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刘义真:我阻止了一场内乱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东晋义熙十四年(418年),正月十五。 龙骧将军沈田子退守刘回堡(咸阳兴平县东南)多日,可算等来了征虏将军王镇恶、宁朔将军傅弘之的援兵,三人各立营寨。 傍晚,沈田子遣使邀请王镇恶前往傅弘之的军营议事。 三人之中,以王镇恶的地位最高,在安西将军刘义真尚且年幼,并不掌控实权的情况下,王镇恶实际便是东晋在关中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 按理来说,真要议事,也得是王镇恶升帐聚将,沈田子、傅弘之带着亲信前来。 但王镇恶与沈田子关系不睦,势同水火,王镇恶不愿去沈田子的营寨,沈田子也不肯来王镇恶的帅帐,而胡夏先锋已至渭阳,大敌当前,三位将领必须碰一碰头。 因此,只能前往傅弘之的军营。 王镇恶并未多想,应允此事后便准备出发,但三弟王康闻讯赶来劝阻道:“阿兄,军中谣言甚嚣尘上,不可轻离营寨,以防不测。” 王康并非危言耸听,也不知从何时起,晋军内部就流传着王镇恶即将作乱的消息,称他要杀尽南方将士,送走刘义真,自立为关中之主。 王镇恶也有耳闻,对此,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自己一心一意想当刘裕的开国功臣,北伐后秦之前,还曾提醒尚书仆射刘穆之:我们寄托风云,承蒙主公提拔,此战不克咸阳,誓不班师,三秦既定,而主公的九锡不至,便是你的罪责。 王镇恶清楚刘裕早晚要篡位,并盼着刘裕早日踏出那一步,这样他才能加官进爵。 一旦刘裕称帝建国,凭着王镇恶的功勋,少不得一个公侯之赏。 况且,不说他的妻儿都在彭城(江苏徐州),如今胡夏天王赫连勃勃兴兵犯境,王镇恶若是屠尽沈田子、傅弘之的一万精锐,仅凭自己麾下数万由后秦降卒整编而来的新军,根本抵御不了胡夏的虎狼之师。 这种情况下,王镇恶怎么可能占据关中自立。 “我既答应了沈田子,此时退缩,恐遭耻笑,况且我若不去,落在沈、傅二人眼中,以为是我心虚,真有非分之想,为兄问心无愧,沈田子岂敢害我,今日赴会,正可借机澄清谣言。” 王镇恶不相信沈田子、傅弘之敢害他的性命,一条捕风捉影的谣言而已,说不定就是夏贼所为。 如果他们彼此防备,不能同心,又如何能够击退强虏。 “阿兄坦直旷荡,但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王康还要再劝,可王镇恶已经打定了主意:“我意已决,三弟勿需多言,你若忧心内乱,自可留守营寨,我与其余兄弟同往。” 王镇恶牢牢控制着这支新军,军中将校多为其亲族,除三弟王康外,还有王镇恶之兄王基,弟王鸿、王遵、王深,堂弟王昭、王朗、王弘。 王氏兄弟中,只有四弟王宪不在关中,他幼年时,因前秦分崩离析而流落河北,如今仕于北魏,因为是前秦丞相王猛之孙的缘故,受到北魏两任皇帝拓跋珪、拓跋嗣的厚遇,如今执掌门下省。 王康见劝不动二哥,也没有在冲动之下要与王镇恶同行,只是深深一礼,选择留在了军营。 王镇恶不以为意,他真不觉得此行会有危险。 ...... 傅弘之正在营门外与沈田子迎候王镇恶,然而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傅弘之心里有鬼,到时候又怎能瞒过王镇恶。 沈田子无奈,只得挥手让亲随走远些,轻声安抚他:“仲度,如今王镇恶欲反,我等奉令杀他,有功无罪,何故迟疑。” 刘裕离开长安前,曾私底下勉励沈田子,如果王镇恶胆敢作乱,就让他效仿卫瓘擒杀钟会、姜维之举,所以沈田子认为自己是奉刘裕之令行事,故而无所畏惧。 但他们今天要杀的王镇恶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攻刘毅、灭后秦,王镇恶都是首功,堪称刘裕麾下第一大将。 今日决定诱杀他,事到临头,傅弘之难免会有压力:“军中虽有流言,但王镇恶的逆迹尚未彰显,我等今日先发制人,若此人真有异心,杀之亦无不可,否则,便是残害忠良,弘之还有何颜面再见主公。” 但沈田子决心已定:“若是放任王镇恶作乱,失了关中,你我可是罪人,更无颜面再回江南,杀王镇恶者,沈某,若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此时,沈田子的族人沈敬仁早已藏身在了傅弘之的帅帐,就等着把王镇恶骗入帐中,便可动手杀他。 傅弘之之所以踌躇,不过是担心刘裕事后怪罪罢了,说到底,他们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王镇恶将要作乱。 如今沈田子声称会担下责任,傅弘之终于放下了心里负担,毕竟他也同样厌恶王镇恶。 去年王镇恶乘船由黄河入渭水,绕过后秦布置在前线的主力,冒险奇袭长安,一举破城,逼降后秦皇帝姚泓,功莫大焉。 但王镇恶贪掠成性,私自抢掠后秦府库,几乎将府库搬空,就连姚泓御辇上的金银之物都让他给剔了,事后,刘裕因其功大,不予追究。 可诸将追随刘裕北伐,不就图个名与利,结果好处全让王镇恶一个人得了,又有谁不眼红。 不多时,王镇恶在其兄弟与亲卫的簇拥下行至辕门。 傅弘之上前见礼,而沈田子却一动不动,只是敷衍地拱了拱手,似乎还在为数日前的事情而怀恨在心。 原来,起初听闻胡夏兴兵犯境,王镇恶派遣沈田子迎击来犯之敌,但沈田子兵仅五千,而贼势浩大,仅先锋就有二万骑兵,沈田子只得退往刘回堡,遣使向王镇恶求援。 王镇恶逮到机会,当着信使的面,公然讥讽沈田子,他对长史王修说:主公将十岁小儿托付给我们,我们就应当共尽心力,如今沈田子手握重兵,却畏敌不前,何时才能削平强虏! 信使将此事回禀沈田子,这才让他在极度愤怒之下对王镇恶起了杀心。 但王镇恶不知道这一点,此刻见沈田子将不满挂在脸上,而不是藏在心里,反倒是松懈下来,心道:三弟杞人忧天,我与沈田子虽不睦,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眼下大敌当前,又怎会同室操戈。 这般想着,王镇恶笑道:“让二位久等了。” 沈田子没给他好脸色,对傅弘之道:“闲话少叙,仲度,速速引我二人入营。” 傅弘之看了一眼王镇恶,见他颔首应允,于是领着二人走向帅帐。 及至帐前,沈田子提议道:“今夜军议,是为讨论敌情,共商破敌之策,此乃机密,当求谨慎,不如我等屏退左右,只身入帐,以免泄露军机。” 常言道,事以密成。 王镇恶对此并无异议:“也好。” 傅弘之自然也是欣然答应,他与沈田子短暂地眼神交汇,二人心中暗喜。 没想到事情进展这么顺利,今晚王镇恶必死无疑。 王镇恶浑然不觉,正要与沈、傅入帐,却听见身后喧闹,转身望去,一名少年前呼后拥地闯进军营,军中将士听得他的名号,竟然无人上前阻拦。 沈田子、傅弘之望见了那少年,心中惊疑不定。 王镇恶同样一头雾水:他怎么来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三人还是快步上前,行礼道:“下吏参见府主。” 少年正是刘裕次子,时年十二岁的刘义真。 拜安西将军,兼雍州、东秦州二州刺史,都督雍、凉、秦三州及司州之河东、河北、平阳三郡诸军事,领护西戎校尉,封桂阳县公。 当然,也是王镇恶所蔑称的‘十岁小儿。’ 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皆为杂号将军,但同时也是刘义真的军府僚属,王镇恶为安西司马,沈田子为安西中兵参军,傅弘之为西戎司马、雍州治中从事。 故而三人以下吏自称,尊称刘义真为府主。 至于心里是不是真拿刘义真当府主,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刘义真看着三人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暗自庆幸:可算赶上了。 他是一名穿越者,来到这方世界还没开始享受人生,就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王镇恶已经率军增援刘回堡。 深知沈田子擅杀王镇恶就会是关中之变的开端,刘义真哪敢逗留,当即点齐了府上有马的亲卫,护着他直奔刘回堡,疾驰上百里,哪怕有驴车代步,但减震很差,一路上的颠簸也让刘义真吃尽了苦头。 有你们可真是我的福气。 刘义真按下心中的不满,笑道:“三位无需多礼,请起。” 王镇恶并不知道刘义真是来救他性命的,起身便急于表达自己的不满:“府主不在长安,何以来了此地?” 沈田子、傅弘之也紧盯着刘义真,好奇他的来意。 刘义真早就想到了借口:“西虏来势汹汹,本将寝馈难安,特来询问三位可有破敌之策。” “就为此事?!”王镇恶勃然变色。 沈、傅二人听说刘义真的目的,一时也无言以对。 刘义真坦然颔首:“不错。” 王镇恶很生气,刘义真这时候跑来前线,不是在给他添乱嘛。 但又没法发作。 这毕竟是刘裕的儿子,也是东晋在关中名义上的最高军政长官,虽然王镇恶轻视这个‘十岁小儿’,但他没有权力管教刘义真。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否则就是以下犯上。 所以,别看刘义真没有实权,但他真要犯起犟来,王、沈、傅三人都拿他没有办法。 历史上,原主在撤离关中时,军中携带了大量从长安劫掠来的美女、财货,一日行军不过十里。 傅弘之劝说原主轻车简行,然而不被采纳。 明知这样的速度逃不过夏军的追击,可傅弘之既不敢逼迫原主放弃浮财,也没胆量抛下他独自逃生,只能认命,护着原主缓缓后撤,最终在青泥遭到夏军拦击。 傅弘之寡不敌众,力战被擒,他宁死不降,终因当面叱骂赫连勃勃而被杀害。 军府将吏之中,唯有安西长史王修能够约束刘义真。 刘裕在离开关中前,曾当众牵着刘义真,将他交到王修的手上,又让王修自牵儿孙之手,交给自己,以示二人互相托付后嗣。 这就给了王修管教刘义真的名义。 王镇恶憋了一肚子火,既然不能冲着刘义真发作,就只能把气撒到王修的头上:“府主少不更事,不知前线凶险,王修深受主公信任,为何没有阻拦!” 如果王修就在跟前,别说直呼姓名,王镇恶非得喷他一脸吐沫星子。 刘义真当然没有征得王修的许可,因为他知道,王修就不可能准许自己离开长安,万一路上遇了危险,责任谁来担。 总不能跟王修说自己料定沈田子要杀王镇恶吧。 这件事在发生之前,谁又会相信沈田子真的失心疯,只因私怨,就敢诱杀本方主将。 但是,要想阻止这场内乱,必须由他亲至前线,威慑住沈田子、傅弘之。 如果只是派遣一名使者,只怕沈、傅二人不会当回事。 刘义真坦言道:“来得匆忙,只给长史留了口信。” 听说他是偷跑出来的,王镇恶并不觉得自己错怪了王修:连个小孩都看不住,你就是这样留守后方的? 傅弘之见刘义真神色略显萎靡,知道他一路颠簸,受了不少的罪,于是提议道:“府主远来,不如先往营中休憩,待长安来人再作计较。” 说罢,他看向王镇恶、沈田子,征询二人的意见。 王镇恶还在气头上,但他也不好现在就把刘义真赶回去。 说到底,对方还是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孩子,身体比不得成年人,这样来回奔波,身子骨肯定吃不消,万一落了病根,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王镇恶微微颔首:“就依仲度所言。” 沈田子同样没有理由反对,他清楚,因为刘义真的突然出现,至少今晚自己是杀不了王镇恶了,只得另找机会。 002流言亦可为我所用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对于傅弘之的提议,刘义真当然不会拒绝,自己疾驰百里,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可不想刚露个面就被他们送走。 “三位齐聚于此,想必是要商议军略,不知能否让我旁听?” 虽是征求意见,却不容他们拒绝。 刘义真此行名义上的目的就是好奇他们有什么法子击退来犯之敌,要是拦着不让他进帅帐,他又岂肯罢休。 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互相看了一眼,这一刻倒是有了默契,都为刘义真让开道路:“府主先请。” 四人鱼贯走入帅帐,刘义真同样将自己的亲随留在了帐外 只是今夜议事,却没有个结果。 王镇恶、傅弘之初至前线,不明敌情,哪会这么快就有了对策 而沈田子则把心思都放在了除掉王镇恶之上,自然也没有真的为军议做准备。 最终沈田子也只是草草介绍了敌情,便要收场。 王镇恶并未起疑,以为是刘义真来到前线,让沈、傅二人方寸大乱。 说实话,就连他也深感头疼。 以三人对刘裕的了解,他们可以打败仗,即使丢了关中也不是不可原谅,将来还可以再夺回来。 但刘义真不容有失。 所以即使在王镇恶欲反的谣言中,他会杀尽江南将士,但也不敢加害刘义真,或者把他囚为人质,反而要派遣数千人护送刘义真离开关中,免得招来刘裕的北伐大军。 原时空中,晋军在青泥溃败,刘义真下落不明,刘裕得知消息,也顾不得继续走篡位流程了,执意再度北伐,救回爱子,直到听说刘义真被段宏寻了回来,这才作罢。 那可真是,关中危急他不救,儿子丢了他着急。 至少在刘裕的心里,刘义真远比关中更重要。 正当王、沈、傅三人准备散场的时候,此前一直充当听众的刘义真突然开口:“诸位,来时我听说军中有流言...” 话未说完,王镇恶连忙起身自辩:“下吏绝无异心,还请府主明鉴。” “我知司马忠心,司马不必惊慌。”刘义真示意王镇恶坐下,继续道:“但无风不起浪,这必是夏贼在暗中推波助澜,我就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司马麾下新军有许多安定(甘肃平凉泾川县)籍的将士,不如散播流言,谎称赫连勃勃将要屠尽安定军民,如此,何愁安定将士不肯死战。” 此计一出,不仅是王镇恶,就连傅弘之、沈田子也跟着双目一亮。 这条计策能否实现,取决于安定将士是否相信。 当然,他们清楚,安定将士一定深信不疑。 七年前,赫连勃勃伐秦,首次攻占安定。 五年后,即两年前,后秦皇帝姚兴驾崩,国中生乱,赫连勃勃再度兴兵南下,后秦派遣姚绍率军抵御,双方僵持之际,镇守安定郡的降将胡俨带领当地百姓杀尽留守的夏军,重归后秦。 消息传至前线,胡夏军心不稳,大败,只得狼狈退回河套。 赫连勃勃因此怀恨在心。 去年,刘裕北伐,秦军主力也被调到了潼关,以致西线空虚。 安定军民皆知赫连勃勃必将卷土重来,因为畏惧他的报复,所以当地三万八千户相约焚毁屋舍,共同拥立后秦宗室姚恢为大都督,随他东出,进攻长安。 待姚绍救援长安,平定叛乱,赫连勃勃已经重新占据了安定郡,安定军民也因此滞留在了长安周边。 他们当初就是认为赫连勃勃必将报复,所以选择背井离乡地攻向长安。 如今刘义真造谣赫连勃勃将要屠尽安定军民,兔子急了还咬人,没有了侥幸心理,他们又怎么会引颈受戮,自当奋起与夏军死战。 至于赫连勃勃,就算他巧舌如簧,也澄清不了此事。 人心里的成见是一座大山,赫连勃勃在世人眼中就是一个睚眦必报、残暴滥杀的暴君。 如今又没了信誉:刘裕在入主长安后,曾与赫连勃勃达成了兄弟之盟,可刘裕前脚刚走,赫连勃勃后脚便撕毁盟约,出兵来犯。 他把盟约当厕纸,践踏自己的信誉,如今就算赌咒发誓自己不会报复,至少在攻陷长安前,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此计甚善!”王镇恶赞赏道,看向刘义真的眼神里也带着点欣赏:如今看来,小儿此行也不全是在添乱。 话音刚落,却听帐外有人禀报,称是谘议参军段宏求见。 段宏同样是刘义真军府的将吏,出自段部鲜卑,乃是一员骁将,历仕后燕、南燕,曾任南燕徐州刺史,因不容于南燕皇帝慕容超,于是逃往北魏。 后来听说刘裕北伐南燕,辗转前往投奔,曾任刘裕太尉府中兵参军。 但他是降臣,且为异族,因此不被信任,一直没有领兵的机会,如今在刘义真的军府也只是参赞军事而已。 知道是王修派来追回自己的人到了,刘义真笑道:“王长史竟是遣了段参军前来,罢了,请他入内。” 段宏一路追来,可谓心急如焚,直到得知刘义真进了傅弘之的军营,这才放下心来,如今步入帅帐,面对刘义真,段宏虽然旅途疲惫,却也不敢口出怨言。 “下吏参见府主。” “参军一路辛苦,请起。” 刘义真对段宏颇有好感,在他上一世熟知的历史里,就是段宏单骑重返青泥战场,将原主救了回来。 段宏也借此证明了自己的忠心,得以开始领兵,此后屡立战功,在刘宋建国后,官至征虏大将军,青、徐二州刺史,常年为刘宋戍边,抵御北魏侵袭。 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段宏忠心耿耿,又有本事,刘义真自然青睐有加。 只是这份喜爱暂时还不便表露出来。 段宏起身禀明来意:“长史忧心府主安危,特命下吏迎回府主。” 刘义真摆摆手:“参军勿急,义真年少体弱,便是要回去,也不急于一时,且容我在军中休养几日。” 段宏这才注意到刘义真的脸色有些苍白,他也害怕刘义真因为奔波劳累而折腾出病来,但又不敢擅自答应。 正为难时,傅弘之开口道:“不如遣使回报长史,听他决定。” 刘回堡距离长安仅百里,快马加鞭的话,一日即可往返。 这期间,也够让刘义真休息了。 段宏想了想,甚觉有理:“下吏这就安排。” 待他离开,王镇恶也准备回去安排亲信散播流言,便要拱手告退。 刘义真却叫住了他:“司马且留步。” 王镇恶面露疑惑:“府主有何吩咐?” 刘义真笑道:“司马如若不嫌麻烦,还请为我在军中新设一帐,今夜我便宿在司马营寨,如此,有关司马的谣言便可不攻自破。” 王镇恶深以为然。 有关他将要作乱的谣言不可能置之不理,放任谣言肆意传播必会影响军心。 而澄清这则谣言最直接的办法,正如刘义真所言,就是他往王镇恶的军营里睡一觉,以示信任,并无猜忌之心。 王镇恶见刘义真没有立刻动身的意思,只道:“如此,下吏便在营中恭候府主大驾。” 随即匆匆离开。 刘义真在他走后,看向傅弘之,故作云淡风轻:“傅司马,该让你的人出来了。” 沈、傅二人大吃一惊,傅弘之硬着头皮道:“下吏不知府主何意。” 刘义真冷哼一声:“难道是要我亲自走到屏风后面把人给揪出来?” 傅弘之不知道刘义真何时发现了沈敬仁就藏身在屏风后头,但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肯定没法蒙混过关。 沈田子同样明白这一点,只得出面认下此事:“回禀府主,那人是下吏的亲族,与仲度无关。” 说罢,沈田子冲着屏风喊道:“敬仁,还不出来拜见府主。” 沈敬仁一脸尴尬地走了出来,朝着刘义真见礼。 刘义真看着他腰间的佩刀,脸色很难看:“怀揣利刃藏身于帅帐之中,沈参军,你究竟意欲何为!莫非是要谋害我的性命!” 沈田子脸色大变,他有胆量杀王镇恶,但他不是要谋反,又如何敢伤刘义真。 “下吏实不知府主今日入营,如何能够事先谋划,还请府主明鉴!” 刘义真当然知道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既不是要害我,便是要害王司马?” 说罢,刘义真再度看向傅弘之:“有人能够潜入你的帅帐,傅司马,可别说此事与你无关。” 傅弘之清楚自己不可能撇清关系,惶恐不已:“下吏有罪。” 003所求者,相忍为国而已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见沈、傅二人认下此事,刘义真顺势发难,他勃然大怒道:“王司马何罪,尔等竟要杀他。” 沈田子替自己辩解:“军中传言镇恶欲反,下吏也是依令行事。” “谁的令?” 沈田子硬着头皮道:“主公之令。” “家父又是如何说的?” “镇恶若反,当效卫瓘。” “我且问你,王司马真有反心?” “流言闹得沸沸扬扬,下吏不能分辨真假,只能与仲度先发制人,以防万一。” 刘义真都给气笑了:“好啊,好一个以防万一,仅凭流言就敢冤杀大将,沈田子,你好大的胆子,今日你因此而杀王司马,如果明日又传你沈田子将要作乱,我当如何?” 沈田子急了:“下吏乃是南人,岂有异心,且下吏忠于主公,天日可鉴!还请府主明察!” “你的忠心天日可鉴,难不成王司马就是乱臣贼子!今日他能入傅弘之的营中议事,足见其赤诚,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他的忠心!你们视若无睹,依然提议让他屏退左右,孤身入帐,分明是因为私怨而执意杀人,家父让你防范王司马作乱,难道是准你残害忠良!” 因为太过激动,刘义真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缓了缓,继续怒斥道:“此等道理,我亦知晓,何况天下人!王司马有大功于国,倘若蒙冤被杀,朝野沸腾,家父岂能宽纵你二人,届时明正典刑,身首异处,为天下人耻笑,这便是你二人想要的吗!” 沈、傅二人似乎真的被吓到了,一时间面如土色,连连请罪。 原时空中,二人诱杀王镇恶,傅弘之后怕,遂抛下军队,单骑回到长安报信。 沈田子知晓此事,惶恐不已,同样选择弃军而走,只带数十骑返回长安自辩,但在近郊就被捕获,并于稿仓门外被处死。 说到底,他们杀人,都是意气用事,等头脑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利弊,其实也知道害怕。 而且真要是刘裕命令沈田子、傅弘之杀人,傅弘之事后也不会反水,往长安告发沈田子。 刘义真此时尤不解气,真想起身上前,一人踹上一脚,但他还是忍住了,对这二员大将,自己不能折辱过甚。 只是嘴上骂道:“糊涂!愚蠢!王司马既死,你二人又受戮,我军连损三员大将,人情离散,谁来替我抵御强虏!” 二人不敢狡辩:“下吏有罪,还请府主责罚。” “都起来吧。” 待沈、傅起身,刘义真长叹道:“王镇恶跋扈难制,直呼我为十岁小儿,我亦恨之,然大敌当前,吾所求者,不过是希望诸位能够相忍为国而已。” 王镇恶自有他的取死之道,刘义真说他跋扈难制,一点也没冤枉他。 三年前,刘裕征讨司马休之,亲自率军围攻江陵,久攻不下,急召王镇恶率军驰援,王镇恶却对刘裕的军令置若罔闻,只顾在荆南劫掠,直到江陵城破,这才带着战利品姗姗来迟。 去年,王镇恶受命都督前锋诸军,进攻洛阳、许昌,刘裕三令五申,让他在收复洛阳后,不可轻敌冒进,需得等自己亲率主力从彭城赶来汇合,再作计较。 但王镇恶听说姚恢率领安定军民反叛,姚绍回军救援长安,潼关空虚,于是不顾己方粮秣不足,急率前锋诸军直趋潼关,奈何姚绍速战速决,虽被王镇恶夺取了潼关,但后秦火速进驻定城(潼关以西30里)堵住了晋军,使其不能入关。 王镇恶的粮草即将告罄,只得遣使向刘裕催兵催粮,可刘裕当时被北魏的十万骑兵拖住,前进缓慢。 对此,刘裕倍感无奈,他对王镇恶的使者道:‘我早就说过,不要轻举妄动,现在我被魏军阻在黄河南岸,如何能够给他派兵遣粮。’ 王镇恶得了回复,气愤不已:‘寄奴言我失信!我却要怪他刘寄奴误我!’ 刘裕幼年丧母,自小寄养在从母家中,故而乳名寄奴。 但自刘裕京口起兵,执掌东晋权柄以来,天下间还有几人敢这样称呼他。 以王镇恶这桀骜不驯的性情,就算沈田子不杀他,刘义真相信,刘裕也一定会在死前找个由头将他赐死,不敢留给儿孙驱使。 此时,刘义真当着沈田子、傅弘之的面表露自己对王镇恶出言不逊的憎恶,也让二人以为刘义真其实是站在他们这头的,自然不会因为他的责骂而心怀怨意。 况且,刘义真确实是救了他们的性命,不然,他们真得给王镇恶偿命。 傅弘之率先开口:“下吏愚钝,险些铸成大错,幸得府主阻止,下吏感激不尽。” 沈田子跟着表态:“府主所言极是,下吏不该自作主张,异日府主有令,下吏再取他的性命也不迟。” 刘义真心道:好家伙,这王镇恶难道真的非死不可。 他其实是想保住王镇恶。 王镇恶这人就是一头顺毛驴,也是个直肠子,心里有不满,他会直接说出来,不会藏着掩着。 所以有时候是会冒犯刘家父子。 但你要说他野心勃勃,那可就冤枉了他。 别看王镇恶急眼的时候敢于直呼刘寄奴,但他心里是认这个主公的。 当然,如果刘裕的继承人很不堪,坐不稳天下,王镇恶会不会生出异心,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刘义真保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 自建兴四年(316年)长安失守,直至去年,也就是义熙十三年(417年)刘裕收复长安,关中地区沦落胡尘上百年,如今的雍州,心向晋室的人已经不多了。 当年桓温北伐,仍有百姓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等到刘裕北伐的时候,哪还有这种待遇,没了军粮,都得王镇恶豁出老脸,打着他祖父王猛的名号跟人借。 关中的胡汉百姓,现今感念的是王猛,而非晋室。 贞观名相房玄龄在《晋书》中盛赞王猛:猛宰政公允,流放尸素,拔幽滞,显贤才,外修兵革,内综儒学,劝课农桑,教以廉耻,无罪而不刑,无才而不任,庶绩咸熙,百揆时叙,于是富国强兵,垂及升平,猛之力也。 因此,刘裕即使不放心王镇恶,也得把他留在长安,因为他是王猛的孙子,关中黎庶更认可他。 就目前来说,只有王镇恶才能统御后秦降卒,也只有王镇恶才能稳定关中局势。 哪怕长史王修也不行,王修只是出自京兆王氏,属于刘裕幕府少有的关中人士,所以才能主政雍州,但他的先祖可没有王猛名气大。 所以,刘义真必须要保下王镇恶,王镇恶若死,关中必乱。 如今沈田子表态不会私自动手,刘义真已经心满意足了,他可不敢奢求二人真的能摒弃前嫌,从此同舟共济。 其实在王镇恶与沈田子交恶的这件事情上,刘裕难辞其咎。 攻灭后秦以后,刘裕先是在灞上(西安白鹿原)对王镇恶说:是你成就了我的大业。 王镇恶也确实功勋卓著,他都督前锋诸军先后收复许昌、洛阳,又冒险乘舟由黄河入渭水,绕过驻守在定城的后秦主力,一举攻入长安,逼降后秦皇帝姚泓,功莫大焉。 但沈田子不服,他与傅弘之由武关进入关中,在青泥(陕西蓝田)大破秦军,打得后秦的京畿卫戍部队军心涣散,否则王镇恶如何能够轻易攻克长安。 偏偏刘裕又在未央殿的庆功宴上对沈田子说:得以平定咸阳,都是你的功劳。 这不是明摆着拱火,挑唆王、沈二人争功吗。 甚至刘义真猜测,刘裕可能真的想借沈田子之手除掉王镇恶,所以才会拿卫瓘的事迹勉励他。 或许沈田子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敢在今日布局。 但现在除非是刘裕、刘义真父子明令他诛杀王镇恶,否则他是不敢再擅自行动了。 冤杀忠臣的罪名,沈田子背不起,傅弘之也背不起,只有刘义真能够扛下来。 原时空中,原主因为王修屡次裁减他对亲信的赏赐,深感面上无光,于是在亲信的挑唆下将王修杀死。 但并不影响刘裕对他的喜爱。 哪怕丢了关中,可在刘裕称帝后,也曾一度想要易储,改立原主为太子。 但遭到心腹重臣谢晦的坚决反对,认为原主‘德轻于才,非人主也。’ 谢晦的另一层身份是原主妻子的堂兄,连他都这样认为,刘裕只能作罢。 刘义真当然清楚谢晦为何反对刘裕改立原主。 表面原因是原主有坐失关中的罪过,实则是因为王修之死。 关中之变后,刘裕接连折损了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朱龄石、朱超石、蒯恩、毛修之、王敬先等大将,也不在乎多死一个王修,或许在他看来,原主杀死王修,还是杀伐果断的表现。 但王修毕竟是刘裕安排在长安的辅政大臣,原主冤杀此人,落在谢晦眼里,难免兔死狐悲。 别说原主娶的只是他的堂妹,就算是亲妹妹,谢晦也不会顾念亲情。 身为人臣,谁又愿意拥立一个十二岁就敢擅杀重臣的熊孩子坐上皇位。 就不怕有朝一日,屠刀落在自己脖子上? 004各有各的心思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刘义真心潮澎湃地走出了傅弘之的帅帐。 果然,权力就是男人的春药。 沈田子、傅弘之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可在自己训斥他们时,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目前还是狐假虎威,借的刘裕的势。 刘裕尚在,刘义真自然可以颐指气使,但在刘裕百年之后,谁又能庇护他。 历史上,刘裕死后,谢晦、徐羡之、傅亮等人杀原主,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回想起原主的下场,刘义真稍稍冷静下来。 还是得自己做出成绩,培植党羽,否则即使将来真的当了皇帝,也会被刘裕留下的文武大臣们任意拿捏。 宋少帝刘义符不就是没能令大臣们满意,而被他们联合废杀的么。 帅帐内。 刘义真走后,沈田子憋了一肚子话,正要开口,傅弘之抢先道:“夜已深,敬光早些回去歇息吧。” 至少在今晚,傅弘之不愿再与沈田子交流。 什么若有罪责,沈某一人承担,你沈田子担得起吗! 没错,傅弘之确实嫉恨王镇恶,这不假,但如果不是听信沈田子唆弄,傅弘之又怎会配合他。 自己这一次,真的差点就被沈田子害死了,心里怎么可能没点怨气。 傅弘之不怕死,但害怕获罪而死。 沈田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带着帐外的一众亲信回营。 今夜的他,同样心绪难平。 ...... 自王镇恶前往傅弘之的营寨后,王康就一直守在自家辕门外,同时派遣亲信打探傅营消息,一旦听说王镇恶遇害,他就准备逃离关中,跑去彭城向刘裕告状。 后来得知刘义真也跟着入了傅营,以为沈田子等人是奉令行事,甚至有了连夜去往平城(山西大同),投奔北魏的心思。 直到确认王镇恶安全出营,王康这才撤去了辕门外的骏马,安心在此迎候兄弟。 王镇恶远远望见了王康,他走马上前,得意道:“三弟,先前你说有人要害我,如何,我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 王康无言以对。 大哥王基打圆场:“三弟也是关心你的安危,才会拦着你去议事。” 王镇恶点点头,关心则乱嘛,他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只见王镇恶翻身下马,握着王康的手道:“走吧,随我入营。” 王康这才崭露笑颜。 回到帅帐,王镇恶与众兄弟提起今日之事,也不忘称赞刘义真几句。 今日刘义真又是献计,又是主动夜宿他的营寨,帮他澄清流言,王镇恶对此子确实生出了几分好感。 但王康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王镇恶疑惑道:“三弟可有不解之处?” 在场都是自家兄弟,王康也不隐瞒:“桂阳公私奔,段宏为追回他,只怕沿途不敢休息,却依然未能赶上,可见桂阳公此行之急切,弟以为,桂阳公只怕另有用意。” 王康不是刘义真的僚属,因此以他的爵位代称。 众人也都感觉到有点不对劲,王基猜测道:“或是担心被段宏追回,故而一路急行。” 王康出言反驳:“纵是被追上,段宏还能将桂阳公绑回长安?” 王镇恶暗暗点头:自己都拿刘义真毫无办法,何况段宏,就算段宏追上了他,可刘义真执意前来,段宏估计也只能跟着。 王基又猜测道:“方才二弟提及桂阳公在帅帐献策,莫非是为了此事?” 王康还未开口,王镇恶便摇头道:“献策而已,只需书信一封即可,又何必亲至。” 说罢,看向王康:“三弟,你又有何看法。” 王康道出自己的推测:“桂阳公不顾劳累,疾驰而至,只怕是听说了军中谣言,而阿兄与沈田子关系不睦,且曾当众讥讽他畏敌不前,沈田子此人心胸狭隘,弟以为,桂阳公是担心沈田子借机报复,特地赶来劝阻。” 王镇恶沉吟不语,王基哑然失笑:“三弟又在危言耸听。” 王康却道:“桂阳公既然要夜宿阿兄营寨,为何不与阿兄同归,却要留在傅弘之的帅帐,是有什么事情需得避着阿兄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王康这么一分析,王镇恶已是信了七八分。 不过,不管刘义真与沈田子、傅弘之密议了什么,王镇恶都确信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否则,自己绝对走不出傅弘之的营寨。 只怕是真的在劝说沈田子放下私怨,共济国事。 王基也同样理清了思路,喜道:“桂阳公爱护阿弟,兄为弟贺。” 其余诸弟也纷纷向王镇恶道贺。 王镇恶喜形于色。 但高兴之余,又有点担心,担心刘义真赖在前线不走。 行军打仗,最忌令出多门。 刘义真不在,王镇恶便是毋庸置疑的主将,虽与沈田子、傅弘之关系不睦,但二人如果违抗军令,就算在阵前斩了他们,他们也没处喊冤。 可一旦刘义真执意不肯回去,拟定方略的时候,倘若王镇恶与沈田子等人的意见相左,而刘义真又支持沈田子等人,那么数万将士该听谁的命令? 反正不是听他王镇恶的。 ‘无论如何,都得将小儿送回长安。’ 王镇恶暗下决心。 ...... 刘义真走入王镇恶的军营,入目所见,汉人少之又少。 关中战乱多年,汉人本就不多,几乎都托庇于士族豪强,为其佃户、部曲。 而后秦的军队主要是以羌人为主,还有部分各族胡人,汉人并不占多数。 不过,幸有前秦苻坚、后秦姚兴相继推行汉化政策,关中的胡人大部分都能说汉话,甚至有些还识得几个汉字。 王镇恶亲自为刘义真带路,一路上,二人有说有笑。 行至睡帐,刘义真主动提议:“有劳司马为我安排宿卫。” 刘义真自己的亲随与卫队跟着他跑来刘回堡,已是困顿不堪,哪能再让他们守夜。 “此事易耳。”王镇恶一口应下。 这其实也是刘义真在向军中将士彰显自己对王镇恶的信任。 相信今夜过后,关于王镇恶欲反的谣言也该消停了。 王镇恶没有过多的打扰,安排了戍卫后便匆匆告退。 但刘义真却睡不着觉,他在思索,如今王镇恶、沈田子未死,必然会改变晋夏之战的走势,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005请神容易送神难,王镇恶:我也没请啊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刘义真这个穿越者,可不是对历史一无所知的小白,他甚至清楚胡夏最初的作战计划。 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刘裕走后,赫连勃勃问计王买德,应该如何攻取长安。 王买德献策:青泥、上洛(陕西商州),南北之险要,宜先遣游军断之;东塞潼关,绝其水陆之路;然后传檄三辅,施以威德,则义真在网罟之中,不足取也。 说白了,就是欺负晋军兵少,不能分兵。 胡夏派遣二万骑卒为先锋,逼临渭水,迫使晋军西行,等赫连勃勃的主力一到,便可利用主力牵制晋军,然后发挥骑兵的机动性,攻占青泥、上洛等要道,断绝晋军的退路,使晋军成为瓮中之鳖,只待关中豪强倒戈,晋军孤立无援,早晚必败。 王买德拟定的作战计划不可谓不高明,但在原时空中,都督前锋诸军事的胡夏太子赫连璝并没有遵照这一策略行事。 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晋军爆发了内乱。 王镇恶、沈田子相继被杀,他们的军队人心惶惶,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战力,可堪一用的仅有傅弘之与他的五千将士。 所以赫连璝轻视晋军,决定不等赫连勃勃,直接渡河发动进攻,与傅弘之的五千步骑在池阳(陕西三原县)、寡妇渡(陕西临潼附近)交战两场,皆败。 也许是这两场战斗让赫连璝见识到了北府兵的强悍战力,赫连璝迅速调整策略,他不断晋军的后路,免得晋军拼死抵抗,而是放任晋军撤离长安,却在他们出城后尾随追击。 如今刘义真阻止了晋军内乱,而刘回堡又集结了沈田子、傅弘之的一万精锐,以及王镇恶的三万新军。 而赫连璝仅有两万骑兵,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发生,他势必不敢过河交战。 只怕是会按照原定的作战计划行事,耐心等待赫连勃勃的主力。 刘义真当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一旦胡夏主力东出,晋军如果坐视夏军先锋阻断出入关中的道路,必将陷入绝境。 如果分出精锐在青泥、上洛、潼关等地设伏,即使能够战胜赫连璝的骑兵部队,可西线兵少,且以弱兵为主,绝非赫连勃勃的对手,难保不会被他正面突破。 所以,刘义真必须赶在赫连勃勃抵达战场之前,击溃胡夏先锋。 晋军以步兵为主,机动性不如夏军,主动出击的话,赫连璝有王买德辅佐,也不会傻到要与晋军硬碰硬。 可能会采用游击战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打,拖住北上的晋军,然后与赫连勃勃围歼他们。 说到底,这场晋夏之战的主动权在胡夏一方,他们兴兵犯境,先锋皆为骑兵,来去如风,想打就打,想退就退。 不过,刘义真回忆了原时空中,赫连璝在晋夏之战的表现后,却已是成竹在胸。 赫连璝数次改变作战计划,虽然最终取得完胜,但也证明了此人绝非顽固不变之辈,只要寻觅到战机,赫连璝就敢于出手。 而刘义真要做的,则是主动露出破绽,只要舍得下饵,不怕赫连璝不来。 此时,刘义真心里已经有了作战计划,他奔波劳累了一天,困意来袭,躺上床后,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大亮,已是日上三竿。 尽管好奇王镇恶散播流言的效果,但刘义真并没有亲自在营中巡视。 他信任王镇恶,却暂时信不过后秦降卒。 刘裕杀尽了主动投降的后秦皇室,谁知道有没有降卒感念姚氏的恩义,要为皇室报仇,既然杀不了刘裕,便刺杀他儿子。 刘义真是个惜命的人,不会在毫无意义的情况下,让自己身处险境。 “刘乞何在!”刘义真朝着帐外喊道。 ...... 刘乞是刘义真的亲信,奉命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后,兴高采烈地回禀刘义真:“将军,将士们都说赫连勃勃嗜杀成性,这件事情绝对假不了,安定籍的士卒尽皆扬言,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引颈受戮。” 说罢,刘乞还不忘阿谀奉承:“将军略施小计,便有如此成效,古之名将如韩、白、卫、霍岂能及也。” 他与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等人不同。 王、沈、傅名为刘义真的僚佐,实则只认刘裕为主。 但刘义真却是刘乞的天,他对刘乞的观感直接决定了刘乞的前程,乃至生死。 刘乞自然要变着法的哄主子开心。 刘义真汗颜:这刘乞也太能吹了,说什么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都比不上自己。 但又不得不承认,刘乞给到的情绪价值确实让他身心愉悦。 谁不爱听奉承话,但如果当真了,可会惹人耻笑。 这一点刘义真还是清楚的,他连连摆手:“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些话就不要对外人说了。” 刘乞坚持己见:“将军未满十二,便能督率数万大军与强敌对垒,而韩、白、卫、霍在这个年纪又有什么作为。” “越说越不像话了,行了,你且退下吧。”刘义真心里暗爽,却板着脸挥手屏退刘乞。 注视着刘乞离开的背影,刘义真陷入了沉思。 刘乞这人在历史上的名声并不好,原主与王修的矛盾激化,就是刘乞从中作梗,是他因为赏赐被王修裁减,心生怨意,故而蛊惑原主:王镇恶想要作乱,所以沈田子杀了他,如今王修杀沈田子,也是想要作乱。 但刘义真并不打算因此疏远刘乞。 这人私心很重,心胸狭隘,绝对称不上好人,但有时候,手底下必须要有这样的人。 夺嫡从来不是一件伟光正的事情,总有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需要人做,一些自己不能背负的骂名,需得人背。 至于事后会不会被卸磨杀驴,就得看主子念不念旧情。 午后,段宏得了王修的最新指示:即刻让王镇恶分兵护送刘义真返回。 他与王镇恶联袂来见刘义真,不曾想,这位少年将军却耍起了无赖。 “二位,义真年少体弱,劳累致疾,实在寸步难行...”刘义真说着,还咳嗽了两声,故作虚弱地继续道:“仓促启程,只怕会加重病情,性命不保。” 王镇恶脸都黑了,他最怕的就是刘义真赖着不走。 段宏看刘义真面色红润,自然清楚这家伙是在装病:“府主,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兵事凶险,并非儿戏,府主若在前线,王司马等人难免分心,恐误大事,还请府主以国事为重。” “让我再养几日,早晚必随参军返回。” 段宏不肯,执意要让刘义真尽早启程。 但刘义真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满道:“参军莫要欺我年幼,不晓军事,如今我军尽出,夏贼先锋不过二万,岂敢主动来攻,必是我进敌退,一时之间打不起来,只是僵持而已,让我多养几日,误不了事。” 说罢,刘义真重新躺下,他侧过身子,背对着二人。 摆明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你怎么催促,他就是不走。 有本事,你们把我绑了,遣送长安。 段宏无奈,只得看向王镇恶求助。 但王镇恶能有什么办法,能管教他的只有王修而已。 王镇恶叹气道:“火速回禀王长史,让他亲自来一趟吧。” 段宏无奈点了点头,一物降一物,眼下只能让王修出面了。 006赫连璝:我实在太想表现了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胡闹!” 安西将军府,得了回禀的王修怒不可遏。 如今的他,可以说是焦头烂额,倒不全是因为刘义真出走一事,也与关中糟糕的财政状况有关。 简单来说,长安府库已经没钱了。 后秦皇帝姚兴尊崇佛教,大肆修建寺庙,史称‘倾竭府库,广事庄严’,又连年征战,财政雪上加霜。 王镇恶入长安,大掠后秦府库,刘裕又在长安遍赏北伐将士,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等到王修接手的时候,府库算是彻底空了。 就是因为穷,他才会屡屡裁减原主对亲信的赏赐。 如今刘义真装病不肯回来,王修生气归生气,但也并不觉得意外。 在他看来,刘义真就是一个不顾大局,只凭个人喜好做事的熊孩子,否则怎么会在府库空虚的情况下,执意滥赏亲信,并且屡教不改。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刘义真接回来,不能让他留在前线给王镇恶添乱。 王修平息怒火,立即遣人备置车马,准备前往刘回堡。 ...... 渭阳,夏军营寨。 胡夏太子、抚军大将军赫连璝在收到有关晋军的最新情报后,急召抚军右长史王买德前来商议。 他将情报分享给王买德,长叹道:“王公,你设计欲使晋军自相攻伐,如今刘义真却突然来了前线,夜宿王镇恶的军营,晋军只怕是乱不起来了。” 王买德是赫连勃勃的谋主,备受敬重,赫连璝即使贵为太子,也得尊称一声王公。 此前晋军之中流传王镇恶将要作乱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正是王买德听说了王镇恶曾公然羞辱沈田子,所以设计。 得知计谋没有奏效,王买德虽说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太往心里去:“不过是顺手为之,成了,固然可喜,不成,也无关紧要,只待天王东出,便可依照先前议定的方略行事,夺取长安易如反掌。” 赫连勃勃暂时没有称帝,自称大夏天王。 赫连璝赞同王买德的看法,关中早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自胡夏出兵以来,一路长驱直入,沿途郡县,所过皆降,可见人心所向。 倒不是说刘义真在关中弄得天怒人怨,失了人心。 而是刘裕忙于篡位,需要有足够的军队震慑南方州郡,不可能再抽调精锐驰援关中。 胡夏以举国之兵来犯,晋军本就兵少,外无援军,内部不和,刘义真一介小儿,他凭什么守住长安。 晋军胜算渺茫,关中的士族豪强自然得为今后做打算。 当初刘裕进攻后秦时,他们望风而降,如今赫连勃勃出兵,也别指望这些人能跟刘义真一条心。 百余年来,这片土地历经了西晋、前赵、后赵、前秦、后秦、东晋的统治,士族豪强们自有他们的生存之道。 当然,哪怕刘义真被迫撤离长安,还是会有一批士人追随他南下。 分头下注而已,并不妨碍决定留下来的人为迎接新主做准备。 夏军还没有过渭水呢,就有士人暗中倒向胡夏,替赫连璝传递消息。 否则,王买德哪能轻易在渭水南岸散播流言。 这些士人之所以没有公然反叛,其一是晋军未败,其二是害怕刘裕再度北伐,到时候遭受清算罢了。 不过,赫连璝并不满足于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赫连璝虽是嫡长子,且早早被立为太子,但赫连勃勃最喜爱的却是第四子,酒泉公赫连伦。 这让赫连璝感觉到了威胁。 如果按部就班地遵照赫连勃勃与王买德议定的策略行事,赫连璝自然也有功劳,却不足以彰显他的才能。 赫连璝希望能在这场晋夏之战中多立一些战功,借此夯实自己的储君之位。 王买德此前设计陷害王镇恶,就是得到了赫连璝的支持。 如今眼看着有关王镇恶谋反的流言将要平息,王买德能够坦然以对,但赫连璝却不甘心。 “王公,义真小儿私自来了前线,王修必然要派人将他迎回去,王镇恶也不敢留他,我若派兵截杀,晋军必乱!” 王买德沉吟不语,他又如何嗅不到其中的战机。 王修肯定不会放任刘义真待在前线不走。 别管刘义真能不能帮上忙,就算打了胜仗,功劳也全是王镇恶、沈田子的,可刘义真一旦有所闪失,王修难辞其咎。 因为刘裕是把儿子托付给了他,王修没有约束住刘义真,刘裕自然要找他的麻烦。 至于王镇恶,恐怕也担心刘义真自作聪明,插手军务吧。 如果真的成功截杀刘义真,不管是生擒,还是阵斩,压力都会给到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 他们急需戴罪立功,或者救回刘义真,否则无法向刘裕交差。 急则生乱,便是夏军取胜的良机。 但王买德没有急于表态,只是提醒道:“殿下小心其中有诈。” 截杀刘义真与造谣王镇恶谋反不同,后者只需要炮制流言,便可坐等晋军内讧,即使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可如果出兵截杀刘义真,必然要渡过渭水,恐生变故。 赫连璝并没有把王买德的提醒放在心上。 “王公多虑了。” 他虽然没有见过刘义真,可通过长安送来的情报,自问对那位少年将军颇为了解。 不过是一个仗着父亲权势,恣意妄为的小孩子罢了。 说不定这次偷跑出来,就是单纯觉得好玩而已,只不过误打误撞地阻止了一场内乱。 至于刘义真是主动要求宿在王镇恶的营寨,还是王镇恶有意借他澄清流言,赫连璝倒是不清楚。 但也无关紧要,赫连璝不认为刘义真这次翘家,会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 从刘义真在长安的表现来看,他哪来的这份大局观。 赫连璝笑道:“行军作战,哪能十分把握再动手,终归是要冒些风险,即使没能截杀义真小儿,我军骑兵来去如风,晋人又能奈我何!” 王买德其实不想冒这个风险,但赫连璝才是胡夏的太子,是都督前锋诸军的抚军大将军,而王买德只是他的抚军右长史,二人意见相左的情况下,自然是以赫连璝的决定为准。 “既然殿下心意已决,不妨姑且一试。” 然而,任凭王买德机智过人,也万万不会想到如今的刘义真,早已不是他们了解的那个熊孩子。 穿越这种事情,于古人而言,可谓天方夜谭,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又能预料得到。 至于今天的情报中提及赫连勃勃将要屠尽安定军民的谣言,赫连璝与王买德都没有在意。 些许流言,影响不了大局。 当然,主要是因为赫连勃勃的名声太臭,这件事完全就是黄泥巴落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百口莫辩。 不过,只要击溃了晋军,自会有士族豪强跳出来帮忙澄清。 无需在这个时候劳心费力。 007长史王修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正月十七。 刘义真依然固执地宣称自己身体抱恙,宅在寝帐,轻易不肯见人。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做,至少刘乞就被他打发去了沈田子的营寨巡视。 刘义真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沈田子为何退守刘回堡,不敢迎击夏军。 王镇恶说他胆怯,畏敌不前,难道沈田子当真是个鼠辈吗? 显然不是,去年沈田子面对八倍于己的后秦步骑尚且不惧,如今手握五千精锐,又怎会怕了胡夏的二万骑兵。 对此,刘义真有个猜测,他让刘乞前去巡视,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 正午时分,刘乞匆匆来见刘义真:“沈参军麾下果如将军所料,将士厌战,多有怨言。” 刘义真心中苦笑:果然,军中将士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没有情感私欲的NPC。 去年的青泥之战前,沈田子寸功未立,将士们辛苦跋涉后,都想着打入长安,大肆抢掠。 所以人人奋勇争先,士气高昂,沈田子才能以弱胜强。 攻灭后秦以后,刘裕虽然不许他们劫掠,但也发下了足额的赏赐,将士们哪怕面对父母妻儿,也能交差,不至于两手空空的回去。 所以他们盼望的是尽早能与家人团聚。 刘裕尚在长安时,就曾想过要迁都洛阳。 但遭到咨议参军王仲德坚决反对:不平常的事情,会被常人所惊骇,现在大军在外时日已久,将士思归,迁都大计,不可商议。 最终刘裕也只能暂时打消了迁都的想法,带着主力班师。 然而,被他留在关中的一万精锐又何尝不思念亲人。 这些将士身在关中,心在江南。 如今驱使他们抵御胡夏,说句难听的,他们巴不得刘义真弃守关中,然后放纵他们在长安劫掠,满载而归。 夫战,勇气也。 本就敌众我寡,且军中士气低迷,沈田子自然不敢与夏军作战,只能向王镇恶求援。 解开了这个疑惑,刘义真又有不解:同样是来自南方的精锐,为何傅弘之的五千步骑就能够两战两胜。 不过,他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王镇恶死了。 王镇恶死后,他此前掠来的财货也就成了无主之物,自然会被收入府库。 安西将军府有了钱,可以在战前发赏,提振士气。 而傅弘之需要戴罪立功,自会死战,两次以少胜多也就不足为奇。 如今刘义真救了王镇恶,也别指望贪财如命的他能够毁家纾难,把家财全部捐献出来。 但除了发赏之外,另一个能够直接提振士气的法子便是打胜仗,用战功和战利品来激励将士。 好在这本就是刘义真计划中的事情:抢在赫连勃勃东出之前,率先击溃赫连璝的先锋部队。 如今看来,此举即可削弱夏军,又能提振本方士气。 当然,前提是赫连璝愿意过河,而且晋军能胜。 至于灭佛敛财、敲诈士族豪强,以如今的形势来看,真要做了,只怕会逼反他们。 ...... 午后,王修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刘回堡,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段宏等人都在辕门外等着他。 安西长史为军府僚佐之首,众人上前见礼,口称长史,唯有王镇恶笑道:“叔治可算来了。” 他俩都是关中人,也同是在前秦分崩离析后渡江南下,相交多年,关系友善。 王修一路上都阴沉着脸,直到此刻脸色才缓和下来,与众人寒暄了几句,王修问道:“府主何在?” “就在营中,自昨日始,未出营帐一步。” “还请王兄为我引路。” “当然。”王镇恶微微颔首,抬手道:“请。” 一行人行至刘义真的营帐外,刘乞早已守在这里,他拦住众人:“诸位,将军身体有恙,不便见客,还是请回吧。” 王修早就听说了刘义真在装病,岂会就此止步,他横眉怒目道:“刘乞!你敢拦我!” 刘乞低下头,不敢直视王修:“仆也只是奉令行事,还请长史莫要为难我。” 王修懒得理会他,不顾阻拦,带着众人闯进了营帐,看着精气神十足的刘义真,王修强压怒火:“府主肩负重任,就算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吧!” 刘乞跟了进来,哭丧着脸:“将军,仆实在拦不住他们。” 刘义真朝他点点头,示意刘乞先出去,这才肃容道:“长史擅闯我的寝帐,莫非是来兴师问罪?” “下吏不敢,只是希望府主尽早返程。” “可否再留几日?” “今日必须要走!” “我若不答应,长史又该如何?” “下吏只得无礼,事后再遣使者赴彭城,向主公请罪。” 王修一贯强势,否则也不敢裁减原主的赏赐。 刘义真哑然,他转头看向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希望他们能帮自己劝一劝王修。 三人全都避开了刘义真的目光。 不错,刘义真是对他们有恩,他为王镇恶澄清了谣言,又设一计,尽收安定将士之心。 并且阻止了沈田子、傅弘之发狂杀人,免了获罪被杀的下场。 但军国大事,不可儿戏,他们都不希望刘义真继续留在前线。 见自己势单力孤,刘义真商量道:“今日时候不早了,再让我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启程,可好?” 然而王修半步都不肯退让:“不可!迟则生变,还请府主速行。” 泥人还有三分火,刘义真这个安西将军当得可真是憋屈。 不过,他也不是唾面自干的性子,怎么可能任由王修拿捏,刘义真怒道:“王长史,我才是安西将军!不要逼迫过甚,忘了自己的身份!” 帐内立时鸦雀无声。 王修也被震住了,傅弘之连忙打圆场:“如今道路不靖,确实不宜急行,况且分兵护卫,也需时间准备,不如就依府主之言,明日启程也不迟。” 王镇恶、沈田子、段宏颔首附议:“仲度(傅司马)所言甚是。” 王修见状,终于让步:“罢了,惟愿府主信守承诺。” 刘义真前一秒还是怒气难消的模样,此刻称心如意,笑道:“可惜此地不是洛阳,否则我当指着洛水发誓。” 众人脸都黑了,司马懿大名鼎鼎的洛水之盟,又有谁不知道。 尤其是王镇恶,生怕刘义真反悔。 刘义真笑得更灿烂了:“适才相戏耳。” 008深夜议事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约定了明日启程,众人便不再叨扰刘义真。 走出寝帐,沈田子、傅弘之、段宏告辞,王镇恶则邀请王修往他的帅帐一行,商量分兵护送等事宜。 途中,王镇恶见王修闷闷不乐,以为是被刘义真伤到了,安抚道:“府主一时气愤,口不择言,叔治有容人之量,何必与一孩童置气。” 刘义真说的那句话直指王修欺主,虽然没有说错,但确实有些重了。 毕竟,王修逼迫他离开,可能有私心,但也是为了刘义真的安危着想。 “司马说笑了,方才是修无礼,冒犯了府主。”王修说着,叹息道:“只是府主轻佻,终非关中之福。” 王镇恶认为王修此言在理,但他还是替刘义真辩解:“府主年幼,叔治不该苛求他。” 王修瞥了一眼王镇恶,心道,这果真是欠了恩情,以前直呼十岁小儿,根本不把刘义真放在眼里,如今倒是一口一个府主了。 ...... 今日发生在刘义真寝帐中的事情,不知为何,竟然很快就传遍了王镇恶的营寨。 军中将士议论纷纷,舆论对刘义真很不利。 人嘛,都嫌麻烦,王镇恶需得分兵护送刘义真,将士们来回二百里,因其受累,当然会有怨言。 韦安出自京兆韦氏,响当当的关中名门,但他并非嫡脉,只是旁支,目前在王镇恶的新军担任队主。 当然,不为人知的是,韦安尊奉韦华的命令,一直在为胡夏传递军中情报。 韦华是前秦名臣韦钟之子,历仕前秦、东晋,后又叛晋投奔后秦,刘裕北伐时,韦华复降东晋。 曾官至前秦尚书仆射,后秦中书令、司徒、兖州刺史,如今官拜雍州别驾,是刘义真雍州刺史府的佐官之首。 看似位高权重,但刘裕并不信任这些后秦降臣。 他为刘义真安排了四套幕僚班底,即安西将军府、雍州刺史府、东秦州刺史府、护西戎校尉府。 但真正掌握实权的只有安西将军府。 其余三府,不过是为了安置后秦降臣,虚尊其位罢了。 韦华在前秦、后秦两朝备受荣宠,尚且明哲保身,如今被刘裕闲置,更谈不上忠心,所以在刘裕撤离长安后,早早就在暗中与胡夏取得了联系。 韦安见军中将士对刘义真多有怨言,深感暗中投靠胡夏的举动何其明智。 ‘待赫连天王入长安,只怕少不得我一个爵位。’韦安暗自畅想。 就在不久前,韦安已经把王修抵达刘回堡,并与刘义真爆发言语冲突,逼迫刘义真明日启程的消息交到了接头人的手上。 至于赫连璝又会作何选择,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夜间,有人泅水,渡河后,在胡夏哨骑的接应下,策马奔向渭阳。 而沈田子本在熟睡,却被沈敬仁唤醒。 沈田子让人扰了清梦,尽管心情不悦,但也没有发作,毕竟不是重要的事情,沈敬仁也不敢打搅他,沈田子沉声道:“何事?” “桂阳公遣使,密邀将军前去议事,再三叮嘱,只带一二亲信即可,切勿惊动军中将士。” 沈田子不敢轻信,疑惑道:“当真是府主相邀?” 他自己就曾计划诱杀王镇恶,如今也担心这是王镇恶设下的圈套。 沈敬仁点头道:“确是桂阳公的亲随,名叫刘乞,之前在营中游逛,我曾见过。” 沈田子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带他进来。” 谨慎起见,他还是要问一问刘乞,刘义真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沈敬仁应声出门,片刻后,便把刘乞领了过来。 “刘乞参见龙骧将军。” “免礼,起来吧。”沈田子待刘乞起身,问道:“刘乞,府主深夜邀我,不知所为何事。” 刘乞摇头:“仆亦不知,但是将军并非独邀龙骧一人,王长史、征虏将军、宁朔将军、谘议参军皆在邀请之列。” 沈田子见问不出什么,也就放弃了:“罢了,且容我更衣。” 不久,沈田子身穿甲胄,只带两名亲信,跟随刘乞秘密出营,行至王镇恶军营的一处小门,由此入,绕至刘义真的营帐。 帐内灯火通明,王修、王镇恶、傅弘之、段宏等人皆已入座,只待沈田子一人。 刘义真、王镇恶、王修、段宏都是一身常服,而沈田子、傅弘之披甲携刃。 王镇恶冷笑道:“二位是不信任府主,还是害怕王某欲置尔等于死地。” 沈田子反唇相讥:“沈某忠心府主,何惧之有,今夜携带甲仗,不过是担心有人心怀不轨,可凭坚甲利器护卫府主杀出重围。” 傅弘之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王修暗暗皱眉,他知道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的关系并不好,但没想到恶化到了这种程度,刘义真密邀二人入营议事,都得全副武装而来。 但刘义真却是欣慰的,至少沈田子、傅弘之都来了,足见他们信任自己。 “王司马,沈参军,我深夜召集将吏,可不是要听你们一逞口舌之利。” 王镇恶能言善辩,原本还想讥讽沈田子几句,可刘义真都发了话,他卖这个情面,王镇恶冷冷看了沈、傅一眼,闭口不言。 沈田子也不再争辩,待他入座,王修迫不及待地问道:“府主邀集我等,究竟所为何事。” 众人也齐齐看向刘义真,刘义真从容笑道:“倒也无甚大事,只不过是夏贼将在归途设伏,意欲截杀本将军,所以召集诸位,商议对策。” 王修脸色大变:这还不算大事! 王镇恶蹭地一下站起来:“不知府主从哪得来的消息?” 刘义真坦言:“并无情报来源,本将猜测而已。” 众人面色各异,王修都快气炸了:“府主莫非是在戏弄我等!” 刘义真摇摇头,神色自若道:“此前王司马欲反的谣言甚嚣尘上,我就料定军中藏有奸细,便想利用这个奸细,创造战机。这几日,本将假称身体有恙,得以留在司马营中。如今长史专程前来,催促本将返回长安,我却故意与长史言语冲突,又命亲信暗中传播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夏贼必无疑心。” 说罢,刘义真的目光扫过众人:“诸位,你们若是夏军主将,得知本将明日启程,可敢冒险截杀?” 009一意孤行,逼迫将吏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刘义真问的这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都不缺胆量,也敢于冒险,如果他们是夏军的主将,同样不会放过截杀刘义真的机会。 毕竟原主因为滥赏左右,名声本就不好,刘义真穿越后,一连串的行为,不管是私自跑来前线,还是装病赖着不走,逼得王修亲自来请他,都称得上任性妄为。 谁能想到刘义真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以自己为饵,引诱赫连璝渡河截杀。 刘义真舍得把自己豁出去诱敌,但王镇恶可不敢让他冒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请府主以个人安危为重,切莫以身犯险。” 沈田子附和道:“区区夏贼,何足挂齿,我等自有破敌之策,何劳府主费心。” 两个势同水火的人,这一刻倒是有了默契,如果拿刘义真钓鱼,即使胜了,事情传到刘裕的耳朵里,只怕也讨不到好。 万一败了,刘义真有所闪失,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们怎么可能同意这个计划。 王修更是催促道:“还请府主趁着夏贼反应不及,连夜返回长安。” 这一刻,众人都相信了赫连璝一定会截杀刘义真,而不是疑心其中有诈。 甚至在他们看来,原主此前在长安滥赏左右,也是在为今日之事做铺垫,让赫连璝彻底相信,刘义真就是一个不顾大局的熊孩子。 一个熊孩子怎么可能拿自己做饵,而王镇恶他们也不敢利用刘义真,只要确认刘义真就在返回长安的队伍里,赫连璝必定会来。 如果按照原定计划,让王镇恶分兵护送,军队行动缓慢,一百里的路程起码要走两天。 两天时间,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王修现在只想让刘义真马上动身,沿途快马加鞭的话,明日一早就能返回长安。 但刘义真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又怎会轻易放弃。 “诸位,我知道你们的顾虑。”刘义真站起身来,正色道:“家父乃当世英雄,我为安西将军,守土有责,岂可贪生畏死。” 说着,刘义真转身取下挂在木架上的长剑,拔剑出鞘,面向众人道:“不与我同心者,我当杀之!” 王修等人脸色剧变。 刘义真话锋一转,笑道:“诸位可以据实禀告家父,今日之事,乃我一意孤行,诸位苦劝无果,受我逼迫,只得听命行事。” 众人闻言,全都松了口气,原来刘义真此举,就是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 事后刘裕怪罪起来,也能有个说辞:我们劝了,劝不动,刘义真拔剑相逼,碍于上下尊卑,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但刘义真刚才说要杀死不与他同心的人,究竟是说说而已,还是真的打算这么做,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赌。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把刘义真当小孩子看待。 刘义真收剑回鞘,长叹道:“本将军不计毁誉,布局两月有余,就是为了让夏贼轻视我,如今事到临头,绝不会就此放弃,还请诸位不要再劝。” 刘裕去年腊月初三离开长安,如今正月十七,中间还隔了一个闰月,刚好是两月有余。 刘义真这么说,纯粹是为了洗白原主滥赏亲信的行为,说成是为了迷惑胡夏,所以自毁名声。 王修终于明白了刘义真的决心与付出,他知道,如果坚持阻拦,只会迫使刘义真动手杀了自己。 心底幽幽一叹,王修沉默以对。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态度,他不赞同刘义真的计划,但也不会反对。 刘义真朝着王修颔首一笑,又看向王镇恶等人。 众人一齐起身,拱手道:“下吏谨遵府主之命!” 王镇恶、沈田子他们都是军中宿将,当然明白这是一次难得的战机,如今没有了顾虑,不必担心刘裕事后怪罪,自然不再犹豫。 刘义真见状,大喜:“好!我等同心同德,何愁夏贼不灭。” 众人统一了想法,便开始争论起了这一场伏击战应该怎么打。 首先,便是赫连璝究竟会从哪里渡河。 渭北大部分地区都投降了胡夏,但渭南依然在晋军的控制之下。 人到一万,无边无沿,何况是骑兵,渭南毕竟是晋军的地盘,夏军一旦在渡河后进行大范围的转移,必定会走漏风声。 搞清楚了夏军会在哪里渡河,便能对他们伏击的区域有一个大致的猜测。 王镇恶笑道:“何需我等费心去猜,不妨为他指定地点。” 刘义真饶有兴趣地看向王镇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镇恶侃侃而谈道:“我军可在长安以西广布哨骑,同时设置简易烽火,监视渭水北岸,夏贼便只能在长安以东寻找浅水处涉水南下。” 刘义真闻言暗赞:不愧是被唐、宋设庙祭奠的名将,果然有两把刷子。 晋军监视渭水北岸,并不会引起赫连璝的警觉,毕竟是要护送刘义真返回长安,再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同时,广布哨骑也可以掐断赫连璝与南岸细作的联系,掩护伏兵东出。 由于刘回堡至长安一线,都会设有简易烽火,但有情况,便可举火燃烟以示警,正如王镇恶所言,赫连璝就不能选在长安以西渡河。 沈田子附议道:“临近长安,夏贼以为我军松懈,下吏若是赫连璝,必定算准时间,由寡妇渡南下,而后在长安城外截杀我军。” 他虽是南人,但在关中数月,对渭水的水文倒也有所了解,寡妇渡水流平缓,且在长安东北方,正适合人马涉水而过。 王镇恶瞥了沈田子一眼,没有和往常一样讥讽沈田子。 他这人公私分明,二人虽有私怨,但沈田子所言在理,王镇恶并不会因私废公。 刘义真很满意这一幕,刘裕为他安排了一个豪华的留守班底,就应该群策群力,共御外患。 “就依王司马所言,今夜尽遣哨骑,五里设一烽火,片板不许下水!” 所谓烽火,并非烽火台,只是为了示警而已,临时搭设篝火,能够燃起狼烟即可。 “喏!” 众人齐声应道。 010启程,目的地:长安!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众人又与刘义真商量了详细的作战计划,而后各回营寨,不久,一队队的骑兵被派了出去,足有数千骑兵,皆为安定将士。 这些骑兵不仅要监视北岸,还得封锁南岸消息。 好在东晋并不缺马,或者说,刘裕掌权的东晋并不缺马。 鲜卑慕容氏建立的南燕占据青州,号称十万骑兵,八年前,被刘裕攻灭,所得军马不可胜计。 其实只要用心搞马政,莫说失了幽云十六州,哪怕偏安江东一隅,照样也能养马。 吴越王钱镠就曾在杭州养了三万匹马。 刘裕重视步兵车阵,几个儿子的乳名大多与车有关,刘义符乳名车兵,刘义真乳名车士,刘义隆乳名车儿,刘义康乳名车子。 但他并未忽视骑兵,甚至养了一支具装骑兵,唤作鲜卑虎斑具装突骑,归属在梁州刺史索邈麾下,现屯于汉中,镇守西陲。 刘裕留给刘义真的晋军以步兵为主,有七千人,骑兵仅三千,但养了上万匹马,有战马、有走马、有驮马,初步具备长途奔袭能力。 当然,这一次明面上护送刘义真的,只有沈田子、傅弘之的七千步兵。 不过,有这七千步兵护卫,哪怕胡夏二万骑兵尽出,刘义真也不害怕。 正面作战,骑兵远远不如步兵。 去年,北魏为了阻止刘裕进攻后秦,派出十万骑兵阻拦他,刘裕命朱超石率领二千七百名步兵在黄河北岸摆下却月阵,北魏三万精骑来攻,不克,于是退走。 朱超石率军追击,魏军见有机可乘,回身与晋军交战,双方激战一日,晋军杀伤数千人,魏军再度败退。 刘裕见朱超石得胜,又遣振武将军徐猗之率五千步兵渡河,进攻越骑城,途中遭到魏军数万骑兵的包围。 徐猗之没有车阵,也没有水军配合,只用长戟结阵抵抗,魏军同样毫无办法,直到他们听说朱超石率军驰援,魏军已经丧胆,闻风而逃。 晋军步卒之精锐,便是刘义真敢于引诱夏军的底气。 当然,前提条件是如今士气低迷的晋军愿意卖力。 所以刘义真必须出现在阵中,一来临阵鼓舞士气,二来迫使晋军死战。 不过,真正想要击溃夏军,还得仰仗骑兵。 毕竟步兵可以战胜骑兵,但骑兵的高机动性也注定了步兵难以重创骑兵。 刘义真的骑兵并非只有沈田子、傅弘之的三千骑卒。 还有王镇恶的新军。 三万新军由后秦降卒整编而来,军中骑卒过半。 按照此前商定的计划,王镇恶将会挑出五千骑兵,与沈田子、傅弘之的三千骑兵配合。 常言道,北人骑马,南人使舟。 沈、傅二人的三千骑兵是刘裕从南方带来的,但战斗力却不可小觑。 这支骑兵皆为鲜卑人,是刘裕攻灭南燕,收拢来的精锐骑卒,仅次于那支同样出自南燕降的鲜卑虎斑具装突骑。 此刻,刘义真躺在榻上,轻声自语:“这次击败胡夏以后,一定要找老登爆点金币,至少要把那支具装突骑讨要过来。” 他对那支具装突骑,可谓垂涎三尺。 ...... 刘义真不是赫连璝肚子里的蛔虫,并不知道早在王修抵达刘回堡之前,赫连璝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截杀他。 这应该算是原主的功劳,否则刘义真才穿越来几天,哪有能力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声名狼藉。 渭阳,夏军营寨。 赫连璝收到了韦安送来的情报,听说刘义真与王修爆发言语冲突,被迫明日启程,他大喜过望,再无疑心。 把情报分享给王买德后,王买德彻底放下了心,他笑道:“关中形胜之地,刘裕却以幼子留守长安,焉能不败。” 一时间,他甚至有点同情王修、王镇恶这些人,辅佐这么一个熊孩子,平时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糟心事呢。 但是转念一想,自家主公好像也不省心。 赫连勃勃固为一世之雄,但性情过于残暴,喜怒无常,动辄虐杀大臣,挖眼割舌都是寻常事。 如果不是刘裕无心经略关中,雍州士族也不会暗中倒向胡夏。 不过,雍州士族暗通胡夏,是迫于无奈的选择,他们认为晋军没有胜算,又惧怕赫连勃勃的残暴,所以才会主动投靠,免遭毒手。 这一点,王买德心知肚明。 他提醒赫连璝:“殿下,此战能胜不能败,否则,只怕关中人心会有反复。” 一旦晋军让雍州士族看到了希望,谁又愿意在赫连勃勃这个暴君的手下讨生活。 虽然刘家父子不给他们实权,却也好过朝不保夕。 赫连璝颔首道:“王公放心,此战,我打算尽遣前锋诸军,势必要生擒义真小儿。” 尽管他瞧不起刘义真,可刘义真的身份尊贵,真要把他生擒了,送到安定,赫连勃勃必然大悦。 赫连璝心中暗道:待我击溃晋军,赫连伦,看你还敢不敢觊觎我的太子之位。 王买德不知道赫连璝已经在畅想胜利后的风光,不久,太原郡公赫连昌也受赫连璝的邀请,匆匆赶来了帅帐。 赫连昌是赫连勃勃的第三子,也是赫连璝的弟弟,拜前将军,跟随赫连璝一起出兵。 赫连璝想要尽起二万骑兵,就不能绕过独领其中一部的赫连昌。 待赫连璝与他说了自己的打算,赫连昌当即表示赞同。 觊觎太子之位的又何止赫连伦一人,只不过赫连勃勃偏爱他,所以赫连璝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赫连伦的身上,忽视了其余兄弟。 赫连昌同样希望自己能够生擒刘义真,在父亲面前有所表现。 正月十八,天还未亮。 二万夏军已经生火用过了早饭,尽随赫连璝、赫连昌兄弟东出。 与此同时,长安以西,渭水南岸,早有哨骑警戒,他们甚至封锁了道路,没有王镇恶的手令,一概不许通行。 而在刘回堡,晋军三更生火,五更用饭,沈田子、傅弘之点齐七千步卒,由沈田子领军,护卫刘义真启程。 王镇恶则留下大哥王基留守大营,亲率五千骑兵,与傅弘之的三千精骑远远跟在了后头。 一下少了五千骑兵,自然瞒不过军营里的将士。 韦安知道其中有诈,心急如焚,但王基已经封锁了大营,任何人都不许进出,他根本没有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当然,就算他逃了出去,也不可能躲过数千安定骑卒的搜检。 011日行四十里,后日入长安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夏军东出,没敢太靠近渭水,但斥候很快发现了在南岸警戒的安定骑卒。 赫连璝亲自来到北岸观望,不由又喜又忧。 喜的是晋军如此慎重,刘义真必在返程的队伍里,忧的是晋军严密监视北岸,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悄无声息的过河,一旦惊动了南岸的哨骑,烽烟相连,晋军有了防备,袭杀刘义真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加。 赫连璝策马返回军中,王买德问道:“殿下,南岸形势如何?” “哨骑广布,我军难以密渡渭水。”赫连璝摇头道。 一旁的赫连昌闻言,笑道:“阿兄,尽管东出便是,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封锁整条渭水。” 赫连璝深有同感,晋军总会有疏漏的地方,他大声道:“传我军令,全军上马,继续前进!” 一声令下,二万将士策马疾驰,马蹄声如擂鼓,扬起漫天灰尘,不过因为距离北岸较远,南岸的安定骑卒并未察觉。 ...... 张继元打着哈欠,在队伍里无精打采地走着。 他的好友赵承业小声地发起了牢骚:“桂阳公只顾自己快意,如今却让我们受苦。” 他们是护送刘义真返回长安的军士,虽然有车马拉拽甲仗,不用全副武装的行军,但长途跋涉总是一件辛苦事,比不得在刘回堡大营养精蓄锐。 张继元是个浑不吝:“别抱怨了,你我本就是厮杀汉,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累,等到下辈子投个好胎,咱也随心所欲。” 他十六从军,如今二十出头,尚未娶妻,家中父母有兄弟照料,这家伙了无牵挂,生死都能看开。 但赵承业不同,他年纪与张继元相仿,父母给他娶了一个妻子,北伐前,妻子已经怀了身孕,算算时间,早就过了产期,但他至今不知妻子是否平安生产,生的是儿是女。 心里有这么多的牵挂,恨不得立马飞回南方,却被留在了关中,当然满腹怨言。 他瞪了张继元一眼,嫌弃道:“大战当前,说什么投胎,真是晦气。” 张继元嘿笑道:“都是刀口舔血的人,有什么忌讳的。” 赵承业不理他,遥目向前,隐约能看到那辆警卫森严的驴车,刘义真就在车上。 ‘如太尉一般的人物,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赵承业满心疑惑。 魏晋南北朝重视血统,讲究的就是一个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很显然,刘义真的胡作非为,让军士们很不满,但碍于他是刘裕的儿子,所以只敢在背地里议论。 大军行至咸阳郡境内,距离长安尚有六十里,此时已是午后,沈田子传令就地扎营,刘义真不住当地驿馆,于他而言,没有比军营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晋军一日行军四十里,速度不算慢,毕竟渭南地势平坦,道路易行,不是在走崎岖的山路。 古代的常行军,一般日行三十至四十里。 这样的速度,既保障士兵的体力不会因为赶路而过度消耗,也不必担心轻兵疾进,遭遇伏击。 至于后方的王镇恶、傅弘之的队伍则牵马而行,速度不比前面的步兵快。 黄昏时,营寨已经建设完毕,将士们还在生火造饭。 刘乞怒气冲冲地来到刘义真的营帐,不忿道:“将军,将士们一路走来,多有非议,此事有损将军声誉,还请将军准我捉拿几人,严厉处置。” 刘义真不知道他是真生气,还是装样子给自己看,以表忠心,但作为一名接受过文明熏陶的现代人,最起码的共情能力还是有的,换作是他自己,也会有怨言。 “防人之口,甚于防川,罢了,倘若夏贼果来,将士们必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当然,如果刘义真的判断有误,此番劳师动众,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定会遭人耻笑。 刘乞见状,也不再嚷嚷着要杀鸡儆猴。 刘义真问他:“往长安通报行程的人走了吗?” “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嗯。”刘义真微微颔首。 派人通报行程,明面上的目的是要留守众人做好迎接的准备,让他们知晓刘义真具体何时入城,实则是通过潜伏在长安的奸细,把消息泄露给赫连璝。 毕竟刘义真只是封锁了长安以西的道路,长安以东,仍是畅通无阻。 ...... 自刘义真、王修相继离开长安以后,雍州别驾韦华就时常出入安西将军府,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专程就是为了探听前线消息,美其名曰是关心刘义真的安危。 尽管后秦降臣们不受重用,只有虚职,没有实权,但也不可能什么都瞒着他们,真要这样做,岂不明摆着防他们跟防贼一样,彻底把关中士族推向胡夏。 一些没有特别标注为机密的信息,留守的军府将吏还是会分享给韦华,其中就包括了刘义真的行程。 韦华得知刘义真今日行军四十里,明日再走四十里,将于后日正午入城,随即密遣心腹向胡夏通报消息。 回到府邸,韦华唤来其子韦玄,问道:“义真小儿后日将至,若遭夏人截杀,晋军必败,玄儿,可想好了是要跟随晋军撤离长安,还是留在关中当个胡臣。” 韦玄毫不犹豫:“与其南渡,受江东士族排挤,倒不如留在长安侍奉父亲。” 自东晋建国以来,阶级壁垒严重,永嘉年间南渡的北方士族,如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早已晋升为顶级门阀,而晚渡的北方士族则受到打压,甚至沦为寒门。 京兆韦氏虽然是雍州名门,但韦华这一支沦落胡尘上百年,只怕早已被南方士人视作蛮夷。 赫连勃勃虽然残暴,可还是需要关中士族替他在战后稳定局势,韦玄可不想跑去江南受气。 韦华对于他的选择并不意外,只是提醒道:“赫连勃勃不比姚兴、刘裕,玄儿拒绝他们的征辟,二人有容人的雅量,不会计较,可万万不能拒绝赫连勃勃的招揽。” 韦玄笑道:“父亲放心,孩儿晓得分寸。” 此前姚兴、刘裕都曾备下厚礼,征辟韦玄为官,但韦玄见姚秦已有败亡的征兆,而刘裕早晚都要南归,于是都给拒了。 如今赫连勃勃将要入主长安,韦玄养望多年,已经做好了出仕为官的准备。 012杜骥夜奔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韦玄离开父亲韦华的房间,回到自己的院落,恰逢女儿、女婿省亲,韦玄灵机一动,将女婿杜骥唤到了一间静室。 杜骥出自京兆杜氏,十三岁时受其父的指派,前来韦府问候韦华,意外得到了韦玄的欣赏,并将女儿嫁给了他。 如今杜骥在刘义真的雍州刺史府担任主簿一职。 静室内,翁婿二人对坐,杜骥疑惑道:“不知丈人有何指教。” 韦玄却突然责备他:“你的府主将有性命之危,贤婿如何能够安坐此间。” 杜骥脸色大变。 此前就说了,关中士族分头下注,有人暗地里准备迎奉赫连勃勃,自然也就有人尊奉正朔,将在晋军战败后,跟随刘义真撤离长安。 杜骥便是其中的代表。 他不怕晋军败,怕的是刘义真有所闪失。 南渡之后,杜骥要想有所作为,需得受人赏识,被贵人提携。 否则,便如韦华的兄长韦谦一般,出身名门,却在投奔东晋后一生碌碌无为。 韦华一个汉人,当初叛晋入秦,也是深感出头无望后的无奈之举。 杜骥认为自己不离不弃,追随刘义真渡江,自会有他的一份前程,所以服从宗族的安排,愿意背井离乡。 可刘义真如果死在了关中,杜骥独自跑去了南方,只怕也不会受到刘裕的待见,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杜骥立时站起,急切道:“丈人可是听说了什么消息?还请直言。” 韦玄当然不会说是他父亲韦华给赫连勃勃透露了刘义真的行程:“刘义真擅离长安,闹得沸沸扬扬,赫连璝定然知晓此事,我担心他会半途截杀。” “丈人可有把握?”杜骥疑惑道。 韦玄当然有把握,赫连璝在知道刘义真去了前线后,就曾遣人入长安,让韦华探听刘义真的行程,明摆着是要袭杀他。 但韦玄明知此事,还是摇头道:“并无把握,不过,贤婿不妨亲至咸阳示警,好教刘义真有所准备,纵使老夫猜错了,也能让刘义真看到贤婿的忠心。” 杜骥将会南渡,这并非秘密。 因为他年轻,而且是雍州主簿,从职位上来说,算是刘义真的高级幕僚,跟随刘义真去了南方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小婿多谢丈人指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杜骥大喜过望。 正如韦玄所言,他辛苦前去示警,就算夏军不至,但也忠心难得,可如果赫连璝真的来了,他可就立下了大功,今后必受重用。 韦玄笑道:“你若有心的话,将来南渡以后,记得提携你的内弟。” 内弟即妻弟,也就是韦玄的儿子。 韦华年纪大了,因为曾在南方遭到排挤,所以不愿意离开关中。 韦玄故土难离,也不肯走,但他有两个儿子,打算让其中一子南渡,如果杜骥受到刘义真的信任,将他推荐给刘裕,韦玄相信以自己女婿的才能,一定能够有所作为。 但凡他肯念旧情,提携妻弟,韦玄就算没有白帮这个忙。 当然,尽管韦玄支持其父暗中投靠胡夏,可论及本心,他还是希望刘义真能坐稳关中之主的位置。 毕竟刘义真虽然顽劣,却也不像赫连勃勃那样凶残。 而且,韦玄同样也是汉人,后秦已经灭亡,他对东晋的归属感,可要强于胡夏。 倘若晋军胜了,有朝一日韦华东窗事发,韦玄凭着让杜骥示警之举,也不必担心遭受牵连。 如果晋军仍是溃败,无奈撤出长安,今夜前去示警的是杜骥,京兆杜氏的子弟,与他韦玄无关,他们父子对赫连氏忠心耿耿,有功无过。 其实杜骥也知道了韦玄是在利用自己,但正如韦玄所言,只要去了,就会有好处,杜骥也心甘情愿让他利用。 “丈人叮嘱,小婿不敢忘怀。”说罢,杜骥起身告辞。 韦玄也不留他。 杜骥与妻子回到府中,叮嘱府中管事明日替他向刺史府告假,又带了家中部曲十余人,悄悄缒墙出城,向西狂奔。 只是还没走出数里地,就被哨骑发现了行迹。 “何人夜行!速速报上名来!”数十名骑卒围了上来,他们张弓搭箭,指向杜骥一行人。 杜骥知道长安以西的道路都被封锁了,包围他们的不可能是夏军,当即表明身份:“我是雍州主簿杜骥,有重要军情禀告府主。” 带队的骑士名叫荔非灵越,是安定籍的汉化羌人,他不认得杜骥,但既然眼前之人声称有重要军情,荔非灵越也不敢延误大事,问道:“杜主簿会不会骑马?” 杜骥点头道:“善骑。” 关中的士族子弟哪有不会骑马的,之所以步行,无非是城门已经关闭了,只能翻墙出来。 荔非灵越当即重新分配了军马,他与五名骑卒以及杜骥,总计七人,分得二十一匹马,留下其余将士原地监视杜骥的部曲,随后一人三马,直奔咸阳大营。 不过,荔非灵越没办法直接带杜骥去见刘义真,且不说还没确认杜骥的身份,就连荔非灵越自己也没资格接触到那位关中之主。 好在杜骥出自望族,又是刘义真的主簿,与安西将军府的将吏们倒也相熟,他跟着荔非灵越来到辕门外,待有人入营通报后,不久,段宏便匆匆赶了过来。 “段参军!” “杜主簿!可是长安出了变故?” “与长安无关,我是担心府主遭遇夏贼袭击,特来示警。” 段宏闻言,长舒一口气,他还担心是长安发生了叛乱。 面色诡异地打量了杜骥一眼,见他气喘吁吁,段宏想了想,还是把杜骥带去了刘义真的寝帐。 刘义真尚未就寝,大战将至,他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难免有点紧张,人一紧张,就失眠了。 见帐内亮着烛光,段宏请刘乞代为通禀,片刻后,刘乞走出寝帐,搜了杜骥的身,确认没有怀揣利器后,刘乞笑道:“二位,将军有请。” 杜骥跟着段宏走入寝帐,见到一名少年手不释卷,挑灯夜读,正是安西将军刘义真。 “下吏参见府主。”二人恭敬行礼。 “免礼。”刘义真放下了刘裕所著的一卷《兵法要略》,看向杜骥,笑道:“杜主簿不在长安,何以夜奔咸阳大营。” 013拉拢,礼贤下士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待杜骥禀明来意,刘义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夏贼犯境,所过皆降,我原以为关中士人皆已弃我,不曾想,竟还有杜主簿这样的忠义之士。” 俗话说得好,论迹不论心,刘义真才不管杜骥是不是真的忠肝义胆,当别人都在坐观成败之际,唯有他不辞辛劳,冒险前来示警,足以让刘义真对他另眼相看。 别以为杜骥此行没冒风险,一旦让赫连勃勃知晓此事,待他入主长安,不说整个京兆杜氏,至少杜骥五服以内的亲族,只怕都难逃活口。 刘义真站起身,握住杜骥的手,动情道:“我当禀明家父,西北尚有忠臣。” 杜骥闻言,激动不已,他俯首拜道:“府主盛赞,下吏愧不敢当,虽死,不能报答万一。” 刘义真将他扶起,笑道:“君不负我,我必不负君,当共富贵!” 有些话,得看是谁说,山野村夫的儿子跟杜骥说要与他共富贵,杜骥会觉得这人脑子有病。 如今刘裕的儿子做出这样的承诺,杜骥除了感激涕零,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 刘义真如此礼遇杜骥,自有他的用意。 如果想要坐稳关中之主的位子,就不能长期地把雍州士族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 至少刘义真幕府的那些雍州士人不能再被当作摆设。 否则,即使没有外敌入侵,他们自己也会叛乱。 杜骥将会是刘义真取信雍州士族的关键。 战后,刘义真会对杜骥委以重用,甚至让他进入核心决策圈,此举也是告诉雍州士族,自己并没有门户之见,无论是北人,还是南人,只要有功,且忠心于自己,都能得到重用。 当晚,段宏告退后,刘义真将杜骥留在自己的寝帐,二人彻夜长谈,直至后半夜,这才抵足而眠,完全是把杜骥当作心腹看待。 翌日,天刚蒙蒙亮,杜骥辞别刘义真,秘密返回长安,免得让人知晓自己不在城中,生出变故。 但刘义真并没有把自己的作战计划透露给他。 他了解杜骥的生平,此人也确实追随原主南渡,官至青、冀二州刺史,左军将军,以德政著称。 但小心使得万年船,大战将至,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杜骥回去的途中,依然是由荔非灵越带人护送,但一路上,他都心不在焉。 来咸阳之前,杜骥同样深信刘义真是个恣意妄为的熊孩子。 然而,昨夜促膝长谈后,他发现真正的刘义真与传闻中的判若两人。 杜骥不会去怀疑刘义真是被鬼魅附身,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只有一个解释:刘义真是故意为之。 过去的两个月里,刘义真任人轻视,任人贬低,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迷惑谁? 这个问题,杜骥已经有了答案,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有很多,赫连璝、王买德、韦玄、韦华之所以被蒙在鼓里,不是他们愚蠢,而是他们不了解如今的刘义真,还把他当原主看待。 回到长安,杜骥依然谎称患病,闭门谢客,但韦玄还是来了。 杜骥看着被妻子迎进门的丈人,无奈屏退左右。 韦玄含笑问道:“贤婿,昨夜如何?” 杜骥又怎会与他说实话,韦玄虽是自己的丈人,但也是韦华之子。 以韦华过往的事迹来看,此人根本就靠不住,一旦晋军败走,韦华必定留在关中。 难保不会暗中做些什么,向胡夏邀功。 一念及此,杜骥摇头叹气:“小婿连夜向府主示警,然而军中有数千将士,府主有恃无恐,况且小婿并无凭证,遭到府主的厉声训斥,说我捕风捉影,只是留我在军营里住了一宿,今日一早,便将小婿赶回了长安。” 韦玄并没有起疑心,这就是一个熊孩子能干出来的事。 “罢了,这也只是老夫的猜测而已。”说罢,韦玄不再追问杜骥的见闻,转而聊起了家常。 只是杜骥演戏演全套,始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待韦玄走后,杜骥暗道:‘丈人勿怪,身逢乱世,骨肉至亲尚且不能完全信任,何况翁婿。’ 他就不信,夏军将会截杀刘义真一事全是出自韦玄的猜测,而非从韦华口中听到了风声。 ...... 正月十九日,在沿着官道又走了四十里后,黄昏时,刘义真的队伍在长安以西二十里处扎营。 而赫连璝的二万骑兵也终于绕过了五陵原。 汉朝时,围绕汉高祖长陵、汉惠帝安陵、汉景帝阳陵、汉武帝茂陵、汉昭帝平陵等五个陵墓设邑建县,故名五陵原,长期以来,都起到了分流长安人口的作用。 晋军虽然龟缩在渭南,但也实际控制了五陵原,拱卫长安。 五陵原南临渭水,北接山系,胡夏骑兵便是靠着牵马步行,才得以走出了山地。 绕过五陵原,夏军又经寡妇渡趁夜渡过渭水,自有暗中倒向胡夏的关中豪强给予方便,藏身于坞堡。 殊不知,刘义真早就遣人暗中监视寡妇渡。 待刘义真得知消息,当即升帐聚将,就连跟在后方,统御骑兵的王镇恶、傅弘之都被请了过来。 “诸位,夏军已经过河,目前就在韦氏坞堡。”刘义真向他们介绍敌情。 王镇恶怒道:“这必是韦华所为,昔日此贼复降,主公念他年老,不忍治罪,仍拜为雍州别驾,然而韦华不思回报,府主,下吏请杀之!” 众人纷纷附和。 刘义真其实能够理解韦华为何暗通胡夏,以赫连勃勃的性情,如果不立点功劳,哪怕投降了,也不一定能够保住性命。 但理解是一回事,若不严惩,世人以为他妇人之仁,背叛不用付出代价,只怕会引得世人效仿。 到那时候,只怕连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明日击破夏贼,我定查明真相,如果真是韦华勾结夏贼,我必悬其首于城门,震慑宵小!” 说罢,刘义真再一次与军府的将吏们核对各自的任务,免得到了第二天,临作战时却出现差池。 细节决定成败,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疏忽,最终功亏一篑。 014小心思,战前喊话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月华如练,分外皎洁。 王镇恶与傅弘之策马出营,向西行去,走了一程后,王镇恶放缓了速度,突然问道:“仲度以为世子品行如何?” 刘裕早就立了世子,即长子刘义符,只比次子刘义真、第三子刘义隆大了一岁。 由于是刘裕集团的继承人,刘义符备受朝野关注,傅弘之对他多少也有些了解。 想了想有关刘义符的传言,傅弘之不解王镇恶的用意,只挑优点说:“世子善骑射,解音律,文武双全。” 王镇恶摇摇头:“我问的是品行。” 傅弘之心道:刘义符是个什么品行,你王镇恶难道还不清楚?这是能说的吗? “世子年岁尚浅,心性未定,弘之不能断言。” 王镇恶冷笑道:“世子时年十三,也不小了。” 傅弘之转头盯着他:“司马究竟何意?” 王镇恶胆大包天,又问道:“世子比之府主,何如?” 傅弘之犹豫半晌,低声道:“远逊其弟。” 刘义符、刘义真兄弟俩之间没什么好比较的,刘义符不能说一无是处,但他顽劣不堪,也着实不是人主之选。 “我亦深有同感。”王镇恶说着,意有所指道:“此战若胜,不知主公又会如何看待他们兄弟。” 这话说的,傅弘之都有点不敢接了,王镇恶这分明是想押注刘义真,心思藏都不带藏的。 但转念一想,傅弘之又能够理解王镇恶的做法。 王镇恶的处境太恶劣了,刘裕不再像以前一样信任他,否则也不会挑唆沈田子与他争功。 如今沈田子被留置在长安,防的可不是胡夏、北魏,而是王镇恶。 一旦刘义符即位,凭他的才能不足以驾驭王镇恶,以刘裕的性情,肯定会提前铲除祸患。 王镇恶如果想保命,就两条路,其一,抛下远在彭城的妻儿,以及自己在南方建立的功业,投奔胡夏、北魏,从此做个降臣。 其二,在刘裕的儿子中,选择一个有能力,又受宠的人,依附于他,辅佐他抢夺世子之位。 如果刘裕要另立世子,并且选择了王镇恶依附的人,就不可能对王镇恶动手,打压新世子的支持者。 因为刘裕快要五十六岁了,常年征战,身体并不好,说不定哪一天就垮了,相比于被世子逼迫退位,他更害怕的是在自己死后,让人篡夺了基业。 被迫退位,还能当个太上皇,基业被夺,只怕要子孙断绝。 原本王镇恶没有第二条路走,因为受宠的刘义符、刘义真此前都表现得很不堪。 而颇受赞誉的刘义隆,又因其母胡道安被刘裕赐死,连带着遭到厌恶。 傅弘之明白,一定是刘义真展现的才智让王镇恶看到了希望。 明日一战,只怕王镇恶是要拼老命了。 但他还有一点不明白:“司马今夜与我说这些,就不怕弘之密报主公?” 王镇恶不以为意:“仲度是个聪明人,世子并非人主之选,而府主英睿,不亚其父,为千秋万代计,主公必定舍长立贤,你若密陈此事,主公知晓王某与府主同心,怎会怪罪,反倒是仲度自己,可不要落得两边不讨好。” 在王镇恶看来,刘裕把刘义真留在长安,未尝没有磨砺的意思,如果只是需要留下一个儿子镇固人心,为何不让同岁的刘义隆随军,偏偏挑了受宠的刘义真。 王镇恶、傅弘之交谈间,行至一条岔路口,分别通向二人的营寨。 傅弘之拱手道:“司马放心,明日弘之必定死战,纵有万一,也当护持府主脱险。” 这也正是王镇恶要与傅弘之交心的原因。 他怕傅弘之明日猪油蒙了心,遇到挫折,就想着退缩,不肯拼死奋战。 王镇恶笑道:“仲度之言,我记下了,王某拭目以待。” 二人就此别过。 傅弘之待他走远了,撇了撇嘴,暗道:‘王镇恶自作聪明,如此浅显的道理,我又何需你来点化。’ 事实上,傅弘之很清楚,刘义真将来一定会对世子之位发起冲击,与刘义符交恶。 刘义真在关中表现得越好,就会越遭刘义符的嫉恨,不仅嫉恨他,还会连带着不满那些辅佐刘义真做出成绩的将吏。 将来刘义符即位,如何肯重用他们。 但如果傅弘之三心二意,在明日的战斗中有所保留,那也别等刘义符即位了,刘裕首先就不会放过他。 从古至今,夺嫡既是大风险,又有大机遇,潜邸之臣这个名头的含金量,懂的都懂。 王镇恶并不知道傅弘之正在腹诽他,回到军营,王镇恶不带休息,他点齐五千骑卒东出,人衔枚,马裹蹄,待行至长安西郊,在哨骑的掩护下夜渡渭水,藏身于五原陵。 今夜,夏军渡河向南,一支晋军渡河向北,都在为明日的大战做准备。 ...... 经过一夜的休息,第二天,刘义真起得很早,将士们用过早饭后,沈田子没有急于挥师东出,而是集结了军中将士,与王修、段宏等人簇拥着刘义真走上了将台。 今日将有大战,自然要让士兵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夏军来袭,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诸位!”刘义真扯开嗓子喊道:“你们应该都见过我,我是安西将军刘义真,也是太尉的儿子!” 听到太尉两个字,将士们无不肃然起敬。 刘裕这些年南征北战,攻必克,战必胜,铸就了无上的威名。 当年王镇恶征讨刘毅,两军交战时,王镇恶让将士们谎称是刘裕亲自带兵,刘毅的军队信以为真,惶恐不已,争相溃逃。 如今营中的七千将士可能轻视刘义真,但当他提起刘裕时,哪还敢吊儿郎当。 刘义真很满意他们的转变,继续喊话:“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人在背后非议我,认为我任性妄为,连累你们遭受行军之苦。” 一些曾经抱怨过刘义真的将士害怕了,以为他今日集结将士,就是为了打击报复,揪出那些非议之人。 不过,刘义真很快就打消了他们的顾虑:“但是你们都看错了我刘义真,此行,我是以自己为饵,引诱夏军来攻!昨夜夏贼已经渡河,就等着在我们入城的时候发兵袭杀。”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沈田子不悦,喝道:“肃静!” 待众人安静下来,刘义真从容笑道:“我军有备,而贼无备,以有备算无备,此战必胜无疑!诸军!我一小儿尚且不惧,你们难道畏敌如虎! “今日,我将在阵中督战,诸位是勇是怯,本将军都会看在眼里。 “奋勇杀敌之人,我会为你们请功,不用担心功劳会被埋没。 “临阵退缩之人,我亦不会轻饶,我将禀明父亲,罪及家眷。 “现在,你们告诉我,是要提着夏贼的首级领赏,封妻荫子,还是连累父母妻儿无辜受此横祸!” 此前,军中士气实在低迷,刘义真不得不一手萝卜,一手大棒。 沈田子率先振臂高呼:“削平夏虏!有我无敌!” 众人亦随之呐喊,声震云霄。 015激战赫连璝(一)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誓师之后,王修率先返回了长安。 等到大战一起,总得有人在城中主持大局。 “长史,我等是否应该出迎府主。”韦华杵着拐杖问道。 他已经很老了,孙女婿杜骥都三十一了,韦华年过七旬,在这个乱世,堪称人瑞。 王修不满地冷哼道:“又不是凯旋班师,没有必要兴师动众。” 看上去,似乎对刘义真怨气很大。 韦华心底一笑,更无怀疑。 而在韦氏坞堡,胡夏骑兵已经整装待发,当得知刘义真的队伍已经行至长安以西五里时,赫连璝不再等待,二万骑兵鱼贯涌出了坞堡。 这一刻,已经不用再去隐藏他们的行踪,直扑长安而去。 城墙上的晋军在站岗之余,有一遭没一遭的说笑着,谁也不会想到夏军来得那么突然。 “敌袭!” “关门!快关门!” 生活在城郊的民众拼了命的要往里面挤,守军脸色惨白,城门处,军民乱作一团。 现在正是夏军趁乱夺门的好机会,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夏军并没有杀向城门,留下众人一头雾水,绕城而走。 城东的示警声惊动了军府将吏。 “发生什么事了!” “敌袭!有敌袭示警!” “不可能!夏贼不是在渭阳吗?” “先别管夏贼怎么来的长安,府主还在城外呢!” 所有人都看向了王修,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等着他拿主意。 王修沉声道:“封锁城池,无令不得上街!” 众人惊诧,有人怒斥道:“王长史!府主危在旦夕,你怎能无动于衷!” 得罪王修,顶多日后被他刁难,可如果对刘义真见死不救,谁也承受不住刘裕的怒火。 “我可不愿留在城中苟活,坐视府主遇险。” “不错!你王修自保便是,难道还能拦着我们救主!” “走!我虽文士,亦可杀敌!” 眼见场面即将失控,王修喝道:“此乃府主之令,我军已在城外设下埋伏,谁敢擅自行动,若是误了府主的大事,看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将吏们面面相觑,全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无从判断王修所言真假,但至少将来在面对刘裕时,有了说辞。 事实上,如果刘义真并无防备,就凭长安城中数千弱兵,哪能救得了他,留着守城都觉得兵力不够。 ...... 长安方向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刘义真所在的七千步卒,他们熟练地将托运甲仗的车辆推至外围,用以阻挡骑兵的冲锋,枪兵、戟兵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将弓兵护在了身后。 不多时,二万胡夏骑兵从四面涌了过来,将这支晋军团团围住。 夏军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赫连璝于高处立马观望,晋军虽不少,但阵型不算森严,且晋军的车辆不多,车与车之间的空隙很大,可容数骑并行。 又望见军中王字将旗林立,以为来的是王镇恶的新军,赫连璝大喜过望:“这是上天在助我成事!” 胡夏跟后秦是老对手了,对于后秦军队的战斗力,赫连璝心里门清。 这些年来,就只有那次被安定军民背刺,重创前线士气,胡夏这才输了一仗,其余时候,夏军都是压着秦军揍,揍得他们找不着东南西北。 事实上,自后秦与北魏的柴壁之战后,后秦的立国精兵就几乎被打光了。 如今赫连璝自认为是面对了王镇恶的新军,他可不相信短短数月间,王镇恶就能让一群降卒脱胎换骨。 “传令下去,得义真小儿者,赏羊万头,另有官爵封赐!” 随着悬赏下达,竟引得夏军骚动,众人红了眼,都想成为那个幸运儿。 见儿郎们的士气都被调动了起来,赫连璝也不再耽搁。 沉闷厚重的号角声就像一阵疾风,刮过战场上每一个人的心头,夏军动了,他们四面发起冲锋,马蹄踏踏作响,扬起阵阵尘土,大有气吞万里之势。 当然,夏军也不是乱哄哄一拥而上,自有其队列。 最前排的则是最精锐的骑兵,不仅是人,就连战马也同样训练有素,不会因为恐惧而乱跑。 赫连璝这样安排,摆明看不起这支晋军,认为他们在骑兵冲锋的恐吓之下将会自乱阵脚。 刘义真穿越之前,曾在视频网站上看过一次哈萨克族的叼羊大赛,一万八千人骑马而行,漫山遍野,场面极为壮观。 如今亲临战场,面对二万骑兵的围杀,他心里是有些害怕的,但刘义真也清楚,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观察他,一旦露怯,必定影响士气。 他强作镇定,面色从容地与身旁的段宏说道:“敢以骑兵硬撼步阵,我也不知道赫连璝究竟是狂是愚。” 这场战斗的作战计划是刘义真与众人共同商议制定,但具体指挥不归刘义真管,有沈田子坐镇,无需刘义真越俎代庖,发号施令,自然有闲情与段宏聊天。 段宏笑道:“赫连璝并非狂愚之辈,而是府主示敌以弱,赫连璝不明真相,所以中了府主的妙算。” 刘义真不懂调度指挥,但他脑子好,鬼点子多,让将士们改换王字降旗迷惑赫连璝,就是出自他的算计。 二人说话间,居中指挥的沈田子令旗挥舞,随即鼓声响起,此前还略显散漫的晋军方阵突然一变,将士们握紧手中的长枪、长戟,严阵以待。 正在后方观战的赫连璝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变化,心中深感不安,有心想要让骑兵后撤,但为时已晚,在互射几波箭矢后,夏军骑兵已经接近了晋军步阵,肉搏战一触即发。 张继元没有经历刘裕灭南燕之战,也不知道被十万骑兵围杀是个什么概念,他只知道,夏军主帅一定是疯了,在去年的晋魏之战后,居然还有人敢硬冲晋军步阵。 “杀!搏一个封妻荫子,衣锦还乡!” 身旁的赵承业突然大喊。 封妻荫子这种事,张继元并不在乎,他都没成家呢,但此前还厌战的赵承业,此刻却斗志昂扬。 晋军中,有家室的不在少数,许多人也跟着呼喊,为自己鼓劲。 众人屏息以待,直至夏军奔至近处,两军短兵相接。 016激战赫连璝(二)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杀!” 张继元呐喊着刺出了手中的长枪,枪尖刺入马腹。 这匹战马再怎么训练有素,此刻吃痛,扬着前蹄直立而起,硬生生止住了速度。 拔出时,鲜血溅了张继元一脸。 马背上的骑士空有高超的骑术,此刻却只能一手拽着缰绳,保证自己不被甩下马,另一只手则不断挥舞着武器,试图逼退近身的晋军步卒。 但原地站撸,骑兵哪是步兵的对手,尽管骑士装备精良,长枪、长戟不足以一击刺破他的甲胄,可还是被捅落马下。 赵承业暗道:‘好机会。’ 当即快步上前,配合张继元以及另外两名同袍,围杀这名落马的骑士。 这一战,夏军骑兵打得很憋屈,他们明明占据人数优势,接近晋军的三倍,但因为有车辆阻拦,只能选择从车与车之间的空隙冲击晋军的阵型。 空隙不小,而且有很多这样的空隙。 但夏军无法全部展开,前排的骑兵需要同时面对数名,乃至十数名的晋军围攻,在局部上处于极端的人数劣势。 更别提还有后方的弓手时不时来上一发冷箭,骑兵高高地坐在马背上,就是他们的活靶子。 战场上,血肉横飞,顷刻间,夏军死伤数以百计。 当然,被战马撞翻踩踏的晋军也不在少数,双方的哀嚎声响彻遍野。 刘义真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甚至反胃想吐。 段宏见他脸色惨白,提醒道:“府主,慈不掌兵。”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所谓爱惜将士,也只是在平日里施些小恩小惠,其目的,还是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在战场上卖命。 所以吴起给士兵吸脓,士兵的母亲却哀哭其子必死。 刘义真点点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战争,自己能做的,便是在战后抚恤孤寡,让人好生照料伤残士兵。 他看向段宏,问道:“段参军,战场形势如何?” 刘义真的个子小,周围全是举着盾牌的亲卫,根本看不清楚全局。 段宏笑道:“府主放心,夏贼冲不散我军的阵型。” 骑兵正面冲击步阵,从来不以杀伤为目的,而是要利用万马奔腾的威势恐吓步兵,使其丧胆,不敢抗衡。 待步兵转身逃跑,骑兵便可驱赶着步兵在阵型中横冲直撞,达到以较小伤亡击溃步阵的目的,而后便是一场骑兵对步兵的追击战,单方面的屠杀。 但这种方法只对乌合之众有效,训练有素的经年老兵都知道,步兵与骑兵作战,想跑是很难跑掉的,所以纵观古代战争史,如果不是没得选择,不会有骑兵主动进攻精锐步阵。 因为步兵阵型不是简单的围成一个圈,而是圈内有圈,一排排地套着好几个圈。 就拿今天的晋军步阵来说,光是枪兵戟兵,就有五六排,哪怕有骑兵靠着惯性,撞破了第一排的防线,但速度被降了下来,还是会陷入步兵的围攻。 而倒在地上的人马尸骸也会阻碍后方骑兵的冲锋,致使他们需得注意脚下,不能全速冲锋。 之前撕开的缺口,也会被步兵重新补上。 得知局势尽在掌控中,刘义真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他知道,作为一名主帅,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与此同时,骑兵的冲击还在继续,一浪接着一浪,但晋军的步阵始终不动如山。 远处,观战的赫连璝目眦欲裂,他错估了这支晋军的战斗力,以为捏的是软柿子,没想到碰上了硬骨头。 这些都是赫连璝麾下最精锐的士兵,眼见继续头铁下去,只怕会打光自己的精锐。 赫连璝果断下令道:“吹号!让他们退回来!” 号角悠扬,夏军骑兵听到是撤退的军令,如获大赦,还没有与晋军短兵相接的,纷纷调转马头,在前方奋战的,哪还敢恋战,不顾身后的箭矢,一个个埋低了身子策马狂奔。 赫连璝看着晋军阵前散落的夏军尸骸,咬紧了牙关。 他不明白,一支后秦降卒,面对骑兵冲锋,为什么没有自乱阵脚,他们凭什么不后退。 赫连璝不甘心,如果自己有一支具装甲骑,未必不能正面与这支步兵交战。 胡夏当然也有具装甲骑,但不在赫连璝的麾下。 他的任务是引诱晋军西行,而后抢占潼关、青泥、上洛,主打一个机动性,所以赫连勃勃只给了他轻骑兵。 赫连昌已经退了回来,他翻身下马,狠狠将头盔掷在地上,气恼道:“大哥,此战有蹊跷,我在前线督战,远望晋军,感觉他们不像是羌人,臣弟斗胆猜测,必是南人无疑。” 王镇恶的新军以羌人为主,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赫连璝身在后方,能够看清局势,但看不清晋军的样貌,此时经赫连昌的提醒,终于想明白了,没错,如果是刘裕带出来的百战精锐,没有被骑兵冲锋吓倒,那倒是合情合理了。 只是赫连璝却更加的愤怒,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被愚弄了。 不过,即使是精锐步阵,赫连璝也不是全无办法。 “传我将令,调集军中驽马,驱赶它们冲击晋军步阵!” 驽马死再多也不心疼,但绝对不能再用宝贵的战马去填线。 话音刚落,王买德却站出来劝阻道:“殿下,目前来看,晋军早有防备,臣担心他们还有后手,不可再战,还请殿下三思。” 这个道理赫连璝如何不明白。 但军事要为政治服务,赫连璝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截杀刘义真,因为他的太子之位不稳,需要用军功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今日损失不少精锐,还遭晋人戏耍,如果就此灰头土脸地退回渭阳,对赫连璝的威望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不能接受这一战徒劳无功。 “我军来去如风,何惧之有,我意已决,王公勿复多言!” 赫连璝既是太子,也是都督前锋诸军的抚军大将军,在这支军队里有着无上权威,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军令。 除了其弟赫连昌,其他人都能被赫连璝冠以战场抗命的罪名处死。 王买德不敢再劝,只得看向赫连昌。 但赫连昌视若无睹,他和赫连璝一个想法,擒杀刘义真的功劳太大,还想再试一试。 如果当不上太子,就算拼光了这二万骑兵,他也不心疼。 017激战赫连璝(三)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赫连璝在调集驽马的时候,刘义真也没有闲着,他在慰问退下来的伤兵。 “王五,你还有什么余愿未了吗?”刘义真蹲下身子,看着眼前气若游丝的一名老兵,询问道。 名叫王五的老兵看上去五十来岁,但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只是年近四旬而已,之所以显老,是因为从军多年,饱受风吹日晒。 如今他伤重难治,已经到了交待后事的时候。 王五强振精神,断断续续地说道:“小人...有一子一女...唯独放心不下...他们。” 刘义真闻言,郑重承诺:“你且放心,我会把你的儿子招为亲兵,替你的女儿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亲卫这个职业的安全性,因人而异,如果是给习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战将当亲兵,那么他们的死亡率极高。 但以刘义真的身份来说,即使上了战场,也以指挥调度为主,给他当亲兵,基本不用上阵厮杀,而且福利待遇非常好。 毕竟很少有人会蠢到去苛待保护自己安全,出行不离左右的亲兵。 刘宋第八位皇帝刘昱就是在七夕节那天,非要让侍卫杨玉夫把天上的织女带来,见不到织女他就要杀了杨玉夫,杨玉夫无奈,只得先下手为强,砍了刘昱。 王五当然清楚儿子将会有个好前程,他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替刘家父子卖命,此刻再无牵挂,张口想要说些感谢的话,但已经没有力气了,最终缓缓闭上了眼,带着欣慰离世。 这时有人嘀咕道:“王五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 声音很小,但刘义真却听清楚了,这人可能是个孝子,看不惯王五只顾儿女,却不曾提及父母。 人性其实就是这样,当父母的,会时时挂念着自己的子女,但做子女的,却不一定事事想着父母。 刘义真站起身来,对周围人大声道:“我与诸位做个交易,此战阵亡的将士,我会替你们赡养父母妻儿。有嗣者,成年后可入我刘义真的亲卫;无嗣者,我亦为你们择一血脉最近的幼儿过继香火,我的卫队之中,同样有他一份前程。而你们要做的,就是为我拼上这条性命,这次交易童叟无欺,你们敢不敢做!” 众将士无不欢欣鼓舞,从军入伍,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今有了刘义真的承诺,一个个都没了后顾之忧,本就因为初战告捷而有所提振的士气,此刻变得越发高昂。 有一名老兵大声道:“将军,我有三个儿子,今日如果殆于王事,能否把他们全都招进卫队?” 刘义真笑道:“忠烈之后,自然多多益善!” 众将士喜形于色,纷纷称谢。 阵型外围,张继元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我若战死,也不知便宜了哪个侄儿。” 赵承业笑道:“你给他留下一份前程,往后逢年过节,他也少不了你一口冷猪肉,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值的。” 张继元想了想:“也对,总好过做个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话虽如此,但张继元还是打定主意,此战如果生还,一定要娶个老婆,生个带把的。 远处的夏军没有耽搁太久,不多时,他们调集了驽马,分批次驱赶着冲向晋军步阵。 赫连璝想法是好的,春秋时,齐国田单就曾用火牛阵大破燕军。 说穿了,就是用牲畜去冲乱敌军。 刘义真远远望见这一幕,对段宏道:“孙子云: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赫连璝定是知晓中计,怒极攻心,所以失了理智。” 他没想到赫连璝居然会干这种蠢事。 驽马之所以是驽马,除了身体素质不如战马外,它们的胆子也比战马小。 战马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不会因为惧怕长枪、长戟的威胁而止步,敢于直接冲击步兵阵型。 但驽马未经脱敏训练,哪有这份胆量。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面对的并非当世名将,王买德虽有智谋,但做决定的并不是他,夏军如此行为倒是可以理解了。 段宏可不管赫连璝是不是失了智,他催促道:“府主,当心流矢,不可置身高台。” 刘义真见夏军越发地接近,于是虚心纳谏,再度躲在了亲卫的盾牌之下。 此刻的他,看不清战斗的具体情况,只听人喊马嘶,不绝于耳,许久,终于听见了欢呼声。 “夏贼又退了!” “万胜!万胜!” ...... 赫连璝脸色铁青,这是他第一次碰上如此精锐的步兵,好不容易想出个办法,但驽马只是接近晋军的步阵,看到闪着寒光的利刃,以及大声鼓噪的晋军,任凭骑士如何驱赶,也不肯再冲了。 直到晋军的箭矢射来,马群受惊,向后奔逃,夏军也只得狼狈退回。 两波攻势皆以受挫,夏军的士气几乎跌落到了谷底,他们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击破晋军的阵型。 “可恶!”赫连璝狠狠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王买德见赫连璝已有悔意,这才敢再度开口劝道:“殿下,事已至此,不如暂且退兵,等天王东出,再作计较。” “住口!”赫连璝有些失态,他先前已经望见了站立在晋军圆阵内,高台上的那个矮小身影,定是刘义真无疑。 眼睁睁看着猎物就在嘴边,却下不了口,让他很不甘心。 “再冲一次!”赫连璝红着眼道:“让儿郎们再冲一次。” 当然,他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如果这一次再不能击溃晋军步阵,赫连璝便会听从王买德的建议退兵。 毕竟这是晋军控制的地界,时间不在自己这边。 如果是在渭北,赫连璝完全可以耗死这支晋军。 骑射虽然不如步射的射程远,但晋军遭到夏军围困,箭矢总有用尽的时候,夏军便可利用骑射进行远程打击,晋军再怎么精锐,又能挨得了几轮箭雨,阵型迟早会乱。 可偏偏这是渭南,刘回堡大营据此不足百里,而夏军自己同样无法保障后勤补给。 晋军大阵中,高台上,刘义真望见远处的夏军在排队列,显然是要发起第三波攻势,也将是第二次的短兵相接。 他找到沈田子,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顶住这波攻势,便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沈田子点点头,他与刘义真的判断一致,当然,反击的重任不落在步兵身上,他们两腿条赶路,追不上骑兵。 只能指望傅弘之、王镇恶的骑兵。 沈田子立马让人堆积柴禾,待时机一到,便可燃放狼烟,向二人传递信号。 018激战赫连璝(四)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夏军的第三波攻势,因为下定了最后一搏的决心,赫连璝重新派出了精锐打头阵。 但他不敢再让骑兵冲阵了。 攻坚战于骑兵而言,完全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根本发挥不了他们高机动的优势。 此前士气如虹的情况下,尚且不能撼动晋军步阵,又何况是现在。 赫连璝虽然因为急眼红温,下了一步臭棋,在第二波攻势中驱赶驽马冲阵。 但他并不蠢,如今恢复了冷静,赫连璝当即号令骑兵下马步战。 近战骑士在前,骑射手在后,充作步卒,杀向晋军大阵。 弃了马的骑兵,对晋军的威胁反而更大,至少在短兵相接的时候,夏军能够更灵活的作战,而不是跟之前一样,杵在马背上,给人当活靶子。 但沈田子并不担心,待两军杀得难解难分之时,他终于下达了那道指令:“燃放狼烟!” ...... 战场以西五里,便是傅弘之的藏身之处,这里不独有他的三千鲜卑精骑,也有王康带来的二千安定骑卒。 安定骑卒此前被用作哨骑,封锁消息,今日一早,王康召集了其中二千人,带来与傅弘之汇合。 鲜卑精骑的战斗力毋庸置疑,而安定骑卒与赫连勃勃仇深似海,也无需担心他们的斗志。 这五千骑士,就是刘义真麾下最能打的骑兵。 至于王镇恶的五千骑兵则只能打打顺风仗,因此被布置在了五陵原。 “快看!是狼烟!” 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都看到一条烟柱直冲云霄。 根据此前制定的作战计划,沈田子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燃放狼烟,其一是步兵快要坚持不住了,急需救援。 其二是反击的时机已到。 无论哪种情况,都需要傅弘之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战场。 “传令!所有人上马,随我东出杀贼!” 一声令下,连带王康的二千骑卒也一个个地翻身上马。 五千骑卒,上万匹马,浩浩荡荡跟着傅弘之东行。 五里地,步兵要走许久,但对于骑兵来说,不过眨眼间的事情。 但傅弘之带着五千骑兵赶到战场的时候,正看到夏军在败退,而晋军步卒并未出阵追击。 原来,当晋军的狼烟刚刚升起的时候,赫连璝也随即让人吹响了撤军的号角。 若是平常,沈田子自然要尾随追击,不让夏军轻易退出战斗,但如今刘义真还在阵中,一切要以他的安危为重,所以沈田子按兵不动,坐视夏军向后撤离。 好在傅弘之还是及时赶了过来。 当见到晋人的援军已经抵达,夏军虽说回到了马背上,但他们不知道晋军究竟有多少援兵。 只见尘土飞扬,光听动静,恐怕不下万骑,此刻夏军的士气已经跌至谷底。 赫连璝懊悔至极:“果如王公所言,晋人真有后手!” 王买德倒也没有责怪赫连璝不纳忠言,只催促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请速速退兵。” 这一次,赫连璝倒是听从了王买德的建议,此战,摆明了就是晋人的陷阱,如今只是杀来了一支骑兵,但谁也不敢保证晋人的后手就只有这一支骑兵。 一旦与他们缠斗在一起,不能脱身,只怕就连自己也得葬身于此。 “撤!快撤!往来路撤退!去寡妇渡!” 夏军逃得狼狈,而傅弘之与王康也无暇去拜见刘义真,带着晋军骑兵跟在夏军身后追击。 但他们的目的并非是杀伤夏军,只是驱赶夏军。 刘义真为夏军选择的葬身处并非长安城郊,而是夏军南渡之所——寡妇渡。 王镇恶的五千骑兵如今就在渭北守株待兔。 刘义真让人唤来沈田子,说道:“夏贼正被傅司马驱赶,已如惊弓之鸟,沈参军,速速下令舍弃辎重,尾随追击。” 此前还在奋战的晋军步卒,自然也不能就此沦为看客。 一旦赫连璝回身交战,傅弘之的五千骑兵不一定是对手,刘义真需要确保万无一失,让夏军急于渡河逃命,不敢再战,所以追兵不能少。 沈田子明白其中道理,但他不许刘义真跟随,乱战跟防御战不同,兵荒马乱的,根本顾不上刘义真。 “下吏自带五千将士追击夏贼,还请府主领着余众,运送伤兵入城。” 刘义真自觉胜局已定,也没有执意参与追击:“如此甚好。” 得了刘义真的同意,沈田子当即点齐五千将士向着东北方向追去,而刘义真也不管辎重,带着其余将士往长安进发。 ...... 长安城头,目睹夏军败走,绕城而逃,刘义真的四府幕僚们心思各异。 那些倒向胡夏的关中士族内心慌张,尤其是为夏军提供掩护的韦华,几欲昏厥。 只要晋军捉到活口,他干的事情就不可能瞒得住。 毕竟昨晚夏军可是躲藏在了韦氏坞堡。 甚至他也不能保证京兆韦氏上上下下都跟他一条心。 夏军强势倒还好,如今夏军败了,指不定有多少人被动摇。 更何况,如今一场大战下来,怎么可能没有活口。 韦华一念及此,哪怕是正月里的天气,寒意未消,也流了满头大汗。 正当韦华惊恐不已的时候,王修笑道:“府主来了,诸位同僚,都随我出城相迎吧。” 此前曾有人提议出城迎接刘义真,却被王修驳斥,甚至言语之间,似乎对刘义真的怨望不浅。 现在看来,王修分明是在演戏。 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腹诽他,暗骂老狐狸。 但也只能压下不满,跟着他走下城墙。 长安西侧有三道城门,刘义真走的是居中的直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僚佐们一齐涌出,王修激动不已,拱手作揖道:“府主神机妙算,今日一战破敌,下吏为府主贺!” 众人之中,无不惊掉了下巴。 今日之事,居然是出自刘义真的谋划? 唯独杜骥神色不变,昨夜与刘义真一番长谈后,他就已经料定了这位少年将军绝非此前表现的那样不堪。 如今王修的贺词,也不过是佐证了杜骥的猜想。 刘义真走下驴车,扶起王修,目光环顾众人,最终落在了韦华的身上,笑道:“原来韦别驾也在。” 韦华腿脚一软,若非孙女婿杜骥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只怕连站都站不稳。 019激战赫连璝(五)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渭南两支骑兵追亡逐北,不时有夏军掉队,被身后的追兵所吞没。 荔非灵越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追得夏军抱头鼠窜。 后秦时,安定始终处在抗击胡夏的最前线,但他们一败再败,何时打过这种畅快仗。 “杀贼!杀贼!” 呼喊声此起彼伏,惊得夏军不敢回头。 安定骑卒如此积极,就连王康都为之咋舌。 事实上,这些安定人哪个不是与胡夏仇深似海,当年赫连勃勃攻陷安定杏城(陕西黄陵),坑杀两万降卒,战后,安定郡几乎家家都在办丧事。 上阵厮杀,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死了也怨不得人,但投降了还被活埋,就有点不当人了。 如今有了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安定骑卒自然一个个奋勇争先。 然而,他们还是追不上夏军,因为前方的夏军已经在丢盔弃甲了。 虽然赤手空拳,无以御敌,但只要自己跑得足够快,自然会有全副武装的同伴落在后头,替他们阻挡追兵。 很不巧,别人也不是傻子,甲仗虽然珍贵,可哪有自己的性命重要,这种情况下,就算赫连璝想要回身再战,也不可能了。 所有人都选择减轻负重,轻装逃命。 赫连璝毫无战意,一心只想退回渭北。 终于,寡妇渡近在眼前,这是一条逃生的路,谁也不会让着谁。 南渡时,夏军井然有序,如今却相互争抢着下水,追兵将至,没有人肯在渭南多留一秒。 拥挤之下,人马自相践踏,蹈河而死者不可计数。 傅弘之终于追了上来,轻易杀溃还没有来得及渡河的夏军。 他分出部分人马看管降卒,而后下令其余将士立马南岸,射杀河里的人肉靶子。 寡妇渡虽然水流并不湍急,但夏军涉水而过,注定走不快。 箭矢带着让人恐惧的尖啸声从身后射来,不时有人中箭,栽落渭水之中,再也不见冒头。 夏军更恐惧了,所有人都拼了命的扬起马鞭,狠狠鞭笞坐骑,恨不得给它们插上翅膀,直接冲河里一跃而起,飞到北岸。 人群更拥挤了,不知有多少人被挤落马下,跌入水中。 夏军的咒骂声、求饶声以及晋军的嬉笑声在寡妇渡的上空回荡。 赫连璝贵为太子,自然有亲卫护着,刚刚冲上北岸,以为逃出生天,然而,原本宁静的北岸,此刻却有马蹄声哒哒哒哒响个不停,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名夏军的心头。 一支骑兵突然杀出,赫连璝看到了队伍里那些熟悉的王字将旗。 有人大喝:“王镇恶在此!赫连璝!还不束手就擒!” 来人正是王镇恶,他对赫连璝的恨意可不小。 虽然目前没有证据表明是赫连璝造谣王镇恶将要谋反,但秉着谁得利,谁最有嫌疑的猜测,一旦晋军内讧,最大的得利者肯定是夏军,王镇恶自然记恨上了他。 赫连璝魂都吓没了,已经上岸的夏军一哄而散,赫连璝也跟着逃命。 可惜王镇恶并没有见过赫连璝,不知道哪个才是那位胡夏太子,只是分出了部分骑卒追杀溃兵,麾下主力仍然堵在了北岸,与傅弘之一北一南,朝着河中放箭,屠杀几无还手之力的夏军。 这一日,渭水变色,河中尽是浮尸,水里的鱼儿得以饱餐。 赫连璝已经逃过了追击,收拾残兵败将,他悲从中来。 就在昨夜,他带着二万骑兵过河,以为截杀刘义真并非难事,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如今却狼狈地如同丧家之犬。 他悲伤的不是将士伤亡惨重,而是自己的太子之位。 赫连勃勃本就偏爱赫连伦,不喜赫连璝这个嫡长子,今日遭此惨败,只怕是要被借题发挥,将他废黜。 从古至今,废太子有几个能落着好。 毕竟废太子曾经身为储君,有着自己的势力,这对新皇将是一个威胁。 赫连璝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下场,无非是赫连勃勃杀子,还是赫连伦杀兄的区别罢了。 一想到这,赫连璝分外不甘,他要自救。 恨恨地回身望了一眼渭南的方向,赫连璝继续带着仅存的百余骑西行。 他还有时间,父亲即使要废自己,也不可能是现在。 赫连勃勃如今想要的是长安,是关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易储,生出内部矛盾,至少在这场关中争夺战结束之前,赫连璝依然会是太子。 ...... 寡妇渡的战斗一直到入夜时分,才算消停,夏军当然不可能只走脱了赫连璝收拢的人马,但落单的溃兵能够逃回渭阳的希望实在渺茫。 刘义真已经移驾长安东面北侧的宣平门。 有哨骑快马来报:“启禀将军,宁朔将军阵斩贼将金广末!” 刘义真不识此人,问身边的将吏:“金广末是何人?” 杜骥出列道:“听闻其姓氏,应是伪夏已故尚书金纂的亲族。” 刘义真点点头,对这种小角色并不上心,很快抛在了脑后。 不多时又有哨骑喊道:“将军!大喜!征虏将军生擒赫连勃勃第三子赫连昌。” 刘义真精神一振。 这位在原时空中,可是胡夏夺嫡之争的最后胜利者,没想到今日未能走脱,为傅弘之所擒。 但他没有面露喜色,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这份养气的功夫,就连身边的将佐们也不禁为之折服。 也许是恶趣味发作,刘义真看向早已被亲卫控制,沦为囚徒的韦华,问道:“韦别驾,赫连昌既是赫连勃勃之子,也算你半个新主子,要不要见一见他?” 韦华如同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看不出悲喜,只道:“仆愧对府主,但求速死。” 他清楚,哪怕自己摇尾乞怜,可犯下这等大事,也断然没有活命的可能,倒不如在死前少受一些羞辱,保住最后的尊严。 刘义真笑了笑:“不急。” 说罢,不再理会韦华。 许久,一骑东来,立马宣平门外,朝着城楼拱手喊道:“启禀将军,征虏将军生擒夏贼抚军右长史,王买德!” 刘义真大喜过望,这可是赫连勃勃的谋主,在他看来,可比赫连昌要重要得多。 020战果与献俘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一个时辰以后,王镇恶、傅弘之、沈田子等人押解俘虏返回。 刘义真顶着夜色,带了一众僚属出城相迎。 三人远远望见他,当即翻身下马,步行上前行礼,依次汇报战果。 王镇恶沾沾自喜:“启禀府主,此战,下吏俘敌二千,杀贼无数,自赫连昌以下,共计二十七员敌将被擒,缴获各类马匹五千,值此大捷,下吏为府主贺!” 傅弘之也是满脸地喜色,恭维道:“皆赖府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此战,下吏俘敌三千,杀贼无数,擒杀敌将十六员,缴获各类马匹八千,特向府主道贺!” 沈田子可就没有他们这么兴奋了,等到他的五千步兵赶到寡妇渡战场时,战斗早就结束了。 对比王镇恶、傅弘之的辉煌战果,沈田子羞于启齿,但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装聋作哑,只得硬着头皮道:“下吏奉命追击,得甲胄万余副,各类兵器不可胜数。” 步兵就是这样,骑兵之间的追击战,他们只能干看着。 缴获的甲胄兵器也都是夏军在逃跑时丢弃的。 刘义真扶起三人,笑道:“今日大捷,实是三位通力合作的结果,我当禀明家父,以三位并列首功。” 沈田子重新挺起了胸膛,王镇恶与傅弘之也并无异议。 若非沈田子坚守阵型,不动如山,消磨了夏军的斗志,让其畏缩,心生退意,骑兵哪能轻易地追亡逐北。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刘义真开了金口,这时候争功,便是当众驳了他的脸面。 王镇恶虽与沈田子不睦,但他早就打算要依附刘义真,这场大捷更让王镇恶坚定了决心,自然是以刘义真马首是瞻。 至于沈田子、傅弘之,经此一战后,同样看好刘义真的未来。 三人称谢后,刘义真迫不及待地问道:“王买德何在?” 他对这位鼎鼎大名的胡夏谋主,可谓是倾心已久。 王镇恶闻言,随即让五弟王鸿将王买德带来。 王买德只着单衣,披头散发,看上去很是狼狈。 刘义真并不以貌取人,他让亲卫给王买德松绑,问道:“今日败于寡妇渡,王翁心服否?” 王买德打量着刘义真,叹息道:“太子刚愎自用,不纳忠言,罪将如何服气,但是,今日得见刘安西,如此气度,绝非常人,方知将军为了此战,竟然布局数月,罪将输得心服口服。” 刘义真心中暗喜,以为王买德服了软,趁热打铁地追问道:“王翁愿降否?” 出乎他意料的是,王买德态度很坚决道:“刘安西的好意,罪将心领了,只是忠臣不仕二主,请容罪将拒绝。” 一旁,王镇恶怒斥道:“王买德!府主好意劝降,莫要不知好歹。” 其余众人也纷纷喝骂。 刘义真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他不悦道:“据我所知,王翁曾仕姚兴,何言忠臣不仕二主。” 王买德笑道:“罪将仕秦,只为镇北将军府一参军而已,虽有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 “常言道,君择臣,臣亦择君,姚兴并非我主。 “罪将弃秦奔夏,天王不以我并非同族,授我军师中郎将,言听计从,恩重如此,罪将岂敢背之。” 刘义真皱起了眉头:“王翁当真不愿降?” 王买德神色坦然:“刘安西无需再劝,唯死而已,罪将可从没听说过世上还有苟且偷生的军师中郎将。” 相比于抚军左长史,王买德更在意军师中郎将的身份。 在此之前,历史上只有过两位军师中郎将,即诸葛亮,庞统。 一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人在雒县中流矢而亡。 刘义真一声长叹。 原时空的王买德,对胡夏,也算是鞠躬尽瘁,他设置百官、衙署,建立国家制度,恢复经济,图谋发展,最终积劳成疾,卒于任上。 对于这样一位大才,刘义真还想再努力一把:“王翁若是担心远在统万城的家眷,我自会放出风声,谎称王翁已死,王翁可以改名换姓,留在长安。” 王买德正色道:“士为知己者死,刘安西可以不让人活,难道还能阻止罪将求死?” 刘义真威胁他:“既如此,我今日杀你,再放出谣言,谎称你已降我,赫连勃勃岂会放过你的家眷,王翁,不如从了我吧。” 王买德暗道:好歹毒的心思。 但他依然不为所动:“我与天王相交多年,天王知我忠义,岂会中计。” 王镇恶受不了王买德的态度,于是出言提醒刘义真:“府主,此人执迷不悟,何必再费口舌。” 刘义真此时也没了办法,放是肯定不能放的,关也关不住,就像王买德说的,他一心求死,有的是办法死在监牢里。 既然不肯为他所用,刘义真对王买德也失去了兴趣,对亲兵道:“下手干净利落一些。” 虽然分属不同阵营,但终究是位忠烈之士,刘义真也不想折辱他,让他死在建康的闹市。 “喏!”亲兵当即就要将王买德押走处斩,王买德果真没有求饶,正准备慷慨赴死。 刘义真突然道:“刚才说要造谣,不过戏言而已,王翁尽管安心上路。” 王买德感激地看了刘义真一眼,他不怕死,但也不希望妻儿老小死在自己效忠之人的手上,作为对刘义真的回报,他说道:“令尊若以安西为世子,天下可定。” 此间人多口杂,这句话注定会传到刘裕的耳朵里,甚至传遍天下。 刘义真不管面色各异的将吏们,挥了挥手,让亲兵将王买德押走,不多时,呈上了王买德的首级,面容还算安详。 “刘乞,让人厚葬了他。” “仆遵命。”刘乞拱手应道。 刘义真又看向了王镇恶:“王司马,赫连昌何在?” 不多时,赫连昌也被押了过来,刘义真只是看了他一眼,满足了好奇心,也不劝降,就让人将他押往彭城,交由刘裕处置。 赫连昌的结局当然也逃不过一死,他将会被押送建康,当众处斩。 就像南燕皇帝慕容超,后秦皇帝姚泓一般。 刘裕对敌国的皇族从不手软。 刘义真也需要通过建康民众围观赫连昌被处死,让他们传颂自己的威名。 021关中士人领袖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这次献俘,重要的不是赫连昌、王买德,而是如何处置五千惊恐不已的降卒。 刘义真可不敢收编这些降卒,且不说降卒皆为胡人,眼下赫连勃勃东出在即,刘义真哪有时间让他们归心。 同时,面对赫连勃勃的军事威胁,他也分不出更多的军士看管五千俘虏,或者把他们押往南方。 至于杀降,且不说是否有损阴德,此举看似直截了当,实则后患无穷。 好在刘义真早有打算,他下令斩断降卒的拇指,对王修道:“明日将降卒押往市集发卖,所得财货,皆作军士赏赐。” 断了拇指,握不稳兵器,不方便开弓,注定不能再上战场,只能作为奴役驱使。 此举看似残忍,但相较于赫连勃勃动辄坑杀降卒的做法,倒是显得温情脉脉。 刘义真的命令帮了王修一个大忙。 此战虽然缴获颇多,然而所得财物却很少,长安府库空虚,王修正发愁该如何赏赐有功将士。 如今刘义真提供了一条财路,王修连忙应下。 可王镇恶却提醒道:“启禀府主,此战调集的将士颇多,单单发卖五千奴隶,恐怕难以酬功。” 这一战,刘义真调集了七千步兵,一万骑兵,将士们又杀敌颇多,真要论功行赏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王修被打开了思路:“王司马、傅司马缴获各类马匹上万,或可贩售牟利。” 王镇恶、傅弘之闻言,都变了脸色,他们都希望把缴获的马匹留在军中。 不待他们出言阻止,刘义真率先否决了王修的提议:“不可,这些军马,我有大用,王长史不必忧心赏赐,此事,本将军自会解决。” 王修见刘义真打了包票,出于对他才智的信任,便也放下心来。 哪知刘义真看向韦华,笑道:“京兆韦氏家资丰厚,如今叛国通敌,罪证确凿,正该查抄资产,夷其关中全族。” 京兆韦氏早就分了三支,一支南渡,一支在河北,一支尚在关中。 此话一出,韦华自是如遭雷击,而关中士人无不变色,就连王镇恶、王修也固谏不可: “府主!罪止韦华一脉,何以祸及全族。” “王司马所言甚是,府主,今日灭了韦华满门即可,足以震慑宵小。” 刘义真的幕府也不仅有韦华一人出自京兆韦氏,东秦州主簿韦肃、参军韦惠度等人无不大呼冤枉。 韦肃声泪俱下道:“下吏一心事主,韦华通敌一事,下吏实不知情,何以遭此横祸,还请府主明鉴。” 然而刘义真却好似铁了心要拿尚在关中的韦氏子弟开刀,任谁劝也不听。 直到杜骥站了出来。 刘义真看见杜骥,脸色缓和了许多,对众人道:“韦氏悖逆,本将军大为痛心,幸得杜主簿昨夜冒险出奔,为我示警。” 说罢,他看向王修,笑道:“有功当赏,有过则罚,王长史,我欲以杜主簿为雍州别驾,许其入军府参赞机密,你看如何?” 王修自无不可,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刘义真屠戮京兆韦氏,不想在别的地方忤逆他。 事实上,回看刘义真两个多月来所表现出的前后差异,这次返程,分明就是给赫连璝设下的陷阱,哪需要杜骥夜奔示警。 在场之人谁不清楚这一点,有人羡慕杜骥,也有人暗自鄙夷他,认为他踩着妻族上位。 杜骥面色从容,拱手道:“回禀府主,下吏不敢居功,昨夜下吏拜访韦府,是经丈人提醒,才想到府主此行可能会有危险,也是丈人催促我出城示警。” 众人听他这么说,无不惊诧,而诸韦也全都感激地看向杜骥。 倒是韦华神色复杂,估计此刻心里五味杂陈。 刘义真早些时候就已经让人调查过杜骥昨日的行踪,知道他出城前去了一趟韦府,但此刻却装作不信,责备道:“杜主簿,我知道你碍于亲情,不忍韦玄受到其父的牵连,但也不该以谎言欺我。” 杜骥正色道:“下吏不敢欺瞒府主,府主若是不信,可唤来下吏的丈人,当面问询此事!” “当真?” “千真万确!” 刘义真闻言,一拍大腿:“哎呀!若无杜主簿,义真险些冤枉忠臣!” 他亲自上前扶起韦肃、韦惠度等人:“韦华悖逆,数典忘祖,就连其子尚且不肯与他同心,又何况是诸位。” 说罢,刘义真逐一向幕府诸韦拱手道歉,倒是弄得韦肃等人手足无措,连道不敢。 在古代,上位者可能会知错、改错,但很少会当众认错。 因为这关系到自己的脸面、权威。 而刘义真一个现代人,脸皮肯定比古人厚,加之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威望正隆,也不用担心因此被人轻视,自然敢于当众认错。 在场不乏人精,包括韦肃、韦惠度,很多人都猜到了刘义真其实根本不想殃及整个京兆韦氏,之所以闹上这一出,完全是在给杜骥铺路。 韦华倒了,关中士族需要一个新的领袖,刘义真因此力推杜骥。 至于王修,虽然出身京兆王氏,但他早年南渡,一个抛弃了故土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选择留守关中的士人奉为领袖。 而杜骥不同,他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 在世人看来,是因为杜骥力证,才让刘义真相信了京兆韦氏的清白,罪止韦华,而不殃及整个宗族,所以他们必须要领杜骥的情,否则便是忘恩负义,会遭到世人唾弃。 当然,杜骥除了年轻了点,才三十出头,其余方面他是够格的。 京兆杜氏同样为关中望族,杜骥高祖父便是灭吴的西晋名将杜预,单论出身,就没几个比得上他,如今更是由主簿升为别驾,深受刘义真的信任。 在得到京兆韦氏的感激与支持后,合韦杜两家之力,关中士族领袖,舍杜骥,又有谁能当之。 不过,前提是刘义真能够守住关中。 今天刘义真演这一出戏,也不全是为了杜骥,他需要让关中士人知道:自己绝不会亏待忠义之士,杜骥就是他们最好的榜样。 安抚住了诸韦,便是发落韦华一家,刘义真冷冷道:“韦华罪大恶极,明日正午,押赴闹市处斩,悬首于城西雍门,我要他看着我如何平灭胡虏!至于其家眷...” 刘义真沉吟片刻,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充没家产,家眷流放岭南。” 若非韦玄提醒杜骥示警,韦玄一脉,必是满门抄斩,哪能像现在一样,只杀韦华一人。 岭南虽是穷山恶水,但说不定哪天遇了大赦,便可归籍,哪怕刘义真不许他们回关中,也可在襄阳安家,那里是东晋侨置的雍州,皆为乡人。 022安抚众心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刘义真单单处置了韦华一家,甚至只杀了韦华一人,众人以为皆大欢喜,却偏偏有人不识趣。 一直旁观的沈田子突然道:“赫连昌既已被擒,府主何不派人审讯,问清楚还有谁家通敌,切莫姑息养奸。” 在场的关中士人无不变色,哪怕是问心无愧之人,也不敢保证亲族中是否有人暗中与胡夏联络,担心连累到自己。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怒目而视,就连王镇恶、王修的脸色也不好看。 但沈田子凛然无惧。 王镇恶、王修是关中人,念着乡党情谊,不愿意再死更多人了,然而沈田子一个江东人,他可不管这些。 刘义真却不打算彻查下去,要想抵御赫连勃勃,还需要团结关中士人,他摇头道:“我观《后汉书·光武帝纪》,有一事感触颇深,光武帝曾于河北破王昌,收得文书数千章,皆是治下吏员暗通王昌的罪证,光武帝尽数付之一炬,以安众心。” 说罢,刘义真看向众人:“家父班师,我料定夏贼必来,于是故作顽劣,正为今日。只是不曾想到,此举却让某些人误以为本将军难堪大任,说起来,这件事情我亦有责,不能全怪他们。” 关中士人感激涕零,只觉得刘义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胸怀,当真是光武复生,孟德再世。 刘义真重新面对沈田子,继续道:“况且赫连昌明知必死,倘若胡乱攀咬,被他陷害的人又该如何自证清白,沈参军,我知晓你是个直人,不过,此事无需再议。” 一番话有理有据,沈田子自然不再坚持:“府主英明,是下吏莽撞了。” 刘义真微微颔首,又道:“去岁,家父入长安,将士久战,人马疲惫,但赫连勃勃胆怯,不敢与家父为敌,诸位,好生想一想,纵使赫连勃勃一时得志又如何,来日家父提兵百万,饮马渭水,赫连勃勃可敢争锋?” 众人皆道不敢。 事实上,赫连勃勃当初议和,是听从王买德的建议,认为刘裕早晚要回去篡位,并非真的胆怯。 但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替赫连勃勃解释。 刘义真的视线扫过每一位幕僚,神情格外认真:“此前有人通敌,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日后再犯,本将决不轻饶!记住了,我虽战死长安,亦有家父为我报仇!” 将吏们连忙表忠。 刘义真满意地点点头,眼看都要到后半夜了,随即摆驾回城,直趋桂阳公府。 而杜骥周围,则簇拥着许多关中士人,诸韦连连称谢,杜骥并无倨傲之色。 不过,在这群人心中,始终回绕着一句话,并非刘义真的敲打,而是王买德的遗言:‘令尊若以安西为世子,天下可定。’ 如果说眼下最有希望统一天下的一方势力,无疑就是刘裕了。 刘裕集团的武德过于充沛,就连不可一世的北魏鲜卑骑兵,去年也被他们打得抱头鼠窜。 在世人看来,刘裕唯一的问题就是年纪太大了,只怕撑不到那时候。 假如刘裕改立刘义真为世子,倒是可以通过父子两代人的努力平定天下。 一想到这,不少人心头一热。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盼头。 刘裕是南方人,靠着匡扶晋室起家,他们刘家的基本盘在南方,哪怕刘义真当了世子也是如此。 将来刘家王朝的朝堂上,或许还是会以南方士族为主,但这并不影响刘义真对自己的心腹委以重用。 皇帝要用潜邸之臣,只要对方私德无亏,谁也没理由阻拦。 这一晚,很多人彻夜难眠,也许就算刘义真败走关中,随他南渡的士人也会远远超出历史上的规模。 毕竟刘裕又不是打不回来。 与此同时,刘义真回到桂阳公府后,也被王买德那句遗言整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当然有在觊觎世子之位,如果只想当一个富贵闲王,刘义真早就撂挑子跑回南方了。 心有所感,刘义真乱改《木兰辞》,站在窗后对着明月吟道:“刘裕无大儿,义真无长兄;愿为宋世子,从此替爷征。” 他其实是希望自己的好大哥能够自觉点,效仿刘秀的长子刘彊,主动让出太子之位。 如此,就不至于因为夺嫡而伤了兄弟和气。 但这只是刘义真的一厢情愿。 父爱可以分享,世子只有一个,他们兄弟注定反目。 世子之争,素来如此。 翌日,清晨。 被断了拇指的俘虏们被押赴市集贩售,道旁尽是民众指指点点。 昨日城郊大战,可让不少人担惊受怕,如今胡夏溃败,大伙也都出门看热闹的来了。 “以前只听说前线败军失地,现在看来,这些匈奴人也没有三头六臂。” “呵,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昨日关中儿郎杀敌甚多,鲁公(姚绍)亦曾大破匈奴,可见是姚家其余人酒囊饭袋,所以不敌。” “我听说昨日一战,出自桂阳公的策划,实在难以相信,不愧是刘太尉(刘裕)的种。” “虎父无犬子,桂阳公若非才智出众,刘太尉怎会放心让他镇守关中,就是可惜了韦别驾,临老犯糊涂,居然暗通匈奴。” “韦华通敌?” “你还不知道?今日正午就要在闹市处斩了。” “斩得好!我可不能错过此事。” “你与他有仇?” “我家祖田全让老贼侵占了,无奈进城谋生,你说有没有仇。” ...... 王修把贩卖俘虏一事交给了得力的吏员办理,自己亲自带人抄查韦华家资。 之后少不了要变卖珍宝器物,换成布帛给将士发赏。 如今关中士族对刘义真寄予厚望,所以积极配合,五千名俘虏仅是一个上午就全卖完了。 京兆杜氏买了五百人,京兆韦氏买了五百人,京兆王氏买了五百人,其余俘虏都被各家瓜分,突出一个为君分忧。 只等王修抄查的珍宝器物运到市集,他们也会照单全收。 临近正午,闹市门口,人山人海。 前秦尚书仆射、后秦中书令、东晋雍州别驾韦华将会在此明正典刑。 消息早就传开了,这位可是平常百姓连面都见不到的贵人,众人呼朋唤友,几乎全城的闲人都来了。 023家书抵万金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应杜骥之请,刘义真准许韦华的亲友与他做最后的道别。 “玄儿,何时赴岭南?” “明日启程。” “山高路远,要保重身体。” “儿明白。” “为父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咎由自取,不得怨恨桂阳公。” “桂阳公宽宏大量,儿只有感激。” 韦华点点头,父子二人默契地没有提及告密一事,事实上,若无韦玄告密,哪能保住全家人的性命。 至于韦华今日的下场,正如他所说,怨不得别人。 他看向一众哭哭啼啼的女眷,唤道:“阿菱。” 唤作阿菱的妇人红着眼上前:“祖父。” 韦华问她:“杜郎待你如何?” “夫君待我如故。” 韦菱正是韦玄之女,杜骥的妻子。 韦华闻言,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让韦玄不要怨恨刘义真,不是说给韦玄听的,而是借旁人之口,让刘义真知道。 希望人死债消,将来的刘家王朝不要再打压他的后嗣。 韦华也很清楚,他的后嗣想要再起,指望不上同族,唯有杜骥才有能力帮忙。 杜骥也必须帮忙。 刘义真既然要推他为新的关中士人领袖。 杜骥就必须表现出领袖应有的气度,如果他蠢到韦华一倒,就忙于休妻再娶,撇清关系,必将被世人鄙夷。 所以韦华得知杜骥待韦菱如故,才会高兴,因为这再一次证明杜骥不是一个蠢人。 将来韦玄一家遇赦,能够离开岭南,杜骥即使帮不了已经背上不孝之名的韦玄,也不能对两个小舅子韦祖征、韦祖归放任不管,否则便是不念旧情,私德有亏。 士人领袖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 正午已过,刘乞匆匆由刑场返回桂阳公府。 刘义真伏案书写,头也不抬地问他:“韦华伏法了?” “伏法了,首级已被送往雍门。” “民众是何反应?” “围观之人无不拍手称快。” “呵,果然不出所料。” 关中民间对胡夏并无好感,柴壁之战后,后秦虽与北魏议和,但赫连勃勃趁机叛秦自立,多年来,屡屡侵犯。 如果赫连勃勃入主长安,民众自然不敢表露不满,可现在胡夏不是败了吗,那么暗通匈奴的韦华被人唾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刘义真又问:“韦华临终都说了些什么?” 刘乞据实以告。 刘义真笑道:“确是一个聪明人。” 同时心中暗暗思量:也不知这个时空还会不会有韦叡这号人物。 不错,南朝第一名将韦叡便是韦华的曾孙,其父韦祖归今日在刑场告别了祖父。 只不过,距离韦叡出生还有二十四年,待其成材,起码要等上四五十年,远水救不了火,刘义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哪怕韦叡因为蝴蝶效应而消失,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刘乞见刘义真如此好奇刑场发生的事情,询问道:“将军何不亲赴刑场?” 刘义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心道:是我不想去吗?就我这小土豆一样的身材,没有半点威严气势,不如保持一点神秘感。 古人重视仪容,刘义真的堂兄刘义庆在未来主持编写的《世说新语》中,就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魏武帝曹操因为姿貌短小,所以在接见匈奴使者时,让崔琰假扮自己,曹操则捉刀立于床头。 当然,最后匈奴使者因为一句‘魏王雅量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真英雄也’而丢了性命。 刘义真如今还未满十二,暂时也没有养出曹操那样的英雄气,唯恐民众见他身材矮小,好不容易因为昨日大战生出的敬畏之心有所消减。 更何况,人多的地方,出行也麻烦,需得防着有刺客,刘义真索性留在了家里。 刘乞见刘义真不语,以为他不悦,连忙告罪。 可以说,自从刘义真能说会跑开始,刘乞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伺候,如今这位老资历的亲随对自家主子也有点看不透了。 原主固然聪明,刘裕喜欢他,可不单单是因为《宋书》记载他:仪貌俊美,神情秀彻。 但在刘乞记忆中,原主可没有这么深沉的心思。 他也不会想到还有魂穿这种事,只以为刘义真肩负重任,在安西将军的位置上有了很大的成长。 刘裕让刘义真镇守关中,此举本就存了磨砺的心思。 刘义真没有因为刘乞失言而责骂他,只是收起笔墨,将封好的家书交给刘乞:“递往军府,与捷报一并送至彭城。” “仆遵命。”刘乞接了家书,躬身告退。 ...... 刘回堡,新军大营。 韦安名安,但自王基封锁大营后,他实在寝食难安。 终于,一骑自长安而来,面见王基后,王基亲自带人捉拿了他,韦安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死了。 韦安最终被悬首辕门,每一个出入辕门的将士都能看到那颗狰狞的首级。 此前新军们对王基封锁大营还颇有微词,如今证实营寨里暗藏韦安这样的奸细,那点不满也随着韦安授首而烟消云散。 王基解除了戒严,寡妇渡大捷的消息也传遍了全军,虽然营寨里的新军没能参与那一战,但他们都在讨论刘义真将会如何赏赐有功将士。 假如刘义真出手吝啬,证明此人是个守财奴,不值得为他卖命。 如果刘义真出手大方,众人自然也愿意随他抗击胡夏。 这个道理,刘义真当然明白,他发卖了五千俘虏,又查抄了韦华的资产,这在王修看来,已经足够用于赏赐了。 但刘义真过目了王修呈上来的数额后,仍然觉得少了。 赫连勃勃不久将至,刘义真要重赏,让所有人明白自己不会亏待有功的将士。 于是又让王修搬走桂阳公府的珍贵器物,发往市集贩售。 王修劝阻道:“府主变卖府上器物,赏赐有功之人,这本是一件美事,但下吏担心军士由此得知府库空虚,以为纵使再立功勋,军府亦无钱发赏。” 刘义真不以为然:“我会让人散播消息,声称家父会向长安调拨大笔财货。” 王修固止:“府主此计纵然能够蒙蔽军士,一旦破敌,而赏赐迟迟不至,恐失信于天下,还请府主切莫因小失大。” “我可不是高祖宣皇帝(司马懿)。”刘义真信心满满地表示:“今日送往军府的那封家书,可抵万金。” 王修顿时明了,刘义真一定是在信里向刘裕哭穷,请求他调拨财货。 此举非是为了私欲,刘裕又怎会拒绝。 王修于是不再阻拦。 024京兆杜氏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王修走后不久,王镇恶又来了桂阳公府。 “府主,下吏已经派人清理了河道,共得浮尸六千二百具,此战前后毙敌上万,该如何处置尸体,还请府主示下。” 说是毙敌上万,其实很多夏军的都是自相踩踏而死。 当然,怎么死的不重要,上万具人尸再加五千俘虏,等于说胡夏的这支先锋已经残了。 刘义真反问王镇恶:“司马可有教我?” 王镇恶也不忸怩,当即提议道:“不如割下左耳,运往彭城,夸耀府主战功,首级垒作京观,亦可震慑关中宵小。” 如果只送捷报,彭场方面虽然知道刘义真打了胜仗,但对于捷报中所言的战果却不敢轻信。 古往今来,谎报战功的例子屡见不鲜。 但这一万多只左耳运到了彭城,自然会无声地替刘义真向众人解释。 不过,刘义真并没有全盘采纳王镇恶的建议:“献耳一事,司马可以着手办理,至于京观,此举太过残暴,有伤天德,还是免了。” 事实上,刘义真才不在乎什么天德,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形象。 京观固然可以震慑宵小,但过于残忍,刘义真权衡之后,不想给南方士族留下一个性情暴虐,好杀伐的印象,从而影响到自己夺嫡。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王镇恶没有坚持,拱手告退。 ...... 黄昏时,刘义真为了赏赐将士,变卖桂阳公府家当一事,也传遍了整个长安,对于刘义真的行为,士民无不交口称赞。 当然,刘裕将要往长安调拨大批财货的流言同样传播了开来。 深夜,杜氏祠堂灯火通明,挤满了人。 杜骥站在人群中,慷慨陈词:“宋公雄才大略,桂阳公虽年少,亦有大志,如今晋祚将终,宋德当兴,神器将重归刘氏,依我之见,天下不久又会归于一统。” 去年,在王镇恶收复洛阳后,刘裕见九锡不至,曾派遣长史王弘南下建康,讽旨朝廷,而后晋廷奉上了九锡,封刘裕为宋公,赐九锡,许建宋国。 刘裕受了恩旨,灭秦之后,建康又发诏书,晋刘裕为宋王,只不过这一次,刘裕却是辞了,没有立即接受王爵。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三辞三让的戏码罢了,刘裕迟早会接受宋王的封号。 刘邦为汉王,称帝后国号为汉,曹丕袭封魏王,称帝后国号为魏,司马炎袭封晋王,称帝后国号为晋。 所以杜骥才将未来的刘家王朝称为宋德。 一名白首老者皱眉道:“度世,你今夜召集族议,究竟为了何事,不妨直言。” 此人名叫杜宏,是京兆杜氏一位威望崇高的族老。 杜骥拱手一礼,他虽然深受刘义真的信重,已经升任雍州别驾,但也不敢对族老无礼:“桂阳公镇长安,于杜氏而言,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等晚渡之人,欲在大宋求得一席之地,非桂阳公,何人能够成全。” 有人恍然大悟:“原来度世在替桂阳公作说客。” 他算是看出来了,杜骥必是深感刘义真的恩德,所以替刘义真争取京兆杜氏的全力支持。 杜骥坦然以对:“不错!但今夜之事,非是受人驱使,乃是杜骥自己的主意。” 杜宏闻言,摇头道:“惜哉,桂阳公并非世子。” 如果刘义真是刘裕的世子,都不用那场寡妇渡大捷,关中士族早就下了重注。 杜骥侃侃而谈:“族老可听说过奇货可居的典故,异人在邯郸为质,备受冷落,唯有吕不韦独具慧眼。诚如族老所言,桂阳公并非世子,但自有太子以来,易储之事还少吗! “宋公出身寒微,无宗族为羽翼,如今年迈,而诸子尚幼,自当选贤立贤以保基业,怎能只顾长幼有序,我等凡夫尚且明白其中道理,宋公当世英雄,岂能不知!” 杜宏不能反驳,众人也纷纷动心。 但还是有人心存顾虑:“如今赫连勃勃仍在觊觎长安,若依度世所言,我等依附桂阳公,一旦夏人占据关中,恐遭报复。” 话音刚落,杜骥便驳斥道:“桂阳公若退走,杜氏大可举族南迁,诸位!宋公坐拥南方数州,雄踞中原,赫连勃勃偏居一隅之地,安能长久。” 这句话一出,就连杜宏都动心了。 不过,又有人提出异议:“倘若桂阳公败于关中,只怕难以撼动刘义符的世子之位。” 杜骥冷笑道:“安能以一时成败论英雄,大汉太祖高皇帝(刘邦)、昭烈皇帝(刘备),大魏太祖皇帝(曹操),他们哪一个没有吃过败仗,昨日之战,足以彰显桂阳公的才智,宋公断然不会如此短视。” “够了。”杜宏止住了争论,问杜骥:“你究竟想要什么?” 杜骥直言道:“忧桂阳公之所忧,急桂阳公之所急,桂阳公所忧急者,一为钱粮,二为兵甲,还请诸位族老献出部分钱粮、部曲。” 京兆杜氏作为关中的大地主,当然也有自己的部曲,否则在这乱世之中又如何守护他们的财富。 此话一出,不少人当即表示反对。 哪有把自家的钱粮、部曲白白送人的。 杜骥重重哼了一声:“既有所求,哪能没有付出,不过些许钱粮、部曲罢了,桂阳公年幼,尚且不吝财货,命人变卖府中珍玩,用以赏赐将士,不曾想,我京兆杜氏竟然还有人不明白其中道理。” 杜宏疑惑道:“真有此事?” 不是所有人都消息灵通,至少杜宏就不知道刘义真让人变卖自己的私产。 无需杜骥回答,另一位族老颔首道:“千真万确。” 显然,这人原本就是支持杜骥的,相较于京兆杜氏未来在刘宋一朝的地位,些许钱粮、部曲的确不足为贵。 当夜,京兆杜氏的一众族老们商议过后,决定同意杜骥所请,为刘义真捐献钱粮、部曲。 至于具体给多少,还要再作计较。 事实上,杜骥也是有私心的,如今刘义真信重他,为他铺路,但不能光是刘义真在付出,否则二人谁是主,谁是臣。 杜骥也需要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为刘义真做些什么。 所以他想到了游说宗族,为刘义真解决燃眉之急。 025发赏(一)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经过一夜的磋商后,京兆杜氏决定向刘义真捐献粮食三万斛,布八千匹,部曲二千,皆自备甲仗弓马。 这么大的手笔,哪怕是对于京兆杜氏这样的关中望族,也称得上是伤筋动骨。 他们看好的不仅是刘义真的未来,同时也是刘宋王朝的未来。 朔方的胡夏、秦州的西秦、凉州的北凉、西凉,充其量都只是盘踞一隅的小势力,真正能与刘宋争夺天下的,唯有虎踞河东、河北,占据漠南的北魏拓跋鲜卑。 去年北伐,刘裕集团在与北魏的初次交锋中,表现出来的军事力量实在太强了。 朱超石仅凭二千七百名步卒,大败北魏三万骑兵,晋军以一当十,甚至能让人产生北魏不堪一击的错觉。 寡妇渡大捷之前,之所以很多人暗中私通胡夏,是因为原主表现得很差劲,让人看不到夺嫡的希望。 他们当然不愿意冒着被赫连勃勃报复的危险,去依附一位藩王。 毕竟,京兆杜氏的核心诉求是想要在未来的刘宋高门之中,占据一席之地,不至于被贬低为下等士族,甚至是地方豪强。 原时空中,杜骥的兄长杜坦曾向宋文帝刘义隆诉苦:臣本中华高族,已故曾祖父在晋朝丧乱之际迁徙至凉州,世世代代,没有舍弃旧的传统,但只因为没有早先南渡,便被视为粗鄙之人而饱受排挤。 京兆杜氏的诉求不是一个藩王能够满足的,甚至他们依附藩王的话,还会引起世子刘义符的猜忌与打压。 所以,赫连璝兴兵犯境的时候,很多人选择坐观成败,明哲保身。 事实上,在刘裕诸子之中,关中士族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刘义符常年留守建康,想要投效都没有门路,人家身为世子,不缺党羽,说不定还看不上这些‘粗鄙’的北方士人。 其余诸子,要么不受宠,要么年纪太小,不仅没有投资的价值,他们也同样接触不到。 唯有刘义真,如今奉命镇守长安,需要关中士族的支持,而他本人也有极大的希望冲击储君之位,京兆杜氏自然愿意在他身上投下重注。 些许钱粮、布匹、部曲,积累个几年又有了,但如果错过这次下注的机会,京兆杜氏被留在关中的这一支何时才能在刘宋一朝翻身。 清晨,杜骥入桂阳公府,迫不及待地向刘义真报喜。 刘义真大喜过望,三万斛粮食,八千匹布,对于他来说,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京兆杜氏此举可以起到表率作用,其余大小士族能够无动于衷吗? 京兆杜氏的诉求,其实也是京兆韦氏、王氏的诉求。 如今有京兆杜氏带头捐献,刘义真得了他们二千部曲,甚至有把握新建一支义从军。 义从并不单指归义的胡人,也指自愿从军者。 “度世,你为我立下此功,真不知道该如何赏你。”刘义真都不喊杜主薄了,亲切地称呼起了杜骥的表字。 杜骥不敢居功:“此宗族之力,非下吏之功,京兆杜氏不求赏赐,惟愿追随府主,尽绵薄之力。” 刘义真心知肚明,杜家不是不求赏赐,只不过,他们求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杜氏有功于我,他日若能得志,本将军绝不忘怀。” 杜骥要的就是刘义真的这个承诺,如此,他也可以向宗族交差了,当即激动道:“能得将军金口玉言,杜氏子弟虽死无怨。” 然而,杜骥并不知道,刘义真早就有扶持北方士族的想法。 原时空中,刘义符的下场不得不引起他的重视。 徐羡之、傅亮、谢晦都是刘裕的心腹,对他忠心耿耿,但在刘裕死后,他们三人还是轻易废杀了刘义符。 难道刘义符没有自己的心腹吗?不,他有,那人名叫檀道济。 看看檀道济的履历:义熙九年(413年),刘义符任征虏将军,檀道济为征虏司马; 义熙十二年(416年),刘义符转任豫州刺史,西中郎将,檀道济任西中郎司马、梁国内史; 刘裕称宋公,刘义符为宋国世子,檀道济兼任世子中庶子。 在刘裕临终前,又以檀道济监南徐、兖之江北、淮南诸郡军事、镇北将军、南兖州刺史,用以拱卫京师,保护刘义符。 但檀道济不念十余年的主仆旧情,甚至亲自带兵入宫,夺了刘义符的印玺。 如果刘义真做天子,当然不会像刘义符那样胡闹,但他也担心终有一日,这些人会串联在一起,对自己不利。 所以刘义真必须扶持北方士族,提拔一批忠心于自己的军功新贵,用以制衡刘裕留下的老臣。 如此,他才能够高枕无忧。 ...... 送走了满心欢喜的杜骥,刘义真难得出门。 今天他要往城外军营走一遭,赏赐有功将士。 斩杀韦华时,刘义真可以不出面,但发赏这种事情,可不能让人代劳。 甲士开道,运着一车车的钱粮布帛,直奔王镇恶军营方向。 沈田子、傅弘之也带着兵马早已在营外等候,空旷的原野上,三军望眼欲穿。 当看到刘义真带了钱粮布帛前来,将士们发出阵阵欢呼。 他们奋勇作战,盼的就是这一天。 刘义真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步步走上了将台,众人纷纷安静下来,屏息以待。 只见他笑道:“如今府库空虚,筹措赏钱耗了些时间,让诸位久等了。” 因为年龄、身材的关系,刘义真很难树立起一个威严的形象,他也没有强行往这上面靠,免得不伦不类,倒不如对待将士们亲切一些,就相当于是在唱红脸。 至于白脸,自有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这些统兵大将代劳。 当然,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张继元身处队伍的前排,是能够听清楚玉音放送的。 他愣住了,转头看向身旁的赵承业:“桂阳公是在向我们解释?” 赵承业同样不敢置信:“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晋以来,阶级壁垒森严,就连士族之间也分三六九等,很少有权贵会把黔首、军士当人看。 张继元与赵承业愕然之后,随即便是激动,这种被贵人重视,被贵人在乎的感觉,于二人来说,实在难以用词汇形容。 台下再度爆发了更为热烈的欢呼声。 这种行为,算得上是在笼络人心,一般将领不敢做,担心受到刘裕的猜忌,但刘义真却不怕。 026发赏(二)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后方的将士因为距离将台太远,听不到玉音,因此也并不知道前面的人群为何沸腾。 但肯定是好事情,所以也跟着欢呼。 当然,不管刘义真究竟说了什么,终会在军中流传开来。 许久,欢呼声渐渐停了下来,刘义真从王镇恶的手中接过一本名册。 他举着名册大声道:“寡妇渡一役,虽然战果辉煌,但我军亦有损失,名册所载,皆阵亡将士,共计六百四十七人。” 晋军伤亡多为南方步卒,至于骑兵,他们追亡逐北,打的是轻松仗。 刘义真喊道:“刘乞何在!” 刘乞闻言,立即应道:“仆在!” 刘义真当众将名册交给了他:“战前,我曾有过承诺,如今由你携册南下,逐一登门抚恤,务必叮嘱州县加以关照,名单所记之人,其子无论年岁,如有愿意入我亲卫者,皆可随你北返。” 年纪小的大不了多养几年。 反正刘义真自己也年轻,如今的亲卫,指不定就是未来的禁军,这种自己养大的人,知根知底,忠诚度也毋庸置疑。 不等刘乞答应,刘义真的神情越发严肃:“办好了这件差事,我自有重赏,如果办不好,哪怕只是遗漏了一人,我亦绝不轻饶!” “倘若有负将军所托,仆当以死谢罪!”刘乞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如果自己办砸了,以后也别想继续跟在刘义真的身边了。 刘义真很满意他的表态,再度看向台下黑压压的将士,继续大声道:“不仅如此,我还将在长安设立养济院,照料伤残、抚养遗孤,执意归乡者,亦将厚赠,诸位可以共同见证!” 南方将士若是落了残疾,他们盼望着落叶归根,不一定想要留在长安,如今见刘义真连这都考虑到了,无不为之感动。 “愿为桂阳公效死!”张继元、赵承业跟着人群振臂高呼。 他们固然在意自己得到的赏赐,但刘义真如何安排阵亡、伤残将士,也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下一场战斗中。 如果刘义真确实能够按照他所说的善待伤残将士,照养将士遗孤,那么众人也乐于为他卖命。 刘义真暗暗点头,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随后便是论功行赏,在场一万六千多人,刘义真不可能逐一发赏。 事实上,只要让将士们明白,这些赏钱是刘义真给的就行,至于是不是他亲手交到将士们的手上,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借着这次机会,与将士们拉近关系。 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三人分了财货,按照此前登记的军功,现场给将士们发赏。 刘义真则走下将台,慰问战场上表现杰出之人。 张继元、赵承业就在被慰问的群体之中,当初晋军列阵,二人就在第一排,直面夏军的冲锋。 第一排的军士对整个军阵的重要性,并不是寻常军士可以比拟的。 只要有他们在前面顶着,身后的军士自然不会害怕骑兵冲击。 通常来说,这些人要么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要么是忠勇无前的猛士。 一般打了胜仗,他们得到的赏赐也是最多的。 不知何时,刘义真走到了张继元、赵承业的面前。 “桂阳公!”二人神情都很激动。 刘义真指着张继元负伤的左臂,关心问道:“无碍否?” 张继元赶忙表态:“不过些许箭矢,休养数日,又能为桂阳公杀敌。” 刘义真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右肩:“果然是一员勇士,不过,不许逞强,需得完全养好了伤势再上战场。” 张继元闻言,连眼睛都红了。 刘义真说罢,又看向赵承业。 赵承业脸上挨了一刀,皮开肉绽,如今用白布包着脑袋。 刘义真问他:“莫非破相了?” 赵承业点点头,对此并不放在心上:“虽然毁了容貌,但是性命还在,依然能够上阵杀贼。” 刘义真追问道:“可曾娶妻?” 赵承业如实回答:“离家前,拙荆已有身孕,只是家书难寄,不知现在如何。” 刘义真听他这么说,立即转头吩咐身后的刘乞:“此番南下,记得替将士们收拢家书,一并带回。” 刘乞躬身领命,众人又是一阵感激。 刘义真只负责下命令,至于刘乞要为此劳心费力,他可不管。 慰问了南方将士,他又走向后方的北方将士。 当初刘义真在刘回堡时,不敢在王镇恶的军营里随意走动,但今时不同往日,经历了寡妇渡大捷,他与北方将士已经建立起了信任。 当然,最主要的是今日是为领赏,将士们一个个轻装上阵,除了刘义真的亲卫,没有人携带甲仗。 荔非灵越当日跟随傅弘之、王康追击夏军,射杀五人,自然也得到了被刘义真慰问的资格。 “桂阳公!” “会说汉话?” “关中群胡,亦沾王化。” 刘义真闻言叹道:“这都是苻坚、姚兴的功劳。” 这件事情他确实要承二人的情,他们先后推行汉化政策,为刘义真统治这些胡人提供了许多便利。 刘义真又问:“家中尚有几口人?” 荔非灵越答道:“阿爷殆于柴壁,阿兄亡于杏城,只剩我与阿母。” 刘义真笑着提醒道:“既然沾沐王化,当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看你岁数也不小了,今日领了赏赐,不可肆意挥霍,需得让你阿母替你寻访一门亲事。” 荔非灵越本就有此打算,如今感受到刘义真的关心,更是眉开眼笑地答应下来。 这次发赏一直持续到了黄昏,诸事完毕,刘义真见没有人叫嚷不公,当即夸赞了王、沈、傅三人几句,而后在将士们如潮水般地谢恩声中,由亲卫们护卫着离开。 与此同时,京兆杜氏捐献钱粮、布匹、部曲一事,也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传扬开来。 明日刘义真将会在桂阳公府举办庆功宴,对于京兆韦氏、京兆王氏等家族来说,今晚注定将是一个不眠夜。 杜氏已经下注,他们究竟跟是不跟。 韦氏祠堂,少长咸集。 无需韦肃、韦惠度费尽唇舌,韦家众人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必须跟。 刚刚才躲过一场灭族的浩劫,如今最要紧的是表忠心。 否则同样是关中望族,杜家献钱献人,韦氏却没有动作,难道是因为刘义真诛杀韦华而心怀不满。 无论是看好刘义真,还是为了表忠心,京兆韦氏都不能置身事外。 027庆功宴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对于大部分的军士来说,得了赏赐,就必须享乐。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一天没一天,别指望他们能够攒钱,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的。 正月二十三日,因刘义真给了他们两天假,军士们陆续出营快活,往长安及五陵原喝酒吃肉,狂嫖滥赌。 当然,也有不少军士顾家,愿意分出部分财货捎寄回去。 这个任务自然也就落在南下办差的刘乞头上。 别人捎带,将士们不放心,至于刘乞的话,他们不是相信刘乞的为人,而是信任刘乞背后的刘义真。 不过,刘义真给了刘乞这么多任务,刘乞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刘义真打发了不少亲随跟着刘乞南下,又分出府上五百名奴仆同行。 甚至刘义真还给镇守襄阳的后将军赵伦之写了封信,快马递送,请他派兵接应。 毕竟财帛动人心,他可不想这支队伍在半路上就让人给劫了。 赵伦之是刘裕的亲舅舅,也就是刘义真的舅公,于公于私,他都会答应。 午后,刘乞拜别刘义真,带着众人押运将士捎寄的财货启程。 按照计划,他们将由武关南下,走水路,由汉水汇入长江,直抵江东。 出城时,刘乞望见不少军士耷拉着脑袋被押回军营。 刘乞叫住一名军官,问道:“他们这是犯了什么事?” 这军官显然见过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解释道:“都是一些酒后闹事的。” 刘乞嗯了一声,没有再理会这名军官,领着队伍继续出发。 后方,军官撇了撇嘴,不忿道:“哼!目中无人!桂阳公都没这么大的架子。” 其余军士深有同感。 如果是以前,受人轻视也就算了,反正肉食者们也没把他们当人看。 但是对比刘义真对待他们的态度,这些军士自然对刘乞不满,同时也越发感激刘义真。 一介家奴,尚且可以颐指气使,刘义真身为权臣之子,关中之主,却愿意放下身段与将士们亲近,正是有了这样的对比,才显得刘义真的善意弥足珍贵。 刘义真并不知道刘乞出城还有这样一出插曲。 他在准备今晚的庆功宴,他很看重今晚的宴会,如果所料不差,这将会是渭南士族的一次集体投诚。 黄昏时,桂阳公府门庭若市,安西将军府、雍州刺史府、东秦州刺史府、西戎校尉府的幕僚们陆续登门,人头攒动,喧闹非凡。 韦肃走下马车,一眼就看见了王寮。 王寮出自京兆王氏,为东秦州别驾,位在韦肃这个东秦州主薄之上。 他是京兆王氏的主事之人。 至于王修,虽然贵为安西长史,主政关中,但他们这一房早在前秦灭亡后就已南渡,王修直到去年才重返故土,与留守关中的王氏族人已经算是远亲了,自然轮不到他来话事。 韦肃快步走向王寮,与他打招呼:“王别驾,下吏有礼。” “原来是韦主簿,无需如此见外。”王寮笑道。 京兆王氏是信陵君魏无忌的后人,自东汉起,累世显达,前秦时,司空王堕、中书令王鱼都是出自这一家族。 虽然唐朝时的关中六大姓中并没有京兆王氏,而以京兆韦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弘农杨氏、京兆杜氏并列。 但在这一时期,京兆王氏在关中的郡望不逊韦、杜。 韦肃提议道:“别驾如若不弃,不妨与我同行。” “如此甚好。” 二人一同进门,由府中管事引路,于回廊中穿行。 韦肃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别驾预备了多少钱粮、部曲。” 今晚说是庆功宴,其实是一场捐献大会,韦家对标杜氏,准备献出三万斛粮,八千匹布,以及二千部曲。 如今韦肃找上王寮,就是想摸一摸京兆王氏的底。 担心王家在此基础上加码,如此,倒显得韦家的诚意不足。 王寮淡淡道:“家中虽有积蓄,但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宗族早有定论,不让杜氏专美于前即可。” 韦肃意会,随即放下心来,王寮不至于拿这种事情骗他。 至于其它的中小士族,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捐献,想必也没有哪家敢盖过韦、杜、王三家的风头。 ...... 入夜,桂阳公府灯火通明,明光殿内,宾客满座。 今日之桂阳公府,即西汉明光宫,是西汉的皇家避暑场所。 明光宫南接长乐宫,整座宫室周回两公里,正殿东西宽八十米,南北进深三十四米,登临殿台可西望长安市集,东眺渭河景观。 刘裕入长安,便是占据了明光宫为府邸,他走后,又留给了刘义真居住。 一曲歌舞奏罢,刘义真站起身来,举杯道:“本将幸得朝廷重视,委以此任,自掌权以来,夙兴夜寐,唯恐有负天子重托,不敢懈怠,如今痛击贼虏,有此大胜,这一杯,遥敬天子。” 众人纷纷起身,跟着刘义真敬了一杯。 虽然刘裕篡位之心,已是路人皆知,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当然,到了年底,刘裕弑君以后,刘义真就连表面功夫也可以省了。 敬完第一杯,还有第二杯,刘义真再度面向东南,遥敬刘裕。 之后他便不喝了,刘义真拎着酒壶,步下台阶,首先来到王修面前。 王修哪能继续坐着,他连忙起身。 刘义真拿过王修的酒盏,满上后,递了回去,说道:“王长史镇长安,抚百姓,供后勤,不绝粮道,可谓劳苦功高,当饮此杯。” 王修激动不已,刘义真今日第一个敬他,就表明对王修过去冒犯自己权威的行为并不心存芥蒂。 “下吏多谢府主!”说罢,王修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刘义真又逐一敬了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等有功将吏,勉励他们几句。 在他敬杜骥的时候,杜骥饮尽杯中酒,大声道:“启禀府主,下吏听闻府库空虚,府主为了赏赐将士,不惜变卖宋公赏赐的器物,下吏为此惭愧不已,身为僚属,自当为主分忧,杜氏愿献谷粮三万斛,布八千匹,部曲二千,助府主平灭贼虏。” 刘义真也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事,欣喜道:“好!京兆杜氏不愧华夏高门,果真赤胆忠心,我当禀明家父,予以表彰,杜别驾,请再饮一杯!” 说罢,又敬杜骥一杯。 (感谢混乱才能带来公平献出的500部曲。) 028安定羌人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此前杜骥已经向刘义真汇报过此事,但捐献钱粮、部曲这种事情,不需要偷偷摸摸,就该在正式场合公开来说。 有了杜骥挑头,王寮、韦肃也不甘人后,相继起身。 其余中小士族也纷纷表明忠心,为刘义真奉上钱粮、部曲。 自永嘉之乱以来,关中地区历经战乱,士族豪强纷纷结坞自保,民众也托庇于他们。 据史书记载,前秦时,关中有坞堡壁垒三千余所。 数十年来,或许消亡了部分,但现存的数量也绝不会少到哪里去。 换而言之,关中的汉人大多成了隐户,如今安西将军府户籍上的丁口,大部分都是此前被编户齐民的胡人。 刘义真当然不可能长期放任士族隐匿户口,毕竟这关系到了税收与兵源。 但现在时局不稳,不是逼迫士族交出隐户的时候。 况且关中士族深明大义,今日纷纷慷慨解囊,刘义真也不能贪心不足。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无非是钝刀子割肉,只要他们有诉求,有求于自己,总能改变这一局面。 刘义真有四套幕僚班底,除安西将军府外,其余三府几乎云集了渭南地区所有士族豪门的代表。 粗略估算,在众人表态后,刘义真可得谷粮二十三万斛,布六万匹,军士二万。 对此,刘义真喜不自胜,他逐一向捐献之人敬酒,笑纳了他们的心意。 重新入座后,刘义真笑道:“能得诸位鼎力相助,何患贼虏不平!” 众人纷纷附和,更有谄媚之人,对刘义真大肆吹捧、恭维。 刘义真坦然受之,而后笑道:“诸位献上部曲,吾心甚悦,想必也不会有人用赢弱之兵敷衍了事。” 杜骥立马接话:“杜氏今日之举,是为助府主杀贼,岂敢滥竽充数,还请府主明鉴,下吏所献,皆是族中精锐。” 献出二千部曲,与献出二千精锐部曲,这完全是两码事,京兆杜氏其实没有说过要献出精锐,但杜骥擅自答应了。 事后免不了被族老们责问,可他不在乎。 既然决定了要依附刘义真,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助他守住长安,自然要把族里的精锐献出来,否则的话,给些弱兵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好!杜别驾公忠体国,本将军果然没有看错你。”刘义真越来越喜欢这个贴心人。 他随即看向王寮、韦肃,等着二人表态。 王、韦对视一眼,心中苦笑:今夜回去后,可得再费些唇舌向族老们解释。 随即不约而同的拱手道:“回禀府主,王氏(韦氏)亦然。” 紧接着,其余士族相继表态,刘义真大喜,当众宣布:“我欲以诸位所献部曲为义从军...” 说着,他看向段宏,唤道:“段参军。” 段宏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强忍激动,连忙起身:“下吏在。” 刘义真正色道:“倘若我将义从军交给你,能否为我带出一支强兵。” 此前刘裕不给段宏带兵的机会,并不是他的能力问题,而是碍于段宏鲜卑人的身份,且曾经投奔过北魏,因此刘裕不能完全信任他。 如今刘义真点段宏为将,把二万义从军交给了他,段宏并不清楚刘义真为何会信任自己,只知道他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否则的话,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冒头的可能了。 总得为后嗣挣一个爵位。 段宏拜道:“府主信重,下吏铭感五内,唯有肝脑涂地,方能报效万一,还请府主放心,下吏绝不辜负期许!” 刘义真喜笑颜开。 ...... 与此同时,随着军士进城快活,以及安定将士看望家人,一则谣言也在长安、五陵原流传开来,正是当初刘义真谎称赫连勃勃要杀尽安定军民一事。 很快引起了被安置在长安周边的安定民众的恐慌与愤慨。 今夜,因为放开了宵禁,一间酒肆内,尚有几名安定少年聚在一起,一人倡议道:“赫连勃勃睚眦必报,我辈怎能受戮!诸君,明日可愿随我投军。” 夫蒙何素当即响应:“桂阳公善待将士,我早就有心投效,只是碍于阿兄已经从军,留我在家侍奉父母,所以作罢。今日既知赫连勃勃磨刀霍霍,岂能坐视不理,唯有上阵杀贼,方可保父母安宁,这才是孝道!” 余下众人也纷纷附议,相约明日一同出城,前去投军。 深夜,夫蒙何素回到家,却见母亲在屋内抽泣,而年过四旬的父亲夫蒙祯则在一旁沉默地磨着刀。 母亲见夫蒙何素进门,仿佛看到了救星,她止住了哭泣,快步上前,抓住儿子的衣袖哽咽道:“何素,快劝劝你阿爷,他这么大年纪,还上什么战场。” 夫蒙何素愕然,原来亲爹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不等夫蒙何素开口,夫蒙祯叮嘱道:“为父走后,你是家中唯一的男儿,要撑起这个家,不可跟过去一般游手好闲。” 说罢,又训斥妻子:“妇人目光短浅,如今赫连勃勃不让我们活,我自当再上战场,为桂阳公尽一份力,哪怕战死了,桂阳公也不会亏待你们!” 夫蒙何素挠了挠脑袋,如实道:“阿爷、阿娘,其实我已经和人约好了明日一起去投军。”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夫蒙祯率先发怒:“孽障!谁准你自作主张。” 他如今就剩两个儿子,大的在寡妇渡立了功,带了三匹布回来,但战事凶险,夫蒙祯如何肯让小的再从军。 妻子同样极力阻止此事,她哭道:“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么一个个都赶着上前线。” “阿娘,谁不想过安生日子,正如阿爷所言,赫连勃勃不让我们活,我们难道不应该奋起反抗?”说罢,夫蒙何素又看向夫蒙祯,试图说服其父:“阿爷,孩儿已经十六,该找一份营生了,阿兄回来时也说过,桂阳公有功必赏,孩儿想要搏个前程。” 然而夫蒙祯哪肯听他的,没好气道:“我若战死,自有你的一份前程。” 也不知夫蒙祯从哪找了一根绳子,将夫蒙何素绑了起来,不理儿子叫嚷,叮嘱妻子道:“这几日将他看住了。” 妻子点头答应,父子二人都想从军,她没办法全拦下,只能帮着丈夫看住儿子。 (感谢书友20190720095901274献出的500部曲) 029投军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渭北,五陵原,汉高祖长陵县。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激昂的鼓声荡漾开来,向全城百姓报晓。 夫蒙祯草草吃了一个胡饼,随后告别妻子离家投军去了。 他不怕死。 贱命一条,如今活到四十多岁,已经够本了。 怕的是死得不值。 夫蒙祯与妻子育有三子,长子死于杏城,不知是战死,还是投降后被坑杀,所以朝廷没有发下任何抚恤。 这在夫蒙祯看来,便是死得不值。 次子夫蒙何渊在姚恢败亡后,向姚绍投降,后来又归顺刘裕,被编入了王镇恶的新军。 昨日夫蒙何渊回家探亲,提及刘义真的种种,都让夫蒙祯深感那位少年将军与寻常的贵人不同。 只要刘义真信守承诺,善待阵亡将士的遗孤,夫蒙祯自然也愿意重返战场,与赫连勃勃拼命。 道理很浅显,但这可是魏晋南北朝,权贵们的下限之低让人瞠目结舌。 南梁武陵王萧纪在与兄弟萧绎争夺皇位的战斗中,曾拿出金饼激励将士,等到将士们得胜归营后,萧纪又舍不得这些金饼,食言而肥,于是军心涣散,军队一触即溃,萧纪自己也被敌人一矛刺死。 然而,这位看似愚不可及的南梁藩王却并非无能之辈。 萧纪治理蜀地多年,政绩昭著,朝野称贤,深受士民爱戴,在他死后,甚至有百姓捐建武陵寺用以纪念这位贤王。 所谓贤王,尚且能干出这种蠢事,大环境就是如此。九品中正制下的魏晋南北朝,士族无论愚贤,皆可为官,因此不用内卷。 说到底,这是一个比下限的年代。 刘义真认为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但在那些不恤百姓、士卒的权贵对比下,属实难能可贵,就差在脑门上刻下一个贤字。 夫蒙祯走后,不久,夫蒙何素便叫嚷道:“阿娘,快替孩儿松绑,孩儿要如厕。” 儿子大了,哪怕是亲生母亲也要避嫌,夫蒙氏只得替他解开绳索。 哪知夫蒙何素逮着机会,夺门而出,夫蒙氏赶紧追了上去:“儿啊!快回来!” 但夫蒙何素头也不回:“阿娘,等着孩儿衣锦还家。” 夫蒙何素脚力轻健,夫蒙氏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如何追得上他。 眼瞅着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夫蒙何素来到与同伴们约定的地点,果然,没有人爽约,有些是舍不下脸面,既然答应了,就不能食言,有些则是和夫蒙何素一样,期待着能够挣取富贵。 “人都齐了,如今渭南有三座军营,我们该往哪去?”有人问道。 夫蒙何素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征虏将军(王镇恶)是忠武侯(王猛)的后嗣,军中皆为北人,我们不投他,难道还去投沈田子、傅弘之。” 众人深以为然,于是结伴朝着王镇恶的军营走去。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许多有着相同目的的安定同乡,来到王镇恶的营寨时,辕门外,早已聚了许多人。 夫蒙何素粗略一数,竟有千人,甚至还有三五成群的队伍络绎不绝地往这赶。 人群中,夫蒙何素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父亲夫蒙祯,他赶忙屈着腿躲在同伴身后,唯恐让父亲发现了自己。 至于王镇恶,此时已在去往长安的路上。 若是以前,能有壮士主动投军,他自当收下,但今日听了三弟王康的劝说,王镇恶决定先向刘义真汇报。 桂阳公府,刘义真起得很晚。 他真的很在意自己的身高,除非是在前线,否则刘义真都要保证自己有充足的睡眠。 王镇恶赶来时,刘义真正在吃肉喝奶,听说王镇恶在府外求见,刘义真用丝绢擦了擦嘴,起身相迎。 走出正门,先不急着与王镇恶打招呼,刘义真叮嘱守在门口的卫士:“王司马何人?我之股肱心腹,今后他再来,你等不可阻拦。” 卫士们齐声应诺。 刘义真随即拉起王镇恶的手,亲切问道:“司马今日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王镇恶大受感动,他当然知道刘义真是故意做给自己看,但也证明对方心里有他,重视他,否则,只怕连演都懒得演。 “回禀府主,安定民众不满赫连勃勃倒行逆施,纷纷自发前来投军,如今就聚集在下吏的营寨外,此等大事,下吏不敢独断专行,特来请示府主。” 刘义真很高兴王镇恶能有这份觉悟,也许对方真的是被刘裕的不信任给伤到了,不敢再肆无忌惮。 当然,他更高兴的是自己善待将士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自发投军。 这可不单单只是流言的功劳。 “此乃人心所向,我当亲往视之。” 说罢,刘义真点了三百亲卫随行,跟着王镇恶出城。 行至渭水之畔,远远望见军营外人山人海,此刻恐怕聚集了不下万人。 人一多,场面就乱,刘义真止步不前,他对王镇恶道:“司马可以发布告示,明文募兵,择其中精壮八百四十人,补足阵亡、残疾将士的空缺,又选善骑者,新编一军,定额五千,号飞骑军。” 王镇恶心底一惊,他没想到刘义真竟要扩编五千骑兵。 就性价比来说,扩编骑兵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骑兵如果想要具备机动性,最低配置也得一人三马,即一匹战马,一匹走马,一匹驮马。 战马精贵,每日所用的豆粮是步兵的六倍,尽管走马、驮马可以用草料粗饲,但加上骑士自身所用,五千飞骑军的每日开销,最少可以养活五万步兵。 “府主三思,如今府库空虚,不宜大肆扩招骑军。”王镇恶劝阻他。 但刘义真也有自己的考虑,他的骑兵太少了,加上沈田子、傅弘之的三千鲜卑精骑,也不过万余。 寡妇渡一战让他认识到,只有骑兵才能重创骑兵,当日晋军步兵的表现何其骁勇,但在后面的追逐战中,也只能跟在骑兵后面吃灰,捡些被夏军丢弃的甲胄、兵仗。 刘义真正色道:“士族捐献钱粮,如果不拿来扩军备战,难道还要留给赫连勃勃取用?” 030飞骑军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王镇恶无法反驳刘义真,只得提醒道:“是否应该询问长史的看法。” 如何养兵,其实不需要王镇恶费心,该头疼的是王修。 虽说渭南士族捐献了粮食、布匹,刘裕也大概率会调拨一笔财货,但刘义真扩编五千飞骑军带来的财政压力太大了,此举必会遭到王修的反对。 刘义真深知这一点,承诺道:“飞骑军的用度无需从公府取用,由我自行解决。” 只要能够击败赫连勃勃,一切都会好起来。 王镇恶见状,没有再反对,转而问道:“府主欲以何人统领飞骑军?” 刘义真沉吟片刻,说道:“飞骑军新建,难当大任,暂且交由傅司马,与鲜卑骑卒一同操训。” 飞骑军虽然名号叫得响亮,但到底只是新兵,打硬仗的话,就现阶段来说,刘义真根本指望不上他们。 顶多跟在鲜卑精骑后面,打一打追亡逐北的顺风仗。 王镇恶身为安西司马,执掌关中军务,根本就没有精力练兵,而且刘义真也说了,只是将飞骑军暂且交给傅弘之,所以他并无异议。 至于组建飞骑军所需要的军马、甲仗,自有寡妇渡之战的缴获取用。 王镇恶、傅弘之共计缴获各类军马一万三千匹,其中,战马不下五千,而沈田子也跟在后面捡了许多甲胄、兵器,虽然大多为轻甲,但足以武装五千骑兵。 大不了让他们两人共用一匹驮马,反正刘义真对飞骑军的定位也只是轻骑兵,而非重骑兵。 刘义真交待了事情,便与王镇恶道别。 这次投军的人数太多,鱼龙混杂,况且募兵一事,有王镇恶操办,不需要刘义真亲自出面,等到成军的时候再来检阅将士也不迟。 与此同时,各家部曲也自备刀马弓矢,押送捐献的粮、布,向着长安进发。 段宏今日在长安城外新设一座营寨,等到交接了粮、布,各家的部曲也都将在此集结。 刘义真没有回府,而是直奔段宏的营寨,等着义从军的儿郎们入营。 ...... “王将军回来了!” 当王镇恶现身的那一刻,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句,随即,所有前来投军的安定人全都沸腾了。 “王将军,我父亲被夏贼所杀,我要从军为他报仇!” “不错!我们安定人与夏贼有着深仇大恨,王将军,收下我们吧,上了战场,我们一定死战不退!” “王将军...” 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呼喊,就连王镇恶都不由为之动容,他大声喊道:“诸位盛情难却,但是,兵在精,不在多,王某不可能将你们全部收下,只能择优而录。” 说罢,当即命人在辕门外开设征兵处。 五千飞骑军的选拔标准倒是简单,把马牵来,让人骑着跑一跑,如果骑术过关,而且能在马上拉满骑弓,便可入选。 至于八百四十个空缺中,有一百二十六人是骑兵,选拔的标准同样不高,而剩余的都是步兵,就必须按照刘义真的吩咐,严格挑选精壮。 夫蒙祯踌躇满志,想要上阵杀敌,但他年纪太大了,如果竞争小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如今光是聚在营门外就有上万人,更别提,刘义真还让王镇恶发布募兵告示,到时候来应募的只怕更多。 一名年轻人见夫蒙祯满脸的皱纹,鬓间已有白发,忍不住劝说道:“老丈,莫不是想着送了这条性命,给儿孙换一个前程?我看呀,你老还是回去颐养天年吧,上阵杀敌这种事,自有我等青壮为之。” 古人短寿,三十便可自称老翁,又何况是年过四旬的夫蒙祯。 夫蒙祯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看得年轻人很不自在:“老丈这是何意?” 确认对方不是在嘲讽自己,夫蒙祯傲然道:“你不妨随便找个阴密(甘肃平凉灵台)县的羌人问一问,便知道我夫蒙祯究竟是何许人也。” 年轻人笑道:“听老丈的意思,以前竟是一位勇士,但如今年事已高,气血衰败,还是别再逞强了。” 夫蒙祯闻言一叹,他当年离开军队,就是感觉身体机能比不上年轻时候了。 继续厮杀,指不定哪天就会死在战场上,所以在一次溃败后,夫蒙祯便直接逃回了家里。 后来又有两个儿子先后从军,自然也没有人再强迫他归队。 二人说话间,却听有人在喝彩:“好身手!” 夫蒙祯循声望去,远处,一名少年策马飞驰之余,做出各种高难度的马术动作,就连与夫蒙祯说话的年轻人都忍不住为他叫好。 唯独夫蒙祯脸色铁青,因为他认出来了,这名少年正是他的第三子,夫蒙何素。 夫蒙何素踩稳了马镫,取下弓矢,连射十箭,有六箭中靶,待他翻身下马,一名文吏大声道:“安定阴密人夫蒙何素,骑射十中六,可为飞骑军什长。” 飞骑军的入选标准低,但是如果骑射出众,便可以从伍长、什长这样的基层军官做起。 一众同伴纷纷围上来祝贺夫蒙何素,人群中的少年意气风发,看得夫蒙祯有些恍惚,仿佛被簇拥的是年轻时的自己。 好一会,夫蒙祯才回过神来。 ‘这小子,终日游手好闲,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夫蒙何素的骑射,肯定是两个哥哥教的。 夫蒙祯清楚,儿子铁了心想要从军,自己是拦不住了。 有本事的人,是不甘于碌碌无为地过完这一生的,总想凭着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 夫蒙祯也年轻过,同样经历过这一遭,如今的夫蒙何素,肯定是听不进劝的。 一念及此,夫蒙祯摇了摇头,默默退出了人群,回长陵县去。 此前就有文吏宣读过,今次募兵,每户必须保证留有一丁在家,免得绝户。 丁,即男丁,妇人是不算的。 夫蒙何素既然成了飞骑军的一名什长,夫蒙祯自然也就没有机会了。 在他身后,是夫蒙何素在与同伴们说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群人都已经通过了飞骑军的选拔,当上基层军官的不止夫蒙何素一人。 他们都憧憬着一个光明的未来,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夫蒙祯落寞的身影越行越远。 这世界,终归会是年轻人的。 031士族子弟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韦士荣与安西将军府的府吏交接了三万斛粮,八千匹布,而后照着府吏的指引,领了部曲去投段宏。 段宏的军营设在长安东面三门中,最南端的霸城门外。 韦士荣等两千人赶到时,已是黄昏,远远地就能听见军营里人声鼎沸。 向守卫辕门的军士通报姓名、来意后,不久,一名少年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来者可是韦家的俊彦?”少年问道。 韦士荣没有见过刘义真,但看少年的年纪与气度,又如何猜不到当面之人便是那位传闻中的权臣之子。 能得刘义真亲自出迎,韦士荣倍感荣耀,当然,他很清楚,刘义真的这份礼遇是给捐献钱粮的京兆韦氏,而非自己一人,但也同样与有荣焉。 韦士荣满脸红光,行礼道:“乡野之人韦士荣,拜见桂阳公。” “无需多礼。”刘义真将他扶起,又冲韦士荣身后的部曲喊道:“诸位,我已在营中备下酒肉,为尔等接风洗尘。” 众人闻言无不欣喜,纷纷称谢: “多谢桂阳公赏赐。” “桂阳公善待将士,果真名不虚传。” 刘义真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谨慎的性子,他很惜命。 所以今日上午望见投军之人实在太多,担心有来历不明之人藏身其中,借机谋害自己,于是止步。 如今愿意与义从军亲近,是因为这些人来路清楚,都是各家献上的部曲。 至少就目前来说,刘义真完全可以信任义从军的将士。 韦家献上的二千步骑进入军营,自有段宏的亲信妥当安置。 韦士荣则跟着刘义真走向帅帐。 一路上,刘义真问及韦士荣的情况,他都如实回答,不曾有过隐瞒。 韦士荣出自京兆韦氏西眷,是曹魏安城侯韦胄长子韦潜的后代。 祖父仕前秦,官至尚书郎,父亲仕后秦,官至黄门侍郎,二人皆已亡故。 韦士荣自小好武,成年后并未出仕做官,而是留在族内统领部曲。 此番刘义真索要各家的精锐部曲,士族们固然不舍,但既然答应了,也没办法反悔。 倒不如派遣像韦士荣这样的杰出子弟,领着部曲追随刘义真作战,立些军功,如此,也不算白白损失了这些精锐。 刘义真对此乐见其成。 如果现在就急着将义从军打乱,到时候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军士之间也无法做到默契配合,短时间内难堪大用。 倒不如让他们暂时维持现状,各家子弟指挥自家部曲,也能如臂使指。 当然,只是暂时维持现状,等击退赫连勃勃以后,刘义真还是要将义从军打乱重组。 韦士荣不知刘义真的心思,跟着他走进了帅帐。 这里虽是段宏的帅帐,但主位却是刘义真的,酒宴重开,欢声笑语继续。 许久,又有人入帐通禀:“启禀桂阳公,咸阳人张奂带来二百部曲,正在营外等候。” 咸阳张氏比不得京兆韦氏这样的高门,只是当地一个小士族,所以韦士荣领了二千部曲,张奂却只带来了二百人。 张奂这人,韦士荣是认识的,有勇力,但没有傲骨,仅有的数面之缘,张奂都在想方设法的讨好巴结自己。 对于此人,韦士荣可看不上。 但既然远道而来,总得有个人出去迎接,韦士荣考虑到自己与张奂相熟,正要揽下这件事,却见刘义真起身笑道:“诸君请自便。” 说罢,匆匆离去,显然是要亲自迎接张奂及其二百部曲。 韦士荣惊掉了下巴:凭什么!张奂这种人,咸阳张氏这种小门小户,凭什么值得桂阳公亲迎。 又见众人自顾自地饮酒说笑,显然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了。 出自京兆杜氏的杜安就坐在韦士荣旁边,二人相识,他代为解释道:“今日来人,无论门第高低,桂阳公尽皆以礼相待,非止我等高门。” 韦士荣闻言有些失落,他原以为刘义真是重视京兆韦氏,所以亲自迎接自己,没想到是他自作多情了。 杜安是过来人,他比韦士荣来得早,也有过这种失落,不由轻声笑道:“倘若张奂登门拜访,你我定然不屑出迎,而以桂阳公之尊贵,岂是你我所能及,今日却能纡尊降贵,礼遇下士,可见其志向之大。” 经他一点拨,韦士荣的脑筋终于转过了弯。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刘义真求的是什么,是义从军的二万将士与他同心同德,共抗胡夏? 不,哪怕丢了关中,刘义真只要活着回到南方,依然能够出镇一州,当个藩王。 他求的是储君之位,想要借助军功,当上刘宋太子。 否则,为何要放下身段与众人亲近。 韦士荣压低了声音评价道:“百闻不如一见,桂阳公胸怀壮志,若能持之以恒,早晚必能得偿所愿!” 杜安点点头,这同样是他对刘义真的看法,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性,这注定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今日他们与刘义真只是初识,但并不妨碍韦士荣与杜安认为二人得遇明主,决心自此追随。 毕竟一个人的成功,无非是跟对了人,做对了事。 相较而言,跟对人显然更为重要。 说到底,在军国大事上,做决定的往往都是主公,旁人只能献策,但‘弗听’、‘不从’等词汇在史书中可是屡见不鲜。 眼看着庸主犯蠢,但自己却无力阻止,这种无奈想必王买德也曾感受颇深。 刘义真回到帅帐时,张奂就跟在身后,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看得韦士荣心底发笑:这些下等士族就是没什么见识。 只不过,刘义真尚且礼贤下士,韦士荣哪有资格摆谱,他居然主动与张奂打招呼。 张奂太清楚韦士荣是个什么性子了。 这家伙自诩高门,一直都是眼高于顶,对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也是不假辞色。 今日韦士荣一反常态,无非是桂阳公对自己以礼相待。 不过,张奂并不想得罪韦士荣,按下这些心思,笑着与他拱手回礼。 入座后,张奂看向刘义真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感激。 只恨咸阳张氏的力量有限,同时,许多事情也不是他能做主,否则,张奂情愿倾其所有,来回报这份尊重。 032朱超石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刘义真在帅帐大宴义从军诸将之时,镇守蒲坂(山西永济)的河东太守朱超石正坐立难安。 他一直都有在关注长安的局势。 蒲坂是关中门户,朱超石奉命镇守此地,是为防备北魏入侵。 朱超石曾以却月阵大破魏军,威震北魏,鲜卑人很害怕他。 刘裕入长安后,命朱超石守蒲坂,魏军见他兵少,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发起进攻,又被朱超石一顿暴揍,此后再也不敢来犯。 有朱超石在,蒲坂固若金汤。 但是,如果长安有失,朱超石就算守住蒲坂又有什么意义。 “该死!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三人枉称名将,难道不知道赫连璝必会伏杀桂阳公,怎能容他在前线滞留!” 朱超石的消息明显滞后了,他喋喋不休,一个劲地埋怨王镇恶等人。 刘义真这位安西将军除了都督雍、凉、秦三州军事以外,同时也督着司州之河东、河北、平阳三郡。 当然,他连雍州都没占全,甚至就连朱超石这位河东太守,也只能守着蒲坂一地,坐视北魏占据河东郡大部。 不过,朱超石终究也是他麾下的一员将领。 如果刘义真遇难,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固然难辞其咎,而他朱超石肯定也讨不了好。 朱超石担心刘义真的安危,不是不想发兵救援,但他的士兵太少,蒲坂是一座坚城,刘裕只给了朱超石三千精兵,而且因为是守城的关系,麾下多为步卒。 蒲坂与长安相距甚远,真等他带着步兵赶到时,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就在朱超石为了关中局势忧心忡忡之际,此前被他派往长安的亲随已经回到了蒲坂。 深夜,卧室漆黑,朱超石半梦半醒间听得庭院有人大喊:“将军!大捷!” 朱超石认得亲随的声音,哪还睡得着觉,他撇下同床的美妾,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就忙着推门而出,催促道:“快与我细说!” 可怜这亲随半道听了消息,还没入长安便急匆匆赶了回来,进城后连口水都没喝上,又被朱超石拉着问东问西。 好在他打听到了不少消息,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直到口干舌燥,才把事情经过说详细了,与真实情况大差不差。 朱超石听说了刘义真的作为,感叹道:“桂阳公无愧是主公的贵种。” 说罢,挥手示意亲随退下休息,朱超石没有回卧室,而是径直走向书房,他写了两封信。 一封寄往彭城,给刘裕,向他报捷道喜。 另一封寄往建康,给兄长朱龄石。 朱龄石是灭亡谯蜀的主将,并没有参与北伐后秦的战争,倒不是刘裕猜忌他,相反,刘裕很信任朱龄石,升任他为左将军,让他带兵戍卫建康,震慑朝廷。 朱超石给兄长的信里,并没有对刘义真的溢美之词,只是如实地细述了寡妇渡大捷的经过。 事实上,朱家兄弟虽然天各一方,但常有书信往来。 朱龄石辅佐刘义符留守建康,对这位世子了解颇深,连带着,朱超石也比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更清楚刘义符的性情。 快十三岁了,还是个小孩子心性,的确不适合当储君。 但朱超石也没想过要依附刘义真。 他跟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的情况不同。 朱超石不在长安,抗击胡夏也不是他的责任,不需要他与刘义真戮力同心,也不必担心因此被打上刘义真党羽的标签。 他写信给朱龄石,只是暗中提醒兄长,不要因为刘义符如今是世子,便急着向他效忠。 以刘义符、刘义真兄弟二人的表现对比来看,只怕将来会有易储风波。 夺嫡历来是赢家通吃,而失败的一方,则会被打落深渊。 轻则赋闲,从此不受重用,重则有性命之危。 朱家兄弟不是王镇恶、檀道济,这两个人是真的没有选择的余地。 王镇恶要想保命,必须成为刘义真的党羽,支持他上位。 檀道济给刘义符当了许多年的司马,在世人眼中,他就是刘义符的头马,与刘义符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当然,这里的世人并不包括刘义真。 而朱家兄弟完全可以中立,不站刘义符,也不站刘义真,只站刘裕。 刘裕临终指定谁,他们就支持谁。 这样做,或许会让他们在刘义真心中的地位不如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在刘义符心中的地位不如檀道济,但胜在安全,能够高枕无忧地见证权力过渡。 朱超石打发走了信使,回到内卧,美妾早已经重新点亮了烛火。 此前他是担忧刘义真的安危,无心美色。 如今知道了前线大捷,朱超石依然提不起兴致。 他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个疑问:如果刘义符知晓刘义真的表现,是否会痛改前非。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刘宋王朝的未来,也关系到很多人的前程。 ..... 朱超石的疑问,恰恰也是刘义真最担心的一点。 原时空中,无非是刘义符、刘义真兄弟二人比烂,既然刘义真没比刘义符好到哪里去,刘裕自然也就不可能废长立幼。 由于没有人能真正威胁到刘义符的太子之位,他当然不知收敛。 如今的情况又不同了,就算刘义符再怎么迟钝,没有察觉到刘义真对他的威胁,可刘义符的身边也不全是傻子、瞎子,肯定会有人提醒他。 刘义符会不会听劝,这一点,刘义真并不清楚。 因为在帅帐里宴饮到很晚,刘义真今夜宿在段宏的军营,他暗暗想道:‘如果刘裕不愿易储,我也只能走玄武门继承法了。’ 李二干得,我刘二就干不得? 至于坐等刘义符被废黜,这从来不在刘义真的计划中。 因为不可控的风险太大,也许还没等到刘义符被废,自己就被他害了。 至于玄武门继承法导致唐朝屡屡发生政变,这不是刘义真要考虑的。 他深信,只有自己当上皇帝,才能最快的终结这个乱世,不必再让百姓苦等一百六十多年。 再说了,唐朝发生那么多政变,始终不还是唐太宗的儿孙坐在皇位上。 必须明确一点,大唐可不是亡于政变。 这皇位,如果刘裕不给,他刘二自取便是! 033赫连勃勃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正月二十五,这已经是寡妇渡一战后的第五天。 在此期间,赫连璝途经渭阳,甚至不敢多做停留,领着收拢来的三千骑卒狼狈奔向安定郡。 由于日夜兼程,沿途许多骑士掉队,跟着他回到安定的只剩了二千余骑。 连日奔波,安定城就在眼前,赫连璝没有感觉到轻松,于他而言,真正的考验在他的父亲,赫连勃勃。 “敌袭!快关城门!” 南门,有胡夏士兵远远望见了赫连璝的二千人马,虽说赫连勃勃是在集结大军,但夏军都是自北而来,守城的将士可没接到通知会有南面的驻军北上。 以为是有敌军袭城,当即高声示警。 直到赫连璝靠近了城池,城头上有人看清楚了,忙喊道:“别放箭!是太子!太子回来了!快开门!” 然而,守军虽然及时收起了弓矢,但一个个的心情沉重,很明显,他们发现赫连璝带回来的是一支败兵。 这些骑兵灰头土脸,甲仗不全,而且人数也不对。 赫连璝当初可是带走了二万骑卒,如今粗略一数,回来的不足三千,看这情况,太子肯定是在前线吃了败仗,并且是惨败。 ...... 狮子搏兔,尚且全力以赴,赫连勃勃早就举倾国之力,与晋军争夺关中的准备,他在安定周边集结了七万步骑,对外号称十万,不日即可南下。 只是没想到,噩耗来得如此突然。 赫连勃勃脸色难看地凝视自己的嫡长子,问道:“独你一人回来了?” 赫连璝被父亲盯得头皮发麻,他知道赫连勃勃问的是赫连昌、王买德为何不在,赫连璝面露愧色:“儿臣收拢溃兵,听人说,三弟、王公皆已陷落敌手。” 赫连勃勃只觉头晕目眩,他不是刘裕,赫连昌也不是他最在乎的儿子,赫连勃勃更痛惜自己少了王买德这位左膀右臂,再一想到二万骑兵南下,赫连璝只带回了二千多人,赫连勃勃都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如果赫连璝不是他的亲儿子,只怕五马分尸,都不足以让赫连勃勃泄愤。 赫连勃勃强压怒火,沉声道:“你且详述前因后果。” 赫连璝在回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说辞:“义真小儿私自出奔,滞留前线,王长史献策,怂恿儿臣半道截杀。如此大事,儿臣不敢擅做决定,本欲遣使回禀父亲,但王长史坚持机不可失,劝说儿臣当机立断。儿臣遂与三弟商议,认为此事可行,于是东出,由寡妇渡南下,怎知这是刘义真的陷阱,此前种种劣迹,全是为了让人轻视他。” 说罢,赫连璝捶胸顿足,懊悔道:“父王,我们都被义真小儿骗了!” 这番话,摆明了是欺负王买德不能自辩,把截杀刘义真说成了是王买德的主意。 尤其是最后这句‘我们都被刘义真骗了’,更是暗戳戳地提醒赫连勃勃:父王,你别忘了,你也没能提前察觉到刘义真是在演戏给我们看。 赫连勃勃沉默许久,宽慰道:“刘寄奴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你败的不冤。” 话虽如此,赫连勃勃暗暗对比赫连璝与刘义真,对自家太子更为失望,易储之心也更坚定了,但不是现在。 易储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历朝历代,成年的太子都有自己的党羽,一个处置不好,就容易发生内乱。 赫连勃勃清楚,眼下最紧要的是马上出兵,一旦晚了,此前倒向自己的渭北镇戍可能会生出异心。 到时候再想夺取长安,可就没那么容易能够长驱直入,饮马渭水了。 所以赫连勃勃选择安抚赫连璝,免得加重太子的危机感,逼得他狗急跳墙。 然而,父知子,子亦知父。 赫连璝宁愿赫连勃勃责罚他,哪怕让人打他一百军棍也行。 毕竟罚都罚了,就不好再旧事重提 如今赫连勃勃非但不责罚他,甚至连重话都没说几句,这让赫连璝心中冷笑:‘父皇,你何时这般爱护我了。’ 怎么看都像是要稳住自己,等到夺取了关中,再秋后算账。 当然,赫连璝不会说出真实想法,他听了赫连勃勃的宽慰,好似深受感动,叩首道:“儿臣辜负父王的期望,有辱使命,还请父王再予我二万人马,我必攻破长安,救回三弟与王长史,将义真小儿的首级献给父王。” 赫连勃勃摇头道:“不必,三日后,我将亲自率军南下,擒杀刘义真!” 话音刚落,负责记录赫连勃勃言行,为将来撰写国史做准备的近臣张渊出言劝阻道:“天王,不可呀!我军新败,晋人士气如虹,应当避其锋芒,不可急于出兵。” 赫连勃勃脸色阴沉,手已经按在了大夏龙雀的刀柄之上,一步步走向张渊:“你是说,我要避小儿辈的锋芒?” 他很在意世人对自己的敬畏。 当初刘裕遣使与胡夏盟好,赫连勃勃居然让大臣提前写好要寄给刘裕的回信,自己暗中背下,然后唤来晋使,当面口述,由舍人在旁记录回信。 刘裕看罢来信,以为赫连勃勃真的出口成章,于是自叹不如。 如今张渊让赫连勃勃避一避刘义真的锋芒,这事如果传出去,天下人岂不是认为他怕了义真小儿。 张渊面对赫连勃勃的步步逼近,已是满头大汗,他毫不怀疑赫连勃勃会杀自己,这就是一个杀人魔王。 士族不把黔首当人,赫连勃勃则是不把大臣当人,动辄挖眼割舌,他常配刀箭在身边,就是为了随时可以亲手杀人。 张渊肠子都快悔青了,连忙跪地叩首,求饶道:“臣绝无此意,臣知罪,还请天王宽恕。” 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赫连勃勃怎么可能饶了张渊。 他拔出大夏龙雀,狞笑道:“既然知罪,那就去死!” 说罢,挥刀砍在张渊的脖子上,一刀枭首,大夏龙雀无愧名刀的称谓。 血流如注,溅在赫连勃勃的脸上。 赫连璝看着父亲癫狂的模样,又看向倒地的无头尸体,仿佛望见了自己的下场,一时间,内心惊恐不已。 他很清楚,以赫连勃勃的狠辣,当真决定易储后,绝对不会留下自己。 赫连璝不想死,他还想当大夏天王,甚至是大夏皇帝。 (感谢嗯嗯好的不错献出的100部曲。) 034密谋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赫连璝魂不守舍地走出行宫,路遇酒泉公赫连伦。 二人是同母兄弟,但因为赫连勃勃偏爱赫连伦,使得赫连伦觊觎储君之位,所以兄弟失和。 赫连伦此前镇守外祖父没弈干的故地高平川(宁夏南部清水河),如今是奉赫连勃勃之命,带兵南下。 “臣弟见过殿下。”赫连伦行了一礼,他的嘴角上扬,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听闻殿下败于寡妇渡,臣弟担心父王责罚,特来劝解。” 说着,他上下看了看赫连璝,长舒一口气道:“好在殿下无恙,臣弟也就安心了。” 赫连璝缩在袖内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如何不知道这位胞弟其实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只是他需得忍耐,不能发作。 “阿弟能有这份心,愚兄甚慰,父王三日后就将亲征,阿弟务必早作准备。” “这是当然,我可不会犯轻敌的错误。”赫连伦似笑非笑。 显然,就只是赫连璝前往行宫面见赫连勃勃的一会功夫,前线惨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赫连璝带回了二千多骑兵,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口。 “如此,我便期待阿弟南下后的表现。”说罢,赫连璝不再理他,袖袍一甩,快步而去。 赫连伦注视着兄长离开,暗道可惜,为何偏是赫连璝逃了回来。 ...... 叱干罗引是赫连勃勃挚友叱干阿利之弟,同样也是赫连璝的丈人,为征南将军,如今随驾在安定。 听说女婿离开了行宫,叱干罗引急往太子住所,因为他与赫连璝关系密切,得以畅通无阻地进门。 行至院落,听得书房里传来清脆的碎裂声,知道赫连璝是在拿装饰的瓷器撒气,他来到门前,朗声道:“殿下,老臣叱干罗引求见。”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不久,赫连璝打开门,面色如常道:“原来是丈人到访,快请进。” 若不是书房内满地狼藉,很难看出赫连璝先前是在发泄。 叱干罗引进门后,赫连璝吩咐亲信把守院落,不许任何人接近。 书房的门被合上,不等叱干罗引发问,赫连璝便抓紧了他的手,哭道:“还请丈人救我。” 赫连璝指望不了母族,他与赫连伦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破多兰部不会因为赫连勃勃要废赫连璝,改立赫连伦,而与赫连勃勃反目。 他只能向妻族求助,眼下赫连璝只能信任叱干罗引了。 以他们二人的亲密无间,不需要拐弯抹角。 叱干罗引叹道:“殿下失宠,臣也被罢免了司隶校尉一职,天王如今防着我们,老臣尚且不能自保,如何能对殿下施以援手。” 赫连璝擦干眼泪:“不!我们还有一条路,我欲兵谏父王。” 叱干罗引大惊:“安定现有七万步骑,如何能够兵谏,殿下不可鲁莽。” 论及在军队里的影响力,赫连璝难望赫连勃勃的项背,除了他自己的亲兵,没人愿意谋反。 赫连璝冷笑道:“三日后,父王将会亲征长安,此战若败,便是天赐良机。” 叱干罗引瞠目结舌,但考虑到赫连璝的处境,倒也能够理解。 不错,打了败仗是要死很多人,但赫连璝自己都已经危在旦夕,又怎会在乎将士的伤亡。 赫连璝见叱干罗引沉默不语,诚恳道:“我若为天王,必拜丈人为相父,还请丈人助我一臂之力。” 说罢,赫连璝贵为太子,竟然朝着叱干罗引下拜。 叱干罗引连忙扶起他,长叹道:“废长立幼,自古便是取乱之道,天王年老昏聩,被赫连伦的伪孝所蒙蔽,我为人臣,又怎能坐视不理。” 他不是被所谓的相父称号打动,而是因为叱干罗引作为赫连璝的丈人,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赫连勃勃先有易储的念头,而后解除叱干罗引司隶校尉一职,显然是将叱干罗引视作赫连璝一党,是要剪除赫连璝的羽翼。 赫连璝一旦被废,叱干罗引又如何能够幸免。 如今得了叱干罗引的表态,赫连璝大喜,动容道:“生我者,父王;爱我者,丈人。” ...... 暂且不提赫连璝、叱干罗引计划如何行事,随着赫连勃勃晓谕三军,将在三日后大举南下,集结在安定郡的七万步骑也纷纷在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 如此大的动作,自然做不到掩人耳目,这件事情迟早会被刘义真知晓。 而给刘义真传递消息的,就是那些已经向胡夏投诚的渭北豪强。 不仅刘义真对渭北的扶风、新平、北地、冯翊四郡没有什么掌控力,赫连勃勃同样如此。 赫连璝来时,他们望风而降,赫连璝走后,渭北豪强自然心生悔意。 两头下注,本就是这些人的常态,如今眼看刘义真得到了渭南士族的支持,并非没有胜算,渭北豪强当然也要再谋一条路。 长安,安西将军府。 刘义真很少会来军府,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务,那就是抚慰将士,团结士族。 至于政务,则被刘义真统统甩给了王修。 反正晋军实际只控制着京兆、始平二郡,区区两个郡的政务,以王修的才干完全能够处理得井井有条,无需刘义真费心。 今日若非王修屡屡派人相请,刘义真才不会往这来,他宁愿留在军营里与将士们亲近。 “府主,这些是京兆、始平二郡的户口、田亩,还请府主翻阅。”王修指着一摞账册,严肃道。 刘义真明白他的用意,无非是想提醒自己,不能穷兵黩武。 就目前来说,抛开守城的将士,刘义真的主力有沈田子、傅弘之的一万精锐,王镇恶的三万新军,段宏的二万义从军,以及五千正在组建的飞骑军,共计六万五千步骑。 仅凭京兆、始平二郡的赋税,根本养不了这么多兵。 也难怪王修急眼,一定要跟刘义真把情况说清楚。 刘义真没有急着翻看账册,他笑道:“长史勿虑,我若能击败赫连勃勃,全取雍州七郡,如何养不活这些将士。倘若战败,一切休矣,长史也不必再头疼军需。” 说罢,刘义真又道:“王司马应该与长史说过了,飞骑军的供用不由公府支取,还请长史宽心。” 王修叹道:“假使赫连勃勃迟迟不肯出兵,只需拖上数月,我军必溃。” 刘义真成竹在胸:“他若不来,渭北群雄以为赫连勃勃畏惧,所以不敢出兵,待我移师渭北,必定卸甲来降,如此,便可坐收四郡。” (感谢嗯嗯好的不错献出的100部曲) 035爱子心切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次日,即正月二十六。 徐州,彭城。 清晨,冠军将军留守,监徐、兖、青、冀四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刘义隆带着满城文武出城二十里,迎候其父。 这是刘裕原定的归期,他将在正午入城。 但是众人一直等到午后,始终不见来人,不少人开始焦躁不安,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刘义隆年纪虽小,却是一个沉稳的性子,他不动声色地派遣心腹打探消息,而后便与左右谈笑自若,以安人心。 徐州刺史府功曹王昙首望见这一幕,心中暗叹:‘如此佳儿,却受宋公厌恶,可惜,可惜。’ 尽管心里觉得刘义隆是刘裕诸子之中,最适合继承大统的人,但王昙首心里也很清楚,刘义隆没有半点机会。 刘裕对待敌人从不心慈手软,可在面对家人时,却有其温情的一面。 然而刘义隆的母亲胡道安却被刘裕谴责赐死,必然是犯下了让刘裕难以原谅的错误。 后世史书只字不提胡道安因何而死,知晓内情的人同样讳莫如深。 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刘裕绝不会考虑让刘义隆继承大统。 他很不待见这对母子,曾经一度将刘义隆过继给了三弟刘道规,后来二弟刘道怜诞下次子,刘裕才让刘义隆做回自己的儿子。 王昙首暗暗摇头,他年少时就有大志,父亲王珣死后,长兄王弘一心追随刘裕,将家产尽数分给诸弟管理,王昙首只取藏书,不理余财。 如果有的选择,他并不想辅佐没有前途的刘义隆。 建康,或者长安,才是王昙首想要去的地方。 许久,一骑绝尘而来,正是王昙首的族兄王华,二人都是东晋开国宰相王导的曾孙。 王华同样也是刘义隆的幕僚,拜徐州主簿,方才刘义隆就是派他前去打听消息。 如今王华返回,众人全都围了上去。 “王主簿,宋公迟迟不至,究竟发生了何事?” “莫非是宋公身体有恙?” 这也是他们最担心的一点,刘裕时年五十六岁,他征战一生,硬生生是从军队底层杀了上来,在此期间不知受了多少次伤。 年轻时还撑得住,如今年纪上来了,其实身体并不好。 譬如秦琼,晚年疾病缠身,他自己也清楚原因,常与人说:我戎马一生,历经大小战斗二百余阵,屡受重伤,前前后后流的血能都有几斛多,怎么会不生病呢! 此番劳师远征,如果刘裕的身体在归途中突然垮了,其实也不足为奇。 刘义隆心里担心,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看向王华,用眼神催促他。 王华会意,笑道:“诸位不必惊慌,宋公只是收到了长安的急报,彻夜难眠,所以耽误了行程。” 有人放下了心,也有人好奇,问道:“主簿可知究竟是何消息?” 王华收起了笑容,叹道:“夏贼南侵,安西长史王修遣人传信,声称桂阳公私自去了前线。” 刘义隆脸色大变:“阿兄危矣!” 众人也终于明白了刘裕为何彻夜难眠: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有危险,这让刘裕如何睡得着觉。 如果不是因为彭城与长安距离遥远,刘裕只怕早就折返回去了。 黄昏时,刘义隆终于望见了父亲的车驾,也看到了簇拥车驾的各部精兵。 待队伍走近,刘义隆领着文武快步上前:“孩儿拜见父亲。” “臣拜见宋公。” 刘裕略显憔悴,颔首道:“有劳诸位迎候,天色不早了,入城吧。” 他担忧刘义真的安危,实在没有兴致慰问刘义隆及其麾下文武。 刘义隆连忙退到一旁,当刘裕的车驾越过了他,刘义隆忍不住想道:如果此刻是我在前线,父亲是否也会担心? 一念及此,刘义隆暗自苦笑,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他三岁时,母亲就被赐死,因为不受父亲宠爱,一直活得谨小慎微,绝不会像二哥这样冒失。 ...... 刘裕回到宋公府,北伐前,这里还叫豫章公府。 妾室们都在府门前迎接他。 刘裕的发妻臧爱亲病逝已有十年,他们夫妻感情深厚,刘裕没有再立正妻,如今府上最尊荣的两位妇人,其一是世子刘义符之母张夫人,其二是刘义真之母孙夫人。 母凭子贵的说法,正是应在了二人身上。 当然,最受宠的并非是她们,而是刘裕从长安带回来的姚夫人。 姚夫人二八年华,出自后秦皇族,是姚兴的堂侄女。 刘裕杀光了她的亲族,按理来说,不应该把这样一个女人留在身边,但姚夫人实在太美了,饶是刘裕,也过不了这道美人关,于是将她纳为侧室。 归途中,因为宠幸姚夫人,甚至耽误了不少正事。 刘裕今日回府,张夫人与孙夫人自然见到了那位姚夫人。 孙夫人暗自庆幸:‘此女虽然年轻,但媚骨天成,果真绝色,难怪夫君为她着迷,不过,好在夫君将她带回了彭城,若是任其留在长安,吾儿必会被她的美色所惑。’ 张夫人也在心底念叨:‘吾儿若归彭城,不可让他见此女。’ 就连刘裕这种心志坚定的英雄人物,尚且都能为姚夫人荒废正事,又何况是刘义符、刘义真兄弟,二人的母亲可不认为他们能够把持得住。 儿子私通庶母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有时候当爹的为了自己的脸面,儿子的名声,甚至不得不选择忍气吞声。 譬如高王。 刘裕不清楚二位夫人在心里嘀咕些什么,被众人迎进门后,刘裕没有向刘义真的生母孙夫人提起刘义真的情况。 就算让孙夫人知道,也济不得事,只会在自己面前哭闹,惹人心烦。 回到书房,刘裕看着关中舆图上所标识的刘回堡,叹道:“车士(刘义真),你可得逢凶化吉,千万不能有事。” 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刘裕看待刘义真亦是如此。 旁人觉得刘义真私自跑去前线,行事太过冒失。 但在刘裕看来,刘义真肯定是想要为父分忧,所以才在大敌压境之时,不顾个人安危前往刘回堡,这分明是孝顺与勇敢的表现。 既然怪不到刘义真的头上,自然就怨恨起了王修。 刘裕愤恨道:“王修无能,枉费我将车士托付给他!此番车士如果无事,也就罢了,若有不测,我必杀之,以泄心头之恨!” 036飞骑军中初亮相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刘义真并不清楚刘裕此刻因他寝食难安。 当然,他也很难及时收到彭城的消息。 走水路传递情报,顺流而下的速度至少是逆流而上的三倍。 王修可以在八天内,把长安的情报送至彭城,但来自彭城的消息,没有二十多天到不了长安。 今日,刘义真要为王镇恶送行。 韦华的首级高悬雍门多日,已经开始腐烂了,散发出尸臭。 刘义真有些后悔,不该选在雍门送行,但他还是强忍着恶心与王镇恶携手走出了城门。 特意走得远了,闻不见气味,刘义真终于止步:“司马今日回军刘回堡,务必为我抚慰留守将士,使其归心。” 飞骑军已经快要满编,后续工作被交给了傅弘之。 刘义真暂时还没有收到赫连勃勃即将南下的消息,但他觉得时间不会太久,便让王镇恶带着新军的七千骑卒,率先返回刘回堡,抚慰留守大营的二万三千将士。 王镇恶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事。 如今刘义真善待将士的名头已经传遍了渭南,哪怕是身处刘回堡的军士,也得知了参与寡妇渡大捷的将士们皆获重赏。 再配合王镇恶顶着王猛之孙的名头,如果还不能让新军尽数归心,那只有一个解释:王镇恶无能,不懂带兵。 他笑道:“府主尽管放心,下吏此去刘回堡,必定整军备战,不敢懈怠。” 刘义真信得过王镇恶的能力:“如此,本将静候佳音。” 王镇恶点头,拱手道别:“路途漫漫,府主无需再送,下吏就此别过,惟愿府主珍重。” “王司马也当保重身体,待赫连勃勃南下,我自会再往刘回堡,为司马掠阵。” 自寡妇渡大捷以后,再也没有人能约束刘义真了。 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段宏等大将皆对刘义真心悦诚服,而渭南士族也争相依附他。 就连王修,也把这段时间以来,刘义真的种种表现看在眼里,不再将刘义真当作小孩子看待,又如何谈得上管教。 赫连勃勃南下后,刘义真必将亲赴前线迎敌,这已经成了军府将吏们的共识。 事实上,唯有刘义真在,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才能通力合作。 否则,以王镇恶口不择言的性子,以及沈田子气量狭小的性格,谁也不知道他们又会闹出什么矛盾。 刘义真目送王镇恶及其七千骑卒离开,没有急着回城,而是去到了飞骑军的驻地。 ...... 飞骑军已经成军,夫蒙何素领到了甲胄、弓矢,以及三匹马。 他是什长,当然不必与人共用一匹驽马。 还来不及骑马挎弓绕着营地跑两圈,就听到了全军集结的号角声,众人纷纷赶至校场。 将台上站着一名陌生的矮小少年,但将士们都认得他身后的傅弘之,所以也清楚此人必是安西将军刘义真。 “桂阳公!” 呼喊声此起彼伏,他们之所以投军,一部分是误以为赫连勃勃要对他们斩尽杀绝,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冲着刘义真来的,想要博取富贵。 刘义真见将士们这么热情,他也跟着心情愉悦。 但凡是能被选入飞骑军的,除了马背上的本领之外,也基本是跟胡夏有血仇的,绝非来路不明之辈。 刘义真朝傅弘之招招手。 傅弘之会意,手捧弓矢、甲胄献上。 刘义真一手持弓矢,一手持甲胄,大声道:“我听说赫连勃勃在打造兵器时,曾将工匠分作两批,一部分人造弓箭,一部分人造铠甲。造好之后,便让人用弓箭射铠甲,如果弓箭能穿透铠甲,就把打造铠甲的工匠杀死;如果弓箭射不进铠甲,就将制造弓箭的工匠杀死,如今我手中的弓矢、甲胄皆为夏人所弃,也不知道究竟是弓矢锋利,还是甲胄坚固。” 众人闻言,深感赫连勃勃之残暴,也对他要报复自己的传言更加的深信不疑。 傅弘之接茬:“下吏请试之。” 刘义真摇头道:“不必多此一举,夫战,勇气也,不在弓矢之锐,甲胄之坚。” 说罢,刘义真再度面向飞骑军将士,继续大声喊道:“当日在长安西郊,二万骑兵冲击我军步阵,却不能动摇分毫,我军骑卒与之交战,夏贼竟然丢盔弃甲,抱头鼠窜。今日你们领到的军马、甲胄、弓矢,皆为夏贼所遗,此等无胆鼠类,你们怕是不怕!” “不怕!不怕!”夫蒙何素跟着人群振臂高呼。 刘义真待众人的呼喊声停歇下来,这才勉励道:“说得好!你们用心操训,只待夏贼南下,若能立下战功,本将军不吝重赏!” 飞骑军将士无不为之欢呼。 待刘义真解散众人,夫蒙何素依然心潮澎湃。 虽然安定羌人这些年来一直被胡夏吊打,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们集结在桂阳公的帐下,只需桂阳公言出必行,他们又何惧死战。 刘义真第一次在飞骑军的亮相很成功,在他离开军营时,还不忘叮嘱傅弘之:“飞骑军,我有大用,还望司马多多上心,至于司马的辛劳,我都记在心里。” “为府主分忧,这是下吏分内之事,不敢称辛劳。”傅弘之态度十分谦卑。 他和沈田子都很感激刘义真救了他们的性命,替他们守住了秘密。 直至今日,就连王镇恶自己都不知道沈田子与傅弘之曾想诱杀他。 当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刘义真也可以借此拿捏二人,但他们是看好刘义真的未来而甘愿追随他,并非受到胁迫。 刘义真笑道:“我素知司马忠心,若能平定关中,义真必为司马向家父表功。” 就目前来说,全取雍州七郡是刘义真的首要目标。 平定了关中,他才能放心南下。 刘义真不可能长期留在长安,这世道,哪有储君外镇的道理。 如果储君常年不在中央,对朝臣们的影响力有限,一旦山陵崩塌,必定横生波折。 傅弘之同样盼望着刘义真能够平定关中,而后凭借此功,夺了刘义符的世子之位。 毕竟天子的心腹,和藩王的心腹,今后的处境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他拱手道:“下吏唯有效死而已。” (感谢穹翥献出的100部曲。) 037桂阳公之德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正月二十七,仅一日,王镇恶、王康领着七千骑卒就来到了百里外的刘回堡。 王基带着王鸿、王遵、王渊等人迎接他,兄弟喜相逢,心中自有千言万语。 回到帅帐,宴席上,王镇恶与他们说起了离开刘回堡后发生的事情。 提及刘义真,言必称桂阳公。 王基见状感慨不已,但也为之庆幸。 他担心王镇恶将来故态复萌,于是停杯不饮,提醒道:“二弟,如今你已四十有五,该是为儿孙考虑了,不能再图自己一时快意,轻慢了宋公与桂阳公。” 王镇恶感触颇深:“阿兄所言甚是。” 九年前,三十六岁的王镇恶还只是临澧(湖南桑植)县令,被人举荐给了刘裕。 刘裕一听说是王猛的孙子,赶紧召他相见,二人一番长谈后,刘裕留下王镇恶同寝,从此倚为心腹。 也许是王镇恶这几年太顺了,立的功劳太多,人也跟着飘了,做下不少犯忌讳的事情。 说实话,去年他称呼刘裕为寄奴,刘裕没给他安个‘恃旧不虔’的罪名,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 毕竟上一个直呼主公乳名的许攸,就是被曹操用这个罪名给处死了。 如今刘裕开始防备他,不再信任他,王镇恶的心里其实并不好受,猜忌的种子一旦扎根,就很难再被连根拔起,他不能再失去刘义真的信任了。 王基见王镇恶的情绪低落下来,赶忙转移话题:“二弟来时,桂阳公可有嘱咐?” 提起刘义真的嘱咐,王镇恶又来了精神:“桂阳公差我抚慰将士,此事,尚需诸位兄弟相助。” 众人齐声应下。 在他们推杯换盏之际,军营里,留守的二万三千将士也在向得胜归来的七千骑卒求证,想要知道刘义真是不是如传闻中的一般贤明。 荔非灵越身边围了一圈人,听他得意洋洋地炫耀:“桂阳公赏了我十匹布,还与我说过话。” 当即就有人嘲笑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与桂阳公说话?” 众人也纷纷表示不信,毕竟他们又不是没有见过贵人,那些后秦宗室别说亲近他们,平时连都不拿正眼瞧人。 荔非灵越急眼了:“别不信,我这就找人作证。” 说罢,他伸长脖子望了望,看到另一个安定羌人,连忙招手:“夫蒙何渊!快来!” 夫蒙何渊是夫蒙祯的次子,夫蒙何素的兄长,听见荔非灵越叫他,以为有什么事,于是走了过去。 荔非灵越一把拽住他:“何渊,你跟他们说说,桂阳公是不是与我说过话。” 夫蒙何渊很无语,就为这事把自己叫了过来? 他没好气道:“对对对,桂阳公知晓你尚未成家,还叮嘱你不要挥霍,赶紧找一门亲事,你当时满口答应,隔天我就见你在长陵县逛窑子。” 荔非灵越涨红了脸:“你懂什么,我准备娶一个生育过的寡妇,用不了多少钱。” 关中历经多年战乱,寡妇是真不少,荔非灵越娶媳妇主要是为了传宗接代,自然瞅准了那些证明过自己能生养的妇人。 众人得知荔非灵越真的与刘义真说过话,而且对方还叮嘱他早些成家,无不艳羡。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听说桂阳公在长安开设养济院,照养伤残,抚恤遗孤,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荔非灵越笑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认识鹑觚县(甘肃灵台县邵寨原)的侯力建。” “侯力家的三郎?” “对!就是他,侯力健追击溃兵的时候,不慎让人砍了条胳膊,如今在家养伤,往后每年都会有养济院的人往他家送粮送布。” 荔非灵越话音刚落,夫蒙何素笑道:“不仅如此,桂阳公准备在长安开办公学,阵亡将士的子嗣皆可跟着公学里的先生、教习们读书习武,像侯力健这种落下残疾的,也可以推荐一人入学,不过,据传闻说他还因为这件事与父母争吵过。” “这是何故?” 夫蒙何素解释道:“侯力健只有一子,尚在襁褓,父母就想让侯力健举荐年长的侄儿入学,侯力健不从,非得给自家小子留着。” 荔非灵越忍不住吐槽:“谁不知道入了公学,将来自有一份前程,这个名额是侯力健用自己一条胳膊换来的,当然要留给儿子,要是我遇到了这种事情,我也不答应!” 在场之人深有同感,侄子再亲,终究也是别人的儿子,哪能比得上自己的亲骨肉。 大家还在聊侯力健呢,突然有人一跺脚,气急败坏道:“小婢养的赫连勃勃,怎么还不南下!” 众人哄笑。 怯战?厌战?不存在的。 立功有重赏,伤残有保障,遗孤有前程,只要做到这三点,军士自会闻战而喜。 刘义真当然知道此举会对财政造成巨大的压力,但他没得选,必须激励将士打赢这一仗。 当然,效果也是显著的,当这七千骑卒回到刘回堡,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如实相告以后,留守的二万三千将士已然归心。 自此,王镇恶的三万新军算是脱胎换骨。 他们再也不是一群心思各异的降卒,这是一支不缺战争历练,又被提振起了心气的精锐。 不久,王镇恶带着兄弟们巡营,发现将士们士气高昂。 王镇恶戏谑道:“弟不过离营数日,留守将士竟有如此面貌,阿兄御军有道,弟当禀明桂阳公,为阿兄表功。” 王基却有自知之明,他感慨道:“此非为兄之功,实赖桂阳公之德。” 王镇恶当天就派哨骑快马返回长安,向刘义真回禀刘回堡大营的情况。 夜间,刘义真便知晓了留守将士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喜不自胜。 如今麾下众志成城,他又何惧赫连勃勃。 与此同时,赫连璝正向叱干罗引抱怨:“自古以来,天子亲征,都会留太子监国,如今父王命我随军南下,却让赫连伦留守安定,分明是担心我在他走后,趁机占据安定叛乱,所以把我带在身边。” 经过三天的军事准备,赫连勃勃调集了大批粮草、牲畜,明日就将督率七万步骑南下,他对两个儿子做出的安排,却让赫连璝为此寒心。 叱干罗引宽慰道:“大军在外,王驾若有闪失,众将士必定拥立太子为天王,届时太子回师,只凭赫连伦的弱兵,又如何能够阻挡。” 赫连璝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沉声道:“但愿如此。” 038捷报入彭城(一)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去年,刘裕疏通连接泗水与济水的巨野泽,驻扎在彭城的主力得以借由济水进入黄河。 今日,即正月二十八,当赫连勃勃带着他的七万步骑南下之时,从长安出发,奉命向刘裕报捷的军府文吏李德彰也乘船抵达了彭城。 随行的军士从船上搬下一个个箱子,里面装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被割下的一万多只耳朵。 李德彰招来军士领头之人,吩咐道:“找几辆车来,将耳朵全都倒在车上,我们推车入城。” 此番献耳,正是为了夸耀刘义真的武功,当然得弄出大阵仗,也好让百姓瞧清楚寡妇渡大捷的辉煌战果。 领头的军士应喏,不久,寻来了十辆小车。 当李德彰领着报捷的队伍,推车入城之时,官道上的行人无不为这一堆堆的耳朵而惊诧、议论。 ...... 刘裕回到彭城已经三天,在此期间,不曾过问军国大事。 旁人以为是刘义真生死未卜,所以刘裕无心处置事务。 当然,这不是全部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刘裕自己迷恋姚夫人的美色。 权力是男人的春药,这句话说得没错,但无论多高的位置,坐得久了,也难免生出倦怠。 这也是历史上许多皇帝前明后昏的原因之一,譬如李存勖,分明还没到老迈昏庸的年纪,却开始沉迷享乐,落得一个殒命绛霄殿的下场。 刘裕京口起兵至今已有十四年,这十四年间,他做了许多大事,不仅平定了南方的割据势力,而且灭亡了南燕、后秦等北方政权。 这些功绩难免会让刘裕心满志骄。 “宋公,如今你整日流连在妾身闺阁,时日一长,外人定要指责我狐媚惑主。亡国之人,不敢奢求专宠,还请宋公以国事为重。”姚夫人坐在刘裕怀中,哀婉劝道。 只是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刘裕又如何能够忍心离去:“老夫征战半生,劳苦功高,如今享受几日欢乐又有何妨。” 姚夫人闻言暗喜,有时候劝谏,也是固宠的手段,她一个国破家亡的妇人,没有娘家,没有子女,唯一的靠山就是刘裕,巴不得他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 然而,姚夫人的喜悦没有维持太久,片刻后,有人在门外大喊:“宋公!桂阳公派人来了!大捷!长安大捷!” 刘裕前一秒还沉浸在温柔乡中,此刻却神情一变,他的眼神不再迷离,刘裕一把将怀中的玉人推开,大步出门,只留下一脸愕然的姚夫人呆坐在地上。 “人在哪!还愣着作甚!快引路!”刘裕已经等不及让亲信把人领来了,他必须马上知道详情。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姚夫人终于站起身,她摇头苦笑:“原来我也不过是他消遣的玩物。” ...... 孙夫人先刘裕一步赶到,她听说有了儿子的消息,急匆匆跑了过来,结果被李德彰带来的一万余只耳朵吓昏过去。 深闺妇人,哪见过这等吓人的场面,今晚开始,只怕是要连做好几天噩梦。 婢女们手忙脚乱,李德彰惊恐不已,真要把刘义真的生母吓出个好歹,自己也别回长安了,就在城外找棵老歪脖子树上吊算了。 好在孙夫人晕得突然,醒得也快,刘裕来时,她正脸色苍白的拊膺叹息。 刘裕进门也看见了堆积如小山的左耳,他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自然不会被吓到,反而大喜。 之前报信的人说大捷,刘裕还有些怀疑,但现在证据就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刚入座,看罢捷报,但奏疏上写得不详细,刘裕迫不及待地催促道:“速将前因后果仔细说来。” 李德彰随即娓娓道来。 他能当报捷的使者,口才自然非同一般,听得刘裕好似身临其境,待李德彰说完,刘裕激动地拍案叫好,赞道:“吾家雏凤,一鸣惊人!好!好啊!” 而孙夫人听说刘义真为了诱使夏军渡河,竟然以自身为饵的时候,险些再次被吓晕过去。 她就这一个儿子,将来可全指着刘义真了。 孙夫人看向刘裕,恳求道:“夫君,快让车士回来吧,长安那地方也太凶险了。” 原本还喜形于色的刘裕,此刻也没了刚才的兴奋劲。 他这些年就一个心病:世子暗弱,非人主之选。 刘裕创业艰难,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刘义符守不住基业。 众所周知,在大号废了的情况下,就得开练小号。 刘裕把希望寄托在了刘义真的身上。 带着刘义真北伐,让他留守局势复杂的关中,这都是对刘义真的历练。 如今,好消息是小号练出来了,刘义真调和大将矛盾,一手主导了寡妇渡大捷,才智足以服众。 坏消息是,儿子太有冒险精神,敢以自身为诱饵。 刘裕此刻也生出了要召回刘义真的心思。 毕竟,长安哪有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重要。 历史上的刘义真,在关中干了那么多蠢事,刘裕尚且想要改立他为太子。 如今的刘义真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才能,自然也让刘裕更加的看重他。 就在刘裕苦恼究竟该以何人代替刘义真,镇守长安的时候,李德彰也把刘义真的家书交了出来。 见字如晤,刘裕看着儿子熟悉的字迹,仿佛是刘义真当面,这位雄主脸上尽是慈爱之色。 当刘裕看到刘义真在信中信誓旦旦要为自己平定雍州七郡,并希望他能调拨一批财货,用以在战后赏赐将士时,又忍不住笑道:“吾儿好志气!” 孙夫人疑惑地看向丈夫,她不知道刘义真究竟写了什么,能让刘裕这么高兴。 也许是爱屋及乌,刘裕和颜悦色地对孙夫人道:“夫人想让车士回来,只怕他还不肯离开。” 对于刘义真的想法,刘裕当然是支持的,也愿意尝试。 关中沃野千里,秦国因之兼并六国,前秦因之统一北方。 如果刘义真能够尽收雍州七郡,对刘裕的霸业也是一大助力。 就目前来说,刘裕确实想不到一个能够替代刘义真的人选。 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刘义真留在关中,才能团结将吏,团结士族,在众人的鼎力支持下收取渭北,将胡夏的势力驱除出关中。 全取关中和守住渭南二郡是两码事,诱惑太大,刘裕既有统一天下的志向,自然也不再急于召回刘义真。 当然,前提条件是刘义真不能再以身犯险。 (感谢嗯嗯好的不错献出的100部曲。) 039捷报入彭城(二)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刘裕当场写下一封回信,命李德彰火速返回关中,务必交到刘义真的手上。 信中,刘裕答应了调拨钱粮,但告诫刘义真,当以个人安危为重,雍州七郡能取则取,不可取,也不必强行为之。 在刘裕看来,如果刘义真能够平定关中,这无疑是意外之喜。 纵然不能,以他之前的表现,也足以让刘裕满意。 至于李德彰劳累与否,是否需要休息数日,这不是刘裕会关心的事情。 李德彰同样不敢耽搁,领了回信便匆匆告辞离去。 而孙夫人也回了后院休息。 刘裕让人唤来内直督护,即亲兵统领丁旿,指着堆积如山的左耳道:“琅琊王出城不久,你带着这些追上他,与他共赴建康。” 琅琊王司马德文是当今天子司马德宗的同母弟,相较愚笨不堪,就连冬夏都不能区分的天子,刘裕更忌惮这位宗王。 当然,所谓的忌惮,也只是担心自己北伐后秦的时候,司马德文会趁机在江东生事,所以把他带在身边。 如今既已班师,刘裕觉得司马德文没有了威胁,便放他回了建康。 丁旿之于刘裕,便如许褚之于曹操,是刘裕最信任的心腹。 当年刘裕诱杀诸葛长民,就是让丁旿手持棍棒藏了起来,待诸葛长民进门,再由丁旿将他打死。 刘义真在关中打了胜仗的消息如今传遍了宋公府,丁旿自然有所耳闻,以为刘裕让他把这些耳朵带去建康,只是为了震慑宵小。 哪知刘裕又道:“去了建康,顺道见一见车兵(刘义符),告知他长安之事...记住,务必留意车兵的反应。” 丁旿心中一紧,终于明白为何这件事情需要自己亲自出马。 刘裕想要知道刘义符对于寡妇渡大捷最真实的反应,信不过其他人。 “臣领命。”刘裕建宋公国,丁旿为宋臣,在他面前当然自称为臣。 随即唤人过来收起地上的耳朵,拜别刘裕。 刘裕在丁旿走后,幽幽长叹。 他既是一位权臣,也是一位父亲,刘义符、刘义真对他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刘裕最盼望的就是兄弟俩推心置腹,做哥哥的,可以完全信任弟弟;当弟弟的,能够尽心辅佐哥哥。 二人齐心协力,守住这份家业。 如此,刘裕自当含笑九泉。 史书上,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所以刘裕想要试探一下。 假如刘义符容不下刘义真,或者刘义真不愿屈居人下,那么刘裕也会立即抛弃这种天真的想法,在他们兄弟之间做出取舍。 当然,刘裕也希望刘义符在知晓刘义真的功绩后,能够感觉到压力,从此洗心革面。 毕竟刘裕四十三岁才得了这个长子,在刘义符出生时,他的那份喜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也对刘义符寄予了厚望,只要刘义符愿意改过自新,刘裕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他。 ...... 不久,王弘、谢晦、傅亮、王仲德等一干重臣在听说了寡妇渡大捷后,联袂前来道贺。 人人面带喜色。 世子暗弱,不仅是刘裕的心病,也是他的心腹们常常担忧的问题。 当年桓玄篡晋,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是遭到刘裕的讨伐,一朝败亡之后,又有多少人受他牵连而死。 这些重臣常年跟随在刘裕的左右,与刘义符的牵扯不深。 对于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说法,他们也并不在意,真要是这样的老古板,也不会辅佐刘裕谋朝篡位。 刘裕在彭城的这些心腹们对于继任者只有一个要求:能够守住刘宋江山,保住他们的富贵。 刘义符作为世子,虽然远在建康,但是一举一动备受众人瞩目,他是个什么能力、性子,众人也都清楚。 刘裕称帝以后,立刘义符为太子,谢晦就曾提醒他:陛下年事已高,应该考虑如何让基业长存,帝位至关重要,不能交给没有才能的人。 ‘没有才能的人’,就是谢晦对刘义符的评价,而刘裕也默认了这一说法。 这些宋公国的重臣们清楚刘裕对次子的喜爱,以及他对世子的不满。 如今刘义真异军突起,也就意味着储君之争悬念再起,刘义符的世子之位不再稳固。 他们反正紧跟刘裕,同朱龄石、朱超石兄弟一样,刘裕指谁,这些人就支持谁,不管最后是谁赢了,都不能把他们这群‘先帝’老臣一脚踹开。 眼下听说刘义真在关中有着出彩的表现,刘裕的这群心腹又如何不高兴。 刘裕更是比自己打了胜仗还要开心,当即传令,要在府邸设宴,与群臣同庆。 当刘裕的目光落在谢晦身上时,他想到了一位故人,便是两年前去世的尚书左仆射谢景仁。 谢景仁是谢晦的堂叔父,出自陈郡谢氏,他本名谢裕,因为与刘裕同名而以字行于世,祖父是名相谢安的二哥谢据。 刘裕非常敬重谢景仁,早年间,刘裕还只是抚军大将军桓脩帐下的中兵参军,一次拜谒谢景仁,二人相谈甚欢,谢景仁留他用膳。 期间,生性急躁的桓楚皇帝桓玄数次传召谢景仁,但谢景仁置之不理,刘裕很有眼色,数次请辞,但谢景仁还是不许,直到陪着刘裕吃完了饭,这才不慌不忙前去面圣。 刘裕因此大受感动,在掌权后,对谢景仁器重有加。 不过,刘裕今天想到他,并非思念故友,而是惦记起了谢景仁的嫡女。 古人有守孝三年的说法,如今两年过去了,谢景仁的嫡女明年就可以谈婚论嫁,刘裕有意招她做儿媳。 这位儿媳自然是许给刘义真的。 刘义符已经定了琅琊王司马德文之女,只不过还未成婚。 至于刘义隆...高门贵女不是他能够攀附的。 这话听起来匪夷所思,刘义隆身为权臣之子,难道配不上王、谢两家的女子? 但在原时空中,确实如此。 莫说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就连阳夏袁氏的嫡女他都娶不到。 刘义隆的正妻名叫袁齐妫,出自阳夏袁氏,生母身份卑微,应是袁湛的外室,袁齐妫直到六岁才被父亲领回家。 等到袁齐妫出嫁时,早已家道中落。 哪怕后来袁齐妫当了皇后,因为娘家贫困,还时常向刘义隆求取钱财,接济母亲、兄弟。 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 刘裕给刘义隆安排这么一桩婚事,是真的没把他当亲儿子看待。 ...... 入夜,酒宴上,众人欢声笑语,都在向刘裕道贺。 当然,也有人不高兴,便是刘义符的生母张夫人。 听到了前院的热闹,张夫人心中咒骂:刘义真如何有这份胆量,他怎么不死在长安! 随即张夫人又想到了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对三人更是恨得牙痒痒。 如果不是他们竭力辅佐,刘义真哪能出这么大的风头。 张夫人面朝建康方向,暗自着急:儿呀,你可不能让刘义真给比下去。 (感谢天啊屋子献出的100部曲) 040胡夏使者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次日,即赫连勃勃出兵的第二天,刘义真还未收到有关情报。 当然,这也正常,赫连璝星夜兼程,也足足跑了四五天才回到安定,就算渭北豪强肯为刘义真通风报信,也难以这么快就把消息送到。 正午时分,五陵原忽有哨骑来报,一支百骑规模的队伍出现在了渭北,自称是大夏使团,奉命出使长安议和,请求能放他们过河。 这种事情,就连王修也不敢自己拿主意,连忙让人把刘义真请回了军府,由他决断。 在座的不仅有刘义真、王修,还有雍州别驾杜骥。 刘义真特许他入军府参赞机密,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王修今日便把杜骥一并唤了过来。 “议和?”听罢使团的来意,杜骥觉得好笑:“这必是赫连勃勃的诡计!” 虽然胡夏经历了一场大败,但仍有余力进攻关中,赫连勃勃又怎会甘心与刘义真议和。 王修赞同杜骥的看法:“杜别驾所言甚是!赫连勃勃假借议和之名,实则是为了诱使府主疏于防备,使团入长安,亦可趁机打探我军虚实。” 说罢,王修朝刘义真拱手道:“府主,依下吏愚见,绝不可使其过河。” 刘义真没有急于表态,他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随即看向杜骥:“杜别驾,你且渡河,迎接夏使入长安。” 如果是以前,王修肯定还要再劝,但如今他坚信刘义真此举必有深意,因此没有反对。 杜骥更是唯刘义真马首是瞻,毫不迟疑地应下此事。 ...... 皇甫徽是这支胡夏使团的主使,其家为安定郡望族,官拜中书侍郎,深得赫连勃勃的信重。 早在四天前,赫连勃勃决定亲征之际,就派遣他率领百骑南下,出使长安。 正如王修、杜骥的判断,所谓议和,完全是糊弄人的,赫连勃勃是想麻痹刘义真,探听渭南情报,顺带看看能不能赎回赫连昌、王买德,同时观察刘义真,能够让赫连勃勃对他有个更加清晰的了解。 最后一条,才是主要目的。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皇甫徽到了渭北后才知道,赫连昌已经被押往建康,而王买德也被处死了。 他与王买德是多年的好友,骤闻噩耗,心里感触良多。 杜骥没让胡夏使团等待太久,离了军府后便带了一批军士出城渡河,遇到了皇甫徽等人。 “我乃雍州别驾杜骥,奉桂阳公之令,前来迎接夏使。” 皇甫徽见他仪表堂堂,心中暗赞:果真是名门子弟。 但皇甫徽并没有自惭形秽,他挺直了腰背回话道:“大夏中书侍郎皇甫徽在此,有劳杜别驾远迎。” 杜骥听说过这个名字,就是他向赫连勃勃进言,使得胡夏的国策由攻取陇右,转变为了全力进攻关中。 尽管内心厌恶此人,但杜骥还是保持着应有的风度:“原来是皇甫兄当面,久仰。” “我亦久闻杜兄之名,只恨不能相识,今日也算是得偿所愿。”皇甫徽笑道。 二人寒暄几句后,一起渡过了渭水,往长安行去。 当然,胡夏使团有百骑规模,既要入城,自然也被收缴了兵器。 这种事情马虎不得。 长安曾是后秦的都城,城内有安置外宾的馆舍,杜骥把人带到地方后就要告辞离去。 皇甫徽赶忙叫住他:“杜兄,敢问我等何时能够谒见桂阳公?” “军府诸事繁忙,还请皇甫兄在此静候,府主一有空闲,必会传召兄台。”杜骥说罢,又‘好心’提醒皇甫徽:“夏人屡犯关中,士民共怨之,还请皇甫兄约束下属,不要出门走动,杜某也会调集军士,前来护卫馆舍安全。” 皇甫徽心中苦笑,说是护卫安全,实则就是监视他们。 但这里是晋人的地盘,皇甫徽纵使不满,也只能客随主便,待在馆舍里等着刘义真接见。 杜骥安顿了胡夏使团后,回去安西将军府向刘义真复命。 刘义真听罢,突然问道:“杜别驾,你觉得赫连勃勃是否已经出兵?” 杜骥稍作思考,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地回道:“按照时日推算,可见使团此行之急切,且下吏观察使团,其坐骑皆为瘦马,人人面带疲色,亦可佐证此事。” 正月二十日,赫连璝与晋军激战,败逃后,收拢溃兵耗了点时间,于正月二十五日逃回安定,如今正月二十九日,夏军使团就来了,正如杜骥所言,他们来得太快了。 刘义真追问:“夏使或许急于赎回赫连昌?” 杜骥摇头:“回禀府主,下吏迎接使团时,皇甫徽很少提及赫连昌。” 皇甫徽已经知道赫连昌被押往建康,又是走的水路,这么多天过去,就算刘义真想追也追不回来了,而且,这不是皇甫徽此行的主要目的,自然没有与杜骥过多的谈论他。 但,这就是破绽。 刘义真笑道:“夏使既然并不急于赎回赫连昌,却又匆匆而来,必定是赫连勃勃已经出兵,或者出兵在即,使团能够留在长安的时间并不多。” 杜骥发自内心的恭维道:“府主英明。” 刘义真又问:“杜别驾,你觉得渭北豪强之中,是否会有人向我通风报信?” “雍州士民咸闻府主威德,人心所向,渭北豪强必定争相示好。”杜骥自己就是士族,很了解这个群体。 所谓人心所向是假的,分头下注,想给自己留条退路绝对是真的。 刘义真意有所指:“是吗?但是他们见风使舵,不可深信呀。” 杜骥此刻也明白了刘义真为何要让夏使入城,他笑道:“府主既然有了主意,下吏又何必多言。” “哦?”刘义真挑了挑眉,考校道:“杜别驾不妨说说看。” 杜骥淡淡道:“安排他们与夏使巧遇。” 刘义真闻言大笑:“知我者,别驾也!” 既然那些示好的渭北豪强都是墙头草,那就让他们不得不在晋夏之间做出选择。 假使皇甫徽撞见了他们的人,知道他们向刘义真通风报信,回去之后,必定会向赫连勃勃汇报此事。 如果隐瞒的话,日后被赫连勃勃知晓,就连皇甫徽自己也会遭受猜忌。 至于被皇甫徽撞破秘密的渭北豪强,哪怕心里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也不得不彻底倒向刘义真。 毕竟,以赫连勃勃的性情,也别指望他能够宽宏大量地饶恕背叛者。 就算他承诺不计前嫌,必定也没人敢信。 041面善心黑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刘义真料定赫连勃勃已经南下,或者出兵在即,但这毕竟只是猜想,次日,当马晟、班峻先后南下,这才证实了赫连勃勃已于前日,即正月二十八日出兵。 马晟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班峻则是定远侯班超的苗裔,皆为扶风郡人士。 这两大家族都有人在安定听用,当赫连璝南下之际,也毫不犹豫地倒向了胡夏,直到赫连璝败走,刘义真迅速整合渭南各方势力,使得关中局势剧变,让他们决定分头下注。 如今知道了赫连勃勃的军事调动,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派遣嫡系子弟南下,只比使团晚了一天。 难得有一个在刘义真跟前露脸的机会,又怎会让旁支、家奴代劳,况且他们惧于赫连勃勃的淫威,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只有嫡系子弟亲自跑一趟,才能放心。 明光殿内,刘义真听罢马晟、班峻的来意后,感慨道:“二位既是忠良之后,又心向正朔,何以来迟。” 面对刘义真的责备,马晟早有准备,他不卑不亢地回道:“长安十陵,都是桂阳公父子的祖坟,咸阳宫殿,都是桂阳公父子的旧宅,宋公舍弃祖坟、旧宅,班师南返,士民以为宋公并无经略关中之心,咸失所望,我等亦难免俗,故而迟疑。” 班峻同样不慌不忙地拱手道:“君择臣,臣亦择君,此前桂阳公行事荒诞,渭南之士尚且误解,何况渭北之人。” 刘义真哑然失笑:“巧言善辩,倒是机敏之士,罢了,你们也有苦衷,不应求全责备,今日能够冒险前来报信,吾心甚悦。” 按理来说,刘义真确实不应该责怪他们来迟了。 但很多时候,当权者是不讲道理的。 今日刘义真能体谅扶风马氏、班氏,是因为他们派人来报信了,如果这两家死心塌地追随胡夏,有朝一日刘义真占据扶风郡,他又怎会轻易放过。 马晟、班峻对视一样,可算松了口气,有刘义真这句话,事情就翻篇了,往后如果再算旧账,传扬出去,自当失信于天下。 二人正欲再说些什么,殿外又有人进门通报,竟是扶风窦氏、北地傅氏、安定梁氏的子弟求见。 刘义真命人将他们领进来,又对马晟、班峻道:“二位不妨先往偏殿休息。” 马晟、班峻连忙称谢,被人引到了明光殿的偏殿。 一进门,殿内已有一名中年文士在此等候。 马晟以为此人也是来向刘义真通风报信的,笑道:“在下扶风马晟,这位是我的同乡班峻,敢问兄台是哪家的俊彦?” 中年文士眼神诡异地看着二人,片刻后,自报家门:“安定皇甫徽,奉命出使长安。” 说罢,皇甫徽面色不善地问道:“你二人不在渭北,为何来了此地,莫非与我一般,也是受了天王的差遣?” 马晟、班峻神情大变,他们当然知道这位是赫连勃勃的心腹重臣,此刻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暗骂刘义真面善心黑,居然坑害他们。 皇甫徽见二人不答,心里有了底,也明白了刘义真为何会突然把他唤来桂阳公府,又不见他,只让他在偏殿候着。 于是对马晟、班峻道:“义真小儿用心何其歹毒,二位莫慌,我既已知其奸计,就绝不会让他得逞。” 但马晟、班峻敢信吗? 这种情况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道不同,不相为谋,扶风班氏乃华夏衣冠,如今桂阳公镇守长安,四海称贤,班氏又岂能再向胡虏称臣!”班峻说得正气凛然。 马晟则反过来劝说皇甫徽:“关中残民不沾王化百年,直至宋公入长安,始睹衣冠,人人相贺,反观赫连勃勃,残暴不仁,皇甫公既为华夏后裔,何苦助纣为虐。” 皇甫徽冷哼道:“刘裕篡逆之心,人尽皆知,我祖上曾食晋禄,况且士为知己者死,今日安能从贼!” 说罢,袖袍一甩,不再理会二人。 他知道,这两个人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就劝不回来。 只不过,随着走入偏殿的渭北士族子弟越来越多,皇甫徽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反观马晟、班峻越发欣喜,法不责众,莫非赫连勃勃还能将渭北士族豪强一股脑地屠戮殆尽? 直到...皇甫徽的堂侄皇甫雄也被领到了偏殿。 “叔父。”皇甫雄有些尴尬,他当然知道皇甫徽奉命出使长安,但没想到会在刘义真的府上撞见他。 皇甫徽痛苦地闭上了眼,自己一心追随天王,但在宗族内部,却不是所有人都能与他同心,总有人想给自己谋条退路。 毕竟在他们看来,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刘义真败走,撤离长安,也不会暴露他们。 总得留下一些心向自己的人,替他传递情报吧。 只不过,刘义真压根就没想过败走以后的事情,他只想赢。 ...... 入夜,刘义真认为该来报信的,差不多也都来了,于是不再等待,由亲卫簇拥着走入偏殿。 众人见他来,纷纷行礼,唯独皇甫徽视若无睹。 刘义真安抚一众士族子弟:“诸位无需忧心,我会扣留使团,他们回不去安定。” 当然,如果刘义真败了,撤出长安,被扣留的夏使便可重获自由,这一点,马晟、班峻等人心知肚明。 皇甫徽大惊,他连忙抗议:“桂阳公,此非待客之道。” 刘义真不理他,继续道:“夏使此行带有百骑,人吃马嚼,耗用颇多,我觉得二十骑正合宜,不知诸位能否为我分忧。” 一百骑太多,只留二十骑,其余的八十骑自然就是渭北士族子弟向刘义真递上的投名状。 马晟最先表态:“扶风马晟愿为桂阳公分忧!” 班峻等人,包括了皇甫雄也纷纷响应。 皇甫徽大惊,此刻也顾不得礼节了,愤慨道:“刘义真!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住口!”刘义真直视皇甫徽,训斥他:“你若真要与我议和,我自当以礼相待,如今赫连勃勃已经出兵,你却打着议和的旗号来见我,分明心怀不轨,像你这样的恶客,斩了又有何妨!” 说罢,刘义真指着皇甫徽,看向马晟,正色道:“马晟,是否有胆量为我斩杀此獠!” 马晟被点到了名字,暗喜不已,他昂首挺胸道:“有何不敢!还请桂阳公赐刀!” 042投名状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刘义真毫不犹豫,解下自己的佩刀交到马晟的手上。 众人都知道,这一刻,马晟接下的不仅是一把刀,还有刘义真的信任。 胡夏使团入长安,都被收缴了兵器,这些渭北士族子弟进入桂阳公府,自然也是手无寸铁。 如今刘义真把佩刀交给马晟,就意味着相信他不会挥刀砍向自己。 当然,刘义真的亲卫们已经打起了精神,纷纷把手按在刀柄上,就看马晟如何选择。 “谢桂阳公!”马晟双手捧刀,激动不已,他当即转过身去,面朝皇甫徽,把后背交给了刘义真,走出几步,直到靠近了皇甫徽,与刘义真拉开了距离,这才拔刀。 皇甫徽心中惊惧,喝问道:“马晟!你为了自己的前程,要置宗族于不顾吗!” 他是夏使,代表的是赫连勃勃,身份不同于驿馆的那些骑卒,马晟今日杀他,扶风马氏就真的没有了退路可言。 马晟没有回答,他用实际行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连捅数刀,刀刀都捅在皇甫徽的腹部,连肠子都流了出来。 皇甫徽死了,死不瞑目。 他的堂侄皇甫雄心中有愧,别过头,不敢看堂叔的死相。 而马晟则丝毫没有杀人的心理负担,他用自己的衣服把刀身擦拭干净,收刀入鞘,呈给刘义真:“马晟幸不辱命!” 刘义真取回佩刀,笑道:“马郎忠心可嘉,不知可愿入我幕府,为雍州主簿。” 众人闻言,无不红了眼,早知刘义真会千金易马骨,就不该瞻前顾后。 不过是杀死一个赤手空拳的文士,有何难的。 他们之所以没有与马晟争抢,正如皇甫徽所言,杀夏使的随从与杀夏使完全是两码事。 甚至皇甫雄都有些悔恨:堂叔反正必死,倒不如便宜自己,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可是雍州主簿啊,虽然如今的雍州刺史府并无实权,但主簿的地位摆在那,仅次于别驾与治中。 况且,从此成了刘义真的心腹,前途当然不会只限于一个主簿。 就算被赫连勃勃知道这事,大不了带着家人来长安避祸,关中待不下去,就往江东,莫非赫连勃勃还能打到建康。 至于留在渭北的族人,皇甫雄祝他们好运。 当然,被当做千里马骨的不是皇甫雄,而是马晟。 他此刻难掩喜色,当即叩首谢恩:“下吏誓死追随府主!” ......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深夜,胡夏使团遭遇袭击,一群渭北士人带着随从冲进馆舍,见人就砍。 使团众人手无寸铁,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若非刘义真有言在先,必须留下二十人,只怕整个使团都不会有活口。 剩余的二十人或惊恐,或怒骂,但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此刻已不是客人,自然住不了馆舍,统统将被打入大牢。 夜里的喊杀声惊动了住在馆舍周围的民众,好在刘义真早有准备,让军士巡街,安抚百姓,才没有人趁乱打家劫舍。 当渭北士人们提着夏人的脑袋向刘义真邀功时,刘义真暗自得意:渭北群雄,入吾彀中矣! 当然,该赏还是要赏,今日前来报信的渭北十一家士族子弟,除马晟得授雍州主簿外,其余十人皆授行参军。 行参军,为公府自辟,无需中央除拜,地位低于参军,无固定职掌,员额不定。 众人都很满意,虽然行参军的品阶不高,但好歹也是刘义真的幕府成员,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一个不错的起点。 刘义真没有留下这群新入府的幕僚,而是让他们回去渭北,如今这些人纳了投名状,刘义真不想暴露他们,也许等到关键时刻,渭北士族豪强突然倒戈,能够左右这场战局。 马晟等人连夜出城,行至渡口,眼见众人有说有笑,隐隐有以马晟为首之势。 这让他的同乡窦明颇为不满。 毕竟,窦氏才是扶风郡最大的士族。 过河后,窦明不愿与马晟同行,他开口道:“马兄,今日让你抢占先机,但来日方长,你我日后再看尊卑。” 窦明的举动也撕破了众人表面的和睦,事实上,他们虽然都已经纳了投名状,属于一条绳上的蚂蚱,但谁又真的对马晟服气。 马晟对此并不在意,心道:一步快,步步快,我现在能压你,往后尽忠职守,便能压你一辈子! 只不过,心里话不能说出来,马晟笑道:“都是为桂阳公效力,何需做意气之争。” 窦明没有多说什么,拱拱手,与众人道别,带着随从率先离开。 其余人也相继离去,只剩了马晟、班峻以及二人的随从。 马晟问班峻:“还在后悔?” 班峻怎么可能不后悔,他们相识多年,门第、才识都相当,又是一起来的长安。 只不过当刘义真提及让众人袭杀使团时,班峻迟疑了片刻,落在马晟后头,于是刘义真把杀皇甫徽的机会交给了第一个表态的马晟。 所以一个成了雍州主簿,一个只是行参军。 班峻悔得肠子都青了,但到底是好朋友,班峻颔首道:“确实后悔,但也为你高兴。” 马晟翻身上马,安慰他:“放心,今后我会关照你。” 班峻同样上了马,不服输道:“你怎知我不会为桂阳公立下大功,后来居上。” “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二人相视一笑,策马同行。 ...... 与此同时,一艘客船夜泊襄阳城外的渡口。 襄阳,原属荆州,衣冠南渡后,东晋在此设立侨雍州,用以安置关中侨民。 后将军赵伦之坐镇襄阳,即为雍州刺史。 不过,在刘裕收复长安以后,东晋从此便有了两个雍州。 由于都城建康在下游,考虑到必须削弱荆州的目的,刘裕也不可能将襄阳重新并入荆州。 但一时又没有新的安排,所以时人便暂时称呼长安所在为北雍州,襄阳所在为南雍州,以此区分。 一名顶着狐皮帽子的中年男人随着人流走下船,感慨道:“可算到了。” 他叫沈庆之,自吴兴郡武康县(浙江德清)而来。 (感谢空有一如献出的100部曲) 043沈庆之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沈庆之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探亲,他的兄长沈敞之是赵伦之幕府的一名参军,兄弟不相见已有多年。 另一个目的,便是想要在襄阳谋个前程。 沈庆之年少时曾跟随宗族抵御孙恩、卢循的乱军,以勇武闻名,但在孙恩、卢循之乱被彻底平定后,沈庆之选择了留在家乡耕作,以勤苦立身。 眼见自己都三十二岁了,仍然一事无成,沈庆之终于坐不住了,辞别妻儿,独自来了南雍州。 “弘先!” 尽管夜晚视线不好,但借着渡口的火光,沈敞之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兄弟头顶的狐皮帽子。 原来,沈庆之患有头风病,脑袋受不得风寒,所以常年戴着帽子。 虽说阔别多年,沈庆之却不会忘了兄长的声音,他惊喜地循声望去,灯火阑珊处,不是沈敞之又能是谁。 “阿兄!” 兄弟二人激动相拥,时隔七年再见面,自然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相互打量着,对比记忆中与如今的变化,许久,沈敞之感慨道:“阿弟可算想通了,如此本领,岂可埋没于山林。” 沈敞之在赵伦之的幕府许多年,也算见过些世面,沈田子、傅弘之就曾在赵伦之的帐下听用,沈敞之与二人有过接触,在他看来,论及才能,自家兄弟绝不在沈、傅之下。 “此番,却要劳烦阿兄举荐。” 沈家兄弟出自吴兴沈氏,与沈田子是同族,但他们这一支在宗族内没什么地位,父祖皆名位不显。 沈庆之如今年过三旬,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可活,当然不愿意在江东做个小吏。 要想有个高起点,就得背井离乡,让兄长将自己举荐给后将军赵伦之。 这位可是刘裕的亲舅舅。 在古代,舅甥是比叔侄更亲密的关系,甚至对很多人来说,舅舅比亲兄弟更可信。 如果舅舅与母亲是同胞兄妹、姐弟,那么舅甥之间,必定存在血缘关系,且没有利益纠纷。 通常情况下,舅舅不可能抢占外甥的家产,外甥也不可能觊觎舅舅的家产,哪怕双方有一家绝户,也自有父系宗族把遗产收回去,或者找个小孩过继,合法的继承遗产。 而叔侄、兄弟之间,有极小的概率并不具有血缘关系,且存在财产继承关系。 所以古人才说娘亲舅大。 沈庆之同样对自己的才能满怀信心,他坚信,只要兄长将他引荐给赵伦之,他就一定能够引起对方的重视,从此扶摇直上。 然而,沈敞之却摇头道:“起初,我也是计划向后将军举荐阿弟,但关中有事,如今情况不同了。” 沈庆之自江东而来,刚刚下船,当然听得一头雾水,连忙问道:“究竟是何事?” “先上马车,我让人在驿舍准备了酒菜,我们上车再说。” 襄阳在夜里关了城门,沈敞之只是一名参军,不像刘义真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在夜里把马晟等人放出城,沈敞之肯定叫不开襄阳城门,只能在城外的驿舍住宿。 兄弟二人坐上马车,事关自己的前程,沈庆之一再催促,沈敞之这才笑道:“此前长安有快马前来报信,寡妇渡大捷,桂阳公俘斩一万五千余,有心腹南下办差,顺道替将士们运输财货,桂阳公请后将军调兵接应,后将军许之,已经遣人北上。” “当真?!”沈庆之不敢置信,他虽然久在江东老家,但刘裕几个儿子的年龄,沈庆之还是知道的,所以推测道:“莫非是王镇恶、沈田子等人的功劳?” “初闻此事,我也如阿弟一般,实在难以相信,但此战确实是桂阳公亲赴前线,一手筹划。” 沈庆之也知道沈敞之的意图:“阿兄是想让我北上?” “不错。”沈敞之点点头:“我与沈田子颇有交情,又是同族,阿弟可去投奔他,待他知晓阿弟的才能,必会将你举荐给桂阳公。” 沈庆之微微颔首,襄阳所在的南雍州虽有诸蛮为祸,但也算是后方,真要立功,立大功,还是得上前线,关中确实是一个能够让人大展拳脚的地方。 哪知,沈敞之又压低了声音道:“宋公素爱桂阳公,世子暗弱,未尝没有易储的可能。” 他是赵伦之的亲信,知道刘裕的家事也不足为奇。 沈庆之闻言,反倒犹豫了起来,如果刘义真威胁不到储君之位,他前往投奔,也只是单纯在替刘家效力。 可一旦掺和进了夺嫡,事情可就复杂了。 沈庆之没什么野心,就想着建功立业,他不愿意冒这种风险。 直到沈敞之与他详细说起了寡妇渡大捷的前因后果,听说了刘义真的事迹,沈庆之终于动了心,他对刘义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阿兄,还请为我准备马匹,明日一早,弟即启程,往长安一行,如果桂阳公可堪辅佐,我自当竭力侍奉,倘若名不副实,弟也只能从长计议。” 沈庆之不想太快做决定,打算先去长安观察一下。 沈敞之笑道:“骏马、干粮,为兄早已备好。” 说罢,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到沈庆之的手上:“阿弟若是愿意留在关中为桂阳公效力,可将此信交予沈田子。” 沈庆之小心地收好了信,兄弟二人行至驿舍,用过酒肉后,抵足同榻,叙起了私情。 次日,清晨。 沈敞之将沈庆之送出驿舍,又是一番叮咛,让他路上小心。 眼看着沈庆之骑马远去,直到望不见背影了,沈敞之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坐上马车回襄阳。 就在沈庆之北上之际,远在长安的刘义真也在等待着渭北再度来人。 他现在只知道赫连勃勃已经带着七万步骑南下,但不清楚夏军究竟会走哪条路,每日行军多少里,何时能到渭水北岸,又会选在哪一段渡河。 而这些事情,便需要渭北士族替他传递消息。 刘义真再通过交叉验证,予以确认。 当然,该做的战争准备在确认赫连勃勃南下之后,就已经开始了。 (感谢青龙T关羽献出的100部曲) 044军议(一)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如今已是二月,往常这个时节,正是农忙的时候。 但去年年底多了一个闰月,所以关中地区的春耕早在正月就已经结束了。 安西将军府得以大肆征发民夫,而不用担心影响生产。 曹操在给《孙子兵法》做注释时就曾写到,每十名步兵就得配备三名后勤人员,每十名骑兵则需要配备五名后勤人员。 刘义真麾下有六万五千将士,其中,沈田子有三千五百名步卒,一千五百名骑卒,需要民夫一千八百人。 傅弘之与他相当,也是三千五百名步卒、一千五百名骑卒的配置,同样需要民夫一千八百人。 王镇恶有三万步骑,其中步卒二万,骑卒一万,需要民夫一万一千人。 飞骑军五千人皆为骑卒,需要民夫二千五百人。 至于段宏的义从军二万将士,其中步卒一万七,骑卒三千,需要民夫六千六百人。 也就是说,刘义真在战时,至少需要征发二万三千七百人给士兵们洗衣、做饭、喂马,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至于运粮的民夫则另算。 所以说,《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 好在如今是农闲,又有一条渭河可以走水路运粮。 此战,刘义真总计征发四万民夫,加上参战的将士,说一句十万大军并不为过。 长安城外,又起了一座大营,被沈田子、傅弘之、段宏的营寨拱卫,用以安置渭南各郡、各县的民夫。 又一次清点完存粮,王修找到刘义真,苦着脸道:“府主,我军存粮恐怕支应不了太久。” 此前他和刘义真说,如果赫连勃勃迟迟不来,军府的存粮难以支撑数月,但这并非战时情况。 刘义真对此心知肚明,自己现有的粮草确实撑不了太久,虽然刘裕已经收到了他索要钱粮的家书,但要把这批钱粮转运到关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黄河是东晋与北魏的疆界,李德彰走水路报捷还行,要想通过黄河往关中转运钱粮,那完全是不把北岸的魏军当人看。 所以刘义真才会安排刘乞经由武关南下。 “长史放心,我当速胜。”刘义真信誓旦旦道。 然而王修脸色大变:“下吏虽然不通军务,但也听说过急胜为下的说法,还请府主切勿急躁。” ‘急胜为下’出自《尉缭子》的《兵教下》篇,强调在战争中不可急于追求胜利,认为急于求胜会导致战略失误,将帅应该注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刘义真摇头道:“长史放心,赫连勃勃名声在外,我又怎会轻敌,只是我军难以与其持久消耗,我当主动创造战机,而非一味固守,等着赫连勃勃渡河。” 他当然明白急胜为下的道理,但刘义真也有苦衷,安定距离长安有上千里的距离,且不说山路难行,就算夏军日行五十里,也需要走上二十多天。 刘义真认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赫连勃勃应该是不敢让骑兵先行了,肯定是步骑并进。 如果让他在渭南等上二十多天,而赫连勃勃又不急于渡河,自己岂不是要被他耗死。 倒不如趁着夏军还没有南下,率先渡过渭水,伺机与赫连勃勃决战。 否则,夏军一旦抵达渭水北岸,晋军再想渡河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王修听明白了刘义真的意思,他更担心了,赶忙提醒道:“府主,此事还需要与王司马商议。” “理当如此。”刘义真确实有了一个初步的作战计划,但一人计短,三人计长,他不仅会询问王镇恶的意见,也会找沈田子、傅弘之、段宏等人商议。 王修闻言,才算放下了心。 他就怕刘义真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自恃聪明才智,听不进将吏们的意见。 ...... 两天后,即二月初三,渭北各家纷纷送来消息,确定了赫连勃勃的行军路线,夏军七万步骑沿着泾河南下,如今还没有出岭北。 所谓岭北,即陇山以东,桥山以西,关中西北部的大片高原山地,连通秦凉、朔方与关中,一直以来都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后秦开国皇帝姚苌即位后,便制定了先取岭北,再图关中的战略。 赫连勃勃叛秦以后,后秦便是倚仗岭北地势之险,抵御胡夏的入侵,直至后秦灭亡,赫连勃勃全取岭北,致使渭北再无屏障。 于刘义真而言,如果不能收回岭北,他就不能算是安定了关中。 当天夜里,王镇恶被紧急召回长安。 如今长安已被封锁,许进不许出,当然,此举只是为了防范细作传递城中情报,胡夏使团在城内遇袭一事,至今都被刘义真封锁了消息。 但如王镇恶、沈田子等刘义真的心腹自然不受这一禁令的约束。 明光殿内,诸将齐至,就连长史王修、别驾杜骥也出席了这场军议。 刘义真不指望两个文士能有什么好的建议,把他们叫来,尤其是让杜骥旁听,主要还是为了展示信任,让他彻底融入自己的小圈子。 “诸位,我欲北渡,与夏虏决战于渭北。” 刘义真刚道出自己的计划,就遭到了沈田子的反对:“府主,渭水虽非天险,但也是一道屏障,何苦弃之。” 差不多半个月前,赫连璝还可以涉水而过,如今却不成了,入春以后,气候越发暖和,上游冰雪消融,此时已是春汛,夏军要想过河,要么坐船,要么搭设浮桥。 赫连勃勃可没那么多船只,搭设浮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就给了晋军据河而守的机会。 傅弘之附和道:“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倘若作战失利,将士争相过河,必定死伤惨重,还请府主三思。” 刘义真并不恼,军议这种事情,重点在于议,众人各抒己见,如果听不得反对的声音,还开什么军议,直接一言堂好了。 杜骥此时也站了起来,拱手道:“府主若是忧心粮秣不足,下吏愿作说客,游说士族进献谷粮。” 早在军议之前,王修担心刘义真急于速战,就与杜骥说过此事。 粮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要么抢百姓的口粮,要么向士族伸手。 但刘义真既然要夺嫡,想要有个好名声,就不可能放纵军士劫掠治下的百姓,在杜骥看来,只剩下求助士族这条路。 然而刘义真坚持己见:“我欲北渡,非止粮秣不足。” (感谢玉天轲献出的100部曲) 045军议(二)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众人全都注视着刘义真,好奇除了粮草不济之外,还有什么原因值得让他冒险渡河。 刘义真没有卖关子:“诸位,如今渭北豪杰暗附于我,为我传递夏虏情报,但我军如果只是坚守渭南,不图北上,他们即使有心倒戈一击,亦不敢付诸行动。” 听刘义真这么一说,王镇恶暗暗点头,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当年桓温北伐前秦,驻军灞上,王镇恶的祖父王猛求见桓温,桓温问王猛:我奉天子之命,统率十万精兵北伐,但关中豪杰却无人到我这里来慰劳,这是什么缘故? 王猛回答:您不远千里深入北境,长安城近在咫尺,却止步灞上,关中豪杰都摸不透您的心思,所以不肯前来。 刘义真的情况与当初的桓温类似,渭北的士族豪强们虽然看好他的未来,愿意给刘义真传递消息,但不知道他究竟是想收复渭北,还是只满足于守住渭南。 毕竟,刘义真在关中复杂的局势下,哪怕只是守住了渭南,也足以证明其能力,不管能否全取雍州七郡,都可以让刘裕及其心腹满意。 如果晋军不肯北上,渭北豪杰又哪敢轻举妄动,顶多在暗地里搞点小动作,别指望他们能够跳出来,公然与赫连勃勃为敌。 刘义真只有主动渡过渭水,昭示自己收复渭北的决心,在关键时刻,渭北豪强才会倒戈,背刺赫连勃勃。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刘义真不知道赫连勃勃此番南下,是要直扑长安,还是想要实际占据渭北,对渭南徐徐图之。 不过,只要晋军过河,赫连勃勃自然也就不敢分兵占领渭北各郡。 王镇恶猜到了刘义真的作战意图,他问道:“府主是想让我军北渡,牵制夏虏,而后劝说渭北豪强出兵,袭扰敌后?” “不错!”见有人跟上了自己的思路,刘义真很高兴,他笑道:“只待夏虏乱了阵脚,便是战机!” 一旦有豪族起事,也就意味着夏军的后勤补给以及退路将会受到威胁,这种情况下,赫连勃勃岂敢恋战。 当然,他也有可能借机伪退,引诱晋军来攻。 具体情况,还要等战机出现的时候再作分析。 王修眼见状,不由暗暗着急,他总觉得渡河迎击胡夏的风险太大,于是出言提醒:“府主,我军倾巢北上,只留弱兵守城,一旦夏虏不与我军正面交锋,选择南渡,又该如何?” 刘义真听到这话,好悬没有笑出声来。 这可不是在换家,渭北豪强并不忠于赫连勃勃,在他南渡后,刘义真能够轻易平定渭北。 而渭南士族此前捐兵献粮,已经在刘义真的身上下了重注,沉没成本摆在那里,即使夏军南渡,他们凭借坞堡的坚固,也能守上一段时间,不可能望风而降。 且不说赫连勃勃能否在刘义真回师之前攻破长安,就算打下了长安,也将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届时,渭北士族带着部曲追随刘义真南下,渭南士族也自带部曲赶来汇合,众人围困长安,而长安的存粮本就不多,城外又都是青苗。 赫连勃勃在缺粮的情况下困守孤城,又能坚持到几时。 刘义真对王修这位长史存着几分敬意,耐心解释了其中道理,而后言之凿凿:“赫连勃勃如若敢来,长安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王修不能反驳,他一个长史,不通军事,就算坚持反对也没有说服力,只得以目示意王镇恶,希望对方能够出言劝阻。 王镇恶于是问道:“敢问府主,夏虏来了多少人马?” 他刚从刘回堡回来,不知道最新的情报。 刘义真回答道:“七万步骑。” 王镇恶闻言笑道:“区区七万人而已,如今我军士气高昂,又有何惧!纵使渭北豪强临阵退缩,不敢举事,我等亦能败之!” 毕竟晋军也有六万五千将士,哪怕渭北豪强坐观成败,晋夏双方的会战兵力也相差无几。 诚然,晋军之中存在飞骑军这样的新兵,但七万夏军也不可能全部都是精锐。 “说得好!”刘义真站起身道:“我意已决,明日起,遣人在寡妇渡搭设浮桥,三日后,北渡渭水。” 如今渭水高涨,适合搭设浮桥的地方不多,寡妇渡便是其中之一。 说罢,刘义真看向王镇恶:“王司马,刘回堡三万将士能否赶上?” 王镇恶正色道:“必定如期而至!” 刘义真又扫过沈田子、傅弘之、段宏:“三位可愿随我北上?” 沈田子、傅弘之此前反对过河,是认为据河坚守的胜算更大,但在听了刘义真的作战计划后,其实已经动心,至于段宏,他一言不发纯粹是因为出身异族,行事低调。 如今被刘义真问起,三人声若洪钟:“下吏誓死追随!” 刘义真微笑着点点头,又看向王修,说道:“此战,还需王长史留守长安。” 王修见事已至此,只能无奈答应:“下吏遵令。” 杜骥眼看刘义真没有给自己安排任务,于是主动请缨:“启禀府主,下吏久居关中,交游广阔,愿先往渭北,游说豪强。” 刘义真心中一喜,嘴上却道:“杜别驾不必以身犯险,只需派遣能言善辩之士,晓以大义即可。” 但杜骥并不觉得此行会有危险,他是去见渭北旧友,又不是见赫连勃勃。 “当日府主尚且以身作饵,下吏又怎会贪生怕死,还请府主成全!” 面对杜骥的坚持,刘义真面露犹豫之色,直到王修出言劝说:“杜别驾忠心难得,府主,不如就准他北上,联络渭北豪强。” 刘义真这才松口答应:“罢了,就依杜别驾所请。” 杜骥激动道:“下吏领命!” 夜色渐深,众人相继离开桂阳公府。 正门外,王镇恶率先辞行:“诸位,王某先走一步,三日后再会!” 时间紧迫,他还得搭乘马车,星夜兼程赶回刘回堡。 众人纷纷与他道别,就连沈田子也道了一句再会。 他们俩的关系目前缓和了许多。 毕竟有了共同的目标,所以暂时放下了成见。 当然,也只是暂时而已,真等刘义真坐稳了世子之位,二人恐怕还有一番争斗。 (感谢辰月盈曦献出的500部曲。) 046建康(一)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次日,即二月初四,清晨。 随着安西将军府的公文下达,一批民夫被调拨离营,前往搭设浮桥。 刘义真起得很早,为杜骥送行。 走出长安北面三门里边居中的厨城门,刘义真终于止步。 杜骥深深一礼,拜别刘义真:“下吏暂且离去,还请府主静候佳音。” 刘义真颇为不舍,握着他的手叮嘱道:“别驾此行,务必小心谨慎,纵使游说不成,也当平安归来。” 杜骥心中感动不已,连忙答应下来。 他这一趟去渭北,并非独行,刘义真派了二十名亲卫随行,免得他半路让人抓了做奴隶。 望着杜骥一行人走远,刘义真心道:杜别驾,你可要替我把事情办成呀。 别看刘义真嘴上说得满不在乎,但他对杜骥北上可是寄予了厚望,或者说,对渭北豪强寄予了厚望。 事实上,垂涎关中的不仅胡夏一家,或者说,北方各大政权都不愿意看到刘义真平定关中。 譬如北凉的河西王沮渠蒙逊。 刘裕北伐后秦之前,北凉与东晋交好,沮渠蒙逊就曾上表:臣闻车骑将军刘裕欲清中原,愿为右翼,驱逐戎虏。 看上去,一副忠心耿耿,心向正朔的模样。 但是等到刘裕真的攻灭后秦以后,沮渠蒙逊的态度可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听说此事时,正赶上门下校郎刘祥进宫奏事。 当天刘祥穿了件漂亮衣服,沮渠蒙逊勃然大怒:你听说刘裕入关,还敢穿的这么漂亮。 并以此为由,把刘祥斩了。 说到底,陇右的三大势力西秦、北凉、西凉宁愿看到赫连勃勃夺取长安,也不希望刘裕占据关中。 往后打不过胡夏,可以投降,说不准赫连勃勃还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至于刘裕... 去年后秦灭亡,宗室一分为三,投降北魏与西秦的全都活了下来,唯独投降刘裕的,除了女眷,没被留下一个活口。 有了姚泓以及随他出降的宗室子弟百余人被杀作为前车之鉴,谁还敢投降刘裕。 所以,没有人愿意看到刘裕的实力进一步膨胀。 刘义真与赫连勃勃之间的战斗,不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如果两败俱伤,北魏、西秦、北凉等各方势力自会蜂拥而上,将他逐出关中。 同时,刘义真的存粮无法坚持太久,因此,他必须渡河,必须让渭北豪强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击。 ...... 就在刘义真为接下来的大战做着准备的同时,司马德文、丁旿一行人也来到了五马渡。 五马渡因西晋末年琅琊王司马睿、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汝南王司马佑、彭城王司马纮渡江至此而得名,就在建康城外。 二人虽是同行,但丁旿却把司马德文当瘟神,离得远远的,一路上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是刘裕的内直督护,最忌讳的就是与宗王有来往。 尤其是司马德文的身份特殊。 他这位琅琊王可不是一般的宗王,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就是顶着琅琊王的身份南渡。 所以,琅琊王这个爵位对东晋的意义非同凡响,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太子登基之后,就会封自己的胞弟为琅琊王,一旦无嗣,驾崩之后便由琅琊王即位,因此,琅琊王称得上是半个太子。 自司马睿始,在司马德文之前,有九位琅琊王,其中五人当上了皇帝。 当今天子司马德宗无嗣,如果他意外驾崩,按照惯例,便是由司马德文即位。 当然了,司马德文同样害怕和丁旿接触。 他这半个太子,主动结交刘裕的亲兵统领,究竟有何企图。 司马德文不想引起刘裕的误会,他如今就盼着兄长禅位后,刘裕能够善待他们司马氏。 说到底,刘裕能够把持东晋朝政,不是他的政治手腕了得,而是他太能打了。 刘裕凭着一系列军事上的胜利,辐射到了政治层面。 如今就连司马氏的宗王们也都清楚,刘裕篡晋已是箭在弦上,他们无力阻拦,也不敢阻拦。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在刘裕之前,如果是通过禅让得到的帝位,新君普遍都会优待前朝皇族,司马氏自然不会有太激烈的反抗。 进了建康城,二人分道扬镳,司马德文先回琅琊王府,丁旿则往皇城报捷。 琅琊王府。 男主人离家一年有余,阖府女眷都没了主心骨,如今得知司马德文今日入城,众人都在王府外等候。 好不容易将司马德文盼回来了,他却顶着一张臭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其实,这一路上,司马德文的心情都很差,就因为刘义真的异军突起威胁到了刘义符的世子之位。 司马德文的女儿司马茂英已经与刘义符定了亲,即使将来刘裕篡晋,司马茂英仍是刘宋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也能保他们一家的富贵。 可如今的情况不同了,刘义符的世子之位不稳,一旦被废黜,刘裕在时,或许会念着是儿女亲家,善待自己。 但要是刘义真成功夺嫡,自己既是前朝皇族,又是废世子的妻族,不知还会受到怎样的打压。 刘裕此前与司马德文联姻,就是想要安抚皇室。 不曾想,因为他的家事,反倒引得司马德文不安。 就在司马德文忧心忡忡之际,司马茂英上前行礼:“女儿拜见父王。” 司马德文看着她,心情复杂至极,重重叹了口气。 司马茂英以为司马德文在北伐期间受了刘裕的刁难,安慰道:“父王宽心,待女儿嫁入刘家后,一定恪守妇道,一心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宋公见女儿勤勉,想必也不会再为难父王。” 司马德文的目光柔和下来,想了想,还是如实道:“茂英,你有所不知,莫说为父,就连宋公的世子,今后的日子只怕也难熬了。” 司马茂英瞪大了眼睛,惊讶不已:“父王莫非是在说笑。” 司马德文于是与她说起了关中之事,以及刘裕对刘义真的喜爱。 司马茂英听罢,眉头紧锁,又想到刘义符必定也会听说此事,她暗自思量道:不知世子又会是何反应。 047建康(二)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丁旿以为刘裕让他带上刘义真进献的上万只左耳,是为了震慑宵小。 在他看来,宵小不在民间,而在朝堂,在建康宫。 建康宫,又称台城,这里既是皇帝的住处,也是公卿大臣们处置公务的场所。 所以他让人把一箱箱的左耳全都摆在了宫门外,打开箱子,确保进出的官吏都能见着。 只不过,丁旿想错了一点,刘裕不需要靠刘义真的胜仗震慑宵小。 整个东晋朝野,早就被他打服了,打怕了,心向晋室之人别说自己跳出来,他们就连暗地里的小动作都不敢有。 刘裕之所以让丁旿带上这些耳朵,纯粹是为了炫耀。 炫耀他有个好儿子,炫耀他儿子的辉煌战果。 以刘裕的年纪来说,没有比儿子成器更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当然,丁旿虽然想错了,但事情并没有做错,这一万多只左耳往宫门前一摆,眼见为实,满朝文武谁还会怀疑寡妇渡大捷的真实性。 丁旿步入台城,并不急于面圣,而是直奔位于台城的太尉府。 他是太尉府的内直督护,自然能在官署内畅通无阻,直到行至后堂,才让刘义符的亲卫给拦了下来。 “世子,快来捉我呀!” “美人,你在哪?” “妾身在这呢!” “别跑,别跑。” 听着后堂里边的欢声笑语,丁旿眉头紧锁,这可是官署。 他问守在门口的卫士:“世子一直如此?” 众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回答。 刘裕、张夫人都在彭城,无人管束刘义符,他彻底放飞了自我。 如今与刘义符玩‘瞎子摸鱼’的,正是他最喜爱的美人。 身为权贵子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刘义真一样爱惜身体,可以克制住自己,不近女色。 丁旿心中一叹,挥手道:“速去通禀。” ...... “哈哈,让我捉住了。” 刘义符一手搂着美人,一手摘下蒙着眼睛的丝巾,正欲一亲芳泽,却有亲卫扰了他的雅兴:“世子,丁督护在门外求见。” “丁督护?丁旿?” “正是。” 刘义符闻言,只好放开了美人,让她躲去了屏风后面,才道:“带他进来。” 丁旿一进门,刘义符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丁督护不在彭城,怎么来了建康?” 丁旿先行一礼,而后拱手回答:“奉主公之命前来探望世子,并且有一事相告。” “何事?” “幸赖桂阳公筹划得当,于寡妇渡大破夏虏,俘敌五千,斩首上万,特向世子报喜。” 丁旿话音刚落,刘义符大惊失色。 喜什么喜,刘义符虽然贪玩成性,但也明白一件事情,如果有谁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世子之位,就只能是他的好二弟了。 “丁督护莫非是在戏弄我?”刘义符强笑道。 “不敢,此事千真万确。” 刘义符脸色阴沉似水,他到底还只是一个没满十三岁的孩子,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丁旿觉得刘裕让自己试探刘义符,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刘义符、刘义真可是直接竞争者,刘义符没有盼着刘义真死在长安,已经算他顾念兄弟情谊了。 怎么可能因为刘义真打了胜仗而高兴。 当然,刘裕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能理解,除了疑心病重的皇帝,谁不希望儿子们能够相亲相爱。 “丁督护,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刘义符心里有一万个疑惑,迫切需要丁旿解答。 丁旿耐心解释,刘义符越听,脸色越黑。 ...... 许久,丁旿走出官署,迎面撞见尚书仆射徐羡之。 原来徐羡之听说了消息,专程来找他。 刘穆之在世时,徐羡之便是他的副手,刘穆之病逝后,在谢晦的力荐之下,徐羡之得以拜授吏部尚书、建威将军、丹杨尹,总知留任,如今转任尚书仆射,堪称刘裕麾下第一文臣。 丁旿赶忙行礼:“下官见过仆射。” 徐羡之笑道:“听闻寡妇渡大捷,喜不自胜,特来向丁督护询问经过。” 他虽然辅佐刘义符留守建康,但徐羡之并未站队,这是一个谨慎的人。 刘穆之当尚书仆射时,朝中大事皆由他来决断,而在徐羡之代替刘穆之后,朝中大事,徐羡之都会向刘裕请示,哪怕当时刘裕尚在长安,也会不远万里的从建康送过去,让刘裕来拿主意。 就这么一个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在刘裕偏爱刘义真,又对刘义符表现不满的情况下,依附于世子。 丁旿正要回话,又有一人快步走了过来,正是左将军朱龄石。 “徐仆射,丁督护。” “左将军。”徐羡之、丁旿拱手道。 朱龄石很受刘裕的信任,当年伐蜀,刘裕力排众议,以当时资历难以服众的朱龄石为统帅,并分出了半数的精兵强将交给了他,这也成就了朱龄石如今的威望。 就算是刘穆之总知留任时,朝廷内外的大小事宜也都要找朱龄石商量,再作决定。 也许朱龄石在后世的名声不如王镇恶、檀道济响亮,但是就目前来说,朱龄石无疑是刘裕麾下的武官之首。 “丁督护,寡妇渡大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快快与我说来。” 朱超石的家书还没寄来建康,朱龄石自然也很好奇那一战的经过。 一个是文臣之首,一个是武官之首,丁旿苦笑,他压根拒绝不了,只能又费一番唇舌,把刚才对刘义符的解释复述一遍。 徐羡之听得眉飞色舞,他出身寒微,并非高门,父亲只是上虞县令,能有今日,全赖刘裕的信任与提拔,如今刘裕后继有人,他自然兴奋不已。 “丁督护,桂阳公大破夏虏,功勋卓著,主公可曾说过应该如何赏赐?” 虽然东晋的权力中心在彭城,但给刘义真及其将吏的赏赐,还是需要建康朝廷颁发恩旨。 丁旿摇头:“来得匆忙,未有嘱咐。” (感谢书友20181115204655148献出的100部曲) 048刘裕改过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丁旿还要面圣,向天子司马德宗汇报这个喜讯。 当然,他也不指望有些弱智的天子能够明白寡妇渡大捷对于刘裕阵营的重要意义。 丁旿匆匆离去,留下徐羡之、朱龄石暗自庆幸,没有在留守建康期间与刘义符走得太近。 徐羡之是因为谨慎。 至于朱龄石,则纯粹是因为刘裕已经安排了檀道济为刘义符保驾护航。 未来刘义符上位,檀道济也将顺理成章地取代朱龄石,成为武将之首。 如今刘义符的世子之位不稳,檀道济又该如何自处。 这般想着,朱龄石深深看了一眼太尉府,越是对比刘义真,就越发觉得刘义符不堪,这世子之位,只怕早晚会要易主。 ...... 檀道济确实很烦恼。 如今刘义真因为寡妇渡大捷,夺嫡的呼声高涨,檀道济就很尴尬了。 世人都以为他是刘义符的心腹,但他真的看不上那位少主。 然而,有些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 檀道济终日忧心忡忡,直到刘裕把他唤了过去。 刘裕明知故问:“檀卿,我听说你颇为不安,究竟是何缘由?” 檀道济与他的两个哥哥檀韶、檀祗当年一起响应刘裕京口起事,是刘裕的建义元从,都很受器重。 否则刘裕也不会把檀道济留给世子。 檀道济不敢和刘裕玩心眼,此间又只有他们二人,于是坦诚道:“桂阳公成器,末将为主公高兴,只是末将听说了一则流言,不禁为世子担忧。” 如果是别人这样说,刘裕会不高兴,但檀道济例外,他为刘义符担忧,在刘裕看来,反而是忠心刘义符的表现。 当然,檀道济表面是担忧刘义符的世子之位,实则是忧心自己的前程。 刘裕又问道:“是何流言?” “传言王买德被杀之前,曾留有遗言,主公若以桂阳公为世子,则天下可定。” 这一则流言是李德彰他们一行人来到彭城之际,从随行军士的口中传出去的。 刘裕其实也有耳闻,这也更加坚定了他想要易储的决心。 自己的身体,刘裕自己清楚,他在有生之年注定难以消灭各方割据势力,统一天下了。 这份大业,只能交给儿孙。 相较于文治,刘裕更在乎武功,毕竟他自己就是靠着军功起家的。 刘义符虽然擅长骑射,但以他的心性,不能够统率大军,只能坐镇后方,看着大将们在前线灭国,难保未来不会出现一个像刘裕这样威望崇高的军头。 而刘义真则不同了,寡妇渡大捷已经证明,他能领军,能打胜仗,将来便可亲征。 丁旿如今还没有回到建康,但刘裕其实已经有了决定,只是暂时还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如今见檀道济这副模样,刘裕其实知道他究竟为何忧心,安抚道:“檀卿忠勇,我视卿为国之干城,无需多虑。” 檀道济闻言,叩首拜谢:“主公爱护,末将铭感五内。” 说罢,檀道济抬起头问道:“不知主公属意末将何时南下。” 此前檀道济是因为参与北伐,所以离开了建康,如今在彭城待了数日,也该南下,去到刘义符的身边了。 但檀道济这么问是为了试探,如果刘裕让他即刻前往建康,说明刘裕暂时还不打算易储。 然而,刘裕却道:“檀卿北伐辛苦,不妨在彭城多养些时日。” 建康有徐羡之、朱龄石,还有刘裕的二弟刘道怜,刘义符根本管不上事,檀道济去与不去,没什么区别。 檀道济听刘裕这般说,立即明白了两件事情。 其一,刘义符的世子确实难保了。 其二,刘裕是真的爱护自己,准备将他和刘义符切割。 檀道济感动不已,也终于放下了心。 至于刘义符,对不起,真不熟。 刘裕当然爱护檀道济,否则麾下这么多将校,为何独独选了檀道济给刘义符保驾护航,如今既然决定废黜刘义符,但不等于刘裕会舍弃檀道济。 他对檀道济的评价是:虽有干略,而无远志,非如兄韶有难御之气也。 在刘裕看来,将才难得,檀道济此人,以后还是可以留给刘义真驱使。 檀道济离开豫章公府不久,谢晦又行色匆匆的跑了过来。 “谢卿何事如此急切?”刘裕笑着问道。 谢晦板着脸,反问道:“主公为一妇人,屡屡荒废军国大事,晦今日前来,只想问主公一句,如今天下未定,主公当真沉迷享乐,没有雄心壮志了吗?” 刘裕收起了笑脸,他觉得谢晦小题大做,不悦道:“谢卿言重了。” 谢晦不为所动,坚持道:“所谓上行下效,主公如今宠幸姚夫人,荒废大事,终会被世子、桂阳公知晓,主公莫非是想让二位公子争相效仿吗!” 刘裕悚然一惊,他不是不知道沉迷女色,荒废国事的危害,这些事情刘裕全都懂,他就是到了倦怠期,想要享受享受。 但谢晦把刘义符、刘义真搬了出来,提醒刘裕,儿子们都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刘裕能怎么办,只得起身握住了谢晦的手,惭愧道:“幸得谢卿一语惊醒!” ...... 姚夫人此刻对镜梳妆,她刚刚沐浴,就等着刘裕回来宠幸自己。 但她没有等来刘裕,当然,也没有等来毒酒、白绫,刘裕虽然好杀,但并不算暴虐。 来的是一名府中管事,这人对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夫人,豫章公有令,还请夫人收拾细软,即刻搬离豫章公府。” 姚夫人感觉天都塌了:“你在胡说什么!” 管事连道不敢,依然笑呵呵道:“在这大晋,谁又敢假传豫章公的命令,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 “我要见夫君!”姚夫人不知道是谁进了谗言,她认为只要自己见了刘裕,一切都会好起来。 “豫章公不愿见夫人。” 姚夫人闻言,连忙打开自己的梳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些首饰,推给管事:“还请告诉我,前院究竟发生了何事。” 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犹豫片刻后,终究是财帛动人心,他如实道:“谢从事劝谏豫章公,不可因贪恋女色而荒废国事。” 姚夫人如遭雷击,这件事情怪她吗?此前她也劝过刘裕啊,刘裕不听,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当天,姚夫人搬出了豫章公府,被送往彭城的一座尼庵修行。 今天更新会比较晚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刚自己看了一下,对质量不是太满意,所以下午要抽时间重写,第一章在下午五点,第二章在晚上八点。《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今天更新会比较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9扶风窦氏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汉时,以右扶风、京兆尹、左冯翊为三辅,士族联系紧密,新朝末年,三辅豪杰共谋大事,诛杀王莽,传首宛城(河南南阳)。 如今的扶风郡,便是旧时的右扶风。 杜骥出自京兆杜氏,高门子弟,在扶风郡不说朋友遍地,但他自诩交游广阔并非虚言。 毕竟,就在去年时,关中仍是一体,杜骥并未出仕后秦,一直在结交各郡士人,直到刘裕入关,他才被引入刘义真的幕府。 机会始终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凭着朋友多的优势,他揽下了北上游说士族的重任,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二月初五,距离杜骥来到渭北已经两天,晋军已经在渭水架设了三座浮桥,明日,刘义真就将渡河北上。 而杜骥,也由窦明送出了窦家的坞堡。 窦明有感而发道:“有赖杜别驾的辩才,方能说服窦氏为府主效命。” 他耻于自己位在马晟之下,回到窦氏坞堡后,便致力于为刘义真争取窦家的全力支持,可惜收效甚微,直到杜骥的出现。 “非我能言善辩,倘若府主没有收取渭北之心,纵使杜某舌绽莲花,又怎能说动众人。”杜骥并不居功:“况且,如今天下三分,太尉已得其二,又兼府主之明,早晚复归一统,扶风窦氏本为华夏高门,后汉时,更是显赫一时,然至魏晋,不复昔日荣光,无非是魏武起于河南罢了。” 窦明深以为然:“不错!我们扶风窦氏错过了魏武创业,因此没落二百余年,如今刘氏将得天下,倘若再错过这次机会,何时才能重振家声!” 魏晋南北朝的士族,简单来说,只专注两件事,一是如何在乱世中生存,二是如何拔高自家的门第。 扶风窦氏祖上风光过,所以更加不能忍受现在的没落。 杜骥勉励他:“太尉起于微末,敬贤爱才,没有门第之见,府主有太尉之风,窦参军只需竭力辅佐,将来必有大用。” 这也是扶风窦氏决定全力支持刘义真的一个重要原因。 东晋建立后,晚渡之人尚且在江东受到排挤,又何况关中遗民。 扶风窦氏虽是汉时高门,但那些早渡的北方士人只怕已经把他们当作蛮夷看待。 而刘裕与王敦、王导、庾亮、桓温、谢安等人不同,他的基本盘不是士族,而是京口武人团体,所以刘裕不会像桓温一样,需要讲魏晋流传下来的规矩。 他可以不问出身,唯才是举,像徐羡之、傅亮这种寒士能够身居高位,放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 毕竟,这可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魏晋时期。 关中遗民要想在南方的朝廷立足,重振家声,只能寄希望于刘家父子。 窦明闻言,心中顿生豪情:“还请杜别驾转告府主,扶风窦氏定会倾尽全力,襄助府主平定关中,登上世子之位。” 这次北上,杜骥说了一个谎,他谎称刘裕班师前,曾勉励刘义真:努力,关中若定,当以汝为世子。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很多人都猜测刘裕可能会因为刘义真的出色表现而易储,但事情毕竟没有定下来,世子之位上坐着的依然是刘义符。 所以会有很多人因此犹豫,担心豁出一切支持刘义真,最终他却没能当上世子,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杜骥笑了笑,没有与窦明解释清楚,他知道,自己造刘裕的谣,其中还牵扯到了世子之位,说不准将来就连刘义真也保不住他。 但,士为知己者死。 杜骥北上之前,刘义真叮嘱他量力而行,以自身安危为重,正因为杜骥明白此行的意义,所以他备受感动,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谎都敢撒。 “时间紧迫,窦参军,就送到这吧。”杜骥止步,他还要往北地郡灵州县(陕西铜川耀州区)走一趟,至于扶风马氏、班氏,杜骥早已经游说过了。 “也好,杜别驾一路珍重。”窦明拱手道别。 杜骥翻身上马,由二十骑簇拥着,奔向北地,那里有他的下一个目标:北地傅氏。 ...... 晋军在寡妇渡搭设浮桥一事根本就瞒不过人,此时已为赫连勃勃知晓。 东汉末年,分安定、扶风数县,始置新平郡(今陕西彬县)。 夏军七万步骑沿着泾水行军,已至新平郡南部,岭北南缘,并在此扎营,明日即可走出山地。 赫连勃勃看罢渭北士族送来的情报,传给其余人,笑道:“义真小儿若是据河而守,孤倒要为了渡河大费周章,如今他主动北上,正合孤意,且看孤如何擒他。” 渭北士族此前鼠首两端,暗中向晋、夏两方传递情报,刘义真就是明知这一点,才会让杜骥北上做说客,而不是想当然的认为他们有子弟纳了投名状,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 就在一众胡夏文臣武将们恭维之际,赫连勃勃又提起了数日前因为劝阻他南下,而被杀死的张渊:“张渊无智,孤若听信他的谗言,留在安定按兵不动,如今义真小儿渡河,渭北危矣。” 众人又是齐声称赞赫连勃勃英明。 叱干罗引起身进言道:“天王!晋军明日渡河,臣请率骑兵星夜南下,待其半渡而击。” 赫连勃勃深深看了叱干罗引一眼,摇头道:“义真小儿狡诈,你又怎知这不会是他设下的陷阱,无需冒险,孤亦能胜他。” 因为赫连勃勃的积威,叱干罗引不敢据理力争,无奈只得坐下。 他与太子赫连璝随军南下,但赫连勃勃一直防着二人,不让他们领兵,这使得赫连璝与叱干罗引头疼不已。 此前跟随赫连璝逃回去的溃卒,也全被赫连勃勃留在了安定。 就算是要兵谏,前提是手头要有兵,没兵的话,他拿什么兵谏。 赫连璝见赫连勃勃否了叱干罗引的提议,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暗握紧了拳头。 父亲防备儿子,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哪还有父子亲情可言。 赫连伦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药!竟然完全不顾自己这个嫡长子的感受。 050骨肉至亲,何至于此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解散了军议,赫连勃勃独自一人在王帐,此刻已不见了先前听说刘义真北上的欣喜。 “可恶!义真小儿也敢染指渭北!” 赫连勃勃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否则,刘义真凭什么在汛期放弃渭水防线,转而渡河与他争夺渭北。 他这次南下,原本是打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等到彻底控制了渭北,再去图谋渭南。 赫连勃勃很清楚,刘裕忙于篡位,而且刚刚不远万里的打了一场灭国战争,国库并不宽裕,短时间内没有能力再调兵遣将,驰援关中。 如今,长安府库空虚,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刘义真养了多少兵,赫连勃勃同样也心知肚明,就像刘义真知晓夏军只是七万步骑南下,而非赫连勃勃对外宣称的二十万大军。 以目前安西将军府的财政来说,刘义真坚持不了多久。 纵使能够游说士族捐粮,但次数多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给他。 所以赫连勃勃气势汹汹地南下,就是想让刘义真误以为他急于攻取长安,故而坚守渭水防线,待夏军抵达渭水北岸,却不南渡,就算被刘义真发现了真实意图,也为时晚矣。 晋军很难在夏军的监视之下,轻易渡过渭水与其决战,双方形成僵持之势,粮草最先告罄的也必定是晋军。 赫连勃勃就是想要拖垮刘义真。 如今刘义真北上,此举完全打破了赫连勃勃的计划,夏军只能南下与其在渭北对垒,否则,还是那个原因,渭北士族以为他胆怯,都会倒向刘义真。 若是再让刘义真得了渭北士族的支持,他就有了与赫连勃勃耗下去的资本。 说到底,胡夏也不富裕。 “罢了,一个黄口孺子,侥幸胜了一仗,便敢小觑天下英雄,真当自己是刘寄奴了。”赫连勃勃冷笑道。 他如今改变了计划,将要与刘义真在渭北一决雌雄。 晋军固然精锐,但在赫连勃勃看来,能当大用的也只有刘裕留下的一万步骑,他并不清楚王镇恶军队的变化,还把他们当后秦降卒看待。 常言道,将乃兵之胆,赫连勃勃戎马半生,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并不认为双方正面决战,自己就会输给刘义真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皇甫徽死在了长安,使团剩余的二十骑被关押在了大牢,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皇甫徽没能带回对刘义真的真实评价。 纵使外界盛传其贤明,可落在赫连勃勃眼里,也不过是有些聪明,懂得拉拢人心的黄口小儿罢了。 对刘义真的军事才能,赫连勃勃多多少少还是存着点轻视之心。 与此同时,赫连璝同叱干罗引在帐内密议。 叱干罗引长叹一声:“唉!天王不肯交付兵权,兵谏一事,殿下还需从长计议。” 赫连璝如何不晓得其中道理,他强笑道:“如此也好,免得孤背上弑父之名。” “殿下莫非是要坐以待毙?”叱干罗引皱起了眉头。 上次密谋,还是赫连璝在劝说叱干罗引,今日叱干罗引看到了赫连勃勃对自己的提防,也明白自己没有了退路。 赫连璝如果上位,叱干罗引能够权倾朝野,一旦易储,叱干罗引必死无疑,前后相差如此之大,叱干罗引现在比赫连璝还着急。 反正要杀的又不是他爹。 赫连璝怎么可能放弃,他眼神阴冷:“孤何时说过要坐以待毙,父王不予兵权,孤亦可借刀杀人。” 叱干罗引闻言挑眉:“借谁的刀。” “谁有刀,便找谁借。”赫连璝说罢,伸手在桌案上写下一个刘字,虽然没有留下痕迹,但叱干罗引将笔画看得清楚。 他瞠目结舌:“刘义真?!” “不错。”赫连璝微微颔首:“现如今,只有他能救孤。” 叱干罗引连忙劝阻:“殿下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还请三思!” 赫连璝苦笑:“丈人,孤还有得选吗?” 如果不是没有了退路,赫连璝怎么可能指望刘义真替他杀了父亲。 叱干罗引无言以对。 半晌,才叹道:“父子本是骨肉至亲,为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叱干罗引不提父子之情还好,一提起,赫连璝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对赫连勃勃偏爱赫连伦一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老贼不以孤为子,孤亦不视之为父!” 如今甚至直接以老贼称呼赫连勃勃。 叱干罗引没有再继续劝说赫连璝,转而问道:“殿下计划如何行事?” 赫连璝可不是临时起意,他在今夜试探赫连勃勃之前,就有想过要借刀杀人:“两军对峙之际,我会向刘义真泄露老贼的位置。” 虽然赫连璝被赫连勃勃提防,不许领军,但还是能够接触到一些核心机密。 再怎么说,他也依然是太子,赫连勃勃不可能做得太过分,连军议都不准赫连璝参加。 待赫连璝知道了赫连勃勃的安排,自可透露给刘义真,让他集结死士,猛攻赫连勃勃所在的方位。 邙山之战,高王险些殒命,就是因为有一个私自杀驴的东魏士兵犯了军法,受到杖责,愤而向西魏告密,暴露了高王的位置,宇文泰于是召集三千死士,由贺拔胜统率,直扑高王所在。 若非贺拔胜忘带弓矢,高王只怕是要死在邙山,未来哪还有机会跑去玉璧城下跟王思政、韦孝宽团建。 叱干罗引闻言皱起了眉头:“殿下欲知天王所在易耳,可是又该如何取信刘义真?” 赫连璝一怔,他只顾着如何干掉赫连勃勃,却忘了刘义真会不会信他。 这无疑是整个计划成功与否的关键。 但问题是,刘义真凭什么相信他这个胡夏太子。 赫连璝有些沮丧:“罢了,走一步,看一步,无非是事到临头的时候,再见机行事而已。” 叱干罗引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刘义真建立相互的信任,眼看天色不早,赫连璝也没有了谈兴,于是告辞。 赫连璝将叱干罗引送出寝帐,待丈人走后,他遥目长安方向:刘义真,给你机会,你可不能不中用啊。 051渡河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刘义真并不知道赫连璝对他抱有的殷切期望。 他可不是赫连璝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也不清楚赫连璝此时的处境。 如今的赫连璝,称得上是狗急跳墙,但刘义真还是按部就班的实施着自己的既定战略,将这一战的胜负寄托在渭北士族袭扰夏军后方,迫使夏军自乱阵脚之上。 明日就要渡河,刘义真不在桂阳公府,夜宿飞骑军营寨。 东晋的军制分为五级,即:军、幢、队、什、伍。 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二百人为一队,幢的人数并不固定,有多有少,但以三幢为一军,约三千人,军以上无固定编制,由朝廷临时任命‘都督’或者‘统军’。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队伍都会按照这个编制组建,譬如飞骑军便有足足五千人,被刘义真分成了左右二军,各二千五百人。 飞骑军左军第一幢第三队的二十名什长垂头丧气地走出队主的营帐,他们刚刚接到通知,队主在抽生死签时,抽到了死签。 也就是说,他们这一队的二百人,都将作为探路哨骑,在明日天亮后,率先过河搜寻敌军踪迹,防止夏军连夜奔袭,提前埋伏在了北岸。 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如果夏军真有设伏,他们必定有去无回,所以叫做死签。 但又必须有人做这件事,所以才会设下生死签,飞骑军共计二十五队,二十五分之一的概率,谁抽中,算谁倒霉,而左军的第一幢第三队就是这个倒霉蛋。 很不巧,夫蒙何素就是第三队的一名什长,他找到另一队的好友,苦笑道:“队主抽中了死签,我如果没有回来,烦请你转告阿兄,让他尽早成家,生个娃儿,也不枉我给侄儿留了一份前程。” 好友听他这么说,为之惆怅不已,劝说道:“依我看,你还是去见何渊一面,自己亲口跟他说,也能与他道别,不要留下遗憾。” 夫蒙何渊已经跟着王镇恶回了长安,营地距离飞骑军不远。 夫蒙何素摇摇头:“就算我把抽中死签的事告诉阿兄,他也爱莫能助,只是徒增阿兄的烦恼罢了,唉!这件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知道了,何素,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承你吉言。” ...... 飞骑军的优点、缺点都很明显。 优点在于他们是主动投军,作战积极性高,有骑射功底,单打独斗的话,具备不俗的战斗力。 缺点则是成军时间短,欠缺实战经验,心理素质不稳定,在大军团会战时,面对敌军的冲锋,可能会临阵慌乱,反倒搅乱本方的阵型,同时,他们的协同作战能力也很差。 不过,所谓的协同作战能力差,也只是就大规模作战而言。 如果是以什、伍为单位,一什也就十个人,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天,多少也培养出一些默契了。 而哨骑、斥候之间的战斗,通常就是小规模的碰撞。 所以刘义真扬长避短,不把飞骑军作为一个整体投入到战场,而是化整为零,让他们充当哨骑,与夏军的斥候捉对厮杀。 也许夏军的斥候更精锐,但飞骑军足有五千人,架不住他们人多,不会在斥候战中落入明显的下风。 当然,刘义真以飞骑军为哨骑、斥候,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至今没有替飞骑军物色到一名合适的都督、统军。 不是说随便把一个人放到飞骑军都督的位置上,他就能替刘义真带起这五千骑兵。 刘义真敢把二万义从军交给段宏,是因为段宏在南燕时,曾为徐州刺史,镇守南疆,有过单独领兵的经验。 至于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三人,到时候都会有自己的作战任务,无暇兼顾飞骑军这支新军,带着他们上阵,还得担心飞骑军遇事惊慌,冲乱自己的精锐阵型。 因此,飞骑军要想派上用场,只能暂时充作哨骑、斥候。 反正以什、伍为单位的小规模碰撞,也无需由都督、统军指挥。 前段时间他们的训练,也都以斥候战为主,由傅弘之军中的老斥候教导他们一些注意事项与经验之谈。 次日,东方初露曙光,透过了云层缝隙,照耀着渭水两岸。 历经一夜的忐忑不安后,二百骑兵踏过浮桥,抵达北岸。 多少带着点倒霉蛋属性的队主大声喝道:“眼睛都给我放亮点,千万别漏了夏贼。” 众人应诺,随即队主大手一挥,二百骑以什为单位,向着各个方向搜索。 夫蒙何素手不离弓,谨慎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连同骑弓一起被他抓在手里的并非普通箭矢,而是响箭,一种会发出声音的箭矢。 毕竟,探路哨骑的任务不是厮杀,发现敌人行迹的第一时间就得抢先示警。 这样的搜索一直持续到了天色大亮,确认了三十里内没有夏军藏匿后,提心吊胆的众人喜不自胜,赶忙把消息传回南岸。 正午时分,得知了消息后,刘义真终于下令渡河。 打头阵的是沈田子,其次是傅弘之。 他们的部队最能打,只要二人能在北岸站稳脚跟,摆下步阵,就算有夏军凭空冒出来,也可以抵御住对方的攻势,为后续部队争取渡河时间。 直到黄昏时,六万五千步骑以及随行的四万民夫,总计十万五千人,运着粮草、甲仗陆续渡过了渭水,在北岸安营。 刘义真回头看了一眼渭南,心道:再回来时,我需得是货真价实的关中之主。 如今的刘义真,与其说是关中之主,其实不如称他渭南之主更恰当,与胡夏的这一战,就将决定谁能控制渭北,进而全取关中。 刘义真目前并不清楚杜骥的情况。 杜骥不可能分人向刘义真汇报进展,如果归途让人截获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但刘义真信任杜骥的能力,也清楚渭北士族的苛求,相信他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刘义真为了争取渭北士族的支持,可谓是诚意满满,甚至都放弃了渭水防线,主动北上,就是为了解决渭北士族的后顾之忧。 这种情况下,如果还在瞻前顾后,也活该他们就此没落。 哪有一点风险都不想担,还想着重振家声的。 (感谢玉天轲献出的200部曲。) 052巡营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晋军在北岸设有五座营寨,毕竟十万人也不可能乱糟糟地挤在一座军营里。 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段宏各自坐镇其一,余下的飞骑军大营,则由刘义真亲自管理。 这是刘义真留给自己的锻炼机会。 上位者不能没有管理才能,否则,将来如何能够治理好天下,不远的将来,刘二还得挑起九州万方的重担呢。 飞骑军大营除刘义真及其亲卫以外,共计七千五百人,其中有二千五百人是被征发而来的民夫。 至于五千哨骑,则被刘义真分成了四部分,其中三部是用作警戒、厮杀,每部八队,各一千六百人,三部轮值,一部出营,一部待命,一部休息。 如果只是左右两军轮番的话,他们很难在12小时内都保持专注。 至于第四部,则是二百名探路骑兵,用于寻找敌军踪迹,每天晚上都要抽生死签。 夕阳西下,今日探路的哨骑陆续回了营寨。 夫蒙何素算是回得比较早的,他撞见昨夜托付遗言的好友李庆吉,咧嘴大笑:“好在是虚惊一场,我又活着回来了。” 说罢,还拎起一块熟肉,显摆道:“这是桂阳公所赐。” 李庆吉并不嫉妒,夫蒙何素今晚还能站在自己面前,完全是因为运气好,没有夏军在北岸设伏,否则,必是有去无回。 “可惜无酒。”李庆吉笑道。 夫蒙何素深有同感:“唉!桂阳公三令五申,严禁在战时饮酒,如今有肉无酒,实在不能尽兴。” 此前驻扎在渭南的时候,刘义真管得不严,但现在到了渭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战斗,自然不准将士们饮酒,免得喝酒误事。 夫蒙何素也没有太过丧气,他作豪迈状:“无妨,等回到了渭南,我们再痛饮庆功。” “呵!夏虏还没来,你夫蒙何素就想着庆功了?” “你没发现吗?夏虏怕了!桂阳公三日前就大张旗鼓要渡河,夏虏甚至不敢伏击我们,这不是胆怯,又是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大声叫好:“说得好!想不到今夜巡营,也能听到这般道理。” 夫蒙何素、李庆吉循声望去,见是刘义真,连忙下拜。 “无需多礼。”刘义真摆摆手,看向夫蒙何素,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叫夫蒙何素是吧,颇有见识,我记住你了。” 夫蒙何素激动不已:“何素谢过桂阳公!” 他虽是羌人,却也知道简在帝心的道理。 当然,刘义真现在还不是皇帝,但他作为安西将军,轻而易举就能让夫蒙何素飞黄腾达。 此前遇到兄长夫蒙何渊的时候,夫蒙何素可是听说了,有一个名叫荔非灵越的队主,作战有功,战后被刘义真慰问了几句,记住了他的名字,如今都成幢主了。 有功会得到赏赐,但不一定会被提拔,毕竟一场战斗下来,有功的又不止一个,荔非灵越多亏是有贵人提携。 这让夫蒙何素如何能对刘义真的话等闲视之。 “不用谢我。”刘义真摇摇头,勉励道:“夫蒙何素,好好努力吧,等你立了军功,自有你的前程。” 虽然他现在就可以提拔夫蒙何素,但为将者,讲究的是赏罚分明。 “何素一定不会辜负桂阳公的期望。” 夫蒙何素话音刚落,李庆吉在旁边弱弱道:“桂阳公,我叫李庆吉,贱名有污贵人之耳,但庆吉也会拼死为桂阳公杀敌。” 刘义真惊讶地看向李庆吉,虽然对方说话时中气不足,有些畏缩,但他还是赞道:“不错,有胆识,李庆吉是吧,我期待你的表现。” 这句有胆识不是夸李庆吉扬言要拼死杀敌,而是他敢在刘义真面前主动介绍自己。 毕竟贵贱有别。 刘义真巡营的时候,也会顺带对将士们嘘寒问暖,许多底层将士因为骨子里的自卑,面对权臣之子甚至紧张的开不了口。 当然,李庆吉也就是遇着了刘义真,出了名的善待将士,才敢自荐。 真要换一个脾气差的,他也没这个胆量。 “庆吉绝不会让桂阳公失望!”李庆吉欣喜不已,连回话时的声音都大了。 刘义真点点头,继续巡营。 在他走后许久,夫蒙何素、李庆吉仍然没有褪去激动,夫蒙何素看着好友,忍不住挪揄道:“庆吉,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桂阳公没问你话,你也敢插嘴。” 李庆吉笑道:“桂阳公不是一个暴虐的人,不至于因此杀我,我为何不敢尝试。” 夫蒙何素若有所思道:“桂阳公宽以待人,我担心有人不识好歹,会轻慢他。” 李庆吉冷哼:“轻慢桂阳公?先问问我们关中将士手中的刀枪再说!” 吴起为士兵吸脓,军中谁又敢轻慢他。 刘义真一惯的惺惺作态,已经为他赢得了关中将士的敬爱。 如果真有人因为他善待将士而生出轻慢之心,只怕是要被众人群起讨之。 夫蒙何素闻言点点头,越发庆幸自己当初投军的决定。 ...... 刘义真走远后,招手唤来一名亲卫,附耳道:“将刚才的事情散播出去,尤其是夫蒙何素所言夏虏胆怯的道理,务必让军中将士人尽皆知。” “诺!” 刘义真当然清楚赫连勃勃没有冒险设伏,绝非胆怯,但并不妨碍他拿这件事情给将士们鼓劲,提升他们对胜利的信心。 在飞骑军的营寨中走了一圈,刘义真并未休息,又往其余四座营寨慰问将士。 尽管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段宏目前来说都是忠心耿耿,但刘义真也必须在他们的军队中刷足存在感,维系住自己的影响力,让四人麾下的将士不至于忘了,在都督、统军之上,还有一位安西将军。 将来哪怕有人生出了异志,麾下将士也不会全都与他同心。 乱世就是这一点不好,尽管贵为天子,如果在军中没有威信,也坐不稳皇位。 而在太平年月,皇帝哪怕半辈子宅在深宫修道,也顶多是被宫女勒脖子,不会有军队杀进宫,叫嚷着要换个皇帝。 刘义真回到飞骑军大营时,已是后半夜,跑了五座营寨,即使相隔不远,也累得够呛。 帅帐内,刘义真暗暗叫苦:“事多觉少,岂能长久。” 刘义符、刘义隆如今在南方享乐,而自己却在关中勤勤恳恳,为了刘裕的大业辛苦奔波。 既然付出了这么多,这个天下,又岂能让给他们! (感谢书友20190610175158579献出的500部曲。) 053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夜色朦胧,柔和的月光下,窦明领着十余名随从奔向胡夏营寨。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晋军抵达渭北的同时,夏军七万步骑也走出了岭北山地,在扶风郡东北部扎营。 赫连勃勃是名义上的渭北之主,扶风窦氏对于夏军南下,不可能无动于衷。 窦明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主动请缨,前往胡夏营寨听候赫连勃勃的差遣,伺机为刘义真传递消息。 等到士族举事之日前,再想法子脱身便是。 ‘马晟!你凭什么和我争!’窦明已经畅想着自己窃取夏军的绝密情报,成功送给晋军,刘义真得胜后,自己能够如杜骥一般,特许入安西将军府参赞机密。 只有得到这种待遇,才能称得上刘义真的心腹。 一行人在深夜里策马疾驰,动静很大,离得夏军营寨还很远,就有斥候围了上来。 “来者何人!”领头的会说汉话。 如果不是窦明他们人少,且不隐藏行踪,哪会有人问话,夏军斥候直接就用弓箭招呼他们了。 窦明赶忙大声地表明身份:“扶风人窦明,听闻天王南下,奉宗族之命,前来谒见。” “原来是扶风窦氏的子弟。”领头的扫过窦明等人,道:“卸了兵刃,我会分人把你们带去营寨。” “多谢。” 窦明及其随从乖乖交出了武器,由几名斥候领着往夏营走去,尽管如此,一路上还是遇到了许多斥候上来盘问,足见赫连勃勃对营寨安全的重视。 入营后,换了引路之人,窦明好奇问道:“不知天王是否安歇?” 引路之人觉得好笑,凭你,也想见天王? 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解释道:“天王有令,命太子抚慰渭北士人,今夜太子设宴,饮酒正酣,窦郎来得正是时候。” 原来,在窦明之前,就有渭北士人进了夏营,赫连璝主动向赫连勃勃请求代为抚慰。 赫连勃勃以为他是想要趁机在渭北士族之间施加影响力,稍作犹豫,便也答应了。 赫连璝到底是胡夏太子,赫连勃勃尽管不许他触碰兵权,但既然赫连璝自己找些不那么敏感的事情做,赫连勃勃也不可能拒绝。 至于赫连璝抚慰士人,施加影响力的做法,赫连勃勃对此嗤之以鼻,自己真要废黜赫连璝,难道渭北士人会因为这段时间与赫连璝的相处,就死心塌地的追随太子吗。 不可能的。 窦明被领到赫连璝的帐外,帐内热火朝天,尽是欢声笑语,但他听到了不少熟悉的声音,心中为之一沉。 不多时,窦明被唤入帐内,果不其然,看到被赫连璝招待的贵宾们,如马晟、班峻等,窦明暗暗翻了个白眼。 好家伙,这分明是刘义真的雍州主簿带着一群行参军们来胡夏军营搞团建了。 窦明自诩对刘义真忠心耿耿,但其他人的积极性也不差。 有了杜骥的那句谎后,都想着要帮刘义真平定关中,登上世子之位,等到刘裕篡晋,刘义真即位,但凡有功的潜邸之臣,不说未来官至三公九卿,最少也是个外放刺史的前程吧。 这种待遇胡夏能给吗?就算肯给,窦明这些人也不稀罕。 一个是华夏正朔,占据天下三分之二的刘宋,一个只是偏安一隅的异族小势力,有得选的话,谁稀罕胡夏的官职。 不过,他们这群二五仔只怕谁也想不到,今晚设宴款待他们的胡夏太子,才是那个最大的二五仔。 窦明在帐外听见马晟、班峻等人声音时,早就有心理准备,如今在赫连璝的宴席上撞见他们,倒也没有表现出惊讶,他恭敬行礼道:“扶风窦明,拜见太子殿下。” “孤久闻窦氏之名,窦郎可是窦冠军之后?”赫连璝问道。 窦冠军便是东汉冠军侯窦宪,他率军北击匈奴,出塞三千里,一举击溃北匈奴,在燕然山(蒙古国杭爱山)刻石记功。 胡人素重英雄,赫连璝虽是匈奴人,但祖上是依附于汉朝的南匈奴,被赐姓刘,直到赫连勃勃建立夏国,才改了姓。 窦明听人提起窦冠军之名,习惯性地挺起了胸膛,自豪道:“正是先祖。” 赫连璝大喜:“今日得见窦郎,可知窦冠军之风采。” 不得不说,赫连璝打仗的水平不怎么样,先是在五丈原(陕西岐山)败于仇池国之手,后又在寡妇渡败于刘义真之谋。 但他待人接物的水平还是有的。 只不过,赫连勃勃选择继承人,可不会看太子是否礼贤下士,两场败仗,完全耗尽了赫连勃勃对赫连璝的耐心。 或者说,早在五丈原之败后,赫连勃勃就已经不再待见这个嫡长子。 此前赫连勃勃许他督率先锋,直趋长安,不过是给赫连璝的最后机会。 原时空中,赫连璝的表现可以说是又香又臭,香的地方在于赫连璝能够及时转变策略,在晋军主动撤退后,轻易占据了关中,并且追击的时候,俘斩甚众。 臭的点在于赫连璝之所以转变策略,是他真的打不过内讧后的晋军。 这让赫连勃勃彻底失望,只不过赫连璝凭着夺取关中的功劳,赫连勃勃一时不能动他,直至病重将死之际,哪怕赫连璝坐拥七万将士,镇守长安,赫连勃勃也要冒险易储,最终引发内乱。 于赫连勃勃而言,江山社稷,不能交给一个屡战屡败的太子。 赫连璝却想不明白这一点,只以为是赫连勃勃偏心,当然,就算能够想明白,他也不会理解父亲的决定。 如今看着酒宴上满座的士族子弟,赫连璝觉得自己与刘义真联络的重任,就落在了这些人的身上。 但问题是,应该如何说服渭北士人,让他们暗中为自己奔走、联络刘义真。 这些人又会不会向赫连老贼告密。 赫连璝虽然领了抚慰渭北士人的差遣,但并不知道哪些人可以相信,只能慢慢观察。 毕竟,他是要与刘义真做交易,谈条件,不是白白卖了赫连勃勃。 酒过三巡,众人皆已尽兴,赫连璝已经让人为他们安排了寝帐。 马晟、班峻、窦明等人担心隔墙有耳,彼此心照不宣,没有过多的交流。 不过,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希望争取赫连璝的信任,从而探知胡夏机密。 (感谢观察的先知献出的300部曲。) 054刘裕问计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次日,赫连勃勃并没有立即南下,走了这么多天的山路,人马俱疲,他决定在此稍作休整。 而刘义真也没有急于北上。 晋军昨日没能把全部的粮草运至北岸,仍有部分在渭南。 刘义真深知,赫连勃勃擅长游击战,此番北上迎敌,如果不带足了粮草,对方必定会分兵袭扰自己的粮道。 胡夏的骑兵要远多于晋军,真要发生这种情况,自己难以保证补给,纵使有渭北士人袭扰胡夏的后方,说不定到最后,就会变成双方忍耐力的比拼,看谁先坚持不住。 今日,部分民夫通过浮桥,来往于渭水两岸,抓紧运输剩余的粮草。 赫连勃勃不会休整太久,刘义真也将在明日继续北上。 与此同时,刘裕也没有闲着。 彭城,太尉府官署。 治中从事谢晦被刘裕唤到了偏厢。 “下吏拜见主公,不知主公急召下吏前来,所为何事?” 刘裕很倚重谢晦,将他视为谋主,不管什么事情都会找谢晦商量,包括如今刘裕决心易储。 “谢卿,近日来,有一则王买德的遗言在彭城流传甚广,你可曾听闻?” “回禀主公,下吏略有耳闻。” “此事你怎么看?” 谢晦太了解刘裕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当即毫不犹豫道:“王买德的遗言离间父子、兄弟,包藏祸心。” 说着,谢晦话锋一转:“但未尝没有道理。” 刘裕明知故问:“你也觉得车士若为世子,可以平定天下?” 谢晦坦诚道:“下吏不敢妄下断言,只是主公创业艰难,家业应该传给德才兼备之人,依下吏的愚见,桂阳公远胜世子。” “谢卿言之有理。” 谢晦精神一振,赶忙问道:“主公欲立桂阳公?” 刘裕微微颔首:“车士在长安的作为,深合我的心意,以他为世子,也是万民之福。” 他这话,明显就有些僭越了,仿佛废立的不是豫章郡公世子,而是太子。 当然,就算刘裕是在朝堂上这么说,也没人敢跳出来挑他的刺。 谢晦得了肯定答复,心中暗喜,一方面,刘裕找他商量这件事,也是对他的信重。 另一方面,谢晦确实看不上刘义符。 “主公计划如何行事?”谢晦又问。 刘裕叹道:“废立乃大事,且车士尚在关中,不可操之过急,但我又想让世人明白我的心意,不知谢卿可有计策?” 为了改朝换代,刘裕哪怕杀得血流成河,也不会眨眼,因为他杀的都是心向晋室之人。 但他不愿意因为废立世子,而大开杀戒,从本质上来说,选择依附于刘义符的人,也是乐于见到刘裕称帝建国的人,算是他们刘家的忠臣。 刘裕现在就想有个法子,在不明说的情况下,能让麾下的文臣武将们都知道他有心改换世子,免得有人看不清形势,还在一门心思往刘义符的身边凑。 只要刘义符一天还是世子,他对一部分失意之人就仍然具备吸引力。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刘裕的心思。 刘裕此举,也是因为他自信能够掌控局势,不怕刘义符狗急跳墙。 当然,刘义符也的确没有能力狗急跳墙。 如果刘义符想要造刘裕的反,必定比李承乾找李世民对掏的难度还要大。 李承乾至少当了十七年的太子。 至于刘义符,他有什么,难道让刘义符找到檀道济,说:你去把刘裕给我除掉。 不用想,檀道济转头就会向刘裕告密。 谢晦听了刘裕的要求,沉吟片刻,突然双目一亮,献策道:“主公不妨从内宅入手,专宠孙夫人,苛责张夫人,如此区别对待,等事情传扬出去,世人必知主公用意。” 刘裕闻言,露出了难色。 孙夫人可不是姚夫人那样的年轻女子,她年过三旬才生了刘义真,如今都四十好几了。 东晋孝武帝司马曜就曾对宠妃张贵人说:你年近三十,美色大不如前,也该失宠了。 然后就让张贵人用被子给捂死了。 张贵人年近三十,尚且遭到嫌弃,孙夫人四十好几,刘裕是真的没什么兴趣了。 事实上,刘义符、刘义真、刘义隆的生母年纪普遍都不小。 譬如刘义隆的母亲胡道安,嫁给刘裕时已经三十七岁,也不是出身名门,没有联姻的需求,刘裕为何要娶她作妾室? 原因很可能是胡道安在嫁给刘裕之前,曾经生育过子嗣。 当时刘义符还未出生,刘裕想要个儿子已经想疯了。 哪怕在后世,一些偏远的贫困山区,也还有愚昧之人固执的认为胎儿性别是由女人决定,生不出儿子,就是女人的肚皮不争气。 更别说是古人了。 以当时刘裕的情况来说,生过儿子的寡妇,肯定要比黄花闺女对他的吸引力更大。 如今刘裕不缺儿子了,年纪也大了,自然更喜欢年轻漂亮的。 谢晦让他专宠孙夫人,也着实让刘裕为难。 毕竟就连现代人都有‘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连做好几宿’的说法。 然而,刘裕到底不是一般人,没有过多的犹豫,便笑道:“谢卿此计甚善。” 虽然区别对待孙夫人、张夫人,这对张夫人而言并不公平,但关系到基业的传承,刘裕可不会在乎一个妇人的想法。 说罢,刘裕终于提起了谢晦的堂妹:“景仁之女如今是在守丧?” “正是。” “可曾订下过婚约?” 谢晦立时明白了刘裕的意图,强忍激动,面露哀色道:“叔父临终前未有嘱咐。” 刘裕闻言,沉默不语,好似在回忆过往与谢景仁交往的点滴。 许久,刘裕才叹道:“我与景仁乃是故交,你且转告他的遗孀,待景仁之女满了孝期,自有一桩好姻缘。” 孙恩、卢循之乱历时十二年,江南士族深受其害,实力受损严重,就连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也跟着元气大伤。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裕毕竟年事已高,希望能给刘义真找一个有实力的妻族,故友谢景仁之女,年纪虽然比刘义真大了点,却是刘裕最中意的人选。 “下吏领命!”谢晦连忙答应下来,他不苟言笑,直至走出偏厢,这才展露笑颜。 关于上一章的修改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首先道歉,上一章我考虑欠妥,当时认为古人不把妾室当人看,也不可能考虑一个妾室会不会因此寒心,所以制定的是专宠孙夫人,苛责张夫人的策略。 至于张夫人因此会下毒的可能,我是觉得下毒很难,兰京一个厨子宁愿找人提刀去砍高澄,他都没有想过要下毒。 虽然我自己觉得这样安排其实问题不大,但确实专宠孙夫人,尊其位的做法一样可以达到这个效果,所以听从建议,修改了。 以后再有问题,大家都可以指出,如果我认为有道理,肯定会听取的。 因为修改内容,会自动吞掉一部分评论,请见谅。 谢谢大家的支持。《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关于上一章的修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5臧质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谢晦身为治中从事,在太尉府,是有一间厅房让他处置公务的。 回了自己的厅房,谢晦迫不及待地提笔写信给谢景仁之子谢恂,把刘裕的打算告诉他,叮嘱谢恂好生约束妹妹。 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如今谢景仁过世了,他们家主事的人便成了谢恂,包括妹妹的婚事,也得由谢恂来拿主意。 在刘裕易储几乎已成定局的情况下,谢晦可不想这桩婚姻出现变故。 他太年轻了,如今也才二十八岁,刘裕年迈,谢晦必须要为以后的事情做打算。 谢晦不是丁旿,职位没有那么敏感,如果是丁旿的话,刘裕直到将死之际,才会把他交给刘义真。 当然,以谢晦的智慧,他也清楚刘裕为什么找自己商量易储,这并不只是信任他,也是在替刘义真和谢晦之间建立起信任。 刘义真上位,谢晦是出了力的,未来刘义真掌权,谢晦又是他的妻族外戚,在刘裕看来,便是给刘义真安排了一位可信的智谋之士作为心腹。 谢晦写罢家书,唤来亲随,让人送往江东,而后暗道:‘主公可真是偏爱次子呀。’ 刘义真只是在长安打了一场胜仗,刘裕便决心要易储。 不过,于公于私,谢晦也都乐见其成。 黄昏时,刘裕回到豫章公府,他没有一如往常地在姚夫人走后,去找另外几个年轻貌美的夫人,而是直奔孙夫人的荷香院。 此间因有一池荷花而得名。 早些时候刘裕已经提前让人知会过了,所以孙夫人已经让后厨备好了饭菜,自己也精心装扮,打扮得容光焕发。 “夫君可是许久没有在妾身的荷香院里留宿了。”早些年,孙夫人也是受过宠的,但因为年华渐渐老去,刘裕也不怎么来了。 刘裕初闻,心头闪过一阵不快,觉得孙夫人有些埋怨自己的意思,但转念一想,对方给自己生了一个好儿子,便也没有苛责她。 而且,这样一个没有心机的妇人,将来也没能力跟儿子争权。 “这几年冷落了你,是我的过错,今后我会常住荷香院,夫人可高兴?” “当真?!”孙夫人立时眉开眼笑。 只是她那眼角的皱纹,终究是让刘裕暗自唏嘘:还是年轻的好。 “岂有戏言。” 孙夫人的荷香院,刘裕自然会常来,但张夫人的住处,刘裕肯定是不会再去了。 他既然决定要易储,就得防着张夫人铤而走险,趁他睡着,一刀结果了他。 事实上,刘裕对这些侧室都不怎么在意,他真正有感情的只有贫贱时的结发妻子臧爱亲。 在孙夫人欢天喜地伺候刘裕用膳的时候,刘裕想到了发妻的亲侄儿,臧质。 臧质时年十九岁,相貌丑陋,他额头前突,牙齿外露,至于史书记载的秃顶,应该是人到中年以后的事情。 此人少无美行,喜欢田猎,精通博戏,时常和人赌钱。 但刘裕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他自己年轻时候也爱跟人赌博,经常输得精光。 最落魄的时候,欠了刁逵三万钱,还不上,让人给关了起来,幸得王导之孙王谧识英雄、重英雄,替刘裕还上钱款,把他救了出来。 刘裕这人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所以王谧虽然是桓玄的心腹,曾亲手为桓玄奉上玺绶,但刘裕得势后,王谧并未被清算,反而权势益重,加侍中,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至于刁逵,因为刁氏多行不义,落了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臧质的父亲臧熹跟随刘裕在京口起兵,有战功,此后跟随朱龄石伐蜀,病逝于归途。 而臧质本人既是功臣之后,又是刘裕的妻侄,很受关注,刘裕清楚他是个有才能的,原本是打算让臧质去给刘义符当中军行参兵,如今却是改变了主意。 饭后,刘裕让人唤来臧质。 “太尉,孙夫人。”臧质恭敬行礼,他面对姑父时有些拘谨,实在是刘裕威名赫赫,几乎没人敢在他的面前放肆。 “含文,都是自家亲戚,无需拘于俗礼,且坐吧。”刘裕和蔼道。 待臧质就坐,孙夫人知道刘裕有事要说,主动起身离去。 刘裕并未阻拦,孙夫人走后,刘裕与臧质叙起了旧情,提及小舅子臧熹,刘裕不胜惋惜。 臧质亦为之动容,几度哽咽。 许久,刘裕才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玉不琢,不成器,你不能堕了义和(臧熹)的名声,如今车士镇守关中,虎狼环伺,含文,你可愿意往车士的帐下历练?” 臧质擦干眼泪:“听闻寡妇渡大捷,侄儿心向往之,纵使姑父不提,也要恳请姑父准许侄儿前往长安,助车士一臂之力。” 既然刘裕说了是亲戚间的叙话,臧质自然也不会一口一个太尉、桂阳公,这样显得太生分了。 刘裕很满意臧质的表态,原时空中,臧质也是刘裕留给刘义符的心腹之一,只是刘宋建立后不久,臧质就因为母亲过世,离职回家守丧去了,直到刘义隆即位后,才过了三年丧期,重新出来做官。 “含文可为安西将军府内直督护,车士的安危,便托付给你了,此事宜速不宜迟,今夜收拾行囊,明日告别了家人便启程吧。” 刘裕说罢,递给臧质一封家书,是他在臧质来之前临时写的。 “侄儿领命!”臧质起身应道,他双手接过家书,随即请辞。 事情都交待了,刘裕也不留他。 臧质步履生风地走出豫章公府,回想着此前听说的一些传闻,他对姑父的意图已经了然于心,好在刘义符也并非臧质的姑母所出。 既然姑父让他跟着刘义真,他就尽心竭力地护卫这位表弟的周全,总不能辜负了姑父的信重。 现在的臧质还很年轻,没有目睹刘宋宗室骨肉相残,还不是史书中那个野心勃勃的外戚。 在刘裕的积威之下,他也不可能冒出别的想法。 而对于刘裕来说,臧质是自家内侄,总比外人更可信,也是他留给刘义真的心腹之一。 如今把臧质调至刘义真的麾下,就是为了让他们表兄弟好好亲近。 (感谢空有一如献出的100部曲。) 056勇气与大局观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且不提臧质如何与家人道别。 经过一天时间的抢运,晋军的粮草皆已入了各营。 刘义真仔细核算,军中粮草足供一月半,虽然不算多,但也足够他打完这场晋夏之战了。 次日,六万五千晋军以及五万民夫,号称二十万,沿着泾河北上,寻找夏军。 而夏军也在休整了一日后,继续南下,同样是沿着泾河行军。 双方都很谨慎,日行三十里,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春秋时期的战斗,那时候便是以三十里为一舍,晋文公在与楚国的战争中,主动后撤九十里,被称为退避三舍。 三日后,二百人的探路哨骑一如往常的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离开了营寨,先行北上。 李庆吉便是其中之一,他们这一队在昨晚抽中了死签。 “都打起精神来,疏忽大意的话,丢掉的可是你们自己的性命。”李庆吉对着自己这一什的军士喝道。 九名军士心下一凛。 尽管前面几天探路的哨骑全都平安的回来了,但越是往北,就越容易碰上夏军的斥候,这时候谁还敢吊儿郎当。 李庆吉继续叮嘱道:“都记住了,遇敌不可恋战,当速发响箭示警。” “诺!”众人齐声应道。 ...... 探路哨骑不是一般的斥候,容不得他们沿途细致地搜索,这种事情自有后方的斥候来做,刘义真还有三批哨骑共四千八百人轮值,都不是吃干饭的。 而这二百名探路哨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走得更远。 正午时分,李庆吉这一什已经走出了八十里,尚未遭遇敌情,众人也全都松了口气,按照规定,他们已经可以回去交差了。 “找个高处,休息吃饭。”李庆吉下令道。 他也知道应该尽快返程,然而,就算人可以不吃不喝不休息,但马也遭不住。 众人寻了一个小土丘,先把马喂饱了,自己再吃干粮。 哨骑当然不会在野外生火造饭,这样等于是主动暴露自己。 “什长,如今桂阳公记住了你的名字,往后青云直上,可别忘了我们。”也许是返程在即,众人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有人笑着说道。 “是啊,什长,苟富贵,勿相忘。”众人纷纷附和。 都是厮杀汉,有今天,没明天,奢谈什么富贵。 李庆吉明知这一点,但他不想打击众人的士气,还是勉励道:“诸位与我同生共死,若得富贵,我李庆吉又岂能独享。” 话音刚落,就有望风之人示警:“什长!有敌骑!” 李庆吉等人赶忙佝着身子跑过去,果然有一支夏军哨骑,大概十余人,正从小土丘的北面而来,对方也是要找个高处歇息,显然还没有发现他们。 “什长,敌军无备,不如分出一人回去报信,其余人在此设伏,定有斩获。”有人提议道。 李庆吉晓得轻重,探路哨骑只要把敌情带回去,就是一件功劳,如果贪功,只分一两人报信,路上遇了危险,没能把敌情送回去,才叫得不偿失。 他狠狠瞪了这人一眼:“忘了我先前是怎么说的?不可恋战!走!从南坡离开,回去示警!” 受了训斥的人缩了缩脖子,没敢争辩,一行十人策马南奔。 远处的夏军哨骑也发现了他们,追了一段距离,但晋军此前休息了一段时间,坐骑恢复了体力,夏军没有追到,也就折返了。 李庆吉一行人南下五十里,终于在黄昏时找到了晋军新的营地。 他们是第一批回来的探路哨骑,带回了敌情,所以被领到了刘义真的帅帐。 时隔数日,刘义真依然对这名敢于自荐的安定汉人记忆犹新。 他笑道:“李庆吉,听说你遭遇了夏虏?” 李庆吉心中激荡,当日桂阳公声称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果然并非说说而已。 他赶忙把整件事情都与刘义真汇报,没敢有半点隐瞒。 刘义真听罢,问道:“你为何没有伏击夏虏?” 李庆吉拱手回答:“庆吉牢记使命,不敢贪功,以免误了桂阳公的大事。” 刘义真闻言赞许道:“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继续努力,战后一并为你论功行赏。” 李庆吉大喜:“庆吉多谢桂阳公赏识。” 刘义真点点头,又问:“是谁提议伏击夏虏?” 众人纷纷看向一名罗圈腿的矮瘦男子,矮瘦男子名叫屈男破胡,以为刘义真怪罪他,两腿发软,险些站不稳,但还是颤抖着声音道:“小人该死,还请桂阳公责罚。” 李庆吉也急忙替他求情。 刘义真却出乎众人意料地上前一步,拍着屈男破胡的肩膀道:“遇敌不怯,倒是一位勇士,但你要向你们什长学着点,在身负任务的情况下,当以使命为重,不要逞一时之勇。” 屈男破胡激动不已,恨不得以死报效,他红着眼道:“小人谨遵桂阳公教诲!” 入夜,探路的哨骑们陆续回营,走时二百人,归来不足半数,有的人是实在走不脱,有的人则是贪功冒进,主动与敌军缠斗在了一起。 刘义真逐一慰问了伤员,对于那些恋战的什长,刘义真一如对待屈男破胡,肯定他们勇气的同时,也责备他们不顾大局。 该赏当赏,该罚当罚。 刘义真命文吏为探路的哨骑们记功,恋战之人斩首而归,自然也是一件功劳,不能忽略,但该有的责罚不能免。 贪功的什长被罚二十军棍,伤势轻的立即执行,伤重的等养好了身体再罚。 打了二十军棍后,刘义真又让亲卫偷偷给人送金创药,这种事情不能光明正大的干,否则责罚这些人又有什么意义。 有了这一遭,受了责罚的人也不会心生怨言。 以刘义真笼络人心的手段,就算他未来离开了关中,有大将占据关中自立,只需刘义真亲率大军平叛,不等交兵,就会有大量的叛军倒戈相迎。 一如王镇恶征讨刘毅,谎称刘裕将至。 当然,刘义真也不是只顾着作秀,今日探路哨骑遇到夏军,也意味着两军主力已经相距不远了,他传令五座营寨,不可疏忽夜防。 一千六百名哨骑也被铺散开,严密监控着五座大营周遭二十里,不给夏军夜袭营寨的机会。 (感谢悠然ppp献出的100部曲) 057杜骥回营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杀!” 两军斥候以性命相搏,喊杀声响彻泾河两岸。 距离双方的探路哨骑初次相遇,已经过去了三天。 早在得知对方下落后,刘义真与赫连勃勃不约而同的派出了大量斥候,开启了血腥的斥候战。 飞骑军弓马娴熟,仰仗着人数优势,倒也打得有来有回。 刘义真乐得借此练兵。 没见过血,哪能练出精锐。 通过双方在斥候战中被抓的俘虏,刘义真和赫连勃勃都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具体位置,如今二人的营寨,相距仅为三十里。 但也仅此而已,斥候又能知晓多少绝密军情。 如今刘义真与赫连勃勃都在比拼着耐心,暂时没有大动作。 战场上,最难寻找的就是战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僵持到粮尽而退兵的例子。 刘义真在寡妇渡之战能够轻易创造战机,是他抓住了赫连璝储位不稳,急于立功的弱点,所以拿自己做诱饵,把赫连璝骗过渭水,最终成功在寡妇渡伏击了夏军。 但赫连勃勃可不是赫连璝,内部没有人给他施加压力,他也不可能急中生乱。 刘义真忌惮北魏介入,担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愿死伤太过惨重。 而从胡夏军营传回的消息,也在佐证赫连勃勃同样抱有这种想法。 这七万步骑,几乎是赫连勃勃能够抽调的全部可战之兵,真要是在渭北跟刘义真拼光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心疼。 军士可不是田地里的庄稼,死了一茬,明年又会长出来。 赫连勃勃已经决定跟刘义真打一场消耗战,就算这一战耗光了自己积蓄的钱粮,只要能够拖垮刘义真,那都是值得的。 后世有句话,叫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只要主力还在,不愁抢不来钱粮,占据关中后,缓个几年便可恢复。 当然,夏军每日的消耗也很惊人。 如果渭北士族坐观成败,到最后,无非是看谁最先坚持不住,决定退兵,而后遭到对方的尾随追击。 事实上,战争的双方,只要有一方打定主意坚守营寨,就很容易演变成一场消耗战。 除非另一方能够迎难而上,主动进攻敌军的营寨,或者攻敌必救,迫使敌军出营。 前者,除非是压倒性的优势,否则智者不为。 后者,知易行难。 这一战,要想速战速决,必须得是渭北士族举事。 如果杜骥带不回刘义真想要的结果,他只能随机应变,再想办法把夏军逼出营寨。 黄昏时,白天出战的斥候陆续归来,另有一部接替他们,出营作战。 夫蒙何素受伤不轻,但他提了两颗首级入营,顾盼自雄。 如今夫蒙何素已经不是什长了,接连三天的血腥斥候战,飞骑军伤亡不小,有部分基层军官的名额空缺出来,夫蒙何素、李庆吉因为作战勇猛,临时升任了队主,但麾下并不满编。 至于屈男破胡,也补上了什长之位。 这就是名字被刘义真知晓的好处:有了空缺,人家立马就能想到你。 深夜,眼看着距离与渭北士族约定举事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但始终没有杜骥的消息,刘义真平时与王镇恶等人军议的时候,还能镇定自若,但独自一人时,难免会着急。 直至,一名亲卫隔着门帘喊道:“桂阳公!杜别驾回来了!在帐外求见!” 刘义真瞬时来了精神,他快步走出帅帐,候在帐外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杜骥,又能是谁。 不等杜骥行礼,刘义真紧紧抓住他的手,略带紧张地问道:“度世,事情如何了?” 杜骥一笑:“下吏不辱使命。” 刘义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并没有太过欣喜,反倒平静下来。 “走,随我入帐再说。” “诺。”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帅帐,刘义真邀杜骥同榻而坐,杜骥连道不敢,但还是被刘义真强拉着坐下。 “度世此行,究竟说服了几家?” “扶风窦氏、马氏、班氏,北地傅氏...”杜骥犹如报菜名一般,一个个渭北士族从他口中冒了出来,说罢,杜骥拱手道:“共计七家,皆已答应在二月十七日举事,袭扰敌后,只是他们实力有限,难以重创夏虏,倘若夏虏分兵,也只能退回坞堡,闭门自守。” “无妨。”刘义真摆摆手:“只需渭北士族举事,让赫连勃勃知晓退路不稳即可。” 今日是二月十三,距离起事还有四天,说到底,刘义真也没指望渭北士族的部曲能对夏军造成多大的破坏。 杜骥见状,又道:“有一事,下吏自作主张,还请府主责罚。” 刘义真皱眉问道:“莫非是渭北士族向我进献女子,你都给答应了?” 杜骥惭愧不已:“比此事更严重。” 刘义真心里一咯噔:你该不会把我的正妻之位都给许出去了吧,这件事就连我自己都做不了主。 却听杜骥继续道:“下吏谎称太尉曾寄语桂阳公,关中若定,当以桂阳公为世子,下吏有罪,还请桂阳公责罚。” 说罢,起身下拜。 刘义真却是松了口气,将他扶起,笑道:“事急从权,何需请罪。” “下吏开罪太尉...” “度世不必担心,你为我立下大功,此战无论胜负如何,我都会拼死护住你,否则今后谁还愿意为我效力。”刘义真说罢,正色道:“当日我就曾说过,君不负我,我必不负君!” 杜骥听他这般说,动容道:“下吏多谢府主爱护。” 当夜,刘义真急召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段宏。 将渭北士族将于四天后举事的消息告诉他们。 实际上,在杜骥回来之前,何止刘义真一人的压力大,沈田子急得上火,嘴唇都冒泡了,只不过他们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免得动摇军心。 王镇恶听说消息后,侃侃而谈:“启禀府主,一旦渭北士族举事,赫连勃勃无非三条对策,一者果断退兵,我军自当衔尾而击;二者分兵防守,我军自当逼凌其营寨;三者急于求战,我军可以安坐营中,伺机而动。” 刘义真不住地颔首,对此深以为然。 058下战书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王镇恶的话音刚落,傅弘之便紧跟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启禀府主,下吏以为,渭北士族举事之前,我军需得有所动作,以免夏虏生疑。” 傅弘之的话算是提醒了刘义真。 赫连勃勃坚守营寨,是想要拖垮晋军。 而刘义真坚守营寨,又是在等什么? “傅司马所言甚是。”刘义真称赞一句,问道:“不知司马可有计策教我?” 傅弘之成竹在胸:“府主可以派遣使者入夏营,约战赫连勃勃。” 杜骥闻言,立即响应道:“下吏愿为使者!” 刘义真摇摇头:“杜别驾勇于任事,但我此前扣押了夏使,唯恐赫连勃勃效仿,杜别驾不可轻易犯险。” 他否决杜骥的毛遂自荐,不仅是担心杜骥的安危,也害怕赫连勃勃不讲道理,对着杜骥严刑拷打,逼问情报。 杜骥知道的事情太多,刘义真不可能让他亲赴夏营。 “诺。”杜骥没有坚持。 不过,他也只以为是刘义真爱护自己。 刘义真是认可傅弘之的看法的,约战赫连勃勃,对方固然不会答应,但足以打消他的猜疑。 “使者就罢了,写封战书,找些俘虏送回去即可。” 刘义真并不知道赫连璝盼望着能和他取得联系,否则的话,像杜骥这样的心腹固然不能充当使者,但是派遣一个无足轻重的文吏还是可以的。 他说到底还是个穿越者,有着现代人的思维,在没必要流血牺牲的情况下,刘义真还是把人命看得很重。 在他看来,明明写封战书,放几个俘虏回去就能办到的事情,自然不想拿自己人的生命去冒险。 其余众人也不是坚持要派遣使者,毕竟让俘虏把战书带回去,效果也是一样的。 王镇恶等人离开后,刘义真写了五封战书,内容都一样。 他亲自来到关押俘虏的地方,选了五个伤势较轻,粗通汉话的,让人把战书分别交给他们,说道:“你们自由了,把战书交给赫连勃勃,办好了这件差事,可以找机会回来领赏,我会各赏你们五匹布,记住了,我叫刘义真,是大晋的安西将军,也是晋军的主帅。” 古有商鞅徙木立信,只要有人能把大木杆扛到指定位置,就能得到五十金。 如果这五名俘虏还敢回来领赏,刘义真当然不会吝惜二十五匹布。 于他而言,如果能让自己言而有信的名声传到胡夏军队,莫说二十五匹布,就算二百五十匹,二千五百匹,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五名俘虏难以置信,他们面面相觑,而后欣喜若狂,倒不是为了五匹布的赏赐,此人既然自称是刘义真,自然也不可能戏耍他们,这是真的要放还他们的自由。 “多谢刘将军。” 刘义真摆摆手,让人蒙了五个人的眼睛,把他们送出营,随后又命人将剩余的俘虏转移,不再留在原地。 他这个人,应该谨慎的时候,那是真的谨慎,写五封战书,也是担心有人中途出了变故,没能回营。 飞骑军的营门外,早有人准备了马匹、食物和水。 五名俘虏唯恐晋军反悔,片刻也不肯逗留,上马后,连连催促奉命护送他们的晋军斥候尽快启程。 没人带路,恐怕这几个俘虏根本走不出多远,又会给抓回来,或者直接被巡逻的晋军斥候射杀。 晋军斥候送了他们十五里,便折道返回。 五名俘虏回到自家营寨,已经是黎明时。 赫连勃勃看罢刘义真的战书,立即升帐聚将。 不仅麾下文臣武将,就连马晟、窦明、班峻等人也被带到了王帐。 赫连勃勃扬着手中的战书,笑道:“义真小儿沉不住气了,竟然邀请寡人出营决战。” 赫连璝闻言大喜,他就怕两个人一直拖着,打不起来。 当即进言道:“既然义真小儿不自量力,天王不如全了他的心意,依儿臣之见,义真小儿不过是有点小聪明罢了,他懂什么排兵布阵。” 然而赫连勃勃否决了他的提议:“兵法有云: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 这句话是《孙子兵法》中的慎战三原则:除非有利可图,否则不要轻易交战;除非有必胜的把握,否则不要轻易交战;除非到了危急关头,否则不要轻易交战。 在赫连勃勃看来,如今着急的是刘义真,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 只不过赫连勃勃担心避战的举动让人看轻了自己,他又当着众人的面,说起过去的辉煌战绩:“木城大捷,寡人俘获秦卒一万三千人,安定之战,寡人俘获秦卒四万五千人,杏城之战,寡人坑杀秦卒二万人...” 一桩桩,一件件,他状若不经意的提起。 并不只有与后秦的战斗,其中还有歼灭南凉主力的阳武峡谷之战,唯独少了赫连勃勃征服贺多兰、薛干等四个鲜卑部落的战斗。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这四个部落已经被胡夏吞并,这次出兵,就有他们的部众,这时候再提起那些往事,不利于内部团结。 赫连勃勃说罢,问众人:“今日避战,众卿是否觉得寡人怕了刘义真?” 这话谁敢认同啊,胡夏文武争相恭维赫连勃勃而贬低刘义真,就连马晟等人也不得不违心附和。 赫连勃勃很满意,他看向王帐内的渭北士人:“义真小儿方寸大乱,此战必败,诸位爱卿各自归家,游说宗族出兵献粮,跟随寡人擒杀义真小儿,寡人必有重赏。” 马晟等人无不喜形于色。 他们此前进入胡夏军营,是为了替刘义真打探情报,这几日也的确送了些情报出去。 但当时没想到其他人也会来,原以为自己可以赶在二月十七日之前找到借口脱身。 可如今大家都在夏营,哪能一起走,就不怕惹得夏人怀疑吗? 好在赫连勃勃贪图渭北豪族的钱粮,肯放他们离开。 “臣领命,必不负天王美意!”马晟等人齐声道,他们目前已经领了胡夏的官职,自然得要称臣。 赫连勃勃以为他们是因为自己承诺重赏而欣喜,不疑有他。 059太子通敌 -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 夏天就是要吃西瓜 赫连勃勃不清楚刘义真下战书的真实意图,但马晟等人又如何不知道。 马上就是约定举事的日子了,这分明是为了稳住赫连勃勃,而非赫连勃勃所言,失了分寸。 他们自然也就不会被赫连勃勃的所谓重赏而蛊惑。 军议过后,渭北士人各自回去寝帐收拾行囊,不多时,就有赫连璝的亲信前来逐一通知众人,太子已经摆酒,要为他们饯行。 马晟等人只得又去了赫连璝的营帐。 这场饯行酒,只有赫连璝的丈人叱干罗引作陪。 在帐内侍奉的,也都是赫连璝的亲信。 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虽然如今失势,但总归是有几个心腹的。 宴饮正酣,赫连璝突然停杯,说道:“连日来,诸位也算劳苦功高。” 马晟等人以为是客套话,连声称谢。 然而,赫连璝话锋一转:“以诸位的功劳,孤也好奇刘义真又会如何赏赐你们。”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变色。 “殿下,臣等忠心大夏,誓与刘贼不共戴天!” “必是有人嫉贤妒能,乃进谗言,殿下不可轻信!” “臣等忠心,天日可鉴!还请殿下明察!” 看着马晟等人一个个的委屈模样,赫连璝都气笑了:“诸位不时打探军情,又暗中派人出营,莫非真的以为孤被蒙在鼓里。” 赫连勃勃不重视渭北士人,将他们全都交给了赫连璝,但赫连璝可不同,他认为士族鼠首两端,自己与刘义真取得联络的希望就在这些人的身上,自然也会重点关注他们。 马晟等人再怎么小心谨慎,但这里终究是夏军的营地,在有心人的监视之下,他们的所作所为又如何瞒得过赫连璝。 “既然殿下洞悉一切,又不派人捉拿我等,反倒设宴饯行,想必另有所求。”马晟是个机灵人,否则雍州主簿的职位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其余人听他这般说,也都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暗自松了口气。 “不错,孤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赫连璝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你们走后,替孤转告刘义真,孤可以助他打赢这一仗,但是……孤又能得到什么。” 马晟等人瞠目结舌,堂堂太子,居然通敌卖国? 但他们在夏军营寨已经待了有一段时日,对赫连璝的艰难处境也不是一无所知。 短暂的惊愕过后,很快又都反应了过来,争相应下此事。 就连胡夏太子都是内应,这一仗怎么可能输,他们把这个消息带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 马晟等人离开后,并没有直奔刘义真的营寨,而是绕了一个大圈。 他们还在半道上的时候,昨夜被放回去的五名俘虏,如今又找了回来,当然,是被路上遇到的晋军斥候给带回来的。 魏晋时期,一匹布仅为四丈,而非后来的十丈,但五匹布对于底层将士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也难怪他们敢冒险领赏。 刘义真没有食言,当众各赏他们五匹布。 这一幕,同时也是做给将士们看的,就是要告诉他们,即使是夏虏,尚且有功必赏,又何况是晋军。 五名夏军斥候连连谢恩,欢天喜地地带着刘义真的赏赐离开。 午后,马晟一行人也被斥候带了回来。 刘义真听说此事,连忙召见。 “下吏拜见桂阳公。”众人齐道。 刘义真和颜悦色:“诸位无需多礼,请起。” 尽管窦明并不服马晟,但在雍州刺史府,马晟才是主簿,而他只是行参军,所以自然是由马晟向刘义真作汇报。 反正消息也是大家一起带回来的,刘义真要赏,也不可能独赏马晟一人。 刘义真起初是有些疑惑的,这些人此前传递情报,都只是派遣随从与晋军斥候接触,而且机会难得,以致刘义真甚至没能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杜骥游说的进展。 如今离开了夏营,就应该赶快回去准备举事,怎么全都冒险来了自己这里。 直到马晟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 刘义真听罢,没有急于表态,又命人速将心腹将吏们唤来,让众人商议此事。 杜骥皱眉道:“府主,谨防其中有诈。” 太子通敌卖国,这件事情实在骇人听闻,难怪杜骥第一反应会认为这是陷阱。 马晟赶忙解释:“府主,别驾,下吏身在夏营,亲眼所见赫连勃勃父子离心,下吏以为,赫连璝此举实是逼不得已。” 窦明、班峻等人纷纷附和,他们担心刘义真及其将吏不清楚胡夏内部的矛盾,白白错过了这个助力。 刘义真看向王镇恶等人:“诸位以为如何?” 王镇恶沉吟道:“赫连璝先败五丈原,后败寡妇渡,因此失势倒也合乎情理。” 说罢,王镇恶拱手道:“启禀府主,下吏以为,倘若赫连勃勃真有易储之心,赫连璝必然不会引颈受戮,此事或许可信。” 汉景帝为了替刘彻扫清威胁,尚且能够狠心逼死废太子刘荣,又何况是赫连勃勃。 沈田子等人颔首赞同,认为王镇恶所言有理。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相信赫连勃勃真的打算易储,而非他们父子俩一起在演戏。 刘义真就是例子,在众人看来,他为了迷惑胡夏,整整演了两个多月的戏,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肆无忌惮的熊孩子,才有了寡妇渡大捷。 赫连勃勃难道就不能效仿吗? 不过,刘义真却能肯定赫连勃勃是真的打算废黜赫连璝。 之所以把王镇恶他们找来,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他起身道:“天下之事,哪有十分把握才做的道理!” 说着,刘义真看向一众渭北士人:“诸位冒险深入敌营,为我带回消息,我又岂能瞻前顾后,辜负诸位!” 马晟等人瞬间有了被信任的感觉。 认为自今日始,他们也是刘义真的心腹了。 刘义真继续道:“我当书信一封,诸位择一可信随从,替我交给赫连璝。” 这些渭北士人如今是不方便再回夏营了,但他们的随从可以,而且胡夏方面误以为他们是赫连璝的人,即使派遣随从送信给赫连璝,也不会引人怀疑。 众人闻言,纷纷恭维道:“府主英明。” (感谢玉天轲、不会喝酒的石头献出的200部曲。)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