抵上自己的咽喉,抬了抬眉毛对苏凉和说:“没关系,我不杀你,我可以杀了自己,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死了,就再也不是你的女儿了!” “阿离,别做傻事!” 云禛惊得心跳都快停止了,他瞪着双眼紧盯宛离,冲上前准备夺取她手中的利剑,却被她喝退回去。 “谁都不要碰我!”宛离尖叫着,陷入癫狂状态,锋利的剑刃已经割破了喉头的皮肤,鲜血一丝丝渗出,让云禛又惊又怕。 “阿离,你冷静一点,把剑放下来,”云禛向风羽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绕到宛离身后,与他一起配合夺剑。 一屋子侍卫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心,苏凉和早已被押入牢中等候发落,所有人的焦点都在狂乱地挥剑打算自裁的宛离身上。 “阿离,你怀着身孕不能激动,把剑给我,”云禛一步步逼向前,牢牢盯着宛离双眸,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不要过来!”宛离胡乱地挥着剑,想将云禛吓退,她双眼赤红,死死瞪着云禛,完全听不见云禛说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 云禛赶忙安慰,“不是,你不是我的女儿,乖把剑给我。” 风羽瞅准时机突然靠近宛离伸手抢夺她手中的长剑,云禛见风羽出手放下心来,也冲上前准备抱住宛离。 宛离手被控制,极力挣扎,叫得声嘶力竭,“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不要做你的女儿!” 侍卫们也手足无措,只好眼睁睁看着三人纠缠在一起。 混乱中,一声闷哼从云禛口中溢出,风羽这才发现那柄锐利的长剑已经刺入了云禛的腹部,宛离盯着手中的剑柄正不住地哆嗦。 云禛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宛离的双手,宛离的神智也渐渐恢复,脸上的神情不再狂乱,只是望着云禛的眸中融入了绝望。 “四哥,四哥,我怎么会伤了你?”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云禛扶住放倒在地毯上,更有人将宛离围了起来,叫嚷着:“有刺客!” 宛离早已泪流满面,她被风羽扶着反而抖的更厉害,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躺在地上的云禛毫无声息,心里就像破了一个大洞,不住地漏着寒风。 早有动作快的侍卫请来了太医,等太医背着药箱进来,宛离已经瘫软在地上,和云禛只隔着一道人墙。 太医查看着云禛的伤势,在风羽的协助下剪开衣服准备拔剑,温热的鲜血随着利剑由伤口喷出,甚至有几滴飞溅到宛离脸上,那带着云禛温热体温的鲜血,将宛离的心彻底击碎,她再也没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彻底晕死过去。 云禛,再见了 凤宠凰妻,云禛,再见了 开宁二年冬,皇帝下旨:叛臣苏凉和欺君罔上,里通外国,罪不可恕判斩立决,罪臣之女苏绾废为庶人,入青云庵为尼;贵妃白宛离被歼人利用刺伤皇帝,事后畏罪自裁,夺取贵妃封号,贬为庶人,棺椁由族人领回;皇帝伤重期间由忠王云贤监国,代理国事。舒悫鹉琻 宛离在一阵颠簸中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行进的马车中,车内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包裹,宛离撑着坐起身,一时有些恍惚,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她想起了昏迷前的那一幕,顿时心慌起来,自己想寻死的时候误刺了云禛,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她在什么地方,又要到哪里去。 宛离摸摸肚子感觉到孩子动了下,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她定了定神,唤道:“外面有人吗?” 沙哑的声音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摸上喉咙,才发现脖子上包了厚实的纱布,喉头火辣辣地痛。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一身玄色衣裳的风羽坐在车前,“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宛离有些意外,却仍然摇头,“风羽大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风羽取过身边的水囊递给她,“我带你回铭剑山庄。” “四哥呢?他怎么样?” 宛离急切的神情让风羽心中一痛,他宽慰地笑笑,“皇上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不碍事,正在宫中养伤,等伤势康复了,便会来铭剑山庄接你。”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宛离有些不相信,自己刺伤了皇帝,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从宫中出来,况且她晕过去之前明明看到云禛的伤势那么严重,怎么到了风羽口中就变得如此不值一提了。 “四哥真的没事?他真的会来找我?” “是的,”风羽肯定地点头,重新将车帘放下,隔着车帘对宛离说:“你昏迷了许久,肯定饿了,吃些包裹里的干粮吧,你怀着身孕我不敢走快,只能慢慢往铭剑山庄去,我只盼着你到了山庄再生产。” “放心吧风羽大哥,我还有一个多月才生产。” 宛离摸了下肚子,轻笑一声,去包裹找到几个葱油饼出来吃,许是饿了,那冷硬的葱油饼在她吃来也无比香甜。 马车走得极慢,每一天都似在官道上踱步一般,到了客栈风羽先打听的便是医馆和稳婆的所在,路人们只当风羽担心即将生产的娇妻,风羽便顺势与宛离扮成一对回娘家的年轻夫妻。 即便这样磨磨蹭蹭地,他们也在近一个月后到达了铭剑山庄,得到消息的宋嫂早带着家仆候在门外,见马车到了忙招呼人上前将宛离扶下来。 “庄主,您回来了。” 风羽将缰绳扔给仆从,回头指了指宛离,“顾姑娘住‘盛雪阁’,找两个稳妥的人伺候,去找大夫和稳婆来。” 说完,他上前亲自扶着宛离的手,“我送你回房休息,天气寒冷之前刚下过雨,小心地滑。” 宛离裹紧身上的大氅,离京的时候匆忙,身上还是那袭素色织锦棉袍,没想到甘州比京城更冷,寒风似长了眼一般,直往人骨头里钻,寒意从脚底向上蔓延,不一会她便冻得浑身直打哆嗦。 风羽看出她的痛处,吩咐将“盛雪阁”的暖炉全部点上,一踏入“盛雪阁”一股暖气便扑面而来,夹着一丝腊梅的香气。 宛离呼出一口气,全身的精神都放松下来,顿时觉得困顿无比,“风羽大哥,我想睡会,你先去忙好了。” 这时宋嫂带着两个丫鬟过来,见此情景赶忙将宛离扶上床,等风羽离开,丫鬟收拾好东西关上门,宛离的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 她居然刺伤了云禛,世间最爱她,最包容她的人,她却那么轻易地伤害了他,她自己都难以接受,觉得永远都过不去那道坎,云禛心里肯定更伤心吧。 若是见到云禛,她要如何面对他,他还会像以前那么疼她宠她吗?他会不会记恨她? 宛离慢慢睡去,枕上的泪水已经洇成一块湿漉漉的水渍。 甘州的冬天,冷得刺骨,即便阳光灿烂,寒风依然刮得人脸生疼。 宛离站在“盛雪阁”二楼的窗前,看着窗外阳光下的平湖波光,浅滩上结了一层薄冰,湖岸边捕鱼的渔夫也不知所踪,只有几只不知疲倦的鱼鹰,在湖岸边盘旋着觅食。 湖堤上的柳树只有稀疏的枯枝在风中摇摆,宛离看着那几棵柳树,心里也似随风轻摆的枯枝一般恍惚不定,她已经在“铭剑山庄”住了半个月,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夫说孩子很健康,她生产的日子就在这几天,让她时刻做好准备,可她却怎么都感觉不到生产的预兆。 宛离轻叹一声,关上窗户,将满园的腊梅香隔离在外,小丫鬟法儿端着一碗喷香的鱼汤进来,“顾姑娘,这是宋嫂吩咐厨房特地给你炖的鱼汤,你快趁热喝了。” 宛离接过小口抿着,不经意地问道:“庄主在‘盛芦’吗?是不是在忙?” 法儿点头,“年关要到了,山庄里的事就特别忙碌,况且今天还有京城的人来找庄主,庄主今天忙得连午饭都没吃。” 宛离皱了眉,将喝完的汤碗递给法儿,“总是在这‘盛雪阁’里头待着,我睡得骨头都要散了,今天天气好,我想出去走走,那个鱼汤还有没有,吩咐厨房盛上一碗我给庄主送去。” 法儿赶忙摇头,“姑娘若是想出去散步,法儿一定相陪,只是庄主的‘盛芦’离这里颇远,天寒地冻的,姑娘就在这附近走走吧,‘盛芦’就不要去了。” “无妨,我不觉得冷。” 宛离将一件黑狐大氅裹在身上,手扶着肚子蹒跚着下了楼,一开门寒风夹着腊梅香扑面而来,她紧了紧大氅,跨出大门。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才走出没多远居然下雪了,甘州很少下雪,特别是这种鹅毛样的大雪,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新奇的表情,法儿更是兴奋地冲到院子里,站在雪地里尖叫着。 宛离想起海泽似乎也下过一场这样的大雪,那时候,她和清漓还相约一同去紫玄山赏雪景,后来因为母亲病重没有成行。 宛离在雪中缓步前行,平湖上的景色异常美丽,漫天雪花落入平湖便消散不见,湖面上只有一层淡薄的氤氲水气,她将法儿从厨房取来的鱼汤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为鱼汤保温。 风羽所在的“盛芦”在山庄最北面,沿着平湖堤岸向北走去,一路上庄内的仆从步履匆忙,宛离走走停停总算到达这个简朴的凹字形小院。 两侧的厢房中聚集了庄子里的账房和管事,此时进出的人不多,每个人各司其职,对宛离的到来没人多说一句。 正屋是风羽日常起居的地方,此时门正虚掩着,屋内隐隐传来说话声。 宛离起了玩心,示意法儿不要发出声响,抱着鱼汤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屋内说话的声音便清晰起来。 “庄主,皇上驾崩的事实在是瞒不住,就算咱庄子里守口如瓶,可是外面早就翻天覆地了,顾姑娘再…… ” “住口,别说了!” 风羽喝止住了说话的人,只因他看到了早站在屋中的宛离,她一脸疑惑地看着风羽和他的属下,喃喃道:“他是不是说,四哥过世了?” “不是,你听错了,”风羽皱着眉否认,向屋里的下属使眼色,下属们急忙退出,不一会屋子里便走得干干净净。 “下着雪呢,你怎么过来了?我好像闻到了鱼汤的香味,是不是你给我送来的?” 风羽笑着向宛离靠近,见到她怀中抱着的汤罐,开心地想要接过,宛离却不为所动,抱着那罐子抬头盯着风羽。 “你告诉我,四哥是不是真的过世了?” “都跟你说了不是,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事?” “锵”的一声,宛离怀中的汤罐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香浓的鱼汤四溅,宛离的衣袍被浸湿。 “阿离,你怎么了?”风羽见宛离弯下了腰,心中一惊,忙上前将她扶住。 宛离双手捧着肚子,哆嗦着双唇说:“我,我好像要生了。” 风羽慌忙将她抱到床上,吩咐人下去找大夫和稳婆,宛离抓着风羽的手哭道:“风羽大哥,四哥是不是不在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别胡思乱想,你认真生孩子,”风羽责备道:“皇上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他只是在修养,很快就要来见你了。” 宛离痛得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了,眼泪止不住肆虐,她不住点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阵痛了五个时辰之后,宛离终于诞下一名小女婴,通红的皮肤黑密的头发,活脱脱云禛的翻版。 看着小宝宝,宛离心里更加痛楚,孩子的生日居然是父亲的忌日,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宛离趴在枕头上痛哭,孩子在她身边会让她不时响起云禛的好,他的一颦一笑,他对她的包容与关爱,从此后都离她远去了。 宛离逐渐接受了云禛过世的消息,圣旨早已颁布,举国进入国丧期,棺椁停灵七日,忠王云贤继位登基。 她再也不像最初时那么伤痛了,原本当她听说云禛过世,难受的恨不得立刻随云禛而去,现在她有了孩子,是她和云禛的孩子,她觉得自己瞬间长大了,对死的*也不再那么强烈。 小婴儿睡在宛离身边,圆润的脸颊上皮肤纷嫩,正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盯着宛离,宛离伸出手指,细细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宝贝,虽然你没有爹爹,可是有娘会照顾你,娘希望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伤心难过的事,都能开心的生活,所以你的小名就叫‘笑笑’好了。” 小婴儿似听懂宛离的话一般,咧着嘴微笑着,似一抹冬日的暖阳,照亮了宛离的整个世界。 这是她和云禛生命的延续,是她此刻最珍贵的宝贝,从此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她击倒,只要有了笑笑,她便拥有了一切。 云禛,你看到了吗?这是我们的孩子,眉眼特别像你的女孩,不管未来如何艰辛,我会努力给她最好的生活,将她抚养长大,我会坚强再也不会哭哭啼啼,你也会在天上守护着我们的,是不是? 宛离望着窗外漆黑夜空,想象着云禛若知道她的决定会如何欣慰,泪水安静地划过脸庞,这是她最后一次让自己肆意地流泪,今天过后她会更坚强、更勇敢,全心呵护笑笑长大。 哭着哭着,宛离静静地笑了,她拭去泪痕,向着夜空低声道: “云禛,再见了。” 结局之外 凤宠凰妻,结局之外 “文韬你看,我皇兄又来信了。舒悫鹉琻” 临水的雅阁中,云葭穿着淡粉纱衣倚在软榻上,见夫君进来,笑着扬起手中的书信。 相貌堂堂的西夷国君文韬今天穿着一袭淡绿常服,等宫女将两碟水果摆下后,上前趴在了云葭身边,“他又来炫耀他那个聪明过人的儿子了吗?” 云葭“噗”地轻笑一声,用手拍了下他的后背,“我皇兄什么时候炫耀过昊儿了,再说你不是也逢人便夸雅儿吗?还不是跟他一样?” 文韬一个翻身,枕着双手凝视云葭,“那不一样,雅儿是我的宝贝儿子,当然是最好的,什么时候让雅儿和昊儿比比就知道谁更优秀了。” 云葭挽着长发,好气又好笑地瞪一眼文韬,“昊儿比雅儿大两岁呢,有什么好比的?” 文韬嬉笑着起身上前搂住云葭腰身,不安分的双手抚摸着她平坦的小腹,“不如跟他比谁的子嗣多好了。” “胡说什么呢?”云葭脸上飞起两朵红霞,衬得一张小脸纷嫩绯红,“皇兄至今都没有立后,怎么可能比得过你。” “说到这个,你皇兄是不是打算就此打一辈子光棍了?既不立后又不侧妃,孤家寡人住在皇宫不会觉得冷清吗?” “那我们回去看看他可好?”云葭趁机撒娇,“上次回去还是雅儿才刚出生没多久,都没带他去见过我皇兄,连我的侄子侄女都没见到。” 文韬对云葭的撒娇最没辙,云葭妙曼身姿贴在他身前,立刻让他举手投降:“好吧好吧,那就去吧,还是按照老样子在甘州汇合?” 云葭开心地跳出文韬怀抱,“我这就去传信。” 甘州正好位于西夷至永安的分界点上,往北可以直达永安城,往西可以穿越国境到达西夷,所用时间也都差不多,所以云葭和云贤约定了每次兄妹见面都在甘州,风羽的铭剑山庄。 烈日正盛的夏日午后,两辆简朴的马车穿梭在繁茂的村落中,自文韬与云葭成婚后,西夷国便从两国边境撤了军,两国百姓将荒废的田地皆开垦了出来,逐渐人丁兴旺,形成了一个个小规模的村落。 文韬和云葭的马车快速地向甘州驶去,到达濯安境内时,早已等候多时的护卫便上前将马车保护起来,两天后抵达了甘州的铭剑山庄。 风羽依旧穿着一身嫣红站在山庄外候着,文韬自马车上跃下,向风羽一拜,“侯爷向来可好?” 风羽微笑着点头:“谢君上挂念,风羽一向很好。” 文韬将云葭扶下马车,云葭定定地打量着风羽,释然地娇笑,“多年不见,雅安侯可是一点都没变。” “公主也是,依然光彩照人。” “父皇,母后,”从后面马车跃下一名六七岁的小男孩,蓝色的绸布衫,头发皆利落地束在脑后,浓眉大眼英气逼人。 “雅儿,来见过雅安侯,”云葭向他挥挥手,将他领到风羽面前,“侯爷,这是雅儿。” 风羽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雅儿的头顶,“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今年该六岁了吧?” “六岁三个月,”雅儿响亮地回答。 风羽哈哈一笑,“好孩子,快进去吧,贵客在等着你们了。” 众人随风羽一同步入山庄,开阔的平湖出现在眼前,雅儿看得呆住了,“父皇,为什么我们皇宫没有这么大的湖?” “傻孩子,这里是平原,况且甘州临海不远,自然湖泊就多,”文韬将雅儿抱在怀中,指着平湖道:“你若喜欢,回去父皇给你在宫里凿个人工湖出来。” 云葭听得直摇头,叹着气道:“雅儿被你宠得不像样子了。” 风羽走在前头,将身后三人的对话听了一清二楚,他抿唇轻笑,也不说话,将三人带至“盛芦”大堂。 堂上端坐着两人正在品茗,风羽进门便跪拜在地,“启禀皇上,长公主和驸马到了。” 云葭跟在他身后扑进门,见到堂上的人开心大叫:“皇兄、四哥,我来啦!” 云禛和云贤也笑着起身,云葭先扑入云禛怀中,抬头打量着他,“四哥,快让我看看,你受伤痊愈后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伤早就好了吧?” “没事了,这都多少年了,一点都没事,别担心,”云禛拍拍她的脑袋,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云葭转而看向云贤,“皇兄,我怎么觉得你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胖了许多啊,是不是宫里的饮食太好,你长胖了?” 云贤捏了把云葭的脸,“是呢,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当然身宽体胖。” 文韬上前向云贤行了礼,云葭便将身后的雅儿拉出来,“雅儿,快给你舅舅们行礼。” 云贤握住雅儿的手,喜不自禁,“这孩子多像我小时候,看来咱们云家的孩子从小就长得好,昊儿这样,这孩子也这样。” 文韬站在云葭身后嫌弃似地撇撇嘴,云贤又夸起自己的孩子来了。 “怎么没见昊儿?”云葭环顾四周,没见到皇兄的宝贝儿子。 “阿离带着昊儿和笑笑去后面粘知了,大概就来了,”云禛看向堂外的院子,见不远处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由微笑,“看,不是来了吗?” 院子里,一名八岁大的男孩牵着个小他两岁的女孩,正开心地走在前头,宛离落在离他们一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云葭立刻奔了出去,在院子里便抱住了宛离,“四嫂,我来看你啦。” 宛离的眼眶瞬间便红了,她回抱住云葭,“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 “四嫂,你倒是变了不少,”云葭抬头看着她满头青丝,“你的头发黑回来了,看着年轻许多。” 宛离毫不在意地笑笑,牵着云葭一同回堂上,招呼昊儿和笑笑,“快来给你们姑母和姑父请安。” 昊儿和笑笑是第一次见到云葭和文韬,两人羞赧地牵着手上前给云葭和文韬行礼,见到了躲在云葭身后,睁着一双黑葡萄般大眼的雅儿。 三个孩子年纪相当,很快便熟络起来,由昊儿领着去院子里玩了。 大人们移步厢房,边吃饭边聊着这些年的过往,正说着话,从门外进来一名身形苗条的女子,她端着一盘鱼片笑盈盈地上前,“这是奴家亲自做的平湖秋鱼,诸位贵客快尝尝。” 云葭盯着那女子看了许久,问道:“这位姑娘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奴家蘅芷,是这铭剑山庄的管事。” “管事不是宋嫂吗?” 风羽忙解释道:“宋嫂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两年前便回了家乡,蘅芷姑娘是阿离的朋友,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我便请她来帮忙打理山庄。” 云葭了然点头,“蘅芷姑娘年纪轻轻便能将这铭剑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在佩服。” 蘅芷不好意思地笑了,“公主不要取笑奴家了,奴家也只是尽力为侯爷分担一些而已,谈不上打理。” 说罢,她瞥一眼风羽,见风羽也在看她,还向她满意地点点头,便很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六年的时光并未在他们的容貌上刻下印记,可是却在他们的心中划下了痕迹,他们说着各自的经历和过往,皆唏嘘不已。 文韬这时突然起身,向云禛举起了酒杯,“文韬敬四哥一杯,就凭四哥当年甘愿舍弃一切也要与四嫂白头到老的勇气,令文韬钦佩不已,文韬自问做不到爱美人不爱江山,所以更是佩服四哥,这杯一定要敬。” 说罢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液,西夷名酒“殷遂”,殷红似血,有种别样的人生的味道。 云禛握着酒杯,与身侧的宛离对视一眼,“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勇敢,当初是实在想不出法子,才想出隐退这一招,江山对我来说远不及阿离重要,所以也就舍得放弃了。” 云葭很不高兴地瞪一眼文韬,“看来在你心中我远不如你的西夷国重要。” 文韬点头,“我不想骗你,西夷对我来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也许我们之间的牵绊还不够深刻,就目前来说西夷国确实比你重要,所以现在是你陪着我,但是十年之后,我们之间的感情加深,那时候便换我陪你了,不管你要我做什么,不管你要我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文韬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云葭有些不知所措,她红了脸捏着酒杯,环顾桌上众人皆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娇嗔道:“谁要你陪,我不过说说而已,你怎么有那么多不知所谓的话。” 文韬爽朗地笑着,将云葭拥入怀中,云禛和宛离对视一眼,满意地点头,冥冥中老天都有安排,不管是云禛和宛离,或是云葭与文韬,他们注定了是会携手一生的人,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后,不管如何艰辛,总能品尝到人生的回甘。 院子里知了卖力地鸣叫,与孩童的嬉戏声汇成一曲波动人心的温馨曲调,屋里的人饮酒品茗,尽情享受着这相聚的悠闲时光,下一次再聚不知又是几年后,那时的光景与此刻应该大不相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