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身穿黑色硬皮甲的武士在林间飞速奔跑着,他是从帝都出发,一路逃亡到界林的最后一人。从事发那天开始,天空一直灰蒙蒙的,无论在连绵不绝的托亚纶山脉,还是在广袤的多拉平原,雨都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起初,趁着月色逃出帝都的武士们还能在马车中避雨,现在孤零零的武士只能一边尽力用斗篷裹好怀中的婴儿,一边一刻不能停歇的奔向南方。 紧跟着黑甲武士进入界林的是一队足有百人的骑兵,他们各个身着暗红色的轻甲,腰夸长剑与短匕,有的还配有短斧或轻链枷,背后的灰披风上,暗红色的血狮子徽章象征着他们的身份——奥布莱恩私卫军。这是一支有着丰富平原作战经验的军队,他们追着一百五六十人的黑甲武士们打了一路,每一次突袭都摧枯拉朽般冲散武士们的队形,还顺手带走几条人命。 然而最后一名武士的判断是正确的。 进入界林之后,骑兵的行进速度明显被拖慢了。树木茂密、杂草丛生、根枝盘踞、道路错综复杂的界林正是刺客的舞台,隐忍数日,终于到了暗堂武士大显身手的时刻。有幸逃入界林的几名暗堂武士借着环境优势对骑兵队发起了数次反击,收效颇丰。没有宽阔公路的界林不再适合骑马冲锋,奥布莱恩的骑兵们不得不下马步行,可没了马的骑兵就像没了腿的陆行鸟,几乎是任人宰割。骑兵们一时间被打成了没头苍蝇,好不容易才稳住阵势。 与大多数时候都各自为战的暗堂武士不同,奥布莱恩私卫军是从来都以整体为作战单位、极度讲求团队协作的正规军,一旦站稳了阵脚,暗堂武士就很难再有下手的机会了。几次反击后,暗堂武士们很难再有大的收获,战术目的也从歼灭奥布莱恩私卫军逐渐转向了拖延作战,尽快逃出界林,进入南国境内。 但随着对界林的深入,情况变得愈发复杂——界林的中心树木太过茂盛,逃亡者和追击者的脚步都被大幅度拖慢。更棘手的是,暗堂武士们被界林中的精灵当成偷猎者狠打了一通,几乎全灭,只有一个人侥幸逃脱。即便奥布莱恩的骑兵们也因精灵的袭击而人数锐减,仅凭一人想实施拖延作战也成了泡影。最后一名暗堂武士只能选择尽可能掩盖踪迹,并默默祈祷诸神眷顾。 界林中的追逐战持续了数日,暗堂武士和奥布莱恩的骑兵们终于相继穿过了界林的中心,道路逐渐明朗起来。当暗堂武士来到一块三岔口空地,连绵半个多月的细雨突然变的急躁。武士先沿着西南方向的小路跑了一段距离,然后折回空地草草掩盖了西南向的踪迹,又向东南踏上了大路——这条路很宽阔,大概是通向贯穿界林的公路——武士踏上大路不久就重新隐没在丛林中,他兜了个大圈子从林中回到空地并藏身于树上,静静地观望着往北的路口。两天前,最后的暗堂武士就只能靠抓一把野草来充饥解渴,他很清楚这样的状态根本无法支撑他抵达南国,不得已之下,他策划了一场豪赌。“成败在此一举。”这句话一直在武士的内心盘旋着。 北边渐渐响起窸窣的声响,那是马靴踩在落叶上的声音。终于赶到三岔口空地的奥布莱恩私卫军只剩下二十几个人,血迹遍布他们的轻甲,仍保持完整的披风也所剩无多,这惨烈的状况均拜潜藏在树上的武士所赐,在加入暗堂武士之前,他曾是一名出色的猎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如何将无害的花草树木迅速制作成险恶致命的陷阱了。 奥布莱恩的骑兵们停在空地,为首的军官仔细地勘察对比着面前的两条路。“想要误导我们走上大路,自己却从小路逃走吗?可惜你的伪装太拙劣了。”军官如此盘算着,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将部下分成两队,有大约十个人往东南上大路,到了公路就直接返回狮心城,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向西南继续追。 眼看着两队骑兵一步步远去,暗堂武士从树上跳下,消失在北边的小路上。武士很清楚即使骑兵们上当了,自己所做的事也瞒不了他们太久,眼下只有把怀中的婴儿藏好,再返回去拼死一搏,剩下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一章1 身穿褐色皮甲的少年蹲在河边,眼睛直直地盯着小河中央,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一颗硕大的鱼脑袋突然从河中央窜出水面,紧随其后的还有一柄鱼叉,插在上面的蓝色带黄斑纹的鱼还在奋力挣扎。 “虎皮幽灵鱼!莫多吉完胜!”少年一边欢笑着大叫,一边踏着石头跳向河对岸。坐在对岸树下的牛头人缓缓站起身并弯下腰伸出右臂,少年顺势坐上了他的肩膀。被称作莫多吉的鱼人爬上岸,奋力地抖了抖身上的水,才从河中探出身的另一只鱼人被甩了满脸。 “走吧,老师他们肯定等不及了。”少年扶着牛头人的断角说道。 牛头人直起身子,朝鱼人兄弟挥挥手,便走向林中。输掉的鱼人不情愿地背起鱼篓,和莫多吉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地跟上了牛头人的脚步。 直到牛头人一行回到了扎营地,鱼人兄弟才停止吵闹,就在这一刻,气氛才安静下来,不过有些安静的过分了。眼前的扎营地是块直径约四十码的空地,不知道为什么这块空地即没长树也没生草,刚好适合扎营,可是本该留在这里的巨魔猎人阿斯卡和老兽人萨伊都不见了,连驮货的马也不在了,营地中间的篝火已经熄灭,却还飘着微弱的青烟,显然是用水草草扑灭的。战士的直觉告诉牛头人危险正在逼近,他下意识地放下右肩上的少年并抬起左手去抽背上的战斧。 “嗖!”林中突然射出了密集的弩箭,张着嘴正要说话的鱼人莫多吉首当其冲,弩箭从嘴中进入直接射穿了喉咙,另一只鱼人转身时被弩箭整个拖走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牛头人的左臂和右膝也被弩箭射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临跪倒前,他迅速抽出里右侧的战斧挡住了少年的身体,才保住了少年的命。 林间响起了清脆的掌声,一名身穿亮银铠甲的剑士拍着手从林中现身,他的铠甲上雕着淡紫色的花纹,一看就知道他身份显赫。跟在剑士身后的是一字排开的十数名士兵,他们的手弩已经装填好新的弩箭,只等剑士下令,便可以再次发起攒射。 “反应机敏,和你们的伙伴一样,但也不过如此。”剑士高傲的像头雄狮,语气充满了挑衅与不屑,眼睛却散发出毒蛇般的险恶。 少年拔出腰间的长剑,向着剑士怒喊:“卑鄙!身为剑士,你竟然使用弩箭!” 听到少年的呵斥,剑士表现得更加轻蔑了,“弩箭又如何?我只负责猎杀肮脏的亚人,弩箭不过是工具罢了。倒是你,身为高贵的人类,却与畜生为伍,剑士的荣光都被你丢尽了。” 少年刚要还口,牛头人猛地把手中的战斧插入他身前的地面,折断左臂和右膝上的弩箭,抽出背后的另一把战斧摆出了架势。“若你还保有剑士的尊严,我要与你决斗!”话音刚落,牛头人便用战斧遮住自己的面容,小声对少年说:“动起手来你就往北跑,挑林地跑,不要停,我们已经很靠近北帝国边界了,以你的灵巧,用不了一天......” “放箭!”牛头人的话还没说完,剑士便已向士兵下达命令,密集的弩箭瞬间袭来,绕过身前的战斧想要迎战的少年被弩箭击中,整个人都被掀翻过去,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的记忆便是惊吼着看向他的牛头人,以及刺入牛头人胸膛的那柄精致的刺剑。 穿皮甲的少年再次清醒时,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了。他猛然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间不太大的小屋,整个空间只摆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木桌,再无他物。站在窗边的人,被向着少年,窗外的光很强,透过窗照在他金色的铠甲上,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你醒了。”窗边的人转过身,冷漠地问。少年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圣殿骑士,他清爽的短发和身上的铠甲一样金灿灿的,面容看上去很冷漠却隐现出诚恳,别在腰间的长剑吸引着少年的目光。执剑者,少年铭记着这个词,自己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听萨伊老师说起过,“执剑者是圣殿骑士中最特殊的群体,他们不再一味追求救赎,而是转身投入到净化的行列。执剑者比一般的圣殿骑士更擅长战斗,行事也更果断,‘剑锋所指即为邪恶’的教条赋予了执剑者更广泛的权力,同时也使他们肩负更沉重的责任。”少年对执剑者的认识远不止于萨伊的教导,十四岁那年在啸风湾,少年一行所乘的货船被海盗袭击,恰巧也有一名执剑者搭船,少年亲眼目睹了那名执剑者孤身“净化”二十余名海盗的过程,他的剑技与圣殿法术真是让人永生难忘。 “我叫索兰亚·奥斯汀,朋友们也叫我索兰,请问你的名字是?” 圣殿骑士的自我介绍打断了少年的思绪,“米洛卡,”少年回答道,“贝恩大叔怎么样了?你有没有看到萨伊老师他们?” “你是说和你一起的牛头人?很遗憾,我们没能救下他,还有那对鱼人......”说到这里,索兰亚扭过了头,米洛卡却打断了他的话试图下床,然而肩头传来的剧痛阻碍了他的动作。米洛卡的冒然行动惊动了索兰亚,他谨慎地上下打量着米洛卡,旋即安下了心。“不要妄图去报仇,在南帝国的《剿杀令》面前,即使一百个你也显得微不足道。”索兰亚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靠立在床边的长剑——那是柄北帝国制式长剑,剑刃上密布磕碰出的缺口,剑身锈迹斑斑,剑柄处防滑的螺纹几乎被磨平了。“从哪弄来的?”索兰亚问道,“久经沙场的物件,不是你的。” 米洛卡看了看那柄长剑,它恐怕是唯一能证明自己身世的物件了。据萨伊老师称,这柄剑是在自己被发现的河流附近找到的,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阿斯卡一口咬定它是把米洛卡扔在河边的人的佩剑,他还喊叫着咒骂了剑的主人好一阵子。然而米洛卡并没有回答索兰亚的问题,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长剑。 “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不过你要清楚,我救你是因为我有义务保护每一名圣雷亚斯帝国公民。无论你出身于何处,成长于何处,既然你手握着帝国的剑,我就当你是帝国公民。”说到这,索兰亚转过身继续望向窗外,楼下的小广场人头攒动,都是些从南帝国逃命过来的难民。索兰亚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我的责任到此为止,你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孤儿院不会收留十七、八岁的人,十天后会有部队来接收并安置难民,你得做出选择。不要满脑子无意义的愤怒,活下去是一切冲动行为的前提。” 米洛卡依旧用沉默回应,他的脑海中挤满了问题——鱼人兄弟肯定是死透了,贝恩大叔呢?虽然自己亲眼看见刺剑刺入了他的胸膛,可贝恩是名皮糙肉厚的牛头人,而且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连自己被弩箭射中都活了下来,几年前在大裂谷被滚石砸断了角都没什么事的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就丢了性命?还有阿斯卡,米洛卡是见识过阿斯卡在林子里的本事的,几十码外有什么东西、身子多长、几只爪子、踩了树叶还是土,他都一清二楚,居然也会被那么多人给伏击了?如果他带着萨伊老师逃了,会不会又绕回去找自己了?那驮货的老马又哪去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没完没了地扰乱着米洛卡的思绪,直到索兰亚打开门准备离开。 “你若想有些作为,去帝都闯一闯吧,在这多住一、两个月,会有财团的商队能把你捎到帝都。”索兰亚站在门口,扭过头用侧脸对着米洛卡,语重心长地说道,“祝你好运。” 索兰亚走后,米洛卡重新躺回床上,他呆望着天花板,继续思索着。“索兰亚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吧?十七、八岁的他已经成为执剑者,若我也有这般能力,大家可能就不会死。不不不,大家还没有死,一定没有。”想到这里,止不住的懊恼涌上米洛卡心头,“在黑岩城的时候真该好好学学剑术,尽管黑牢那些剑士都是贝恩的手下败将,可他们也是靠着本事在黑牢讨饭吃,总还是有些能学到的东西......” 第一章2 米洛卡在沉沉的思绪中睡去了,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萨伊他们时,米洛卡还是个婴儿,他被吵闹声惊醒,并被眼前的怪物吓得哭个不停。在他的视线里,额头上是个倒着的大牛头——那头足有他自己那么大;牛头的左边是两个呲牙咧嘴的鱼脑袋,硕大的鱼眼睛滴溜溜地打转;牛头右边的脑袋是蓝色的,消瘦的脸上长着两颗又长又弯的獠牙,牙尖还有暗红色的、不知道是不是血的痕迹;正对着米洛卡的是个绿脑袋,也长着獠牙,不过要比蓝脑袋圆得多,獠牙也没有那么长,显得“和蔼”多了。后来偶然听阿斯卡讲,那次米洛卡的哭嚎声隔着整个界林都能听见。米洛卡还梦到了很多关于萨伊一行的事情,比如自己几个月大时,在萨伊的怀中目睹了贝恩硬生生拖回了一头奶牛,鱼人兄弟提着小木桶跑过去挤牛奶,却被挣扎的奶牛踢的翻了好几个跟头,等鱼人兄弟提着牛奶桶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桶里的奶几乎全洒光了,这件事被米洛卡嘲笑了很久;在沙涛城时,米洛卡刚刚会跑,阿斯卡为了防止磕碰划伤,生剥了一只巨型沙蜥来给米洛卡做皮衣,那血淋淋的场面真是触目惊心。 梦境的最后一站是界林,在米洛卡一行进入界林的第一个夜晚,米洛卡很早就躺下了,但他却迟迟没有睡去,不知道是因为林子中冷飕飕的夜风,还是因为自己对身世越发强烈的好奇。那晚林地静悄悄的,米洛卡和鱼人兄弟刚刚睡下,阿斯卡便开始在宿营地周围布置警戒陷阱,他把长矛插在地上,一边翻找装着陷阱工具的袋子,一边和萨伊聊起了天,“到了北帝国之后怎么办?”萨伊瞥了一眼闭着双眼眼的米洛卡,转而面向阿斯卡道:“米洛卡已经长大了,得有个稳定的生活,还要接受正式的人类教育。有时候我会想,对他来说,安定的生活来得是不是有点晚。”萨伊并没有回答阿斯卡的问题,阿斯卡却不在意,他起身去林地边布置陷阱,“这笔开销可不小,如果找个靠近丛林的镇子,我能保证大家的生活,若是靠近海,就要看莫多吉他们俩了。”说到这,刚从林子里巡视回来的贝恩也加入讨论,“或者找个有竞技场的城市,也许我和阿斯卡还能赚点零钱。”“杀戮会影响他的心智,”萨伊望着米洛卡道,“也许我们能找到他的亲生父母来帮帮忙?”“那柄剑足以说明他的家族早就身陷战乱,十几年过去了,只怕他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贝恩说着,叹了口气,心理想着这孩子真是命途多舛,即便平安到了北帝国,他的生活真的就能安定下来吗?萨伊摇了摇头道:“他是人类的孩子,一定回到他的族群中去,这是早晚的事,我们阻止不了。若是他的亲人们仍在自然最好,若是已经无迹可寻,我们也没有办法。”萨伊说罢,阿斯卡忽然停下手头的工作,双手在胸前交叉闭上眼睛开始祈祷,“战神在上,请保佑米洛卡的家人仍在世间,身体安康,生活富足。请保佑这可怜的孩子不必再受流浪之苦。” “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假装睡熟的米洛卡喃喃道,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紧闭的双眼有眼泪奔涌而出。 入夜了,米洛卡从梦境中回归现实,尝试着起身走出了小屋。小屋的门外是条长廊,小屋在长廊的尽头,另一端是向下的楼梯,这是栋两层的建筑,上下结构相同,长廊的一侧是整齐排列的房间,另一侧则是矮护栏。就在离米洛卡的房门不远处,一名少女正倚靠在护栏上仰望星空。听到声响,少女转过身热情的打招呼:“嗨,你就是那名被弩箭射中的剑士吧?”少女伸出右手,继续道:“我叫莉丽娅,你呢?” 莉丽娅的热情让米洛卡有些不知所措,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十六、七岁的样貌,穿着翠绿色的短皮衣、裤,墨绿色的长皮靴,左手戴着皮护臂,右手缠着绷带,最特别的是她的头发,两鬓扎成了数条细辫系住头顶的长发,在脑后混成马尾,这奇异的装束怎么看都像界林里的精灵。“米洛卡。”米洛卡羞怯地回答道。 少女收回右手,尴尬地微笑着,“你很强哦!我听到这里的骑士们私底下讨论你,那么近的距离被弩箭直击还能保住命,不是随便就能做到的。” 米洛卡失落地趴在护栏上,萨伊和阿斯卡仍然下落不明,此时他最不愿意提起被伏击的事情,于是他将注意力转移向周围的建筑。“运气而已。”米洛卡应付道。 “是呀,我听说了,弩箭碰巧卡在连接胸甲和护肩的铁环里,才没有穿透过去,你还真是挺好运的。”少女学着米洛卡的姿势趴在护栏上,“不过我师父说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对吧?” 米洛卡默不作声,继续扫视着环境,这是一座中规中矩的城堡,从星象上分辨,要塞应该是坐落在城堡的东南角,与高耸的城墙相连,箭塔矗立在城墙各角,马厩等建筑各自独立,规整地分布在城墙内,城门朝向正北,夜间只关了闸门,没有升起吊桥,大概是没有护城河。城堡的面积虽然不及一般的市镇,但因为没有民用设施,竟也显得宽敞。在城墙内部的空地,搭着许多破破烂烂的帐篷,不时有卫兵走到帐篷中间巡视一番。 “真是可怜,”莉丽娅也把目光停在了难民营,“如果马卡斯没有颁布《剿杀令》,大家也不会流落到这里。” 米洛卡疑惑地看着莉丽娅,“你也是从南帝国逃过来的?” “不是啦!”莉丽娅微笑着解释道,“我是旅行的格斗家,从小跟着师父四处修行,刚好路过这里,混口饭吃啦!因为师父他老人家看起来身体羸弱,就被安排在疗养所这里。” “哦。”米洛卡显然对莉丽娅为什么住在这里不感兴趣,他继续望向远方。莉丽娅也跟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 “莉丽娅,你去过不少地方吧?”米洛卡问道。 “嗯,我跟师父几乎走遍了半个大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从哪里能得到复仇的力量?” “心里。” 莉丽娅的回答是那么干脆、平静,米洛卡不解地注视着她的脸庞,刚刚聊天时那份笑容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满是孤独与冷漠。米洛卡觉得莉丽娅的脸似乎变得模糊不清,唯有眼睛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却也让人捉摸不透。 莉丽娅站直了身体面向米洛卡,脸上又恢复了微笑,仿佛刚才的伤感从未出现过。她再一次向米洛卡伸出右手,说道:“你是剑士吧?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们来决斗吧!” 米洛卡好像永远都不知道如何面对热情的莉丽娅,他无助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一定是个厉害的剑士,我的修行就是挑战旅途中遇到的强者,”莉丽娅信心十足地挥挥拳头,“我也是个很厉害的格斗家哦!等我们分出胜负,我就告诉你怎么为你的亲人报仇。” 说到这里,米洛卡的眼神瞬间变得哀伤,他低着头失落地说:“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剑士,打不赢你的,要让你失望了。” 莉丽娅拍了拍米洛卡的肩膀得意地说:“没关系,要是你输了,以后就做我的小弟,要是你在哪里挨欺负了,就报我的名字,肯定把那些山贼强盗吓得屁滚尿流。” “莉丽娅,注意礼节!”威严的声音从长廊另一端传来,一名身着白袍的老者正走向莉丽娅。 “是,师父。”莉丽娅立刻收起俏皮,转过去毕恭毕敬地向老人行礼。 老人打量了米洛卡一番,微微点头示意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莉丽娅则在回房前朝米洛卡吐舌头做着鬼脸,叮嘱他要快点好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米洛卡没有再离开房间,因为是疗养所,食物和垃圾都有专门的人负责传送,那名胖墩墩的大妈每一次来,米洛卡都像胆小的犯人般蜷缩在床角,一言不发。而住在隔壁的莉丽娅却养成了做什么事前都敲敲墙壁的习惯,出门前敲一声,回来时敲两声,吃饭前敲三声,睡觉前敲四声,早上起床则没什么规律,往往是乱敲一通,仿佛时时刻刻都提醒着米洛卡,要遵守他未曾答应的约定。 第一章3 在难民离开的前一晚,米洛卡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已经习惯了莉丽娅的提醒,不知为什么,他从未对墙那头传来的“咚、咚”的声响感到烦躁。也许是莉丽娅的话勾起了他的好奇?人的心中真的藏着足以复仇的力量吗?亦或是莉丽娅的热情打动了他,让他清楚地感受到并没有沦落为孤身一人?然而困扰米洛卡的事情却不是这些问题,真正让米洛卡无法安睡的,是今晚异常的安静——从午饭后莉丽娅离开了房间,墙那边再没响起“咚、咚”声。 莉丽娅从午后就一直趴在长廊的栏杆上,注视着难民们一点点拆掉帐篷,收拾行囊,接收他们的部队明天清晨就会抵达,为了不丢弃他们最后的家当也不至被队伍落下,很多难民宁可今晚就和衣睡在地上。莉丽娅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失落从何而来,她只知道这样发呆,对帮助心情好转没什么效果,但她就是提不起兴趣去做别的事情。这一切都被莉丽娅的师父看在眼里,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 午夜,米洛卡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墙边轻敲了两声,“咚、咚”,墙那边却没有回应。“大概是已经离开了吧。”米洛卡心里想着,整理好包裹准备去城堡大门那等待天亮,他知道和难民一起迁徙并不容易,稍不小心就会被大部队甩下,而难民们只想着活命,没人在乎身边的陌生人是不是少了一个。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是孤身一人被抛弃在荒野,怕是活不长了。 “活下去是一切冲动行为的前提。”米洛卡铭记着索兰亚说的这句话。 打开门,米洛卡意外的发现莉丽娅就趴在栏杆那。而莉丽娅听到开门声,马上转过身看着米洛卡,这场景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实际上,他们也不过是见第二面,可感觉却像是久违的老朋友。 “你现在就准备走了?”莉丽娅问。 米洛卡摇了摇头说:“不,只是提前准备好,反正睡不着,我想去大门那等着。” “肩上的伤好了吗?” “偶尔会有一点痛,还没痊愈吧,不过已经没什么影响了。” “那我们来决斗吧!”莉丽娅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伸出手邀请米洛卡。 第三次,米洛卡在莉丽娅的热情面前无所适从。 “你不记得啦?我之前就说过哦!等你伤好了,我们就来决斗。你不想获得复仇的力量了吗?” “可是...我......”米洛卡正犹豫不决,莉丽娅却风一般跑到了楼下的空地,那本是块操练场,现在难民们都挤在大门那边,没了帐篷,操练场才展现出它的原貌。 “来吧!就当是给我的临别礼物,下来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莉丽娅站在操练场的中间,朝楼上的米洛卡挥手喊着。 莉丽娅的喊声招来了卫兵的注意,而在城墙东北角的箭塔顶端,城堡指挥官正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楼下发生的事。 “大人......”随行护卫上前向指挥官请示,却被指挥官抬起手打断了。“由他们去吧,我倒是对那名剑士的能耐很感兴趣。传令各岗,不要插手。”指挥官说道。 “真的要打吗?”米洛卡站在操练场中间,面对着莉丽娅。 莉丽娅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朝米洛卡嚷嚷着:“别婆婆妈妈的,你带着剑不就是为了成为更强的剑士吗?你不跟我打,早晚要跟别人打,真到了生死相搏的时候,你还这么磨蹭怕是有几百条命都不够死。” “可是......” “少废话,我动手啦!”正说着,莉丽娅忽然俯身前冲,挥拳直奔米洛卡面门。 莉丽娅的突然发难吓得米洛卡乱了阵脚,惊慌中侥幸躲过这一拳,却被莉丽娅另一只手重击小腹,身体几乎脱离了地面,接踵而至的边腿更是直接把米洛卡掀飞出去。腾空的米洛卡艰难地调整姿势,好不容易才单膝跪着落地。 “你就这点本事?快拔剑!不拔剑算什么剑士!”莉丽娅不满地喊着,话音刚落就耍了个漂亮的前空翻。 米洛卡完全没料到莉丽娅的速度与力量能达到如此程度,被她行云流水般的攻击打得晕头转向,下意识遵从了她的催促,站起身就要拔剑,没想到手腕正中莉丽娅的前空翻下劈,刚出鞘一半的剑又被压了回去。米洛卡的动作都在莉丽娅的预判之中,下劈封了米洛卡的剑,平稳落地莉丽娅借势一记手刀扫向米洛卡的脖颈。这手刀着实吓了米洛卡一大跳,他下意识地抬起左肩硬挡,顺势侧滚了几个跟头才拉开和莉丽娅的距离。 在黑岩城的时候,米洛卡见过黑牢里的格斗家用手刀袭击狂战士,那瘦小的格斗家一刀劈在狂战士的脖颈上,身体健壮的南方“疯子”立马老老实实地瘫倒在地,险些没了命。后来米洛卡还特意问过,贝恩说这是东岛传来的格斗招式,快而致命。 “这哪是要分胜负,摆明了要我命。”米洛卡想着,趁着莉丽娅没有贴上来攻击的空档,迅速拔出剑主动出击。上撩、反侧上撩、横扫,米洛卡连出三剑,却被莉丽娅侧身、再侧身、后手翻轻易避过,狡猾的莉丽娅还不忘在后手翻躲过一剑后猛踢米洛卡的下巴,踢得米洛卡连连后退。后手翻落地,莉丽娅压着身子冲上前又施了一招铁山靠,再一次把米洛卡撞飞出去。 “虽然有点剑士的样子了,但再这么半吊子,当心真被我打死哦!”莉丽娅挑衅地朝米洛卡勾勾手指,又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不知什么时候,莉丽娅的师父也站在疗养所的长廊观看起这场决斗,他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一塌糊涂的拳法。”箭塔上的指挥官却并不这么想,在他眼中,少女的攻势迅猛凌厉,步步紧逼压得对手难以喘息,招式虽谈不上变幻莫测,却也是处处精巧,恰到好处。 操练场中的局势从米洛卡成功阻碍了莉丽娅的边踢开始逐渐转变。为了避开莉丽娅强有力的边踢,米洛卡扭转手腕使本来立在身侧用来防护的长剑从剑面向外转变成剑刃向外,这一举动虽然把两人都置于剑刃的威胁,却也逼得莉丽娅勉强收腿失去了重心。在莉丽娅的预判里,即使米洛卡靠着长剑硬接下这一脚,她也可以继续出拳猛击米洛卡的胸膛,米洛卡的姿势断然来不及防御这一击。然而莉丽娅万万没有想到米洛卡会出了这样的奇招。 一招得手,米洛卡迅速用剑柄狠砸莉丽娅的肩膀,单脚着地重心不稳的莉丽娅一个趔趄躺在了地上。随后的对决中,米洛卡使出了大量奇招,比如在莉丽娅踢腿攻击时用剑尖刺向她着地的脚、用剑刃逼着莉丽娅后退时勾住她的脚跟、在莉丽娅前冲时猛地把脸贴上去吓她一跳,这些奇招都成功地妨碍了莉丽娅连贯的攻击,为米洛卡创造了有利的进攻机会。然而在旁人看起来,米洛卡的招式颇有些地痞流氓街头械斗的滋味。 “好一套自由剑术!”箭塔上的指挥官对米洛卡的招式不禁拍案叫绝。同样身为剑士的指挥官自幼学习着保守派剑术,成年后的他已经可以用一柄长剑构筑铜墙铁壁,然而深谙保守派精髓的他却不愿意停止于此,相信“剑术的境界没有终结”的他开始研习激进派剑术。凭借自身的天赋异禀和辛勤刻苦,他的剑术突飞猛进。但兼修保守派与激进派两派剑术的他始终被一个问题困扰着——当两派剑术都已登峰造极,剑术还有更为精妙的境界吗?这个问题直至他遇到了克莱昂才被解答。 帝国历二百一十九年初春,北帝国发起了第四次南征,领军的是格拉瑞亚家的克莱昂——他有许多称号,雏鹰公爵、帝国利刃、圣剑将军、传奇剑圣——一名年仅二十六岁的大元帅。克莱昂是个军事天才,他率领帝国军团破解了“大裂谷诅咒”,向南一路长驱直入,打到了黑岩城下,差一点就灭掉与帝国对峙了二百多年的南蛮。克莱昂亦是名平易近人的将军,他的亲卫队只有四个人,都是从格拉瑞亚家族境内选拔出来的剑术高手,但克莱昂却常常笑着说:“我一只手就能放倒你们四个,还要什么亲卫队,去去去,围着我转还不如回家生孩子。”他很关照自己的部下,经常说起这种赶部下回家的玩笑,然而能轻易击败自己的亲卫队却是千真万确。克莱昂的亲卫队从来都对他的笑话不以为然,认为那只是克莱昂关心部下的说辞,毕竟克莱昂和亲卫队都未曾在战场上使出全力去厮杀——他们都有更重要的职责。黑岩城攻城战的尾声,不忍眼看士兵牺牲的南蛮王子要求比武判决,双方各派五人,五局三胜,克莱昂爽快地答应了。南蛮派出了四名武艺超群的将军和号称“第一勇士”的三王子,北帝国军则由克莱昂率领亲卫队应战。南蛮武士以骁勇善战冠绝大陆,北帝国的剑士力战不敌,连败两场。眼看战况危机,克莱昂提前上阵,刚巧对上了想要速战速决一举获胜的南蛮三王子,如此重量级的对战让两军都沸腾了,战鼓和呐喊震彻天际,连黑岩城的墙壁都为之颤抖。然而这场对决却没有预想中那样激烈,开战的号角声尚未消散,克莱昂已经取下三王子的首级。两军将士都看傻了眼,只有实力超过克莱昂亲卫队的高手才能体会到这位圣剑将军的剑术之精妙——那是不拘泥于两种剑术流派,挥洒自如的绝世剑术。十七年后,克莱昂的自由剑术广为流传,却少有人精通此道。此刻,为数不多的自由剑术高手之一正站在箭塔上为自己物色传人。 被米洛卡坏了节奏的莉丽娅越打越急,反而露出了更多破绽,战术一错再错。米洛卡则越战越勇,几次三番把莉丽娅击倒在地,可惜始终没能把莉丽娅的退路封死,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打了几十个回合,莉丽娅终于在第十七次倒地后不再反击了,米洛卡果断地把剑尖抵在莉丽娅的脖颈。 “不打了?”米洛卡问道。 “不打了,流氓。”莉丽娅不甘地回答。 米洛卡收起长剑伸手想拉莉丽娅起来,刚握住手,却被莉丽娅一脚踹在小腹上把他整个人摔了过去,两个人就这么头对着头,成大字型躺在地上。 “是我反败为胜了哦!”莉丽娅狡辩着。 “嗯,”米洛卡茫然地望着星空,似是而非地答应着,“告诉我吧,我想为养育我的亲人们报仇。” “打了这么久,你还没感觉到吗?”莉丽娅反问道。 “啊,那个啊,我懂了。”米洛卡答道。 第一章4 清晨,嘈杂的人声吵醒了席地而睡的米洛卡,他爬起来时,莉丽娅已经不在了,城堡大门处的人群正熙熙攘攘地往外走。米洛卡望着人群犹豫了许久。 “再不追过去就要被大部队甩下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从米洛卡身后传来,米洛卡并没有回头,那个人却走到了米洛卡身侧。 “我还在思考。”米洛卡说。 “思考什么呢?” “这些人会去哪儿,过上怎样的生活。” “难民有三条路可以选,向西北方向直到西海岸的冬港,水性好的可以在那谋生,兴许还能加入帝国海军;往正北边去的人会在多拉平原开拓新的市镇,湍流河的比其尔伯爵正在扩建城堡,他很乐意接纳些懂建筑或者耕种的人,有些人什么都不会,也可以去他那做劳工;剩下的人会向东走,被送到大约三十里格外的小村落,帝国前不久在那里发现了铁矿,想把那里也扩建成镇子。” “我会布置陷阱,会捕猎,也会潜水,会打渔,无论林地还是海边我都有把握能生活的很好。”说到这,米洛卡有些失落,他还惦记着萨伊和阿斯卡,想着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很好啊,你所掌握这些技能随便去哪里都可以谋一条生路,不必跟着大部队走。” “可我是被‘怪物’养大的,教授我知识和礼仪的是兽人,教导我剑术的是牛头人,制作陷阱和捕猎是跟巨魔学的,潜水和打渔则是跟鱼人学的。你看,我......” “不必说了,”浑厚的声音打断了米洛卡,“圣雷亚斯帝国和南蛮子们是两回事,在这片土地上,无论人类、精灵、矮人,还是兽人、牛头人、抑或其他长相各异的种族,只要不犯法,统一都叫帝国公民。在我出生的镇子,孩子们很喜欢和毛绒绒的狼人一起玩耍,血族凭借夜间的视力优势来担任巡夜卫兵,这样的事在帝国境内很常见。按照你说的,整个北帝国都是和‘怪物’一起长大的人。” 米洛卡对这样的解释很惊讶,在他长大的南帝国,样貌凶猛的兽人、巨魔等等种族被称为亚人,是身份很卑微的阶层。大多数亚人都是人类或矮人的奴隶,只有极少数获得主人恩赐的亚人才能成为自由民,而自由民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只能从事些简单、廉价的工作,一旦入不敷出无法养活自己,就又要卖身为奴。整个南帝国境内,只有深入荒骨沙漠的地方仍保有少数种族的独立性,虽然亚人在各自的部落里地位平等,但荒骨沙漠环境恶劣,物资匮乏,几乎没有人愿意留在那里生活。 米洛卡转过头观察着说话的人,是个穿着轻甲的中年男性,抱臂站着,眼睛注视着城堡大门。难民就要全部撤出城堡了。 “打算自己走?”中年人问道。 “如果在这里‘怪物’们被平等对待,那么牛头人和鱼人无故被杀死了,杀人者是不是应该受到惩罚?”米洛卡反问。 “如果牛头人和鱼人是清白的,帝国法律自然会制裁杀人者。” “若是在帝国法律无力管辖的地区呢?” 中年人终于转过头与米洛卡四目相对,他很清楚这少年眼中燃烧着的,是强烈的复仇欲。“那就只能靠法律以外的手段来复仇了。” “我想留在这里,”米洛卡把整个身体都转向中年人说道,“救我到这的索兰亚说我可以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然后跟着商队去帝都?留在这里可以,但官饭可不是白吃的。” “没关系,我可以做些零活来补偿,”米洛卡坚定地说道,“索兰亚提到过让我去帝都闯一闯,也许在那能学到更多有助于复仇的知识吧。” 中年人对米洛卡眼中的坚定有些担忧,又有些欣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选对了人。“但愿这孩子不会误入歧途吧!”中年人这样想着,从腰间的包囊取出一封信交给米洛卡。“我叫艾夫斯,是守望堡的指挥官,想借住在这就参军吧!”中年人说道。 米洛卡有些意外,他本来只是与这个士兵模样的陌生人闲聊,并想问问城堡的指挥官在哪,没想到歪打正着直接撞上了指挥官。 “拿着,索兰亚托我保管的,他说你留下就给你。”艾夫斯见米洛卡愣着,掂了掂手中的信说道。 米洛卡接过信件,那是一份简化的征兵令,大致内容是要求米洛卡加入圣雷亚斯帝国军,并以预备兵的身份于帝国南境的守望堡服役,直至辛卡财团的商队抵达守望堡。 “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接受了就不能反悔,你敢中途逃跑,我会把你当逃兵处置。”艾夫斯说道,他内心很清楚只要米洛卡决定留下,就一定会接受,这么说只是希望快点安下心,好去处理更棘手的事情。 “报告长官,预备兵米洛卡前来报到!”米洛卡立正站好,郑重其事地说道。 艾夫斯满意地点点头说:“很好,有点新兵的样子,现在去绕着城堡内墙跑三圈!” “啊?”米洛卡对艾夫斯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没想到加入北帝国军队只需要自己接受这么简单。 “服从命令,新兵!” 第二章1 夜风呼啸着吹打在玻璃上,老旧的木窗被剧烈地摇晃,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艾夫斯正端坐在桌前查阅文件,厚实的本子上工整地记录着两个月以来经守望堡被帝国收容的难民,每个难民的姓名、种族、性别、年龄、体貌、职业、特长等等都被盘问并记录的一清二楚,这些工作都是艾夫斯亲自完成的。艾夫斯花了不少时间来完成这本名册,并花了更多时间在研究、分析和做记号上——他用某种标准排除了绝大部分难民,并在剩余的人名上做出古怪的标记。艾夫斯的标记形似蜿蜒曲折的古代符文,似乎在隐晦地传达某种含义,然而这本名册从未落入他人手中,每个标记代表着什么也只有艾夫斯自己知道。 “三个月了,应该不会有更多难民了吧。”艾夫斯合上名册,静静地思考着,“闹出这么大动静,军部的老家伙们绝不会错过机会,恐怕要不了多久议会就会妥协,真是麻烦得很啊!” “砰。”木窗终于被夜风击败,猛地打开撞击到墙壁发出闷响,寒冷的夜风顷刻间席了卷艾夫斯不大的屋子。艾夫斯打了个寒颤,无奈地裹紧斗篷走到窗前,他本想关紧窗子就上床休息,可这房间的窗子偏偏对着操练场。透过窗子,艾夫斯看到了仍在操练场上练习剑术的米洛卡。 “没想到是个如此勤奋的孩子。”艾夫斯这样想着,他很中意米洛卡。经过近两个月的接触,艾夫斯对米洛卡的品质、性格、天赋都做出极高的评价,他仍能清楚地记得上个月的对抗演练中,米洛卡惊艳众人的表现——他以预备兵的身份参加对抗演练,却发挥出远超众多老兵的实力,在剑技上甚至比艾夫斯的副官略胜一筹。尽管艾夫斯已经见识过米洛卡自由剑术,仍对这样的结果惊讶不已。 艾夫斯很高兴自己选对了人,唯有一点让他颇为不满——米洛卡在实战经验上的成长出奇的慢。上次对抗演练之后,艾夫斯常常亲自与米洛卡切磋剑技,他将保守派的剑术要领倾囊相授,米洛卡却始终无法把最重要的诀窍应用到实战中,比试起来总是输在这里。“也许是从未接受正统剑术教育,而且深受雇佣兵影响的缘故吧。”艾夫斯每每用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他也时常会怨恨贝恩,那名与他素未谋面的牛头人。艾夫斯从米洛卡口中得知自己的战斗技巧都是贝恩教的,而贝恩是个从雇佣兵团退役已久的战士。雇佣兵与正规军的战斗理念大相径庭,甚至与私卫军比也相去甚远。多数雇佣兵都不大在乎荣誉,对他们而言金子和战友——雇佣兵所追求的东西和能保护这些东西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因此他们也不大在意武器对他们的意义,用着顺手就好,赚了钱还可以买更好的。用艾夫斯的话说,“雇佣兵的武器不过是活命工具,跟荣誉没什么关系,没有哪个雇佣兵会傻到给武器起名字。”在贝恩的影响下,身为剑士的米洛卡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当艾夫斯问及米洛卡的佩剑,“只知道跟我的身世有关系。”米洛卡如此回答着。 “只怪那耍斧子老战士坏了这棵好苗子。”艾夫斯叨念着,关上了窗。 阳光再次照进艾夫斯的窗子时,房间空荡荡的,艾夫斯已经出门去城墙上巡视了。每日早中晚三次巡视城堡,艾夫斯一直这样要求自己并非出于城堡的安全,只是想多些时间和部下们相处,毕竟谁也说不准哪一天身边的某个人就突然离去了。艾夫斯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很多记忆中的同僚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模糊不清,终究化作枯骨,掩埋在光阴的黄沙中。他不想像同僚一样被人遗忘,可就连传奇剑圣这样世间罕有的人物,也已经不再被吟游诗人们传唱,曾身为四护卫之一的自己,又如何能在世间留下存在过的证明呢。 “大人,”从箭塔上换岗下来的卫兵走到艾夫斯身边说:“米洛卡又睡在操练场了。” “由他去吧。”艾夫斯答道,他望向操练场的方向,米洛卡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中间,佩剑被随便地丢在手边。首次发现米洛卡睡在操练场是在艾夫斯狠狠批评他后的第二天。那天简直是艾夫斯上任以来,守望堡内最混乱的一天。 早上的嘈杂吵闹搅烂了艾夫斯的美梦——他正和克莱昂等人围着沙盘共同商议如何应对南蛮的比武,克莱昂兴奋地夸赞着艾夫斯的剑术,声称完全不用其他人上场,艾夫斯得了自己的真传,一个人就够吓破南蛮王子的胆——他草草地收拾一番,还来不及吃早饭就被外面的叫骂与打斗声逼得夺门而出。混乱的起因是一个兽人难民不小心摔倒撞塌了人类难民的帐篷,愤怒的人类难民朝兽人大呼小叫,而兽人则叽里呱啦地用兽人语吵个不停,语言不通的两人越吵越凶,围观的难民把现场拦了个水泄不通,赶来维持秩序的卫兵被人群挡在外面,根本搞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要不是这帮畜生,我们也不会流落到这里。”人群中传出了颤颤巍巍的低语,这话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强烈的愤怒迅速在人潮中扩散开来,终于演变成两个种族大打出手的混乱闹剧。 “通通住手!”匆匆赶到的艾夫斯怒吼着,可他的声音如同沧海一粟,淹没在茫茫怒涛之中。“附子草!”艾夫斯继续奋力嘶吼,邻近的卫兵纷纷向远处传达着,很快,士兵们就组成包围网,开始武力制服人潮外围的难民。每当处在最外围的难民被控制,包围网就缩小一圈,退下来的士兵会看管好已经被镇压的难民,镇暴行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守望堡的士兵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让堡内恢复秩序,几乎每个难民身上都挂了彩,伤势或轻或重的他们在各自被安置的区域痛苦呻吟,还有几个人在暴力事件中丧命,让艾夫斯颇为头痛。 不巧的是,麻烦事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才安顿好难民,忙得焦头烂额的艾夫斯就收到折木要塞的加急信件,“致守望堡军官,折木要塞正遭受敌军猛烈攻击,请求支援。”信中字迹缭乱地如此写着。“折木要塞这帮饭桶!”读完信件的艾夫斯几乎是咆哮着说道,他心里清楚根本就没什么敌军,肯定又是被精灵们赶出林子的偷猎贼。 折木要塞的指挥官赫尔曼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艾夫斯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皆是因为赫尔曼那厚颜无耻的求救信。折木要塞是帝国南境最放纵偷猎贼的要塞,赫尔曼喜欢从偷猎贼手上收点“通关费”,更喜欢从满载而归的偷猎队伍中榨些油水。事实上偷猎队也很乐意满足赫尔曼的小需求,毕竟帝国军大开方便之门,偷猎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可界林不是帝国的地盘,人类的管制放松了,精灵们就警觉起来,开始有组织地打击偷猎队。偷猎的难度越来越大,很多时候偷猎队才进了林子没多久,就被精灵打地四处逃窜,为了保命,往往两手空空地原路撤回来。可赫尔曼不在乎这些,“从我这走,就得给钱”是赫尔曼绝不动摇的信念,偷猎队越是无利可图,他越是变本加厉地搜刮。本就遍体鳞伤,一无所获的偷猎队撞上赫尔曼赤裸裸的打劫,狗急跳墙是免不了的。折木要塞虽然地处边境,却因位置偏僻、没什么军事价值而从未真正遭到南蛮袭击,也因此不受帝国军部重视,不仅驻军少的可怜,卫兵大多也没什么战斗力,和规模稍大一点的偷猎队翻了脸基本无力招架,只能求援。 艾夫斯恨透了恬不知羞的赫尔曼,早就想砍了他的脑袋,可同为帝国军官,即使火帽三大艾夫斯也只能作罢。更糟糕的是,艾夫斯受制于帝国法律关于“联合防线”的规定——在驻地邻近地域(路程少于50里格)内的任何城市、城堡、镇、要塞、村落等一切帝国公民聚集地如因遭遇攻击而提出救援请求,驻扎于帝国军堡、要塞等隶属帝国军部的军事设施的帝国军,应无条件接受请求——而不得不对赫尔曼施以援手。眼看着卫兵们疲惫不堪,艾夫斯只得点了些镇暴时正在站岗的卫兵跟随自己前往折木要塞,临行前还万分叮嘱副官要看管好难民,别再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艾夫斯还特意带上了米洛卡,“预备兵得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才能长大。”去往折木要塞的路上,他这样对米洛卡说道。 第二章2 事实证明,艾夫斯可能是世上最了解赫尔曼的人。当守望堡的救援部队火急火燎地赶到折木要塞,赫尔曼正领着卫兵们站在要塞顶上大声叫骂,要塞底下围了十几个雇佣兵打扮的人,时不时朝要塞顶上射几只箭以示威慑。艾夫斯带着士兵快马加鞭赶了三十多里格的路,却用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解救了“遭到敌人猛烈袭击”的折木要塞。围攻要塞的雇佣兵们被缴了械,连同装备一起交给赫尔曼,临行前,艾夫斯看着赫尔曼趾高气昂地“教训”俘虏,愤恨地扭过头策马离去。 回守望堡的路上艾夫斯沉默不语,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并非因为赫尔曼的卑鄙行径,而是因为米洛卡在战斗中丢下了剑。那晚艾夫斯狠狠地训斥了米洛卡,“无论任何理由,剑士都不应丢下手中的剑,哪怕死也得握着。”他如此教育着年轻的剑士。也正是那晚,米洛卡在操练场冥想了整整一夜,次日被人发现睡倒在地上。 可米洛卡至今也没有改掉这个毛病。 艾夫斯一路巡视到东北角箭塔顶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米洛卡大展身手的地方,也是他决定收米洛卡为徒的地方。“明天他就要离开守望堡追寻新的生活了,来得及吗?”艾夫斯望向躺在操练场的自言自语道,几天前他就收到财团的消息,明天商队就能抵达守望堡,他必须在那之前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但愿索兰没有看错。”艾夫斯又独自叹息着,继续巡视去了。 夜幕悄然降临,艾夫斯照例端坐在桌前,风也照例吹打着木窗。忙碌了一天的艾夫斯有些困倦,沉沉欲睡地摇晃着脑袋,只有木窗挣扎着想要打开发出的声音,不知疲倦地提醒着艾夫斯别睡着了。 “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帮艾夫斯把困意一扫而光。艾夫斯打开门,米洛卡正孤零零地站在门外,低着头似乎在犹豫,又仿佛有点胆怯。 “有什么事情吗?”艾夫斯问道。 “大人,我还是......” “进来说吧。”眼见米洛卡支支吾吾,艾夫斯招呼他进屋坐下,还特意倒了杯热水,可米洛卡仍旧低着头。 “你可曾听说过圣剑?” 艾夫斯的忽然发问扰乱了米洛卡的思绪,本就不知如何开口的他更加不知所措,他茫然地看着艾夫斯,企图从艾夫斯的表情揣摩出问题的含义,但艾夫斯的面容就像秘泉的湖水般平静,不透露半点心意。“永恒圣剑奎托恩,萨伊老师提起过。”米洛卡无奈地回答。 “很好,”艾夫斯喝了口水,径自说着:“根据史书记载,从黑暗世纪开始到现在为止,共有六人曾持有奎托恩——征服者维克多、狂君麦基、大团长亚历山大、灾星考尔比、辉耀使者伯特、传奇剑圣克莱昂,这六人无一不开疆拓土、攻城略地,成就一方伟业。” “这些我也听萨伊老师讲过。”米洛卡接上艾夫斯的话,好像聊起吟游诗人口中的故事,他就不那么胆怯了。米洛卡确实对传说与故事有些自信,在南帝国漂泊的十几年里,听萨伊讲些古代历史,或者听同样漂泊的旅人说些故事是他最大的消遣。 “既然这些你都听过,那你也一定听说过有关‘圣剑能赐予拥有者胜利’的传说,可事实并非如此。奎托恩的确有它的特别之处,但不在于它是否能给予持有者强大的力量,而是它每次出现都会选择极为强大的主人,或者说这些人本身的强大吸引了奎托恩,让它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再次现世。”艾夫斯没来由地讲起了关于圣剑的事,虽然这并不是米洛卡夜访他的目的,却也激起了米洛卡的兴趣。 “大人所言与世间流传的版本都不相同啊!”米洛卡似疑问,又似取笑地感叹道。 “年少的时候我曾相信吟游诗人口中的圣剑——剑柄嵌满了珠宝,剑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佩戴它的人周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然而我亲眼所见的奎托恩......” “大人真的见过圣剑?”米洛卡为艾夫斯的话震惊,迫不及待地打断他。 “不仅见过,我曾作为亲卫队员跟随克莱昂·格拉瑞亚征战了一年。”说到这,艾夫斯的眼中流露出浓郁的惋惜,不仅如此,一时不知所言的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萧萧秋风般的悲凉中。 看到艾夫斯陷入伤感,米洛卡也不知不觉地想起了萨伊、贝恩等人,默默地低下头应付道:“没想到大人有这样光辉的过去。” 对于米洛卡的应付,艾夫斯并不在意,他提振精神继续说起了奎托恩的事。“没有人知道克莱昂是如何获得圣剑的,甚至在相当长时间里,大家都相信圣剑只是传说而已,并不存在。直到有一次我帮克莱昂收拾装备时被剑柄灼伤了手,好奇地追问后才知道一直被他挂在马上、样貌再平凡不过的那柄长剑就是大名鼎鼎的奎托恩。克莱昂从未使用过奎托恩,即使在黑岩城下与南蛮王子决斗时也没有。” “我听吟游诗人说克莱昂后来因叛国罪被处决了,他是拥有过奎托恩的人中唯一一个被处决的吧?”米洛卡好奇地问道,按照艾夫斯所说,圣剑如果真的会选择强大的人作为主人,那么如此强大的克莱昂又怎么会被处决呢。 “克莱昂确实被处决了,以叛国罪的名义......”艾夫斯忽然语塞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面前的少年解释这件事。据他所知,克莱昂是个高尚的人,绝不会做出叛国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政治斗争的漩涡何其复杂,岂是米洛卡这么青涩的少年所能理解的。“个中缘由我实在无法说清,重要的是克莱昂被处决时,仍坚持紧握着自己的佩剑——只是把普通的帝国长剑,并不是奎托恩。” 听到这里,米洛卡终于明白了艾夫斯讲起奎托恩的用意,他沉默着不说话,等待艾夫斯继续讲下去,这样不用自己开口,也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米洛卡,”艾夫斯突然变得严肃了,郑重其事地说:“你从前的导师教会你如何使用武器——老实说,你学得还不错,无论剑术还是临场判断你都远胜大多数人,但你从未意识到剑对于剑士而言,不仅仅是武器这么简单。剑是剑士最忠诚的伙伴,它永远不会背叛主人,只要你不放弃,坚持紧握手中的剑,无论它是如奎托恩般威震八方的神兵利器,还是像帝国制式长剑这种默默无闻的老古董,都会竭尽所能来响应你,回报你。剑术不只是搏击技巧和招式,更重要的是思想与精神,你想把我教授给你的剑术融会贯通,就必须谨记相信它是一切的前提。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毕竟你练习了十几年佣兵式的剑术,但你若想成为伟大的剑士,掌握复仇的力量,就必须克服这一点。” 米洛卡微微低着头安静地听着,若有所思。艾夫斯也安静地等待着,他知道仅靠思考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也知道米洛卡只有通过沉思才能彻底改变对剑的认识。良久,米洛卡终于抬起头,眼中流露的并非艾夫斯所期待的坚定,而是更加茫然无望的失落。 “克莱昂得到他的剑的回报了么?”米洛卡问道。 艾夫斯陷入了沉思,他没有回答米洛卡的问题,默默地走到窗口,心中想着:就快了。 第三章1 阵阵寒冷的狂风从托亚纶山脉席卷而下,无情地吹打着疾行的商队。尽管山脚下这段公路还算宽阔平坦,飞驰的马车还是因为速度太快而颠簸不堪。坐在队首马车里的米洛卡艰难地保持着平衡,他在这样的颠簸中已经度过了十数日,近几天马车晃动的尤为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成无用的木料一般。米洛卡颇为马车的安全担心,曾几次和同坐一车的商队主人提起过这件事,都被那位举止端庄、高贵优雅的女士微笑着应付过去了。商队的护卫们称这位女士为安娜夫人,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的她据说已是泛大陆最具权势的女性之一。安娜夫人总是温柔地笑着,无论马车陷入暴雨制造的泥沼,还是商队在偏僻小路遭到强盗袭击,她总是那么温柔地笑着,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她意料之中,亦在她掌控之内。 商队忽然急停,米洛卡几乎被惯性甩出车外。“又是强盗吧!”米洛卡心想着,对于强盗的袭击,他已经习惯了。说来也奇怪,由四辆大型马车构成、二十多个骑士护卫的商队似乎并没有运送什么货物,除了安娜夫人和她的两名随从以及米洛卡坐在第一辆马车,后面三辆马车完全是给护卫队休息用的——起初米洛卡也坐在后面的马车,后来因为第一次遇袭时他也跳下车和强盗战斗,才被安娜夫人叫去乘坐头车。商队的行进路线也很诡异,几乎避开了所有大公路,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除了必要的补给,商队从不进入城镇,更不要提采购和销售了,即便有时候不得不穿过某些小村落,商队也绝不过多停留。从守望堡出发后,每个夜晚商队都在野外扎营,以安娜乘坐的马车为中心,另外三两马车排列成圆形,护卫骑士们分批守夜、休息,天亮了便继续拼命赶路,不停不歇。整个商队就像在急切地护送着什么,却又让人想不出护送的东西到底在哪里。无论如何,行迹如此诡秘的商队在强盗眼中都是上好的目标,好在护卫的骑士们都经验丰富,武艺高强,为首的名为韦纳尔的骑士更是具有超乎寻常的敏锐洞察力,总是在商队进入强盗的伏击范围之前就感知到危险。虽然有这队骑士在,强盗们简直不值一提,可安娜夫人的镇定还是让米洛卡觉得有些过分。 “不用担心,让他们去处理吧。”安娜夫人仍然温柔地微笑着说道。马车外很快就响起叫喊与打斗的声音,旋即即停,商队又开始匆匆地赶路。不知道是米洛卡的错觉,还是情况真的发生了变化,从这此被强盗袭击之后,商队的速度放慢了,马车不再剧烈颤抖,比先前平稳得多。 “安娜夫人,已经离开托亚纶山脉了。”马车外传来护卫的报告。 “知道了。”安娜夫人回应着,米洛卡终于看到了她严肃的面容,一路来她始终微笑着,让米洛卡产生了“安娜夫人除了微笑就没有其它表情”的错觉。不过那丝严肃迅速地褪去,如同火焰炙烤下的冰雪,消融的了无踪迹。“到了帝都你打算怎么办?”恢复笑容的安娜夫人问米洛卡。 安娜夫人的问话让米洛卡一惊,忽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慌慌张张地在行囊中翻找着,最终掏出了两封信件。信件是离开守望堡时艾夫斯交给米洛卡的,一封是艾夫斯自己写的,临行前艾夫斯一再叮嘱米洛卡到了帝都之后再看;另一封据艾夫斯称是索兰亚留下来,要求他等米洛卡前往帝都时再交给米洛卡的。因为旅途匆忙,米洛卡几乎忘记了信件的事情,幸好安娜夫人的关心无意间提醒了他。 安娜夫人看着眼前慌张的少年,仿佛想起了什么,笑得更温柔了,当米洛卡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而恭敬地向她道歉,她只是微微摇摇头,闭上双眼陷入了回忆。 米洛卡见安娜夫人开始休息,便拆开了索兰亚的信件,里面有一份和当初在守望堡加入帝国军时差不多的调兵令,里面工整地写着:“致帝都戍卫队第四要塞军官:吾以圣殿骑士之名义,将帝国南部边境守望堡之预备兵米洛卡调往帝都第四要塞,并升任正规军列兵,烦请配合。索兰亚·奥斯汀。”信中还有一张便条也是索兰亚的笔记,不过潦草得多,大致描述了帝都第四要塞的位置、升任列兵的程序,还有些关心的话。米洛卡万万没有想到索兰亚把事情考虑的如此周到,对于索兰亚而言,自己不过是个碰巧搭救的陌生人,也许守望堡一别之后再也不会相遇,他又何必如此费心呢。“真是个善良的人。”米洛卡想着,暗自决定绝不辜负索兰亚的一片热心。 离开托亚纶山脉后的两天里,大概是靠近帝都的原因,商队没有再遭到袭击,速度也逐渐慢下来。商队越靠近帝都,也就越靠近大陆的北端,风愈发猛烈,也愈发刺骨。终于,在阳光灿烂却寒风凛冽的午后,逐渐嘈杂的环境打断了米洛卡的小憩。商队经过宽阔而喧闹的广场时,在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前停下了,即使还没下车,米洛卡也能清楚地听见建筑内此起彼伏的呐喊与喝彩。 “终点站!”护卫轻轻敲打着马车的窗子,米洛卡跟着安娜夫人刚刚下车,就被凑过来的中年护卫一把搂住脖子。“欢迎来到帝都,菜鸟。”米洛卡依稀记得这名皮肤黝黑的护卫叫做科尔,好像是韦纳尔的副手。 “他可比你十七岁时强多了。”韦纳尔走过来拍拍科尔的肩膀说道,“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吧,从守望堡出来一路紧绷着神经,该放松放松了,我知道家不错的酒馆。” 米洛卡很感激这些日子大家都很照顾自己,他很想接受韦纳尔的邀请,可想想索兰亚对自己的期望,又有些为难地说:“可我还没到喝酒的年纪。” “哈哈,法律规定了你什么时候能抱着满桶烈酒痛饮,可没规定你什么时候能在那些小妖精的屁股上捏一把!”科尔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拍了米洛卡的屁股。 “科尔,不要教坏了孩子。”不远处的安娜夫人和几个矮人交谈过后,才回到马车这边就碰上科尔坏笑着教唆米洛卡。“米洛卡,真的不考虑下我的建议吗?以你的身手,真是可惜了。”安娜夫人微笑着说道。 “安娜夫人,这段时间承蒙您和大家照顾,我很已经感激了,怎么好意思再过多烦扰您。况且索兰亚为我铺平了路,我也实在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 “索兰啊,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呢。”安娜夫人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很快又笑容满面地对米洛卡说:“既然你心意已定,我就祝福你好了,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竞技场找我,辛卡财团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谢谢您的赏识,也谢谢大家,我就先走了。”米洛卡很有礼貌地和大家道别,转身离开了。 安娜夫人一直注视着米洛卡,他的身影是那么孤单,穿过人头攒动的广场和车水马龙的街道,最终隐没在视线的尽头。“若你还在多好啊!”安娜夫人轻声叹息道。 第三章2 米洛卡在繁华的帝都花了整个下午来寻找第四要塞,当他终于站在这座小得可怜的“要塞”前,有一大半已经沉入托亚纶山脉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没有半点人的模样。守门的卫兵拄着长枪懒散地靠在墙上,发出微微的鼾声,佩剑和头盔混着杂物被随意地丢在角落里。米洛卡故意咳嗽两声来引起卫兵的注意,换回来的却是卫兵的白眼。 第四要塞的指挥官是个面相凶恶的秃头中年人,当米洛卡毕恭毕敬地坐在他的桌前递上调兵令,他只是恶狠狠地把调兵令摔在桌上,随即怒拍着桌子站起身逼近米洛卡,那声音几乎震塌了这座破木要塞。“小子,别以为上面有人罩你,你就能从我这讨到便宜,不管你爹是公爵还是叔叔是将军,在这不好好干,老子他妈照样让你滚蛋!听到没有?”指挥官地凶恶劲吓得米洛卡不由得直打颤,自己幼年时第一次见到萨伊他们,也不比这更骇人。“听到没有!”光头指挥官喊得更大声了,米洛卡赶忙点点头。“以后问你话,给老子痛快点!你就跟哈利一起,睡楼梯边上那间,滚下去吧!”光头指挥官继续大声叫喊着。 相比于凶神恶煞般的指挥官,和米洛卡同住的哈利友善得多。哈利已经三十多岁了,是个老兵油,米洛卡才战战兢兢地从二楼下来,他就主动迎过去。“莫尔喊那么大声,守城门的卫兵都能听见。”当米洛卡问及哈利的主动时,他这样回答着。 “你别介意莫尔那副凶样,他就是吓唬你,新来的兵都得先灭灭威风。”哈利一边整理床铺上的杂物一边说道,“你也别介意这屋子条件差,帝都里的要塞都差不多,咱这第四要塞算好的,从乡下进城来当兵的都打破脑袋往这挤,可是咱们有规矩——超员不行,多余的都让莫尔撵走了。” 米洛卡环顾这间小屋,也就五码见方的空间摆着三张窄木床和一个破木衣柜,除了哈利的位置,别的床铺上摆满了零零碎碎的破烂儿,显然很久没睡过人了。第四要塞就是由七、八间这么大的屋子和两间稍大一点的小厅组成的二层建筑,藏在一条极难辨识的小路深处,左右都是和要塞差不多大小的民居,若不是门口靠着位士兵,还真难发现这有座要塞。第四要塞惨淡的状况让米洛卡难以相信哈利的话,他半开玩笑地问:“这士兵多么?” 哈利被米洛卡问住了,第四要塞确实曾有过许多士兵,只是到这里当兵的不是乡下来的穷小子就是背景比龙岩还硬的富家子弟,两种极端人群的涌入导致第四要塞很难留下稳定的士兵——穷得叮当响的乡下人抱着满腔热血来到帝都,却被莫尔那一脸凶相逼得要么回家种地,要么另谋生路;富家子弟则把第四要塞当成跳板,在这待不上三天准准的立功升职,立马离开这“鬼地方”。“戍卫队的土话讲‘一座要塞八间房,三间卧室九张床’,咱这第四要塞算上你只空了一铺,你说人多是不多?”哈利说道。 米洛卡没有搭话,默默地整理起自己的包裹。 第四要塞的生活极度乏味,米洛卡仅仅是每天跟着哈利在规定的区域随便走走,听哈利讲讲这条街曾经住过多么风光的人物,那条巷过去是哪个帮派的据点,哪家的猫会偷哪家的鱼。到了傍晚,两个人就径直回要塞吃饭、闲聊、睡觉,早晨起来再去巡逻,如此往复。米洛卡倒是对故事颇有兴趣,可哈利讲故事的水平远不及最差劲的吟游诗人,甚至比不上黑牢酒馆里烂醉如泥的赌徒。“帝都戍卫队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米洛卡终于在第六天的晚饭后问出了这个问题。哈利先是以略带挑衅的眼神观察着米洛卡,旋即意味深长地笑着对另外几个正在闲谈的士兵说:“看来咱们的小家伙憋不住啦!这是第几天来着?把输给老子的钱都准备好了,我得带新兵去找点乐子啦!” 哈利带着米洛卡穿梭于错综复杂的小巷,很快就来到英武广场——米洛卡初到帝都时与安娜夫人一行告别的广场,他从哈利那里听来了这的名字。米洛卡从未想到第四要塞距离广场竟然这么近,他跟着哈利进入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馆,真的是间小酒馆。简陋的小酒馆连个像样的厅堂都没有,进门几码即是孤零零的长吧台,吧台后侧的酒柜里零星摆着几瓶尘封已久的酒。看上去足有六十岁老酒保抬起他白发苍苍的脑袋瞄了哈利和米洛卡一眼,继续低下头阅读手中的书卷。哈利没有理会老酒保,径直穿过酒柜旁的小门去了地下室,米洛卡只好也跟过去。 通过阴暗的地道,哈利带米洛卡抵达了另一番天地。石筑的地下室灯火通明、宽敞开阔,容纳了数十人仍不显得拥挤。聚集在这里的人大部分穿着朴素,其余的则多是佣兵打扮,当中也不乏和哈利一样的帝国军人。妆容妖媚、衣着暴露的女性或在人群中随意穿梭寻找目标,或在某位男性面前搔首弄姿以期些许奖赏,不时有男性把中意的女人揽入怀中,或者干脆掏出十几帕斯便被女人挽着消失在地下室尽头的长廊。 惊慌失措的米洛卡呆立在地下室的入口,眼前这番景象让他既好奇又恐惧,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阻碍着逃离的步伐。“帝都戍卫队生活中最大的乐趣,漫漫享受吧,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哈利已经怀抱着几近****的女人,他们和米洛卡打过招呼,也朝着长廊走去。 “嗨!看来你的朋友没打算带上你,”一位面容姣好,同样半裸着身体的女士挡住了米洛卡的视线,她伸出右手抚摸着米洛卡的胸膛,挑逗地说道:“像你这样年轻英俊的客人可不多,也许我们可以找个位置坐下聊聊天,”她一边说着一边撩起那布条般简陋的高开叉裙子,露出雪白的大腿,“或者我们也去后面做些舒服的事。” 米洛卡被吓坏了,终于夺路而逃。 这件事在之后的日子里成了哈利的笑柄,他时常说起来嘲笑米洛卡的天真纯洁,不过他从未和第四要塞的其他人说起这件事——毕竟哈利从他们那赚了三百帕斯——当其他人问起那天米洛卡的早归,哈利便嬉笑着说:“处子总是比较快!” 米洛卡从不反驳哈利的嘲笑,每次与哈利同行,他总觉得尴尬。他知道哈利只是误解了自己在那天晚饭后的问题。但事实是米洛卡误解了哈利,开始一起巡夜时,米洛卡才看清哈利的另一面。 行走在黑夜中的哈利一改白天的玩世不恭,变得严肃、深沉,还夹杂着丁点悲凉。帝都的夜风比守望堡的凶猛得多,总是狂啸着袭击走在小巷的米洛卡和哈利,并拼了命往哈利的铠甲缝隙里钻,尽管他在铠甲里面穿了厚棉衣来隔绝冰冷的铁甲,还是被四处流窜的冷气冻的忍不住打寒颤。相比之下,米洛卡的沙蜥皮甲要暖和得多。 “该死的冬天又要来了,是吧!”哈利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瑟缩着身子。“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再走。”哈利说着解下腰间的小水壶递给米洛卡。 “咳...咳......”接过水壶猛灌了一口的米洛卡捶着胸把水吐了满地,咳个不停。滚烫的热流顺着他的喉咙一路奔涌到胃里,所到之处仿佛被灼烧般疼痛。 “哈,你还真是个娇气的小公主。”哈利嘲笑道。 米洛卡抹干净嘴边的唾液,他仍能感受到体内升腾的暖意,“是酒吗?”他问。 “正宗的矮人烈酒!可不是小酒馆里掺了水的次品。”哈利伸展着身体,感觉暖和多了,“说来还得谢谢你,这酒钱可是你帮我赢来的。”米洛卡知道哈利又要拿地下室那次的事嘲笑自己,没有接话,哈利却忽然严肃起来,“你得适应这些,女人、酒、玩笑,戍卫队的生活没更多乐趣了。” “但是我不明白,我们从不学习,也不训练,每天只是聊天和闲逛,我们......” “别抱怨了,小公主。”哈利打断了米洛卡的话,他又灌了口酒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每个和你一样来这参军的人,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我也曾这么想。但是看看周围,这是帝都!我们有十五码高的城墙,数以千计的骑士,你呢?你即没有公爵老爹,也没有安娜妈妈,你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公主,凭什么让你当将军?” “可身为戍卫队,至少我们应该......” 哈利再一次打断了米洛卡,他摆出一脸无奈和不屑说道:“算了吧!我们留在帝都当兵图得就是个安稳,南蛮子要是真打到这,四大骑士团都挡不住的大军你还指望戍卫队这点虾兵蟹将能帮上忙吗?别开玩笑了。戍卫队就是个混日子的地儿,我们在这领着还不错的军饷,该喝就喝,该玩就玩,该管的事儿管,不该管的事儿就当没看见,赚够了钱我就回老家做点小生意,娶妻生子安享晚年,这样多好。” “要是南帝国真的打过来了呢?”米洛卡疑惑地问,他还是无法理解哈利的想法。 “我就是在赌,赌到我死那天南蛮子都过不了界林。”哈利望向星空叹了口气说道。 米洛卡还想问些什么,却听到小巷深处传来叫喊和打斗声,敏锐的他立刻准备动身去一探究竟。 “我劝你别管,都这会儿了还闹出这么大动静,在帝都只有‘黑死病’敢如此折腾,连血狮子都拿他们没辙,你去了也是白去,弄不好再把命搭上,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拦你。”哈利依旧看着天,像他这种十多年的老兵油,对帝都里“月黑风高杀人夜”的事情早已经司空见惯。 米洛卡终究无法认同哈利的思维,毅然决然地沉默着奔向小巷深处。 第四章1 无论白天黑夜,英武广场外围的酒馆总是热闹非凡,来大竞技场观看比赛的人们喜欢聚在酒馆跟朋友聊聊天,在大竞技场找活干的武者们也喜欢在比赛过后到酒馆喝上一杯,或痛快挥霍赢回来的金币,或点一杯烈酒来鼓舞在落败中受创的心灵。 莉丽娅走进一家名为“燃心烈酒”的酒馆,还没来得及观察环境,就被侍女招呼到吧台,坐在一名骑士打扮的中年人身边。 “在这么热闹的酒吧找个座位可真难,是吧?”中年人用拙劣的搭讪技巧与莉丽娅聊着,莉丽娅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招呼酒保点了一杯浆果汁。“哇哦,在竞技场里轻而易举就把身价三十七帕斯的战士放倒的你,居然只点了杯浆果汁,实在是浪费了这家以烈酒闻名的酒馆。” “所以呢?你要报告给帝都戍卫队来抓我吗?”莉丽娅不屑地回答。 “哈哈哈!”中年人爽朗地笑着,“或者我请你喝杯酒怎么样?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刚才你让我赢了不少钱,至少给我个机会表达谢意。” “我还以为赌徒只会把钱都花在发泄****上。”莉丽娅冷笑道。 “很可惜我不是赌徒。”中年人干了杯中的烈酒,示意酒保再来两杯,“你这么出色的格斗家怎么会只值几十帕斯的价?在竞技场混的不顺利?我可以帮你介绍点别的工作。” 莉丽娅只顾喝着自己的浆果汁没有说话,门口的嬉闹却吸引了中年人的目光。五、六名斗士说笑着进入酒馆,其中背着战锤的大个子一眼就看上了吧台边的莉丽娅。 “大麻烦来了。”中年人转回身小声嘀咕着。 “呦!看看我找到什么啦!一个死冷寒天里穿短裤的漂亮小野猫儿!”大个子斗士哈哈地笑着,肆无忌惮地调戏莉丽娅。 “嘿,伙计,我劝你别......”中年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大个子斗士的同伴按在吧台上。 “这没你的事儿,闭上你的鸟嘴!”大个子斗士朝中年人吼着,继而又满脸淫笑地和莉丽娅搭话,“哥几个刚赚了一大笔,陪我们玩玩,保证你不吃亏。” 莉丽娅没有理会大个子斗士,反倒是问起被按在吧台上的中年人:“你刚刚不是也赚了一笔吗?打个赌怎么样?” 大个子斗士见莉丽娅没搭理自己,顿时火冒三丈,指着中年人怒吼着:“给老子剁了那个废物!”他的一名伙伴利落地抽出战斧就要砍向中年人。 “我赌一百帕斯这帮垃圾在我手里撑不了五回合。”莉丽娅注视着中年人说道。说罢她俏皮一笑,再次施展起行云流水般的格斗术,先是右手朝拿斧子的斗士扔出了浆果汁酒杯,左手顺势向后抡起高脚凳砸在大个子斗士身上,随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反向扭身,左脚踢碎了中年人屁股底下的高脚凳,右手狠狠地赏了大个子斗士一记手刀。莉丽娅的浆果汁酒杯击中了持斧斗士的面门,疼得他捂着鼻子连连后退,被丢在半空中的战斧砰然落下,劈入吧台。中年人若不是因为莉丽娅踢碎了高脚凳而跌坐在地上,这会已经掉了脑袋。大个子斗士先被突如其来的高脚凳打了个措手不及,脖颈又挨了威力惊人的手刀,身体已经瘫软下去。莉丽娅顺手抓住大个子斗士背后的战锤柄,猛地把硕大的战锤抡了半圈砸在刚才按倒中年人的斗士胸前,那斗士被战锤的冲击抛出几码远,胸甲也因锤击而变形,恐怕已经压碎了他的肋骨,致使他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却发不出一声哀嚎。 酒吧里的人起初被吓了一跳,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有少数人悄悄离开了酒馆,大部分人都留在原地看热闹,甚至有人加油喝彩,仿佛在竞技场内一样,场面热闹非凡。吧台附近只剩下原本威风凛凛地握着战斧的斗士警惕地观察着莉丽娅,他的战斧就劈在吧台上,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大个子斗士的另外几名伙伴在酒馆门口摆出备战的架势,一名刺客打扮的斗士死死地攥着两把匕首,小腿不住地打颤。 “这丫头不简单,我们怎么办?”刺客低声问道。他旁边的剑士偷瞄着地上的斗士和瘫靠在吧台旁的大个子,心中回想着莉丽娅流畅且迅猛的攻势,暗自盘算了片刻答道:“咱们恐怕摆不平她,可这事不能就算了。”剑士显然没打算和平解决,但他也知道动起手来己方占不到便宜,只好让弓箭手伙伴去搬救兵,“巴里,你在这也帮不上忙,快点去‘地下室’找寇迪拉。” 迅速离开酒馆的弓箭手让莉丽娅很头痛,她可不想把事情闹到戍卫队那里,可眼看对手这架势根本没想放过自己,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速战速决。莉丽娅转过身对着酒馆大门重新摆开姿势,右脚蹬地身体前倾,好似起跑前的准备,右拳积蓄着全身的力量收在腰间紧贴小腹,若是有厉害的格斗家在场,准能认出莉丽娅将要施展的招式。 “哈!”莉丽娅发出一声怒喝并袭向酒馆大门,雷霆万钧的攻击卷起强大的气流,掀翻了半个酒馆的桌椅,伴着如怒涛又似奔雷的吼声骤然打在剑士身上,将他抛出了酒馆,站在剑士两侧的斗士们也被强劲的冲击力伤得不轻。 弄出这么大动静,酒馆的老板带着保镖急匆匆地从楼上赶下来,虽然这位饱经风霜的黑矮人在大竞技场旁开酒馆已经很多年了,客人酒后械斗甚至闹出人命都屡见不鲜,可把他父亲留下来的宝贝酒馆祸害成这番惨样还是头一次。“给我抓住那个小丫头!我要扒了她的皮!”酒馆老板张牙舞爪地叫喊着宣泄愤怒。 “你输我一百帕斯,记得去竞技场还我!”眼见保镖们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过来,莉丽娅站在酒吧门口对仍坐在地上的中年人喊了一句便要逃跑,没想到却一头撞上了才进门的米洛卡。慌乱中莉丽娅认出久违的米洛卡,还不等他问话,拉起他就往外跑。 米洛卡被莉丽娅拽着七扭八拐地跑了几条街,终于在幽深地小巷停下脚步。莉丽娅警惕地观察了良久,才安下心正眼看看快要跑断气的米洛卡——他身穿崭新的北帝国制式轻甲,腰间依旧挂着那柄古旧的长剑,却换了套做工精细的皮革剑鞘,俨然一副帝国军人模样。 “参军了?”莉丽娅问道。 “嗯,救我回守望堡的圣殿骑士帮了些忙,让我在守望堡训练了一段时间,又转来帝都戍卫队。” “挺好的,”莉丽娅若有所思的回答,“戍卫队的生活怎么样?” 米洛卡默默地低下头,他不太愿意回答莉丽娅这个问题,因为在他自己来看,戍卫队的生活实在是糟透了。 莉丽娅似乎看穿了米洛卡的心事,无奈地又拉起米洛卡说:“既然一言难尽,我们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坐下来慢慢聊。” 第四章2 平民区是帝都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不同于贸易区的繁荣和皇家区的奢华,这里只有高低错落的民房和狭窄且蜿蜒绵长的小巷。莉丽娅坐在不知名小巷里的“火烤香猪”旅馆,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听米洛卡讲起让他忧心忡忡的事情。 “昨天我在巡逻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间孤儿院,建筑很旧但仍保持完整。”米洛卡说道,尽管坐在他对面的莉丽娅吃得正香,他却没有一点胃口。听米洛卡说起孤儿院,莉丽娅的动作迟滞了,可米洛卡没注意到这点细节,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那有十几个孤儿吧,照顾孩子们的年轻女士告诉我孤儿院曾经是座礼拜堂,只是人们越来越习惯去新修的大教堂祷告,慢慢的也就荒废了,后来被她祖父买下来改建成专门收养贫民窟孤儿的孤儿院。” “这不是挺好的,你在担心什么呢?”莉丽娅说着,切了块猪肉递到米洛卡面前,“尝尝吧,挺好吃的。” 米洛卡摇了摇头说道:“那位女士还告诉我,她的祖父去世后并没有留下多少财产,孤儿院很快就失去了经济来源,全靠一名在贫民窟长大的武士接济才勉强支撑。你知道的,我也是孤儿,看到孩子们生活条件那么简陋,就想尽己所能帮点忙。” “很好啊,可是你参军赚那点军饷,恐怕连你自己的生活都很困难吧。” “不完全是,”米洛卡再一次摇摇头,面容却浮现出些许宽慰,“早些日子我在巡夜时立了功,有位慷慨的大人赏了八千帕斯给我,虽然这些钱对一座孤儿院来说算不上什么......” “你没有在孤儿院生活过吧?”莉丽娅斩钉截铁地打断米洛卡,“如果是贫民窟的孤儿院,八千帕斯能抵上十几个孩子近半年的开销。” 听莉丽娅这么说,米洛卡更加疑惑了,虽然知道孤儿院的孩子们是因为讨厌帝国军人而拒绝自己的,可这样一笔“巨款”,为什么连那位温柔善良的女士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呢。 “你就是这身打扮去孤儿院的吧?”莉丽娅问,见米洛卡默许了,她又说道:“你穿着帝国的铠甲,自然代表着帝国贵族的利益,代表着与贫民窟完全对立的阶层,没有贵族的剥削压迫,就不会有贫民窟。你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贫民窟,没被打死算好运了。” 米洛卡知道莉利娅说的过分夸张了,但自己在南帝国的所见所闻足以证明贵族与贫民的对立关系确实如此。 “想帮忙也不是没办法啦!别在这混官饭了,换回你自己那身皮甲,靠自己的双手去赚钱,那样贫民窟的孩子们或许会感激你吧。”莉丽娅说道。 “可是戍卫队和守望堡的军人完全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米洛卡失落地说。 “不要心烦啦!你现在回去换衣服,然后去竞技场找我,让本大小姐给你指条明路。” 莉丽娅又摆出在守望堡时那副俏皮模样,说不上为什么,米洛卡总是无力抗拒这样的莉丽娅,只得乖乖地回第四要塞换衣服。而莉丽娅对这般听话的米洛卡很满意,从第一次见到米洛卡,她就迷上了对他指手画脚,仿佛左右米洛卡的决定是份天大的乐趣。 暮色下的英武广场人流如潮,这是大竞技场一天中最喧闹的时刻,多数身价较高的武者会被安排在这个时段进行对决,不仅因为更多的市民在此时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前来消遣,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除了奢侈的晚宴,贵族们在日落时分几乎没什么娱乐内容。虽然大竞技场是对全民开放的娱乐场所,但实际上价格不菲的特供席位和贵族们天文数字般的赌资才是大竞技场的主要收入。 莉丽娅在大竞技场门口张望了许久才从人群中搜索到米洛卡的身影,她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领着米洛卡绕到大竞技场后侧的参赛者入口。参赛者登记的大厅内已经人满为患,处处是靠以命相搏来维持生计的武者,大大小小的争吵时有发生,大竞技场的员工们艰难地维持着快要支离破碎的秩序。莉丽娅好不容易挤到龙岩修筑柜台前,果断地将一把硬币扔给柜台后面的登记员,指着身边的米洛卡说:“新人,五百帕斯。”登记员瞥了米洛卡一眼,不耐烦地把一张纸拍在柜台上道:“填表。” 在大竞技场,新人第一次参赛前都要给自己估个身价,同时缴纳相应的管理费用,之后竞技场才会给竞技者安排比赛。为了保障比赛的公平和观赏性,竞技场的管理者们专门设计了一系列体系,来衡量参与竞技者的真实水平、分配各方利益,间接地将竞技场的利润推向最大化。 米洛卡所填的表格最终换回了一块半只拇指大的魔纹石——以十胜石为原料,由竞技场的魔法师用魔纹将参赛者的职业、身价等详细信息录入其中,制成的魔法石头——对于参与竞技的武者,魔纹石是极其重要的身份证明,它决定了武者能够挑选什么样的对手、参与何种规模的比赛,以及能赚到多少钱。收好魔纹石,米洛卡又被莉丽娅拖到共鸣塔附近。 “这座共鸣塔能感受到周围的魔纹石,并把它们记录的信息展示出来,以后你可以在这里挑选对手,记得要挑和你身价差不多,最好比你高一点点的。”莉丽娅耐心地为米洛卡解释着,但还不等米洛卡回应,她又马上指着共鸣塔上的信息对旁边的竞技场员工说:“就这个‘魔法师寇迪拉’,我身边这个剑士打,麻烦您快点安排。” “我还没准备好,不能这么快就开始,你得让我适应适应。”竞技场员工离开后,米洛卡对莉丽娅说道。 “没关系啦,只是个慢吞吞的魔法师,开打之后马上贴紧他,用不了三回合他肯定跪下投降。”莉丽娅显然对米洛卡信心十足。 “呦!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啊!”粗鲁的招呼迫使莉丽娅和米洛卡一齐扭过头,看到不远处的几名斗士正气势汹汹地挤过来。 第四章3 “嗨!穿铠甲的家伙没来吗?哦对了,他挨了我一锤子,恐怕还在医护所躺着呢吧?” 喊话的人被莉丽娅若无其事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抄起战锤就要动手,却被一行人中间的青年人抬手制止。“你们几个就被这么个小姑娘收拾成那样?”青年人问道,“以后少去外面给我丢人。” 莉丽娅仔细打量着青年人,大概二十出头,身材偏瘦弱,乱糟糟的亚麻色头发下是一张没什么特点的大众脸,穿着十几帕斯就能买来的廉价皮甲,腰间挎着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长剑,若不是浑身散发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实在是无法叫人记住他。 “你打了我的人可不能随便就算了,我本来还想托人打听你的下落,既然在这里碰上了,等我搞定手头的比赛,我们来打一场吧!”青年人对莉丽娅说道。 “随便你,反正你比你那群饭桶手下也强不到哪去。”莉丽娅挑衅地说着,带米洛卡离开了共鸣塔。 米洛卡和寇迪拉的比赛被安排在最大的主场,作为今晚压轴赛之前的预热赛。莉丽娅鬼使神差地花大价钱买了个还不错的位置,一口气在米洛卡身上押了两千四百帕斯——这几乎是她和她师父的全部财产了。 比赛在观众的呐喊中开始,入场的双方却让观众席上兴致盎然的莉丽娅颇感意外,她万万没有没料到“魔法师寇迪拉”竟会是刚刚在共鸣塔向自己下战书的青年人。 “你是穿绿衣服那个女孩的伙伴吧?”场中的寇迪拉喊着。 “嗯。”米洛卡随口应付道,数以万计的观众早就让他紧张得好像丢了魂,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害得他只能不住地叨念莉丽娅的叮嘱。 “那应该你知道她打伤了我的人,害我损失了很多钱吧?”青年人继续问。 “不知道。” “也罢,从你身上赢回来就好,动手吧!”说着,青年人伸出左拳,一个巴掌大小的魔法阵浮现在他拳头的前方。米洛卡从未见过真正的魔法师,他并不知道寇迪拉在做什么,只是本能的感到危险。寇迪拉突然摊平左手,魔法阵立刻爆发出迅捷且凶猛的暗紫色奥能,笔直地冲向米洛卡。奥能释放的瞬间,看台上的莉丽娅就坐不住了,寇迪拉是她所见过的唯一能够徒手施法的魔法师。 米洛卡下意识地侧翻侥幸躲过了的一击,汹涌的奥能贯穿了大半个场地,最终轰击在米洛卡入场的铁闸门上,顷刻间就将数根手腕粗的铁杆搅得粉碎。 “哇哦,我小看你了。”寇迪拉对米洛卡的反应惊叹不已,接着用手掌对着米洛卡,制造出更庞大的魔法阵。 “得快点贴近他。”米洛卡心中想着,他仍清晰地记得在啸风湾时萨伊讲述的关于魔法的知识——所谓魔法就是将物质中的能量抽离、重塑并再次释放。多数魔法师会借助法杖、指环等魔法物品来储存重塑好的能量,当他们要施术时,仅需简单的引导即可施放强大的魔法。也有小部分强大的魔法师对施术过程非常熟练,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于是他们舍弃了累赘的魔法物品。这样做虽然突破了能量储存与能量类型的限制,却对魔法师自身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米洛卡深知必须尽快解决战斗,如果萨伊所讲属实,寇迪拉发起威来自己绝非对手,眼下只有竭尽所能干扰寇迪拉施法然后一击制敌。如此思考着,米洛卡开始快速朝寇迪拉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虽不算远,但米洛卡的冲锋却不顺利,从寇迪拉的魔法阵内涌出的团状奥能频频砸在米洛卡面前,阻碍他的前进。 看台上的莉丽娅越发不安,场中的情况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寇迪拉根本就是在戏耍米洛卡,他嘴角不断跳动的嘲弄被莉丽娅看得一清二楚。更加困扰莉丽娅的是自己对寇迪拉的错误判断,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挑中一个故意隐藏实力的对手,眼见米洛卡艰难地躲闪寇迪拉随手释放的奥能,莉丽娅为之前打伤寇迪拉手下的事懊悔不已。虽然竞技场的规则中明令禁止杀死对手,可只要寇迪拉高兴,把米洛卡打成残废简直易如反掌,而且从寇迪拉现在的行为来看,这极有可能发生。 几经周折,米洛卡终于将寇迪拉纳入了攻击范围,于是看台上响起了疯狂的呼喊。在观众看来,剑士是幸运的,魔法师的每一击都像灌了整桶的劣质黑啤,摇摇晃晃地击打在剑士身前的土地,从未命中。现在魔法师被剑士近了身,结局显而易见。事实上来大竞技场的人最不愿意看到魔法师参赛,尽管炫目的法术能为比赛添不少彩,但连从没碰过刀剑的贵族小姐们都知道这种比赛不存在任何变数,魔法师是否被近身直接决定了结果,因此比赛总是结束的很快,快到让人觉得不值得花钱买个冷冰冰的座位。 “啊!”米洛卡发起攻击,为了防止寇迪拉拔出长剑招架自己,他特意高高跃起,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剑刃上,径直砍向寇迪拉的肩膀。“这是必胜的一击。”连看台上的莉丽娅也这么想,寇迪拉对操控魔法的熟练让她对这场比赛几近绝望,即使米洛卡幸运地躲过了寇迪拉的攻击,她仍不相信战局能有什么变化,然而她不得不承认米洛卡的反击是完美的,无论起跳的时机还是劈斩的角度都无可挑剔,她仿佛已经看见被剑刃嵌入肩胛骨的寇迪拉跪在地上哭嚎着求饶。 但米洛卡绝妙的斩击终究没能击败寇迪拉,他那攀满锈蚀的长剑被寇迪拉迅速凝结的盾状奥能坚实地格住,腾空的身体也因为惯性而撞向寇迪拉。 “兼修?”米洛卡的眼神满是惊诧,他记得萨伊也曾说起魔法的流派——就像剑术分为保守派和激进派一样,魔法根据凭依的能量与法术的效用不同,被分为风、石、火、冰、电、奥能六种专精和塑能、保护、附魔、幻术、变化、召唤、操控、探知、咒法九个派系,通常魔法师们会掌握数种专精来保障施法的顺利,但只会选择一个派系来钻研,因为每个派系都有太多需要掌握的知识,多到没有几个魔法师能活到完全掌握一个派系。 “猜对啦!”寇迪拉兴奋地笑着说道,用右手支撑住米洛卡下坠的身躯,旋即从右手处喷发出奥能将他抛向更高的空中。米洛卡先感受到胸前撕心裂肺的剧痛,接着重重地摔在十码开外。他竭尽全力抵抗痛处,颤颤巍巍地拄着剑站起身,凝视拔出佩剑的寇迪拉。 “你是个有意思的对手,就这么结束对决有些可惜了。”寇迪拉说着,逼近了米洛卡,“来吧,我们用剑一较高下。” 莉丽娅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两人的剑斗,虽然她并不懂剑术,却也能从寇迪拉凌厉的攻势看出他是名实力不凡的剑士,起码在米洛卡之上。 看台上响起阵阵惊叹,寇迪拉的剑术让观众们大开眼界,现在他们知道魔法师并不都是身体羸弱的病秧子。而大竞技场的管理者们正在后悔小看了魔法师,把如此精彩的比赛安排成六枚银币一个座位的附赠品。 很快,寇迪拉以压倒性的优势再次取得胜利——遍体鳞伤的米洛卡跪倒在他身前,再无起身反击的力气。寇迪拉把剑抵在米洛卡的脖颈,傲慢地问:“认输吗?” 米洛卡默不作声,只是倔强地盯着寇迪拉。 “不要妄图寻找反击的机会,你根本不值五百帕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我。”寇迪拉收起长剑转身向看台上的观众们致敬,好似炫耀自己的胜利。负责评定胜负的裁判兼主持人从看台上站起身,正要宣告比赛结果,米洛卡突然发难一剑砍在寇迪拉背上,剑刃斩开寇迪拉的皮甲,狠狠地扯出快一码长的伤口,霎时间血如泉涌。 “我的老师教导我决不放弃。”米洛卡冷冷地说道。 寇迪拉的身体在观众的喝彩声中渐渐萎靡下去,他望着看台上的莉丽娅,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第五章1 大竞技场西北侧有一条狭长的小巷,不同于英武广场其它的区域,这里既没有不绝于耳的叫卖,也没有震耳欲聋的喝彩,唯有叮叮当当的锻打声终日在整条小巷回响。“狮心剑刃”、“倾天箭雨”、“风暴之铠”,许多声名显赫的铁匠铺齐聚于此,吸引着来自各地的冒险者和雇佣兵。小巷的尽头是唯一一间冷冷清清的铺子,破烂的木板门总是虚掩着,门上的招牌被尘埃覆盖,隐约可见那简单朴素的名字——铁砧。 “喂,尤安,你真觉得是魔剑士?”粗犷的声音伴着金属碰撞的脆响从后屋传来。站在门边身穿黑色紧身衣的长发青年警惕地透过门缝观察着街道,低声回应道:“很可能。” 一名矮人拎着两柄细长的军刀,边从后屋走出边唠叨着:“从断痕看的确不像是纯粹硬碰硬的结果,你以后要小心了。” 尤安接过军刀仔细检查着,随即分别插入背后和腰间的铁制半鞘。他从怀中掏出一袋硬币付给矮人,却被矮人拒绝了。 “算啦!这一副就当做补偿好了。不管上一副为什么断掉,既然是出自我手的作品,那就是我的责任。”矮人挥舞着小山丘般的肌肉堆积成的手臂,又回到后屋去。“把门带上!”他从后屋喊道。 出了“铁砧”,尤安快速穿梭于错综复杂的小路,赶着时间回到他的窝巢去处理更重要的事情。十数日前突然出现的魔剑士让他始终无法安心,如今他已经把黑死病的大部分成员都派去打听魔剑士的来历。 根据黑典残页的记载,魔剑士是蓝塔的魔法师们探索人体魔法潜能的产物。魔法师们为了变得更强,会花费大量的时间用于冥想与研习法术,长久的精神锻炼铸就了他们无与伦比的意志力,却也牺牲了他们原本健康的身体。因此孱弱的魔法师们通常不会独行于世,他们雇佣雇佣兵或者与擅长格斗的冒险者结伴同行来防止在强盗的突袭中丢掉性命。于是,作为魔法师的圣地,蓝塔附近总是徘徊着不少护送魔法师的雇佣兵或冒险者,他们当中少数具备魔法潜力的人成为了首批魔剑士——拥有强健的体魄和娴熟的剑技,并被古老法术激发魔法潜能的全能战士。传闻魔剑士精于以魔法辅助剑术,即能在远距离克制敌人,又不畏惧近身格斗,是恐怖的战争机器。幸好成为魔剑士的条件苛刻至极,以至于魔剑士的数量微乎其微,且均留在蓝塔效力,才没有让这股力量被外人掌控。 忽来的寒风轻佻地撩起尤安的长围巾,他眉头紧锁,下意识地裹紧了斗篷。越是接近冬季,尤安就越担心奥布莱恩家搬出什么了不得的帮手,毕竟这头趾高气昂的血狮子对黑死病长久以来的袭扰一直束手无策——只要尤安还保持和辛卡财团的贸易协定,安娜就是黑死病最强有力的政治保护伞,奥布莱恩家的主子们又实在找不到比尤安更优秀的刺客来暗杀他——而涅威特公爵却偏偏是个眼里不容沙的老东西。 “这次真是棘手的麻烦啊!”尤安的心里慨叹着,虽然早就意识到奥布莱恩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势必动用各种关系取下自己的脑袋,可蓝塔的魔剑士这种对手着实有些夸张了。 尤安一边思考着对策,一边穿过熟悉的小巷,回到那座破破烂烂的贫民窟孤儿院。他站在巷口警觉地环视算不上宽阔的小空场,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追逐嬉戏。在连铁松都被南下的寒气逼得瑟瑟发抖的鬼天气里,孩子们只穿着粗麻织成的贴身衣物,披着千疮百孔的烂布袍,****的双脚被冻得通红,脸上却仍荡漾着灿烂的笑容。贫民窟的孩子们是尤安的心头肉,他既同情这些孩子悲凉的身世和凄惨的处境,又向往他们的天真烂漫和充满阳光与欢笑的童年。每当看到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玩耍,尤安心中的愁云就会暂时被祛除得一干二净,仿佛孩子们的欢笑就是庄严的圣歌,时刻提醒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 尤安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孤儿院的门口,他看到身穿长裙的欧瑞莎迈着婀娜的步子走出大门,紧随其后的竟是让自己心神不安的魔剑士。依旧是一身褐色的皮甲,依旧挎着那柄朴素的帝国剑,这幅装束即使化成灰尤安也认得。尤安虚握着两把军刀,微伸的手臂让刀刃几乎挣脱了铁质半鞘的束缚。 魔剑士很快注意到已经摆出架势准备迎战的尤安,于是迅速地以同样的姿态作出回应。他眉头紧锁并怒视着尤安,右手紧握腰间的长剑,向前探着身子随时准备迎击。 欧瑞莎被二人的反应吓得目瞪口呆,尤安能远远看到魔剑士小幅度的挪步把欧瑞莎挡在身后,还低声跟欧瑞莎说着什么,从口型判断大概是提醒欧瑞莎有危险之类的话。尤安对魔剑士的举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也许他还没有站到奥布莱恩那边去?”尤安思考着,但仍没有放松警惕。 “咚,咚...”一个破破烂烂的皮球落在尤安的面前,它的小主人快步跑过来抱起皮球——他个子太小了,以至于比尤安的巴掌大不了多少皮球他仍需要环抱着,让皮球几乎遮住了他整个身体,只露出他圆圆的、红润的脸蛋。他叫科林,是欧瑞莎的祖父在贫民窟的老面包房门口捡回来的,那时他还是个不住哭啼的婴儿。 尤安认得他。 尤安认得贫民窟的每一个孩子,无论他们是否有家人。 “尤安哥哥,我们来玩皮球吧!”科林眯眼微笑着对尤安说道。尤安看着他稚嫩的脸颊,怎么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但尤安也实在不能忽视危险的魔剑士。 魔剑士的目光愈发凶狠,如同潜伏的猛兽紧盯着猎物,等待发起致命的扑杀。这样的目光让尤安不寒而栗,除了公爵大人,还没有谁单凭眼神就让他感到如此恐惧。 “尤安大哥!”科林的玩伴们也围了过来,其中年纪最长的维兹对尤安说着,“那位剑士不是坏人,你放心吧!”维兹已经十四岁了,虽然也是贫民窟的孤儿,长得却比一般的孩子壮实得多,尤安常夸他的力气像小牛一样大,他也因此成了孤儿院的孩子王,替尤安担当起保护弟弟们的工作。 听维兹一说,尤安的内心踏实了许多,看来魔剑士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了。老实讲,尤安也不觉得魔剑士是那种会伤害无辜人的坏家伙,尽管上次交手魔剑士坏了自己的事,尤安仍然对他保有一种没来由的亲切感,他能从魔剑士身上感受到某种特殊的气质,像极了某个久违的老朋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谁。 尤安终于收好军刀,弯下腰抱起了科林,他用空出来的手轻拍维兹的头,和善地说:“叫大家回礼拜堂吃晚饭。” 第五章2 礼拜堂的偏厅位于大堂的西侧,只有小半个大堂的面积,原本是修士们读书与冥思的厅堂,被改造成餐厅后要容纳近三十名孤儿同时就餐,显得拥挤了不少。尤安曾不得已变卖了许多偏厅的陈设来使空间不那么狭窄,比如他现在所坐的位置——又宽又长的餐座的最上位——原本是一列摆满古籍经卷的书柜,尤安为了在这塞两把椅子不得不把它卖给拍卖场采购员,据说它最后辗转流落到冬港的领主手里。当然,尤安留下来书柜上的所有书卷,即使孤儿院的孩子们并不能读懂它们。 偏厅仅在南侧的墙上有一扇窗子,它是整座礼拜堂唯一一块保存完整的花窗玻璃,每当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花窗投在十余码长的餐桌上,展示出光之神降临到信徒身边的故事。然而花窗虽然样式华美,但也遮挡了大部分日光,致使偏厅必须依靠挂在墙上的煤油灯和摆在餐桌上的烛台来保持明亮。尤安懒散地坐在餐桌北端,微笑地看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围坐在桌前,还有几名自愿来孤儿院帮忙的贫民窟居民正忙着协助欧瑞莎把晚餐——如果长久不变的干面包和土豆泥也能算作晚餐的话——摆上餐桌。是的,身为黑死病领袖的尤安从未与部下们共进晚餐,除非有要事在身,尤安总会回到孤儿院来享受短暂的晚餐时间,那是他每天最幸福的时光。他爱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也爱贫民窟里每一位淳朴的居民。对于同样贫民窟出身的尤安来说,孤儿院就像个大家庭,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他就是长子,现在他则是家主,而欧瑞莎和孩子们就是他在世上最后的家人,除了那名让他彻夜难眠的生死未卜的弟弟。 “在想辛卡?”欧瑞莎在尤安旁边坐下,温柔地拉起他的手问道。 “没有。”尤安冷漠地回答,那语气冰冷得像极北之地亘古不化的冰桥。 “那就是在想米洛卡。”欧瑞莎温柔地追问,她今天才知道这名来过礼拜堂两次并善意地伸出援手的帝国士兵,就是困扰了尤安十几天的“大麻烦”。“你不必担心,米洛卡是位友善的朋友。” “朋友?”尤安冷笑着说。 “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米洛卡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而且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确实造成了一些...呃...小麻烦,但这不妨碍他做一名好人。”欧瑞莎继续温柔地解释,她总是柔声细语地向尤安解释,或者给他提些建议,以至于冷若冰霜的尤安偶尔也会向她敞开心扉,但仅仅是偶尔。 “那可不是个小麻烦。”尤安说到,他很清楚欧瑞莎口中的“小麻烦”指的是什么。米洛卡初次到访孤儿院完全是个意外,那天他漫无目的地巡视,碰巧来到藏于巷陌深处,鲜有人问津的废弃礼拜堂并向欧瑞莎详细了解了贫民窟的情况,这些都是欧瑞莎在当天的晚饭时间亲口告诉尤安的。可很快尤安就从维兹那听来了不少被欧瑞莎禁止传达给自己的消息,比如维兹和米洛卡的冲突。“你知不知道如果维兹没有用弹弓打落米洛卡手中的钱袋并无礼地呵斥他,孤儿院就能多出八千帕斯的资金,孩子们也能吃得好一些。”当尤安质问欧瑞莎为何对此有所隐瞒时,她只是略显愤怒地如此反问。 尤安完全能够理解欧瑞莎的怒意,天气越来越冷,用不了多少时日,哭号的寒风就会挟着极北之地的皑皑白雪,铺天盖地地席卷整个布安迪斯帕大陆。尤安还记得上个严冬持续了将近两年,覆盖大地的白雪像是张硕大无比的天鹅绒毯子,一直延伸到荒海[东布安迪斯帕大陆(布安迪斯帕大陆原本是一整块,征天伐神一役后崩裂成东西两大板块和大量小岛)四周均被海水环绕,冰桥以北被冻海环绕,冰桥以南的东侧是雾海,西侧是无尽海,西南是沸海,正南是荒海,东南是啸风湾。]沿岸。眼下这个冬天会仍会持续一年以上的消息在民间不胫而走,早已不是什么大新闻,帝都的居民都在忙着修缮房屋、添置衣物和储备粮食,孤儿院也不例外。 但尤安微薄的收入显然无法应付这些。 尤安把照顾孤儿院视为自己的责任,可是为了保全公爵大人的复国大计,他必须潜藏在阴影之中,绝无法从事那些光明磊落的工作。他只能在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做些见不得光的活计,而公爵大人交付给他的任务又霸占了他大部分的私人时间。“得像些办法让孩子们熬过冬天。”尤安时常这样提醒自己。 “但米洛卡是个更大的麻烦!”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尤安瞬间清醒了,他知道自己不能老是沉浸在孤儿院的问题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 “好吧,既然你坚持认为米洛卡是个‘大麻烦’,随你就是了。不过无论你怎么想,米洛卡都在过冬物资的事情上帮了大忙,也许这能让你心里好受些?”欧瑞莎放开尤安的手,开始尝试用快锈掉的刀叉切割木盘中干硬的面包——细碎的面包渣子落了满盘,那场景活像是用锈锯在拉木头。 “嗯?”尤安饶有兴致地回应她,旋即也开始进餐。 “米洛卡今天送来了两万帕斯。你也看到了,他已经不穿帝国的铠甲了,这些钱都是他在大竞技场里赢来的,他说遇到了一位......” “知道了。”尤安斩钉截铁地打断欧瑞莎,继续陷入思考。根据自己与米洛卡交手的经验判断,尤安确信米洛卡想在大竞技场赢取两万帕斯甚至更多钱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实在没理由把自己用汗水换来的钱无条件捐赠给孤儿院,除非他也生长于某座城市最肮脏贫苦的街巷。 “快点吃吧,”欧瑞莎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尤安的思绪,“最后忍受一顿干面包,明天我会去采购些鲜乳酪和猪肉,还要到费伍埃特的铺子逛逛,看看能不能给孩子们挑几套棉衣。谢天谢地,至少这个冬天孩子们不会被冻着了......” 女士甜美的柔声细语很快就在尤安的脑海中飘散了,他没有认真听下去,只是粗鲁地咀嚼起直掉渣子的面包。“的确得快点了。”尤安心想着。 第五章3 在临近冬季的日子,耀眼的太阳愈发慵懒,不等辛勤的帝都市民结束一天的劳作,它就垂入西面的山脉,橙红色的余晖转眼就被那些连绵不绝的巨石掩没。暮色下的贫民窟更显凄凉,惨白的月光映在破烂的街道和荒弃的建筑上,为冷夜平添了一丝寒意。 尤安笔直地站在一幢废屋的顶端,俯视着这座颓败的城市,夜风吹息着他鲜红色的长围巾,将它抛飞在他身后。随风舞动的围巾在荒凉的景象中显得分外诡异,如同毒蛇吐出的红信,不断向敌人挑衅并张示自己的危险性。尤安是一条凶狠的毒蛇,这件事早在两年前黑死病第一次展开行动时就被奥布莱恩家族牢记在心。那是一次计划周密且残酷无情的行动,尤安率领七名亲自培养的部下在帝都城郊伏击了一支来自雄狮港的贵族骑士队伍,十八名狮心骑士、两名贵族以及四名仆从无一幸免。可怜的贵族小子们哭嚎着瘫软在地上,妄图依靠软弱地乞求免遭劫难,结果却是他们连尤安的脸都没看见,就被残忍地割断了喉咙。尤安砍下其中一人的脑袋挂在失去主人的军马上,并用弩箭在血淋淋的脑袋上钉了封信——“敬告雄狮港领主:我的毒牙已经咬入奥布莱恩的咽喉,准备好你的骨灰瓮,黑死病很快就会吞噬你们那扭曲的世界。” “无法想象令人闻风丧胆的鸦首会站在如此暴露的位置,你可知道我不用现身也能一箭射死你?”奸细且充斥着嘲弄的声音从阴暗的角落传来,尤安却不屑于瞥视潜藏在影子中的人一眼。 “你大可以试试看。”尤安答道。 “哼,你的傲慢迟早会害你栽跟头。”说话的人终于从黑暗中现身,异常削瘦的身体被精致的紧身皮衣包裹着,面容完全隐匿在竖起的衣领与兜帽里面。 “说正事,拉瓦伦。” 尤安冷冰冰的语气让极不情愿充当信使的拉瓦伦浑身不自在,他对尤安始终没什么好感,甚至还抱有一丝敌意,但他又不得不折服于尤安那令人叹为观止的杀人艺术。的确,在刺杀方面,尤安才是真正的大师,不仅仅因为他是克莱昂的儿子,还有他特有的让自己无法企及的天赋。“我的部队已经上路,马里昂很快也会出发,公爵大人认为时机成熟了,你和你手下的黑死病应当尽快行动,确保至关重要的登陆顺利完成。” “我会马上执行。” 拉瓦伦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说道:“另外,公爵大人对你上次的行动很不满,他动用关系把奎托恩转移到了更安全的地方。至于你提到的魔剑士,公爵大人认为涅威特绝无能力调用蓝塔的力量,剩下的事情交由你自己衡量。” “我仍对他的身份表示怀疑,但他似乎还没有投靠奥布莱恩,也许他的出现只是意外。转告公爵大人,我会继续关注他的活动,尽我所能避免使他成为我们的麻烦。” “那么,期待你在登陆作战中的表现,告辞了。”拉瓦伦很快重新隐没在黑夜里,他受够了尤安对他说话时冷若冰霜的语气,对他而言尤安仿佛托亚纶山脉最顶端积年不化的冰雪,每次尤安出现,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被他冻结。 尤安没有马上离开,他仍在猎猎寒风之中,目光投向远处依然灯火通明的大竞技场。 “会是他么?”尤安心里疑惑着。 第六章1 撩人的晨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伴着丝丝凉意的北风,但在谷地的森林中,寒风并不像平原地那般强烈,至少不会让人觉得风中夹着刀子,割痛自己的皮肤。一支足有二百人的奇异部队刚刚收拾好宿营地,慢吞吞地沿着横穿森林的公路前进着。在这支队伍的前端,三十多名装备精良的骑兵举着血狮子旗帜,跟随在身穿银灰色铠甲的骑士身后,他们的战马迈着稳健的步伐,巧妙地维持着队形。从骑兵们警觉的神态能够轻易辨认出他们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但紧随其后的步兵们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作为部队的主要构成群体,步兵们统一穿着帝国制式铠甲,腰挎帝国制式长剑,背着帝国制式盾牌,乍看上去像模像样,可稍加观察就能发现不少问题——步兵们虽然勉强保持着队形,实际上却散乱不堪,很多人像是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地与周围的人碰撞着,时不时哼出几句抱怨。 走在队首的骑士隐约看见树林中有人影闪动,立刻抬手示意部队停止前进,警惕地观察着。他悬在半空的心很快踏实下来,从林间走出的是他前夜派出的斥候队,他们快步跑到骑士身边并单膝跪在马前,斥候队长恭敬地向骑士报告:“门罗阁下,依照您的吩咐,斥候队探清了前方的情况,并未发现危险。我还留下一些人分布在我们的行军路线上确保不会出现突发情况,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门罗长舒一口气,脸上的严肃缓解了许多,“我们从不会是安全的,即使你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你的任务。”他稍微迟疑了一会,旋即压低声音向斥候队长吩咐道:“带你的人在这休息一会,等队尾经过你们的时候再归队,我需要你的人照看好步兵们,不要让人‘掉队’。”说到“掉队”,门罗的眼中闪过丝丝疑虑,尽管他已经仔细思考过,却仍对首相大人的叮嘱困惑不解。 门罗是位保守的将领,他的行事风格使他深得涅威特公爵的赏识与信任,但有时候首相大人也会觉得他的小心谨慎远远超过三十九岁应有的水平。对于首相大人善意的教导,门罗总是报以沉默的微笑和谦卑的鞠躬,但心里却从未打算改掉“小心使得万年船”的信条。在门罗看来,召集帝都戍卫队十六个要塞的兵员组成这支笑话般的先遣队是极度愚蠢且荒唐的行为。原本在帝国东南地区闹腾的复****已经穿过广袤的平原并炸毁了赛哈多大桥——一座比帝国还要年长、横跨割裂大陆的裂谷与河流的古老建筑——成功阻绝了帝国腹地与西境的一切联系,如今无论信使还是增援部队都只能依靠矮人们在托亚纶山脉脚下挖通的窄小隧道来穿越高耸入云的天然屏障。 “那条隧道简直就是老鼠洞!骑兵们甚至无法背上骑枪在里面行走,更不要说骑马了!何况另一端的洞口外面就是开阔雪原,只要敌人在这里布置弓箭手,刚刚钻出洞穴的我们就是活靶子,光是战马的尸体就能把洞口填满!”刚接到命令的那天,门罗像这样冲着自己的副官咆哮了一整夜,他的副官追随他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只有门罗自己知道,让他癫狂的并非派遣百余名帝都戍卫队士兵去送死,而是临行前首相大人特别交待的任务。 先遣队就像头年迈的骆驼,在林间缓慢地行进,从清晨到正午,这头迟滞的老家伙只走了不到五里格。门罗已经受够了步兵的“悠闲漫步”,不知道为什么,这片林地总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安。虽然他知道距离隧道入口已经不远了,而敌人肯定会将伏击队布置在隧道的另一端——如果叛军不是为了在那里借助地形优势以少胜多阻击援军,实在没什么必要大费周章炸毁赛哈多大桥——但潜意识还是不断地警告自己:“看似平静的树林充满危险,时刻准备彻底毁灭你和你的部队。”为了摆脱不安带来的烦躁,门罗数次下令加快速度,可血狮子们总是跑不出半里格就被迫停下脚步等待不紧不慢的步兵。 第六章2 “军部的老东西们一定是脑子生锈了,居然花掉大把的金子养这些****的废物!”门罗愤怒地向副官倾吐怨恨,他都数不清是第几次勒住马缰等待步兵了。在他身边弥散的怨气几乎感染了所有骑兵,让大家都对平日里和颜悦色的领袖望而生畏。 “恕属下直言,大人何不杀一儆百?”门罗的副官一边说,一边拨转马头望向被甩在后面的步兵队,擅自开始替门罗物色人选。 “都是老弱病残的滚刀肉,杀一百个也没用。”门罗不屑地瞥了步兵队一眼,望向公路的尽头。拔地而起的奇峰峭壁就耸立在远方,门罗心里盘算着时间与路程,看样子照计划今天穿过隧道是没什么可能了,他希望能赶在日落前到达山脚下,隧道入口处建有专门为赶路人准备的木屋,部队可以在那扎营过夜,他可不想再睡行军帐篷了。当门罗把目光从远处收回至前方的森林,有些在林间随风摆动的东西让他忽然间疑心重重,他抽出挂在马侧的青铜望远镜仔细地在林中搜寻,终于发现一具遍体鳞伤的尸体——它被高高地吊在树上,鲜血透过皮甲,仍在不停地滴落到地面。门罗不认识这名死者,但皮甲上绣着的血狮子徽记显然在向门罗证明死者正是唯一一名尚未归队的斥候。 “准备战斗!” “嘭!嘭!嘭!”就在门罗声嘶力竭地下达战斗命令的同时,部队两侧的林地里传出一阵沉闷的弓鸣,十数支短弩箭拖着与箭杆差不多粗细、呈嫩黄色的半透明绳索射向骑兵们。弩箭的前端制作精良,径直刺破厚实的马甲并射入战马身躯之后立即炸开,弹出三根钩抓死死地咬住战马不放,随后猛然袭来的收缩力不仅扯倒了战马,还将跃如空中的袭击者们迅速拉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骑兵队。 门罗的战马倔强地挣扎着没有摔倒,让门罗有机会看清楚他的对手们——身穿褐色混杂着草绿色的带兜帽刺客装束,左手攥着连接弩箭的小型手弩,右手握一柄窄且修长的带刃刺剑。当腾跃于空中的刺客被弩箭牵引到跌落在地的骑兵身旁,他们会立刻挥动手中的刺剑直取要害,干净利落地斩杀骑兵。盯上门罗的刺客没有他的队友们那么好运,门罗在他到达之前拔剑斩断了钩住战马的绳索,害他失去重心摔在地上,但他矫健地就势向前滚翻,挥剑砍断了门罗胯下战马的前腿,接着反手一剑斩在门罗的背上,割破了他的斗篷。 “铛!”门罗的铠甲在斩击下发出清脆地响声,刺客的剑应声崩为碎片。“可不是只有你们这帮狗娘养的才能搞到神奇的小玩意儿!”门罗得意地嘲笑着刺客,旋即发起攻击。失去武器的刺客毫不恋战,闪身避开攻击后马上转身潜入森林。 虽然刺客们来势汹汹,凭借突袭的优势一举击杀了近半数的骑兵,可躲过了第一波攻击的骑兵们很快就展开了反击——他们在转瞬间翻身下马并组成几只四人小队,小队内的成员背靠着背,一边用盾牌阻挡攻击,一边向骑士靠拢。血狮子骑兵不仅精通骑马冲锋,下马格斗的能耐在帝国众多军团中也是屈指可数,每当遭遇突发情况,他们卓越的临场反应和潇洒自如的战斗姿态都向旁观者证明,涅威特公爵每年花费数倍于帝都戍卫队军饷总额的私人财产来养活不足三百只血狮子是完全值得的。 但现在骑兵们完全陷入被动了。刺客们完全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胡乱进攻,而是迅捷有序地组成包围网,交替掩护并装填弩箭。这一幕让门罗终于认识到小看伏击者——即使他们的突袭给骑兵对造成了重大损失,门罗仍未正视这些使用“下流手段”的懦夫——是多么幼稚的想法。他心里很清楚,等骑兵们汇聚到一起,刺客们就会发起齐射,弩箭在不足百码的距离内要射穿铠甲简直轻而易举。眼下只有想办法向停在几百码外的步兵队传达攻击命令以期救援,可当他环顾战场之后却发现副官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骑兵队还在逐渐靠拢,其中大部分人都能意识到这样下去并不能化解危机,然而盲目冲锋的风险可能更大,为了保护骑士的安全只能暂且如此。另一方面,伏击者的包围圈越收越紧,他们坚定地相信依靠围攻最终能够全歼骑兵队,战局慢慢进入白热化。 “啊!”步兵队的方向忽然传来歇斯底里地怒吼,那声音孤零零地在林间回荡着,却仿佛拥有响彻天际的震慑力。有几名刺客转身望去,刚好迎上猛兽一般凶狠、充斥着愤怒与仇恨的目光,它来自孤身向刺客们冲锋的步兵。刺客们对步兵的吼叫嗤之以鼻,纷纷转回身去,只剩下一个人不屑地抬起手弩瞄准步兵并扣动了扳机。 弩箭意外地没能射杀冲锋的步兵,甚至没能伤到他分毫——他在危险临近的瞬间划动长剑拨挡了致命的弩箭,动作快得超乎刺客的想象。向他射击的刺客不死心,快步上前迎击,结果只是在一击挥空之后被斩断了双腿。步兵的诡异动作让所有目击者目瞪口呆,他冲锋至刺客面前时突然停住脚步,任由前倾的身体在重力的帮助下快速跌落,同时将长剑横在背后并让滞空的身体向左旋转,一面让刺客的剑紧贴自己的面庞扫过,一面巧妙地让自己的剑刃嵌入刺客的膝关节。旋转了近一周之后,步兵的左前臂支撑在地面上弹起身体,双脚骤然发力,迅猛地蹿向前方。整个过程犹如行云流水,彻头彻尾地扼杀了刺客反击的机会。 受伤刺客的哀嚎吸引了更多的目光,他的很多同伴都惊讶地完全转过身面对步兵。 “玉米花!”门罗抓住来之不易的机会发起反击,聚拢的骑兵们立刻奋力向刺客掷出盾牌,随即展开攻势。雕有血狮子徽记的制式斗盾由精铁铸造,重量高达三十磅,上缘平整、下缘圆滑且厚实,被骑兵们抛出之后在空中旋转飞行,产生强劲的冲击力,狠狠地击倒了大多数疏于防御的刺客。与此同时,步兵已经杀入人群,他刚刚将长剑插入地面,借助剑身的长度和突如其来的阻力高高跃起,完成了华丽的前空翻,并成功地让剑刃划过阻挡他的刺客的肩膀,割断了那名刺客的锁骨,落地后步兵还不忘回身一剑砍在刺客的背上,飞溅的鲜血被剑刃抛出快一码长的弧线。 门罗眉头紧锁,谨慎地审视着混乱的战团,贸然杀来的步兵是个熟悉面孔,他曾因为从黑死病手中救下奥布莱恩家的信使而获得涅威特公爵的赏赐,将装着八千帕斯的钱袋交给他的正是门罗本人。门罗依稀记得他叫做莫拉卡。 “真像是野人的名字。”门罗低声叨念着,他很欣赏米兰卡的勇气,并且对米兰卡的战斗方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打起仗来也像个野人。”门罗心想着。 莫拉卡的加入让战况来了个大反转,稳稳占据优势的伏击队顷刻间死伤殆尽,一名貌似领袖的刺客不得不吹响口哨,带领他的队友们迅速撤向林中。 “不要追了!”门罗厉声命令冲动的莫拉卡,而莫拉卡则双眼紧盯着伏击队首领没入丛林地方向,仔细品味着他冰冷的挑衅——他在隐没入林地之前嘲弄地指了指莫拉卡并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莫拉卡竭力压制着被引燃的怒火,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许久都无法平息。 第六张3 步兵队终于在混战之后姗姗来迟,门罗气势汹汹地带领还没来得及收剑入鞘的骑兵们冲到步兵队前面咆哮道:“指挥官在哪儿!” 一个介于中年和老年之间的男人快步出列并单膝下跪,用洪亮却颤抖的声音答道:“大人,我是帝都戍卫队第一要塞指挥......”不等他说完,门罗就干净利落地砍下了他的脑袋,近乎秃顶的脑袋滚落到公路旁的深沟,断裂的脖颈血如泉涌,在跪倒的躯体瘫软之前染红了大片土地。“你们这群懦弱、下贱的畜生都给我听好了!别以为你们隶属军部,我就不敢杀你们!今天因为这个贪生怕死的垃圾,十几名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命丧黄泉,亲手砍下他的脑袋十次百次也不足以让我息怒!从现在开始,这名英勇的年轻人就是你们的新指挥官,”门罗歇斯底里地喊到这,抬手指着仍然呆立的莫拉卡,继续训斥道:“要是有谁敢抗命,可别怪我让他脑袋搬家!” 对帝都戍卫队的老兵油们来说,杀鸡儆猴的把戏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他们都对门罗的警告不以为然。但门罗的铁血手腕很快就证明了他并不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纸老虎。混战后的下午,门罗先后以拖延军务、抗命、叛逃等罪名斩首九人、吊死四人。仅仅杀人还不算什么,最惨的是帝都戍卫队第三要塞的指挥官,他的一名手下因私自小解掉队,被留在队尾的血狮子骑兵就地处决,指挥官一怒之下对门罗以剑相向,结果被扒光衣服挑断了四肢筋腱,胡乱丢在路边的一头死鹿旁,临走前门罗还亲自在他背上开了道大口子,鲜血不住地流淌。若他够幸运,可能在天黑之前失血而亡,否则他就只能沦为秃鹫或者其他游荡猎食的猛兽的美餐。步兵们终究被门罗的杀人游戏震慑了,屈服于他的血腥与残酷,再没有一个人胆敢反抗。 步兵们变得“乖巧”之后,行军速度远远超过了门罗的预算,天还没完全昏暗下去,军队已经在托亚纶穿山隧道的入口扎好了营。门罗如愿以偿住进供信使和旅人使用的临时居所,并和他的新副官以及亲信们在这栋简陋的两层小楼里共同商讨日后的战术。 临时居所的构造和帝都随处可见的酒馆差不多,一层是宽敞的公用大厅,几条散乱摆放的长桌已经被门罗等人拼合在一起,铺着大幅地图,地图上立着几个原本用在沙盘里的标识。门罗双手拄着桌面,眉头紧锁。为了保住有生力量,他不得不提出一个有些残忍得过分的策略,这让屋子内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围在桌边的将士们都默默不语,只是像门罗一样皱着眉盘算。 “你们觉得戍卫队的损伤会有多大?”沉默良久,门罗开口打破了寂静,回馈给他的却是一阵更长的沉默。“莫拉卡留下,其余人都回去吧。”门罗摆摆手示意众人退散,随即将身体埋入缝着皮垫的高背椅。 “矮人很奇怪,他们整天挖矿打铁,手臂像我的腰一样粗,却也能想到在这种破地方摆把舒服的椅子。野人也很有意思,没人教他们读书识字,但他们总能知道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是正确的。”说到这,门罗抬起头端视站在长桌另一边的莫拉卡,“你是野人吗,莫拉卡?” “米洛卡。”莫拉卡小声答道。 “嗯?” “我的名字叫米洛卡,大人。” “希望,真是个充满爱意的名字。我对我的无礼深表歉意。那么,你是野人吗,米洛卡?” 此刻的门罗与白天那个血腥残酷的将军截然不同,他的言行举止都透露着贵族应有的文雅气质,就和米洛卡第一次见他时一摸一样。“不,大人。我是被兽人、牛头人、巨魔以及鱼人养大的孩子,我从未去过蛮荒地,也从未见过野人。”米洛卡用同样谦卑的语气回答着。 “好吧,”门罗有些惋惜的感叹着,“那你懂军事吗?” “略知一二。” “很好,你认为戍卫队的损伤会有多大?” “全军覆没。” 米洛卡直白的回答让门罗的内心为之刺痛,但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也是他自己给出的答案。从提出“戍卫队打头阵”的策略时起,门罗就开始对自己的冷血感到不安,那感觉仿佛一根根铁刺缓缓刺入身体,越是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刺伤他的铁刺就越多,伤痛越是难以忍受,直至米洛卡说出答案。但这回答并没有让他好受些,只是给了他一个痛快。 “我得承认我不太在乎戍卫队的生死,毕竟和我的兄弟们相比,他们只是陌生人。但我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我不能容忍将百余人的性命双手奉上送给真正的魔鬼。你现在是戍卫队的临时指挥官,想想办法保护你的人。” “大人,我认为戍卫队的损伤完全可以避免。”米洛卡坚定的说道。 “愿闻其详。” “如果地图准确无误,那么托亚纶穿山隧道就是赛哈多大桥被毁后唯一联通帝国西境与腹地的道路,任何对军略有所了解的将领都会选择将部队集中在隧道出口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我军将领也必然把全部精力投入隧道出口的反伏击作战。”说着,米洛卡走到桌子的侧面,将地图上代表敌军弓箭手的标识放到白天军队被伏击的地点,“但我们的对手选择在这里开战,虽说是攻其不备的奇招,但也暴露了他们的致命弱点。” 门罗将上身前倾,用交叉的双手拖住下巴。他仔细地听米洛卡讲着,企图从少年的口中寻找些许自己没注意到的细节。 “从敌军伏击部队的袭击目标和行动方式来分析,我认为敌军没有足够的弓箭或弓箭手用于隧道出口的伏击作战,甚至有可能白天伏击队的残兵就是敌军全部的远程力量。” 听到这里,门罗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的确,一心想着反伏击的自己根本没心思分析对手的战术细节,事实上白天的伏击可谓漏洞百出。首先是吊死斥候的示威行为彻底暴露了原本不为人知的伏击行动,这是制造恐慌的心理战术,惨死的斥候让门罗对敌军的未知性心生恐惧,给伏击创造了最佳时机;然后是利用弩箭与绳索飞袭而来的伏击队,在当时的情况下,伏击者完全可以依靠攒射重创骑兵队,但他们荒唐地选择与装备精良且精通步战的血狮子近身肉搏;最后是伏击队的规模与目标,很显然他们只想全歼骑兵队,并没打算攻击步兵,与米洛卡交手纯属意外,如此有针对性的打击却派出了人数少得可怜的队伍,要么敌军领袖是个狂妄自大的白痴,要么就是他真的无兵可用。米洛卡的想法像把钥匙,开启了门罗脑海中完全被忽视的大门,让他思如泉涌。 “所以在隧道出口等着我们的弓箭手比我想象的少得多,我应该让私卫军打头阵,尽快杀入敌群破坏阵型、干扰弓箭手射击,给戍卫队创造短兵相接的机会,利用人数争取优势。”门罗快速说出了新计划,他兴奋地注视着目光闪烁的米洛卡问道:“为什么你刚才不说?” “我的老师教导我不能在众人面前顶撞长辈,有任何想法都应当私下说明。”米洛卡谦逊地回答。 “你没有辜负你的老师和你的名字,米洛卡,”门罗再一次把身体埋入椅子,目光依旧停在米洛卡身上,惋惜地说:“你知道吗?我真希望你是个野人。” 第六章4 窗外忽然想起杂乱的马蹄声,旋即大门被砰然打开一名身穿金甲、肩披黄袍的中年人阔步迈入厅堂。门罗看见那张满是络腮胡子的面孔,立刻起身迎接。 “雾海的风真是猛烈啊,把某些半截埋在土里的老家伙都吹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门罗调侃道,中年人立刻给了他一个熊抱以回敬他的“问候”,力气大得差点勒断他的肋骨。“坐下说吧。”门罗一边示意米洛卡退下,一边从墙边的小桌上拿过酒壶递给中年人。 “我刚从教廷回到帝都就听说你拉了一杆子人跑到西边打邪教,立马带了几个兄弟过来帮忙。”中年人猛灌了一口烈酒说道。 “这可不是我愿意的,都是首相大人的意思。不过你说的邪教是什么意思?” 中年人把空酒壶随手扔在桌上说:“哈!你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教廷搞了个大动作,召回了三十多号人一口气端掉五、六个邪教窝点,还逮着两个叛军军官。这是完了我们才知道邪教和叛军根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你是没看见,这帮王八蛋竟然拿牛血洗澡,老家山里的吸血鬼都干不出来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儿......” “不咬人的血族已经是合法公民了,你还改不掉老称呼。” “咬猪咬狗不一样是吸血?咬不咬人它们都长副鬼样子,叫吸血鬼就对了。”中年人满不在乎地说着,“不要纠结这些无关痛痒的事了,战况怎么样?” 门罗摇了摇头说:“很被动。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了十几个兄弟,戍卫队的战斗力完全指望不上,马上又要进隧道,还不知道山那边有多少伏兵。” “进隧道的队型决定了没?” “我带着私卫军走前面,但愿出了隧道能有上马的时间。”门罗叹了口气,他知道尽管和米洛卡的讨论给了自己不少希望,但也不可能不损一兵一卒就取得胜利。 “我和我的人走在你前面。”中年人坚定地说道。 “老实说,这事跟邪教没多大关系,用不着你管。” “放屁!”中年人用力拍着桌子,震得灰尘和木屑簌簌落下,“老子说他们是邪教他们就是,再说我的兵可不是你手下的病猫,这事用不着死人。” 门罗不再反驳,只是饱含深情地盯着中年人,会心一笑。中年人也嘿嘿一笑问道:“还有酒没?” “行军时不让喝酒,你比我清楚得多。”门罗轻声回答着,并把目光转向窗外,他无法洞穿外面深沉的黑暗,却感觉到曙光就潜藏在黑暗的深处,很快就会照亮一切。 穿越隧道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又窄又矮的穿山隧道仅能容下三人并肩,血狮子骑兵们一边要举着火把照明,一边还要小心的牵好战马以防止放平挂在马上的骑枪误伤前面的友军。当走在队首的圣殿骑士隐约看到射入洞口的日光,外面的世界已是黄昏时分。 “上马。”中年骑士命令道,他对圣殿骑士配备的军马一直颇有怨言。这种军马产于南方,身材比帝国军普遍配置的战马矮小得多,载重与冲锋能力也远不如高大的战马,这与中年人加入圣殿骑士团之前幻想的光辉形象截然不同,当他近七英尺高的身躯跨上披着金色链甲的“小个子”时,环绕他的只有放肆的笑声。可此刻他却在感激这些善于长途奔跑、耐力和适应性绝佳的小个子没长到战马那么高,好让他及他的手下能够在低矮的隧道里伏在它们的背上,为离开隧道的冲锋省去不少麻烦。 “迦图,”门罗叫住中年骑士,“别死。” 中年骑士朝他鄙夷地一笑说道:“闭上你的乌鸦嘴,老老实实地看着就行了。”说罢驱马前进,领着另外四名圣殿骑士冲出了隧道。 圣殿骑士刚奔出洞口,门罗就听见密集的弩箭撕破空气的声音,等血狮子也重见光明,圣殿骑士们已经被射翻在地。他们快速爬起身,迦图高举金光闪耀的战锤,厉声怒吼着:“为了真神的荣光!净化邪教徒!”圣殿骑士们随即冲入敌群,金色的光茫在他们周身闪烁、跃动,时而汇聚成坚盾为他们阻挡攻击,时而幻化成柔和的光团治愈他们的伤口。五个骑士就那么在敌阵中冲杀,如入无人之境,任何敢于挡住他们去路的敌人不是被战锤击倒,就是被刺目的圣光晃的头晕目眩,顷刻间失去战斗力。 “冲锋!”门罗也下达了命令,十几名血狮子骑兵一字排开,呼吸间绝尘而去。伏击队的规模远超门罗的预判,虽然骑兵队在冲锋过程中没有受到弓箭袭击——正如米洛卡的判断,敌军确实没有足够的弓箭,仅在两轮攒射之后就开始主动接近——但面临潮水般的步兵群,骑兵的数量还是显得太少了。不过很快,原本吊儿郎当的步兵们也与接触并奋力作战。门罗对此感到欣慰,虽然他不知道步兵们是被自己的残忍吓到了,还是终于认清楚“不拼尽全力就保不住命”的局势。 天色逐渐阴沉下去,经历一番血战,敌军慢慢退向不远处的小丘,门罗带着幸存的骑兵们象征性地追出百码就拨转马头回到了战场。 “打得真痛快啊!我很久没这么拼命了,连围剿邪教的时候也没有。”迦图一迎上门罗就开始兴高采烈的唠叨,另外几名圣殿骑士则自觉地去照顾伤员——作为光之神最忠诚的仆人,他们被赋予驾驭圣光来战斗或疗伤的能力。 “我们损失惨重,你还有心情感叹。”门罗低沉地说道,这的确是惨烈的一战,出发时三十多名骑兵到现在只剩下不足十人,帝都戍卫队的阵亡比例更是高达六成,这支先遣队已经不可能继续支撑下去了。 “别那么悲观,如果没有我的人,这会儿我只能跟你的骨灰倾诉了。”迦图还在不识趣的开着玩笑,但他的话却千真万确。 门罗不再理会迦图,径自驱马来到米洛卡身边。“米洛卡,你曾是个孤儿对不对?”门罗问道。 “不,大人,我从记事之前就被我的老师们收养了,他们是我的家人,所以我并不算是孤儿。”米洛卡依然谦逊有礼,即使他的铠甲已经多处破损,鲜血顺着缝隙汩汩流出,他仍竭力保持镇定。 “所以说,你不知道你的身世,对吧?” “是的,大人。” “那么你确定你不是野人的孩子吗?” 米洛卡困惑地望向门罗,他不明白门罗为什么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更不清楚这对门罗有什么意义。 “别在意,”门罗说道,“感谢你的英勇作战,若你能活着回到帝都,我一定会向军部举荐你。以你的身手与智谋只当个小兵太......“ 门罗的话音未落,小丘的另一边忽然燃起冲天的火光,硕大的火团从小丘背后直飞向尚未打扫的战场。当火团落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踵而至,滚烫的气浪把大部分掀翻在地,烈火仿佛要吞噬一切一般向门罗的军队侵袭。 “后撤!全军后撤!”门罗嘶吼着,却被轰鸣淹没了他的声音。战场霎时乱作一团,被点燃的士兵挣扎着在火海中横冲直撞,受惊的战马越过火墙四散奔逃。接着,更加惊人的敌军从小丘上逐渐现出身形——身披兽皮的骑兵骑着张牙舞爪的迅猛龙,火光将他们手中的战斧映得杀气逼人。 门罗努力挥舞手臂不让浓烟遮挡视线,最终被敌军的阵势逼入绝望。“略龙团,我们完了。”他小声叨念着。 第六章5 小丘上响起低沉绵长的号角声,迅猛龙骑兵们开始踩着鼓点向帝国军前进。鼓声起初缓慢有力,随后节奏越来越快,待到骑兵们走下小丘,迅猛龙群的奔腾让大地为之震颤,雪崩般的呼啸几乎吞没了战鼓与号角的声音。 门罗随手抓住身边的一名骑兵,冲着他大声疾呼:“通告所有人,马上撤回隧道中,动作要快!”紧接着他便朝圣殿骑士们跑去。“迦图!这仗咱们赢不了!带上你的人回隧道去!”门罗正喊着,铺天盖地的掷斧和投矛就打在他的脚边,他惊恐地望向袭来的滚滚烟尘,却发现米洛卡孤身一人站在几十码开外。“该死的!”门罗骂了一句,又跳上停在身边的胆怯地发抖的战马奔向米洛卡。战马对迅猛龙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它不断地抗拒门罗的控制,却甩不开紧紧勒住自己的缰绳。但门罗仍没有及时赶到,他眼睁睁地看着米洛卡被卷入飞扬的尘土中。 调头逃向隧道入口的门罗很快遇上排开队形的圣殿骑士们,他们各个神情专注,小心谨慎地观察着远方。“部队都撤回去了吗?”门罗问道。 迦图没有转头看他,继续盯着战场答道:“我们殿后,你快进去和你的人会合,我们还能组织反击。” “你说什么胡话!我们的有效战斗力不足二十人,冲过来的可是百十号掠龙团。” “人不用多,有他一个能打的就够了。”迦图抬手指向战场,门罗也回头望向他手指的方向。 迅猛龙掀起的尘土飘飞到数码高,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门罗只能隐约看到黑紫色的光芒在尘雾中飞驰闪烁。他猜不透战况,却聆听着迅猛龙的嘶鸣和高声的咒骂叫喊向他诉说的事。 “这小子什么来头?”迦图问道。 “你知道野人信仰的战神么?”门罗避而不答,却阴郁地发问。 “手撕巨龙那个怪物?圣典上提到他是光之神的兄弟,因为性情狂暴被光之神囚禁在深渊里。” “‘手持如同塔盾的黑色巨剑,黑紫色的光芒环绕在他周身,眼中燃烧着黑紫色的火焰。当他的愤怒降临,世间所有猛兽,甚至天上神祇都为之颤栗。’野人的古籍上是这样记载的。” “所以呢?”迦图不屑地问。 “没什么,只是个野人的孩子。” 战事以掠龙团的退散告终,当烟尘逐渐散去,门罗等人看到了可怖的景象——米洛卡面向隧道这边,孤零零地站在猩红的大地上,身上的铠甲被不知是敌人还是他自己的鲜血染得通红,微弱的黑紫色光斑在他身边闪烁不定,跃动的黑紫色火苗取代了他的瞳孔,放射出骇人的光芒。在他的脚边堆砌着迅猛龙的残肢和披着兽皮的破碎的躯体,但他的佩剑却并未出鞘。 “真神在上!野人的孩子可比邪教徒残忍多了!”迦图感叹着,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绝人寰的场面,即使他与用牛血沐浴的邪教徒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迦图正说着,米洛卡的身体突然萎靡地跪倒,门罗立即策马前去搭救,迦图也在咒骂一句之后跟了上去。 掠龙团退到小丘上重整队形,他们显然没想到帝国军竟是卧虎藏龙的“乌合之众”,贸然冲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他们并不打算放弃进攻,只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机会。看到仿若战神下凡的无敌战士跪倒,他们立刻发起了新一轮冲击。 门罗和迦图顶着暴雨般的掷斧与投矛将昏厥的米洛卡救回隧道内,并命令血狮子骑兵在洞口内侧组成盾墙来抵挡投掷武器。在这临时的避难所里安顿好米洛卡,门罗紧绷的神经终于能稍事放松,于是他的身体也瘫软下去。迦图才发现一支投矛深深地刺入门罗的身体,从后向前洞穿了腹部,他立即尝试召唤圣光来治愈门罗的伤口,但他已经太疲惫了,稀薄的圣光还来不及汇聚成团就飘散无踪。 “别浪费精力了,我撑不了多久了,”门罗紧攥住迦图的手说道,“帮我最后一个忙。” “闭嘴,不许你这么说!”迦图气愤而绝望地叫喊着,泪水夺眶而出。 门罗微笑着摇摇头,“不要把圣光浪费在我身上,敌军比首相大人的判断强大得多,狮心城和雄狮港很危险,得有人警告他们。” “要去你自己去,老子只管打邪教,不管通风报信。”迦图仍然倔强地反驳,泪水更加汹涌了。 “带着我只会拖累你,到头来大家都没命,走吧,要快。” “我可以送你回帝都,你只要再撑几天,就几天。” “门罗大人撑不了几天了。”虚弱地声音从迦图背后传来,不知什么时候,米洛卡已经恢复了意识,他的双唇青紫,面无血色,好像刚从地狱门前转了一圈。 “你放屁!都是因为你!”迦图的悲伤瞬间转化成怒意,转身要攻击米洛卡却被门罗拉住了。 “但你能送他去冰息堡,没人会蠢到进攻那里,骑马直穿北边的雪原,昼夜不停两天就能到。” “不,米洛卡,迦图得送信去...咳...咳......”门罗话说到一半就猛烈地咳嗽起来,不时有血喷到迦图的铠甲上。 “借我两名圣殿骑士,我会先把消息送到雄狮港再连夜赶路去狮心城。”米洛卡坚定的说。 “我会给你四个人,但你需要补给,小子。”迦图说道,他平静了许多。的确,没人会蠢到攻击屹立不倒的冰息堡,敌人也不用担心有人向冰息堡报信,更犯不着追击几个奔向雪原伤兵。 “不,大人,你的另外两个人得朝正南跑,迅猛龙的耐力不如南方军马,只要撑过一轮冲锋,他们就可以甩开掠龙团。而我带人向西南分散敌人的军力,甩开他们后到冬港休整一夜。” “迦图,别小看米洛卡,我们...咳...没有更好的策略了。”门罗吃力地说道随即他又转向米洛卡,“好小子,我会命令私卫军带领戍卫队返回帝都,答应我,别让雄狮港沦陷。” “我发誓,大人。”米洛卡说完向门罗满怀敬意地鞠了一躬就要离开。 “米洛卡,”门罗忍着剧痛叫住米洛卡问道:“你真的不是野人吗?” 第七章1 宽敞的餐厅灯火通明,精雕细琢的银质餐具盛满珍馐,被连排的仆人端上修长的龙岩餐桌。身着红色镶金边长裙的少女在侍女的陪伴下来到桌前,她的玛瑙红色卷发从双肩披下,一直蔓延到腰间。 “这就是我能歌善舞的小女儿伊德妮,相信您已经听闻她的绘画造诣已经远超方圆十里格内的名画师。”坐在餐桌主位的中年人说道。少女立即向坐在主人左边的陌生青年男子屈膝行礼,随后在父亲的右侧入座。“那么,我的朋友,请告诉我您代表哪位领主来向我提起这桩美妙的婚事?”主人向青年男子问道。 男子默默地打量了少女许久,微笑着开口回答:“事实上,我不代表任何领主,阁下。” 主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不错的笑话,我相信您大老远赶来并不是为了开玩笑,对吧?” “我知道您注意到了我的马车,不过很遗憾,里面并没有装着价值连城的聘礼,只是些我自己的随身物品罢了。”男子端起酒杯细细地品味葡萄酒,眼睛依旧紧盯着坐在对面的少女。“不错的葡萄酒。”他说道。 中年人显得尴尬极了,他的确看到了男子的马车——宽敞结实且经过细心装饰的价值不菲的马车——还以为男子是哪位大领主派来的信使,但男子的话语让他感到颜面尽失。“你看,小伙子,冬港是个小城市,而且常年遭受冻土海盗的劫掠,但这并不意味着身为冬港领主的我会把最得意的小女儿嫁给居无定所、在马车里过活的穷小子。” “那您觉得我得出多少聘礼,才能娶到您的女儿呢?”男子轻蔑地问道。 “仔细看看这房间,年轻人。你面前的长桌是帝都最有名的魔法师的杰作,你脚下柔软的垫子取自完整的冰原白虎毛皮,连那边最不起眼的小柜子也是砍了一颗千年古树做成的,它们都是垂涎伊德妮的美貌的领主或大商人送来的,为得只是与伊德妮见上一面。提亲则需要更贵重的聘礼,而且不只一两件。所以,你觉得你能负担的了聘礼吗?” 男子没理会中年人,继续大量着伊德妮。她很淡定,仿佛已经对父亲的贪婪习以为常,只是优雅地切割食物,却一直没有把美味送入口中。 “回答我。”中年人厉声道。那一瞬间,男子觉得伊德妮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让她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好像这一切很快就回归平常,快得让男子以为这只是他的错觉。 但他知道那并不是错觉。 “我所在的组织能给予伊德妮的东西远比冬港贵重得多。”男子冷冰冰地回答。 “你提到了一个组织。” “但我并不能透露组织的名字。” “够了!”中年人对男子隐晦的回答已经不耐烦了,他大声地喊道:“我不能接受一个无法透露名字、甚至子虚乌有的组织的承诺,滚出我的房子,你这个可悲的流浪汉!” “给予伊德妮,而不是你。”男子说着站起身准备离开,“终有一天你会为今日的目光短浅而后悔,傻瓜。” “砰!”餐厅的大门被巨力砸开,厚实的门板脱离了合页的约束,轰然摔在地面,一名满身是血的守卫就趴在门板上。 “蠢猪!这扇门...”中年人的咆哮戛然而止,他看见数名黑衣人涌入他的餐厅。 “让开,我就不杀你。”为首的黑衣人用精致的军刀指着挡在他面前的男子,男子迅速地向后连退几步并礼貌地摆出“请”的姿势。 “我的荣幸。”男子道。 黑衣人走到惊恐万分的中年人身旁,用冷若冰霜的目光注视着他。 “求你,别杀我!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要多少都行,只要别杀我!”中年人已经跌坐在地上并挣扎着退到墙角,他哀嚎着求饶,却看到黑衣人冷酷地举起弯刀。 “遗言。”黑衣人说道。 “你们这帮狗杂种!”中年人终于因绝望而愤怒,他死命地吼着:“冰息堡的弗雷已经向我提了亲,你们敢杀我,他一定不......” 黑衣人没有让中年人把话说完,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等他回头,已经找不见伊德妮的踪影。 伊德妮就站在用千年古树雕制的小柜子旁,但黑衣人们无法看到她,陌生男子也无法看到她。这是她十四岁那年,从一本古怪的书上学来的秘密。 上个冬天来临之际,贪财的父亲为伊德妮举办了一场规模宏大的生日宴会。按照北帝国的习俗,贵族女子大多会在十四岁生日时与意中人订婚,而伊德妮的美貌从她十二岁起就在帝国西境的吟游诗人们口中传颂。有的颂歌赞美她拥有雪白无暇的皮肤,似天上的皎月,又似地上的白霜;有的诗篇则称颂她是降临凡世的天使,为暗流涌动的世界平添无尽的光彩。然而只有亲眼见过她的人才知道,用任何言语来形容她的美貌都是侮辱。于是,那场生日宴会几乎聚齐了整个西境的领主、富豪以及其他地位崇高的人,甚至有一队南帝国的大人物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冬港以求一亲芳泽。 可对于伊德妮本人来说,十四岁的生日宴会糟透了。当她高挑的身体套着华美的鱼尾裙出现在舞台上,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黑市拍卖会上待售的奴隶,唯一的区别是自己余生的售价,将是连奴隶贩子们也无法想象的财富。但她不能顶撞自己的父亲,那毫无意义,因为姐姐差一点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结果仍没能阻止父亲陪着笑脸把她送给出价最高的老骨头。无力反抗的伊德妮呆立在舞台上,她没有演唱最擅长的歌曲,也没有跳一支曼妙的舞蹈,只是任凭看台上的男人们猥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父亲对生日宴会的结果很满意,冰息堡的格瑞姆纳斯侯爵以一百五十万帕斯外加领地内的一座庄园为代价,为自己的次子争取到了美若天仙的未婚妻。 不过捡了大便宜的却是雄狮港的安图森伯爵带来的马童——出离愤怒的伊德妮将自己的初夜献给了这个矮小、丑陋,既没有头衔也没有封地的贵族仆从。他们趁着父亲招呼贵客的时候在马棚的草垛上完成了痛苦的过程,刺鼻的马粪味让原本很享受御马奔腾的伊德妮再也没有靠近过牲畜。为了表示感谢,马童把自己的全部财产——二十七帕斯和一本用他看不懂的文字写著的古书——赠与伊德妮,这件事和使用魔法一样成了埋藏在伊德妮心底的秘密,到现在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第七章2 之后的日子里,伊德妮致力于解读那本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古书。她雇佣大量途经冬港的吟游诗人和冒险者,并以“轻柔的拥抱”支付他们为他东奔西走搜集信息的应得报酬。时至今日,伊德妮依然仅能读懂古书的只言片语,现在所施展的隐身戏法是她从书中习得的唯一完整的法术。 “找到那个女孩儿,把她关好了,告诉她只要不给我们找麻烦,等事情结束就放她走。”伊德妮忽然听到黑衣人的首领说着。陌生的男子也尚未离去,他惊讶地问黑衣人:“你们不打算杀她?” 黑衣人的首领立刻转向他说道:“闭嘴!你也一样!”说罢命令手下将男子捆绑起来。 伊德妮努力维持着隐身一直等到所有人离开餐厅,法术效力解除后她大口地喘着粗气,虽然以前也经常施展隐身术来方便自己偷偷溜出领主宅邸,却从没有持续过这么长时间,现在她只觉得身体像被强劲的吸力抽空了,连挪动一步都倍感艰难。 “带上我。”低沉的声音忽然传来,伊德妮感到莫名其妙,因为那声音似乎没有穿过她的耳朵,径直深入了她的脑海。“带上我。”奇妙的声音再次响起,伊德妮审慎地扫视餐厅,最终在餐桌的角落发现一枚木制指环,它平静地躺在纯银的小餐碟旁,没有任何修饰,朴素的像个木头圈。但伊德妮一眼就确定声音是它发出的。“带上我。”声音第三次传来,伊德妮便尝试着向它靠近。当她拾起指环,汹涌的暖流瞬间融入她的身体,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可她没有感受到痛苦,反而觉得精神焕发,仿佛重生般充满力量。 伊德妮没有戴上指环,她本能地觉得如此强大的法器——这个词是她从古书上学来的,她不知道用来形容木指环是否恰当,只是下意识地这么称呼它——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更不会平白无故地赐予她能量,她还没有准备好为拥有它付出代价,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付出何种代价,所以只是小心翼翼地用餐巾纸将它包好,并收入怀中。 带上指环后的伊德妮重新施展了隐身法术,并借此大摇大摆地穿过层层把守的黑衣人来到城墙上。她无法打开已经关闭的城门,那有太多人守卫,尽管她完全不用担心被发现,却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升起内闸门的绞盘自己旋转。但她可以想些办法从城墙上爬下去,比如偷些绳子系在城墙上的垛口。 可惜情况比她想象的复杂的多。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城市,已经完全接管了城墙内的安防,冬港的卫兵们或暴尸街头,或消失无踪,居民则被严格管制在各自的房屋内,再没有一个效忠城主的活人出现在伊德妮面前。城外的情势也很紧张,伊德妮接着飘忽不定的火光辨认出城下有两伙人正在交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难分胜负,而他们恰好挡在了伊德妮逃向森林的唯一路线中间。即使现在体内能量充盈,伊德妮仍不敢冒险维持过长时间的法术,也就不可能一直隐身绕过战场进入森林。而在开阔地,亮红色的长裙太显眼了,一旦解除法术效果,她就会成为哨兵箭下的活靶子。 万般无奈之下,伊德妮想起了领主宅邸外围的地牢,那是为了关押被俘虏的冻土海盗而修建的,父亲一度禁止任何人杀死来犯的冻土海盗,他很享受以高昂的价格将俘虏卖给其家人的交易过程。从一路走来所见的尸体数量判断,伊德妮确信多数卫兵仍然活着,如果黑衣人要看管他们确保不会闹出岔子,最好的地方就是地牢了。 于是伊德妮偷偷地潜入了地牢,就像她每一次“饶过”守卫溜出领主宅邸一样。 “我想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对吗?”被关在地牢最下层的陌生男子问道。 男子的发问吓了伊德妮一跳,她本来是想从最下层逐层向上释放俘虏并争取他们的帮助,没想到还没和牢房内的俘虏沟通就被发现了。“你能看见我?”伊德妮反问道。 “我看不见,”男子诚恳的回答,“但我感受到。” “什么意思?” “你身边的奥能波动太强烈了,我猜第一次感受到你的波动是在你上次施法的时候,那时候我正在帝都的大竞技场教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伊德妮没来由地有些害怕,她颤颤巍巍地说着,想要逃出只有一个囚犯的地牢底层,却被无形的气墙阻拦了。 “我大老远从帝都跑来,你好歹听完我的话再走。”男子说道,“黑衣人的首领很聪明,不过还不够。”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因为我得和你聊聊。” “那你又如何确定我会来找你?”伊德妮被男子的自负勾起了好奇心,她真想看看其貌不扬的“流浪汉”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因为我相信你够聪明,至少比把我关在这的家伙强。” “好吧,我很乐意听你这么说。那么,和我说说你不能透露名字的组织吧,也许你满足了我的小小好奇心,我会考虑帮你逃出来。”伊德妮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摸索着试图寻找气墙的边缘以便摆脱困境。 “蓝塔。” “那是什么?” “砰!”牢房的门锁应声落地,房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男子从牢房中稳步走出,“跟我走吧,你可以亲眼目睹世上最伟大的力量。” 男子的举动着实吓坏了伊德妮,男子轻打了一个响指便破解了她的隐身术,让她惊讶的面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这些神奇的力量还不足以证明蓝塔的强大吗?我跟你的父亲说过,蓝塔能给予你的东西远比冬港贵重得多。” “感谢你的好意,我确实对你所说的东西很感兴趣,”伊德妮强压着好奇心,故作镇定地回答:“但我不能跟你走。也许你了解我的父亲,那并不代表你也了解我。你可能听到了我的父亲说起过我与冰息堡的弗雷的婚事,这中间不仅是财权交易那么简单,我不能抛下他独自追寻对我的人生来说并不重要的事情。” “但你终归要先从冬港逃出去。”男子毅然决然地说道,语气坚定地让伊德妮无法拒绝。 “我得先弄清楚他们要干什么,放我出去吧,也许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拜访你口中的蓝塔。” 男子又打了一个响指,阻挡伊德妮的气墙消失了。她默念咒语,从男子的视线中逐渐变得透明,随后回到地牢的上一层去实施她已经计划好的行动。 第七章3 经过漫长的等待,伊德妮最终发现趁守卫松懈的时候偷走钥匙来释放囚犯是个愚蠢到极致的计划。黑衣人的行事风格与冬港的卫兵截然不同,看管囚犯的守卫三人一组,将所有牢房的钥匙混在一起并随机分配给每个人,到手的钥匙会立刻被塞进紧身衣的内层。在伊德妮经历的两次换岗期间,交接的两组守卫严密地围成圆圈,并在圈内将钥匙重新分配。严密的作风彻底扼杀了伊德妮偷取钥匙的机会,还害她白白浪费了整个晚上。 黎明悄然到来,不知所措的伊德妮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港口,坐在她六、七岁时时常光顾的码头。那时候冻土海盗还未兴起,哥哥也还健在,父亲刚从祖父手中接过冬港领主的头衔,尚未深谙权术的他偶尔会带兄妹三人到港口写生,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三个孩子的乐园。每当父亲忙于公务,达里安就领着两个妹妹到港口游玩,他们一起看帆船起航或归港,一起在脚手架与杂物堆间嬉笑追逐,一起度过了两年的欢愉时光。 伊德妮曾天真地以为美好的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想着有朝一日哥哥迎娶漂亮贤惠的妻子;想着自己能扯着姐姐的礼服把她送给英俊潇洒的绅士;想着父亲渐渐老去,最后兄妹三人跪在他的棺木旁失声痛哭;想着在冬港的下一任领主成年前背着哥哥带他到港口写生......直到冻土海盗恶狠狠地砍下达里安的头颅,伊德妮的一切美梦都被无情地撕碎了,就像秃鹫群撕碎野兔尸体一般。 父亲在冬港首次遭袭之后苦苦哀求雄狮港的舰队指挥官前来打击冻土海盗,然后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他将简短的回信攥成一团并把自己锁进房间整整两个月。等他再度来到餐厅用膳,已经变成了贪婪无度的恶魔。 “弗雷。”伊德妮叹息道。她和弗雷的相遇是在上个秋末,丰收节庆典结束的第二天,她就跟着父亲前往冰息堡讨论那桩她并不喜欢的婚事。事实上她的父亲也渐渐厌烦了这桩婚事,本来伊德妮被许给了埃斯库德家的次子,可他却为了个马夫的女儿不要脸的悔婚,结果遭了毁誓的报应——他在丰收节庆典上喝多了酒,不小心点着了窗帘,一把火把那该死的马夫的家烧了个精光,连骨头渣滓都没留下。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格瑞姆纳斯侯爵想到还要赔着笑脸向伊德妮的父亲道歉,终日精神恍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从冰息堡大门前的长桥摔下了陡峭的悬崖,摔了个粉身碎骨。接连的噩兆让伊德妮的父亲不得不重新考虑和埃斯库德家的联姻,他盘算着除非格瑞姆纳斯的长子愿意纳伊德妮为妾,并承认他们的孩子是冰息堡的合法继承权,否则就与埃斯库德家划清关系。当然,已经接收的聘礼是不会退还的。 伊德妮就这么第一次到了冰息堡,并在城中大道不小心挡住了弗雷·埃斯库德的去路,差点丧命于他骑乘的白色骏马高扬的前蹄。受惊的伊德妮跌坐在地,弗雷即刻跳下战马来搀扶她。他穿着白熊皮缝制的皮甲,披着洁白如雪的冰原狼皮披风,硕大的狼头就覆在他的肩膀。他长着一头乌黑的短发,还有一双深邃的眼眸。他温柔地拉起伊德妮,彬彬有礼地鞠躬道歉,潇洒地翻身上马离去。他的一切深深地烙在伊德妮心上,让她知晓坠入爱河的滋味。那天的晚宴上,伊德妮得知了心上人的名字,并竭力争取了联姻的最好结果——由弗雷迎娶伊德妮,但埃斯库德家必须额外支付八十万帕斯作为悔婚的补偿。而婚礼被定在弗雷回到东岛完成自己的历练之后。 “我会带着多到你无法想象的礼物去冬港接你。”弗雷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入花窗时向怀中的伊德妮如此承诺,他们在一起度过了疯狂的夜晚,伊德妮却用双臂缠住他的脖子说:“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弗雷,请不要受伤,等着我。”伊德妮不自觉地祈祷着,向她并不信仰的各方神明。与此同时,城区的方向响起了迅捷而有序的脚步声。 彻夜未眠的伊德妮已经很疲惫了,她没有再施展法术,悄悄地遁入一处绝不会被人发现的阴影。她看到杀入餐厅的黑衣人们拥簇着首领走到码头,接着一艘小船从清晨的海雾中徐徐驶来。小船上的船夫穿着简陋的金属护甲,头戴牛角头盔,背后背着粗糙但硕大的斧子。黑衣人的首领递给他一个黑色的布袋,伊德妮无法看到袋子里是什么,却能从船夫嘴角撇过的笑容猜到那或许是父亲的脑袋。 船夫吹响用不知名动物的骸骨制作的号角,声音飘向悠远的海面。良久,是数艘巨大的战船驱散了海雾停靠在近海,密密麻麻的小船载着数量惊人的冻土海盗登上码头。 “安排好食宿,我们午夜启程。”黑衣人的首领吩咐道。 第八章1 布安迪斯帕的气候变化让古往今来的学者、巫师们头痛不已——它既有固定的规律,又存在突如其来的变数,没有人能参透个中奥妙,只能依靠长辈的经验来预先判断。泛大陆的人民都知道每年二月,整片大陆会逐渐进入生机勃发的春季,然后在七月开始为期六个月的炎热酷夏,再之后就是持续至次年二月初的多雨的秋天,而唯一无法回答的问题是:“冬天什么时候来?” 但冰息堡是个特例,当任何人向冰息堡的居民问起这个其他人无法回答的问题,冰息堡的居民就会从怀中掏出烈酒畅饮一口,然后打着饱嗝告诉他:“冰息堡只有冬天。” 是的,冰息堡只有冬天。这座矗立在北部雪山中的城市终年被积雪覆盖,它由大陆上最出名的矮人建筑师建造,绝大部分建筑都藏在被掏空的山体内部,城门开在陡峭的山壁上,用一座坚固地龙岩桥连接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对面的山峰。任何想要进入冰息堡的人必须先爬上七里格的陡峭盘山路,再小心翼翼地借由百余码长的龙岩桥跨越雪山天堑,才能抵达通往山中奇妙世界的入口。险要的地势注定了冰息堡的易守难攻,而为了对抗围困战略,第四任城主特地开辟了规模可怖的储藏室,常备物资足以支撑城内军民近两年的消耗。 “所有人都以为冰息堡是依靠地形优势才得以屹立不倒,”一身雪白装束的青年人说到,他昂首挺胸跨在高大的白色战马上,威风凛凛,“我会让他们认识到雪境人民的坚韧与英勇。” 身着红色长裙的妙龄女子挡在他的战马前,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求你别去。”女子哀求着。 “我必须去,向世人证明埃斯库德家族是无畏的勇士,而非像我父亲与兄长一样龟缩在城墙后面的懦夫。”男子的眼中闪烁着光华,他温柔地俯下身抚摸女子的脸颊继续说道:“亲爱的,请不要为我担心,你听见战鼓和号角的鸣响了吗?那是预示着我的凯旋的战歌。” “求你了,弗雷。我亲眼看着他们砍下我哥哥的头,亲眼看着他们割断我父亲的喉咙,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们杀死你。” “够了,伊德妮!你将成为我的妻子,所以你必须赞同我的决定!我不能让士兵们等太久,那样他们会认为我是个临阵脱逃的不称职的将军。”弗雷厉声呵斥道,旋即策马跨过龙岩桥,消失在咆哮的风雪中。 弗雷花费了不少时间才赶上天蒙蒙亮就出发的部队,在狭窄且陡峭的盘山路上,他不能策马狂奔,只能小心地让战马快步前行。他从部队的末尾逐渐追至队首,士兵们为他的到来欢呼呐喊,震得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用洁白的斑点点缀他乌黑的头发。 “大人。”领军的副官向弗雷递上青铜望远镜,弗雷随即眯起左眼仔细地观察被放大的远方——那儿被狂风暴雪遮得严严实实,弗雷什么都没能发现。 “朝那,”弗雷指了指他观察的方向说:“两轮齐射,马上。” 山谷间立刻响起箭矢撕裂空气的声响,却没有任何回应。 “传令下去,到达平地立刻结成冲锋队形,敌人已经在等着我们了。”弗雷命令道。 第八章2 盘山路的底端尽头是白茫茫的雪原,北帝国的大公路不曾修到此地,一是因为雪原平坦辽阔,完全不需要平整的公路;二来也因为在气温底下的雪原作业无论人力还是财力成本都太过高昂。于是冰息堡就成了北帝国境内唯一没有与大公路连接的城市。 弗雷麾下的三百钩斧骑兵刚由盘山路涌入雪原,立即排成紧凑的锥形阵。这是冰息堡骑兵的独特战斗方式。在冰息堡领地,从小砍树劈柴的雪境人民最擅长使用钩斧,使这种农具经过设计改良之后很自然的成为冰息堡军队独具特色的武器。对比于北帝国军队普遍的装备,钩斧造价低廉,不像长剑那样对做工与平衡性有较高的要求,更容易挥舞;同时在分量上远轻于笨重的骑枪,虽然在冲锋方面不敌骑枪的冲击力,但胜在机动性上。为了配合武器特性,冰息堡的钩斧骑兵在冲锋前往往结成易于改变冲锋方向,并能够有效突入敌群的锥形阵,这样如果能够一次击穿敌阵,就可以迅速打击敌军侧翼;如果未能击穿敌阵,在短兵相接的混战中钩斧亦能有效破坏敌军盾牌的防御,配合小圆盾面对通常的剑盾组合一点也不吃亏。 弗雷昂首站在阵型尖端,面朝不久前被箭雨袭击的方向,闭着眼睛仿佛在聆听。他缓缓将右手抬过头顶,等待了许久,忽然猛地劈向风雪的深处。伴随着他的命令,骑兵队驱马发起冲锋,奔腾的战马把地上的皑皑白雪扬得老高,发出的声音却远不及风雪的呼啸。 策马跑在队首的弗雷很快为他的冲动与自负付出了第一个惨痛代价,风雪的深处不见敌人的踪影,只有整齐摆放在地上插满箭矢的圆木盾,以及数条突然跳出积雪的绊马索。来不及刹停骑兵队尽数被绊马索掀翻,一马当先的弗雷更是害自己雪白的“宝贝儿”折断了双腿。眼见爱马倒在血泊中呜咽,猛蹬着双蹄仍无法站起身,弗雷怨愤地怒喝:“杀光这群畜生!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冰天雪地的主人!” 先发制人的敌军也并没有暗度陈仓的意思,从风雪中冲出来径直杀入骑兵队。发现目标的弗雷眼中燃烧着怒火,怒气冲天地杀向身型高大威猛的敌军,他腰间的奇异兵刃迅猛出鞘,展出一道白雾状的劲风,顷刻间搅碎了首当其冲的敌人。弗雷狂啸着在敌群中左劈右砍,手中削铁如泥的神兵轻易地斩断敌人的武器,割裂敌人的护甲,撕扯敌人的肉体。 “感受云丸的愤怒吧!愚蠢的蛆虫!”弗雷吼叫着将武器入鞘,旋即再次斩出劲风。这柄被称作“云丸”的利刃是弗雷于东岛历练时在一间古董店偶然寻得的,那时云丸被摆在角落里覆满尘埃,而弗雷从进店的一瞬就被通体云白的它吸引了。不同于布安迪斯帕大陆的任何兵器,云丸是柄略带弧度的窄刀,拥有双手剑一般的长刀柄,以及近似长剑剑身长度的刀刃,刀身的整体宽度几乎与刀柄相当,收纳在如浮云般洁白的鞘内,东岛的居民将这种形制的武器称为居合刀。当弗雷决定出高价买下云丸时,古董店的老板告诉他这是柄有灵性的神兵,已经在店中摆放了许多年无人问津,为的是有朝一日辅佐有缘人建功立业。后来依照当地的习俗,古董店的老板坚持将云丸赠与弗雷,盛情难却。 弗雷在一年间发现了许多藏于云丸的秘密,比如每逢出鞘,银白色的流光便在刀刃上精巧雕刻的神秘符文间闪动,此时弗雷能够用力挥出破坏力极强的气流,随着挥舞力度的变化,气流能向斩击的方向推进不同的距离。但这种招式在刀刃入鞘前只能施展一次,就好像刀鞘不仅能用来收纳刀刃,还是符文能量的储存介质。xh:.254.198.194 第八章4 “够了!刺客!”弗雷咆哮着,他已经厌倦了尤安充斥着侮辱的战斗方式,急切地想要一决胜负,“若你自恃实力在我之上,就痛快地了结我。” 环绕着弗雷奔跑的尤安猛然停下脚步,缓慢地将左手的军刀收回腰间的半鞘,并用右手的军刀指向弗雷,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突袭。这是没有任何花哨招式,纯粹硬碰硬的力量对决。 弗雷举刀上挑对上尤安的斜下劈斩,两柄利刃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蜂鸣,云丸在尤安的军刀上砍出半指深的缺口,却没能阻止军刀咬入弗雷的右肩。两个人在风雪中僵持着,尤安凭借力量优势把军刀越压越低,弗雷肩上的伤口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啊!”弗雷嘶吼着骤然发力,云丸终于将军刀斩成两段,尤安敏捷地后滚翻,再次消失于风雪中。 “出来啊!懦夫!不过是断了把军刀,你要像丢掉贞操的姑娘一样把自己关在房内哭泣吗?”弗雷朝尤安消失的嘶吼着,“桑娅,我雪白的宝贝儿,我看着它出生、长大,成为一匹罕见的极品战马,我亲自为它套上马鞍与缰绳,为它披上马甲。它驰骋疆场,英勇无畏,却被你卑劣的绳子折断双腿!她再也不能奔跑了!甚至会为此丢掉性命!所以我要夺走你的一切!听见了吗?你的一切!” 尤安如鬼魅般出现在弗雷身后,他把军刀举到齐眉高度,用双手紧握着刺向弗雷,角度刁钻且致命。但尤安低估了弗雷对危险的感知力。军刀刺入身体前的刹那,弗雷忽然本能地转身挥刀格挡,侥幸避开了夺命一击。尤安则迅速躲避到巧妙的距离。 “看来你下定决心要我的命,很好,云丸之下又会多出一个英勇的亡魂。”弗雷虚张声势道,他清楚刚才的一击若不是幸运女神眷顾,自己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而尤安眼中的坚定显然在向他昭示绝不会再有收剑入鞘施展绝技的机会。“你知道吗?刺客,龙血是强大的能量。”弗雷一边说着看似不着边际的话,一边绷紧了肩膀的肌肉,刚止住血的伤口一下子被撕开,滚烫的鲜血沿着他的手臂一直流淌到云丸上。 云丸不仅是神兵,更是有名的凶刃。这是弗雷在东岛研习居合刀术的相关历史时从史书上了解到的。书中记载了比黑暗年代更久远的远古时期,一名女武士斩杀了盘踞在炎岭的恶龙。为了纪念这一壮举,同时激励后辈在居合刀术方面积极进取,她以龙骨为壳、龙筋为衬重塑了在战斗中毁坏的刀鞘,并将龙血灌注在鞘内来维持刀刃上的符文所需要的能量。传闻这名女武士还用龙晶铸造了另一把居合刀,于是便将斩杀恶龙时所用的刀连同鞘赠予她的学生,经诸世流传得名“云丸”。 弗雷从没尝试过用人血驱动云丸刀刃上的符文,他的所为无非是破釜沉舟的绝望之举。但云丸回应了他。刀刃上黯淡无光的符文在鲜血的滋养下开始重新放出光华,甚至比离鞘之初更加璀璨夺目。 “呵!”弗雷长吼一声用尽全力挥动云丸,面前的空气立刻凝结成冰向尤安飞速蔓延。弗雷不知道尤安如何保住了性命,但鲜血淋漓的躯体让他认识到了云丸的真正威力。 “现在换我占上风了。” “你果真是个狂妄自大的愣头青。”尤安不屑地抹去嘴角的血说道。 风雪中传来短且急促的号角声,那是冰息堡的撤退信号。弗雷皱起眉头,越来越多的高大身影聚集在尤安身边,看来是己方落败,敌军的兵力都转过来帮助尤安了。弗雷并不惧怕尤安的部下,在他眼里那些傻大个儿的战斗力不值一提,他仍坚信敌军是凭借偷袭和数量优势才击败了冰息堡骑兵。但他不得不忌惮虎视眈眈的尤安,在一对一的决斗中自己尚不能击败尤安,如今尤安的援军已到,自己更无胜算。一边思考着,弗雷一边用云丸割破左手手掌,将鲜血涂抹在刀刃上。 “不会就这么完了,你对桑娅做的事,我迟早要讨回来。”弗雷气势汹汹地朝尤安大喊,话音未落便借用云丸的力量在自己与敌军之间筑造了一面冰墙,随即逃向冰息堡的方向。xh:.254.198.194 第八章5 冰息堡的议事厅位于上层城区的深处,是连接领主宅邸与市区的唯一通路。因为日光无法照射到山体内部,整座城市都必须依靠火源照明,领主宅邸也不例外。 弗雷快步走在被火把照得通亮的长廊,他已将伤口包扎好并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还躺在铺着鹅绒毯的宽大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 嗵的一声闷响,弗雷推开了经过精心雕饰的厚重木门进入议事厅,他的副官、伊德妮、被两名圣殿骑士搀扶着来到冰息堡的帝都戍卫队士兵以及一众宣誓效忠冰息堡的小领主早已围坐在长桌前等待他的到来。从长廊涌入的寒气吹袭高挂于墙壁上火炬,让橘红色的火苗不规则地摆动,在桌上投出众人飘忽不定的影子。 弗雷径直走到副官身边不由分说一拳砸在他的脸上。“我才是冰息堡军队的指挥官!只有我才能发布进攻或撤退命令!记住了没有?”弗雷朝副官吼着,副官向地面啐了一口血,微微点头。 “弗雷,你......” “闭嘴!伊德妮,”弗雷转向披着长袍的貌美女士说:“你只是我的未婚妻,还不是冰息堡的女主人,这儿轮不到你说话!” “注意你说话时的口气,年轻人。”长桌另一端的中年人说道。他穿着擦得铮亮的铠甲,披着红白相间的披风,腰间挎着以红宝石装饰的长剑。弗雷瞄了一眼他胸前的龙爪纹章,立刻认出他是赤爪要塞的卡西利安领主。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戍边要塞的小角色也敢教育冰息堡的领主了?”弗雷讥讽道,“卡西利安,如果你对我的领导有异议,就带着你的人滚出冰息堡,这儿不缺你那百十个虾兵蟹将。” “够了!”另一名骑士装扮的贵族怒喝道,“卡西利安,我早说过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傻小子,扛不了冰息堡这块重担。宰了他,我们可以向帝都举荐更睿智的领主。” “罗多斯阁下,身为乌羽堡领主的你怎能与卡西利安为伍?还要与你宣誓效忠的主人刀剑相向?别忘了你在光之神见证下的誓言!” “我宣誓效忠的对象是你的父亲,不是你!”罗多斯拔剑上前就要砍向弗雷。 “我赐你死罪,可耻的背誓者!”弗雷立即抽出云丸,利落地砍下罗多斯持剑的手臂,继而刺穿了他的心脏。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等门口的卫兵冲进议事厅,已经有数具尸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大人,我们怕是要失去数百人的部队了。”弗雷的副官小声提醒着,他被弗雷泯灭人性的残忍行径吓得不敢反驳半句。 弗雷不理会副官,走到目光呆滞的帝都戍卫队士兵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道:“听着,小子。迦图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的清清楚楚,门罗因你而死,你有责任和义务为他报仇。所以别再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也别再跟我扯什么你不知道或不记得了的鬼话!老老实实地跟我出去,用你骇人招式撕碎外面的混蛋!否则迦图不会放过你!”说罢他便强拉着伊德妮消失在来时经过的长廊。 第二次歼敌作战比预定的日期推迟了不少,自议事厅的血腥会议之后,弗雷花了不少精力在治理内乱上。他吊死了好几个企图发动叛乱的小贵族,还派出嫡系部队追剿了大量逃兵,才勉强稳住事态。有时候他会在夜里向伊德妮抱怨军心涣散,而伊德妮则一言不发地思考眼前的怪物与曾给自己一夜温情并许下海誓山盟的弗雷是否是同一个人。 在第一次两军对垒的数日之后,一个同样风雪交加的夜晚,弗雷率领二百名士兵向敌营发起突袭。他们顶着暴雪从黄昏潜伏到午夜,等到大部分敌军沉入梦乡,忽然向大营中射出雨点般密集的火头箭。火势在风雪的压制下没能迅速蔓延,但仍有效地在敌军中制造了恐慌。趁着敌军慌乱地穿戴装备、奔走疾呼,弗雷的军队提着火把与钩斧冲入敌营,四处点火逢人便砍。 “尤安!你在哪?懦夫!出来与我做个了断!”弗雷一边高喊一边四处寻找身着黑衣的敌人,却没有任何收获。 “啪、啪、啪。”清亮的掌声吸引了弗雷的注意力,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中年骑士从燃烧的帐篷里走出,身上还带着火星。中年骑士拍打着铠甲扫除附在身上的烟尘,他刚刚站稳,背后的帐篷就轰然倒塌,险些害他葬身火海。 “不错的战术,我开始对你感兴趣了。不过很可惜,像尤安那么孤傲的家伙是不屑于与你这么无趣的小伙子再次交手的。” “滚开!”弗雷呵斥着施展云丸的绝技,劲风劈入倒塌的帐篷的残骸,几乎熄灭的火苗猛地窜起两码多高。 “我很怀疑尤安对你的评价。”中年骑士说道,他轻松地向身侧挪步,任凭云丸斩出的劲风贴着他的手臂划过,没有伤及分毫。“我叫韦纳尔,也许能有幸作为你的对手。”xh:.254.198.194 第八章6 “滚开,我没功夫跟小角色浪费时间。” “哇哦,哇哦,哇哦,暴躁的狼崽子对我一点恨意都没有可不行。看来我得说点更刺激的事,比如绊倒你的爱马?你可得知道,拉绊马索的时候我出了不少力气。”韦纳尔打趣道,言语间充满了嘲弄。 “既然你找死,那就来吧!放心,我不会仁慈地赏你个痛快!”弗雷把云丸收回鞘中,摆出了奇怪的姿势——他的身体前倾到近乎畸形的角度,左手握着刀鞘将它竖了起来,使刀柄末端几乎要碰触到地面的积雪。 “别急,小崽子,我是个骑士。骑士有骑士的礼节,可不会随随便便像街头流氓一样。”韦纳尔说着彬彬有礼地鞠躬,然后拔出他的佩剑。那是一柄精美至极的艺术品,比北帝国制式长剑略宽厚的剑身呈现出规则的波形纹路,剑格处镌刻着复杂精巧的装饰花纹,缀以数颗血红通透的绿宝石,柄尾呈简略的龙爪形状,嵌着一块漆黑无比的球形龙岩。“我花了出生入死十年的收入请一位矮人名匠打造了它,”韦纳尔把剑横在身前,温柔地抚着剑刃说:“还求得一位活过了三十几个冬天的老魔法师在它身上施咒。”韦纳尔说着挽了一个剑花,剑身立刻燃起跃动的翠焰,把他身上的铠甲也映成绿色。 “我为它取名‘毒火’,虽然可能比不上你手里那把,但你仍应当小心地应对它。” “啰嗦完了就受死吧!”弗雷不耐烦地斩出劲风,并疾步前冲。如他料想的那样,韦纳尔轻易地避开劲风,挥剑抵住他的奋力上挑。云丸与毒火的初次碰撞震得弗雷手臂一阵酥麻,韦纳尔的力量比他大多了,云丸毫无抵抗力地被毒火越压越低。不得已之下,弗雷向后滚翻想要拉开距离,韦纳尔却跨步跟上,一剑当头劈下。这一击被弗雷横刀招架,韦纳尔毫不犹豫地抬剑三百六十度转身横扫,差一点就削去弗雷半个脑袋。 “尤安可没提到你喜欢满地打滚,小子。”韦纳尔讽刺道,他的攻击接连不断,虽然大开大阔的招式不及弗雷迅捷,但力量的优势让弗雷不得不专注于防守,云丸几乎被当成了盾牌。 弗雷一边格挡一边后退,越打气势越弱,仿佛开战前的傲气都被韦纳尔吸了去。云丸每一次与毒火交锋,都让弗雷感受到炽热的烈焰扑面而来,烧灼的刺痛感久久未能消褪。 “看来尤安不屑与你再交手是有原因的,我有点赞同他的想法了,你就是个自命不凡的傻瓜。” “住口!你根本不懂!”弗雷狡辩着,他承认与尤安的对决让自己的尊严备受打击,曾经仰仗着云丸傲视群雄的自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今日的战斗更是彻底粉碎了他的自尊心。好像只要拿上把不会被云丸轻易斩断的武器,任何人都能跟自己斗上十数个回合。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你的自负害死了自己的战马,害死了百余名手下,以后还会害死更多无辜的民众。投降吧,尤安早就决定不会杀死你,只要你向他宣誓效忠,你仍能保有冰息堡领主应有的尊严。”韦纳尔一面挥剑进攻,一面不停地打击弗雷的心灵,压制他急切想要爆发的气势。二十余年的战斗经验让韦纳尔早就摸透了弗雷的脾气,这种没什么实战经验且狂妄自大的年轻人最经不起战场上的挫折,哪怕只有一丁点意外的失败,都粉碎他们玻璃般的内心,让他们从此陷入消沉,最终要么疯癫地苟活,要么绝望地死去。xh:.254.198.194 第八章7 弗雷艰难地招架住韦纳尔不知道第几十次劈斩,还没来得及后撤,就被韦纳尔狠狠一脚踹在脸上,仰面向后倒下。他感到一阵眩晕,等他回过神来,模糊地看见毒火锋利的剑尖离自己咽喉的距离不足一肘,剑身上翻腾燃烧的翠焰将硬皮胸甲烤得焦黑,发出刺鼻的糊味。 “屈服,或者去死。”韦纳尔威严地说道。 “杀了我吧!我是埃斯库德的最后一人,但不是冰息堡的最后一人。有很多军官能接替我的位置,他们会用献血向你证明冰息堡是我们的。杀了我,你们依然无法踏足冰息堡半步。”弗雷怨愤地吼着。 “哦,傻小子,你犯了多么大的错误!我怎么能让你如此冤枉地死去。听着,我们没打算要冰息堡,从来都没想要过!谁他妈会想要个连太阳光都见不着的破地洞呢?我们只要拿回一些...嗯...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们也没想要你的命,也许对某些不开眼强盗土匪来说,冰息堡领主的脑袋能换不少赎金,但它对我们一文不值。你只要宣誓效忠尤安,就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冰息堡领主,没人会再来烦你。你大可以把精力花在晚上该睡个侍女还是农场主女儿,或者如何归拢好封地内的小贵族们这种私人问题上。 “现在,我最后问一次,屈服还是...”韦纳尔的话音未落,一支弓箭射到他的铠甲上,立即引发剧烈的爆炸,把他的身躯抛飞至数码外,狠狠地撞碎一部木制的小手推车。 弗雷回头望去,伊德妮正站在营帐燃烧过后的废墟之中。她穿着宽松的皮夹——那明显不是她自己的,也许是偷来的,也许是她再次以冰息堡女主人的身份下令,从某个士兵身上扒下来的——手里握着短工,跨在腰间的箭袋还零星插着几只火箭。 “快跑!”伊德妮呼喊着,迎上脚步踉跄的弗雷。xh:.254.198.194 第八章8 弗雷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战士、法师、商人、农民区分如此明确的时代,伊德妮几乎是全能的。她那些不知道从何处学来的本领——比如烘焙出香气弥漫整个冰息堡,让伙房的大厨自愧不如的松露饼干,或者在宴会上高歌一曲让游方艺人自惭形秽,当然也包括钓鱼、打猎这些男人干的活——总是让弗雷眼前一亮。于是在军医繁忙的时候,伊德妮也临时充当起私人护士的角色。 “还疼吗?”伊德妮温柔地系好绷带,拍了拍弗雷裸露的肩膀。虽然她手上小心翼翼,语气里流露出的却是不满。“我早跟你说过不能主动出击,冰息堡有用不完的物资,我们可以在里面安逸地等他们吃干粮草,主动撤退。” “不,你根本不明白。”弗雷忧郁地走到窗前,撩开厚实地丝质窗帘望向窗外,从这能看到被长廊环绕的“花园”,冰息堡的最初几任领主尝试把那修建成皇家花园式的庭院,最终都因为无法养活花草而放弃了。“帝国快要迎来冬天了,等暴风雪铺天盖地地席卷整个大陆,冰息堡的军队就是大陆上最强的战斗力。敌人的实力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不能杀出重围,我无法想象其他城市会遭受怎样的打击。” “你想要冲出去营救其他人?”伊德妮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象骨梳子顺着她的长发滑到发尾,被纠结在一起的发丝卡住了。 “我有义务协助其他领主保卫帝国领土。”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有些事已经很明显了,也许你不在乎敌军的战斗力,因为你远在他们之上。但你不能否认被敌军将领连续两次击败的事实,而且他们比你聪明。” “我发现了,”弗雷叹了口气转头望着伊德妮的背影,她坐在床边,及腰的长发几乎遮住了她纤细的身体,“外面的野蛮人单兵作战能力比冰息堡骑兵更强,他们故意诱导我离开战场......” “是你自己跟过去的,和他们没关系。”伊德妮坚定地打断弗雷。 “好吧,我才是那个愚蠢的笨蛋。他们比雪境人民更擅长在寒冷的天气作战。” “这点我也早就警告过你了。” “你就不能不打断我吗?”弗雷有些恼羞成怒地说,换来的是伊德妮良久的沉默。“情况很危险,如果没人通知其他领主,我敢保证在冬季用不了一个月,整个帝国西境都会沦陷。” “除了冰息堡。”伊德妮补充道,“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吗?你看到了,你打不赢他们,其他领主的军队在冬季更没有胜算,即使你冲出去警告他们也没用。” “但我至少应该尝试。”弗雷决绝地说道,伊德妮几乎听到了他说话时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xh:.254.198.194 第八章9 弗雷很快就用行动向伊德妮证明了自己的倔强。夜袭后的第四天,伤口尚未痊愈的弗雷便组织了一支近千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在雪原上摆开阵势。他已经不再奢望歼灭敌军,只希望尽早把警告送给其他领主。尤安仿佛也厌倦了猫和老鼠的游戏,率领漫无边际的军队出现在雪原的另一端。 “看来要打一场硬仗了。”弗雷勒紧马缰,努力让胯下从未上过战场的桑妮——它比桑娅小两岁,曾一度被训练成供弗雷的配偶骑乘的坐骑,但眼下弗雷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坐骑了——保持平稳,他乌黑的双眸注视着雪原的尽头,像是跟身边的军官交谈,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敌人比我想象得多,你有把握吗?大人。”米洛卡驱马站在弗雷身边问道。弗雷转过头仔细打量着他——这个到前天黄昏为止还精神恍惚的帝都戍卫队卫兵,迦图抬着门罗的尸体赶到冰息堡时恶狠狠地向弗雷咒骂着这个小子,称他有天神般的战斗力,却生有一副恶魔的坏心肠。弗雷很清楚那不过是迦图的气话,秃脑袋的老骑士们大多和迦图一样喜欢把兄弟的战死归结于某个无名小卒的连累。 “尽力做你该做的事就好,不管你是要施展所谓的‘记不得了’的绝技,还是缩在军队后面伺机策马狂奔,我的部队都会竭尽所能协助你和其他信使杀出重围。从先遣队出发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帝都方面还没有动作,说明军部那群混吃等死的老不死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是先遣队唯一的幸存者,一定要让他们对战况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请您放心,大人。”米洛卡答道。 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尤安的部队中率先响起冲锋的号角,近百名身披兽皮、手持巨型战斧、骑着迅猛龙的骑兵排成一排,犹如翻滚的洪流呼啸而来,被迅猛龙扬起的积雪遮蔽了紧随其后的步兵方阵。 “掠龙团。”弗雷叨念着,忽然高喊:“射击!把这群野蛮人连同他们张牙舞爪的坐骑一起钉在雪原上!” 整齐的长弓手队伍上前一步,把足有一人高的长弓底端插进雪地,尽力张开双臂把弓弦拉得满满的。体型巨大的长弓和钩斧一样是冰息堡的特色武器。因为冰息堡属地风雪连年,普通的猎弓时常受到天气的干扰,严重影响捕猎的效率,于是雪境人民设计出专门在暴雪天气使用的大型猎弓——也就是长弓的原型。大型猎弓放弃了猎弓的便携性优点,换取力量与射程上的优势来对抗风雪,冰息堡的第四任领主在酩酊大醉中突发奇想,把这种取舍放大到极限,制成长弓并配置到军中,长弓队也由此而来。 “嗖!”整排的弓箭齐射而出,撕扯着空气飞向雪中。xh:.254.198.194 第八章10 对于几乎没有护甲的掠龙团,长弓的杀伤力是毁灭性的,而且射程上的优势也将掠龙团的掷斧与投矛压制的毫无用武之地。虽然迅猛龙的冲锋速度出乎弗雷意料,掠龙团的队形却还是在百码之外就全线崩溃,跌落的骑手身上还插着羽箭,挣扎着起身继续冲锋;失去了主人的迅猛龙胡乱地奔跑,吓得冰息堡骑兵在战马不住嘶鸣并焦躁地蹬踏着雪地。 “为了雪境的荣耀!全军冲锋!”弗雷高喊着口号下达了冲锋命令,除了长弓手,冰息堡的军队如饥饿的群狼般扑向敌人。 这场战役大概是冰息堡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仗,辽阔的雪原几乎看不到冰雪的白色,遍布的血迹与断肢残躯遮蔽了一切。皮质的战鼓上插着羽箭和投矛,传令用的号角已经无从找寻,鼓手和传令官的尸体更不知道被压在哪面散落的盾牌之下。尽管如此,战场依然没有冷却下来。游荡的迅猛龙和秃鹫群争抢着撕扯、咀嚼战马的残骸,零星有遍体鳞伤的士兵仍在缓慢无力地挥舞着武器,与同样奄奄一息的敌人进行最后的搏击。 当弗雷砍倒身边最后一个冻土海盗,他新缝制的皮甲已经面目全非,珍爱的冰原狼皮披风也被撕扯的破烂不堪。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茫然地扫视红色的雪原。 “看来无辜者的鲜血不能喂饱你手上的邪恶家伙。”浑厚但略显疲惫的声音从弗雷身后传来,是韦纳尔。 “这么说来,倒是因你的残忍而不再燃烧的毒火更正直一些?” “多么讽刺的笑话。”韦纳尔微笑着甩动毒火,翠绿的火焰立刻覆盖了整个剑刃,不过明显比之前耀眼夺目的样子弱多了,“看看你的四周,弗雷。你曾有机会,只要单膝点地并背诵连小孩子都会的誓言,今天就不会有上千人在你的家园丧命。” “的确可惜。他们都是捍卫家园的勇士,带着荣光而死。等我回到冰息堡,会在城中央修一座华丽的石碑来记录他们的功勋。” “那我要提醒尤安,尽早把战死士兵的名单送给你。” 两个人警惕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心照不宣地开始小步绕着圈子,始终保持微妙的距离。 “吟游诗人会为英灵们写下诗篇,可不包括你们这些侵略者。”弗雷说道。 韦纳尔忽然驻足,努力压制突如其来的愤怒,用蔑视的口气说:“侵略者?你管我们叫侵略者?有趣的定义,你得回去刻苦补习历史了,小子。” “我深信身为公爵之子的我即使常逃掉历史课去骑马,仍比你了解的多。” “哈哈哈!”韦纳尔竟然大笑出声来,“身为公爵之子的你更应该知道,历史课本上的东西都是唬人的玩意,跟真正的历史没什么关系。” “那我就要回去请教我博学多识的未婚妻了,老光棍儿!”弗雷讽刺道,他刻意加重了“老光棍儿”的语气,让韦纳尔脸上浮现出转瞬即逝的哀伤。 “老实说,你比之前幽默了许多。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面相识,我很乐意在帝都最下流的酒吧请你喝上一杯,你会是个不错的餐桌伙伴。” “我倒是很乐意听听多么悲惨的经历能逼得你加入跟你口中的酒吧一样下流的军队。” “哈哈!哈哈哈哈!”韦纳尔开始狂笑不止了,不再有一丝嘲弄,只是单纯地觉得可笑,“让我告诉你个不错的消息,尤安是很宽容的人。” “所以呢?” “屈服,或者去死。仔细考虑再回答,也许我们能有机会坐下来喝一杯,扯扯酒后失态才能说出来的闲话。” “我会记得的,”弗雷向前迈出了左脚,信心满满地以为韦纳尔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当我们之间隔着铁栅栏,我会记得捎壶好酒给你!”说罢弗雷便快速前冲,用尽余力向韦纳尔砍去。xh:.254.198.194 第八章11 云丸的横扫被毒火轻易地格挡,弗雷立即顺势抽回云丸又迅速刺出,韦纳尔则反转毒火拨开云丸,用剑柄砸在弗雷的肩上。感到肩部传来剧痛的弗雷踉跄着退了几步,差点被横在脚边的尸体绊倒。 “无力的打击,我还以为你能直接敲碎我的骨头。”弗雷充满讽刺地说道。 韦纳尔不理会弗雷的挑衅,径直发起攻击。反手劈斩被上撩的云丸格住,弗雷又耍起借势抽刀的把戏,抓住机会一刀砍在韦纳尔袒露的胸甲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并在铠甲上留下一道一肘长的划痕。 “虚有其表的武器,”韦纳尔退了两步,学着弗雷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你不用施力它也能割开我身上的破铜烂铁。” “哈哈!和你决斗比对上尤安那张僵硬的面孔有趣得多。”弗雷笑着,绷紧了右臂的肌肉。 “不不不,别再耍你的小把戏了。你刀上的魔法不可能命中我,虽然和尤安动起手来我很快就会被制服,但我躲避法术的经验比他砍过的脑袋还多。” “不试试怎么知道!”弗雷吼着挥舞起云丸,从他右臂流出的鲜血滋养着它,让它再次光芒闪耀。强风卷着细小的碎冰迎面扑向韦纳尔,让战场顷刻间归于沉寂。弗雷努力在尚未散去的风雪间寻找着韦纳尔的身影,但一无所获。 “你的执着让我想起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浑厚的声音从地上的积雪中传出,韦纳尔艰难地爬起身,轻轻拍掉固执地挂在身上的雪块继续说道:“我都记不得他叫什么了。他和你一样,无论我告诫他多少次,他都不会听,最后他被界林附近的偷猎贼宰了。” “那我以后得远离界林了。” “不错,你能比我的学生活得长。”韦纳尔话语中带着让弗雷捉摸不透的笑意。 “不准备再点起绿色的火焰来吓唬我了?” 韦纳尔看似漫不经心地把毒火插入身前的雪地,一只手拄着它说:“魔法较量是穿长袍的傻瓜们该干的事,我们应该用剑说话,不是吗?” “的确如此。”弗雷解开挂武器用的皮带,把云丸的鞘也插在雪地中,“来吧,像个剑士一样拼杀个痛快。” “正合我意!”韦纳尔应和着前冲,拄着剑的手顺势提起不再燃烧的毒火,凶猛地横扫而过。 弗雷避过横扫,挥舞着云丸砍向韦纳尔持剑的手臂,却被他压低身子的冲撞击倒在地。韦纳尔迅速起身,弗雷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沉重的疲惫感和双膝传来的酸痛阻碍着他的行动,毒火的尖端再一次抵住他的咽喉。 “真正的最后一次,屈服或者去死。”韦纳尔冷酷地说道。 “我以冰息堡领主之名起誓,”弗雷微声说道,“决不饶恕你们这群...” 毒火毫不犹豫地刺破原本洁白的皮甲,穿透了弗雷的腹腔,直插进弗雷身下的冰雪。弗雷感觉不到疼痛,在身体内蔓延的只有冰冷和空虚,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无边的黑暗。 “侵略者。”弗雷用最后的力气呢喃道。 第九章1 清晨的岩蟹镇刚经历了一整夜淅淅沥沥的小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到处是积水的浅洼。因为已经过了捕捉岩蟹的季节,街上见不到勤劳的捕蟹人,只有零星的几名前去海边洗衣服的妇女。 一个身躯伟岸的男人骑着黝黑的军马从大路走来,他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穿着带有及踝拖尾的长皮衣,肩膀和手肘等关节部位绑着粗糙的硬皮块充当护甲。格外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奇特的武器——这柄不知该称为剑还是矛的铁家伙有标准双手剑一般的长剑身和小刃,但雕有蝙蝠图案的剑格后面插着的却是一码余长的柄,柄尾是约一掌长的棱刺。尽管岩蟹镇的镇民常往返于家乡与西南方向不远处的啸风湾,对各种异族和奇形怪状的小玩意早已见怪不怪,男人的形象还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男人径直穿过镇子来到海边的政务大厅——一栋用木头搭建,供镇长办公及居住的宽敞小楼——他拴好马匹大步走到门前,用粗暴的方式推门而入。 “谁?该死的,就不能温柔地开门吗?”镇长大呼小叫地从楼上跑下来,打量着男人。“你是谁?来干嘛?”镇长问道。 男子从怀中掏出皱巴巴的羊皮纸在镇长面前抖了抖,然后拍在会客用的木桌上,“我叫塞伽松,在坡上的十字路口的告示牌上看到这个。”他说着点了两下羊皮纸。 “那就坐下说吧。”镇长扭动肥胖的身躯费力地搬来两把椅子。“阿曼达!快拿点酒!”他朝厨房的方向喊道,“说说你吧,我该怎么称呼你?阁下?大人?还是别的特殊称谓?” “叫我塞伽松就好。” “好吧,塞伽松。你是干什么的?雇佣兵还是职业刺客?这不重要,但我得确定我不是在和土匪打交道。” “我是名猎人。”塞伽松答道。 “猎人?恕我无知,我认识的猎人都背着弓箭和捕兽夹藏在草丛里,还没见过哪个会骑马到十字路口去撕悬赏告示。——阿曼达!你就不能快点吗?” “猎——人。” 镇长被塞伽松的话搞得一头雾水,无奈地挥挥手说:“算啦算啦,告诉我你都能干掉什么?” “我的剑——就是我背上这把——砍过吸血鬼的脑袋,刺穿过狼人的心脏,拦腰斩断过兽人和食人魔,但是大多数丧命于这柄剑下的是,恶人。”塞伽松抚着背后的剑柄说道。 “你说的恶人指的是终日在集市上游荡,靠偷盲眼乞丐破碗里的零钱维持生计的小贼,还是在水手之傲酒馆一夜睡了三个妓女,早上却以床不舒服为由拒绝付账的无赖?” “我指的是把人扒了皮穿在长矛上当作庆典装饰的邪教徒。” 听到这里,镇长调整了懒散的坐姿,向桌前倾着身子,用双手拄着桌子拖住下巴说:“请原谅我的无礼,塞伽松,只是你的打扮让我容易联想起梅森自由佣兵团。” “梅森自由佣兵团的大多数成员都是菜鸟,很少有像我这么专业的。” “那我们来说说悬赏的事吧!”镇长举起陶土杯子示意塞伽松随意饮酒,随即自己大口灌起来,啤酒的沫子沾满了他的络腮胡须。“有一群异教徒抓了两个孩子,嚷着要把他们献祭给邪神。他们的据点就在坡上,那有座荒废了很久的灯塔,还有不少雇佣兵保护,所以我仅有的十来个卫兵拿他们没办法。你把孩子救回来,我就给你赏金。” “抱歉,镇长大人。” “怎么?你干不了?” “不。直白的说,我是个杀手,不是个拯救者。” “如果你觉得三千帕斯不值得你去冒险,我还能私人补偿给你一些——” “并不是赏金的问题。”塞伽松打断镇长的话,也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我知道这个小镇子虽然看起来人民安居乐业,可实际上并不算富裕。你看,我是个讲理的猎人,不会对赏金要求的太苛刻。在来的路上我也经过了你说的旧灯塔,还放倒了两个企图打劫我的雇佣兵,所以这活对我而言也没什么难度。但我不擅长救人,我的剑是为了杀戮而挥舞的,我只能向你保证绑架孩子的邪教徒和他们的雇佣兵不会再找你的麻烦,而不能保证我会在嗜血的畜生割开孩子的喉咙前宰了他。” 第九章2 镇长靠向椅背低着头不说话,皱着眉头好像在权衡难以承受的后果。 “如果你不能接受,镇长大人,非常抱歉,我要离开了。冬天快要来了,为了赚点钱筹备过冬的物资,我还得赶去别的镇子找活干。”塞伽松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好吧,好吧塞伽松。虽然这实在让我难以抉择,但恐怕也不会有别的人恰巧路过告示牌并接下这烂摊子了。去吧,塞伽松,不用向我保证什么,等你收拾干净就来告诉我,我会派卫兵去处理尸体,并按每个人头二百帕斯的价格多付给你一些赏钱。当然,不包括那两个可怜的孩子。”镇长坚定地说道。 “感谢您的慷慨,镇长大人。明天黎明时分,让你的人去灯塔接孩子吧,愿战神护佑他们。” 虽然啸风湾正值雨季,寒冷的冬天即将到来却是不争的事实。布安迪斯帕大陆的冬季就是这般无常,往往前一天还艳阳高照,晒得人肉疼,转眼就有遮天蔽日的大雪席卷而来。不过有些经验的人——比如自称为“猎人”的塞伽松——往往能通过某些预兆推算冬天降临的日子,不懂得这些预兆的人虽然也能在第一场大雪前几天感受到饱含于骤降的气温中的恶意,但往往因为准备的太过仓促而要在漫长的冬天多吃不少苦头。 盘踞在废弃灯塔的雇佣兵显然对预示着严冬的征兆一窍不通,当塞伽松那匹黝黑的军马在石板路上踏出清脆的蹄声,他们正围坐在微弱的营火旁喝酒取暖,尽力抵御夜晚的寒风。 “嘿!”塞伽松大声喊着引起雇佣兵的注意,他翻身下马抽出了背后的奇形剑,“早上有两个大胆的傻子拦了我的路,我想看看他们还活着没。” 营火边的雇佣兵们立刻起身抄起武器围向塞伽松,从灯塔里面还跑出个拿弓箭的家伙,一箭射到塞伽松脚边。塞伽松若无其事地看着雇佣兵,有八个人,穿着形态各异的护甲,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从他们的站位与备战姿态就能看出来都是长年累月各自为战的家伙,毫无配合可言。 “我还以为你没那么蠢!讨了便宜还不知足,偏要绕回来送死?”其中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光头壮汉说道。 “瞧您说的,您被战斧劈在脸上都能保住命,想必实力非凡。我喜欢您这样的对手,宰起来同样不费力,脑袋却比其他人的值钱。”塞伽松说着向后甩手,剑柄末端的棱刺贯穿了潜藏在他身后正要发起偷袭的刺客。“别浪费时间偷偷摸摸了,你们一起上,我赶着干下一个活。”塞伽松说道。 雇佣兵们自然不会被他吓到,拼了命地冲上前想要取塞伽松的命,而塞伽松只是优雅的劈斩、格挡、再劈斩,几个回合就把雇佣兵打得落花流水——一个拿弯刀的小个子被塞伽松一脚踹进火堆,嚎叫着拼命拍打着火的屁股。还有个耍刺剑的家伙被塞伽松剁了手,他的刺剑被塞伽松掷向弓箭手,穿透了他的喉咙。至于拎着战锤的刀疤脸,他被塞伽松把脑袋按在折断的粗树干上,从背后一剑插入心脏。 雇佣兵的尸体横七竖八摆了一地,塞伽松踩过快要熄灭的营火进入了灯塔。这儿比他想象的更破旧,站在塔底抬头望去,原本该有木板和瓦片的棚顶漏了个大洞,月光就从那儿悄悄飘洒进来。灯塔里没有孩子,也没有邪教徒。 “大概是已经离开了。”塞伽松心想着,还为没能救下那两个孩子而遗憾。但当他转过身想要回酒馆去美美地睡上一觉,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弩箭刺入他的胸口,旋即一阵眩晕占领了他的脑袋。恍惚间,他只看见一个身着黑色华袍的肥硕身影。 第九章3 塞伽松在昏迷中经历了一段怪异的旅程。他看到背生双翼,头长曲角的恐怖生物坐着龙骨战船——与之相比,停靠在啸风湾的巨型战舰简直小的可怜——踏海而来。这些仅存在于孩童的梦魇中的怪物挥舞着和“人性泯灭”形制相近的长柄利刃,飞腾于人类的村庄与城镇,肆无忌惮地屠杀居民。塞伽松还看到怪物们与人类、精灵、矮人的联军交战,残杀跪倒的战俘,扯碎嘶鸣的战马,践踏被随处丢弃的军旗。他们攻陷人类的堡垒,把伟大英雄的雕像砸得粉碎,将雄伟壮观的人类城池付之一炬。在这段旅程的最后,塞伽松看到一只怪物怀抱着人类女子的尸体跪地哭泣,仰天长啸,然后茫然无措地踏上龙骨战船,消失在无尽海升腾的雾气中,背影孤独而落寂。 随着颠簸感越发强烈,塞伽松感到胃中一阵绞痛,呕吐着从昏厥中苏醒。他正处在狭小的木舱,****着身子,双手被沉重的铸铁镣铐锁着,周围满是和自己相同遭遇的年轻男子。塞伽松不用思考自己身处何地,木板外波涛翻涌的声音早已说明这艘船正在远海航行,至于它要驶向何处,已经不重要了。 “吱——”船舱顶部的木板门拖着惹人心烦的难听长音被打开,刺眼的强光照射进昏暗的舱室,囚徒们纷纷抬手遮住眼睛,只有塞伽松不为所动。肥硕的身躯扭动着爬下梯子,后面还跟了两个武装到牙齿的保镖。 “非常抱歉以这种方式与大家见面,我着实想与各位共进丰盛的晚餐,并庄重的自我介绍。但伟大的苍白之主的大祭司不允许我这么做,他时刻叮嘱我要节减。所以请原谅我的无礼并容许我简短的介绍自己——我是岩蟹镇的镇长查尔斯·庞兹,同时也是伟大的苍白之主的仆人。”镇长说着深深地向囚徒们鞠躬。 “骗子!”有人愤怒地叫喊着朝镇长吐了口唾沫,全副武装的保镖立即冲过去在他肚子上连捅数刀,带有倒刺的刀刃每一次抽出都拽出大量血肉和内脏,那场面的残忍程度令人发指。 “咳...咳......”镇长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示意保镖停下。“看,我的保镖是多么恪尽职守,所以你们最好不要招惹我。有时候我都来不及喊停,你们的脑袋就已经搬了家。我们还会航行好一段时间,尽量别吐出来。就像大祭司常告诫我的,我们的形成会很节俭,以至于你们除了自己的粪便和那具流血的尸体外再没有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了,祝你们好运。” “砰!”跟随在镇长离开的脚步之后的是木板门被摔合的声音,同时不再有阳光投入舱室,塞伽松的周围又陷入昏暗。 无法看到太阳的塞伽松只能借助透过船舱顶部木板缝隙隐约可见明暗变化来判断时间,从镇长回到甲板上起大约过了三天,海浪带来的颠簸感逐渐削弱,塞伽松还听到船行驶入港时才会敲响的铃铛声。再次明亮起来的船舱内臭气熏天,几乎要让打开木板门的水手窒息而亡。舱内到处流淌着稀烂的排泄物和呕吐物,白花花的蛆虫在溃烂的尸体上蠕动,被锁链禁锢的囚徒任由行船时剧烈的颠簸把污秽不堪的汁液泼溅到自己身上。所幸在这种环境中,任凭意志力再坚强的人也绝不会有进食的欲望,于是这里并没有发生镇长口中的更加令人作呕的事情。 “这他妈是什么味?我连登船前喝的稀粥都要吐出来了!快来人把这清理干净!”镇长站在甲板上咆哮着,许多围在通往下层船舱的木板门周围的水手捂着口鼻站在原地,如面对悬崖的马匹般不肯向前半步。“难道要老子自己动手吗?快他妈下去!”镇长继续张牙舞爪的叫喊,却越退越远。 “你得习惯这味道,庞兹阁下。”码头上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每一位代理人第一次出航都会遇到这种情况,等他们习惯了享受伟大的苍白之主的恩赐,就会发现这味道是多么美妙。” “是的,祭司大人,我仿佛已经感受到我主的荣光。”镇长深吸一口气赔笑道:“啊,我主让地狱般的船舱里传出了薰衣草的芬芳!” 就在镇长与大祭司的对话间,船舱内的囚徒已经被“无畏”的水手们押解到甲板上。塞伽松偷偷地用余光扫视着周围——许多船只停靠在这座简陋的小港口,同样简陋的码头另一端便是通往山顶的小路。这座山并不高,却突兀地伫立在海面上,从码头向上望去,能隐隐猜测到山顶有一片算不上辽阔,但还比较平坦的草地。也许那会有座庞大且华丽的建筑,亦或年代久远的残垣断壁。 塞伽松喜欢想这样思考,凭借有限的视觉与听觉去幻想无限的空间是他除了杀戮之外最大的乐趣。 第九章4 但塞伽松只猜对了一半。山顶的空地光秃秃的,连草都不长,更见不到丁点文明的痕迹。许多邪教徒围绕在荒地周围,默默地念诵着奇怪的语言。塞伽松和同船的囚徒们被押到荒地中间,手抱着头跪倒,镇长的保镖们把一大捆锈迹斑斑的武器零散地丢在他们面前。 “尽力厮杀吧,英雄们!最后的生者能得到无与伦比的奖赏,期待你们的表现!”大祭司高声宣告,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邪教徒也开始大声地咏唱咒语。惨白的光茫渐渐将囚徒们包裹,转眼就带着囚徒们消失不见。 塞伽松费了好大劲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光秃秃的山顶荒地,身体却从数码高的空中摔落在坚实的石板上。还不等他站稳,一并战锤扫过他的小腿,剧痛让他重新趴回石板上。他本能地滚向身侧,眼睁睁看着放倒他的战锤砸在刚才脑袋的位置。 “啊!”袭击塞伽松的兽人发出痛苦的哀嚎,倒在塞伽松身边,背上嵌着一柄粗糙的长柄斧。塞伽松能清楚的看到兽人的瞳孔放大,饱含怨念地瞪着自己。长柄斧的主人收回武器,立即劈向兽人尸体旁的塞伽松。塞伽松抓过兽人的战锤奋力格挡住长柄斧,斧刃几乎落到了他的脸上。长柄斧的主人愤怒地吼叫着抽斧后退,斧刃卷走了塞伽松的战锤,后者利落地滚地起身,顺手抄起被胡乱丢在地上的双手剑。 “操!”看清楚敌人的塞伽松气得骂起了脏话,“该死的,你他妈是什么玩意!”和他相隔约七、八码距离的怪物足有十英尺高——即使塞伽松的身高也接近七英尺,在他面前仍像个小不点儿——头上长有卷曲的双角,全身覆盖着甲壳般的黢黑肌肉,一双硕大无朋的蝙蝠翅膀在背后张开,粗壮的小腿上满布褐色的毛发,末端是牛的蹄子。这怪物活像塞伽松梦中的恶魔,他面目狰狞,挥舞着长柄斧飞扑向塞伽松。 在塞伽松的冒险经历中,兽人是除人类以外最常见的对手,另外他也见过巨魔、吸血鬼、狼人、食人魔以及其他众多外表凶残的生物,但恶魔这种没人相信其真实存在的东西出现在他眼前,着实让他觉得命运之神的玩笑有点夸张了。 塞伽松本能地挥剑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以完美的角度迎上恶魔的长柄斧并将它劈成两半。回手的一剑结结实实地砍在恶魔的右翼,在看起来像破布一样脆弱的翅膀上拉出又深又长的伤口。塞伽松动作连贯且迅捷,不等恶魔退开又一剑刺入他的腹部——这家伙太高大了,塞伽松实在不太容易刺到胸口。 “下来,****养的!”塞伽松伸手抓住了恶魔的蹄子——他正试图升上空中来躲避塞伽松,却嚎叫着被拉回地面。无法升空的恶魔想要后退,但塞伽松跳起来一拳砸在他的脸上,随即左脚横扫踢向他的小腿把他撂倒在地。 “滚回地狱去吧!畜生!”塞伽松喊着踩住恶魔的手臂,把仍插在恶魔腹中的长剑用力刺下,剑尖戳断了恶魔的脊柱,捅到土地里。 第九章5 “啊哈!来自岩蟹镇的无名野兽干掉了‘刨尸者’卡西诺克斯!”响亮的喊声仿佛从天际传来,随后是潮水般的喝彩与掌声。 塞伽松终于有机会环顾周围——这是一座宽敞而简陋的竞技场,环绕场地的高墙上是坐满观众的看台。场中乱七八糟地摆着各个种族的尸体,还有少数幸存者在于其他恶魔交战,但都因主持人的喊声而中断了搏斗。无论尸体还是活人,大多和塞伽松一样****着身体,只有极少数身上穿着简陋的护甲。 “叮——叮——”塞伽松又听到行船入港时的铃铛声,它在这里意味着竞技结束了。场地四周的闸门打开,全副武装的卫兵引导着幸存者们前往各自的区域,塞伽松背推搡着进入一道挂着红色三角旗帜的闸门。 “打的漂亮,哥们儿!”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挡住塞伽松的路和他打起招呼:“我叫达朗,你也可以像其他经纪人那样叫我‘灰狗’。”男子热情地和塞伽松握手,忽然靠近塞伽松小声说:“听好,哥们儿。我有办法把你弄出去,所以......”达朗又恢复正常的音量继续说:“让我们同桌畅饮,庆祝你首战告捷,如何?” “恐怕我得先洗个澡再穿上干净的衣服,我相信你如果跟这副扮相的我共进晚餐,无论摆在面前的是何等珍惜你也不会有胃口。”塞伽松答道。 “看来我们的英雄还是个幽默的乐天派!很好,哥们儿,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你只管跟着卫兵就行。” 卫兵领着塞伽松在竞技场里兜了一大圈才来到斗士寓所。不得不说达朗准备的很周到,供塞伽松使用的房间堪比乌羽堡领主——塞伽松曾帮他处理掉嗜血的私生子——招待客人用的卧房,诺大的屋子被串着珍珠的编织幕帘分割出卧室与浴室,宽大的木床上铺了好几层兽皮毯子,衣柜茶几和水果啤酒应有尽有。浴室里不仅有做工精细的浴盆和备好的热水,还有专门服侍塞伽松的****侍女——不过侍女很快就被塞伽松支走了。 塞伽松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从衣柜里拿出一套不太合身,只能将就穿的皮衣,扣不紧实的皮带和被略小的衣服束缚的姿势让他看起来相当滑稽。 晚宴在竞技场内部的宴会厅举行,与会者挤满了与面积竞技场地不相上下的厅室。塞伽松才在卫兵的“陪伴”下进门,达朗就端着银酒杯迎上来。 “哦,哥们儿,你看上去不太协调。想要什么样的装备尽管告诉我,以你今天的表现,恐怕没什么满足不了的需求。” 塞伽松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是上好的浆果酒,与他常光顾的街边酒吧卖的完全不同,酒一入口,香气就直冲大脑,让他霎时间神清气爽。“如果真是这样,我想回家。”塞伽松道。 “唯独这个不行,哥们儿。” “但你说你有办法把我从这弄出去。” 第九章6 “‘弄出去’和‘回家’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达朗干了浆果酒,转过身对着露台的方向:“而且‘出去’也需要你配合,我们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慢慢说吧。” “好吧。”塞伽松无奈地从经过的侍者手中拿了一跟鸡腿,跟上了达朗。他们来到露台,塞伽松才发现宴会厅就在竞技场地最大的闸门上方,二人所处的露台在竞技期间大概是贵宾专属的座位,毕竟这里宽敞明亮,视野与环境都是一流。 “哥们儿,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达朗背朝着塞伽松,站在石头护栏旁。 “塞伽松。” “啊,听主持人说你来自岩蟹镇是吧?你在那有老婆孩子吗?” “我只是碰巧被岩蟹镇的一个骗子坑了,我的家乡离那很远。而且我是个四处漂泊的猎人,你觉得我有可能会有老婆吗?孩子倒不好说,我孤身一人在外面几十年了,很少住在野外。”塞伽松漠然说道。 “几十年了......哥们儿,说正经事的时候能不开玩笑吗?”达朗无奈地笑着,他看向塞伽松,觉得后者脸上的严肃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好对此事作罢。“我照看过许多斗士。根据经验,无牵无挂的人最有可能熬出头,而我从未见过有你这么优秀的根基的斗士。”达朗说道。 塞伽松有点不耐烦了,屋里的欢声笑语让他感到莫名其妙,有些稍熟悉的面孔明明白天还在以死相搏,这会儿居然真能坐在一起喝酒唱歌。“别扯那些马屁了,说说我怎么离开这吧。” “五千块骨头。”达朗道。 “骨头?” “你得在竞技场赚够五千块骨头。就像你来的地方有金子或者银子铸造的货币一样,在纳斯隆,我们用骨头交易。” “纳斯隆,”塞伽松小声重复着,惆怅地问:“所以我现在身处放逐之地?我还以为这只是个传说。” 达朗抱着腹部咯咯地笑起来,泪水被紧缩的眼角挤出,顺着脸滑落,“哥们儿,你白天才弄死一只活生生的恶魔,现在却质疑起纳斯隆的存在了?不过顺便说,你看起来像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没想到知道的还挺多。” 塞伽松毫不在意达朗的大笑,拿起小圆茶几上的苹果边吃边回答:“我的确不会像穿袍子的学士那样点着油灯啃书本,但我有多到你无法想象的时间去听故事。——这苹果真甜,我开始怀疑吟游诗人对纳斯隆的描述了。” “你一定也听说过苍白之主玛洛基亚掌管着纳斯隆。” “的确,我拷问一个被我砍了双手的邪教徒时听他提起过,不过没说几句他就开始尖叫着诅咒我了。” “因为你侮辱了他的信仰?还是用蘸辣椒水的鞭子抽打他?”达朗坏笑着问道。 “因为我又砍了他的双脚。” 达朗听到塞伽松的话立刻收起笑容,气氛尴尬的让他几乎窒息了。“我们还是说说骨头的事吧。在竞技场杀人——什么种族都行,通常我不建议斗士靠近恶魔,但你无所谓——就能得到他们的骨头。” “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我不会杀无辜的人。” “放心吧,到这儿的都是致力于服侍苍白之主的狂热追随者,绝对算不上无辜的人。当然除了和你同行那一批,我听说过岩蟹镇的代理人耍了些手段来提高‘贡品’的质量,从而赚取更多的金子。但是相信我,哥们儿,他迟早会遭报应。” 达朗严肃的目光让塞伽松找不到质疑他的理由,只好叹口气妥协道:“好吧,我会杀掉那些我亲眼见到他们手染他人鲜血的人。成年人类有二百零六块骨头,其他种族估计也差不多,那么我杀二十五个人就够五千了。折断的骨头能算两块吗?这样我还可以再少杀一、两个。” “你这么血腥的幽默真让我不知所措。”达朗转过身向屋内的侍者摆摆手,示意他送两杯酒,然后靠在护栏上继续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哥们儿。骨头和竞技场的事说来话长,我得先给你普及点关于纳斯隆的知识,喝杯酒慢慢听吧。 “首先,虽然纳斯隆是玛洛基亚的地盘,不过他很少出现在纳斯隆。所以实际上掌管并运作整个纳斯隆的是荒骨教派——玛洛基亚的忠实仆人以及左右手。他们建造并管理纳斯隆的所有公共设施,维持这个残酷社会的正常运转。你能接触到的所有人,包括居民、仆从、卫兵、商人、经纪人都是荒骨教派的信徒或追随者,所以不要在任何场合再提起‘邪教徒’这三个字了。但我是个例外,以后你就会知道。 “竞技场是纳斯隆的核心,散布在世界各地的代理人以固定的价格向竞技场输送苍白之主的追随者,这些追随者被直接传送到竞技场地并被迫手无寸铁地进行厮杀。竞技会在每天的正午准时开始,并在随机的时间落幕。幸存者可以得到成为荒骨教派正式信徒的资格。 “你在竞技场里杀死的人,赛后会被专门的机构肢解,如果执刀人尸体中取出一块完整的指骨,并且在剔除筋肉的过程中没有在它表面留下划痕,那么恭喜你,这算一块骨头。所以哥们儿,在零肢解损耗的情况下,你得杀死一百七十九个人才能凑够五千块骨头,除非你干掉某个不幸的‘六指’。 “除了你应得的那块,剩下的部分一些会献祭给玛洛基亚,一些会换算成金子支付给进献你的代理人,最后一些会交给你的经纪人——也就是我。我负责安排你除战斗之外的一切事物,食物、住所以及娱乐活动。简单来说,你杀的越多,我赚的越多,你就能过的越好。 “在竞技场地内的时候你也许注意到了,有些人是带有装备的,护甲和武器,甚至用于施术的魔法物品。他们都是活过了首场的幸运儿,你也可以向我提出要求,只要我能弄到并且我支付的起,我会尽可能满足你。说些题外话,我认为准备些合适的装备是必要的,毕竟从第二场开始,你要参与整个竞技过程。 “至于凑够五千块骨头之后,你将被赐予永恒之血,喝下它并撑过去,你就自由了。没人能阻止你离开竞技场,离开纳斯隆,甚至回到你遥远的家乡。一切都随你心愿。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的达朗把侍者送来的浆果酒一饮而尽。 塞伽松也干了杯中所剩无多的紫红色液体,低声说道:“你讲的太多了,我记不住。” 第十章1 昏暗的地牢几乎没有多少照明的火炬,犯人在牢房内的活动只有举着火把靠近铁栅栏的卫兵才能看见。许多建筑师看到设计图时认为这样节省照明成本完全没有必要,反而会给犯人创造挖地道越狱的机会。但冰息堡的第四任领主心里很清楚,这座监牢将是世界上最严密的——想要劫狱的人必须攻破冰息堡坚不可摧的防线,那是不可能的;而妄图逃狱的囚徒必须挖穿连绵的雪山才能离开山体深处的铁房子,工程量之大比矮人们建造托亚纶穿山隧道还夸张。 从地牢落成,陆续关押过许多犯人,刺客、叛军将领、在议事厅出言不逊的民众代表、砸烂酒吧桌子的酒鬼与赌徒、侮辱领主的吟游诗人和领主夫人的情夫,烂死在黑暗中的枯骨数之不尽,唯独没有关押过一种人——和弗雷具有相同身份的冰息堡领主。 “吱——”牢房大门发出恼人的噪声,韦纳尔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木椅子来到一扇铁栅栏前。他把火把别在栅栏上,挥手示意卫兵退下,接着说道:“你真该好好修修那扇破门。要是我需要审问犯人,就把他关在你这间,然后没完没了地拨弄那扇门,我想没人能忍受它。这招肯定比鞭打好用。” 牢房中的弗雷坐在远离栅栏的阴影里,韦纳尔看不清他面对的是墙还是自己。“好想法,如果你不多派两队卫兵守在这,很快我就会让你尝到那滋味。”弗雷道。 “你知道刺出即能让你彻底丧失战斗力,又能保住你性命的一剑有多难吗?尤其是用像毒火这样大一号的家伙。”韦纳尔皱着眉头问道,他特意把声音提高了两个调以吸引弗雷的注意力,但弗雷仍不为所动。“要是你嘴能放软点儿,我们就能剩下不少事。真的是不少事!比如埋绊马索、杀人和处理尸体。” “要是你们不干起侵略的行当,就能省更多事儿了。”弗雷不屑地回答道。 韦纳尔从怀中掏出酒壶抿了一口,随即伸进栅栏递给弗雷,“你说过当我们之间隔着铁栅栏的时候,会带壶好酒给我,可惜现在颠倒过来了。” “所以你打算讲你的故事了?老光棍儿。” 弗雷没有从阴影中走过来,韦纳尔也没把酒壶收回去,只是自顾自地讲起故事:“我生在帝国的东边,那有漂亮的海岸和成片的银鱼花。你见过银鱼花吗?” “我在东岛历练了五年。”弗雷答道。 “很好,那你就知道连片的银色小花有多美妙,它们伴随着我的童年,生长在我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长大后我参了军,娶了和银鱼花一样漂亮的铁匠女儿,我们在花丛里‘享受生活’,还生下两个儿子。”韦纳尔说着,泪水开始在眼中滴溜溜地打转儿,他收回酒壶猛灌一口,热辣的烈火酒流过喉咙,呛得他不住地咳嗽。“后来我晋升了,在一场严酷的角逐中取得胜利并成为克莱昂·格拉瑞亚的荣誉护卫。这件事让我的父亲和孩子们兴奋了很久,直到他们被闯入者吊死在房梁上。那时候我正跟随将军攻打千里之外的黑岩城。我没有见到任何亲人的尸体,邻居告诉我那实在是太残忍了,并且我回去的太晚,所以他们提前火化了尸体。”韦纳尔的声音开始剧烈地颤抖着,他捂起脸,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他们火化了尸体,只是为了不让我看到他们残破的样子而伤心欲绝,邻居们都希望我能坚强地活下去。——就是你的主子!”韦纳尔突然抓住铁栅栏,用力把脸贴在栏杆上嘶吼着:“就是你侍奉的主子!我在南蛮的土地上为他抛头颅,洒热血,跟南蛮的将军拼命差一点连全尸都没留下,他却派人残杀了我的家人!我甚至无法想象他们咽气之前遭受了多么痛苦的折磨!你却叫我侵略者!多么可笑!你们这群强盗!” 第十章2 离开地牢的韦纳尔疾步前往议事厅,拉瓦伦一早就派人通知他午后有个重要的会议。当守候在门口的卫兵为韦纳尔推开议事厅的大门,长桌周围已经坐满了人。年轻的拉瓦伦身穿漆黑的紧身皮甲,金色的丝织花纹为他平添一分神秘与霸气,他坐在最高位,左边空着为韦纳尔预留的位子。再向左依次是来自冻土的“破船者”奥斯弗里德与他的兄弟“掷锚者”奥拉瓦尔德、掠龙团的“血斧”伯尼、啸风湾臭名昭著的海盗头子“黑胡子”蒂奇以及以“灰伯劳”之名肆虐于界林以南的女强盗。 “非常抱歉,我来晚了。”韦纳尔礼貌地微微鞠躬致歉,旋即落座。 “好了,我们的步战指挥官已到,希望大家把停驻在伊德妮女士身上的目光收回去。”拉瓦伦沉声道,他用拄着高背椅扶手的右手托住脸庞,只有坐在他左侧的韦纳尔才能看见他扶着椅子的左手下压着一柄小巧的飞刀。“首先,美丽而睿智的伊德妮女士,我要感谢您积极配合我军。如同之前承诺的,只要您和您的拥护者向尤安宣誓效忠,那么你们都可以保有自己的爵位、领土与统治权。” “拉瓦伦阁下,”伊德妮柔声辩驳道:“我不得不向您澄清,坐在我身侧的任何一位领主都不是因为拥护我而放弃反击的,他们同意敞开大门迎接你们,只是因为他们和弗雷有一些...嗯...私人恩怨。” “这不重要,我很乐意耐心地询问每一位领主的意见。就从您身边这位开始吧——”拉瓦伦看向在伊德妮右边落座的年轻男子,他的身体被灰白的厚斗篷紧紧包裹,胸前别着以羽毛坠饰、银制的衔箭渡鸦纹章。 “班森,班森·布莱克摩尔。”年轻男子看出拉瓦伦的尴尬,主动解围道。 “感谢您,班森阁下。您是否愿意向尤安宣誓效忠?在战争中您无需出动一兵一卒,只需静待尤安夺取王座即可。相应的,我代表尤安向您保证乌羽堡及其领地绝不会受到我们的骚扰。” 班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弗雷先砍了我父亲的手,又刺穿了他的心脏,所以无论如何,我不想看见弗雷再坐上您现在的位置。至于您所说的尤安大人与帝国的恩怨,我父亲只向冰息堡的老埃斯库德发誓守护他的壁炉,从没说过与帝国有什么关系。” “非常好。”拉瓦伦满意地点点头,又望向下一个人问道:“您呢?赤爪要塞的代理领主伊莱哲阁下?” “尊敬的拉瓦伦大人,我的兄弟卡西利安亦死于弗雷的高傲,就在这间屋子,我甚至能听到他的亡魂在我耳边低语。他很乐意看到更加睿智的年轻人坐上王座,并为新王戍守边疆。但他也有些为难的地方......” 拉瓦伦笑了,那微笑虚假而诡异。一直静坐在旁边的韦纳尔知道那是他杀人的前兆,于是悄无声息地把手按在剑柄上,时刻准备翻脸。 但拉瓦伦比四年前沉稳得多,他笑着说道:“我私人即可承诺战后很快会协助扩建血爪要塞,不限于人力与经济支援。不必心存疑虑,伊莱哲阁下,等会议结束后去酒馆喝一杯,找个吟游诗人聊聊天,你就会明白一个转瞬即可取人性命的顶级刺客每年能有多丰厚的收入。另外我相信尤安也会积极支持血爪堡的建设,毕竟那是帝国最北边的‘战略要地’。等新城堡落成,试图跨越冰桥的冒险家就不用挤在狭小的‘不熄之炉火’为他们的找死行为做最后的准备了。” 第十章3 “我很高兴能与新王在此事上达成共识。”伊莱哲起身微微鞠躬,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那么下一位,”拉瓦伦的目光转向伊莱哲右侧的中年人,“冻火镇的布兰德利阁下,您是否愿意......” “请恕我直言,拉瓦伦阁下。冻火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对恩怨纷争毫无兴趣。我既不会阻碍篡夺者......” “嘭!”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枪鸣,铁珠被爆燃的火药推出枪膛,径直打入布兰德利的脑袋,鲜血和脑浆溅了两侧的人一身。辛西娅左手举着短小的燧发枪,枪口还飘着缕缕青烟。“我他妈讨厌‘篡夺者’这三个字。”辛西娅漠然说道。 “小****,耍你那小玩具之前就不能先让我捂上耳朵吗?”伯尼愤怒地叫喊着,被打烂脑袋的布兰德利就坐在他对面,突如其来的枪声和血腥场面着实吓了他一跳。 夹在辛西娅和伯尼中间的蒂奇开始放声大笑,戏谑道“这就吓破胆了?我看还没有你们在床上翻滚时她那放荡的叫声大。”蒂奇刚说完,冻土的海盗兄弟也跟着笑起来。 辛西娅被蒂奇的话彻底激怒了,她迅速且优雅地起身,拔出尖细的刺剑抵在蒂奇的脖颈,“冰天雪地里来的傻大个也许对南方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混迹于啸风湾的你不可能没听过‘穿喉刺’” “你他妈在骂谁!杂碎!”年纪较轻的奥拉瓦尔德拍着桌子跳起来,就要冲上去痛殴辛西娅。 “哈!我当然听过‘穿喉刺’,我的船员常说地上有个不要钱的贱人喜欢用它戳老鼠。”蒂奇仍然装作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调侃着,穿喉刺已经刺破了他脖颈的皮肤,让他感受到致命的威胁。“真痒,想要我的命,你得拿出劈腿的劲儿,****。”蒂奇说道。 “够了!”韦纳尔挥舞着毒火,用剑柄猛击奥拉瓦尔德的后颈将他打晕在地,随即用剑刃压制住正要起身的奥斯弗里德,“收起你的小宝贝儿,辛西娅。酒馆才是土匪和海盗械斗的场地,这是议事厅!少在外人面前给我丢人现眼!” 蒂奇和伯尼虽然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但干的大多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和真正依靠长剑与凶猛的敌人搏斗、常年徘徊于生死之间的韦纳尔完全不同,他们都被韦纳尔的霸气震慑住了,老老实实地闭口不言。辛西娅则极不情愿地收回穿喉刺,并用锐利的目光再次警告蒂奇。 “非常抱歉让各位看到些不太愉快的事情,让我们继续吧。”拉瓦伦说着看向坐在尸体右侧的领主,脸上仍带着虚假的笑容。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多,再没有人对宣誓效忠尤安提出异议,甚至有许多没能在会议上拥有座位的小领主积极表示愿意出兵助战或进献贡品来换取新王的庇护。 会议内容进行到无关痛痒的事时,韦纳尔就径自离开了议事厅,没人敢阻拦他,而且他心里也清楚,拉瓦伦不再需要他的帮助了。因为一言不合就与伙伴大打出手的毛头小子已经成长为足够沉稳的领袖,他善于察言观色,懂得如何圆滑地与人交涉,并能够压制自己的情绪以防止做出非理性的判断。韦纳尔深信如果不是有一个血统更“纯正”的尤安在,拉瓦伦亦稳稳地坐在王座上与群臣谈笑风生。 第十章4 “大人。”漫步在上层城区的韦纳尔被快步赶来的卫兵叫住了。“我正要赶去议事厅向您报告,城门外有一名自称米洛卡的帝国士兵要见,您说过但凡要找弗雷的都先报告给您。” “米洛卡独自一人?” “还有两名执剑者。” 听到两名执剑者,韦纳尔的脸色立即沉下来,曾追随克莱昂为帝国效力的他很清楚执剑者的能耐,更清楚执剑者出动说明事态已经相当严峻,帝国军部很可能派出了规模庞大的集团军,如果不能和平解决——根据两方的立场,这件事显然不能和平解决——真正的恶战在所难免。“不要打扰拉瓦伦,这件事交由我处理。”韦纳尔严肃地说道,并立即征用卫兵的军马奔向远在下层城区的城门。 冰息堡的城门算得上是泛大陆最宏伟的人文景观之一,两块二十码见方、近五码厚的巨大龙岩在六枚绞盘的带动下构成了城门主体。门上精细地雕刻着冰息堡的初代城主及其夫人的肖像,表情栩栩如生。当这两扇大门缓慢闭合,风雪与严寒以及一切活物都被阻绝在外,只能通过城门上方供弓箭手防御使用的半开放式长廊与城内建立微弱的联系。城外的盘山路有效地防止了重型攻城器械到达城门前,即使有较轻便的攻城弩能勉强跨过龙岩桥,坚硬到只能用魔法雕琢打磨的龙岩城门也对其毫不畏惧。 韦纳尔顶着烈风迈入城门上方的长廊,借着垛口朝下方眺望,隐约看见三个人骑马伫立在狂风暴雪中。 “米洛卡!弗雷已经火化了!回去吧,冰息堡不再属于帝国了!”韦纳尔竭尽全力地呼喊才勉强让声音穿过风雪传达出去。 年纪较长的执剑者策马向前几步,高声回应道:“听好了,狂徒!冰息堡乃至整个雪境都是帝国不可分割的领土!对于你们的侵略行为,帝国绝不姑息!现在打开城门,我会在战后向雷亚斯大帝请求对你网开一面,否则就准备好面对光之神的怒火吧!” “下地狱吧,老神棍!”韦纳尔愤怒地叫骂着,“帝国早就不姓雷亚斯了!****养的奥布莱恩正窃笑着坐看你们自欺欺人!尽管来攻打城门吧,若天上确有真神,自会给予明断。” “勇气可嘉。”执剑者拨转马头就要离去,米洛卡却犹豫地没有跟上。 “韦纳尔阁下!”米洛卡鼓足了勇气向城门上呼喊着,“我知道您并不是坏人,之前我们一起赶往帝都的时候您一直在抗击土匪强盗,也友善地教导我许多,冬港一战你放我们一条生路,没夺去任何人的性命。为什么现在您要站在侵略者那边?” “够了,米洛卡!冬港那次不过是我崴伤了脚,滚吧!丢下你的剑与盔甲,躲到没人认识你的小村庄去开始新生活。再遇上我,你可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韦纳尔声嘶力竭地吼完就转身离开了长廊,米洛卡也绝望地转身跟上执剑者们朝来时的路远去,渐渐隐没于茫茫风雪中。 第十章5 因为是建在山体内部的城市,冰息堡的城区与外界完全隔绝,既不知晓外界的天气,亦感受不到外界温度的变化。在终年飘雪的雪境,这种建筑设计最能保护人民免受自然灾害的威胁,却也增加了某些必不可少的生活物资的储备负担,比如火炬——在自然光照无法触及的冰息堡,照明火炬就像衣服和餐具一样常见,从大街小巷到官邸民宅,到处都是固定火炬用的铁箍,没有人工照明的地方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但有些人热爱黑暗,它能为他们遮蔽一切不想被他人窥探的秘密。 韦纳尔心事重重地走过临时住所外的回廊,原本深陷沉思的他在自己的房门口忽然产生了奇特的预感,那种并非危险,却也不像是好兆头的预感。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内黑黢黢的。忘记带火把回来的韦纳尔只好摸索着试图找到茶几上的煤油灯与火石。 一双光滑的手臂缠住了韦纳尔的脖子,寒意瞬间涌上他的心头,接踵而至的却是意料之外的激情热吻。 “走开,辛西娅!”韦纳尔推开拥住自己的身体,柔软的触感让他意识到她正****着身子,于是他立刻补充了一句:“该死的,快穿上衣服,你这样躲藏在不生火的房间会被活活冻死。”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温柔点,我很快就能暖和起来,也许还能燃烧呢。”辛西娅挑逗地说着,但她没法再靠近韦纳尔一步了,毒火已经挡在他们之间,翠绿的火焰跳动着,给韦纳尔的脸庞染上诡异的颜色。 “如果你的嘴唇上抹了致命的毒药,我保证你会比我先痛快地死去。” 辛西娅背向韦纳尔扭着屁股走到床边,而韦纳尔只能借着毒火微弱的绿光分辨辛西娅的大幅度动作,无法看清楚她脸上的是失望还是悲伤。“多么尖锐刺耳的语言,你就是这么拒绝向你投怀送抱的年轻女士的吗?真没礼貌。”辛西娅坐在韦纳尔的床上,轻拍旁边的毯子说道:“来吧,我承认比起伊德妮我实在算不上多漂亮,但我不会让你失望。” “比起你在床上的本领,我更好奇你的目的。说吧,辛西娅,是什么让你抛弃伯尼跑到我的房间卖弄风骚。”韦纳尔厉声道,毒火的剑尖不再指向****的辛西娅,可韦纳尔还不能把它收入鞘中,他很清楚辛西娅没打算让他点燃煤油灯——她确实有实力阻止韦纳尔这么做——而他也不想让一位女士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自己面前。 辛西娅没有放弃对韦纳尔的勾引,她把身子裹进毛皮毯子,轻佻地笑着说:“你也许和伯尼还有蒂奇一样享受过不少美人儿,但我既不是下流酒馆里拿钱办事的妓女,也不是对高大威猛的骑士充满幻想的磨坊主女儿,只是个需要点刺激的女...土匪?强盗?随你怎么想吧!你一定没尝试过我这个类型,毕竟泛大陆也没有多少整天打打杀杀,用刺剑取人性命的丫头,不是吗?” “恐怕我要赶回议事厅去了,也许拉瓦伦还有些需要我指点的地方。”韦纳尔假意转身离开,他不想招惹眼前的疯女人,更不想浪费宝贵的休息时间,最重要的是,平日里言行轻浮的韦纳尔不愿意与亡妻之外的任何女人发生关系。 辛西娅沉默着,直到韦纳尔一只脚迈出房门,她终于翻身下床披起斗篷,妥协地叫喊:“好了!韦纳尔!不管你是值得少女信任的绅士,还是亟需赤脚游医的坑人偏方的半个男人,我承认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韦纳尔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缓步回到桌前点燃了煤油灯。“愿闻其详。”韦纳尔道。 第十章6 战事的爆发比韦纳尔料想的更早,他甚至没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就被吵闹的警戒哨逼迫着拖起疲乏的身躯前往城门。 “出了什么事?”韦纳尔勒住狂奔的军马,向差一点被他撞倒的待命士兵问道。 “大人,有一伙试图打开城门的叛徒攻占了西部通道,快打到绞盘室了。传令兵已经前快马加鞭前去通知拉瓦伦大人。” “见鬼!”韦纳尔叫骂着,急切地环视城门广场,许多士兵正在待命,但这些士兵更适合在广阔的战场上厮杀,局促的通道与绞盘室显然不是他们大显身手的理想场所。而且如果大门不幸被打开,这些士兵将是城门广场防线的重要力量。“我们等不到拉瓦伦来了,快去通知伯尼,告诉他让掠龙团从东部通道上去,务必守住长廊。有任何人胆敢靠近城门,掷斧和投矛给我往死里扔!”韦纳尔交代完,迅速下马拔剑冲向西部通道的入口。 “我们的指挥官大人急着送死可不行。”冰冷的声音从韦纳尔身后传来,他回身望去,正好对上辛西娅灰绿色的双眸。“这次算你欠我的。”辛西娅拔出穿喉刺挽了一个剑花,一边说着一边赶在韦纳尔之前冲进了西部通道。 东、西通道是城门的重要组成部分,两条狭窄并盘旋上升的阶梯跨过数层,串联起城门卫队的生活区与储备室。通道的尽头是控制城门开合的绞盘室,东、西两间绞盘室各有三个绞盘,并通过用于警戒与防御的长廊连接着。占领西部通道的叛徒们特意熄灭了墙壁上的火炬,韦纳尔和辛西娅借助毒火的微光小心翼翼地在阴暗的通道中摸索前行。他们在通道的三层首次遭受敌袭,三名冻火镇的剑士埋伏在军械库,等韦纳尔经过时突然破门而出,躲闪不及的韦纳尔被撞到门对面的墙上。 “去死吧!狗娘养的!”一名剑士叫喊着挥剑砍向韦纳尔,却被弧形划过的毒火拨挡开。韦纳尔随即用力回抽毒火,剑刃利落地割开剑士的喉咙。辛西娅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刺穿了另一名剑士的胸膛。夹在两个死去伙伴中间的剑士转身正要对付辛西娅,韦纳尔一剑扫过他的双腿,让他哀嚎着跪倒在辛西娅面前,被燧发手铳顶着面门就是一枪,脑袋瞬间像摔在地上的烂西瓜一样破碎不堪,脑浆横流。 “这破玩意一点都不好用,总是弄脏我的衣服。”辛西娅略带怒意地说着,一脚踹倒身前的无头尸体,并嫌弃地把碎发火铳丢进了军械库。 韦纳尔瞄了一眼被辛西娅刺杀的剑士,打趣儿道:“看来以后你得给它改名叫‘穿胸刺’了。” “那得等它穿了一百七十二个胸之后才行,而且在这之前还不能再穿喉咙。”辛西娅冷漠地走到前面又回头说道:“快点,我还指望你手里那冒绿火的家伙能照照路呢。” 第十章7 韦纳尔只好快步赶上辛西娅,他们一路小跑到绞盘室,再没遭到伏击,只有战死卫兵的尸体横在地上不时阻碍他们的脚步。 “受死吧!叛徒!”韦纳尔怒吼着撞开绞盘室简陋的木板门,几名钩斧手立刻向他扑来,三、四柄当头劈下的钩斧让韦纳尔不得不用戴着铁手套的左手握住弱剑身,把毒火横举过头顶以抵御攻击。但敌方人多力大,钩斧很快将毒火越压越低,眼看就要劈在韦纳尔脸上。 “坚持住!”辛西娅喊了一声,鬼魅般从韦纳尔身后闪过,以绝妙的角度一击刺穿了并排埃在一起的三名钩斧手的喉咙,穿喉刺被抽出时从他们的脖子中拽出连串的血珠。 随着手臂上压力的减轻,韦纳尔迅速连挥数剑,以无人能挡的姿态解决了剩下的钩斧手。几名叛变的冻火镇剑士还在十码开外努力转动绞盘,看见队友被势如破竹的韦纳尔一一放倒,不得不撇下手头的工作拔剑迎击。韦纳尔快步上前,一记纯粹硬碰硬的上撩拨开剑士的横扫,旋即聚力斜劈,毒火在剑士的胸甲上划开一道一肘长的口子,紧接着他又精准无误地顺着裂口把毒火插进剑士的胸膛。翠焰在鲜血的滋养下变得更加欢腾,而洞穿肉体的利刃也仿佛在狂怒地咆哮,剧烈地震颤着。韦纳尔毫不迟疑,猛踹死去的剑士来帮助拔出卡在骨头与铠甲间的毒火,然后借力回身横扫,砍在正为难辛西娅的剑士背上。那名剑士痛苦地跪倒,韦纳尔站到他背后无情地把毒火顺着他脖子后面的铠甲缝隙戳了进去,剑尖割裂他的脊柱,穿透他的肺叶,最终从他的小腹突出来,血顺着剑刃不住地滴到地面上。 “蹲下!”辛西娅吼到,韦纳尔本能的听从她的命令,穿喉刺从他头顶掠过,正中试图偷袭他的剑士的右眼。“死吧,狗杂种!”辛西娅愤怒地用双手握紧穿喉刺,推着已经死去的剑士向前跑了几码远,直到尸体仰面倒在绞盘上才把穿喉刺从空洞的眼窝中拔出来。 韦纳尔和辛西娅的配合很默契,两个人快速肃清了绞盘室内的敌人,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韦纳尔坐在绞盘上数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四具被辛西娅穿喉夺命,于是指着穿喉刺调侃道:“又多了四个,要给它换个名字可不容易啊!我看你也可以考虑考虑穿眼刺,或者穿眸刺,怎么样?我觉得都比穿喉刺好听。” “我觉得穿嘴刺或者穿口刺也不错,你说呢?”辛西娅用刺剑指着韦纳尔说道,气氛瞬间陷入尴尬的沉默,随即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韦纳尔抹了抹眼角因忍俊不禁而挤出的泪岁,从绞盘上站起身说道:“我还以为弗雷死了之后就难以找到幽默的聊天对象了,看来你值得培养。”韦纳尔说罢走到通往长廊的厚重铁门前,用尽全力扳动把手,呼啸的寒风顷刻间席卷了整个绞盘室。他好不容易在飓风中稳住身形,便看到伯尼正带着掠龙团从长廊对面走来。 “城门外干净吗?”韦纳尔大声问道。 “比你的钱袋还......”伯尼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羽箭就从城门下方飞上长廊,有一支箭正好插进伯尼的太阳穴,顷刻间害他毙命。掠龙团的成员同样没能逃过一劫,这轮密集的攒射把长廊上的所有人都钉死在墙边。 第十章8 “操!”韦纳尔惊叫着,在攒射停止后小心谨慎地向铁门外探出身子观察,城门下除了白茫茫的积雪外什么都没有。他随手抄起哨兵警戒用的望远镜望向龙岩桥的彼端,在盘山路被山峰遮挡之前,有一小段的积雪已经被夯实,明显是有大军经过踩踏造成的。“最好别是他。”韦纳尔忧心忡忡地嘀咕着,冒险将身体整个暴露在外,倾天的箭雨霎时间凭空出现,即使他已有所准备,突兀的攻击也差点要了他的命。 “辛西娅,锁上这道门!赶回去告诉拉瓦伦,阿莱斯特来了!”趴在墙垛下的韦纳尔大喊着。 “你呢?” “他们会爬上城头,我得留在这尽可能拖延他们,还得去所好对面的门。你快走!一定要亲口告诉拉瓦伦,阿莱斯特·玛瑟斯来了!”韦纳尔声嘶力竭地吼叫,隐约可见脖颈的青筋暴起,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辛西娅没见到城外的敌人,也没听说过什么阿莱斯特·玛瑟斯,但从韦纳尔的表现不难判断,这一战恐怕没多少胜算。至于坚持独自留下的韦纳尔,怕是此去一别再难相见了。“城丢了就丢了,命要保住!我等着给你讲讲当公主时的生活。”辛西娅瞟了一眼伯尼的尸体,又深情地注视着韦纳尔说道,说罢用尽余力关上了铁门。 “嘭!嘭!嘭!”城门下传来强化弩机发射的声音,尾端绑着铁链的钩爪弩箭撕裂空气,呼啸着飞向长廊,牢牢地挂在垛口。韦纳尔躲在墙垛下艰难地在尸体间匍匐前进,他不敢再暴露在外了,如果他的判断没错——他当然知道自己没错,毕竟整个大陆上拥有如此强大法力的魔法师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在阿莱斯特的隐形法术下可能藏匿了数千人组成的集团军,其中不乏执剑者一般单兵作战能力接近极端的强手,如果碰巧有几名精灵游侠在,那么自己任何一次不小心暴露都可能害自己变成尸体。 韦纳尔才爬过一半多点的距离,打头阵的敌军就抓着钩索攀上长廊,他们穿着灰白的紧身皮衣,腰间挂着长剑、匕首与箭袋,背后背着短弓与小圆盾。韦纳尔都不用看清他们胸前的纹章,仅凭装备就能认出他们来自第六兵团斥候队。 “******,奥布莱恩的王八蛋们把事情搞大了。”韦纳尔低声咒骂着。第六兵团的斥候队爬上了长廊,足以证明还有四百重骑兵、六百弓箭手以及两千戟斧步战兵已经在城门外排兵布阵。不要说还有两个执剑者和无法确定数量的其他军团了,单一个第六兵团就足够把拉瓦伦的部队灭上个三、五次。韦纳尔有些后悔让尤安带走主力部队了,虽然当时信誓旦旦地向尤安保证冰息堡绝不会有问题,但是谁能想到奥布莱恩家族的面子大到连阿莱特斯都跑出来横插一脚呢? 登上长廊的第六兵团斥候队大概有十多个人,直到他们在长廊站稳脚跟,也没人发现趴在尸体中装死的韦纳尔。 第十一章1 “全军突击!” 随着东侧那扇巨大的龙岩门缓缓打开,将军终于下达了冲锋命令,第六兵团的重骑兵卷起积雪,如狂暴的雪崩般奔向城内。近三码长的骑枪配合厚重的板甲与马甲产生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给以长剑为主要武器的守军步兵阵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第六兵团手持戟斧的庞大步兵群紧跟骑兵的脚步一拥而入,他们或用斧刃砍杀负隅顽抗的战士,或用戟尖终结奄奄一息的残兵。无论敌人如何祈求饶恕,他们都毫不怜悯,残酷无情。 第六兵团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战场,战事很快由城门广场的大规模对阵转变为街头巷尾的小队冲突,除了重骑兵在城门广场待命,步兵和弓箭手甚至部分军官都分散到了下层城区去剿灭溃军。 米洛卡骑马跟在一位白发齐肩的老者身边,以金丝装饰的紫色长袍正适合老者神秘而威严的气质,他手中以不知名木材雕琢而成的法杖向所有人显示着他的身份——帝国的大魔法师阿莱斯特·玛瑟斯。在圣雷亚斯帝国,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阿莱斯特的名字,他时常伴随雷亚斯大帝左右,用他惊世的魔法保护帝王的安全。直到与他结伴同行,米洛卡才对魔法师有了准确的认识。阿莱斯特用奇妙的隐形法术让四千大军避开了敌军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到达城门前。就连现在,米洛卡也处在隐形法术的庇护下,使他和阿莱斯特可以自由地在人群穿梭而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阿莱斯特的法术让米洛卡不自觉地想起在竞技场遇到的魔法师寇迪拉,想起那场让自己遍体鳞伤的“惨败”——米洛卡始终认为是自己输了,即使观众在他斩下那一剑后欢呼着他的名字——如果在战场上遇到类似的敌人,米洛卡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还有多远?”阿莱斯特问道。 “很远,阿莱斯特阁下。我们得等到第六兵团攻入上层城区才能安全地抵达地牢。”米洛卡恭敬地回答,对于眼前的魔法大师,他有许多不解。比如他为何不利用隐形法术直接躲过敌军前往地牢,偏要等到沿途畅通无阻,以及为什么不待在城门广场的重骑兵队旁将如此冒险的工作交给第六兵团,非要拉上米洛卡独自一人做他的护卫跑到陌生的巷子中等待。但米洛卡不能问,索兰亚告诉他魔法师的思考方式与常人不同,他们的行为神秘莫测,而且大多数魔法师的脾气都不太好,所以还是不要自讨没趣。 “真是好久不见啊,阿莱斯特。” 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米洛卡一跳,他感觉到笼罩自己的神奇能量骤然褪去,惊恐地拔出佩剑四下张望着。 “哦!多娴熟的奥数瓦解,我要恭喜你在咒法领域的喜人进步了,寇迪拉。”阿莱斯特的话语充满嘲弄,仿佛寇迪拉在他面前只是个光着屁股到处乱跑的小毛孩儿。 但这个名字却震慑着米洛卡的内心。 “你还不如恭喜我荣升狩魔士。”寇迪拉说着,缓缓从街边的一间小屋走出。他仍旧穿着廉价皮甲,只是腰间的佩剑与之前的大相径庭。 听到狩魔士,阿莱斯特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没好气地问道:“这么说你代表蓝塔而非叛军?” “任何时候我都代表蓝塔,你也应该如此。”说话间,紫色的奥能浮现于寇迪拉的左手,这些纯粹的能量在他手心不断地翻滚、破碎然后重新凝聚。 “你不能攻击我,寇迪拉,我没有违背誓言。”阿莱斯特紧张地说着。从与他相遇起,米洛卡还从没见到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大魔法师像这般面露惧色。 “你曾发誓你所掌握的知识不为战争所用。”寇迪拉严肃地解释着,汇聚在他手心的能量越来越强,逐渐变成皮球那么大的一团。 “我也曾发誓用我毕生所学帮助弱者!况且我没用魔法伤害任何人。”也许是因为确定这场对决无可避免,阿莱斯特高举法杖,杖首的神秘宝石开始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第十一章2 “保护弱者?如果你没有用法术帮助帝国军进城,就不会发生这场屠杀!”寇迪拉说着将手上的奥能抛向阿莱斯特,紫色的光团在大魔法师面前炸裂,却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没有法术的帮助,尸体只会更多。” 寇迪拉继续徒劳地用奥能团攻击阿莱斯特,每一团能量都同样在他面前破碎,仿佛他面前无形的盾牌能承受无限的冲击,而且丝毫不会动摇。 “那是帝国和叛军的恩怨,与你无关,大魔法师。” “事关数千人的生死,我只是竭尽所能避免无畏的死亡。”阿莱斯特怒道。 不敢轻举妄动的米洛卡瞥到阿莱斯特一边与寇迪拉辩驳,一边用左手比划出各种怪异的手势,就像在准备规模庞大的法术。他见过阿莱斯特做出类似的手势,那是帝都部队上山前,阿莱斯特站在军阵内,双手看似胡乱地挥舞着,嘴中用旁人无法理解的语言念诵咒语,接着强大的能量波动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至军阵边缘。除了能量掠过时差点把自己从马上掀下去,米洛卡什么都没感觉到,但阿莱斯特说法术范围之外的人看不见他们。 “你早就知道纷争与死亡一样,都是活物生来就背负的诅咒,这是自然决定的,魔法师没资格干预。” “那可不是!”阿莱斯特忽然高声呼喝,比施展隐身术时更强大的能量波动让米洛卡不得不翻身下马,努力稳住身形。一片肉眼可见的穹顶状能量场把二人与寇迪拉隔绝开。“魔法本身就是干预自然因素的力量,自然没有将魔法毁灭,说明它默许了魔法师们用知识去改造它。蓝塔又有什么资格限制魔法的传播!” “可笑的诡辩!蓝塔是遗族的伟大遗产,代表灰烬审判团维持自然的平衡,它才是被自然默许的!而你,背誓者,老老实实地接受制裁吧!”巨大的魔法阵浮现在寇迪拉面前,他将左手按在魔法阵上,手中的能量团透过魔法阵被放大了数倍,呼啸着砸在阿莱斯特的能量场上,发出轰然巨响。强大的奥能流沿着能量场奔涌,激射到周围的建筑上,顷刻间将木材搅成碎屑。 寇迪拉的攻击让米洛卡终于明白“你根本不值五百帕斯”的真正含义,幸好此刻有阿莱斯特在身边,不然恐怕有多少条命都不够寇迪拉杀。 “你应该知晓它的威力,”阿莱斯特摇晃着手中的法杖说道,“我能就这么支持到帝国大军用口水淹死你,你呢?寇迪拉,你能发出多少次比刚才更强的攻击?” “一次都不需要。”寇迪拉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蹲下身将左手按在地面,涌动的奥能立即沿着诡异的路径奔腾开来,结成极度复杂的魔法阵。 “不可能!”阿莱斯特开始恐慌地吼叫、挥手,一次又一次试图留住突然开始土崩瓦解的能量场。 米洛卡也失魂落魄地盯着寇迪拉——这位高深莫测的年轻人已经拔出精美绝伦的长剑,昂首阔步地逼向阿莱斯特。 第十一章3 “我不能让你伤害阿莱斯特阁下。”米洛卡挡在阿莱斯特身前坚定地说道,他的声音颤抖着,脑子还在飞速运转以求找到战胜寇迪拉的策略。但他所掌握的知识显然严重不足,无论贝恩、阿斯卡还是艾夫斯,曾教授他如何战斗的几位老师都没提过如何应对剑术高超的魔法师,或者熟悉魔法的剑士。 寇迪拉不以为然地微笑着,全无停下的意思。 “停下吧,寇迪拉。即使必须战死在这儿,我也绝不会退让,别让你的双手沾染善者的鲜血了。”米洛卡用近乎央求的语气说着。 “哈哈哈!”寇迪拉驻足开始放声大笑,“阿莱斯特,我该如何评价你呢?愚蠢的智者还是聪明的傻瓜?你早知道蓝塔会找上你,于是给自己找了个真血做护卫,却没注意到他完全驾驭不了那份力量,甚至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说罢他便兀自突进,挥剑砍向阿莱斯特。 “铛!”清脆的钢铁撞击声震得米洛卡头晕目眩,他将左手和右键全都抵竖立的剑身上,才勉强挡住寇迪拉强力的一击。 “你真以为能阻挡我?”寇迪拉略带惊讶地看着米洛卡。 “我不能。” “那还不滚开!” “我仍不能!”米洛卡用力推开寇迪拉的长剑,旋即奋力突刺,被寇迪拉轻易地避开了。米洛卡接着迈步横扫,仍没能击中寇迪拉——他灵巧地施展后手翻,一脚踢在米洛卡的剑尖,差一点把那柄古旧的帝国长剑抛入空中。重整姿态的寇迪拉趁着米洛卡胸门大开,迅猛地发起突袭,将剑尖抵上了米洛卡的喉咙。 “让开!”寇迪拉怒吼着。 米洛卡与寇迪拉僵持着,忽然沿着剑刃转身避开剑锋,一直转到背靠着寇迪拉持剑的手臂,左肘狠狠地砸在他脸上,随即一剑劈下,在寇迪拉的皮甲上划开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从他左肩蔓延到右胯,让他的皮肤裸露在外。 这次寇迪拉真的愤怒了,怒气让他周身的空气开始强烈的震动,但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刚离开他不远就飘散无踪。 米洛卡很疑惑,寇迪拉似乎不打算使用他引以为豪的法术来速战速决,甚至没考虑用法术来保护自己或牵制米洛卡。 “放开了打,孩子。只要地上的反制法阵还在,我们就都无法引导能量。”阿莱斯特说道。 第十一章4 “幼稚!”寇迪拉双手握剑前冲,扭动身体旋转了一周,剑刃划过漂亮的圆弧猛击在米洛卡的剑上,将那柄饱经风霜的帝国长剑生生折断。强劲的冲力在米洛卡右手的虎口上撕出半指长的伤口,让他只能勉强抓着断剑,剑身的前半段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滚开!”寇迪拉瞪着米洛卡,手中的长剑架在米洛卡的肩上,紧贴着他的脖子。 米洛卡抬手攥住寇迪拉的长剑,没有任何保护的手掌被锋利的剑刃割破,鲜血顺着剑身一直淌到寇迪拉手边。“我不懂你和阿莱斯特阁下说得那些事情,但他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你伤害他。”米洛卡艰难地说道,他得尽量用力抓紧长剑以防止寇迪拉突然出手,而抓得越紧,手掌的伤口就越深越痛,害他不得不分神来控制颤抖的手。 “你可救不了每一个好人!”寇迪拉喊着抬腿猛踢向米洛卡的胯下,并趁着他下意识松开握剑的手的空档用柄头砸在他的脸上。 米洛卡万万没有想到寇迪拉会使出如此下流的招式,被出乎意料的攻击放倒在地,头部猛烈地撞击在地面上导致他头晕目眩,几乎昏死过去。在失去意识前,他只看到寇迪拉扯住了阿莱斯特紫色的长袍。 “嘀——嗒——嘀——嗒——”昏迷的米洛卡终于被响个没完的滴水声吵醒,他尝试睁开眼睛,却只能感受到黑暗。“我瞎了?不,不会的!”米洛卡惊恐地想着,胡乱地摸索,直到双眼渐渐适应周围的昏暗。这是间小得可怜的牢房,冰凉的石板床就在他手边——埋藏在牢房最内侧的黑暗里——除此之外只有锈迹斑斑的铁栅栏能算是属于这件牢房的物件。铁栅栏对面的墙上隐约可见固定火把用的基座,从走廊顶端不断滴下的积水就是打在基座上发出恼人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会是救星。”从米洛卡隔壁的牢房传出熟悉的声音,冰冷且高傲。 “弗雷大人,是你吗?”米洛卡兴奋地抓着栏杆问道,仿佛完全忘记自己正置身牢狱之中,还有未知的命运在等着自己,“真是万幸!韦纳尔阁下说你已经被处决了。你还活着可真好。” “好不好要看我们怎么出去。不过既然你被抓回来了,我就没法指望援军了。” “不必担心,弗雷大人。”确定了弗雷尚未死亡的消息,米洛卡觉得安心多了。从突围那天开始他就为冰息堡的战况担忧,穷追不舍的敌军逼着他彻夜狂奔,还没出雪原就累死了战马,好在阿斯卡教会他不少狩猎技巧,他才得以在学院中掩藏踪迹。好不容易甩开追兵,狂风暴雪又来趁火打劫。漫天的大雪越过雪境边界,直追到托亚纶山脉脚下的穿山隧道才漫漫退去,可米洛卡已经被埋进了厚实的积雪中,要不是碰巧遇上帝都派出的援军经过,他早已成为秃鹫口中的美餐。 第十一章5 “我在托亚纶隧道遇到了援军。帝都派遣了第六兵团和一些地方部队,另外还有三名执剑者以及大魔法师阿莱斯特阁下。”米洛卡继续说道。 “可你正蜷缩在铁栅栏后面。”弗雷的语气总是冷若冰霜,让人听着极不舒服。但他说的确是事实,米洛卡被寇迪拉击倒后便不省人事,对外面战况如何一无所知。至少从他身陷牢狱来判断,战事不容乐观。 米洛卡无力反驳,只好默不作声,于是二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寂静的走廊里仍旧嘀嗒作响,沉重而老旧的牢房大门外不时传来卫兵经过的脚步声,以及他们经过时铠甲叮当碰撞的声音。 “您还听着呢吗?弗雷大人。”米洛卡忽然说道。 “嗯?” “也许我们能逃出去。” “很抱歉我没有听清,你刚才说的是两个手无寸铁——其中一个甚至可能赤身裸体——的可怜虫,要撬开手腕粗细的铁栅栏,然后穿过泛大陆最戒备森严的地牢、绕过等在外面的重重敌军逃出生天吗?如果是,请原谅我将嘲笑你的无知和愚蠢。”对于米洛卡的提议,弗雷完全不屑于考虑。身为在冰息堡长大的少主子,他深知想从这座地牢逃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米洛卡坚持道“恕我直言,弗雷大人。我的老师说过世上没有哪座监牢是密不透的风,无非是使用何种手段帮助脱身。鉴于他的博学程度,我相信他说的不会有错。” “你还是先证明你能……” “吱——”牢房大门发出惨痛的哀嚎,打断了弗雷的话语。 “骑士们,有什么话到雪地里说吧。”温柔的女声从空气中传来,伊德妮的身影随即浮现在铁栅栏外的长廊。 “你还有脸来见我!”看到伊德妮,弗雷立刻火冒三丈,从石板床冲到栅栏前吼着:“你最好别打开这扇门,免得我扭断你的脖子!” “闭嘴吧,大英雄!”伊德妮也毫不留情地反击,“你可知道帝都援军是怎么打进城的?第六兵团的斥候队爬上了城门上方的长廊并攻占了绞盘室,然后重骑兵和步兵在城内演了一场漂亮的‘屠城盛典’,于是你口中永不陷落的城池就失守了!而第六兵团的斥候队跟尤安和他手下的刺客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你知道他们连猎狗都没惊动就宰了我家所有的卫兵吗?还有我那愚蠢的老爹!如果当时我没有敞开城门投降,你的嫡系部队现在就不会被关在你楼上了! “何况你自鸣得意的‘血腥会议’让近七成的雪境领主在投降之前就暗自盘算着怎么取下你的脑袋了!韦纳尔以你的性命要挟他们打开城门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要么因为盼着你早死而拒不投降,要么为了挣得手刃你的机会而高举白旗。无论如何,只要你落到他们中任何一人手上,都不可能活到今天。所以唯有叛军的囚室才是你最安全的庇护所!”伊德妮的语言像连射弩一般重击着弗雷的内心,终于让骄傲的领主底下了高昂的脑袋。 “我费了很大劲才弄到钥匙,现在我要打开牢门,你最好别让我失望!”伊德妮说着从怀中掏出成串的钥匙,靠近阻断了她和弗雷的铁栅栏。 “最短的两把,”弗雷冷静地说道。 “咔!”锁扣应声打开,弗雷和米洛卡相继迈出牢门,不用再隔着厚实的石墙“谈心”了。 “听好,我长话短说。第六兵团攻陷了下层城区,但上层城区仍被叛军掌控着。我得掩护好自己的身份才能为你们的作战谋取最大的利益,所以你们俩得自己想办法和第六兵团会合。”伊德妮说罢一边急切地把一团纸塞到米洛卡手里,一边念动咒语施放了隐身术,身体迅速被微弱的能量波动包裹,继而消失不见。 米洛卡和弗雷相互打量着,他们都被卸了护具和武器,好在没有像弗雷说得那样赤身裸体。 “你真的掌控不了那股力量,对吧?”弗雷问道。米洛卡没有回答,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既然如此,我们得先拿回云丸。第六兵团不是擅长巷战的部队,打不到上层城区是意料之中。但如果三名执剑者都没能终结战事,没有云丸相助恐怕我们很难突围。” 第十一章6 弗雷话音刚落,牢房大门外便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卫兵来了,你躲回牢房里去佯装我越狱,我们前后夹击。”弗雷小声吩咐着藏匿回牢房的阴暗处,还特意打开了牢房的铁门。米洛卡反应迅速,也回到牢房把门虚掩着,用手盖住锁头的位置。 “卫兵!帮帮忙!”米洛卡在卫兵靠近时大声喊着,两名着甲的守卫循着声音冲进长廊。 “操,有人逃狱!你快去通知其他人!”先进入长廊的卫兵回头叫喊,另一个人还没跨过大门就立即调头。 “该死的!”弗雷低声咒骂,出现在下命令的卫兵身后,一掌劈在他的后颈,直接折断了他颈椎。米洛卡同时朝调头的卫兵发难,猛踹他的小腿令他失衡跌在台阶上。前胸几乎被台阶的棱角磕断了的卫兵呻吟着,弗雷毫不犹豫地上前从背面刺穿他的腰部,了结了他的性命。接着弗雷用剑尖挑着死者佩剑的剑格,把他的长剑抛弃并抓住,转身递给米洛卡。“云丸与众不同,我猜没有哪个傻子会把它锁在军械室,只能冒险去领主宅邸看看。” “大人,我认为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弗雷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米洛卡,“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曾跟一位经验丰富的巨魔猎人——你可能知道的,巨魔和精灵是大陆上最优秀的猎人——学习过许多捕猎技巧,包括如何追踪猎物和掩盖踪迹,虽然这些技巧大部分只适用于森林。但我们也许有机会悄悄地绕过防线。等第六兵团剿灭叛军再拿回云丸也不迟。” 弗雷忽然靠近米洛卡,鼻尖差一点就能顶在米洛卡脸上。他的目光像狩猎的孤狼,谨慎、犀利,直刺米洛卡的内心。他的左手正紧紧攥住米洛卡的衬衣领,右手挽了个剑花把剑尖指向米洛卡的小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米洛卡甚至紧张地屏住呼吸。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动了弗雷的神经,惹他这般恼火。但米洛卡也不准备反抗,从流落到北帝国开始,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不愿承受的时刻,虽然为萨伊等人复仇的怒火仍在剧烈燃烧,可作为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孩子,他感到太疲惫了。 “我相信你。”弗雷长舒一口气,放开米洛卡,“我从小就穿梭于冰息堡的大街小巷,‘开辟’了许多连城市设计者都未曾想到过的捷径。如果你的老师足够优秀,同时你也继承了他的技艺,我不介意让叛军替我多保管几天云丸。开路吧,无论我们偷偷摸摸地消失无踪,还是杀出一条血路,都足以证明你有没有说谎。” 米洛卡坚定地点头,放下长剑说道:“首先,我们得换上私人的衣服。” 地牢卫兵的铠甲对米洛卡和弗雷来说有些肥大,他们不得不端起肩膀才勉强显得不那么奇怪。不过头盔帮了大忙,在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卫的途中,只要低下头默默地前进,即使擦肩而过也没有人能认出他俩。 第十一章7 逃出监狱并没有浪费二人多少工夫,前往下层城区的过程更是平淡无奇。如同弗雷所说,他的确知道冰息堡不少“秘密小路”,虽然碍于伪装的限制,他不能带着米洛卡重温儿时飞檐走壁的畅快,不过穿梭于酒馆的后门与地道、图书馆最后一排的书架型秘门,以及民居间狭窄的夹缝,足以让米洛卡对弗雷的记忆力和洞察力赞叹不已。 大概是因为战事紧张,叛军在上层城区的深处并没有布置多少兵力,不时经过米洛卡和弗雷的士兵大多匆匆赶往前线,无暇顾及这两名本该坚守在地牢的守卫。但越靠近下层城区,叛军的防守越严密,战士们往往会长时间定睛观察二人,迫使弗雷领着米洛卡躲进荒废的店铺来躲避严谨地审查。 “很麻烦。”弗雷站在窗口,尽力避开外界的视线,小心地观察着,“从沿途的观察判断,这身铠甲原本的主人应该是专门负责守卫地牢的。” 米洛卡背靠着木门,攥住剑柄的左手不住地流汗,浸湿了防滑用的绑带。“恐怕我们得想办法换身衣服了,大人。”他说道。 “不见得,卸了铠甲,我们可以从屋顶上跑过去,但是动作要快。”弗雷盯着从窗外跑过的步兵队,皱了皱眉眉头。他转身走向屋内盯着屋顶,开始规划攀上屋顶的路线。 “搜查各个房间!抓到格杀勿论!”街上传来清爽的男声,接着响起纷乱的脚步。士兵破门而入的闷响接踵而至,数名穿着长链甲的钩斧手蜂拥而入。 “他们在这儿!”士兵高喊着。 “见鬼!杀了他们!”弗雷毫不犹豫地冲向为首的士兵,横扫的长剑拨开剑士的斩击刺入他的胸膛。米洛卡也挥剑发起攻击,累赘的铠甲严重拖慢了他的速度,但丝毫没有妨碍他破除目标的防御。二人依仗在室内宽敞的空间优势,迅速压制了门口的士兵,可更多的士兵趁着打斗之际把废屋为了个水泄不通,甚至有弓箭手正张弓待命,随时可以发起攒射。 “出来投降吧!懦夫!”年轻的领主翻身下马,把厚实的斗篷撇给侍从,利落地拔出长剑在面前舞动着说道:“我早就等不及用你的脑袋祭奠家父了。” “乌羽堡的班森。”刚刚砍倒屋内最后一名士兵的弗雷不屑道。他踢开挡住他的尸体,大步走出屋子。米洛卡眉头紧锁,不解地站在原地,虽然跟着迈动了右脚,却没有踏出第二步,想要拉住弗雷的手也收了回来。他用困惑的目光注视弗雷的背影,尝试着揣摩他的内心,但一无所获。 “我实在想不通,慈眉善目的老公爵是怎么生出你这种禽兽的。勇敢地出来受死真是埃斯库德血脉在你身上唯一的表现了。”班森眉峰上挑,嘴角微扬,眼中尽是轻蔑之色。 弗雷学着班森的样子舞了两下长剑,然后以同样的蔑视回击道:“你就是靠这样的花架子在比武中赢过我哥哥的?那你还是滚远点吧,正经的剑士才不愿意跟菜鸟决斗。” 第十一章8 “哈哈!”班森开始放肆地大笑,左手捂着胸膛,前俯后仰动个不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那把四不像的畸形也算是剑。” “云丸的形制是有些特别,不过总好过你手里那黢黑的玩意。” 班森忽然收起笑容,锐利的眼神让弗雷觉得颇不自在。“至少夜幕是把正常的剑!”班森喊着迈步劈斩,毫不客气地砍向弗雷的胸膛。弗雷自知手中的兵器不敌夜幕,迎击时巧妙地旋转手腕,让长剑贴着夜幕的真刃划过以卸去攻击的力道,并从侧面绕到班森的身后,然后干净利落地朝班森背后砍下一剑。 “铛!”弗雷的长剑没能砍进班森的皮甲,只是斩击在被班森迅速背在背后的夜幕上。班森就势向前滚翻,起身后立即一百八十度转身配以大范围的横扫,夜幕的尖端从弗雷面前划过,逼退了他的攻势。 “看来我哥哥死的不算冤枉。”弗雷苦笑着,他实在是不太擅长使用标准形制的长剑。仍留在废弃店铺内的米洛卡能分明地感觉到弗雷的动作被武器严重制约着,使他没法发挥出全部实力。 “等我干掉你那群忠心耿耿的部下,他们也会发出同样的感叹!”班森快速挥动夜幕发起一系列攻击,一时难以招架的弗雷只好开始围着他转圈,尽可能减少剑刃碰撞。“怎么?离了你那四不像,你就高傲不起来了?威风凛凛的冰息堡领主弗—雷—大—人哪去了?”班森嘲讽着。 弗雷的确忌惮夜幕的威力,从他畏惧地躲避而不迎击,米洛卡就能看出来这一事实。犹豫的少年攥紧了拳头,指甲快要嵌入手掌,握剑的手臂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很快,他就透过半开的木门看到弗雷腿上挨了一剑,失望地跪倒在班森面前。 班森把夜幕举过头顶,像个骄傲的竞技冠军,他得意地笑着说:“弗雷,你杀我父亲和卡西利安叔叔时有重兵在手,我奈何不了你。现在你大势已去,我会仁慈地赏你个......”血淋淋的剑刃破开班森的胸膛,汹涌的苦痛吞没了他未说完的话语。弗雷瞪圆了双眼注视着他,注视着那柄长剑飞速退离,注视着尸体颓丧地倒下,注视着呆立的米洛卡。 “嗖!嗖!”弓箭转瞬及至,钉在木墙、门板以及米洛卡身上。弗雷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金属箭头没入米洛卡的护甲发出闷响,他才回过神来,猛冲着把米洛卡扑进屋内。班森的卫队没有攻进废屋,他们有大把的时间等待弗雷背着米洛卡的尸体出来投降,如果弗雷冷血地丢下濒死的同伴妄图逃跑或杀出重围,等待他的只会是另一轮攒射。 “你真他妈给剑士丢脸!”弗雷一边叫骂着,一边折断插在米洛卡身上的三支羽箭。而米洛卡只是用力攥住弗雷的靴子,嘴角不断有鲜血流出。因为有渗血呛进了肺子,他不能说话,被红血丝占领的双眼盯着弗雷,坚定、真诚。 “你也真他妈是条硬汉!”弗雷说道。 第十一章9 米洛卡感到呼吸越发困难,开始剧烈地咳嗽,泪水在眼中打转,干扰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弗雷的目光逐渐从愤怒转变成感激,却无法听见从弗雷的双唇中传出的话语——门外喧嚣骤起,战马的嘶鸣与铁蹄、士兵的呼喊与狂奔,以及金属的碰撞与刀剑的交击混杂在一起,将弗雷微弱的声音吞没殆尽。 冲突持续了好一阵子,当废弃的店铺外重归平静,气息微弱的米洛卡听到迅捷而有力的脚步靠近自己,随即一股暖流涌入体内。 “尊敬的弗雷公爵,我叫索兰亚,是帝都援军总指挥佐格将军的副官。很荣幸能帮您摆脱困境。”年轻的执剑者向弗雷微微鞠躬,目光还偷瞟着地上的米洛卡。 弗雷亦礼貌地还礼,并指着米洛卡说道;“感谢你们的及时救援。这名英勇的士兵为帝国做出了卓越贡献,我希望你能竭尽所能治疗他的伤势。” “请您放心,大人。我已经对他施予基本的救治,与大部队汇合后他会被转送给医疗队,很快就能痊愈。” “第三次了。谢谢你,索兰。”米洛卡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了这句话。 弗雷成功越狱后,僵持不下的冰息堡争夺战终于迎来了转机。首先是叛军内乱频发,之前迫于武力威胁而向拉瓦伦低头的雪境小领主们见其已到强弩之末,纷纷变节,重归弗雷旗下。班森战死让乌羽堡属军一蹶不振,致使主张处死弗雷的雪境叛军失去了中坚力量,战斗力从此不值一提。另一方面,弗雷获救让援军士气大涨,尽管大魔法师阿莱斯特下落不明,第六兵团依然在佐格和弗雷的联合领导下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掠过上层城区的大街小巷,所向披靡。内乱未平,外患不息,拉瓦伦不得不彻底放弃冰息堡,率领叛军重要人物连夜潜逃。未能及时逃脱的叛军皆沦为佐格的阶下囚。重登城主之位的弗雷很快就组织了盛大的庆功会,米洛卡意外地接到邀请,并在宴会上以“最可靠的士兵”之名紧贴着弗雷左边落座。 宴会厅虽不是冰息堡规模最大的厅室,却是用料最奢华的。八码有余的高挑天棚上满布华丽的灯饰,宽敞的厅堂中间摆着能容纳十五人同时用餐的巨大餐桌,纯银的餐具算是这间屋内最不值钱的玩意了。老埃斯库德在位时,这里甚至招待过现已白发斑斑的雷亚斯大帝,那时气宇轩昂的帝王就坐在如今弗雷的位置上,与宾客们把酒言欢,侃侃而谈。 除了米洛卡,这场宴会上还有几位意外的客人——“黑胡子”蒂奇、“灰伯劳”辛西娅,以及冻土的海盗兄弟奥斯弗里德与奥拉瓦尔德。他们被收缴了武器,坐在长桌的中部,夹在执剑者与第六兵团军官之间。弗雷原本还想邀请两次挫败自己的韦纳尔,可惜他的部下没能找到他的尸体,只在城门的东部绞盘室发现了被遗落的毒火。 第十一章10 “啪!啪!”坐在餐桌上位的弗雷轻拍手掌,竖琴手立刻停止演奏。“很高兴今日能与诸位战友,咳......以及曾经的对手一同庆祝伟大的胜利。”弗雷说道。他眯起眼扫视“特别宾客”,狡黠地笑着,意味深长。“不过在我们共进晚餐之前,有些事情必须先行确认。” 米洛卡低着头,双手不自觉地轻声敲打高背椅的扶手。除了弗雷,没人注意到他紧张得有汗水从两鬓滑落。但即使洞察力如弗雷一般,也无法看透他内心所想。 偷袭班森是对的么?弗雷是对的么?我又是对的么?寇迪拉、阿莱斯特、韦纳尔,甚至尤安和索兰亚,到底哪一方才是正确的?从袭杀班森之后,米洛卡就一直被这些问题困扰着,让他此刻完全无心聆听弗雷在说些什么。在他脑海盘旋不去的那些名字,每一个都像是属于刚直不阿的英雄,但每一个名字的主人也都曾手染鲜血。他们用看似无可指责的理由支持着自己所行之事,尽管被站在对立面的“高尚者”批评的体无完肤,他们仍坚定不移,最后只好用武力了结纷争。米洛卡曾天真地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卷入如此复杂的涡流,没想到这么快就身不由己。 “尊敬的黑胡子、灰伯劳以及霜脉兄弟,我知道你们与叛军只是雇佣关系,并非有心抗击帝国。如果你们愿意,我作为冰息堡公爵,希望能代表帝国和你们订立新的契约。当然,帝国不仅比渺小的叛军富裕,更比他们慷慨。” 蒂奇放下不离手的酒杯豪爽地笑起来,编成小辫子的络腮胡子上还挂着啤酒沫子。“我的水手们只为金币和娘们儿打仗,谁给的钱多,他们就为谁卖命。不过我可得提醒你,雇我们的佣金可不低。”蒂奇挑动着眉毛说道,然后又拿起酒杯开始畅饮。 “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南方佬正儿八经地管我们叫霜脉,就冲这个,我不反感跟你打交道。”奥拉瓦尔德附和道,奥斯弗里德也痛快地点点头。 特别宾客中只有辛西娅一直沉默不语,当弗雷象征性地咳嗽两声以提醒她,她颓靡地从牙缝里挤出八个字——“我会带我的人回家。” 弗雷当然不介意放辛西娅一行回到南蛮子的土地上去打家劫舍,事实上即使辛西娅从冰息堡争夺战中死里逃生,弗雷也不在乎她是否继续为叛军效力,毕竟所谓的“我和我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有两下子——仅仅是有两下子而已——的女人,和七个不成气候的矮个子。 “乐意遵从你的意愿,女士。——很高兴能和各位达成共识,现在我要说另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弗雷兴奋地站起身,示意侍从取来两柄长剑。“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士兵——就是我身边这位——从战争打响之际就为帝国做出了杰出贡献,他不仅协助我成功逃出地牢,还在决斗中一举斩杀了上届雪境比武会的冠军班森·布莱克曼。为了保护我,他在紧要关头奉献出自己的生命。雪境人民将永远感激他,并铭记‘米洛卡’这个名字。” 第十一章11 两柄各具特色的长剑被恭敬地摆在弗雷面前,其中一柄通体乌黑,剑刃锋利,剑格以羽毛状雕刻坠饰,柄头形如翘首的渡鸦。另一柄即是毒火——米洛卡认得它,当初与安娜夫人同行前往帝都时,毒火正是韦纳尔的佩剑。 “夜幕与毒火,我要将其中一柄赠予你。选吧,我的朋友。”弗雷说道。 米洛卡仍垂首沉思,甚至没注意到弗雷正和自己说话。良久,宴会厅里开始响起窃窃私语,与会者和身边的熟人微声交谈,偶尔偷偷摸摸地对弗雷或米洛卡指指点点。 “米洛卡?”有些不耐烦的弗雷试图“叫醒”昏昏沉沉的少年,才终于引起他的注意。 但米洛卡无从选择。 毒火曾是韦纳尔的佩剑,虽然没人知道韦纳尔身处何处,亦无法确认他的生死,不过弗雷已经派人在城门外的山坡墓地里为他立了木十字架。对于米洛卡而言,韦纳尔是导师——尽管他们只接触了很短的时间——更是朋友。他总是像个长辈一样关怀地询问米洛卡剑打磨好了没、昨晚睡得怎么样、吃的是否习惯,然后忽略米洛卡礼貌的回答,径自拍拍少年的肩膀说一句:“好小子。”即使在冬港城外他率领的护卫队不得不与米洛卡等人开战,甚至他要亲自与米洛卡刀剑相向,米洛卡仍能感受到他眼中流露的仁爱。如今被他视若珍宝的毒火摆在米洛卡面前,让米洛卡不自觉地想起他站在冰息堡城门长廊时的厉声呵斥,也许下落不明是他最好的结局。 “我有资格继承毒火吗?”米洛卡扪心自问,不仅仅出于与韦纳尔站在对立立场的尴尬,更让米洛卡为难的是自己偷袭班森的冒失行为。长剑身为百兵中刚直不阿的代表,赋予了剑士们无与伦比的荣誉感,他们甚至比在荣光下宣誓的骑士们更在意尊严与名誉。弩箭、毒药与偷袭都是剑士守则中的绝对禁忌,只有像南帝国的“毒蛇”******那种草菅人命、恶贯满盈的下流畜生才会违背这些不成文的守则,与此同时他也不配再被人称为剑士。对于“剑士文化”的历史,贝恩等人曾教导米洛卡不下百遍,他早就烂熟于心。可千钧一发之际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刺杀了对自己毫无防备的班森,如此“肮脏”的行为足以成为其他“剑士”将他千刀万剐的理由,就连弗雷也立即对他表现出嫌恶,何况其他极端追求名誉的狂热分子。如果他再向众人宣布夜幕是自己的战利品,无异于流氓无赖奸污了纯洁的少女,还要四处宣称“她是个下贱的****”,是万万不可取的。 于是米洛卡不能接过毒火,亦不能倾心于夜幕。唯有沉默能缓解艰难抉择给他带来的苦恼。 “既然你无法做出决定,我就替你选择好了。”看出米洛卡的为难,弗雷果断地拿起毒火,打破了僵局。“我以冰息堡公爵之名将毒火赐予你,米洛卡。希望你能继续为帝国尽忠尽责。” 第十一章12 “大人,我......” “咳......”坐在米洛卡斜对面的索兰亚装作捏着鼻子提醒道:“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位领主奖赏你,你应该毫不犹豫地接受。” 弗雷也抖动两下拿着毒火的手,挑着眉毛调侃米洛卡:“不要推辞了,这是你应得的。除非......你觉得毒火配不上你?” “我怎么敢。”听到弗雷的话,米洛卡还以为他生气了,马上起身毕恭毕敬地接过毒火。 弗雷满意地坐下,敞开双臂向众人宣布:“很好,那么我们来享受今天的盛筵吧!” 竖琴手拨动琴弦,演奏起气势恢宏的战争史诗。许多参与宴会的雪境领主跟着旋律低声哼唱着,进而转变成整齐的合唱,其他人则满不在乎地开始向珍馐美馔发起攻势。 弗雷抿了一口烈酒,美滋滋地与米洛卡聊起天:“《德雷克的钢钩斧》,你大概没听过吧!几乎所有雪境战士都是听着它长大的。它称颂的是......我的曾祖父还是曾曾祖父来着,我总是弄不清楚——领军远征冻土的故事。很多人把他奉若英雄,可我对他一点都不感兴趣,不过是穷疯了于是飘洋过海去抢劫而已,还要打着抗击外敌的旗号。”弗雷说着,把大快的烤猪肉送到嘴里,并满足的大口咀嚼,仿佛是在享受人间难得的美食。“从德雷克那代开始,埃斯库德家族就再没出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了,我的父亲和兄长们都是胆小怕事的和平主义者——虽然我的长兄是战死的,因为他不敢亲自上阵而躲在指挥所,结果敌军的偷袭部队砍他脑袋的时候周围连卫兵都没有几个——他们固守旧土,不求上进,到最后死的都像懦夫。我不喜欢我的家人。” 米洛卡一边听,一边随手切割盘中的牛排,他还在为毒火与夜幕而困惑,并没有打算加入到大快朵颐的行列。 “说说你的家人吧。”弗雷说道,等米洛卡因意外的话题而抬起头,恰好看到他放下刀叉端视着自己。“我们还从没真正地聊过天。况且我很少与人提起我对家人的态度,你至少该说个平淡无奇的故事来当作我向你敞开心扉的回报,不是吗?” “很抱歉,大人......” “别再用这么客气的口气了,你救了我的命,许多直呼我名字的人都没做到。所以你可以叫我弗雷,或者哥们儿。”弗雷微笑着打断米洛卡,然后举起酒杯轻轻摇晃着。 “好吧......弗雷......”米洛卡支支吾吾地说着,竭力适应对弗雷的新称呼,“与您恰好相反,我的家人都是战死的。虽然我没亲眼看见全部,但是我相信老练的巨魔猎人和健壮的牛肉人战士不会毫不抵抗就被杀死。” “恭喜你有个荣誉至上的家庭,但你的家族呢?” “我从未见过生父,以及和他有关的任何人。” 弗雷若有所思地昂首,随即恍悟般点着头说:“所以你到帝都参军,想着有朝一日能爬上个不错的位置,然后动用关系找到他?” 米洛卡失落地叹了口气,精神好像一瞬间萎靡了。“我没想过去找他,只想着给我的家人报仇。” 第十一章13 “那你知道要向谁复仇吗?”弗雷问道。 “南帝国。” 弗雷扭过头,目光跃过长桌与宾客,茫然地望向宴会厅的大门。《德雷克的钢钩斧》已经唱到振奋人心的时刻,有些年纪稍长的雪境领主激动地用刀叉或汤匙敲打着餐盘,放声高歌。气氛几乎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让他们放下餐具与酒杯,或随声附和,或安静聆听,只有米洛卡和辛西娅苦着脸闷闷不乐。 宴会从傍晚持续到午夜,许多宾客醉倒在餐桌上,纵然有一些酒量稍好或严于律己的人成功离开宴会厅,也多半倒在自己的床上想要舒舒服服地睡到正午。 米洛卡裹着厚实的毛皮斗篷,头顶着浑圆的月亮来到城门外的山坡墓地。每个卫兵都知道他现在是弗雷的好朋友了,所以即使他在午夜要求出城,也没有谁会傻到自讨没趣地盘问或者阻止他。但辛西娅就没这么幸运了,如果不是在城门前与卫兵的争执碰巧吸引了路过的米洛卡,她着实没机会到墓地来悼念她的“老朋友”。 “我亲眼见过韦纳尔阁下战斗时的姿态,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战死了。”米洛卡凝视着简陋的木头十字架,泪水在眼中滴溜溜地转动。辛西娅从怀中掏出酒壶,落寞地在十字架前坐下。她每喝一口就叹息一次,直至酒壶空空如也。米洛卡静静地看着辛西娅如何放纵自己,他既没听过灰伯劳响当当的名号,亦不了解她与韦纳尔发生过多么纠缠难断的故事,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该去打扰这位伤心的女士。 “韦纳尔提起过你,少年。”辛西娅抹去了尚未滑落的泪水,平淡地说着,却难以掩饰内心汹涌的情感,“我们从冬港来的路上,他因为你成了敌人的信使而叫骂了好一阵子。他说你是个好小子,可惜站错了队,不光浪费了大好的前程,还糟蹋了艾夫斯的一番调教。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在乎的是他提起你时的神态,就像个忧郁的父亲惦记着远行的儿子,让我觉得选择伯尼也许是个错误。可能我从那时就爱上他了?也可能我只是觉得他更适合依靠。谁知道呢。所以,好小子,你不介意让我在这完成我答应他的事情吧?” 米洛卡默默地掏出酒壶递给辛西娅,接着退后了几步让出空间。他是不喝酒的,这酒壶是哈利因临阵脱逃被门罗处死前留下的遗物,他本想把酒壶带回帝都寄给哈利在乡下老家的亲人,为了不意外丢失,只好带在身上。 辛西娅打开酒壶抿了一口,缓缓地把余下的烈酒浇在十字架上。“这是好酒,比我喝过的任何酒都好,留给你了。”辛西娅说着,泪水淌了下来。米洛卡看在眼里,不知道这是因为哈利的酒太过浓烈,还是辛西娅已经无法抑制心中的难过,只觉得强烈的悲伤与孤独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仿佛照在她身上的月光都变得惨白了。 “还记得我去你房里那晚你说过的话吗?伯尼被第六兵团的弓箭手射穿了脑袋,虽然我知道这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我说过我有多在意信守承诺,所以在你安息之前,别责怪我絮絮叨叨地给你讲讲当公主时的生活。 第十一章14 “就从我的故乡开始吧。在荒海与沸海的分界线,有片鲜为人知的群岛,名为阿尔巴拉德。群岛远离大陆,少于外界来往,于是我的家族安逸地统治群岛长达数百年,连大陆上最黑暗的十四国时代,阿尔巴拉德也未被战火波及。 “十六岁之前我都生活在岛上,每天除了对着梳妆台的铜镜发呆,就是在小岛之间的石桥上散步。我偶尔也会和从蛮荒地来的贸易官坐在花园里闲聊。嗯......阿尔巴拉德和蛮荒地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外交关系,从我祖父的祖父那个年代开始就是这样,我们给他们美丽的贝壳——那玩意在阿尔巴拉德遍地都是,但在蛮荒地是财富的象征——他们则讲讲在大陆上的见闻。别不理解,毕竟阿尔巴拉德富裕得很,除了大陆上流传的奇闻轶事,海民在不需要别的东西了。蛮族部落也不像传闻那般粗鄙无力,虽然说不上彬彬有礼,至少都淳朴善良。 “我最喜欢跟随在贸易官左右的牛头人卫兵,他们能长到快三码高,蹄子足有我的脸那么大,站岗时常常会习惯性地挠挠屁股。他们总是憨憨地笑着,不会跟阿尔巴拉德的卫兵一样板着脸。虽然现在看来这没什么稀奇的,但对于从没离开过阿尔巴拉德的我来说,长角的大家伙们真是太有趣了。【ㄨ】 “另一件让我觉得有趣的事是夏天的节日,在托尔巴拉德被称作仲夏祭。人们用木盆或小酒桶盛满海水相互泼溅,甚是凉爽。但我不能参与其中,只能在窗口羡慕地远望。你看,各地的公主都差不多,在各种盛大的庆典中必须保持端庄。唯一不同的是,我父亲不会绞尽脑汁地思考哪个大领主家的孩子更适合联姻。他才不在乎我爱上漂泊不定的海盗还是嫁给默默无闻的卫兵,只要我高兴,他甚至允许我单身一生。而且阿尔巴拉德与世无争的领主们也很团结,绝不会为了攀附权贵来争夺国王的女儿。 “然后,在我十六岁那年的仲夏祭,巴奈特来了。数十艘战船没有与我们进行任何交涉,响彻天际的炮火轻易粉碎了坚固的堡垒。他们登上主岛,利用兵力和突袭的优势展开屠杀。阿尔巴拉德第一次接受战火的洗礼,被打的溃不成军。我的父亲和兄长战死在墙头和城中广场,姐妹与侍女沦为畜生们发泄****的玩物。前来参加庆典的蛮荒地使节团拼死将我救走,我还记得站在酋长之傲号的甲板上时,看到远去的阿尔巴拉德火光冲天。被叫做“黑蹄”牛头人大副轻轻抱着我,注视着被惨叫声吞没的群岛。 “从那以后,我就不是公主了。”辛西娅失落地站起身,伸手轻抚着冻得僵硬的十字架感叹道:“就这样吧,我们都兑现了承诺。愿你安息。”她转身从米洛卡旁边走过并把酒壶拍在他胸前,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背影覆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米洛卡安静地听辛西娅讲完故事,心中五味杂陈。他解下绑着毒火的皮带,把剑鞘插在十字架前厚实的积雪中,迟迟未能松开攥紧的手。 “愿你安息。”米洛卡说道。 第十二章1 咆哮了一整夜的暴风雨在黎明十分逐渐归于平静。身穿紫色铠甲的剑士登上船首甲板,拄着护栏向掩藏于海雾之中的群岛远眺。早就站在舵盘旁的船长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早上好啊,杰尔特阁下。我还以为昨晚的颠簸会害你一直睡到我们靠岸。” “的确是个恼人的夜晚,不过彻夜难眠让我有更多时间思考些有的没的。”杰尔特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然后冷漠地答到。 “我猜所谓‘有的没的’,大多跟啸风湾里风骚的妓女有关。”船长坏笑着打趣儿道。 “恰好相反,那些闲事基本都是关于你的。比如是什么理由驱使你决定在这艘破船上度过一生。” “哈哈,我可真是荣幸,巴奈特皇子身边的大红人居然愿意浪费整晚的时间来考虑我这个落魄船长。”船长爽朗地笑着,声音招来了桅杆上的猴子。他愉快地摆弄着蹲在肩膀上的宠物,笑颜却在杰尔特的下一句话脱口而出时消失无踪。 “我觉得可能是你这身贱骨头怎么也适应不了酒馆里能容下你左拥右抱的宽木床。” “你‘毒舌’的称号果然名副其实。”船长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这句算不上反击的回应。 “‘毒蛇’,瑞文爵士。”弗雷纠正道,说罢他便走向船舱,“让舰队减速,我们压到午饭前再入港。与其和那帮亚人混在一起,我宁可呆在海上再吐一会儿。” 瑞文船长不屑地整理两下皮带,拔出信号枪射向天空。包括铁处女号在内的四艘重型战舰纷纷收起风帆与木浆,任凭木头搭建的庞然大物在海上漂荡。 借着涌向远方的暗流,舰队成功将靠岸的时间拖延到正午,害得阿尔巴拉德的领主及守卫们站在码头吹了一上午的海风。杰尔特趾高气昂地走在人前,轻蔑地略过领主卑躬屈膝的恭维。 “我希望你准备了合适的午餐。”快走到城堡门口时,杰尔特才勉强与领主搭了句话。 “当然,当然。”领主继续点头哈腰地应着,“大人远道而来,我怎敢怠慢。” 事实正如领主所言,在城堡算不上宽敞的餐厅里,准备了规格不次于皇家宴会的午餐。但杰尔特根本看不上满桌的珍馐,只吃了一口龙虾肉就鄙夷地放下刀叉。显然,阿尔巴拉德的领主没能找准他的胃口,所做的一切都变成徒劳。 “大人,如果餐点不合您意,我吩咐火夫在做些别的。”领主小心地问着,在温暖的大厅内,他的额头和鬓角却冷汗占领。 “罢了。”杰尔特摆摆手,心想着与世隔绝的岛国怕也难做出像样的菜品。他是颇有些看不起阿尔巴拉德的,从他第一次被皇子派到这里催缴拖欠的税赋——虽然阿尔巴拉德名义上仍是独立自治的国家,实际却早因巴奈特的炮火而沦为南帝国的藩属——他就满心烦闷。这个建立在群岛上的国家到处是残垣断壁,衣衫褴褛的市民住在半裸露的房屋残骸,只要杰尔特领着卫队经过,他们就絮絮叨叨地乞讨,此起彼伏的啼哭惹得杰尔特心烦。群岛上还有数不清的亚人奴隶在唯一的矿场工作,杰尔特还没登上那座小岛,隔着一里格都能闻到矿场传来的汗臭味儿。一想到这次可能还要去矿场视察一番,杰尔特就觉得反胃,紧紧地皱起眉头。 坐在主人位置的领主一见杰尔特脸色不好,马上吩咐仆人叫几个年轻的女孩儿上桌。她们都是领主在穷苦的市民中选出的“上等货色”,专门用来招待飘洋过海前来“掠夺”的军阀或海盗。大约七、八个只穿一层薄纱裙的女孩儿排着队站到杰尔特身后任他挑选。他信手揽过一个面容姣好的红头发女孩儿,随即又嫌恶地把她推开。 “我们还是说说税金的问题吧。”杰尔特不耐烦地吼着。 第十二章2 一听到税金,领主的脸色立刻拉下来,支支吾吾地说道:“大人,你看,月牙岛浅层的矿石都被开采完了,我们得挖出更深的隧道......嗯......碰巧前阵子啸风湾的地精工匠们罢工,搞得近期的炸药价格水涨船高,况且我们还要铺设更多的矿车轨道才能继续工作。奴隶都被派去挖矿道了,矿产量下跌了不少......” “炸药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如果你觉得价格太贵,我的舰队上有的是炮弹和火药可以无偿送给你,只怕落到你这就只剩下沉重的铁球了。”谢尔特冷冰冰地说着,他知道炸药涨价根本是胡编乱造的说辞,奴隶被抽调去挖矿道更是不入流的借口。阿尔巴拉德有上万亚人奴隶,比居住在群岛的正统海民还多,其中百分之八十集中在月牙岛矿场,要挖新的矿道简直轻而易举。但税金却已经拖延了快两个月了。 谢尔特的冷酷话语就像他腰间的刺剑一样戳动着阿尔巴拉德领主的内心,在这场不对等的谈话中,只要领主稍有不慎,谢尔特马上就会命令舰队炮击群岛。以阿尔巴拉德现在的兵力,谢尔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再演一次巴奈特式的屠杀。 “大人,请您再宽限五天。”领主沉思良久,终于给出了答案,“从巴奈特殿下来到阿尔巴拉德,海民仅因暴风雨吞噬了船队而延误过一次税金。这次是另一个意外,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了。” “以后?就这一次我就有理由轰烂你的城堡,让它沉到荒海地下去!”谢尔特愤怒地拍着桌子,这是他从巴奈特皇子那雪来的谈判技巧——用虚假的愤怒威慑谈判对象,逼迫他屈服。 阿尔巴拉德的领主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实在筹集不出足够的税金,即使搜刮全体海民也不够。“那么大人,您能否允许我用奴隶抵付......”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和月牙岛的宝石比起来,卑劣的亚人才值几个钱!”谢尔特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高声呵斥着:“克拉夫特伯爵,你一点诚意都没有!” 伯爵被吓得跪倒在地,拄在地上支撑身体的双臂不住颤抖。他的护卫队与仆人们也纷纷跪下,以祈求的目光望向谢尔特。 谢尔特得意地笑了,虽然嘴角上扬的幅度微乎其微,但他确实笑着。这就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对他而言,克拉夫特和海民以及亚人奴隶才不配弄脏他心爱的佩剑。他只是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地跪倒在自己面前,向他屈服。“算了,既然事出有因,我也不能刁难你。三天,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多一会儿都不行。”谢尔特说道。 克拉夫特连番感谢才敢起身,谢尔特也不再挑剔饭菜多么不合口味,众人开始尝试着说些趣事,偶尔会引得哄堂大笑,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大人,我极力建议您能抽出一点点空闲的时间亲自到月牙岛的矿场看看,虽然那的气味不太好。但我相信您去过之后就会明白,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阿尔巴拉德有能力按时支付税金。”克拉夫特伯爵刚咽下一口生鱼刺身,便向谢尔特提议。 谢尔特虽然心里不情愿,却也知道大老远来一趟,本着对皇子殿下负责的原则也应当到月牙岛转一转。“就明天下午吧!虽然上午可能更合适,不过我希望能睡个懒觉。毕竟你今晚派去我房里的女孩儿会消耗我不少精力,不是吗?”谢尔特似笑非笑地说着,插起一块生鱼刺身泡进酱汁里,然后送入嘴中,“顺便一提,生鱼刺身得配合优秀的酱汁才好吃。” 第十二章3 阿尔巴拉德因为处在荒海与沸海的分界线,盛产两个海域的可食用鱼类,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成就了全大陆最新鲜且丰富的生鱼刺身,这也是谢尔特在阿尔巴拉德唯一中意的食物。经过了气氛尴尬的午餐,连傻子都能看出来谢尔特的喜好,于是克拉夫特派遣一名梳洗干净的红头发女孩儿,在夜幕降临之时端着整盘的生鱼刺身前往谢尔特的卧房。 “放在桌上吧。”埋头于书卷地谢尔特说道。他甚至没打量女孩儿一眼,只当是送晚餐的仆人。女孩儿轻手轻脚地摆好餐盘,安静地在桌前站着,专注的谢尔特甚至没注意到她一直没有离开。【ㄨ】 “咚,咚。”房门被铁环叩响,谢尔特站起身,眼睛仍盯着摊在书桌上的手绘本。当他抬起头,突兀地挡在自己与房门中间的女孩儿吓了他一跳。 “咚,咚。”房门不耐烦地响着,谢尔特故作镇定地走过去打开一个小缝,瑞文爵士正抱着肩膀伫立在不那么明亮的走廊。 “我还以为你习惯再晚一点才开始床上运动。”瑞文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讥笑着调侃道。 “你觉得在阿尔巴拉德这鬼地方我还能尽情地找乐子吗?”谢尔特对瑞文打扰他阅读书卷而颇感不悦,但更加扰动他内心的是红发少女。她就那么恬静地站着,不发出一丝声响。当谢尔特发现她,她就甜美地微笑,不带半点谄媚做作。“有话快说。”谢尔特低声吼着。 “有艘来历不明的船在月牙岛西南面入港了。”瑞文一改嬉皮笑脸的面容,严肃地小声汇报,目光跃过谢尔特的肩膀,死死地盯着红发少女。 谢尔特深吸口气,眯着眼开始思考。月牙岛因其月牙般的形状得名,位于主岛的西南,弯月开口朝向主岛,修有四座吊桥使其与主岛相连。作为阿尔巴拉德群岛的第二大岛,月牙岛拥有阿尔巴拉德最高的山峰,以及罕见的富晶石矿。巴奈特皇子正是因为看中了月牙岛的矿藏才对阿尔巴拉德进行毁灭性地打击,并开始在阿尔巴拉德实行半殖民式的统治。月牙岛西南面的港口原本是为了方便补给物资而建设的小港,从巴奈特皇子占领阿尔巴拉德起,那里就废弃了,所有的船只一律在主岛的港口停靠。如今克拉夫特声称矿产量下降有意拖延税金,还私自重启了废港,怕是要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让阿克萨烈士号和黄辉之路号立即起航,到废港外待命。如果克拉夫特胆敢阻拦或者遭遇其它抵抗,格杀勿论。一旦打起来尽快给我个信号,我们在东北角的星屑岛会合。”谢尔特小心地吩咐着,随即摆出一副猥琐的样子,头也不回地指了指红发少女高声说:“不过我就要开始了。毕竟克拉夫特为我准备了不错的姑娘,可比午餐上那些货色强多了,我觉得她至少会四种姿势。滚回你的破船上去吧,别搅了老子的好事。”说罢,谢尔特“嘭”的一声关紧木门,转过身仔细打量起红发少女。 第十二章4 少女梳着亮红色的披肩发,大概十七、八岁,中规中矩的白色拖尾礼服无法完全遮掩她曼妙的身姿。她以清纯动人的微笑迎接谢尔特审视的目光,仿佛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又仿佛对它们了如指掌。 “你下去吧。”谢尔特试探着吩咐道。他还站在门口,一边注意着少女的动向,一边瞄着摆在书桌上的佩剑。少女的安静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如果她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牺牲的“肉体投毒器”,就绝对是身手不凡的刺客。谢尔特必须考虑到事态发展的各种可能性,一旦被迫交手,他希望自己能在第一时间取得最信任的伙伴。【ㄨ】但这似乎不太可能,少女所站的位置巧妙地阻挡了谢尔特的前进路线,如果谢尔特没有夺门而逃,就必须尽可能躲过致命一击来博取平等决斗的机会。 少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依然面带微笑。 “我会慢慢品尝生鱼刺身。但夜色已然深沉,我很快就要休息了,没什么需要你留下来服侍的事情。”谢尔特还在谨慎地吩咐着,并以难以察觉的细微动作逐渐靠近书桌。 少女执着地笑着,忽然踏前一步,剥下了挂在肩头的衣带,让柔软且沉重的丝绸礼服顺着躯体滑落至地面,赤裸裸地站在谢尔特眼前。她的举动让谢尔特内心一震,差点就地滚翻准备开战,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伯爵大人特意叮嘱我要好好服侍您,如果我就这么回去,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少女终于开口,声音与她的容貌一样甜美,却无法打动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谢尔特。 谢尔特摆摆手说:“回去告诉克拉夫特,就说我刚经过数日的航行,昨晚还遭遇了暴风雨,现在身心俱疲,需要好好休息。他的心意我领了,你快退下吧。”他知道克拉夫特是个胆小懦弱的和平主义者,根本干不出酷刑折磨的事来。若少女仍然执意留下,必定别有用心。可他没想到的事,少女竟低下头委屈地哭了。 “大人,我知道您从大陆而来,见多识广,看不上我们这些小地方长大的农家丫头。您在午餐时还用行动羞辱了我的妹妹,她刚刚还在房内啜泣呢。现在您又要赶我走,这无异于将我们姐妹推向断头台。所以请您发发慈悲,让我服侍您,哪怕一次也好。尽管伯爵大人仍会鞭打我,但他至少能原谅我可怜的妹妹。”少女带着哭腔诉说着,眼泪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 谢尔特皱起眉头,眼前的少女虽谈不上倾国倾城,演技却是一流,难免让他动心。不过他虽然好色,常年在政治场上应对各色权贵的经验时时告诫他色字当头一把刀,万万不可冲动,即使怜悯也不行。“很抱歉我无意间伤害了你的妹妹,那并非我本意。至于你,我确实不希望你留下。你只是个阿尔巴拉德的侍女,无论你会遭受怎样的惩罚,跟我并没有关系,不是吗?”谢尔特冷漠地说道。 第十二章5 少女哭得更委屈了,泪水如初秋时淅淅沥沥的小雨般滴落。【ㄨ】她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抹眼泪,就那么低着脑袋,像是在思考如何度过人生的最后一夜。 “退下吧,记得带上门。”谢尔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靠到书桌旁,少女没有阻拦他,甚至可能没在意他的移动。他面朝少女,右手在背后握紧了佩剑,现在他无须为少女的突然发难担心了。 少女继续啜泣了一小会儿,终于开始向门口挪动步子。她就那么赤条条地走向房门,在地上留下一摊孤零零的礼服。谢尔特凝视着她裸露的后背,悄声抽出佩剑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少女越靠近门口,步伐就越慢,仿佛仍留有一丝希望。直到冰冷的剑尖抵上她的脊梁,她驻足了。 “您要现在就取走我卑微的生命吗?请给我一个痛快,我会感激您。”少女平静地说道,不再带有半点侥幸心。那种绝望到极致的平淡心态隐约勾起了谢尔特埋藏已久的同情心。 也许她不是刺客?毕竟没有哪个刺客会傻到把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给敌人,更不会任由敌人把剑抵在自己身上。况且克拉夫特胆小如鼠,总是想尽办法讨好压迫他的各方势力,怕是不敢派出刺客刺杀巴奈特皇子的得力干将。再者就阿尔巴拉德来说,少女的素质堪称绝顶,克拉夫特大可以把她留给其他侵略者,没理由为这一次失败就要了她的命。但在月牙岛旧港靠岸的船只又说不通。 谢尔特的头脑混乱不堪,努力尝试捋出合理的逻辑。他知道所有的混乱都源自同情心作祟,终于做出了让他自己都吃惊的决定。“你还是走吧,祝你和你的妹妹好运。”谢尔特收起佩剑,冰冷地说着,“另外,请务必代我向她道歉。” 少女迟疑了一瞬,踏入不那么明亮的走廊。谢尔特似乎听见她冷哼了一声,又似乎听见她恶狠狠地诅咒。他用力甩甩脑袋,再抬头望着少女消失在昏暗的拐角——那背影好似前去刑场的死刑犯——最后默默地关紧了房门。 第十二章6 谢尔特的床上铺着做工精细的羊绒毯,听克拉夫特说是阿尔巴拉德的旧王用半个星屑岛的贝壳从蛮荒地的贸易官那换回来的,躺上去比铁处女号里潮湿的破木板与晃晃悠悠的草编吊床舒服多了。可谢尔特却辗转反侧,再一次彻夜难眠。直到天边微微泛起朝阳的颜色,他才勉强入睡。 正午,阳光透过窄小的窗子投在小圆桌上,被搁置了一夜的生鱼刺身浮现出零星的墨绿色斑点。“咚,咚。”仆人轻轻叩响门环,搅扰了谢尔特难得的睡眠。“大人,我端来了午餐。伯爵大人在议事厅等着带您前往月牙岛的矿场逛逛。”门外传来仆人的声音,是个性感的女声,小而清晰。谢尔特用胡乱地撞倒小木凳作为回应,他匆忙地离开房间,没来得及吃午餐,也没来得及发现不太正常的生鱼刺身。 载着领主与贵族的马车队从主岛的城堡出发,一路狂奔跨过横亘在岛间海面的大桥。谢尔特被颠簸的马车折磨得快要吐出来了,根本无心细听克拉夫特沿途唠叨了些什么,无非是矿场难以维持、请巴奈特殿下谅解之类的套话。这样的废话谢尔特听得耳朵都生出茧子了。好在路途不算遥远,也没浪费多少时间。但弥散在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气味时刻搅动着谢尔特的肠胃,害他几近窒息。 因为历代旧王的封闭与独立政策,月牙岛的矿场在旧阿尔巴拉德时期一直默默无闻,少有人问津。【ㄨ】连领有此地的旧贵族也毫不重视,只是象征性地修建了一些简单设施并派遣少量人员维护矿场。巴奈特皇子入侵阿尔巴拉德的几年之前,矿场甚至一度陷入停用的窘境。如今在皇子的统治下,这里已经变得异常热闹。矿工宿舍、食堂、加工车间、矿道枢纽,一切与晶石开采相关的设施应有尽有。不仅如此,为了加速产出,克拉夫特还专门给监工们开辟了一块区域来完善、丰富他们的日常生活,以鞭策他们积极努力地对奴隶矿工实施暴行。 随着一声马匹的嘶鸣,马车队稳稳地停住,谢尔特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入眼的景象却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面前耸立着高大的木门,沿着木门朝两侧望去,密集的铁网与木栏一直延伸到山坡,把矿区与海岸隔绝开来。在“墙”外,每隔一段距离就搭有一座简陋的哨塔,弓箭手在塔上严阵以待。 “你把......咳,咳......呕......”才张开嘴,被迫用鼻子呼吸的******就忍不住吐在地上。他不断地呕吐,过了许久才勉强止住胃里的不适,然后捂着口鼻继续说:“你把矿场改成集中营了?” 克拉夫特谄媚地笑着,慌忙解释道:“没有,没有。近期产量太低,我一责骂监工,他们就拿奴隶撒气,搞得人心惶惶,有不少奴隶冒死逃跑或者造反,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谢尔特嫌恶地瞪了克拉夫特一眼,满不乐意地迈开步子。矿区里到处是破衣烂衫的亚人奴隶,兽人、牛头人、巨魔、狼人、狗头人等身体健壮的种族正忙于搬运矿物,偶尔也能看到消瘦高挑的精灵或身高仅及常人腰间的矮人穿梭其间。远处山脚下的矿洞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此起彼伏。 谢尔特是亚人歧视中的极端分子,在臭气熏天的矿场,监工们粗鲁的叫骂与残忍地鞭打是他唯一喜闻乐见的事。他扫视矿区,很快就被一起冷酷地虐待吸引了——一名披甲的监工用沾盐水的皮鞭狠命地抽打着蜷缩在地上的狗头人奴隶,痛苦地哀嚎盖过了监工的咒骂,也盖过了皮鞭的呼啸,响彻矿区。 第十二章7 谢尔特的嘴角上扬,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兴奋地靠近事发地。“犯了什么事?”谢尔特盯着遍体鳞伤的狗头人问道。 监工又抽了一鞭子,恶狠狠地瞪了狗头人一眼——他已经不再哭号了,只是缩作一团并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白色的唾沫从口中流出,与鲜血与尘土混在一起——然后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大人,他连个最普通的矿箱都搬不动,严重拖慢了开采进度。”说罢,监工又要挥鞭,被谢尔特抬手制止了。 狗头人以为遇到了救命稻草,奋力用难以辨识的语言嘟囔些什么。谢尔特立刻露出一副凶恶的表情,鄙夷地谩骂:“他在说些什么?畜生!告诉我,你他妈在说些什么?”狗头人仿佛听不懂通用语,继续叽里呱啦地说着,还大胆地爬向谢尔特,一把抱住了他的右腿。 “滚远点,下贱的垃圾!”谢尔特一脚踢开狗头人,还嫌弃地朝他啐了口吐沫。 “大人,”在旁边观望已久的兽人奴隶向前迈了两步说道:“这位狗头人说箱子太大了,他实在拿不起来。” 的确,要让平均身高只有四英尺左右的狗头人搬起快三英尺见方的箱子有些太难为人了,且不论箱子里矿石的重量,单是箱子的大小就让四肢短小的狗头人力不从心,况且被抽打的家伙在他的族群中也是个小个子。但谢尔特丝毫不理会兽人的解释,夺过监工地鞭子用力抽向狗头人的四肢。“手短脚短,留着也没用。”谢尔特喊道。与只知道宣泄暴力的监工相比,谢尔特这位审问大师折磨人的技术可谓出神入化。皮鞭在他手中好像长了眼睛,准确无误地抽打在狗头人四肢的关节,骨头断裂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传出,很快那名狗头人就不再抽动了。 第十二章8 “看见了没有?这才是监工必须掌握的技能。”谢尔特骄傲地向贵族们炫耀着,却没获得任何礼貌性的赞美。回应他的只有众人因惊恐而目瞪口呆的神情。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所有的奴隶都停下手头的工作,怒气冲冲地注视着她。“呵!你们被这些微不足道的奴隶吓到了?瑞文!去命令舰队开火!我要轰平了这臭气熏天的垃圾场!”谢尔特恼羞成怒地叫喊着。瑞文想要出发,却被落在面前的镐头阻挡了脚步。 向谢尔特翻译狗头人语言的兽人以同样难懂的语言振臂高呼,所有的奴隶都跟着咆哮起来。健硕的牛头人与兽人挥舞着锤子与镐头冲向谢尔特一行,巨魔们躲到掩体后面拿出事先藏好的粗制投石索开始压制哨塔上的弓箭手,狗头人们一股脑地奔向矿洞,还没等谢尔特一行反应过来,轰隆隆的爆炸声就吞没了矿区。 “弓箭手!射击!”克拉夫特闪到持盾的卫兵身后喊道,可为时已晚。炸药摧毁了矿区的围栏与哨塔,数千名奴隶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监工们起初还试图抵抗,但很快就丢盔卸甲朝矿区大门跑去。 眼见场面失控,气得咬牙切齿的谢尔特也不得不暂时退避,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回跑。虽然撤退的方向也有小股的奴隶想要包抄他们,不过在谢尔特刁钻的攻击角度下,脱离大部队的奴隶们如纸片般不堪一击。 “谢尔特,退到监工的生活区去!那还有完整的围墙,我们能撑一会!”打头阵的瑞文喊着,朝天空射出了明亮的火团。 谢尔特边跑边战,根本没听清楚瑞文喊了些什么。他灵巧地拨挡横扫而来的采矿镐,随即将刺剑戳进一个兽人的胸膛。接着又回身抬剑招架住当头砸下的锤子,一脚踹倒偷袭他的巨魔。对他而言,屠戮亚人奴隶是轻松且愉快的游戏,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杀下去,奴隶的人潮很快就会从他身上卷过,毫不留情。 第十二章9 谢尔特拼尽全力才赶在大门闭合前挤进监工生活区。刚刚取得暂时性的安全,他立即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揪住克拉夫特的衣领,力气大得快要把这位胆小的领主提起来。“你他妈在想什么?那帮下贱的奴隶居然实施了准备如此充分的暴动!”谢尔特叫骂着,克拉夫特则吓得缩起脖子颤抖。 “大人,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克拉夫特颤颤巍巍地解释着。 “你当然不知道!你这种蠢货怎么可能事先知道!”谢尔特把克拉夫特扔在地上,任由他瘫倒在木头箱子中间。“瑞文!铁处女号还要多久才能开火?”谢尔特喊着。 “这不一定,船得想办法开进海湾。”从瞭望塔上跳下来的瑞文答道,“我们还是想想自己的安全吧!收到红色信号的船只会进行无差别打击,我们得找个矿洞或者地下室躲起来。” 谢尔特像对待奴隶一般猛踢了克拉夫特两脚,朝他吼道:“该死的!哪有矿洞或者地下室?混蛋,快点告诉我哪有那些破玩意!” 克拉夫特却痛苦地摇起头,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要甩掉什么萦绕在他脑海的干扰。眼见克拉夫特指望不上,谢尔特叫上瑞文和自己的卫队向监工生活区深处开拔。这块地方就像座小城,各种设施应有尽有,谢尔特觉得哪怕是撞运气,也一定能找到个至少能容下他自己的地下室。 “大人!这有向下的楼梯!”搜索了良久,终于有个士兵站在一间酒馆的吧台处朝外喊着。在吧台的后面,谢尔特看到黑洞洞的通道向下回转盘旋。虽然本能告诉他这下面不是个好去处,可外面轰鸣的炮火容不得他犹豫不决,让他只能硬着头皮摸黑走下去。瑞文和两名铁处女号的水手刚刚进入通道,酒馆就被不长眼的炮弹打了个稀烂,十几名没来得及进入通道的士兵顷刻间被着火的木梁埋葬,丢了性命。 侥幸活下来的四个人在谢尔特的带领下摸索着前行。其实连谢尔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继续走下去——他们早就脱离炮火的打击范围了。但黑暗中仿佛弥漫着不安的低语,勾动着谢尔特的好奇心,让他不知疲倦、无所畏惧地向黑暗的最深处靠近。 最后,四个人来到了一块宽敞的地下广场。这里灯火通明,八根立柱支撑起的石头拱顶离地面足有八、九码高,四周的石壁上胡乱地涂鸦着诡异的符号。在广场中间,地面上用暗红色的痕迹绘制出规模庞大且极度复杂的魔法阵,一位从头到脚裹在黑色斗篷中男子低着头,面向众人进入广场的通道。谢尔特无法看清男子的面容——它的上半部分完全被低过额头的兜帽遮住了,只露出嘴唇和微收的下巴——但他能隐约感觉到,男子在微笑,邪恶而诡异。 第十二章10 “你是谁?或者......是什么?”谢尔特调整好战斗姿势,谨慎地问道。 男子没有说话,声音却如黑暗中的低语那般直接涌入众人的脑海:“我是神的仆人,侍奉伟大的苍白之主。欢迎来到傀儡竞技场。” 听到男子的回答如此平静,谢尔特愈发愤怒地挥舞着佩剑,厉声呵斥道:“收起你的巫术吧,垃圾!你的小把戏可唬不了我们!” 男子仍然不说话,甚至不屑于抬头正视谢尔特。他轻拍双手,清脆的掌声响遍地下广场。接着,两个魁梧的身影从他背后的黑暗中慢慢浮现。其中一个兽人穿着特别的护甲——护甲的形制粗糙至极,看上去像是用某种大型动物的骸骨制成的,护甲上满布腐蚀的痕迹,但丝毫不影响凌乱且夸张的造型彰显出的威慑力。兽人的手中握着硕大的异种武器——这柄怪异的家伙一头是面积夸张的双刃斧,另一头则形如阔剑,使用者的双手就握在剑柄与斧柄的位置——他目光呆滞地瞪着谢尔特,眼窝深深地凹陷,皮肤也由普通兽人的绿色转变成惨败的淡蓝色。另一个身影属于一名浑身被铠甲覆盖的“铁罐头”。他的铠甲无论肩头还是膝盖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铁刺,头盔上镶着可怖的弯月形铁刃。从头盔中深处的两只长角告诉谢尔特,铠甲下藏着雄壮的牛头人。牛头人的右手提着拥有三条铁链与三个锤头的重链枷,左臂顶着跟他一般高的方形塔盾,快赶上短剑长度的盾刺戳穿了一具尚未彻底死亡的人类躯体,小股的鲜血正顺着盾牌流淌到地上。 “请容许我向你们介绍我的得意之作,‘芒刺’与‘战车’”男子终于开口讲话,他骄傲地仰起头,双手摊开好像在接受光荣的洗礼。 “去你的作品吧!”谢尔特叫喊着,“如果我早知道克拉夫特那个傻瓜在搞地下竞技场这种骗钱的把戏,还养着你这么个不入流的主持人,我一定会亲自朝他的城堡来一炮!现在,我可没空搭理丧心病狂的伪巫师,滚到一边去!否则别怪我要你命!” “哈!我只能赞同你所说的一部分。克拉夫特的确是个傻瓜,竟自作聪明地以为伟大的苍白之主发现不了他的小把戏。他已经得到了应得的惩罚。”男子说着朝站在左边的牛头人摆摆手,后者立即把塔盾立于身前,让谢尔特一行清楚地看见盾牌上正痛苦呻吟地人类既是玩弄神意的克拉夫特。 “该死的,”瑞文低声咒骂着,“这事比咱们想的麻烦多了。” 谢尔特决然转身就要离开,可不知从何而来的石门轰隆隆地挡住了通往地下广的回廊。 “东岛的礼仪讲:‘既来之,则安之。’你们又何必急着离开呢?”男子诡笑着说道,那笑容让谢尔特感到毛骨悚然。“你们来到此地绝非偶然,而是伟大的苍白之主冥冥中的授意。来吧,从克拉夫特修建了这座竞技场开始,来到这儿的勇士就只有一条路能够离开——杀死我的作品,像伟大的苍白之主证明你们的价值。”男子说罢再次轻拍双手,被称作“芒刺”与“战车”的两名亚人斗士便气势汹汹地冲向谢尔特等人。 “既然你一心寻死,就尽管试试吧!等我料理完你手下的垃圾,你会希望自己从没遇见过我!” 第十二章11 谢尔特挽了个剑花,踩着微妙的步伐发起冲锋。“区区一个兽人。”他心想着。对于谢尔特而言,兽人打扮的再怎么残暴,归根结底只是个仅仅会凭着蛮力胡乱挥舞武器的奴隶,充其量是比其他的兽人力气大一点点罢了。要不了几个回合,自己就能把剑架在神秘男子的脖子上。 但他的轻敌差点害他送了命。兽人挥动武器的速度与那柄异种武器的分量完全不成比例,拦腰横扫的斧刃卷起风声,迅猛地从谢尔特面前掠过。如果不是谢尔特本能地向后仰过去,这会儿已经被砍成两半了。让谢尔特感到万幸的是自己没来得及以剑格挡这一击,否则非要被强劲的冲击力扭断胳膊不可。兽人乘胜追击,用剑状的一端刺向躺倒在地的谢尔特,被后者灵巧的就地滚翻躲了过去。虽然两击不中,兽人的威势却丝毫不减,趁着谢尔特尚未起身,又是当头一斧聚力劈下,险些让谢尔特身首异处。 “啊哈!卑微的凡人躲过了芒刺的攻击,两次!克拉夫特用生命的最后时光向伟大的苍白之主进献了如此优质的贡品!真神会因此宽恕他的罪孽。”神秘的男子就像谢尔特所嘲讽的那样,学着“不入流的主持人”介绍战况,同时不忘吹捧他所信奉的神明。而谢尔特在地上翻来滚去,疲于应付兽人接二连三的攻击,完全没功夫嘲讽神秘男子。 “操!这铁刺猬连个缝都没有!”瑞文不耐烦的叫骂从地下广场另一边传来。相比于攻势迅猛的兽人,牛头人的行动迟缓得多,很难给身手敏捷的水手造成致命的危险。可铜墙铁壁般的防御让瑞文着实找不到克敌制胜的办法。他带着两个水手围着牛头人砍了好一会儿,可怜的水手弯刀别说砍入厚实的铁甲,就连肩膀、膝盖这样的关节接合处,一刀砍上去都会被弹开很远。 “少废话!”谢尔特侧身躲过上撩的剑刃,终于找到攻击的机会,用尽全力刺向兽人暴露的腋下。锐利的武器如预想般没入兽人的肉体,虽然不深,但足以伤及筋腱,彻底废掉兽人的右臂。 没有疼痛难忍的哀嚎,也没有恼羞成怒的狂吼,甚至连兽人进攻的动作都没受到丝毫阻碍。谢尔特的攻击失算了,面前这头暴躁的野兽根本就不是活人,只是受控于邪恶巫术的傀儡,是巫师手中的提线木偶,抽筋断骨对他们而言如同蚊虫的叮咬,无关痛痒。兽人再次挥动武器的力量几乎扭断了谢尔特的手臂,被迫松开刺剑的谢尔特被斧刃划开了胸膛。他连退数步,大口喘着粗气,胸口血流不止,浸湿了他衬在铠甲内的衣裳。 “啧啧啧,看来你不是我要找的人。”男子摇着头,好似惋惜地说道,接着望向围攻牛头人的三个人,“也许你们之中会有惊喜?虽然我不觉得你们哪一个会强过快死的那位。” 第十一卷13 神秘男子的目光亦被瑞文的喊声影响,扫向兽人与谢尔特的战场,可不等他看清战况,异物突入心脏的感觉就让他惊诧万分。那是一把无柄的匕首,窄且笔直的匕刃尾端嵌着诡异的雕像——一条美人鱼被七颗长钉钉在木桩上,却仍保持着迷人的微笑——微弱的流光附在匕首上,昭示着它与外表相符的不凡品质。 “你作弊!”男子暴跳如雷,咆哮着拔出匕首。瑞文和谢尔特都清楚地看见,匕刃的倒刺扯碎男子胸前的布料,勾出红润的皮肉,却没有一丝血迹。牛头人仿佛回应着神秘男子的狂怒,空洞洞的眼窝燃起青蓝色的火焰。他举盾狂奔,将一名水手顶在盾牌上一路跑到墙边,盾刺穿透了水手的身体,无情地夺走水手的生命。另一名水手在牛头人的冲撞中被链枷击中脑袋,没有任何防护的头颅顷刻间稀烂如泥。紧接着,牛头人转身冲向还没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的瑞文。兽人也在男子的怒意下变得更加暴虐,快速地胡劈乱砍,碎石四处激射,雨点般打在谢尔特的身上。 “去死吧,狗杂种!”瑞文不要命地冲向神秘男子,他知道无论男子是人是鬼,眼下都没有退路了,唯有破釜沉舟才能换回一线生机。呼吸之间,瑞文的弯刀已经砍向神秘男子的脖颈,但后者诡笑着,全无躲避的意思。 “可惜时间到了。”男子语气冰冷地说道,再次张开双臂。青蓝色的火光从他脚下燃起,迅速吞噬他的身躯。同时,火光还沿着魔法阵的图案向外扩散,直至引燃八根支撑拱顶的石柱。牛头人和兽人相继退回黑暗的角落,强大的能量从魔法阵中升腾而起,卷着瑞文和谢尔特的身躯飞向半空。忽然一道强烈的闪光让瑞文和谢尔特下意识地遮住双眼,转瞬之间,一切都归于死寂。 谢尔特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努力保持清醒,看到银白色的斑点如破碎的星光一般在自己身边飘浮,消散。神秘男子不见了,他的兽人和牛头人手下不见了,瑞文不见了,连地上的魔法阵也不见了。“该死。”谢尔特低声咒骂着,松开了紧绷的神经,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沉沉睡去。 第十三章1 供塞伽松使用的备战厅离竞技场地不算远,只要转过门廊就能看见那熟悉的挂着红色三角旗帜的闸门。在纳斯隆的竞技场还有许多类似的厅室,虽然算不上宽敞,却也足以容下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一名油嘴滑舌的经纪人,以及一名体型健硕的斗士在这里嬉笑打骂。 “这破玩意两头都一样,又重又长,还不如妓女床头的胡萝卜好用。”坐在石板凳上等候入场的塞伽松摆弄着横在腿上的双头剑,肆意发泄着不满的情绪。 达朗靠在塞伽松对面的墙壁上,一手拄着虔诚信徒的雕像,一手提着酒囊。他的脸上泛着饮酒过度造成的红晕,口中含糊不清地回答:“还要我提醒你......嗝——多少遍,别老盯着恶魔。多杀人,多赚骨头,我才能搞得起你要的家伙。” “哼。”塞伽松一脸嫌恶,低下头专心擦拭武器,冰凉且柔滑的丝绸轻轻拭过剑刃,险些被割断了。虽然在塞伽松眼里这柄锋利至极的大型武器和人性泯灭完全是两回事,但它的确是达朗能弄到的最像人性泯灭的武器了。在纳斯隆,多数人类造物都离不开骨头,比如用头骨装饰的书桌和椅子、大型生物的肋骨或肩胛骨制成的护甲、以碎骨头串起的腰带或者项链等等。骨头几乎用于纳斯隆人民日常生活的每一处,于是,一种被当地人称作“骨匠”的职业在当地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塞伽松现在使用的武器,是达朗花了大价钱从纳斯隆最好的骨匠那买来的,他还自作主张从那位骨匠那给塞伽松订制了一副骨铠,并为此花光了塞伽松宰杀四个恶魔赚回来的骨头。这件事在后来成了塞伽松的心病,每到比赛开始前,他都会一边擦拭武器一边向达朗宣泄一番。不过达朗也从不与他争吵,多半情况下,醉醺醺的达朗会报以关怀的微笑,并声称塞伽松是天才斗士,什么武器都一样耍,可没有这身骇人的骨铠,到下辈子也不会有人记得“裂魔者”的名号。 竞技场地准时传出震天的鼓声,塞伽松果断起身,穿过两个卫兵间的空隙前往闸门。“杀人!多杀人!”达朗追在塞伽松身后喊着,后者不耐烦地加快脚步,摆脱了絮絮叨叨的经纪人。 挂着红色三角旗帜的闸门缓缓升起,塞伽松还没进场,观众席上就响起狂热地呐喊。人们高呼塞伽松的名号,期待着这位冷血的屠夫再度残杀恶魔的场面。自首战对抗“刨尸者”卡西诺克斯告捷,塞伽松又相继斩杀了以吞食死者脑髓为乐的“噬脑者”哈克泽德、习惯把猎物带上高空摔成烂泥的“黑翼”里尔瓦萨斯和在一场竞技中屠杀百人的“百人斩”布切尔,他们都是竞技场中的佼佼者,是杀人不眨眼的真恶魔。从此,塞伽松成了纳斯隆无人不知的新“常胜将军”,还得了个“裂魔者”的称号。在竞技过程中,名声不那么响亮的恶魔们都会有意避开塞伽松,更不用说那些相对弱小的其他种族的斗士了。只有初来乍到的新手才会尝试着主动招惹塞伽松,结果大多惨绝人寰。 第十三章2 塞伽松迈步入场,轻快的步伐点燃了看台,令观众们的呼喊更加强烈。不少人激动的跳起来,还有些年轻且开放的女性干脆直接扯掉自己的衣服,袒胸露乳地高声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请求。场中其他准备好的斗士看到“裂魔者”,都下意识后退半步,谁也不想和他开战。 所有预先入场的前幸存者们都已就位,主持人摇响铜铃宣布竞技开始,斗士们毫不迟疑地扑向之前选好的目标展开厮杀,唯有塞伽松冷静地站在原地,用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他从未在竞技场内杀死恶魔以外的种族,尽管他曾说过会杀掉那些手染他人鲜血的凶手。事实上在他打烂哈克泽德的脑袋之后,就少有人敢主动靠近他了。即使有些抱着侥幸心理的傻家伙尝试偷袭他,也顶多是被他打成残废。按照竞技场的规矩,只要塞伽松没有亲手终结那些傻瓜,他们的骨头就不算塞伽松的,而且那种傻瓜在塞伽松干倒布切尔之后就绝种了。 “杀人!你看那个拿斧子的矮人砍倒了一个兽人!该死的,你倒是宰了他啊!”达朗双手抓着闸门的栏杆,脸贴在闸门上指挥塞伽松。这也是每场竞技都会发生的事情,不过塞伽松从来都不理会达朗的意见,只盯着场上的恶魔。观众们也已经习惯了塞伽松沉默的凝视,他们知道精彩的杀戮不会于竞技开始就上演,用不着催促他们的“英雄”。 良久,塞伽松终于把目光锁定在一个赤身裸体的恶魔身上。根据达朗的介绍和塞伽松自己的观察,竞技场内极少出现没有装备的恶魔,他们均是因犯了重罪而被本族领袖丢到竞技场里自生自灭的死刑犯。而在恶魔一族之中,足以致死的罪名只有一个——不自量力地挑战族长。达朗也曾在酒后向塞伽松讲起许多关于恶魔的事情,比如这个尚武的种族中任何一人都可以在任何时候向族长发起挑战,获胜即可取代族长的位置,如若失败,则会被处以死刑。出于对强者的尊重,某些实力强劲的失败者不会被立即处死,而是被献给苍白之主玛洛基亚——也就是丢入纳斯隆的竞技场——让其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所以,赤身裸体的恶魔出现在竞技场,往往意味着一位崭新的霸主就要诞生。眼下这位凶暴的新面孔正在场上左冲右突,用粗壮的手臂和尖锐的爪子撕裂弱者的胸膛。 塞伽松眯起眼睛注视着恶魔的一举一动,心中谨慎地衡量着他的实力。冰冷而锐利的目光很快引起了恶魔的注意,他拍打着巨大的双翼,径直朝塞伽松走来。一个举着长柄斧的人类试图偷袭恶魔,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夺过武器,并将那倒霉蛋拦腰斩断。塞伽松把双头剑的一端抵在左前方的地面,然后围着自己划了半个圆圈,迈出左腿、重心前倾、双手握剑,摆出奇异的备战姿势。等恶魔走到离他差不多十码的距离,他迅速将武器举过头顶,脚下突然发力,如离弦的利箭般冲向恶魔。 第十三章3 塞伽松没指望试探性的攻击能撂倒对手,早已算计好后续的招式,可对手却意外地用左手紧紧握住塞伽松的武器,完全没给他发起连续攻击的机会。眼见连击不成,塞伽松只好跟恶魔硬碰硬拼起力气。剑尖缓缓探向前方,终于刺入恶魔的胸膛,疼痛让这头野兽握得更紧了,鲜血从手掌奔涌而出,淹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他妈毁了属于我的骨头,畜生!”塞伽松怒吼着起跳,膝盖撞向恶魔的小腹。但他双脚一离地,恶魔立刻用右手拍向他的肩膀,把他击飞出数码远。就地打滚的塞伽松勉强站起身,他觉得左臂的骨头仿佛被砸得粉碎,肌肉不听使唤地颤抖。而巨大的双头剑还握在恶魔手里,赤手空拳与其搏斗显然是不明智的。 “‘裂魔者’在新来的恶魔面前不知所措啦!让我看看这个凶暴的新面孔叫什么......来自血喉部族的......这是他妈什么鬼名字!”主持人在看台上张牙舞爪地解说,以提醒观众们不要错过场中最精彩的部分。观众席传出惊讶的呼声,从塞伽松来到竞技场之后,把残忍的搏斗当成游戏观赏的纳斯隆人民就再没见到过如此威风的恶魔了。 场中,恶魔把双头剑丢在地上,谨慎地与塞伽松对视,二者都没有动手的意思,这也在塞伽松的意料之中,毕竟承受了自己一击的恶魔一定已经清楚地认识到,眼前的人类也不是好摆弄的对手。 “啊——”一名杀红了眼的巨魔蠢货鬼叫着跑向塞伽松,他手里的长矛直奔塞伽松的喉咙。恶魔也抓住时机扑向塞伽松,右臂轮圆了扫向他的头颅。 “想得美!”塞伽松不屑地冷笑,旋即原地下蹲,恶魔的爪子从他头顶掠过,被错过了塞伽松咽喉的长矛狠狠刺穿。愤怒的恶魔仰天长啸,巨魔蠢货马上成了他的出气筒,被他扯着胳膊活生生撕成两半。如同瀑布般的血水淋了恶魔满身,他在血雨中兴奋地叫喊,享受着手到擒来的胜利。塞伽松借着巨魔转移恶魔的注意力的空挡,拾起双头剑奔向远处。他暂时不打算跟这个恶魔决一死战,躲到竞技场的另一端物色新的目标去了。 “‘裂魔者’跑了!他被这个叫做贝利亚比克斯的恶魔吓跑了!”主持人依旧不遗余力地引导观众的兴趣点,让不想引起恶魔注意的塞伽松颇为不满。于是塞伽松小心地移动到挂着红色三角旗帜的闸门前,一面警惕地观察场中战况,一面怒气冲冲地对闸门另一边的达朗大吼大叫:“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搞定那个主持人吗?他再这么闹下去我就要送命了,倒时候你一块骨头都赚不着。” “谁让你去招惹‘裸奔’的恶魔了!你爷爷我没教过你不能轻易靠近有暴露癖的疯子吗!”达朗也有些气急败坏地在长廊里来回踱步,他可不愿意看到的自己悉心包装的斗士被贬的一文不值,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摇钱树被连根拔掉。 第十三章4 “‘裂魔者’退到属于他的闸门前了!也许片刻之后,他就要像个被吓坏的小孩子一样抓着闸门痛哭流涕,乞求再也不要踏入竞技场!”主持人还在讲着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场中的塞伽松被他的火上浇油气得牙痒痒。 “别扯废话了,快点让上面的蠢货闭嘴!” 达朗忽然停住焦虑的脚步,整个人装在闸门上吼着:“我去找个针线活好的姑娘把那蠢猪的嘴缝上,你得尽快杀几个人。不赶紧搞些骨头来打点这档子烂事儿,迟早会害咱们俩都完蛋!” “说道入不敷出,还不是因为你买的这身玩具,屁用都没有!”塞伽松叫喊着凭空舞了两下武器,接着跑向场中。 经济会颇为平静地进行了好一会儿,期间发生了三次传送,总共有十多个一丝不挂的荒骨教派追随者被送到场内。每次代表传送的绿光亮起,斗士们就争先恐后地冲到传送点,等待着对还没回过神来的新人痛下杀手。名字拗口的恶魔很给面子地没有再找塞伽松的麻烦,让他舒舒服服地干翻了好几个杀人凶手——自作聪明的人类剑士被塞伽松夺了武器一剑穿透左膝;身手敏捷的精灵游侠数发冷箭未能命中,被塞伽松斩断了双腿;全身隆起小山般的肌肉的矮人格斗家因为身高差距,夺命的手刀仅能够到塞伽松的肋骨,但穿在那里的骨铠保护塞伽松没受到丁点伤害,反倒是矮人震伤了自己的胳膊。还有一头就知道飞扑的狼人,他没拿任何武器,只靠锋利的双爪杀人,结果被塞伽松按在地上仔细地“修剪”了指甲。 最终,塞伽松和贝利亚比克斯再一次四目相对。塞伽松的左臂耷拉着,像条随风摆动的树藤一样不受控制地来回晃动,身上的骨铠半数以上破碎不堪,提着双头剑的右手也被不知道哪个倒霉鬼的鲜血染的通红。而恶魔也是遍体鳞伤,黑黢黢的皮肤布满暗红色的痕迹。塞伽松举起利刃指向恶魔,欲言又止。后者扭头啐了一口血沫子,朝塞伽松勾勾手挑衅着。塞伽松忽然发起攻势,身形转瞬即至,舞动利刃迅猛地连续突刺,犹如风驰电掣。恶魔躲闪不及,一边提起全身的肌肉抵御攻击,一边向后飞退试图与塞伽松拉开距离。但塞伽松的武器如附骨之蛆,粘在恶魔身上左砍右割,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 “啊!”恶魔咆哮一声,集中精力把握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双手抓住了如流星赶月般的剑刃,于万般艰难中止住了塞伽松的攻势。 塞伽松和贝利亚比克斯的对决出乎所有观的意料,看台上响起阵阵感叹与疾呼,连麻雀般叽叽喳喳个不停主持人都闭上嘴,仔细地观察着战况,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老子就当白玩了!”怒火中烧的塞伽松剧烈抖动手臂,同时以细致入微的手法转动剑柄,震颤的剑刃几乎搅碎了恶魔的手骨,痛得他声嘶力竭地吼叫。 第十三章5 “宰了他!宰了那个狗娘养的!”达朗紧贴着闸门激动地呼喊,脸上的肉都快要从缝隙中挤出去了。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塞伽松能多干掉一只恶魔了,无论这只恶魔姓甚名谁,只要是生犄角长翅膀的黑鬼就好。 塞伽松对达朗洋洋得意的德行嗤之以鼻,但他确实打算亲手宰了差点要自己命的贝利亚比克斯。为了确保一击制胜,塞伽松开始以迅捷而奇异的动作舞弄着双头剑,他身边的空气中逐渐浮现出细碎的蓝色闪光,它们吸附在塞伽松的武器上,进而汇聚成噼啪作响的电弧。贝利亚比克斯还在为被粉碎的双手怒号,塞伽松的闪电双头剑已经指向他的头颅。“受死吧,杂种!到了地狱记得代我向你那****母亲问好!”塞伽松说罢正欲进攻,他和恶魔之间的空气突然开始剧烈扭曲,惨白的光芒从扭曲的中心爆射而出。 身穿时髦皮甲的男子从三码多高的空中跌落,摔得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呻吟个不停。塞伽松和贝利亚比克斯被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前者注意力分散,武器上跳跃的闪电霎时间消散;后者拍动翅膀飞向一旁。二者谨慎地观察着,他们都知道通过传送来到竞技场的新人是不允许配有装备的,而眼前的男子不仅穿戴整齐,身上甚至还藏了不只一把武器,他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违反竞技场的规则,背后必有蹊跷。男子在地上抽动了好一会才慢慢起身,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直到他抬头看见贝利亚比克斯,才后跳了一大步高声咒骂:“操!你他妈是个啥?” 怒不可遏的贝利亚比克斯正在气头上,虽然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男子也反应足以点燃他心中的怒火。他立即亮出满口尖牙利齿飞扑向男子,想要把从“裂魔者”那受的气一口气发泄到这个可怜虫身上。 “闪开!”塞伽松高吼着撞飞了呆若木鸡的男子,替他挨下了恶魔的飞扑。 第十三章6 恶魔的双鄂力量惊人,一口咬碎了塞伽松左肩的骨铠。虽然骨头渣子在贝利亚比克斯嘴里留下了不少创口,害他口中鲜血横流,但他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仿佛最原始的杀戮本能在驱使他不计代价地宣泄怒火。 “滚开!你这****养的!从我身上滚下去!”塞伽松丢掉武器,一拳接着一拳捶打在恶魔的腰间,每一击都让恶魔全身跟着抽搐,却也让他咬的更紧。 “你他妈给我放开那哥们儿,怪物!”被塞伽松救下一命的男子吼道,他腾跃到空中,如同投石车的炮弹一般撞上恶魔的侧肋,同时将一柄造型别致的匕首送进恶魔体内。贝利亚比克斯顺着强大的冲击力滚向身侧,匕首在他翻滚过程中刺的更深了,也许已经刺穿了他的肺叶。塞伽松提起双头剑又舞起那套奇异的动作,悦动的电弧很快再一次攀满剑刃。 终结贝利亚比克斯性命的一击干净利落,除了电弧涌入体内的麻痹感,这位不可一世的恶魔没受到任何额外的痛苦。虽然带有一些外力因素——比如神秘男子的突然降临,以及他奠定胜利基础的一击——但塞伽松仍然向整个纳斯隆证明了自己是不可战胜的竞技场霸主,并且交下了一位嘴比达朗更碎的盟友。 晚宴照例在宴会厅举行,等塞伽松沐浴更衣后来到现场,达朗正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搂着瑞文的肩膀称兄道弟。瑞文·特韦福特,当塞伽松和神秘男子肩并着肩离开竞技场地,男子提起了这个名字,还说这个名字属于一名即将因征服大海而被载入史册的伟大船长。于是,瑞文的经纪人给他起了“船长”的绰号。 “如果别人不知道,会以为你抛弃了干掉五只恶魔的英雄,转而向一个靠内幕混过来的新人投怀送抱。”塞伽松灌了一杯浆果酒,随后抹抹嘴讽刺道。 达朗尴尬地笑着,瑞文却不以为然地反击道:“哈!被大黑鬼压在身子下面的小处男吃醋了!还像个娘们儿一样说起第三者的闲话!” 瑞文的低俗幽默让尴尬的气氛瞬间退散,塞伽松和达朗都豪放地笑起来。“哈哈哈,”塞伽松笑着举起酒杯说道:“干杯!敬我们靠嘴炮打遍竞技场的菜鸟!” “不不不,敬我们伟大的铁处女号船长!”瑞文故作威严地回应着。 “说点正事吧,”塞伽松放下酒杯,搂着瑞文走向露台,“关于纳斯隆,你现在有多少了解?” “比你更多,哥们儿。”瑞文忽然严肃起来,正儿八经地说:“在这点上我真同情你,你知道有个女经纪人能拥有多少优势吗?” 瑞文的话让塞伽松摸不着头脑,皱起眉头呆愣地看着他,思考了良久才疑惑地问道:“你是说女经纪人能了解到更多内情?还是有什么事情达朗故意隐瞒,没告诉我?” 瑞文脸上的严肃又突然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猥琐的笑容。“我是说在纳斯隆这种人类只占不到一半的地方,女人为了找个英俊的对象解决生理需求,会心甘情愿地为你打听各种事情。你能想象她那爽上天的表情吗?真是妙不可言。” “我真他妈想一拳打死你。”塞伽松说道。 第十三章7 “你要是打死我,可就没人帮你想办法回东边了。”瑞文像个街头混混一样吊儿郎当地说着,随即信手揪下一颗葡萄丢入口中。 “看你那副对邪教娘们儿恋恋不舍的熊样,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去了。”塞伽松面无表情地说着,像往常一样用双手拄着露台的栏杆,目光茫然地投向远方。 “开什么玩笑,老子是个自由自在的船长!住城堡的贵族小姐们看不上我,在水手之傲拿钱办事的姑娘可有的事。要不是现在没法脱身,我哪用得着跟这鬼地方的歪瓜裂枣浪费体力。” “说道你的船——叫铁处女号是吧?我猜它不是艘拐卖妇女,逼良为娼的走私船,就是座在海上四处游荡招揽皮肉生意的淫乐窝。” “我倒巴不得真是这样!”瑞文说罢大口大口地灌起火酒,然后闹闹吵吵地叫嚷道:“不过非常遗憾,我那娇滴滴的宝贝儿上除了空火酒瓶就是臭袜子,没有半点女人味儿。” “所以铁处女号是条海盗船?” “呸!”瑞文装作朝转过脸的塞伽松吐口水,吓得塞伽松迅速躲开。“铁处女号是艘威风凛凛的军舰!” 塞伽松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看到瑞文手中的酒瓶空荡荡的,立刻召唤侍从送了两瓶火酒,并向瑞文问道:“好吧,船长大人,你有什么打算?” 瑞文得意忘形地夺过塞伽松递上的火酒,兴奋地开始解释他自以为无懈可击的“撤离”计划,“首先得说明,铁处女号是指望不上的。且不说我们没办法把消息送到船上,就算我们成功与我的不下建立联系,我那傻呵呵的大副也救不了咱们——他是个掌船的能手,却他妈看不懂航海图,就算有哪张海图上清清楚楚地表明了纳斯隆的位置,没有我的领导,我们等到下辈子铁处女号也开不到正确的地方。所以我们得自己搞艘船。” 塞伽松不耐烦地把火酒丢到一边,重新把头别过去扫视空荡荡的竞技场地。“你他妈就跟没说一样。”他说道。 “你怎么跟乡下酒馆里最不敬业的‘死尸’一样?我还没开始脱裤子,你就急着问我什么时候完事。”瑞文也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嘟嘟囔囔地说道。 “收起你那恶俗的笑话吧,咱们聊的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达朗那个傻子一股脑花光了所有骨头,我快走投无路了,要是不能赶紧离开这破地方,我就得杀人了。” “杀人?你真打算杀那些无辜的人?我还以为不要命地救我的是个好家伙。”瑞文开始重新打量眼前的男人,等待着他为自己辩解,但塞伽松却迟迟没有开口。“好吧好吧,我尽量正经点。不管你之前是干什么的,我敢打赌你的活动范围离大海不算近。老水手都能分辨出弥漫在这里的空气中的海盐味儿,说明直线距离五里格之内就有海岸线。而我曾经混迹于啸风湾,只要我们想到办法离开竞技场,我就能带你穿过大街小巷和丛林或湿地,到海边去。然后我们可以自己做小木筏......” 第十三章8 塞伽松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瑞文的衣领并把他按倒在护栏上,被瑞文于慌忙中踢倒的桌椅发出一连串杂乱的声响,原本摆在桌上的酒瓶摔得粉碎,银质的餐盘滚出很远,最终停在墙角。许多在附近喝酒聊天的斗士与经纪人被露台的嘈杂吸引,纷纷围上来看热闹。塞伽松瞪着瑞文,恶狠狠地警告道:“如果你敢说我们要划着小木筏去啸风湾,我就松手把你扔下去。” “不不不,这只是第一步。我知道这事很复杂,相信我。但我不打算跟一个动不动就要取我命的莽夫分享事关我后半生能睡什么样的女人的计划,只有看得懂海图的大副才配上我的船。”瑞文答道,他的双手紧紧扣住护栏,生怕塞伽松没耐心继续听,真的把自己丢到下去。 “住手!——灰狗,叫你的小崽子住手!”一位穿着考究的成熟女性厉声道,虽然她的语气中尽显鄙夷,却无法掩盖她那动人音色的魅力。塞伽松不用回头也能知道,说话的人必定是位举止优雅的高贵女士——即使她的语言不像声音那样让人听起来就感到舒服。 “该死的!塞伽松,你听见她说的话了,快点放开瑞文!”原本识趣地独自前去找“旧友”攀谈的达朗一赶到露台旁就听到女士的呵斥,马上随声附和。 塞伽松仍愤怒地注视着瑞文沉默了许久,突然松开手并迅速抓紧瑞文的腰带,一把把他拉上露台。瑞文在塞伽松放手的瞬间大声叫骂,问候了塞伽松祖上几代的女性家族成员,那几乎是塞伽松听过的最恶毒的咒骂了。 “你这贱种,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瑞文全然不顾自己的英雄形象,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同时不忘在口头上挣点优势,“老子可是艘军舰的船长!要是放在以前,我非把你扒光了依附绑在船锚上,让你好好泡泡水、晒晒太阳。妈的,我打过那么多凶险万分的仗,还以为到最后能光荣的战死,或者安详地老死在某个镇长女儿的床上,从没想过像‘摔死在肮脏的土地上’这么窝囊的死法。” 呵斥塞伽松的女士走到达朗面前,瞥了塞伽松一眼讽刺地说道:“狗主子,狗腿子。你最好看好你的宠物,别让它到处乱咬人。要是惹出什么大乱子,大祭司可不管它在竞技场里有多大的能耐。”说完,女士面露桃色,温柔地上前挽住瑞文的手臂,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瑞文立刻眉飞色舞地随着她离开了宴会厅。临出门前,瑞文还不忘回头朝塞伽松喊了一句:“看见没?想搂着美女睡觉,得先学会看海图!” 塞伽松默默地凝视瑞文离去的背影,达朗靠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听他鬼扯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流氓。你只要多杀点人,什么样的姑娘没有,看个狗屁海图。”达朗说道。 塞伽松看看达朗,拨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冷漠地说:“你他妈也没好到哪去。”然后端起一杯火酒一饮而尽。 第十四章2 “你他妈背的是不是毒火!”黑大个儿丢掉手弩,不耐烦地吼叫着。 在米洛卡的背后,做工精良的皮绑带上扣着精雕细琢的铁质半鞘,曾经属于韦纳尔的宽大的利刃正插在鞘中。“是的,科尔阁下。”米洛卡目光坚定地看着城墙上的黑大个儿,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让他向前迈了一步继续说道:“韦纳尔阁下在冰息堡争夺战中下落不明,将佩剑遗落在战场。他于我有恩,既然毒火被我找到,保存好它是理所当然的事,以便将来归还给他。” “你放屁!”科尔歇斯底里地吼着,从另一名卫兵手中夺过手弩,直接瞄准了米洛卡的眉心。“韦纳尔大哥为了守护他的兄弟们铸造了毒火,还曾为了保护你而挥动它,现在你却要用它斩去韦纳尔大哥的左膀右臂,还美其名曰为韦纳尔大哥保管它。多么可笑,多么荒唐的说辞!我真该一箭射死你!” “科尔阁下,投降吧。韦纳尔阁下是个好人,却因为行不义之事而落难,您又何必执着地步他的后尘?雷亚斯大帝是仁慈的,他已经许诺只要你们弃械投降,就不追究你们的责任。”索兰亚高声说道,阳光将他金色的铠甲映的光芒闪耀,让人不禁联想到守护在光之神身周威严的天使。 科尔讪笑着收起手弩,一刻未曾离开米洛卡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锋,仿佛要将米洛卡千刀万剐。“尽管打过来吧!连南蛮子都没见过的第六兵团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跟在神棍屁股后面恃强凌弱的强盗罢了。”说罢,科尔决然转身,不再理会城墙下的骑士们。 第十四章3 在布安迪斯帕的冬季,即便是晴空万里的日子,太阳也会早早地沉入群山。午后才回到营地的统帅抽调了更多的士兵协助技师,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将攻城塔和投石车开到距城墙不足百码的空地。密密麻麻的戟斧步战兵躲在推进用的大型挡箭车内,守护着攻城器械,身披灰白色重甲的骑兵在步兵团后面结成阵型,掩护一字排开的弓箭手。 御马行走于步兵团与骑兵之间的米洛卡眉头紧锁,思绪早已飘上云天。“还在考虑攻城的事?”伴随在他左右的索兰亚问道。米洛卡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却瞒不过索兰亚的眼睛。 米洛卡的确被佐格的攻城计划深深困扰着,从军官会议结束开始,骇人的伤亡预算就一直萦绕在米洛卡心头,搅的他心神不安,久久无法平复。 “你现在是帝国的高级军官了,以后要面对更多更残酷的抉择,早点适应对你没什么坏处。”索兰亚劝解道,语气平淡的让米洛卡感到惊讶,好像他们在谈论的是晚餐该吃烤鸡还是牛排,跟冬港成千上万的居民的死活毫不相干。 “四千,”米洛卡瞪圆了眼睛盯着索兰亚说着,“四千个活生生的人,四千条无辜的生命,就要被从天而降火团吞噬。他们中可能有年迈的老者,也可能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 “还可能有在襁褓中啼哭的孩子。”索兰亚打断了米洛卡,“我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甚至都是帝国的子民。佐格将军也知道,但这就是战争。哦,不,这才是战争,米洛卡阁下。” 米洛卡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还是无法接受。”他的声音夹带着哭腔,微弱地颤抖着。在他的认知中,战争只被分为两种——侵略他国和保卫领土。前者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是纯粹的强盗行径,是不可饶恕的罪恶,而后者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任何正派人士都应当誓死捍卫的正义。显然,他把战争想的太简单了。 “无论你是否能够接受,计划都已传达至各部,希望你能遵守参军时的承诺,竭力效忠帝国,不要做出出格的事。”索兰亚说罢,拨转马头朝佐格将军那边跑去。 米洛卡回头瞄了一眼索兰亚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回想起在午后的军官会议上索兰亚试图帮助自己劝服佐格将军时的样子,那时他不惜以下犯上,义正言辞地与佐格将军争论不休。他反复强调战争中有所牺牲是必然的,但不是绝对必要的,可佐格将军根本听不进去。年纪刚过半百却已两鬓斑白的将军坚信“叛军都是顽固不化的狗杂种,必须进行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挫挫他们的锐气”,当年轻的执剑者委婉地提醒他不顾平民的安危对城内实施无差别打击有违圣骑士的信条时,他眼中的怒火向所有人昭示了一个事实——这位尽心竭力为帝国效命三十余载的老战士已经和执剑者的形象相去甚远。 第十四章5 “进攻!” “进攻!” “进攻!” 从整个军团的中心向外,分布在各个区域的传令官依次高声传达着将军的命令,弓箭手开始疯狂地向墙头倾洒箭雨,一部分戟斧兵利落地点燃裹了油布的石弹,并拉动绳索把它们抛向城内,剩下的人则喊着口号推动挡箭车与攻城塔攻城塔,慢吞吞地向城墙靠近。守城军没有做出反击,甚至将原本驻守城墙的卫兵都撤了下去,留下毫无防备的墙头与塔楼。 米洛卡策马奔到军团中心,以渴求的目光望向威严的佐格并请求道:“将军,敌军已经放弃反抗了,请您下令停止攻击。” “不过是自作聪明的花招而已。传令官!命令步兵团加速前进。”佐格都没有瞥视米洛卡一眼,就自顾自地下达了新的进攻命令。 城墙内忽然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紧接着城门被缓缓打开。米洛卡定睛远望,看到一位披甲的战士提着长剑与斗盾,孤身一人走出城门。 “步兵团停止行进,投石车待命,弓箭手威慑性射击。”佐格命令道。很快,一排羽箭便散乱地插在了离战士不足五码的积雪上。那名身材高大的战士没有丝毫退缩,用长剑指了指军团中心的方向,然后猛烈地敲打起盾牌。佐格捋着还不算长的胡须,嘴角浮现出一丝诡笑。“索兰亚,前往应战。” “将军大人,请让我去吧!”米洛卡飞身下马,挡在索兰亚马前说道。 第十四章6 索兰亚微皱眉头,盯着米洛卡头也不回地提醒着佐格:“将军大人,比武判决的结果对此次作战意义重大,请您......”佐格抬手阻止索兰亚继续说下去,依旧诡笑着上下打量米洛卡——这位年轻的军官身着雕花的铠甲,披着灰熊皮斗篷,虽然看上去一副稚气未脱的面貌,眼中却隐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坚定。 “只许胜,不许负。”佐格说道。米洛卡点点头,快步走向了城门。 披甲的战士在城下蓄势待发,眼见迎战的是米洛卡,故作不屑地哈哈大笑起来。“米洛卡,”战士忽然突兀地沉声道,“我们一起在托亚纶打过拦路匪,一起在篝火边唱歌,还睡过同一顶帐篷。你有几斤几两,我比韦纳尔清楚得多。滚回去告诉佐格,比武判决可不是儿戏,换个够格的人来跟我打。” “很抱歉,斯宾瑟阁下。我们曾经拥有过那么美好的回忆,如今却要刀剑相向。不过请您放心,佐格将军很清楚比武判决是多么神圣的仪式,而我也会全力以赴。”米洛卡说着拔出了毒火,超乎寻常的重量让他不得不双手握持才能如臂使指。 斯宾瑟又开始大笑,不过这次绝非之前那种刻意地表演,眼角快要被挤出的泪滴足以证明这笑声发自内心,并且充满苦涩。“的确是愉快的回忆呢!不过算不上美好。难道韦纳尔没告诉过你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时光才能用‘美好’来形容吗?哦,我尊敬的大哥已经不在了,还有个自以为是的傻小子摆弄着他的宝剑四处招摇。”说到这里,斯宾瑟真的流下了眼泪。 米洛卡的双眼也湿润了,韦纳尔的确曾像斯宾瑟说的那样,和自己半开玩笑地讲起他的家人——就在他们抵达帝都的前一晚,其他所有人都已熟睡的时刻。在那个气氛“欢快”的伤感夜晚,年轻的新兵和老练的队长天南海北地聊着,话题却总离不开人生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让米洛卡印象最深刻的是韦纳尔讲起他如何遇到阿米莉娅——一位美丽且善良的铁匠女儿——以及他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把她娶回家。虽然米洛卡还没尝试过爱情的甜美,无法理解为何韦纳尔一提到阿米莉娅就眉开眼笑,但韦纳尔眼中流露出的温暖让才离开家人不久的少年想起萨伊绿色面孔上的皱纹、贝恩头上断掉的牛角、让阿斯卡闭不上嘴的獠牙和鱼人兄弟快赶上拳头大的眼睛。 “铛!铛!”斯宾瑟又敲了两下雕着黑色十字纹章的镀银斗盾,摆开架势喊道:“傻小子,如果你执意送死,我就给你上最后一课——佐格派你来对付我,摆明了是想利用我们相互熟识的关系。他在赌我不忍心杀你。如此一来,若你侥幸获胜,他就可以不损一兵一卒拿下冬港。即使你真的战败也能保住性命,而他则会毫不犹豫地攻城。可惜他算错了账,老子不是韦纳尔也不是科尔,就算你曾与我并肩作战,我也绝不会容许你玷污毒火,玷污韦纳尔大哥的名声!” 第十四章7 斯宾瑟的冲锋速度超乎米洛卡的想象,少年还未来得及唤醒灌注在毒火之中的魔法,斯宾瑟就已冲到他的面前。锋利的剑刃藏在盾牌之后,剑尖抵在盾牌的边缘,当盾面狠狠撞上米洛卡的肩膀,长剑如同凶猛野兽的獠牙般迅速刺出,擦着米洛卡勉强舞弄的毒火划过,险些割裂米洛卡的胸甲。米洛卡被撞得不轻,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斯宾瑟的攻击接踵而至——他的长剑横扫而过,与剑尖朝下被竖立的毒火交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米洛卡用戴着铁护手的小臂支撑着剑身,让斯宾瑟的长剑难以在靠近分毫,但斯宾瑟仍不打算收手,腕上加力和米洛卡进行着单纯的肌肉较量。“我还以为你的剑术能更流氓一点儿。”斯宾瑟说道,米洛卡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就被他的盾牌痛击侧肋,接着被他一脚踹在胸膛,仰面倒地。 “你还嫩着呢,菜鸟!”斯宾瑟一边嘲讽在地上打滚的米洛卡,一边反手握剑刺向他,这一击被米洛卡翻滚躲过,刺入了厚实的积雪,穷追不舍的斯宾瑟又信步上前,把斗盾唯一的锐角尖插入米洛卡刚刚滚过的雪地。 “彼此彼此,斯宾瑟阁下。”趁着斯宾瑟攻势减弱,米洛卡就地起身,同时不忘嘴上还击。还没站直的他把毒火横举过头顶,招架住斯宾瑟的纵劈,然后以左腿扫袭斯宾瑟的膝盖。不过这位和科尔同样老练的战士没有像米洛卡预期的那样被撂倒在地,只是向旁边打了一个趔趄,立刻重新站稳脚跟。如此短暂的拖延让米洛卡大失所望,但也勉强足够他重掌主动。他大步跨到斯宾瑟的右后方,将毒火抡圆了砍向斯宾瑟的后背,翠绿的火焰在长剑挥舞的过程中猛然蹿起,并不安地跳动着,将周围的空气灼烧的噼啪作响。然而这看似必胜的一击仍然没能给斯宾瑟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把长剑背在身后抵挡了毒火的致命攻击,虽然被毒火点燃的披斗篷让他在冬季感受到酷夏的热意,可机智的就势滚翻瞬间帮他降下了温度。 “真不错,你比坐在安娜夫人的马车上那会儿长进了不少,难怪艾夫斯和韦纳尔大哥都中意你。”斯宾瑟起身后迅速与米洛卡拉开距离,谨慎地观察他的动向。米洛卡则无意追击,默默地站在原地,甚至熄灭了毒火上的翠焰。 “斯宾瑟阁下,投降吧,不要把无谓的杀戮继续下去了。”二人沉默了许久,米洛卡低着头说道。也许斯宾瑟无法察觉,在米洛卡低垂的双眸中,泪水快要决堤了。“佐格将军只想着剿灭叛军,根本不顾平民的死活。无论你们出于何种目的,有侵略就有反击,最后遭殃的却是无辜的平民。” 斯宾斯安静地听米洛卡把话说完,又等了一小会儿才接话,“你既然懂得这些,为什么还要投靠帝国?” “我加入帝国军是为了有朝一日为家人报仇雪恨,卷入这场杀戮完全是因为你们挑起了战争。斯宾瑟阁下,发起侵略是错误的,放弃......” “醒醒吧,傻孩子!”斯宾瑟愤怒地嘶吼,打断了米洛卡的话语,“战争从来就没有什么对与错。帝国口口声声称我们为叛军,但我们手上染过的鲜血远不及帝国军!就佐格这一次对冬港的狂轰滥炸,你知道要死多少平民吗?如果不是我们提前帮助冬港的居民撤离,成千上万条无辜性命就会随着他们的家园一同埋葬在火海中。相比起来,你觉得帝国与叛军谁对谁错呢?” 第十四章8 “可......”米洛卡话未出口,腹部就感到剧烈的疼痛——斯宾瑟将盾牌旋转着飞掷而出,精准无比地砸在米洛卡的身上。 “有什么话打倒我之后再说吧!”斯宾瑟借着米洛卡捂着小腹咳嗽的空当向前猛冲,长剑径直斩向米洛卡的脖颈。 危急之际,米洛卡压低身子耍了个前滚翻,不仅避开了凶险的攻击,还用脚跟狠狠地踢瘪了斯宾瑟的胸甲。借势起身的米洛卡不打算再给斯宾瑟喘息的机会,立即展开了流畅且猛烈的进攻。丢掉了盾牌的斯宾瑟逐渐陷入疲于招架的窘境,而米洛卡接二连三地劈斩,越战越勇。 “你觉得为家人复仇是正义的吗?”斯宾瑟勉强格住一记斜劈,奋力将剑刃压向米洛卡的胸膛,并在靠近他时骤然吼道。 米洛卡用力将斯宾瑟推开,怒气冲冲地朝他喊着:“当然!” “那么,韦纳尔大哥为他惨死的妻儿复仇有什么错!”斯宾瑟几乎是带着哭腔吼叫着,声音比之前更高亢,震得贴在他身边的米洛卡头晕目眩。 斯宾瑟的问题不单单让米洛卡语塞,还让他挥剑的动作也变得迟滞。有那么一瞬,韦纳尔抱着妻儿的尸体放生痛哭的画面在米洛卡的脑海中闪过,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那场惨剧,对那件事的一切认识都源自于韦纳尔的话语,但他仍能感受到奔涌于他的脑海的悲痛。 在很早以前,米洛卡刚刚能挥舞那柄已经遗失的帝国长剑时,贝恩就不断教导他,高手过招刹那间即能决定胜负,所以万万不可在战斗中有所迟疑。米洛卡曾以为自己把贝恩教授的每一件事都烂熟于心,直到斯宾瑟的剑尖抵住他的喉咙,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不过为时已晚。 “你还有什么遗言?按照习惯,我可以帮你转达给三个人。”斯宾瑟冷酷地说道,可他没能听清楚米洛卡说了些什么,突然响彻天际的呼啸声和石弹砸碎木制房屋的轰鸣声攻陷了他的双耳,进而占领了他的脑子。 第十四章10 银白色的月亮悄然攀上夜空,洒下柔弱的光华照亮第六兵团的旗帜——它们或挂在城墙上,或拴在哨塔与重要建筑的旗杆上,迎着寒冷的夜风舞动。与如此安静的夜晚格格不入的,是领主宅邸中热闹非凡的宴会厅。尽管大多数高级军官都清楚攻城战胜之不武,佐格依旧极力主张组织规模庞大的宴会以庆祝“帝国史上首次未损一兵一卒即取得的胜利”。佐格还声称雷亚斯大帝没能亲自到场实属遗憾,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都知道,这场庆功宴最大的遗憾是真正的英雄不仅未能获得一席之位,还被宴会的主办人像对待懦夫一样软禁起来。 米洛卡站在窗边,目光刚好能穿过领主宅邸宽敞的庭院,透过茂密的铁松落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离他不远的小圆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牛排和烤火鸡还冒着热气,那是佐格将军刚刚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要好好地犒劳立下首功的英勇斗士。这般说辞搞得让米洛卡一头雾水——也许其他人离得较远无法看清比武判决的过程,可从始至终举着青铜望远镜的佐格将军绝对不会不知道,斯宾瑟把的剑尖抵上自己的喉咙那一刻,已经在那场比武中立于不败之地。让米洛卡更加感到莫名其妙的是第六兵团占领了空城之后,佐格将军在城市广场慷慨激昂的演说—— “帝国的战士们!被我们穷追猛打的叛军终于搬出了最后的手段,布安迪斯帕大陆的古老传统——比武判决。他们中最骁勇善战的将领狂妄地想要嘲弄我们,却被年纪仅有他一半的帝国军官米洛卡打得屁滚尿流。于是,野蛮的畜生背弃了荣誉,欲对我军发起突袭......” 米洛卡沉思着,且不论自己是否能够战胜斯宾瑟,单是“欲对我军发起突袭”这句,摆明了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官兵们不反驳不过是碍于军中纪律,可没有一个人是傻子。佐格将军还在演讲的最后宣布要举行庆功宴,同时又提出“我们的英雄倍感疲劳,将不会出席宴会,而是在寓所休息”。米洛卡总觉得佐格将军言行古怪,仿佛在隐晦地向某人传达着什么。 事实上,从第六兵团对城内展开轰击开始,米洛卡就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玛拉德无情地斩杀斯宾瑟时,他插不上手;重骑兵摧残斯宾瑟的尸体时,他帮不上忙;佐格将军演讲时,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感受,硬生生地命令卫兵“严加守护”,把他和军官们隔绝开来。一连串看似无心的举动让米洛卡深深地感受到佐格将军绝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战士,更不像以善良与虔诚著称的圣骑士。 第十四章11 米洛卡还在努力回想,试图从千丝万缕中理出些线索,门外忽然传来两声干脆的闷响,接着,一个熟悉身影破门而入。 “别来无恙,米洛卡...大人。”尤安冷冰冰地问道,手上的军刀还滴着鲜红的血液。米洛卡手忙脚乱地抄起挂在墙上的毒火,因为来不及拔剑出鞘,他只能将剑尖指向地面胡乱地抖擞着,好让半鞘顺着剑身滑落。“别紧张,伙计,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尤安说着信手扯过墙上的挂毯把军刀擦拭干净,随即收入鞘中。 “撞上你这几次,可都没少给我惹麻烦。”米洛卡谨慎地盯着尤安,同时用余光瞥向窗外——宴会厅仍旧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看样子庆功宴要接近尾声。 “的确,不过这次不同。我来取韦纳尔的遗物,拿了就走。” 米洛卡用还不太熟练的动作唤醒毒火上的翠焰,然后严肃地回应道:“除非你杀了我。” 尤安耸耸肩膀,悠闲地朝窗户走过去。他贸然的举动让米洛卡更加惊慌,立即后退两步将毒火立在身前,摆开随时准备应战的架势。但尤安只是走到窗前,抱着双臂望向宴会厅的方向,叹了口气说道:“还记得你去过的孤儿院吗?韦纳尔生前说过,有朝一日战死沙场,请我将他全部的遗产捐给孩子们。” “孤儿院可用不上刀剑,你别以为能唬住我。”米洛卡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开始考虑尤安所言虚实。 “的确。”尤安转头盯着米洛卡,那是双猩红的眸子,仿佛饥饿的野兽,又犹如传说中的恶魔。“有人为毒火出价五十万帕斯。”尤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第十四章13 “把毒火交给我!”沉默间,尤安突然暴躁地吼道。 “没门儿!”米洛卡以同样震耳欲聋的吼声回应着,他终于做出决定——虽然诸多迹象都表明尤安确实与韦纳尔等人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但尤安的多变让米洛卡难以对他报以信任。和米洛卡预想的一样,尤安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如同他们的初次相遇。米洛卡被撞飞到空中,旋即重重地摔在五码开外的墙壁上,他的身体还未来得及顺着墙壁滑落,尤安的军刀便抵住了他的脖颈。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尤安的双眼竭力瞪着,那对血眸似乎要挣裂眼角跳到米洛卡脸上。 “尽管我猜不出原因,不过你要是真的敢,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恼羞成怒的尤安把军刀逼的更紧,锋利的刀刃割破了米洛卡脖子上的皮肤,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刀身落到地上。米洛卡却不为所动,坚定地与尤安对视。良久,窗外传来了嘈杂的声响,米洛卡竖起耳朵仔细辨认,隐约听到刀剑交击与粗鲁的咒骂。尤安迅速退到窗边,以耐人寻味的目光最后瞪了米洛卡一眼,纵身跃出窗子。等米洛卡追过去,只看到他握着连接绳索的手弩,荡向远处的屋顶。 顷刻之间,米洛卡的怒意如狂风般爆发,几乎摧垮了装饰豪华的屋室。他对尤安使用的手弩熟悉的很,叛军的伏击队正是利用它们差点全歼了门罗手下的血狮子。显然,尤安跟叛军的伏击队脱不开干系——米洛卡早就意识到尤安也许就是伏击队的首领,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猜想,宁愿相信拼尽全力照顾孤儿院的尤安只是被叛军利用了。想到这里,米洛卡不由得夺门而出。 第十四章14 第六兵团的军官们与叛军的刺客队在领主宅邸的庭院中打的不可开交,狗舍中凶猛的小家伙儿们声嘶力竭地狂吠,将铁闸门撞得吱嘎作响。混乱的场面源于两名在庆功宴上酩酊大醉的帝国军官相互出言不逊,继而大打出手,上前制止的军官被胡乱挥舞的拳头击中,引燃了他作为职业军人的火爆脾气,于是两虎相争演变成群狼乱斗,连原本为了保护尤安而潜伏在阴影中的叛军刺客也跑出来趁火打劫。 米洛卡刚冲到庭院,便看见叛军刺客四处奔袭,把本就毫无秩序可言的战场搅和的更加乌烟瘴气。许多杀红了眼的帝国军官在酒精的作用下胡砍乱劈,甚至对自己人大打出手,而刺客们如同恼人的苍蝇,突如其来、一击即走,不断地煽风点火,促使帝国军官们敌我不分。 “住手!住手!”米洛卡一边推开跌向自己的帝国军官,一边大声疾呼,但他“微弱”的声音在咒骂的海洋中转瞬即逝。更多的攻击暴雨般袭向米洛卡,他被迫唤醒毒火进行反击,渐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米洛卡!放倒他们!”索兰亚的声音突破重重阻碍传到米洛卡耳中,后者循声望去,索兰亚正举着两面金光幻化的盾牌奋力格挡,并缓缓向疲于应战的自己靠近。“晚宴的酒有问题,别杀死他们!”索兰亚继续高声喊道。 米洛卡想要问更多的情况,一个黢黑的身影突兀地挡在自己和索兰亚之间。来历不明的家伙身穿金丝装饰的黑皮甲,面容掩藏在连着护肩与披风的兜帽中,手里握着造型诡异的利刃——它像云丸一样只拥有真刃,刃身却笔直如标准的长剑。它又有别于军刀,刃身不具备宽窄的变化,从刃尖至刃柄保持着统一的宽度。最特别的是与刺剑相近的遮手式剑格,碗状的弧面上镶嵌着材质不明的骷髅头雕像,幽紫色的邪焰在空洞的眼窝中燃烧。刃柄的末端格外可怖,看上去与骨头别无二致的材料被堆砌成紧攥的骷髅拳头,与刃身一同被流动灰色的光泽笼罩。 第十四章15 “我们终于见面了,坏小子。”不速之客的声音尖细,且夹带着不屑,他兀自说着话,并轻而易举地撂倒一名靠近他的帝国军官。 “你是......” “你恐怕没机会知道了!”神秘人尖啸着突进,手中的凶器左右挥击,无情地割裂任何与之接触的器物。他的武器最终与毒火猛烈地碰撞,米洛卡连步后退,依靠右脚蹬住凸起的花坛才稳住阵势。 “哈,看来我不该嘲笑韦纳尔的玩具,它还真是柄配得上噩兆的好家伙儿。”神秘人说罢收力三百六十度回身,他称之为噩兆的利刃从米洛卡的正上方当头劈下,速度之快让毒火的翠焰都分被分割开来。连续两次纯粹拼力量的攻击震荡着毒火,将米洛卡紧贴剑柄的虎口撕裂,既阻碍他握剑,又利用痛感使他分心。【ㄨ】“你没尤安说的那么厉害,坏小子!这让我感到好奇,”神秘人再一次高举噩兆然后聚力劈下,“你靠什么把伯尼搞的一蹶不振?”这一次,米洛卡已经无力抵御,背倚着花坛半蹲在地上。噩兆将毒火越压越低,灰色的光泽侵蚀着米洛卡的肩铠,在雕花的铁甲上留下粗糙痕迹。 神秘人似乎对羞辱式的攻击乐不可支,不过他低俗的娱乐并没有持续多久。米洛卡没有接下神秘人的第四击,他在噩兆第三次从毒火上抬起时迅速向左侧滚翻,接着起身、挥剑、踢腿,动作一气呵成。神秘人没能收住惯性的攻击,噩兆扑了个空嵌进花坛,防守不及害他右臂挨了一剑,并且几乎在同一刹那,他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米洛卡给神秘人造成的伤害远不如他预期的大,后者的皮甲显然经过特殊工艺的处理,虽然没能摆脱被毒火破了相的厄运,却也成功地缓解了米洛卡的攻势。 “有点意思!”神秘人以比米洛卡更加敏捷的身手滚向旁边,随即摆开激进派剑术的标准备战姿势,噩兆在他面前的石板地面上划过一个半圆,留下阴燃的痕迹。 第十四章16 米洛卡大口穿着粗气,竭力压制剧烈起伏的胸口。连续的高强度战斗让他感到力不从心,虎口的伤势也越发严重,失血开始影响他的视力,让他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坚持住!米洛卡!”索兰亚仍在尽力向米洛卡靠近,金光幻化的盾牌只剩下一面,但比之前的两面都大得多。柔和的光团在索兰亚空出的右手中涌动,转眼就飞向摇摇欲坠的米洛卡。 “想得美!”神秘人看破了索兰亚的意图,迅猛地拦截在米洛卡与光团之间,噩兆凌空扫过,将光团搅散。 “邪教徒!”目睹神秘人所为的索兰亚目光骤聚,即刻拔出佩剑狂奔而来。利刃出鞘的一瞬,索兰亚周身爆发出强烈的金色闪光,宛如降世的天神。他高举左手,柔和的金光从米洛卡脚下升腾而起,漫漫将疲惫的少年完全笼罩。 神秘人恼怒地转过身,目露凶光。他凭空耍了两下噩兆,接着把剑指向索兰亚。“执剑者没什么了不起的,去打听打听雄鹰港的乌鸦们吧,菜鸟!”神秘人说罢挥剑上前与索兰亚打作一团。 米洛卡沉浸在金色光芒带来的温暖之中,伤口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愈合,历战的疲惫也逐渐褪去。他尝试舞动毒火,原本沉重的大家伙分量轻了许多。不过精力充沛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米洛卡很快就发觉自己的身体在抗拒金光的滋养,仿佛某种内在的能量对金光的“入侵”极为不满,竭力要将它排除在外。最终,他的伤势痊愈了,身体却倍感空乏,虚弱地跌倒在地。 第十五章1 比起深陷凛冬的内陆,风平浪静的无尽海要温暖得多。尽管漂浮在海面上的大块浮冰严重拖缓了巨型战船的行进速度,船上的乘客们却毫不在乎,不是在船舱中裹着毯子享受美梦,就是在宽阔的甲板上闲庭信步,于欣赏风景的同时尽享海风拂面的惬意。 莉丽娅靠在船腰的横栏上,欣赏着吟游诗人以竖琴演奏的优雅乐曲,厚实的羊绒袄并不能完全遮住她与众不同的装扮,不过没有人会不识趣儿地前来打扰她——就在昨晚,这名穿得像森林精灵一样的人类女孩儿靠和水手掰手腕赢了不少钱和火酒。莉丽娅的目光落在远处同行的巨船附近,这支由六艘巨型战船组成的舰队于数日前从冬港出发,载着总数近万的冬港市民驶向雄狮港。 “降帆!”站在船首的大副高声呼喊,水手们纷纷快步跑向桅杆忙碌起来。莉丽娅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水手们的动作,暗自盘算着如若动起手,该以何种战术应对才能保证在让老师满意的时间内放倒所有船员。当然,她并非真的打算劫持这艘船,只是长久地云游四方养成的习惯。“世事险恶,人心叵测。”头发花白的老师时常如此告诫她。 随着清脆的铃声响起,舰队缓缓驶入雄狮港。莉丽娅对行船入港的铃声再熟悉不过,却还是头一次来到雄狮港。十余条足有二十码宽的石板桥从海岸线延伸到浅水湾中,另一端连接着更加宽敞的码头广场,通向城区的楼梯分布在广场两侧,如同常伴领主左右的卫兵,拥护着广场中央的初代城主雕像。宏伟的建筑勾起莉丽娅的好奇,她在心中兴奋地埋怨老师带她在凌乱不堪的啸风湾住了好些日子,没有早点到雄狮港来,熟不知这座光鲜的城市下隐藏着比水手之傲酒馆还肮脏的勾当。 第十五章2 从双脚再次踏上坚实的陆地那一刻起,远道而来的冬港市民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在雄狮港打拼出一片新天地。许多原本生活富足的冬港市民叫苦不迭,而除了特别的技艺之外一贫如洗的穷苦穷苦们则对雄狮港的新生活充满信心。可无论其他人如何看待冬港那名二十多岁就冷若冰霜的领主的命令,莉丽娅始终认为在严冬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迁徙简直荒唐至极。“他凭什么让上万人放弃安定的生活,背井离乡跑到陌生的城市从零开始?”当冬港领主的护卫队冲进名为“咸鱼和哨声”的旅馆疏散群众时,莉丽娅如此质问着全副武装的卫兵。那时她情绪激动,声音因怒意而略微颤抖,双拳紧握导致骨头咯咯作响,幸好一向深沉的老师及时出言制止,否则她非要把蛮不讲理的卫兵揍趴下不可。 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浪费多少时间就分散开来。跳下登船梯的莉丽娅深吸了一口海盐味的空气,搀着白袍及地的老师离开了吵闹的港口。按照在船上难以入睡于是胡思乱想时决定的计划,莉丽娅把老师安顿在最靠近城门的旅店——那栋又矮又小的粗糙建筑仅有三个极其狭窄的房间供旅人选择,屋内满是木头常年受潮的霉味,窗外便是气味浓郁的垃圾堆,无论居住环境还是旅店老板的态度都远不及市中心和港口附近的大旅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被动地迁移了,如果战火波及到雄狮港,她希望能马上带老师出城,继续自由自在的修行之路。 饱餐过后,莉丽娅立即动身前往当地的竞技场。抛开干瘪的钱袋对她的催促不谈,挑战竞技场内的强者也是她每到一个座大城市的必修课。但雄狮港的竞技场让她对这座城市的美好印象一扫而光。在规模不输于帝都的庞然大物之内,是与雄伟壮观的外表不尽相称的萧条景象。通体由晶石雕制的共鸣塔孤零零地立在供武者挑选对手的小广场,龙岩堆砌的服务台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唯一的登记员懒洋洋地陷在皮躺椅中,只是瞥了莉丽娅一眼,又继续装模作样地翻着书卷,不一会儿就打起呼噜。 第十五章3 莉丽娅气冲冲地靠近服务台,迫不及待地想在偷懒的登记员屁股上猛踹一脚,却被从办公区走出的英俊男子拦住了去路。“你来这儿找活干?”男子问道。莉丽娅斜眼打量起他,酒红色的软皮礼服上绣着亮金色的图案,燕尾开衩一直延伸到小腿。在男子稍稍发亮的亚麻色波浪短发下,唯一裸露在外的皮肤格外苍白,似乎所有的血管都随着冬季的降临而冻结了,看不出丁点红晕。 “严格地说,找活干只是一部分目的。”莉丽娅板着脸,冷漠地回答。 男子忽然弯腰,像个贵族般行礼,旋即生硬地模仿起领主之间交谈的语气解释道:“请原谅我冒昧地打扰,女士。我叫艾德里安·布莱德曼,你可以直接叫我艾德。如果你正想赚笔快钱,我刚好有个轻松且报酬丰厚的工作想找个帮手。” 莉丽娅沉默不语,脑筋飞速转动,计算着余钱与未来一段时间的花销。她跟着老师抵达冬港时,从帝都的大竞技场赚来的“天文数字”已经因一路的好吃好住挥霍一空,他们本想在冬港小住几日便启程前往雄狮港,并在这里的竞技场好好赚上一笔,不成想遇上冬港政变,被困在城中近一个月,几乎花光了积蓄不说,还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着飞来横祸。好在冬港的新领主组织了让莉丽娅叫骂不停的大迁徙,免费把师徒二人送到了雄狮港。睡在船上的几天里,莉丽娅时常做起美梦,梦里的她打败了雄狮港竞技场的一流高手,赚了下半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跟老师回到山林中盖一座小庄园,过自给自足的生活。也许,她还能有机会再见米洛卡一面,甚至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能成为米洛卡的新娘也说不定。但现实总是残酷的,雄狮港没落的竞技场狠狠地扇了莉丽娅一个耳光,让她从美梦中惊醒。 “女士?”艾德里安歪着头,疑惑地小声问着。 莉丽娅像是下定决心般严肃地盯着艾德里安,竖起了三根手指说道:“杀人放火的活儿我不干,欺压百姓的活儿我不干,出卖色相的活儿我不干。” 艾德里安兴高采烈地点点头,接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恢复官方的语气说道:“那么,请容许我邀请您共进下午茶,聊一聊我们的工作。” “免了,”莉丽娅嗤之以鼻地摆摆手,“我看那边的空座就挺好,反正没人打扰。” 第十五章4 二人坐在石板凳上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内容从简单得无以复加的工作,到竞技场的近况与日渐萧条的原因,再到旅途中的经历与见闻和天文地理与各地的民风民俗。虽然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莉丽娅却逐渐向艾德里安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只因为文质彬彬的艾德里安在对话正式开始前先坦白了自己的血族身份——他还自嘲道:“人类叫我们‘吸血鬼’,这简直是最符合血族生活习性的称谓了。” 与布安迪斯帕大陆——尤其是界林以南的区域——的大部分人民不同,莉丽娅对任何非人类的种族都保持友善的态度,至少在与某个种族首次接触时通常是这样。按照她自己的解释,人类是大陆上最险恶的种族,许多被记录在历史中的惨无人道的恶性事件都是人类所谓,或由人类主使,反而是看上去凶暴嗜血的种族更加淳朴、真诚。于是,作为莉丽娅接触的第一位血族,举止文雅的艾德里安给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至于艾德里安提出的工作,不过是桩轻而易举的小事罢了——他声称自己独居于城外约两里格的老磨坊,并按照北帝国法律以活牲畜的鲜血为食。由于居所周围没有农户,他只能到雄狮港的集市购买活牲畜,通常是牛,偶尔是羊或者猪,这些动物多半对血族比较敏感,让他难以驾驭。复****占领雄狮港之前,他每次添置口粮都会到竞技场花点零钱找个身价低廉的斗士替他驱赶牲畜——这项工作既没有什么风险,报酬也很合理,多数在竞技场底层摸爬滚打讨生计的斗士都乐意代劳。不过随着复****鸠占鹊巢,雄狮港旧领主的军队非死即伤,侥幸逃过一战的俘虏们尽数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匮乏的守备力量迫使新城主开出“天价”,大量收编以参加并赢得竞技为主要经济来源的斗士。在竞技场里混的风生水起的红人们为了规避战乱而远走他乡,剩下些收入不尽如人意的三流斗士们被诱人的佣金吸引,纷纷加入了新城主的守备队,少有人再参与竞技了。没有斗士就没有比赛,而没有比赛就意味着没有观众,门票卖不出去,赌局无人下注,久而久之,竞技场自然越发衰落。如今没人到这鬼地方找活干了,他时常要等上半天才能勉强找到人帮忙,而且近期战事频发,城墙外极不安全,导致出城干活的价格也越涨越离谱,从最初的二、三十帕斯到现在动辄上百帕斯,他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但总不能饿着肚子。所以简而言之,莉丽娅只要帮他赶几头牛到老磨坊,就可以赚取九十五帕斯的酬劳。 莉丽娅仔细地盘算过,往返共计四里格的路程,加上赶牛耽误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天。对于“穷困潦倒”的自己来说,省着点花九十五帕斯足够支撑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况且这份工作不仅不违背道德,还算得上是助人为乐,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她爽快地答应了艾德里安,并约定次日清晨在市集碰面。 第十五章5 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雪呼啸了整夜,幸好莉丽娅赶在天黑前回到了旅店,才躲过被风雪埋葬的厄运。可惜吱吱嘎嘎响个没完破烂木窗既没能帮助她保暖,更扰得她无法安睡。 金色的阳光于破晓时分驱散了风雪,照亮被刷成雪白色的雄狮港。寒气与积雪并没有阻碍辛勤的小商贩汇聚到宽阔的街道,凑成一眼望不到边的集市。彻夜难眠的莉丽娅如期而至,等在集市的一端四处张望,此起彼伏的叫卖惹得她心烦意乱,不住地来回踱步。 “喂!”低沉的吼声在莉丽娅身后响起,她刚转过身,就被人狠狠地撞向一旁。莉丽娅想要破口大骂,可她还来不及锁定目标,冲撞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拥挤的集市中。 “莉丽娅小姐!”艾德里安的招呼吸引了莉丽娅的目光,她很喜欢像艾德里安这样既有礼貌又乐意听从他人想法的绅士,但不太喜欢他的迟到。 “我还以为你被埋在雪里了。”莉丽娅没好气地回应着,而艾德里安只是随口道歉,便说起牛的事情。这让莉丽娅更恼火了。 “总共三头公牛,”艾德里安指着身后不远处交代着,那儿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正竭力控制因恐惧而发狂的公牛,“不必担心,我会先行赶回老磨坊,只要不和我同行,这些公牛就很好掌控。” 莉丽娅不耐烦地走过去,一把夺过牵牛的绳子用力扯了扯,公牛们一边挣扎,一边从鼻子里挤出低沉且悠长的鸣叫。“你要走就快点,牛要是被你吓跑了我可不负责,工钱得照付!”莉丽娅吼道,声音比公牛大得多。艾德里安不说话,从怀中掏出钱袋丢给莉丽娅便快步离去,暴躁的公牛们却仍没安静下来。 赶牛这种差事莉丽娅还是第一次尝试,不过对于一直尝试融入自然的她而言,安抚动物算不上什么难题。才出城没多远,莉丽娅就骑上其中一头公牛,驱赶着它和两个伙伴一起小跑着前往艾德里安的老磨坊。自入冬以来,莉丽娅再没有如此无拘无束地“驰骋”在广阔的土地上,规律且幅度不大的颠簸让她的心情一下子舒爽了许多,夜不能寐造成的困倦与烦躁也顷刻间烟消云散。欢愉之际,她又想起那名善良又羞涩的少年,惦记着冰冷的冬风有没有吹凉了他的铠甲,惦记着猛烈燃烧的仇恨有没有灼伤了他的心,惦记着他有没有找到与亲生父母有关的蛛丝马迹,惦记着他孤身在帝都是否一切安好。 第十五章6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莉丽娅目光所及的平原很快被林地取代。公牛的配合为莉丽娅省去了不少麻烦,让她感到出城仿佛就在刹那之前,而事实上,她的确比预算的行进速度快了很多。“照这个速度走下去,赶回雄狮港吃午饭简直是小菜一碟。”莉丽娅心想着,突然勒紧了拴着牛鼻环的绳索。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不速之客埋伏在树林边缘。 “出来!”莉丽娅跳下牛背,虽然积雪没过了膝盖,她还是坚持向前趟了几步喊道。零星几支羽箭从林间招呼向她,可惜射手的技术拙劣到连停在原地的活靶子都难以击中。莉丽娅镇定地伫立在那儿,手里三条绳索攥得紧实,让公牛们老老实实地待在她身后。“出来!”她又厉声喊道。 大概是缺少箭支,几个土匪打扮的家伙悻悻地走出树林,听力过人的莉丽娅还能隐约辨识出其中一人正在抱怨弓箭手像个瞎子。 “切,死冷寒天的躲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劫道,活该你们连箭都买不起。”莉丽娅满脸不屑,语气中饱含嘲讽与鄙夷。 “关你屁事,老子乐意!”为首的土匪张牙舞爪地吼着,“把钱和牛留下,老子讲道义,不劫色。” “这年头土匪都讲起道义了?也罢,牛和钱你们选一个,想都要可没门!” “你丫活的不耐烦了吧?小姑娘家家,敢跟我们一帮子大老爷们儿谈条件?”另一名土匪不耐烦地威胁道,他还不忘在吹胡子瞪眼的同时耍弄着收麦子用的短柄镰刀。 莉丽娅对山贼强盗之流从来就没多少耐心,她踢了一脚积雪摆出格斗架势喊道:“少废话!快选!” 为首的土匪见状也命令手下们拉开阵势,奸笑着嘲弄莉丽娅:“你这么不识抬举,横竖都是一死,我选哪个有什么区别?” 土匪首领的话音刚落,莉丽娅如同奔雷般拨开积雪,于电光石火间冲刺到他面前,一拳重击他的小腹,将他抛至半空。“选牛拳打,”莉丽娅说着回身起跳,右脚扬起大片的积雪,以脚跟凌空飞踢使土匪首领上升至新的高度,“选钱脚踢!”莉丽娅继续喊道,并在落地后立即对试图制止她的土匪拳脚相加,势若怒涛。“你那么贪心,拳打脚踢就都收下吧!” 第十五章7 乱拳过后,大把大把的积雪缓缓飘落,覆在横七竖八地躺在雪中的土匪身上,他们捂着伤痛的部位边打滚边哼唧着,好似遭受了多大的苦难。莉丽娅抬脚拨动两下土匪首领,后者毫无反应,显然已经昏死过去。一名离莉丽娅较远的土匪借机爬起身想要逃入树林,才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就再次跌倒,等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摄人心魄的可怖景象——莉丽娅背朝着太阳,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她的轮廓泛着光晕,身影却漆黑一片,唯有双瞳放射出锐利的杀意。【ㄨ】 莉丽娅提着土匪的衣领把他拎到面前,两人的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了。“说!在这劫道多久了!”莉丽娅呵斥道。 土匪双腿一软,本就站不稳的身体颓倒下去,裤裆还没被横流的液体浸透,就被冻得僵硬。“两......两年了。”他颤颤巍巍地回答。 “滚。”莉丽娅撒开手,任由土匪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坐在地。“果然是陷阱。”她小声嘀咕着,快步跑入树林,留下三头茫然无措的公牛在雪地中“哞——哞——”地鸣叫。 艾德里安的老磨坊比莉丽娅预想的还破旧,低矮的石墙残缺不全,在积雪下隐隐透露出久经风霜侵蚀的痕迹,空荡荡的院落内除了那座看起来不大的石屋外一无所有。鹅卵石砌成的小路被扫得干干净净,乍一看像是有人居住,仔细观察便可知晓这是有人刻意为之。莉丽娅谨慎地推开腐朽的木板门,合页发出难听的声响,犹如行将就木的巫婆垂死的哀嚎。屋内亦如院落一般荒凉,四处挂着面积大得夸张的蜘蛛网,明显已经荒废了许多年头。 “牛一头都没到,你可是这么多年来最差劲的一个。”艾德里安的声音冰冷刺骨,再不像之前那样让莉丽娅感到亲切。 “哼!我还以为会偷袭我呢。”莉丽娅无需回头,丰富的格斗经验让她对杀意分外敏锐,哪怕只是一闪即逝的念头也难逃她的感知力。 “你自视过高了,孩子。” 第十五章8 “谁更自大要打过才知道,老怪物。”莉丽娅严肃地说着挺直上身,将双全收回腰间,两脚一前一后开立,上身扭过三十度对准艾德里安,展现出她对抗强敌时才会使用的姿态。看上去差不多三十五岁的血族轻蔑地向少女勾勾手,嘴角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 莉丽娅如离弦之箭,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突进,右拳撕裂空气带起猎猎风声,直逼艾德里安的胸膛。后者不慌不忙地抬手,凭借血族在力量上的优势稳稳当当地接住莉丽娅的攻击。 艾德里安继续微笑着,莉丽娅也笑了。 少女任凭血族握着自己的拳头,猛地抽回右臂并借势屈腿起跳,双膝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胸口。但艾德里安仍旧岿然不动,反冲的力量将莉丽娅弹开到几码开外。 “认命吧。”艾德里安轻声说着,迈开步子逼近翻了几个跟头才稳住身形的莉丽娅。 “至少让我死的明白,”莉丽娅目光闪烁,故作慨叹地发问,“是谁为了取我的命大费周折?” “只是我而已。” 莉丽娅不说话,装出更加哀怨的表情,而艾德里安已经走到她面前。“不瞒你说,牛血和人血完全是两回事,五头牛都难以满足我对鲜血的渴求。况且牛越来越贵了,我可吃不起十头牛的大餐,总得想办法填饱肚子,不是吗?”艾德里安说道,他俯视着蹲在积雪中的莉丽娅,缓缓将右手摊开举过头顶,惨白的手掌开始渗出血珠,继而形成一团血雾。 “我从没想过第一次和血族打交道会如此不愉快——”莉丽娅前一刻还像个柔弱的女子般哀叹,转眼就咆哮起来:“你一点都不诚实!”她抓了一把雪突然扬向艾德里安的面庞,同时左腿横扫一周踢在艾德里安的胯骨上。虽然此前尚未接触过血族,不过关于血族的传说莉丽娅可没少听——毕竟除了打架,坐在酒馆里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听往来的客人闲扯各种奇闻异事是莉丽娅最常选用的消磨时间的方式——其中自然包括血族的致命弱点,比如广为流传的蒜和银十字架,以及脆弱不堪的胯骨。 莉丽娅的攻击的确给艾德里安造成了有效的伤害,但还不够强烈。她趁着艾德里安闪向旁边的空当重整态势,把力量集中在肩膀进行了一次凶猛的冲撞,可惜艾德里安的身体忽然幻化成血气四处飞散,害她扑了个空。 第十五章9 艾德里安轻轻拍了拍手,眼中流露出欣赏与赞许。“漂亮的推理,若我不是只饥肠辘辘的吸血鬼,几乎要相信你了。”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自嘲式幽默吧!等我撂倒了你,马上就去揪出你的主子,狠狠地修理他一番。”莉丽娅不耐烦地踢了一脚积雪,飘散的雪花还没落地,她又发起进攻。这回她迅速突前,然后施展起和米洛卡第一次比试时用过的前空翻下劈,结果右脚跟重重地砸进积雪——艾德里安故技重施,化作血气逃入石屋。 “你宁愿相信欺软怕硬的拦路匪,也不肯相信诚恳的老血族吗?我都坦白要吸你的血了呢!”艾德里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奔腾着涌入莉丽娅的脑海,仿佛邪教徒的低语,在她的脑中萦绕不绝。 关于血族的精神干扰能力,莉丽娅亦有所耳。她记得那还是在刚刚踏上修行之旅不久的时候,她和老师意欲穿越界林南边的大裂谷,二人为了保证补给与贩卖玉石的商队同行,途中听商人的保镖讲起过存活百年以上的吸血鬼都能使用神奇的精神能力,弱者能用意念与人沟通,强者甚至能完全掌控一个人的行为。商队里似乎还有其他人提到过有关吸血鬼的事,只是莉丽娅记不清楚了。后来听说那支商队被当地著名的女强盗袭击,死了不少人,从此莉丽娅便怨恨起土匪强盗之流。 莉丽娅的思绪越飘越远,目光也越发呆滞,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身体快要瘫倒了。她看不见艾德里安躲藏在石屋中得意地窃笑,亦看不见吸血鬼亮出收纳于衣袖的长鞭,眼前的景象唯有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进而转变成梦中的憧憬。 “米洛卡......”莉丽娅悄声叨念起那少年的名字,她看见黑色的迷雾从米洛卡的脚下盘旋升起,转眼即将他吞噬殆尽。“米洛卡!米洛卡!”莉丽娅的呼声变得急促,她茫然地向前伸出双手,胡乱地挥舞,拼命地抓取,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人或事物正在她眼前流逝,而她竭尽全力地想要解救它。似真似幻的画面仍在更迭,莉丽娅又看到米洛卡将黑色的迷雾纳入一柄奇特的巨大剑刃,他的周身旋即爆发出黑紫色的光芒。“不!”莉丽娅抱起脑袋歇斯底里地嚎叫,双膝已然跪入雪中。 艾德里安走出石屋,不紧不慢地来到莉丽娅面前。他右手握持长鞭,左手上凝结着血雾,高傲地俯视着跪倒的少女。“结束了。”他说道。 第十六章1 “去你妈的,狗杂种!” “下地狱吧,垃圾!” “打死他!打死他个****养的!” 迦图每次光顾水手之傲都会听到类似的叫骂,杂乱且不堪入耳。南来北往的商人、海盗和雇佣兵们途径啸风湾时都喜欢到这儿落脚,因为这里不仅有整个啸风湾最好的火酒,还有全南帝国价格最实惠的妓女。于是醉酒闹事或为了争女人斗殴时有发生,习惯在日落或出海前来喝两杯的各路人士也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 迦图照例径直穿过打作一团的殴斗者和袒胸露乳的“女士”,失魂落魄地挪步到长吧台尽头的昏暗角落。偶尔兼任酒保的老板娘利落地端上三杯麦芽酒,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三杯酒是迦图从前和兄弟小聚时的习惯,无论在克拉伦斯常驻的啸风湾,还是在门罗居住的雄狮港,亦或迦图常出没的众多村镇,只要有两人碰面,都会点上三杯酒向他们的友谊致敬。可如今一位兄弟已经被滔天的海浪吞没,另一位正安详地躺在以圣光之力封印的金棺中,剩下迦图独自一人,连同时举起三个酒杯都难以实现。 “还没找到?”老板娘一边擦拭木制的大酒杯,一边平静地询问。 迦图摇了摇头不答话,自顾自地喝起来。 “昨天你走之后,我听路过的竖琴手说岩蟹镇附近有些活儿,你总得干点正事让自己振作起来。” “吟游诗人的话十句有九句是自己编的,还有一句是别的吟游诗人编的。”迦图说完又抿了口酒,接着他用杯底在吧台上敲了两下,示意老板娘把酒杯斟满。“换火酒吧。”他忽然说道。 老板娘执意给迦图倒了杯麦芽酒,然后双手撑着吧台严肃地盯着他说:“所以他们叫‘竖琴手’,跟正统的吟游诗人差的不止一星半点。话说回来,要是你也入土了,可就没人照看这家店了,鬼知道那帮天杀的还能闹出多大的乱子。” “教廷不是派驻了一队年轻的新面孔吗?这事用不着我。” “哼,就那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他们来我这就知道盯着姑娘的屁股,打起架来的气势也镇不住流氓。”老板娘抱怨道,见迦图满不在乎,只好继续收拾起吧台。 “镇得住镇不住无所谓,能打赢就成。” “放屁!砸坏了桌椅你赔?” 迦图抬头迎上老板娘怨毒的目光,无可奈何地笑着说道:“你不是早就知道圣骑士和流氓的区别吗?我们管砸不管修,你还得笑脸相迎。” “我看你们和邪教握手言和算了,反正性质差不多,信你们还不如信竖琴手编出来的古代神。——你们几个!要打滚出去打,没见这有个圣骑士吗?”老板娘说罢便气冲冲地招呼其他客人去了,留下迦图自己对着两满杯麦芽酒独酌。 混乱的场面总算在老板娘的呵斥中平静下来,坐在酒馆另一端的吟游诗人拨动琴弦,唱起《疯狂的卡奥斯》——一首赞颂古代战神的诗歌。 第十六章2 根据教廷的圣典所述,古代战神卡奥斯本是光之神的兄弟。他暴虐无度,屡次带领异族对人类实施毁灭性的打击,因而被光之神封印,但同时也被诸多蛮荒地的异族信奉。迦图自视为光之神虔诚的信徒,自然对诸如《疯狂的卡奥斯》之流嗤之以鼻,不过他也不能因个人喜好而在信仰自由的土地上干涉异教徒,除非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当着他的面惹是生非。 “你在寻找神奇的力量?”一名商人装扮的陌生人在迦图身边坐下,他目光在老板娘身上游走,像是对迦图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滚远点儿,异教徒,别给自己找麻烦。——伊芙琳,我的‘坏小子’在哪儿?”迦图冷酷地下了“逐客令”,并催促老板娘再上一杯酒。 “我只是想坐着喝一杯。你看,伙计,水手之傲总是如此火热,一座难求。” 迦图瞥了陌生人一眼,不再说话,开始大口大口地畅饮。作为水手之傲的招牌火酒,“坏小子”比他之前饮用麦芽酒辛辣得多,强烈的灼烧感从咽喉一路蔓延到腹腔,烫得他泪流满面。 陌生人摇摇头感叹道:“啧啧,火酒可不是这么喝的。——老板娘,给我也来一杯‘坏小子’。” “我劝你换个座位,”老板娘一边倒酒一边指着迦图说:“这家伙孤僻得很,而且暴躁的像头野牛,你要是哪句话惹恼了他,他可不在乎你是谁、有多大势力。” “伊芙琳说得没错,如果你实在找不到别的位置,就闭上你的鸟嘴。”迦图附和道。 陌生人无辜地张开双手,随即用右手在嘴上比划着,装作用针线把嘴巴缝起来。 第十六章3 吟游诗人唱完了《疯狂的卡奥斯》,又哼起名为《月蚀》的小调。名不见经传的小调唱颂着十四国时期的传奇故事——身世不明的人类剑士“灾星”考尔比率领狼人和血族大军,从蛮荒地一路向南扫荡,击溃数个繁荣一时的人类国家,并几乎瓦解了北部联盟。乍听上去,《月蚀》的故事和古代诸神的传说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对通晓历史的圣骑士——尤其是与迦图同属极端群体的神仆——而言,《月蚀》充斥着对光之神的蔑视与侮辱。 “伊芙琳,你这儿的吟游诗人就不能换点新鲜的曲子吗?考尔比都在地下埋了几百年了?恐怕现在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那老头儿还搬出来唱。”迦图紧皱眉头,不耐烦地吼道,语气嫌恶极了。 正忙碌的老板娘头也没回,以同样不耐烦的口气回应道:“想换曲子就扔钱!大把的金子扔过去,就算你胡乱点个名字,那帮贪财的骗子都能唱上一下午你爱听的!” 不等迦图掏出钱袋,沉默了半晌的陌生人便起身走到长须及腰的老诗人面前,把一块沉甸甸的晶石丢到他身上。“请唱一首《圣光将熄》。”陌生人说道。 迦图终于忍无可忍地一脚踢翻了高脚凳,拨开挡住去路的围观群众,冲到陌生人身边就要动手。 “打死我,光之神也不会管你。”陌生人被迦图揪着衣领提到空中,轻蔑地俯视着盛怒的圣骑士嘲讽道。 “该死的!连你也要给我添乱吗?”伊芙琳把擦酒杯的抹布撇到迦图脸上,拍着吧台咆哮。 也许是忽然清醒了,也许是为形势所迫,迦图轻轻地将陌生人放下,眼中却仍燃烧着怒火。陌生人仔细整理好衣领,转身又朝惊魂未定的吟游诗人丢了一块更大的晶石,“唱吧!唱完了《圣光将熄》,我还要听一遍《月蚀》。” 迦图的鼻翼不住地抽动,双眸宛如炽热的火山口,怒气即是翻腾于其中的熔岩。 “滚出我的地盘,你这混蛋!”伊芙琳泼了迦图一脸麦芽酒,接着连大号的酒杯都被扔到迦图身上。“快滚!”伊芙琳继续高声催促。与此同时,吟游诗人以充满磁性的嗓音唱起了悲壮的挽歌。 水手之傲的大门外飘着淅淅沥沥的雨——啸风湾奇妙的地势让它时常阴雨连绵,即是在严冬,这里偶尔也会下起小雨——盲目跟随避雨者行走于狭窄且肮脏的街道的迦图浑身湿漉漉的,雨水顺着铠甲的缝隙流进去,浸透了贴身的衣物。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港口,远远望去,熟悉的黄金王座号停靠在从未改变的位置,商队的工人们顶着雨装卸货物,水手们则在甲板上东奔西走,不知道正忙些什么。 黄金王座号让迦图莫名地想起了两年前沉没于雾海的铁公鸡号,正是那艘往返于东岛与啸风湾的商船葬送了自己的好兄弟。 “你可知道黄金王座号是谁的财产?”熟悉且令迦图厌恶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第十六章4 迦图毫不犹豫地抽出战锤转身横扫,闪烁着金光的锤头卷着风和雨水呼啸而过,砸碎了凭空出现的魔法屏障。战锤最终停在说话者的脸旁,只要迦图再晚一刻收力,他的脑袋就会像从桌上滚落的西瓜一般洗烂如泥,汁液横流。 “若你执意寻死,下次和我面对面之前最好写封遗书。”迦图忍着怒意收好战锤,擦着陌生人的肩膀走过去。 “我认识克拉伦斯。”陌生人说道。迦图不想理会他,低垂着脑袋渐行渐远,直到陌生人又喊了一句——“我有办法救门罗。” 迦图做梦也想不到坡上豪宅的主人会是个相貌平平,且招人厌恶的家伙,所以当他忐忑地坐在价值连城的晶石餐桌前,脑子里翻涌不安的还是对豪宅主人的猜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等不及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角色才能狂妄到声称可以救活已故之人。让迦图大跌眼镜的是大门打开之际,在仆人的陪伴下坐上餐桌主位的正是一日之内两次惹恼他的混球。当然,现在是第三次了。 “啊!我们总算能好好聊聊了。”豪宅主人感叹道,同时举起酒杯对着迦图摇晃了两下,“虽然比不上坏小子,不过这也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够了,骗子!我不会被你愚弄两次。”迦图的愤怒已然无法形容,他举起战锤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得多。披甲的卫兵立即挡住迦图的去路,用戟斧逼迫他后退。 “统统闪开!迦图先生是我的贵宾,你们怎么能如此无礼!”豪宅主人挥手喝退卫兵,脸上却挂着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迦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一个、两个、三个......算下来餐厅里竟然站了二十余人,而且个个带着武器,动起手自己怕是难讨到便宜了。无奈之下,迦图只好故作镇定地坐回桌前。 “你看,和和气气的聊聊天,饱餐一顿多好。”豪宅主人说着干了杯中的美酒,然后打了个饱嗝,酒气一直飘到餐桌的另一头。“说些正事吧,伙计。首先,你可以叫我特瑞西。其次,我很乐意为你逝去的兄弟想想办法。” “多少钱?”迦图冷漠地问。 特瑞西“哈哈哈”地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是个商人没错,”特瑞西解释道,“但我不只是个商人。我什么都不要。” “你还想取笑我?”迦图挑着眉毛,手潜意识地握紧了战锤,又立刻松开了。 “我是认真的。”特瑞西的表情变得严肃,还夹杂着一丝伤感。他又干了一杯酒,正儿八经地讲起故事:“你还记得铁公鸡号吗——那名字可真他妈难听——它是我老爹留下的唯一遗物,两年前被海盗打沉了。你的兄弟克拉伦斯就在那条船上。嗯......接下来该从哪说起呢......”特瑞西话说到一半突然断了思路,他用手指敲打着脑门,试图理出一条清晰的逻辑。然而他终于还是失败了。 第十六章5 特瑞西浪费整个晚餐时间讲述了一箩筐支离破碎的片段,迦图被他搞得晕头转向,靠整夜辗转反侧才勉强从他的胡言乱语中推断出不知道是否正确的内容。归根结蒂,特瑞西想表达的就是他欠克拉伦斯一条命,希望通过帮助迦图来偿还人情,而复活门罗的办法只有一个——去纳斯隆。 尽管迦图并不相信在传说中的放逐之地能够有所收获,甚至怀疑纳斯隆是不是某个宿醉的冒牌诗人胡乱编造出来的。但他又无力反驳特瑞西,毕竟寻求让死者复生之术本身就荒唐至极。 迦图最后无奈地选择接受特瑞西的提议——连日夜向全能的光之神祈祷都无济于事,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既然如此,何不痛快地赌一把呢?好在特瑞西是个知恩图报的“讨厌鬼”,他慷慨地邀请迦图在坡上豪宅小住几天,以便协助黄金王座号的水手们为远航做好准备。 于是,迦图在特瑞西没完没了地叨念下熬过了一段着实艰难的日子。 拔锚的时间由特瑞西定在一个飘雪的午后,他解释说这是啸风湾的港口最不拥挤的时刻,有利于黄金王座号顺利出港。对于迷信的海运商人而言,能否顺利启航往往预示着财运的走向,所以大多数船主都会小心谨慎地选择于何时拔锚、何时扬帆,以期好运降临。 “果真是个好日子。”特瑞西眉开眼笑地登上甲板,拍了拍站在栏杆旁等候多时的迦图。后者沉着脸色望向远处的天空,没有搭话。“你总像个闷葫芦,会招船员厌恶的。跟大家打个招呼吧!我们要一起生活好一阵子呢。”特瑞西继续说道,他不顾迦图的反应径自招呼来一大群人,把迦图附近的区域围得了个水泄不通。 “你已经知道了,我,特瑞西·马瑟尔是啸风湾目前最富有的海运商人,同时也是黄金王座号的船长。”特瑞西骄傲地炫耀,随后指向一名矮人说:“奥克森·铜锤是我的大副,他也兼任船上的修补匠,要是你搞坏了什么东西,拿等价的火酒找他,隔天你就能得到个新玩意儿。” 迦图礼貌地朝奥克森点点头,仍保持缄默。 特瑞西又绕到一名穿白袍的年轻男子身旁,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介绍,样子活像是在向饶有兴趣的客人推销商品。“这位白白净净的美男子,他叫鲁特。没错,就是鲁特琴的鲁特。别看他外表弱不禁风,袍子下面的......” 迦图没有仔细地听下去——特瑞西介绍的太多了,即使迦图认真地聆听,也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人——他只记住了几个重要或有特点的名字,比如吸血鬼舵手弗朗西斯、狼人传令官拉莫斯·锐爪、航海士夏佐,还有个和狂君同名的剑士麦基。 特瑞西絮絮叨叨的介绍一直持续到黄金王座号驶出港口才停下,他似乎在末了讲了个笑话,引得众人齐声哄笑。与此同时,海风越发强烈了。 “兄弟们,干活啦!”特瑞西笑呵呵地吆喝着,船员们麻利地回到各自的岗位,而迦图则扭过头继续眺望远方,心中想着灰蒙蒙的天空不是个好兆头。 第十六章6 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的捉弄,黄金王座号刚出海不久就被海盗船盯上了,四艘重型战舰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尾随黄金王座号直至入夜。 迦图忧心忡忡地躺在毛绒毯上,除却肠胃里翻江倒海般的过激反应,外面虎视眈眈的海盗也让他难以入眠。他想不起来船上观察手的名字,但这不妨碍那名贼眉鼠眼的家伙盯紧海面上的任何动静,尤其是海盗船——事实上他老早就发现了那些不速之客,只不过特瑞西对海上的秃鹰们毫不畏惧。 大约在午夜时刻,平静的海面忽然响起火炮的轰鸣,硕大的铁弹落在黄金王座号周围,不仅激起水花,还使沉重的商船左摇右摆。始终未能安睡的迦图快速跑上甲板,看到特瑞西站在船首高声喊着:“温德尔,撑起魔法盾!弗朗西斯,右满舵,我要黄金王座号正对着他们!拉莫斯,通知麦林准备好奥术炮,先打挂铁棺材旗的那艘!” 按照特瑞西的命令,黄金王座号迅速调整方向,藏在船首的闸门缓缓打开,露出尺寸惊人的炮筒。迦图显然没想到与自己就寝的舱室一墙之隔的上层舰首舱里竟藏着拥有毁灭性力量的古代武器,惊诧之余不免开始揣测特瑞西执意前往纳斯隆的目的。 “你来的正好,我们要开焰火晚会了!”特瑞西注意到在桅杆下发愣的迦图,呼喊着招呼道。 “你从哪搞到的奥术炮?”迦图被卷上甲板的浪拍了一身水,一边甩着头发一边问。他登上船首,握紧了特瑞西身旁的栏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海盗船。“该死的!快叫你的人住手!那是南帝国的军舰,你不能打!”迦图高喊道,他借着炮火的微光辨识出光辉之路号的战旗,继而认出了另外三艘军舰。 “我知道。”特瑞西的语气变得跟海水一样冰冷,他抬手做出独特的手势,老水手都知道那是开火的命令。 “轰!”强烈的奥术流从迦图的脚下喷涌而出,径直奔向铁处女号,沿途的海水都被纯粹且滚烫的能量蒸发,发出“嗞——嗞——”的响声,黄金王座号也因巨大的后坐力而排开海浪退出很远。 南帝国舰队的炮火没有就此终止,浓厚的水汽散去之后,迦图才看清楚光辉之路号上张开了比黄金王座号更庞大的魔法盾,紫色的屏障将四艘重型战舰囊括其中。 “别打了!他们有备而来,秘密武器肯定比你想象的多!”迦图摇晃着特瑞西的肩膀,就算他不在意特瑞西的安危,也绝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 “让开,懦夫!”特瑞西一把甩开迦图的手臂,转身抽出长剑并向甲板上吼道:“伙计们,准备白刃战!砍死一个海盗奖一袋晶石,干翻两个的奖一箱,谁要他妈能宰了海盗船长,我把坡上的庄园送给他!” “你他妈疯了!”迦图再一次尝试阻止特瑞西,却被甩了个响亮的巴掌。特瑞西瞪着他,双眼红彤彤的,丝毫不退让。 “铁公鸡号就他妈是被铁处女号打沉的!想想克拉伦斯,伙计!”特瑞西咆哮道。 第十六章7 迦图无言以对,低下头权衡利弊。黄金王座号上藏着大量非常规武装,明显不能算是无辜平民,可是南帝国舰队武力更胜一筹,并且主动挑起争端,也勉强能算是欺凌弱小。依照圣骑士的信条,此刻迦图应当出手相助。而另一方面,迦图身为圣雷亚斯帝国的圣骑士,任何武力介入都足以代表帝国的立场,干预南帝国舰队的军事行动必将牵扯到复杂的政治问题,甚至可能引发第五次大规模战争,他必须深思熟虑才能有所行动。 炮弹一波接着一波轰击在魔法盾上,黄金王座号剧烈地颤动,仿佛于狂风中挣扎的风筝,快要扯断了坚韧的连线。“特瑞西!护盾装置快要过载了!”拉莫斯手扶着桅杆稳住身子,朝船首报告。 “那就让它过载吧!舰尾火炮全开,全速撞过去!我非要搞沉铁处女号不可!” “别冲动!”下定决心的迦图按住特瑞西的肩膀,脸上写满了坚定,“想个办法登船,白刃战我们胜算更大。黄金王座号还要载我们去纳斯隆,不能再这里撞毁。” 特瑞西笑了,也许迦图看不见,但他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别让我失望,克拉伦斯的好兄弟。”他拨开迦图的手说道,随即独自前往动力室。 黄金王座号没有像迦图的猜想一样减速接近敌舰。大概是特瑞西在动力室搞了些小动作的原因,迦图感到脚下的巨无霸骤然加速,魔法盾上涌动的能量也瞬间变得强盛。转眼间,黄金王座号冲破敌军的魔法盾,残酷无情地碾过了迦图叫不上名字的战船——铁处女号机智地后撤,侥幸躲过了致命的攻击,却让僚舰遭了殃——魔法盾与木头船身接触的刹那便将其搅得粉碎,使其化作碎屑与破木板,漂浮在海面上。粗暴地冲撞之后,黄金王座号的魔法盾消失了,布置在船腰的火炮与钩索射向两侧,一边把阿克萨烈士号和光辉之路号强行拉近,一边将其炸的千疮百孔。期间黄金王座号也没少挨打,不过仗着吨位与材质和结构的优势,还不至于支离破碎。 “搭梯!”当南帝国两艘濒临沉没的战舰被拉到足够近的位置时,特瑞西果断地命令道,“让他们看看,谁才是海上的霸主!”特瑞西带头冲向光辉之路号,迦图则跑过简陋的登船梯登上阿克萨烈士号。 “来吧,狗杂种!血债即当血偿!”迦图高喊着,既然决定放手一搏,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只管大打出手,最好断了这支舰队的后路,让南帝国永远不知道这四艘重型战舰沉没在哪片海洋。他的战锤光芒闪烁,左抡右扫,击弯了一柄又一柄弯刀,砸碎了一个又一个胸膛。 不知铁处女号的船长是不是发了疯,竟向聚在一起的三艘船发起了无差别轰击。黄金王座号的水手大多登上了敌舰,没人操控火炮反击,只能被动挨打,这让铁处女号的炮火越发猖狂。炮弹不断落在迦图周围,好几次险些要了他的命。 第十六章8 “砰!”迦图的战锤打中一名军官的胸甲,凹陷的铁板压得他喘不过气,连退数码躺倒在地。至此,阿克萨烈士号上再无可以应战的兵员。一侧的战事告一段落,另一侧的战况却不容乐观。光辉之路号装备了用以抗击古代武器的护盾装置,势必由重兵把守,特瑞西等人一股脑冲过去后,还没站稳脚跟就被围住猛打,多数都挂了彩。 “让开!我来突围!”迦图用圣光幻化成坚盾挡在身前,怒吼着奔过登船梯一头扎进人群,把严密的包围圈撞开了花,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干得漂亮!”特瑞西夸奖道,他的手下们纷纷拥入人群,这儿捅一刀,那儿砍一剑,用真正的海盗的战斗习惯打得不亦乐乎,逐渐展现出老水手的优势。 但战局瞬息万变,胜利的天平刚刚向迦图一方微弱地偏转,继而又朝南帝国的舰队倾倒——一个全身覆盖重型骑士铠的铁罐头以比迦图更加高调的方式登场,他左手的链枷有六、七英尺长,炮弹般的锤头上布满铁刺,当他用力挥动,如同手臂粗细的铁链横扫舱门前区域,无论敌人还是友军都被无情地抡倒。 大块头的链枷打进船舱,厚实的木板在他的锤头面前如同纸片,在巨响的陪伴下被轻易撕碎。那声音吸引了与海军激战正酣的迦图,他定睛望去,霎时间怒发冲冠。大块头的右手挥舞着一柄金光闪耀的长剑,剑格雕刻着一轮金日,剑刃扫过之处流光暗涌。除了它本来的主人,再没有人比迦图更了解这柄长剑了。 “把逐日者放下!你这狗杂种!”迦图歇斯底里地叫喊,双手握锤愤怒地冲过去,全力一击之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那大块头的对手,且不论战斗技巧,单是那大块头的身体素质迦图就难以企及。对于常人而言,专门为提升重骑兵的冲击力设计的重型骑士铠几乎超出了人体承受的极限,即使是经过严苛训练的职业重骑兵,也需要随从的辅助才能穿戴整齐,至于披甲后想独立上马根本是天方夜谭。而迦图面前的大块头不仅能穿着重型骑士铠徒步作战,还能跟得上迦图的速度,不免让所有对重型骑士铠稍有了解的人大呼惊奇。 “来个人帮我一把!搞不定他,我们全得完蛋。”自认不敌的迦图尝试向特瑞西等人求援,声音却被连天的炮火吞噬了。 大块头不说话,迈着沉重的步子逼近迦图,一剑当头劈下。迦图临时用圣光幻化的盾牌也没能阻挡逐日者的一击,仅能给大块头的攻击造成微乎其微的拖延。幸好迦图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把握好转瞬即逝的机会抽身,一边绕着大块头兜圈子,一边暗自琢磨战术。 突然,迦图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不详的预感迅速爬上心尖儿。他抬起左手召唤圣光,在柔和的光团的辅助下念了一小段驱魔咒,大块头的速度立刻迟缓下来。 第十六章9 “南蛮子可真下功夫。”迦图才抱怨了一句,大块头的速度又恢复如常,扯动链枷抡向他。驱魔咒的试探结果让迦图信心暴增,他用剑撑着身体跃向空中,避开了扫过的铁链,然后咏唱起纷繁复杂的咒语,金色的光华从他体内渗出,幻化成光雾漫向大块头。 如迦图所料,被圣光笼罩的大块头完全停滞了,当圣光开始涌入大块头的体内,无所遁形的黑紫色的影子在他身上拼命挣扎着,竭力不被圣光排除在外。大块头痛苦地嚎叫,四肢因影子的极力抗拒而扭曲变形,最终彻底粉碎。影子的顽强超出了迦图的预判,他提高声音并加快施术,更多的圣光如决堤的洪水般从他体内倾泻而出,使他看上去像个夺目的光团。 “啊——”凄厉的惨嚎过后,附在大块头身上的影子终于被完全剥离了,它似有不甘地盘旋向上,消散于乌云密布的天空。而大块头失去支撑的躯体轰然倒地,鲜血从铠甲的缝隙间冒出,淌的到处都是。 迦图也感到极度疲惫,他从未如此高强度地透支体内积蓄的圣光,力量的匮乏使他眼冒金星,许久未能恢复。 时至破晓,铁处女号于万般无奈下撤退了,留下光辉之路号的残骸孤独地沉向深海,而阿克萨烈士号和另一艘不知名的军舰在更早的时候就已沉入海底,此刻大概正与潜伏于无边黑暗的未知生物相伴。 黄金王座号同样惨不忍睹,好在奇妙的建造结构让它免遭沉没的厄运,与特瑞西并排躺在医务室的迦图对此颇为好奇,在他执着地追问下,特瑞西讲起了黄金王座号的秘密,以及一个成年男子儿时的梦想。 “那时候我整天在铁公鸡号的甲板上跑来跑去,梦想着有一天把它改造成移动的海上堡垒,驾着它征服大海,嗯......或者至少去远海看看。——南希,轻点,你弄疼我了。” “可惜后来铁公鸡号沉了。”迦图讽刺地接着话,平淡的表情却不能遮掩他眼中的兴趣盎然。 “所以我花光了全部的金子建造了黄金王座号。你知道吗?我真的是花光了全部的金子,就差把坡上的庄园也卖了——等我们从纳斯隆回来,我一定会这么做。我要买架更好的护盾装置,还要请个常驻在船上的侏儒工程师......”特瑞西说着说着又沉浸到改造黄金王座号的伟大构想中去,而迦图闭上双眼,享受起片刻的安宁。 不知不觉中,迦图睡着了。梦里他回到克拉伦斯最后一次出海前,兄弟三人聚在水手之傲庆祝克拉伦斯升任执剑者时的光景。那晚他们畅饮美酒,欢歌笑语,通宵达旦,连总是板着脸的伊芙琳都跳起舞来助兴。作为好兄弟,迦图能感觉到成为执剑者是克拉伦斯生命中最快乐的事情了。可惜干劲十足的克拉伦斯急着赶船,三个人没能庆祝的更久,更没想到那一挥手竟成了永别。 第十六章10 “那个大家伙,是克拉伦斯吧。”特瑞西没头没脑的发问搅扰了迦图的美梦。 “不是。”迦图睡眼惺忪,回答却干脆利落。 “别扯了,虽然我没看见他的脸,可我认得逐日者。” 提到逐日者,迦图一下子来了精神。那柄剑正挂在他的舱室——“胜者获得一切”是海盗世界不可撼动的铁律,所以无人觉得迦图收下逐日者有什么不妥,只是也无人不感叹连圣骑士都遵守起海盗的法则了。只有迦图自己心里清楚,取回逐日者跟海盗的法则没有半点关系。至于大块头的真实身份,迦图也是知晓的,毕竟在光辉之路号沦陷后,当迦图靠近奄奄一息的大块头拾取逐日者时,濒死的家伙用微弱的声音哼哼唧唧,乞求他“把剑送还给教廷的圣骑士迦图·昂纳”,除了克拉伦斯,唯一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已经安详地躺在金棺里了。但迦图又不愿意承认受邪术驱使,被狂气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大块头就是曾经善良仁慈的克拉伦斯,他更愿意相信那只是克拉伦斯死后的意识的载体,于是在拾起逐日者之后赏了他一个痛快。 “不是。”迦图冷漠地重复着。 “好吧,好吧。要是你有克拉伦斯一半开朗,在光辉之路号上混战的时候就不会没人掩护你了。” 迦图冷哼了一声便起身走出医务室,末了还不忘重重地摔上木门。“你他妈就不能温柔点对待这条船吗?”特瑞西的吼叫从门那边传过来,迦图却没有理会他。 横穿甲板的路上,迦图看到仅有的几名能叫上名字的船员都在忙着修补黄金王座号——弗朗西斯摆弄着少了几根手柄的舵盘、拉莫斯爬到桅杆顶端挂好几经缝补的船帆、麦基和夏佐分别提着锤子、木板和铁条,跟在奥克森后面敲敲这里,锤锤那边。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船员用粗绳子把自己吊在船外面填补破损的外层船板。没有人因为经历了大战或身负伤势而愁眉苦脸,反而都乐呵呵地各自忙碌,时不时地开两句下流的玩笑,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其乐融融的场景让迦图回想起跟克拉伦斯和门罗刚刚参军时的日子。那时候三个人同住一间营房,嗜酒的迦图喜欢在床底下藏几瓶矮人佳酿,半夜三更偷偷拿出来痛饮,有好几次差点被巡夜的军官逮住,都是反应机敏的门罗帮着糊弄过去。门罗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违反军纪的事情是万万不敢做,唯独心甘情愿替迦图蒙骗军官,甚至还骗过一位到军中视察的将军。年纪稍长的克拉伦斯剑技超群,总是嘲笑迦图和门罗耍起剑像个娘们儿,连到了战场上也不忘没完没了地叮嘱二人跟紧他,免得被敌军把屁股打开花。兄弟三人在一起“鬼混”了整整五年,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次数数都数不清,即便是挂了彩或者犯事挨了鞭子,也都讥笑着互相调侃,从不垂头丧气。后来迦图和克拉伦斯加入教廷成为圣骑士,一个被分配到东部教区,另一个被派驻啸风湾,志不在此的门罗则回老家继承了爵位。三个人虽然远隔天涯海角,情分却丝毫没有变淡,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聚起来闹一闹,门罗会说起在宴会上看中了哪家的小姐,克拉伦斯会讲些啸风湾的奇闻异事,而迦图往往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偶尔故作深沉地接几句冷笑话。时过境迁,如今迦图只能独自一人吹着海风,羡慕别人过着被兄弟围绕的生活了。 第十七章1 “就这一次。”塔丽莎娇嗔道。 激烈的运动与喘息之后,瑞文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伸手把塔丽莎揽入怀中,目光却没有看向依偎在他胸脯的半裸的女人。“第九次了。”他心想着。为了争取到离开竞技场的机会,瑞文好话说尽,并设计了许多浪漫的惊喜,一度让塔丽莎以为他真的爱上了自己,直到他首次提出想去竞技场外面走走看看。塔丽莎在那个原本情意绵绵的夜晚与瑞文翻了脸,先是质问他是不是想丢下自己,去找外面的野女人,而后又怀疑瑞文是否从一开始就只想利用自己逃出纳斯隆。常年游走于情场的瑞文不由分说,把塔丽莎按在床上狠狠地爽了一番,又说了许多让少女神魂颠倒的情话才稳住她。自那以后,每次瑞文提起外出的事,塔丽莎都大发雷霆,而瑞文会重复第一次尝试时使用的办法来哄好她,再等待下一次机会。 “你同意了?”沉默了一小会儿,瑞文装作惊讶的样子凝视塔丽莎——她的面色红润,朱唇微启,眼神既妩媚又迷离,像是在勾引瑞文。 “虽然这不合规矩,但我的未婚夫提出了要求,我就应当竭力满足,不是吗?我会找大祭司谈谈,你知道我和他很熟悉,说不定能让大门的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瑞文仍然满面笑意,赞同地点着头,脑子里则构想着勘探地形的计划。“距离、建筑情况、兵力、守卫换岗的时间、路线......未婚夫......”一系列关键词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串联成完美的“逃跑计划序章”,唯有“未婚夫”三个字既突兀又让他震惊。 “未婚夫?” 瑞文的尖叫吓坏了姿势分外妖娆的塔丽莎,她目瞪口呆地盯着瑞文,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是的,瑞文,我决定嫁给你了。”塔丽莎说道。 “等等!”瑞文以迅猛的身手翻身下床,慌张地套上裤子,“我还以为纳斯隆的女人不结婚呢!” “的确,纳斯隆没有婚姻。可你来自东边的大陆,在你们那儿,女人怀了孩子就该嫁给孩子的父亲,不是吗?”塔丽莎摆出性感的姿势,轻轻拍打还留有瑞文体温的毯子,“来吧!我已经答应帮你想办法了,你可得好好报答我。趁着孩子还没长大,我们有不少时间呢。” 瑞文更加惊诧了。他还没准备好做个父亲,事实上他永远不会准备好——他只流连于陌生少女的床榻,以及疯狂的彻夜欢愉,从没想过要娶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儿过踏踏实实的生活,和塔丽莎保持微妙的关系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仅仅是为了利用她离开纳斯隆而已。 “我们不能留下这个孩子。亲爱的,别急着生气,你先听我说......”瑞文搬出一大堆道理,用尽浑身解数想要让塔丽莎打消成婚的念头。但他所言无非是环境动荡不安,自己在竞技场内出生入死,无法给予塔丽莎安定的生活,更无法保证孩子能够健康地成长等等,这些陈词滥调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一个坠入爱河的女人,尤其是一个坠入爱河且母性泛滥的女人。 第十七章2 塔丽莎的坚持最终战胜了瑞文,她决定先将孩子生下来并自己抚养,等瑞文得到伟大的苍白之主的恩赐,他们就一起回到东边的大陆过安定的生活。当然,假如瑞文死在竞技场里,塔丽莎仍会寻找新的伴侣,至于他们的孩子,塔丽莎会亲自将他培养成比瑞文更加优秀的斗士。而作为妥协的交换条件,塔丽莎承诺一定找个机会陪瑞文到竞技场外面转转,算是好好地了解了解这座他绝不会想留下的城市。 午后的阳光炽烈且夺目,照耀在“船长”的新弯刀与“裂魔者”的双头剑上,映射出骇人的光芒。经过长时间的磨合,瑞文和塞伽松成了亲密无间的默契战友,同时也是竞技场里响当当的风云人物。每当二人登场,看台那边总少不了欢呼与尖叫,以及下流的表白。达郎仍旧会把脸紧贴在闸门的铁杆上唠叨个没完,只是场中再没有人敢挑战“船长”与“裂魔者”的威严。对瑞文来说,竞技会正逐渐沦为消遣时间的游戏,反正有塞伽松在,场中的菜鸟们着实构不成威胁。 “你到底能不能搞定塔丽莎,我快等不及了。”塞伽松装模作样地舞弄两下双头剑,目漏凶光地瞄着一只才加入竞技场不久的恶魔,吓得那家伙扑腾着翅膀飞上空中,一溜烟地窜到竞技场的另一头。 瑞文也象征性地耍两个剑花,目光扫视一番寻找适合下手的目标。“你看缠着矮人不放的那个兽人怎么样?”瑞文问道。 “少扯没用的,我想歇两天。” “切,急什么,昨晚塔丽莎答应了,我们剩下的就是耐心等。”瑞文嘴上说话,脚下也不停,悠闲地朝之前提到的兽人走过去。 “你有把握?”塞伽跟上去松追问道。 瑞文犹豫了一会儿,把弯刀收好,又从长靴中抽出两把细长的拳刺。他以欣赏艺术品的眼光审视着塔丽莎买来的新武器,随即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只是船上恐怕要多留个位置了。” 塞伽松不屑地冷笑着,放下端起的肩膀使手臂可以轻松地自由摆动,“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她,你这情种。” “跟她没半点关系!”瑞文不满地吵嚷,气急败坏地用拳刺在空气中乱划以发泄情绪,“该死的,我怎么会知道那****是不是真怀了孩子!” “你说塔丽莎怀孕了?”塞伽松夺步上前拦住瑞文的去路,怒气冲冲地注视着他。瑞文没有答话,皱着眉头绕过塞伽松健硕的身躯。“瑞文,我觉得自己在玩火。去你的‘胜利大逃亡’吧,我要自己想办法了。”塞伽松严肃地说道。 瑞文诧异地转身,看到塞伽松渐行渐远的背影,茫然失措。他早知道要是把塔丽莎怀孕的事告诉塞伽松,那个脑子一根筋的家伙一定会为此勃然大怒,可万万没有想到塞伽松竟然冷酷地翻脸不认人。“没有我你一辈子也回不了布安迪斯帕,蠢猪!”恼羞成怒的瑞文高声咆哮。 第十七章3 竞技场内的老手们都清楚在“船长”与“裂魔者”的组合中,塞伽松才是真正棘手的家伙,瑞文不过是个借了他的光的搅屎棍,如今本来形影不离的二人相隔甚远,正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于是,和塞伽松各自为战的下午,瑞文比往日难熬许多。 “死吧,混蛋!”盛怒的瑞文把拳刺插入一名血族的喉咙,然后用弯刀削去他的半个脑袋,血水和着脑浆溅了瑞文满脸。失势的船长弓着腰,用力朝血族的尸体呕吐了半天,当他感觉快要连胃也吐出来的时候,之前被他盯上的兽人一锤子砸烂了与其颤抖的矮人的胸膛,气势汹汹地向他靠近。“塞伽松一靠边站,你们就都他妈来找我麻烦,小看人也得适可而止!”瑞文瞪圆了眼睛喊着,发疯般冲向兽人,呼吸之间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三码,瑞文忽然倒地滑铲,一脚揣在兽人正欲迈步的腿上。失去重心的兽人往前扑到,被瑞文的拳刺不偏不倚地洞穿心脏,命丧黄泉。瑞文好不容易推开兽人沉重的躯体从地上爬起,又有一只狼人狂奔而来,害他气急败坏地直跺脚。 接二连三的攻击持续不断,直到黄昏时分场上响起代表竞技会落幕的铃声。精疲力竭的瑞文耷拉着脑袋穿过闸门——从跟塞伽松合作起,他很久没有如此倦怠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合作破裂,达朗与他擦肩而过却没有说话,甚至没打个招呼。竞技场的卫兵也一如既往地板着脸,唯有塔丽莎笑盈盈地等在长廊的拐角。 “是什么事情让我的宝贝儿垂头丧气?不必为从没变过的晚宴菜单发愁,亲爱的,今晚我带你去家别致的餐厅。”看到瑞文进入长廊,塔丽莎迎到他身旁,伸手抚着他的脸颊说道。她的语气像个爱慕年轻骑士的贵妇,眼神却像是照顾熟客的妓院头牌。 “餐厅?今晚?”瑞文狐疑地询问,这件事似乎进展的太快了,让他不得不格外小心。 塔丽莎挽住瑞文的手臂,满心欢喜地解释:“我用了点特别的手段,再加上和大祭司私下交情不错,他很乐意帮我这个忙。”随后她就这么挽着瑞文,一路边走边讲这聊那,陪他出了竞技场,穿过整个纳斯隆。 真实的纳斯隆和瑞文想象的大相径庭,史书上虽称其为放逐之地,这片土地却并不荒凉。整齐且统一的屋舍分布在宽敞的石板道两旁,临街的铺子热闹非凡,商人的吆喝与行人的嬉笑此起彼伏,瑞文目光所到之处尽是繁荣的景象,与啸风湾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曾以为纳斯隆是片寸草不生的鬼地方。”瑞文感叹道。 “你所见的只是表面,等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称之为‘你绝不会想留下的城市’。”塔丽莎忧心忡忡地说着,领着瑞文穿街过巷,终于来到纳斯隆的城墙脚下。“自己上去看看吧,”塔丽莎指着不远处的台阶说道,“我就在这儿等你。” 塔丽莎的话让瑞文更加疑心重重,横在他们面前的就是纳斯隆最外围的城墙,尽管它足有三十码高,但只要瑞文找到安全下落的办法就能轻易逃到城外。况且视力过人的瑞文也没在城墙上发现任何卫兵——连通往城墙顶端的楼梯附近也没有——这使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第十七章4 思考再三,瑞文一步一回头、三步一张望地踏上台阶。才走出几码,他就听到城墙外传来苍蝇般的嗡鸣,声音不大可持续且嘈杂,吵得他心乱如麻。越向上走,那恼人的声音就越强烈,最后瑞文只有捂住耳朵才能让心情平复些许,不过依然无法完全阻止那声音侵扰他的大脑。 仿佛直通天际的台阶浪费了瑞文大量的时间,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叫着,对他长时间不摄入食物的行为发起抗议——尤其是在他经历了辛苦的下午,还因飞溅的污秽物而将午餐吐得一干二净之后——无处消耗的胃酸腐蚀着他的肠胃,带给他难以忍受的灼痛,令他举步维艰。现在他搞明白塔丽莎选择的时机与路线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了——拖着饥饿且疲惫的身躯登上墙头足以累垮常年埋头于矿洞的矮人,而作为一名算不上强壮的人类,纵使没有卫兵阻拦自己也无力逃出城外。 “啊——”摆脱楼梯折磨的瑞文还来不及俯瞰放逐之地,便张开双臂拥抱微风。他深深地吸气以期借助新鲜的空气横扫倦意,扑鼻的恶臭却如同插入咽喉的触须,让他再一次陷入干呕。 如果不曾站在纳斯隆的城墙之巅,瑞文永远不会相信吟游诗人口中“人吃人”的世界并非源自天马行空的想象,日后若再有人当着他的面质疑吟游诗人所言的可靠性,他一定会滔滔不绝地描绘那恐怖的场景,因为就在他眼前,就在他脚下,纳斯隆的城墙之外正上演一场血腥的盛筵。 成千上万具“尸体”密密麻麻地挤在城墙脚下,瑞文能真真切切地看见它们大多数缺胳膊少腿,偶尔有几具相对完整的也都残破不堪,或有骨头刺破皮肤裸露在外,或有内脏顺着大得夸张的伤口流出,模样让人惊骇至极。更加令瑞文毛骨悚然的是“尸体”们宛如活人,拼命地相互推搡着涌向城墙,位置靠前家伙用肉体撞击石墙,在墙上留下血肉模糊的痕迹,若有谁不慎跌倒,顷刻间就会被后来者碾碎,沉溺于勇往直前的尸潮。大概是由于失去了灵魂或者肉体腐烂致使声带受损,“尸体”们只能发出“啊——啊——”的低沉吼声——听上去和瑞文的干呕别无二致——众多吼声汇聚在一起,便形成了折磨着瑞文的嗡鸣。 城墙外的人间地狱冲击着瑞文的视觉、听觉与嗅觉,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他慌张地转身逃跑,暂时忘却了疲惫与饥饿,跌跌撞撞地狂奔回塔丽莎身旁,途中差一点被自己绊倒从楼梯滚落。 “外面......是些他妈......什么玩意?”瑞文大口喘着粗气问道,他的双手抓紧了塔丽莎的手臂,疼得后者皱起眉头。 “残血。”塔丽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操!”瑞文急得原地打转,不住地叫骂:“操!操!这他妈算啥?老子不玩了!” 塔丽莎伸出手想抚慰瑞文的情绪,结果被他推了个趔趄跌坐在路旁。 “别他妈碰我,****!老子才不管你怀了谁的孩子!我他妈绝不会留在这儿,也不会......” “砰!”瑞文的话还没说完,巡视的卫兵就狠狠地一盾牌砸在他后脑上,终结了他的怒吼。 第十七章5 被抬回竞技场之后,瑞文又昏迷了许久,半梦半醒之间他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他梦见儿时的自己拿着小木船玩具划过沙地、草丛和毛茸茸的熊皮毯子,梦见年轻的詹姆叔叔送给自己一个舵盘作为生日礼物,梦见自己骑在父亲的脖颈上耍木剑并叫喊着要征服大海......那些画面犹如啸风湾夏季午后的阳光,让他感到亲切又悲痛。是的,任何关于家人的记忆都会戳破瑞文的泪囊,他仍记得断臂又独眼的詹姆叔叔骑着那匹老马送来噩耗时,母亲哭得多么凄惨。还有跟艾露娜女神一样慈爱的祖母,她总是抚着瑞文的小脑袋给他讲关于“魔魇症”和“呓语者”的传说。当她听闻长子的死讯,佝偻的身躯立刻颓靡下去,不久便与世长辞。 梦境在祖母去世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瑞文见到成年的自己衣衫褴褛,手握着弯刀站在金子打造的战舰船头,船下是腐肉与白骨的海洋。战船一点一点地沉没,种族各异的船员们拼死与爬上甲板的活尸战斗,继而沦为任人宰割的食物,被活尸们撕得粉碎并塞入口中。这是瑞文儿时的噩梦,起因大概就是祖母时常讲述的故事—— 在十四国时期,布安迪斯帕大陆曾流行过一种无名的疾病——有人称之为“魔魇症”,亦有人相信它是“考尔比的天谴”,在某些偏远的山区它还被直白地叫做“失魂病”,不过直到呓语者们彻底消灭它为止,它仍未获得权威的定名——人们对它仅有的了解便是患病者会迅速死亡,而后以活尸的形态复生,整个转化的过程用不上一天,有些体质较差的患病者甚至撑不过一个下午。复生的活尸没有脑与灵魂,它们不会思考亦不知疲倦,只会四处游荡并遵从最原始的本能行动。被活尸啃咬致死的活物会以更快的速度转化,投身于毁灭生者世界的大军。魔魇症传播飞快,肆虐无度,几年间让整片大陆都惶恐不安,所幸呓语者的崛起给那场可怕的瘟疫画上了句号。 黄金战舰的噩梦折磨了仅有七、八岁的瑞文近一个月,最终在相对美好的幻想中日益消散。瑞文怎么也想不到梦里惨绝人寰的场面会出现在现实中,而且就摆在自己眼前。源自灵魂的恐惧将他困在黑暗的深处,阻挠他醒来的意愿。 “瑞文!瑞文,醒醒,你这混蛋!”熟悉的呼唤化作一缕青烟,飘入瑞文的脑海。他尽力伸出手试图抓住那无形的烟尘,转瞬之间呼唤又幻化成救命的稻草,缠在他的手臂上把他拖出恐惧的囚笼。 “啊!”瑞文猛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竞技场内的房间,身上盖着柔软的虎皮被。他环顾一周——塞伽松站在床边,焦躁地皱着眉头;达郎背靠着大门不住地挠头;塔丽莎背对着自己坐在桌旁,好似在哭泣。 “谢天谢地,你这狗娘养的。”塞伽松松了口气咒骂道。 第十七章6 “切,”瑞文装作不屑的样子,瞥了塞伽松一眼说道:“怎么,现在想通了?可惜老子的船票卖完了!” 塔丽莎走到床角拍了拍塞伽松的肩膀,示意他让个位置。“瑞文......”她说道。 瑞文不耐烦地把脸到另一边,故意加重语气问塞伽松:“哈,蠢货!你的票都飞了,还想多带个人?” 塞伽松不知哪来的火气,拔出双头剑抵在瑞文两腿之间呵斥:“你再多一句废话,我就剁了你的命根子!” “嘿,嘿,哥们儿!咱们......”瑞文抬起双手投降,话说到一半立即闭紧了嘴——塞伽松真的把双头剑往前顶了两寸,他的怒火仿佛沿着剑刃蔓延到了瑞文腰下。 “伙计,你知道你晕了多久吗?”达郎也忍不住插话,“三天!整整的三天!你知道这个蠢女人为了保住你的命挨了多少打吗?一百二十七鞭!要不是塞伽松替她顶下来,她已经被抽死扔到城外喂残血了!而且这事儿还没完......” “等等,等一下!那他妈是什么玩意?” “你他妈还有空关心......”达郎继续叫骂着,却被塔丽莎抬手打断了。 “我们叫它们‘残血’。”塔丽莎说道。 “我是问它们是......” “第一批接受永恒之血的实验品。”达郎气得一拳打在墙上,骨头咯咯作响。 豆大的泪珠顺着塔丽莎的脸庞滑落,虽然瑞文对她的漠不关心让她失望透顶,她却仍然无法忽视这个男人的好奇心。“尽管纳斯隆的文化与你们东大陆的相去甚远,文明程度也远不及你的家乡,但纳斯隆原本的土地依旧比你所见的大得多,也繁荣得多。纳斯隆的原住民族自古便供奉伟大的苍白之主,信仰荒骨教派,所以当大祭祀第一次向纳斯隆的人民降下‘恩泽’,多数人毫不迟疑地饮下永恒之血。” “然后瘟疫就爆发了。”达郎不由分说地接过话题继续解释着,“穿黑斗篷的贱人声称永恒之血蕴含着强大的能量,能够激发人体的潜力,从而创造出无所畏惧的战士,到头来只是可耻的诅咒。事实证明只有极少数体制绝佳的人能撑过去,他们确实得到了非凡的力量,可数量摆在那,让三头狮子捕杀上百万只野鸡,累也累死了。残血大军毁灭了旧纳斯隆,幸存者退到内城,在城市广场的矮墙基础上筑起屏障。黑袍杂种们随即征用了竞技场,打着‘重现纳斯隆往日荣光’的旗号开始选拔能够驾驭永恒之血的‘神卫’。依我看他们的话都是放屁,你也见过墙外的模样了,这仗能打赢?” 瑞文揉着太阳穴考虑了半天,若无其事地说道:“打不打得赢都不重要,反正我没打算留在这儿。——哥们儿,他们俩也算上船了?” 塞伽松扫了一眼达郎和塔丽莎,冷冰冰地挤出一句:“你的船,你的规矩。” “好吧!”瑞文摊开手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造的孽我补偿,塔丽莎可以住上等舱。至于你,达郎,船票五千,要晶石不要骨头。” 第十八章1 等待入城的队伍穿过白茫茫的雪原,从偏门前一直排到目光难及的丛林。人群像条冻僵了的蚯蚓,缓慢地向前蠕动。米洛卡扯动兜帽软趴趴的外沿,使其低过鼻梁、遮住了双眼。从黎明到午后,他始终小心翼翼地遮遮掩掩,以期融入难民的队伍,不过效果极不理想——即使不配带武器,破破烂烂的麻布斗篷也藏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 面对雄狮港庞大的城市规模和高耸的城墙,米洛卡也知道强攻势必损失惨重,而胜负仍是未知数,所以佐格将军提出的攻城计划的确无懈可击——当然,在佐格将军眼中民众伤亡与战争损耗是完全不相关的两个数字——但他仍无法认同牺牲无辜百姓本就艰难的生活来换取战争的胜利,于是他不顾自己高级军官的身份,多次拒绝参与袭击雄狮港领地村庄的行动,若不是索兰亚几次三番替他说情,加之其在冰息堡和冬港战功卓越,佐格将军早就给他定下违抗军令的罪名。 雪更大了,队伍磨磨蹭蹭地向前挪动了些许。守门的卫兵不耐烦地翻看难民的行李,没收所有看得上眼的东西然后毫不客气地敕令他们收拾好包裹滚蛋。 “放开!老家伙!”其中一名士兵粗暴地夺过走在米洛卡前面的老者的布袋,把他少得可怜的家当倒了一地。 被兜帽遮住视线的米洛卡不能观察城门的情况,只能竭力让目光越过鼻尖,盯着散落在地上的旧画像。画像中消瘦的老人踮着脚,吃力地搂着一名高出他许多的小伙子,脸上却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米洛卡见过那名小伙子。就在几天前,玛拉德率领乔装成土匪的帝国军劫掠名叫弗里斯特丹的小镇,佐格将军派米洛卡的队伍埋伏在镇子外面的铁松林预防突发状况。忍受不了镇民哭嚎的米洛卡独自离队沉思,碰巧看到捕猎归来的年轻猎人——他背着手工制作的短弓,系在腰间的箭袋里不见羽箭的踪影,唯有一只血淋淋的兔子——听到镇子的方向传来哭喊,猎人丢下手里的捕兽夹飞奔起来。那一刻,米洛卡想现身阻止他,可迟疑与铠甲的拖累让米洛卡没能及时改变猎人的命运。 穿着铁铠的手臂忽然闯入米洛卡的视线,拾起快被雪花覆盖的画像。 “这是谁?”守门的卫兵问道,语气比黑牢里的恶霸还不可一世。 “这是……是我的孙子……大人。”老者颤颤巍巍地回答。 “孙子?我看长得像邪教徒!” “大人……他……他死于弗里斯特丹前……前些天的大火。”老者解释着,说话中夹着哭腔,他卑微地乞求道:“请您不要……” “嘶——”牛皮纸被撕裂的声音刺痛了米洛卡的耳朵,紧接着,被卫兵推倒的老者倚着他的腿跌坐在地上。他听见刀剑出鞘和急促的脚步,显然,卫兵们没打算放过老者。 “住手!”深沉的呵斥赶在米洛卡发作之前响起,吸引了卫兵们的注意力。 “哈!老东西都喜欢找死吗?”卫兵们嘲弄着,旋即爆发出杂乱且不屑的笑声。 第十八章2 米洛卡还以为某个看不下去卫兵们强盗行径的勇士能为哭泣的老者打抱不平,没想到只是另一个无力反抗的老人。“战斗的技巧是用来保护弱者的,不要用错了地方。”萨伊老师的教导在米洛卡的脑中回响,少年终于拨开兜帽,绕过还在抹眼泪的老者,向卫兵们怒喝一声:“流氓们!有本事冲我来!” 也许是被接二连三的阻挠惹恼了,一个队长模样的卫兵沉默无言,径直冲向米洛卡一剑平扫,险些砍下他的脑袋。 米洛卡后退两步仰面避开剑锋,抬手在背上抓了个空才想起来临行前被佐格将军缴了毒火——为了确保潜伏部队顺利进城,他特意收缴了成员的全部武装,还仔细地考虑过入城的顺序——赤手空拳的少年被迫左躲右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应对的计策,反倒是先前站出来的老人拳如闪电,几个回合便把其他的卫兵打得满地找牙。 “欺身,拨腕顶肩。” 米洛卡无暇思考,下意识地遵从老人的指导,侧过身子逼近举剑直劈的卫兵。贴身之际,米洛卡左臂外翻拨开卫兵的手腕,随后提起肩膀用力撞在卫兵的胸口。“嗯!”伴随着一声闷哼,卫兵的长剑脱手,插在了积雪中。米洛卡顺势以左手抄起长剑,抡圆了胳膊用剑柄砸在卫兵脸上,把他打翻在地。得以暂时脱身的米洛卡慌慌张张地跑过城门,于更多麻烦降临之前遁入狭窄的小巷。 和帝都——或者说布安迪斯帕大陆上任何一座规模巨大的城市——一样,雄狮港内亦居住着无可计数的贫民,他们自觉地聚居在偏门附近,利用有限的土地随意搭建起拥挤的木板屋,并划出杂乱无章的道路。因为没有足够的建材,贫民的住所往往局促到仅能满足遮风避雨之用,全然谈不上贮藏物品与保障安全——事实上贫民也没有什么可贮藏和保护的,很多时候一块干面包或者一件千疮百孔的粗麻布袍即是一家人的全部财产。严酷的生存条件决定了贫民们大部分的生活习惯,比如在公共的区域堆放不舍得丢弃的废物、于小范围内保持以物换物的原始交易方式、随处排泄以及相互包容等等。通常情况下,贫民窟内部非常团结,同时极度排外,尤其排斥权贵。针对误入贫民窟的贵族的恶性攻击时有发生,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道路又为行凶者提供了天然的庇护,久而久之贫民窟便沦为无法地带,贫民们与富有的老爷们各自治理自己的区域,即不跨越无形的地界,亦不相互侵扰。 米洛卡飞奔于陌生的小巷,胡乱摆着的柳条筐和破木箱并不能拖延他的脚步,偶尔甚至能充当他翻越土墙的垫脚石。但是无可避免的,他迷路了。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止一次与拴在晾衣杆旁的黑斑点土狗四目相视了,每次路过这里,那条病殃殃的小家伙都会竖起耳朵盯着他,直到他从搭在道路中间的烂毛毯子下面钻过去,消失于前方的转角。 “吱——”黑斑点土狗边上发霉的木板门打开了,有位身材臃肿的中年女性探出半个身子,朝米洛卡摆着手小声说道:“这边,孩子,快过来!别害怕米波,它不咬好人。”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不过米洛卡心里清楚自己耽误太多时间了,用不了多久追兵就会赶上来,他可不想再住一次积水滴答滴答响个没完的监牢。于是他回头谨慎地端详了一会儿,随即躲进毫不起眼的贫民屋。 第十八章3 “附近有几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孩子,他们喜欢叫我苏珊姑妈,你也可以这么叫。”中年女性说道,她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准备着什么,黝黑的皮肤如果不是被脏兮兮的袍子罩住,任谁都难察觉有个活人正站在那儿。“天凉得很,先喝杯姜奶暖暖身子。”苏珊转身端来满满一大杯浑浊的淡黄色乳制品,随手扯过两个木箱摞在一起,坐在米洛卡对面。她把杯子举到米洛卡面前,微笑着没有催促。 “谢谢您,苏珊女士。”米洛卡礼貌地致谢,伸手去接杯子,苏珊却忽然把杯子撤回去。少年抬起头望向她锁着眉头的笑容,那表情仿佛在提醒他注意称谓。“苏珊姑妈。”米洛卡更正道。 “好孩子。”苏珊继续微笑起来,把杯子塞进米洛卡手里。 姜奶是凉的,而且凉得很彻底。入口的一刻,米洛卡被它冻坏了,冰爽的体验宛如生吞一场暴风雪,又似咀嚼极北之地的冰墙,寒气顺着食道涌入肠胃,让他整个人打起寒战。他想到了和萨伊一行住在奥卡姆的时光,在那里他喝过同样冰凉的姜奶,只不过“热情款待”他的是个墨绿色皮肤的老兽人。 “我知道它凉透了,但请相信我,很快你就会感觉到暖意。”发现米洛卡眼角挤出眼泪,苏珊愁眉苦脸地安慰着。 “没关系,苏珊女……姑妈,它起效的速度比你想象得快。”米洛卡努力笑着,尽可能避免让苏珊感到为难。 “多么可笑啊!”苏珊感叹着,眼睛中有液体滴溜溜地打转,“我竟然在这该死的天气里用凉姜奶招待你,还是为了帮你取暖。” “真的没关系,苏珊姑妈。您的生活也不容易,况且我们都知道施以援手的价值远胜一杯姜奶。”米洛卡摆摆手,把剩下的姜奶一饮而尽,好不容易暖和一些的肚子一下子又被凉气占领了。 苏珊用衣袖抹去泪水,尴尬地笑着,然后重新打起精神问道:“好吧,好吧。现在我们来聊聊你吧!你是偷了哪个富贵老爷宴会上的面包,还是拐走了住在石头大院的小姐?” 这次轮到米洛卡尴尬了。他一向知道贫民窟的人对待同胞是极其诚恳的,苏珊甚至仅凭目测就对自己敞开大门,还拿出可能是仅存的一点姜奶招呼自己,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可自己必须编个幌子把整件事情瞒过去——不仅为了自己肩上的重任,更为了不把善良的苏珊女士和她那条忠诚的看门犬牵扯进战争。 “我是个出生于贫民窟的孤儿,苏珊姑妈。”米洛卡故作深沉地看向一旁说道。 苏珊心领神会般点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之前有个傻孩子和你一样鲁莽,因为他父亲不小心挡了一位老爷的情人的马车,被活活打死了……” “放心吧,苏珊姑妈,”米洛卡坚定地打断苏珊,胡乱地说起不相干的客套话:“我是个异乡客,您能容我在这避一避我就很感激了,怎么好再给您添麻烦。”说罢,他放下杯子起身就要离开。 “你在说什么傻话?”苏珊肥硕的身体挡住狭小的过道,拦住米洛卡的去路。“天下的贫民窟都是一个贫民窟,天下的穷人都是一家人。新来的城主盯得紧,他手底下的流氓还得在这边溜达几天才能撤。你就在这住下,后屋还有张小床,虽然寒酸,可总好过睡雪地。” 第十八章4 苏珊的热情让米洛卡着实有些为难。就眼前的状况,米洛卡若不答应苏珊的邀请,怕是只有动手伤人才能离开小屋了。而攻城作战又随时可能展开,米洛卡得尽快脱离贫民窟抵达集合地点才行。 “汪!汪!汪!”苏珊的看门犬突然激烈地狂吠,米洛卡在屋里都能听见它扯动拴住自己的绳子,挣得项圈上的铁扣“哗啦啦”响个不停。 “躲到后屋去。”苏珊坚决地小声叮嘱。 外面传来的马靴踏过积雪的声音越发清晰,终于在米波抽搐着哼唧两声之后停在门前。“咚、咚。”铁手套轻轻敲击着木板门,听上去门外应当站着位彬彬有礼的骑士,而非粗鲁野蛮的卫兵。“也许有机会。”米洛卡心想着。根据他辨识出的脚步声,对手只有两人,其中一个应该是个大块头——他的步速缓慢,但跟得上另一个相对急促的步伐——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大块头通常没多少战斗力,所以只要把握时机一击干掉另一个,再收拾大块头就简单多了。考虑好脱身计划,米洛卡顺从地躲进后屋并把门虚掩着,好借着门缝寻找偷袭的机会。 “吱——”木板门再次发出哀怨地声响,洒入屋内的光线使昏暗的角落明亮了些,不过背朝着后屋的苏珊干扰了米洛卡的视线。 “打扰您了,女士。我们在找一个男孩儿,大概这么高......” 苏珊把门口挡得密不透风,害得米洛卡完全看不见说话的人。他尝试把脸贴得更靠近门板,眼睛瞪得溜圆,仍然得不到丝毫有用的情报。 “您也知道的,尊贵的老爷。贫民窟里的小孩儿就那么几个,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男孩儿就更少了。他们的个头刚到您胸前就得出门讨生计,又怎么会有比您还‘魁梧’的孩子留在这儿呢?” “您一定是误会了,女士。我没说他在这儿,只是问您有没有看到。” “看到就更不可能了,我这屋子连扇窗户都没有,您来了我还是听见狗叫才知道的。说起我的狗,但愿你们没有伤害它。它老了,年纪换算下来好像和您差不多大,以前它也长着又长又卷的金毛,就跟您的头发一样闪亮。” 也许是常碰到类似的事情,苏珊镇定地与来者周旋,倘若米洛卡看得到她的表情,肯定会被她的泰然自若震惊。而说话的人无暇顾及苏珊的冷嘲热讽,趁着闲扯的功夫四下张望,他金色的卷发偶尔会绕过苏珊的身子,被米洛卡看得一清二楚——那颜色真的像极了成年的金毛犬,米洛卡只在一个人头上见过这样的头发。 “我在跟您说我的狗,老爷。您和您的仆人伤害它了吗?”苏珊挪动了两步把视线遮严,故意转移来者的注意力。 米洛卡听到那人叹了口气,随即不情愿地说道:“别担心,女士,您的狗没事儿。至于我们在找的男孩儿,既然他没从您的门前经过并且恰好被您注意到,我们就不打扰了。另外,那男孩儿的名字叫米洛卡,假如您遇到他,请转告他有位穿绿衣服的女孩儿在港口区的‘海怪待宰’酒馆等他。” 第十八章5 “莉丽娅!”米洛卡心中一震,在他所认识的女性之中,只有莉丽娅穿着绿色调的皮衣,而知晓他和莉丽娅的邂逅的金发男子,必定是艾夫斯无疑。 “最后的最后,女士,请容许我提醒您,养只猫吧!您后屋的老鼠可不小。”金发男子说完便痛快地离开了,随着他们的脚步渐行渐远,重新开始吼叫的米波也慢慢安静了。 米洛卡听得出来,金发男子早就察觉到他的存在了——那名在贫民窟不太受欢迎的军官临行前的“忠告”就是说给他的。奇怪的是金发男子的语气,即像是隐晦地向米洛卡传达讯息,又像是在威慑他,弄得他不知所措。他的脑筋好似矮人的蒸汽轮机般飞速转动,试着从金发男子和苏珊姑妈的对话中挖出蛛丝马迹。 “看吧!只要有我在,你保准儿不会有危险。”苏珊骄傲地夸奖着自己,推开了后屋的门。 “我得走了,苏珊姑妈。”去意已决的米洛卡说道——无论金发男子所言虚实,他都不愿意拿莉丽娅的性命冒险。 苏珊让开了路,还从墙角的破烂堆里翻出把锈迹斑斑的铁短剑递给米洛卡,“我明白,就像我明白你为什么会被卫兵追赶。拿去吧,你也听见了,他们都抄着家伙在那儿等你呢,赤手空拳可救不回你的心上人。愿光之神保佑那可怜的丫头和痴情的你,帮你们藏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安心生活。” 米洛卡接过铁短剑,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吧嗒吧嗒地落在剑身上。他刚迈出大门,忽然回过身掏出钱袋扔到苏珊怀里,声音微微颤抖地道别:“谢谢您,苏珊姑妈。我原本想把这些钱捐给一间贫民窟里的孤儿院,不过恐怕没机会亲手把钱送到孤儿院的主人手里了。请您务必收下它。天下的穷人都是一家人,钱留给哪个贫民窟的孩子都一样。”说罢米洛卡头也不回地跑进巷子。 “跟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跑,傻孩子!”苏珊追出门,抱起米波凝望着米洛卡的背影喊道。“汪!汪!”米波吠了两声应和着。 第十八章6 “海怪待宰”八成是雄狮港最难找的酒馆了。米洛卡按照苏珊姑妈交待的方法,没浪费多少功夫就跑出了贫民窟,却在弯月高挂的时刻才站到这家名字拗口的酒馆门前。他打量着这座位于雄狮港最萧索的街道深处的酒馆,朴实无华的门脸被两间关了门的铺子挤得惨不忍睹。酒馆门前既没有招牌,也没有标志性的装饰,唯有大门上出自孩童之手的“章鱼与砧板”涂鸦,张示着那怎么想都跟酒馆没什么关系的名字。如若不是在码头碰到恰巧顺路的工人,米洛卡觉得自己到天亮也找不到如此隐蔽的鬼地方。 和门面相得益彰的是“海怪待宰”内与众不同的格局——进门便是楼梯,向下通往厨房,向上则是与“宽敞”二字相去甚远的昏暗小厅。零散的客人在墙角落座,或举杯独酌,或与旁人轻声攀谈。慵懒的吟游诗人把鲁特琴丢在一旁,抚着啤酒肚满意地打起饱嗝。 米洛卡很难想象这家别致的酒馆里藏着怎样的美酒佳酿,才能留住连门都找不到的客人。 “喂,小哥!”粗犷的招呼从吧台后边响起,米洛卡定睛看了半天才找到声音的主人——一名矮人中的矮人。“你找的人在楼上,从地下的厨房穿过去再上楼梯。”矮人舞弄着一把铁板手说道。 “奇怪的酒馆,奇怪的酒保。”米洛卡嘟囔着下了楼,他还从未见过哪里的酒保是提着扳手倒酒的。更让他好奇的是面积与小厅不太相称的厨房。在宽阔的厨房里,到处摆着铸造武器用的熔炉与铁砧,比客人还多的厨师们就在铁砧上切菜,在熔炉里炙烤食材。他们全神贯注,没有人盘问“闯入”的米洛卡,亦没有人挡住他的去路。 摆着巨大章鱼尸体的厨房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把守着低矮的小木门,他兴致勃勃地和正解剖章鱼的巨魔厨师先聊着,直到米洛卡走近时才严肃起来。 “米洛卡。”守门的大块头道。 “科尔阁下,真高兴我们不用剑拔弩张地谈话了。”米洛卡礼貌地鞠了个躬。无论他们之间曾爆发多么激烈的冲突,他始终没有把韦纳尔的兄弟们当成自己的敌人。 科尔平静地向旁边迈了一步,使小木门完整地展露在米洛卡面前。“进去吧,有许多人等着见你。” 小木门的后面是间堆满了杂物的储藏室,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勉强能让人看清屋子中间用木箱拼成的桌子,以及围在桌边的人群。扫视一周的米洛卡瞠目结舌——他看见莉丽娅被粗麻绳绑着双手,老实地坐在角落;艾夫斯老师眉头紧锁,注视着桌上的地图;尤安双手裹着绷带,正冷冰冰地看着自己,还有在冬港差点杀了自己的神秘人,他抱着肩膀靠坐在桌旁,若有所思。 “畜生!快放了莉......”回过神来的米洛卡歇斯底里地咆哮,刚踏前一步便被巨力按住肩膀,不能动弹了。 “别急,小伙子。话说完了,我们自然会放人。”制服米洛卡的家伙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一直站在墙边,只是米洛卡推开的小木门把他挡住了。 第十八章7 米洛卡当然不会相信这种唬弄小孩儿的说辞,奋力挣扎着。他不太擅长讲那些极具侮辱性的词语,只能紧咬牙关以示愤怒。 尤安眼看着细小的血丝迅速爬满米洛卡的眼白,暴起的青筋从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显现,同时隐约有黑紫色的气息从他体内升腾而出,虽然转瞬便消逝不见,却逃不过尤安锐利的眼神。于是他瞥了一眼守在莉丽娅身边的红衣服家伙,后者立即为少女松绑。 “我本来以为你加入帝都戍卫队,就不会在战场和我上相遇了。也许等我们攻陷帝都,还能和你坐下来喝杯饮料聊聊天。可惜,造化弄人。”艾夫斯挡在米洛卡和莉丽娅之间叹息着,从米洛卡闯进屋子,他的目光就一刻也没有脱离过自己的爱徒。 “艾夫斯老师......” “别问,孩子。”米洛卡话刚出口,艾夫斯就摇摇头打断了他,“很多事情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我们日后再谈。楼上还有位颇重要的客人等着你呢。” 按着米洛卡的手松开了,米洛卡却没有移动。他死死地攥紧拳头,充血的双眸仿佛要从眼眶中挣脱,牙齿也被咬得咯咯直响。在他的心底,无可抑制的怒意如同翻江的狂澜,不断高涨,就要吞没理智构筑的堤岸。 “快去吧,那家伙没多少时间了。”艾夫斯催促着,看似波澜不惊的面孔难掩话语间流露的慌乱。 “去看看吧,米洛卡,他们不是坏人。”沉默良久的莉丽娅突然说道。大概是由于被吟游诗人们广泛赞颂的爱的力量——即便米洛卡尚未对莉丽娅擦出爱的火花——亦或是出于天真且单纯的友谊,莉丽娅的劝说就像酒馆外面肆虐的寒风,呼啸着卷过米洛卡的心底,将熔岩般沸腾的怒火凝成与极北之地别无二致的冰川。 稍微冷静些许的米洛卡走过桌边的人群,站在后门口信誓旦旦地向莉丽娅保证一定带她安全地离开酒馆。他既没有察觉到莉丽娅闪动的泪光,亦未发觉尤安嘴角微乎其微的变化,只是满脑子想着如何救莉丽娅逃出虎口,并鬼使神差般登上了二楼。 闪烁不定的火光把二楼的长廊照得通亮,规整地排列在两侧的房间都敞着门。米洛卡一路走过,仔细地观察每一间屋子的构造,遗憾的是它们犹如鱼人兄弟莫多吉和莫多兹,无论从哪个角度审视都如出一辙。 “莫多吉、莫多兹、贝恩......”驻足于唯一紧闭的房门前的米洛卡喃喃道,他又回想起住在奥卡姆的那段日子。那时候萨伊一行为了治愈米洛卡得的怪病,从啸风湾上船,几经辗转才在奥卡姆找到位颇有些学识的老朋友——就是那位用凉姜奶给米洛卡解暑的老兽人,他健忘到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但依然熟记着治愈各种病症的知识——结果价格高昂的药材耗尽了他们微薄的积蓄,贝恩和阿斯卡只得在当地找了份出苦力的工作来维持米洛卡的治疗。被萨伊称作加尔什的老兽人还建议米洛卡多用沸海的水沐浴,说是战神的荣光有利于米洛卡的病情。为此,步行近一里格的路程去沸海洗海澡成了米洛卡和鱼人兄弟的日常娱乐。等到米洛卡的怪病神奇地痊愈了,萨伊和贝恩也加入了“沐浴战神荣光”的行列,唯有嫌沸海的水太咸的阿斯卡总是孤零零地坐在岸边钓鱼。 第十八章8 然而美好的回忆总是与残酷的现实对立,正如奥卡姆酒馆的吟游诗人常常唱起的《花与海之歌》——“她行于世间,编织因果的丝线。她天性善妒,戏弄纯情的少年。”——顽皮的命运之神总喜欢把凡界的秩序搞得一团糟,随后一剑斩断乱作一团的命运线,借以逃避重整因果的责任。在她任性的游戏之中,难免有几个倒霉蛋被捉弄地不轻,比如啸风湾那个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富豪、被扣上叛国罪名的天才圣剑将军、因国家败亡而落草为寇的公主,以及此刻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米洛卡。 在千篇一律的酒馆房间内,米洛卡经历了抵达北帝国以来最幸福与最不幸的事。他看到奄奄一息的巨魔躺在床上,淡蓝色的皮肤遍布溃烂的创口,曾经又弯又长的獠牙一根已被连根拔去,另一根则被折断,裂面参差不齐,想来是受了不少罪。 “阿......阿斯......卡......”米洛卡颤声道,止不住地啜泣让他没法顺利地呼唤那熟悉的名字。 “啊......米洛卡,”萨斯卡艰难地扭过脸,用仅剩的力气带动面部的肌肉,强挤出欣慰地笑颜,“感谢战神,你还好吗?孩子。贝恩怎么样?还有鱼人兄弟呢?” 少年不语,“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抱住巨魔的身体痛哭流涕。他没勇气向阿斯卡讲述在林中空地发生的惨剧,更不敢询问萨伊老师是否安好。 “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哭泣鼻子还跟三岁的时候似的。楼下的是你的朋友吗?替我谢谢他们。”阿斯卡说道,他想摸摸米洛卡的头,但骨头粉碎的右臂根本不听使唤。 米洛卡哭得更凶了,他的鼻涕和眼泪浸透了阿斯卡身下那一小块床单,还毫无要停下的意思。“不是的,”米洛卡含糊地说着,“只是认识其中几个人。” “这样啊!”阿斯卡盯着天棚感叹道,臃肿的双眼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我和萨伊被巴奈特的小崽子抓回了黑岩城,过了一段着实不好受的日子,好在他们帮了不少忙。”阿斯卡继续说道。 “是他们救你出来的吗?” “嗯,下手可够利落的,一口气炸烂了大裂谷的苦工营。” “那......”米洛卡欲言又止。 “萨伊还活着吧,我们跑散了。”阿斯卡立刻接下米洛卡的话茬,除了萨伊和贝恩,没人比他更清楚米洛卡的心思了。“安顿下来之后我请求一个金色卷发的男人帮忙找一找,可他听了我的话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往这儿送,也不知道有没有派人去找萨伊。” “他叫艾夫斯,是个好人,刚到北边的时候承蒙他照顾才安稳了一段时间。”米洛卡悲伤地解释着,他不太乐意提及关于艾夫斯的事,毕竟从目前的状况看,这位平易近人的剑术老师已经站到对立阵营去了。 “他们都是好人,只有好人才会跟巨魔喝酒谈心。不过在战场上,他们没一点儿好人样,杀起巴奈特的小崽子们个个像沙涛城的疯狗。”阿斯卡笑呵呵地打趣儿道。 米洛卡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儿,可还是装作被逗乐般咯咯地笑着。 “没关系,孩子。有的笑话只有讲给贝恩才有趣儿。总有一天,你也会结识这样的朋友。” 第十八章9 米洛卡困惑地皱眉。对于一个才失去全部家人不久的孩子而言,阿斯卡的话有点像晦涩的预言诗,太过深奥了。 “等你遇到了就会懂,傻孩子。”阿斯卡仍旧笑着,缓缓地合上愈发沉重的眼皮叹道:“贝恩耐不住寂寞了啊!” “阿斯卡?阿斯卡!阿斯卡......”米洛卡摇动着温度逐渐流失的肉体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呼喊巨魔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我派了几队人去找萨伊——是叫这个名字吧,那名兽人——还没收到消息,好的和坏的都没有。”不知何时,艾夫斯抱着手臂靠在了门框旁,待米洛卡无力地瘫软时,他兀自说道。 少年默默起身,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掠过艾夫斯的肩头,投向长廊的彼端。他失魂落魄地走过艾夫斯、走过长廊、走过众人齐聚的杂物间、走过海怪待宰的厨房、走入了陌生的街道。 夜色之下的雄狮港分外冷清。临街的铺面门窗紧闭,照理应当彻夜长明的路灯黯淡无光。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覆在整齐的屋顶和连排的秃树上,使入眼的景象一片荒凉。米洛卡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皮靴踩入积雪发出“吱吱”的声响,惊扰了在枝头栖息的乌鸦,它们怪叫着飞上夜空,隐遁于深邃的黑暗。 起初,米洛卡想一路走下去,饶过断裂的赛哈多大桥,穿过广袤的界林,越过危险的大裂谷,直奔黑岩城的王宫与巴奈特决死一战。但当他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不仅没有粮食补给,甚至没有一把像样的武器时,他对自己的渺小深深地绝望了。现在他才真切地体会到凡人在命运面前是多么卑微,那些自以为是的努力又是多么不值一提。他颓废地跪在雪地上,仰着头眺望远空,任凭雪花钻入空洞无神的眼睛,任凭融化的积雪浸湿单薄的粗麻裤。 可笑的是,命运不仅顽皮,而且无情。 数个用橡木和铁条制造的巨大木桶从丛林的方向飞来,在死一般沉寂的深夜,它们撕裂空气的狂吼堪比山崩地裂,而听觉上的冲击力还远远比不上它们落地那一刻造成的剧烈震荡。 “作战开始。”橡木桶锤击地面的震波提醒着米洛卡。颓靡的少年能感觉到整座城市的居民都被惊醒了,用来取代窗帘的木挡板后面渐渐响起惊惧地抽泣和惶恐地唏嘘,婴儿的啼哭伴着猫犬的乱叫盖过了妇女的牢骚,有胆子大的壮年男子提着铁锹或棍棒来到街上观望,仿佛要为了保卫家园和亲人而与侵略者殊死搏斗。很快,披甲的守城军便骑着马在城中狂奔,他们一面将斗胆上路的居民赶回屋内,一面焦急地四处找寻。 米洛卡还跪在马路中间,一名骑兵的战马在他身后刹停,高抬的马蹄险些踏烂他的骨头。 “你瞎了吗!滚开!”骑兵怒叱道,他扬起马鞭就要抽向无动于衷的少年。 “住手!忙你的事情去!” 米洛卡不用回头也知道呵退骑兵的是艾夫斯,他沉默地站起来打扫着身上的积雪,并不准备与救命恩人交涉。 “连柄漂亮的剑都没有,任你是多出色的剑士也干不成大事。”艾夫斯说着,把一柄熟悉的长剑丢到米洛卡身旁,“拿去吧!用他砍了巴奈特的脑袋,如果你不在乎你的生命,而且不在乎关心你的人会有多难过的话。” 第十八章10 在这一天之内,米洛卡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极端情感了,多到他没精力为毒火在艾夫斯手上而再震惊一次,可他的眼角还是不住地抽动着。 “我们想和你谈谈。”艾夫斯问道。 “还有什么可谈的呢?”米洛卡失落地回答,并在心里说着:“还有什么可谈的呢?毒火就躺在那儿,足以证明叛军趁着潜伏部队排队等着入城的工夫打了一场精彩的突袭,并且收获颇丰。没准儿佐格将军这会儿正病殃殃地藏在帐篷里疗伤呢,或者被叛军锁进哪间不见天日的地牢了。总之无论他是死是活,第六兵团肯定被玛拉德接管了——只有他那种激进分子才会不顾敌军的能力,急切地强行启动作战计划。 “那么,叛军费尽心思救出阿斯卡即是‘动之以情’的怀柔战术,而绑架莉丽娅便是‘胁之以威’的后备策略。如此大费周章地拉拢自己,无非是想从自己嘴里套取更详细的情报,用以彻底击溃第六兵团。只可惜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呢。 “不过话说回来,叛军既然掌握了佐格将军的作战计划,势必做足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玛拉德的鲁莽进攻怕是要害第六兵团损失惨重了。” “唉!”艾夫斯摊开手叹了口气,随即说道:“上次见到索兰,我真该好好地教训他。要是你一直留在守望堡,我们就能多一名优秀的剑士了。” 说到索兰亚,米洛卡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逃到北帝国之后,在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中只有他没有站在与自己相对的立场,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可别小看了索兰亚!执剑者的实力如何众所周知。”米洛卡故作镇定地喊道。 艾夫斯轻易地识破了米洛卡的伪装,无可奈何地笑着说:“你就是改不了一紧张就死命攥拳的毛病,在海怪待宰看见莉丽娅的时候也一样。” “该死的,莉丽娅还在他们手上!”想到这儿,米洛卡再也没办法装模作样了,纵使他知道艾夫斯所言都是为了扰乱自己的心绪,他仍然无法平静下来。他一边发疯似的捡起毒火砍向艾夫斯,一边埋怨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就在刚才,在他试着分析叛军的目的时,他还在唾弃叛军绑架莉丽娅的无耻行径,却没考虑她的安危。 翠绿的火焰在剑身上爆燃,炙烤着所过之处的积雪与石砖,发出“嗞嗞”的响声。 “太慢了!”艾夫斯果决地拔剑,轻而易举地格住米洛卡的撩击。归根结蒂,米洛卡是艾夫斯的学生,就剑术方面而言即便他再有天赋,也实难胜过老师。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艾夫斯老师!”米洛卡向后飞退,想要重整姿态,却不小心踩到了冻实的冰面,“咚”地一声跌倒了。他又像之前那般跪在地上,哭号着询问艾夫斯:“莉丽娅她......她只是个无辜的路人啊!为什么要伤害她!” 艾夫斯收好佩剑,冷漠地注视自己的爱徒答道:“因为身份特殊。逃吧,孩子,别再上战场了。你还没准备好。” 第十九章1 即使几乎全世界都沉浸在白茫茫一片的冬季,常年炽热的荒骨沙漠依旧鲜有降雪。由于夜里骤降的气温而湿润的土地在烈日的炙烤下升腾起热浪,扭曲了各种生物目力所及的景象。几个****着上身的兽人牵着巨型沙蜥蹒跚前行,秃鹫群就在他们头顶盘旋,时不时俯冲飞掠,但每次都被挥舞的战斧逼回高空。 “哇——”也许是做了噩梦,一名女兽人怀中的小家伙忽然放声大哭。在这般炎热的的天气,没什么比婴儿的啼哭更惹人恼火了——尤其是在所有脾气暴躁的男兽人都得忍耐着饥渴与疲惫徒步前进,唯有这对母子坐在沙蜥背上的前提下。 走在队首的兽人停住脚步,队伍也随着他停下了。“玛格汉,给那孩子点水。”他命令道。 “不,雷克塔尔。”女兽人严词制止了上前的玛格汉,她并非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亦非畏惧那家伙提在手里的斧头,只是身为酋长之妻,她必须这么做。“我们没多少水了,到奥卡姆的路程还远着呢。” 雷克塔尔摇了摇头,几步便冲到女兽人身旁。他解下自己的水囊递过去,并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盯着她。“洛戈什把他托付给了我,不是你,夏琪尔。”雷克塔尔说道。 女兽人无可奈何地接过水囊——其实那只是简单清洗过的沙蜥胃囊,取自雷克塔尔的坐骑。 队伍继续开拔,兽人们沉重的步子践踏着龟裂的土地,让不知名野兽的巨大枯骨为之颤抖,那体型较小的沙漠生物还没进入他们的视线便已仓皇逃窜。然而,他们不再是威风八面地勇士了。 自五天前队伍从火石镇经过,雷克塔尔就深陷阴郁。那儿没有严阵以待的卫士,也没有睿智的先知或精通自然之道的萨满,甚至没剩下一座完整的屋子,目光所及只有物资焚尽后留下的青烟和满目疮痍的废墟。成堆的尸体摧毁了雷克塔尔心中最后的希望,他不得不对自己的坐骑痛下杀手,以期纤维粗糙的肉块和殷红的血液能帮助队伍安全抵达奥卡姆。不过他的部下们却不买账,他们对雷克塔尔的领袖潜质颇有微词,只是碍于老酋长的遗命不好发作。于是,他们选择用沉默来回应雷克塔尔的命令,弄得队伍死气沉沉的。 事实上雷克塔尔也在好奇洛戈什究竟看好自己哪一点,毕竟论武力,在场的每一位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人类帝国毫无征兆地打过来时,他们个个能以一当十,而自己不过是个被骑兵揍得屁滚尿流的菜鸟。至于谋略方面自己更是愚蠢至极,不仅不听劝告一意孤行,还以新酋长的身份压着众人,迫使他们与自己一同前往火石镇寻求帮助,到头来只是在浪费稀缺的补给。最让雷克塔尔不解的是洛戈什弥留之际提起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还称其为“沙漠民族的救赎”,要求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名人类女性。 第十九章2 “洛戈什啊洛戈什,你可给我留下了个大难题。人海茫茫,我该去哪找她呢。”雷克塔尔不自觉地慨叹着,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 兽人顶着太阳又走了好一会儿,当他们饶过第八个干涸的池塘,令人窒息的空气开始慢慢冷下来。雷克塔尔把手挡在眉头极目远眺,宽大的绿手掌遮住耀眼的日光,使天边的阴云显现得更加清晰。 要下雪了。 “见鬼,搭帐篷!快!”雷克塔尔啐了一口唾沫,一边咒骂一边慌慌张张地靠近驮帐篷的沙蜥。 其他兽人也叽叽歪歪地动起手,为了避免遭受暴雪的洗礼,他们宁可丢掉自己的斧子。这件事说来也是可笑至极,荒骨沙漠炽烈的土地和狂风造就了兽人坚毅的品质和粗犷的个性,他们砂纸一般的绿皮肤能抵挡大部分来自自然的伤害,唯独惧怕霜雪。每一名兽人第一次经历冬季,都会被漫天的白色细屑吓得不敢出门,他们会蜷缩在炉火旁,裹上全家人的薄绒毯子,大口大口地痛饮滚烫的姜奶。然后,严冬的恐怖便会植在那个瑟瑟发抖的家伙心里,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快点,伙计们!孩子可熬不过鹅毛大雪。”雷克塔尔催促着,用斧柄充当锤子把尖木桩砸进沙地。玛格汉利落地绑好固定皮面的粗麻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短短的一小段时间,热浪便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荒骨沙漠在冬季表现出的诡异的气温变化一直为学者们津津乐道,许多乐于对自然的奇观进行深入研究的书呆子埋头苦读十数载,仍无法解答其中奥妙。相比之下兽人们的思想要简单得多,没有哪个绿皮的家伙会在意冬季的成因,因为这种诡变的天气教授给他们的全部知识即是——永远对自然保持敬畏之心。 在雷克塔尔的指挥下,所有兽人匆匆忙忙地钻入算不上宽敞的庇护所,而按照习俗,酋长要排在队尾并于躲进帐篷的同时将帐篷封死,一方面是为了防护霜雪的侵袭,另一方面则是防止族人擅自离开丢了性命。年轻的酋长站在帐篷门口,仔细地清点人数,生怕漏下了哪个倒霉蛋。他谨慎的目光最终被地面上不断跳动的沙粒吸引了——微小的石子有节奏地跃动,这种现象绝非由风雪导致。他猛然回头张望,发现乌云席卷而来的方向,一队巨型沙蜥正朝着帐篷狂奔。显然,那些没有帐篷的兽人亟需他的救援。 “喂——”雷克塔尔摆动着手臂朝陌生人招呼着,尽管自己的帐篷也不大,他还是希望尽己所能帮助他人。不过很快雷克塔尔就变了脸色,他看到陌生人的屁股后面卷起滚滚烟尘,就像摧毁了他的家乡的人类帝国骑士们冲锋时扬起的烟尘。“出来,伙计们,有些同胞被人类的骑兵追着打呢,咱们得搭把手。”雷克塔尔扒开帐篷的皮帘子对自己的部下们说道。 第十九章3 新酋长的命令让静悄悄的帐篷内炸开了锅。大家本来就对雷克塔尔怨气满腹,如今他又要求大家去送死,任谁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们吵吵嚷嚷地叫骂,用最肮脏的语言羞辱年轻的新酋长,有的人还朝雷克塔尔吐着口水。 “够了!”夏琪尔高喊一声,吓哭了怀中的孩子,却让其他人都闭上了嘴。“我知道你们从雷克塔尔继任酋长时就一肚子牢骚。作为一族之长,他的确年轻了点,但洛戈什不会平白无故地把芒刺交给他。动动你们那快生锈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如果洛戈什在这,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和其他兽人一样,雷克塔尔听完夏琪尔的话便低头注视手上的战斧——它是洛戈什的唯一遗物,亦是碎刃氏族世代相传的酋长象征。 玛格汉第一个站起身走出了帐篷,并双手握持战斧摆开架势。“但愿人类的骑兵骁勇善战,老子要死也要死在剑下,可不想被冻成一坨****。”玛格汉说道。 另一名叫做萨沃布的老战士也跟了出去,他把最大号的斧子抗在肩膀上,拍了拍雷克塔尔玩笑道:“要是我没冻死,你干脆把芒刺交给我算了。”雷克塔尔对萨沃布报以憨笑,其他兽人纷纷走到玛格汉和萨沃布身旁,亮出战斧全神贯注地望着远方。 逃亡的兽人们已经靠近了雷克塔尔的帐篷,为首地大个子不等巨型沙蜥挺稳即从坐骑的背上跳下,连滚带爬地来到玛格汉面前。“谁是酋长?”他问道。 “我。”萨沃布笑嘻嘻地叫着,站在他旁边地伙伴小声提醒他注意身份,他却用一句“反正我冻不死,那臭小子可不一定”掖回去。 雷克塔尔礼貌地捶了两下左胸,和善地问陌生人:“请别介意,我是碎刃氏族的酋长雷克塔尔,请问你是?” “刺棘岭的血卫士祖格,”陌生人急切地回答道,“没空废话了,带着你的族人快跑!人类的骑兵打过来了,后面还跟着......” 祖格话音未落,骑兵的铁蹄便纷至沓来。他们端着十余码长的枪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祖格的伙伴们戳倒在地,接着他们绕开雷克塔尔的帐篷,分别向两侧奔驰。 “操!”祖格咆哮着把斧子奋力抛掷,劈倒了一名相对落后骑兵。他又借势滚向濒死的伙伴,顺手提起两柄散落的战斧欲与重整阵型的骑兵誓死一搏。 一切发生的太快,谁也没有想到顷刻之间便有兽人丧命于人类骑兵的冲锋,暴怒的雷克塔尔高举芒刺吼道:“为了洛戈什的妻儿,砍翻他们!” 祖格因雷克塔尔的动员而目瞪口呆,兽人虽然天性鲁莽,可他还没见过哪个酋长急着带族人赶赴黄泉。 第二波冲锋接踵而至,碎刃兽人们纵使面对数倍于己的铁骑仍面无惧色,在雷克塔尔的带领下英勇突进,气势如虹。碎刃兽人的反击让骑兵们大惊失色,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野蛮却又精妙的反骑兵技巧——就在两方交锋在即,碎刃兽人们齐刷刷地挥舞战斧,用宽大的斧刃拨转枪矛,使其偏向战马的正前方,阻挡了战马的路线。战斧趁着失衡的骑兵调整缰绳之际恶狠狠地从低空扫过,粗暴地砍断战马的后腿。没能躲过的骑兵个个人仰马翻,伤得惨重。 第十九章4 第三波、第四波......骑兵们执着地重复着攻势,直到兽人们粗壮的胳膊鲜血横流才趋于停止。 “雷克塔尔,不能继续硬撑了。”玛格汉说道,他的手臂频繁地痉挛,快要驾驭不了战斧了。碎刃兽人的情况大多与玛格汉无异,接二连三地硬撼骑兵枪矛给他们的臂膀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创伤,不尽快医治的话很可能使他们必须面临截肢。 雷克塔尔眯着眼睛观察人类骑兵,无畏地冲锋让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锐减的人数使他们连整齐的阵形都排不开了。人类和马匹的尸体就堆在骑兵队与雷克塔尔中间,形成了阻碍骑兵冲锋的最大屏障。 “再打最后一波。”雷克塔尔坚定地吩咐道,“暴风雪马上就到,人类要撤退得从我们这儿冲过去。抓住机会杀一个是一个,完事儿了用他们的尸体把帐篷围起来。——祖格!别忙着砍死人了!来帮帮忙,赶紧打完了好进帐篷!” 一头扎进死人堆的祖格此刻已经杀红了眼,他的两柄利斧左劈右砍,把被雷克塔尔等人掀翻的骑兵们剁得稀烂。听到雷克塔尔的呼唤,他站直了被敌人的血染得通红的身躯仰天长啸,被血浆黏在斧面的骨头渣子噼里啪啦地掉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人类的战马嘶鸣着,蹄子焦虑地踢踏,试图向后退却。骑兵们也如同被兽人的战斗力震慑住了,勒紧缰绳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如雷克塔尔所言,没过多久暴风雪便一脚踢在骑兵的屁股上。他们终于撤退了,不过并非冲向雷克塔尔的帐篷,而是拨转马头消失在白茫茫的狂风中。 “用他们的尸体把帐篷围起来!快!玛格汉,带几个人帮祖格把伤员抬进去!”雷克塔尔迅速从对人类骑兵的行为的震惊中回过神,毫不迟疑下达命令。碎刃兽人们立即七手八脚地忙起来,总算赶在冰石头打在身上前钻进了帐篷。 狭小的帐篷内挤了两倍于碎刃氏族的兽人,为了安全着想,雷克塔尔不得不让族人吹熄了照明用的小火把。对包扎方法略知一二的夏琪尔借着帐篷外透进来的微光为伤者处理创口,她的孩子则由玛格汉抱在怀中,没完没了地啼哭,而伤者们吵闹的呻吟几乎盖过了帐篷外暴风雪的嘶吼。 “让我来照顾他吧。”忙的焦头烂额的雷克塔尔伸出手想接过夏琪尔的孩子,玛格汉却没有把小家伙儿交给他。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可你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不是吗?尊敬的酋长。”玛格汉解释道。 “的确,芒刺的继承人。”祖格凑到雷克塔尔旁边说道,他身上的血腥味浓郁地像刚在血池子里洗过澡——当然,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与此别无二致。“听闻洛格什去世的消息让我悲痛万分,他是个伟大的战士,战神定会在天上奖赏他。节哀顺变,我的朋友。”祖格继续说着,捶了两下左胸。 雷克塔尔做着同样的动作轻声说:“我的帐篷随时欢迎你,来自刺棘岭的朋友。但请原谅我现在有......” 第十九章5 “克雷塔尔。”夏琪尔面带严肃地喊了年轻的酋长一声,后者立刻收起外人难辨的不耐烦。 祖格识趣儿地准备靠边儿站,雷克塔尔却恭敬地询问:“别在意,朋友,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我想和你分享些有用的情报......若你方便的话。” “看来我们得找个安静的角落慢慢聊了。”雷克塔尔说着,把祖格拉到接近帐篷边缘的位置席地而坐,外面的烈风撕扯着帐篷的皮面,冰石头一个劲地敲打帐篷,好像要钻进来似的。“那么,我们该从哪里说起呢。”雷克塔尔道。 祖格不客气地坐在雷克塔尔边上,没办法清理干净的血迹蹭了雷克塔尔一胳膊。“真高兴洛戈什为自己选了个睿智的继承人。”祖格说道。 雷克塔尔抬手挡在自己和祖格之间,示意他不要说了。“恭维的话就免了吧......” “难道不是吗?萨沃布说塔米尔被攻陷之后所有人都觉得刺棘岭是最好的落脚点,只有你执意前往火石镇。要是他们没听你的,估计这会儿正被秃鹫群瓜分呢。” 雷克塔尔叹了口气,得知刺棘岭也沦陷了确实给了他不少心理安慰。当初站在千疮百孔的塔米尔外,洛戈什刚合上眼萨沃布等人便吵着去刺棘岭避难,而雷克塔尔思来想去还是认为火石镇才是理想的庇护所——尽管刺棘岭离塔米尔和奥卡姆都更近一些,城市规模和武装力量也比火石镇大,不过火石镇更加深入沙漠,也许能免受战火的波及。可惜雷克塔尔低估了人类帝国对这场战争的重视程度,数量庞大的骑兵不仅毁灭刺棘岭和火石镇,恐怕还踏平了更多幽居沙漠深处的小城。 “只是歪打正着而已,结果还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和资源。” “但你帮了我个大忙。”祖格说着,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径直奔向奥卡姆吧!虽然补给是个大问题,搞不好得把剩下的几只沙蜥也宰了。” “那你可需要不少人来背帐篷。”祖格调侃道,他从腰间解下水袋递给雷克塔尔,“夏琪尔说你好几天没喝过水了,老喝沙蜥血可不行,刺棘岭的老萨满说这样会导致堕落。” 雷克塔尔把水囊推回去,挪动了两下身子蜷缩着躺在地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需要睡一会儿。祖格没有打扰他,靠过来想要开两句玩笑的萨沃布也在半路转身,玛格汉抱着洛戈什的儿子躲到了帐篷的另一端,以避免哭声惊扰了这位不太靠谱的新酋长。 暴风雪持续了一天一夜,在此期间兽人们像冬眠的白熊一般窝在帐篷里吃喝拉撒,排泄物在密不透风的空间内发酵出一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怪味。于是等融化的雪水从帐篷地下渗入,雷克塔尔迫不及待地扯开了帐篷的门帘。堆积在帐篷周围的尸体得益于暴风雪带来的低温,没有腐烂发臭,扰人的秃鹫群也不知所踪。日头高挂在天空,灼热的空气让兽人们倍感亲切。 雷克塔尔大口大口地呼吸,暗自庆幸着这是一场没死人的暴风雪。 第十九章 雷克塔尔 6 “决定了吗?”玛格汉走到雷克塔尔身侧问道。 “嗯。”雷克塔尔果断地点点头答应着,他知道玛格汉问的是关于行程的事。被恶臭熏醒的夜里,雷克塔尔谨慎地衡量过各种路线的利弊。考虑到补给紧缺以及刺棘岭残兵的加入,他被迫选择冒险穿越死海沙地,这对他是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每一个在蛮荒地长大的人听说过死海沙地的传说,那儿看上去和荒骨沙漠没什么两样,却暗藏无数深不见底的流沙潭,穿行者稍有不慎便会深陷其中,从此告别凡界。除此之外死海沙地内还居住着巨大无比的沙虫,这种已知世界唯一能在流沙内自由穿行的恐怖生物口中长满尖牙利齿,它们会吞噬一切能够看到的活物,并且永远不会满足。 雷克塔尔不确定有多少人能活着走出死海沙地,也许有两、三个或者更多幸运儿,也许他们会尽数葬身沙海,不过总好过集体饿死在荒漠里。 上路之前,萨沃布和夏琪尔也分别来向雷克塔尔确认行进的路线,无论他们对雷克塔尔的疯狂计划报以何种表情,年轻的酋长都已下定决心。他们又宰杀几只沙蜥并收集好血与肉块,还向战神祈求着能够平安抵达奥卡姆。现在,连怀抱婴儿的夏琪尔也必须徒步行走了。仅剩的三只沙蜥驮着原本分配给六只大家伙的帐篷缓慢地爬行,仿佛每一步都背负着生命的沉重。 挨过了炎热但风平浪静的几天,兽人队终于站在了死海沙地的边缘。雷克塔尔绝望地瞪着一望无际的黄沙,双腿止不住地打颤。“迈开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他自顾自地嘟囔着。 第二十章 迦图 1 黄金王座号在碧蓝的海面上航行了好些日子,如果不是帆布始终被海风吹成饱满的弧形,迦图着实感受不到脚下的庞然大物正在前进。在这段百无聊赖的时光里,不太擅长和陌生人亲密相处的圣骑士时常站在船腰的栏杆旁享受海风的吹拂。他会望着天际线出神,偶尔看够了那亘古不变的蓝色便转过身闭起眼睛,听听船员们嘻嘻哈哈地说笑。 迦图从来没有试图融入黄金王座号。严格点说,除却他本人和逐日者,黄金王座号连同船上的全部——包括水手们——都是特瑞西的财产。迦图也不知道特瑞西做了什么手脚,以奥克森为首的一众船员对船长死心塌地,他们对特瑞西表现出的忠诚与亲切根本就不像是对待雇主,反而更像家人。心怀着仇恨和救赎的迦图可不想和那些被洗了脑的疯子为伍。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帆布也颓废地耷拉着,不再热情高涨。要下雨了。迦图不悦地拍打护栏,踢踏着回到船舱去。他不喜欢船舱里潮湿的空气——和甲板上清爽的感觉不同,这里的潮气夹杂着木头腐朽的味道,尤其是下雨的时候,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大得很——自与南帝国舰队一战后,他居住的舱室就被潮气占领了,为此他找过几次奥克森,不过均被类似“我们没有足够多的木板啦”、“我喝多啦需要醒醒酒”、“那是海的味道啊”之类的理由搪塞了回来。迦图知道那不是海的味道,所以他后来也有意无意地向特瑞西提及此事,可惜特瑞西只是板着脸告诉他:“我早告诉过你要拿着等值的火酒去找他聊。” 迦图极不情愿地推开舱门,腐烂的气味立刻扑面而来。他气急败坏地一脚踢在门上,差点把可怜的旧木板搞得更加凄惨。“妈的,老子受够了!特瑞西,你给我滚出来!”迦图叫喊着。 特瑞西的舱室就在迦图的旁边,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睡眼惺忪的船长打开了舱门。他揉了揉眼睛,笑呵呵地开起玩笑:“哈!我才睡了多大一会儿你就来闹腾?我的床可不是那么好上的。” 迦图扫视了一眼特瑞西****的上身,最后一把抓住他的丝绸短裤将他扯到自己的舱室里。 “啊!”特瑞西的痛苦地嚎着,想挣扎却不得不屈服于迦图下流招数,“松手!裤子勒到我的小兄弟了!快松手,混蛋!” “好好闻闻这该死的味道!”迦图不仅没放开特瑞西的裤腰,还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闻到了吗?蠢货!”迦图吼道。 特瑞西识相地点点头,总算没有憋死在迦图手里。“我的天呐,伙计!你知道我们的资源有多紧张吗?我破例每天给你加一块煎肉可不是让你攒着体力自行发泄****的!这气味......你每天晚上都不停的吗?快让我看看你的手,掌纹磨干净了可就握不了剑了!”才用力吸了两口气,特瑞西便急如星火地嘲弄道。 第二十章 迦图 2 下一刻,逐日者冰冷的剑尖抵住了特瑞西的脖颈,握剑的迦图用凶暴的目光注视着他,严厉地说:“你再敢闲扯一句废话,我就在这儿开个窟窿。” “拜托,伙......”特瑞西刚张开嘴,迦图便毫不犹豫地把逐日者往前顶了一点,让他尝到实实在在的疼痛。特瑞西紧紧地咬着嘴唇闭紧嘴巴,并以夸张的表情向迦图传达着:“好吧,你是老大。”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寂,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收场。尴尬之余,他们都发觉了一点诡异的小细节——微弱的黑紫色光华覆在逐日者剑刃的表面,以肉眼难察的速度流动着。 特瑞西指了指从剑刃上流向自己的光华,迦图则向他点着头表示注意到了异常。柔和的淡金色光芒从后者执剑的手掌涌现,翻腾着靠近已经集中在剑刃彼端的黑紫色光华,顷刻间便将来自异神的气息吞没。 “特瑞西!特瑞西,快到甲板上去!格兰特看到陆地了!”拉莫斯一路呼喊着跑到特瑞西的舱室门前,却看见船长正穿着睡裤躲在迦图的房间,纵然他的狼鼻子不比野狗,但也能嗅到满屋子的怪味。“哈哈!尊敬的船长大人,您就是如此庆祝登陆的吗——利用您的权力和一个高您一头的男性圣骑士玩情趣!这可真特别。”拉莫斯大笑着说道,激烈地捧腹使狼人那本来就佝偻的身躯快要萎缩成一团了。 “闭嘴,大尾巴蠢狗。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喂鲨鱼。”特瑞西不确定诡异的光华是否被完全驱除了,紧张地从牙缝里挤出两句威胁便不再作声。 迦图笑盈盈地把逐日者重新挂好,轻松地说:“走吧,我可等不及要睡稳稳当当的床了,况且你的船员们需要你,尊敬的船——长——大——人。” 松了口气的特瑞西,马上转过身继续恐吓拉莫斯:“书里说纳斯隆领海的鲨鱼最喜欢吃毛茸茸的狼崽子。” 拉莫斯还不以为然地笑着,迦图从后面拍了两下特瑞西的肩膀问道:“能告诉我哪本书会写这么无聊的内容吗?” “《纳特·帕格的钓鱼技巧完全攻略》。”特瑞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说完连自己也忍不住狂笑起来,然后跟着拉莫斯离开了舱室。 迦图若有所思地端详了逐日者半天,没再发现什么异常才随手带上快掉下来的舱门前往甲板。 天还灰蒙蒙的。迦图和特瑞西等人围在船首,轮流用望远镜观察格兰特指出的方向,每个人都坚称那儿除了浓厚的海雾外一无所有,可格兰特偏偏一口咬定陆地就藏在海雾之后。 “弗朗西斯,调整航向,我们去雾里看看。小心点,现在的黄金王座号经不起折腾!”特瑞西一如既往地相信格兰特的判断,果决地命令道。其他人也没有抱怨船长的独断,乐呵呵地回到各自的岗位埋头工作。 第二十章 迦图 3 迦图有时候无法理解特瑞西对部下毫无保留的信任,直到有一天夜里,特瑞西酒醉后模糊地提起他有多感激部下们无条件地相信自己。 格兰特果然没有辜负特瑞西。黄金王座号在弗朗西斯的努力下小心翼翼地穿过迷雾,停靠在金黄色的沙滩附近。夏佐和麦基放下登陆用的小船,和特瑞西、奥克森以及迦图一道踏上了松软的沙地。 “比想象中的景色美得多啊!我真该把啸风湾的宅子卖了,来这儿修座新庄园。”特瑞西敞开怀抱迎向轻拂的微风,不由自主地感叹着,“看,这儿的沙子跟土豆泥一样软,海水也比啸风湾的干净多了。” “但是这没有漂亮的姑娘,我宁愿睡在水手之傲最便宜的破屋子。”麦基插着手臂不屑地嘲讽道。 “没关系没关系,麦基,”夏佐故意躲远了几步,大声地喊道:“你忘了我们尊敬的船长大人喜欢泡在健壮有力的圣骑士屋里!” 特瑞西听到夏佐的嘲笑即刻抓起一把沙子扬向他,并恼羞成怒地喊着:“过来,王八蛋!老子要扒了你的皮!还有拉莫斯那头天杀的杂种,我正好却条狼皮毯子!” “砰!”在特瑞西等人大呼小叫的同时,一颗滚烫的铁珠子贴着迦图的耳朵飞过,不偏不倚地打中一头从林中探出脑袋的野熊。脾气暴躁的野兽瞬间怒气冲天,嘶吼着跑向众人。“砰!”又一声枪响,野熊的眉间被打开了花,硕大的躯体瘫倒在沙滩上,还借着惯性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 迦图回头望向黄金王座号,一名身着褐色紧身皮甲的中年男子站在船腰,嘴里叼着烟卷,肩上扛着长管火枪,消瘦得如同枯木的手正朝特瑞西等人挥舞着。迦图依稀记得船员们称这位神枪手为“独眼猎手”康尼格。 特瑞西眉飞色舞地跑向野熊的尸体,高举右手招呼着落后的奥克森等人,“来帮把手,今天晚上就吃它了!” 夏佐和奥克森也兴奋得不得了,毕竟船上的补给少得可怜,每天都靠咸鱼果腹的家伙们早就想换换口味了。对熊肉没什么兴趣的麦基不得以也加入拖拽熊尸的行列,只有迦图干瞪着眼不干活。 “不来帮忙的话,你的那份就分给大家了。”特瑞西不满地发泄到,迦图却在嘴前竖起了食指。 “砰!”康尼格开了第三枪,打中了在林子里奔跑的不明生物,却没让那东西停下来。“砰!砰!”康尼格连开两枪,还是没能阻止那东西。 “撤退!”特瑞西忽然高喊,带着奥克森等人丢下熊尸玩命地往小船跑。“迦图,快撤,林子里的东西能要你命!”特瑞西话音未落,林子里便跑出一大群残缺不全的死尸,潮水一般涌向大海。 面对亡灵,迦图是无所畏惧的。他是光之神忠实的信徒,是沐浴在圣光中的勇士,最擅长的就是驱逐邪恶生物了。他抽出战锤,催动体内的神奇力量,欲在面前引燃净化的火焰。但他失败了。圣光没有回应他的召唤,勉强汇聚起的一星半点儿光芒刚离开他的手掌便消于无形,仿佛被更强大的力量分解清除了。 第二十章 迦图 4 “傻瓜!”快跑到小船边的特瑞西回头叫骂道。 迦图还在为圣光不可思议的溃散而呆若木鸡,跑在最前面的死尸便凶猛地将他扑倒在地。失去了圣光庇护的圣骑士挣扎着,用尽全力推开死尸的头颅,防止那疯狂的怪物咬穿自己的脖子。更多的死尸围上来啃咬迦图的双腿,如若没有铠甲的防护,他恐怕难逃一死了。 “操!****的****......”特瑞西没完没了地骂起脏话,他焦虑地在小船旁打转,气得直跺脚。“救他!”特瑞西终于命令道。 准备好划动小船的奥克森和夏佐不假思索地回到沙滩发起冲锋,而守在特瑞西身边的麦基一马当先,舞动长剑杀入了尸群。留在黄金王座号上的水手们迅速放下另一艘小船,有四、五个人匆忙地赶往滩头。康尼格的火枪也一直没有停下,既然火器杀不死那些死过一次的邪恶杂碎,他便瞄准它们的腿,一枪打碎一条腿骨,让恶心的死尸只能趴在地上爬行。 迦图觉得自己快被数不清的死尸淹没了,他用骑在自己身上的死尸护住头颅,任凭其他怪物撕扯他的铠甲。他没力气做更多反击了。 也不知道被啃咬了多久,迦图被死尸遮蔽的视线内突然透出一块阴云密布的天空,紧接着一条恶狼从视界的顶端飞跃而过。拉莫斯钻进尸群,用锋利的牙齿撕咬着迦图周围的死尸,模样比怪物们更骇人。麦基利落地一剑削去压在迦图身上的死尸的脑袋,奥克森一边抡着锤子扫荡怪物,一边向迦图伸出左手。 “站起来,伙计!我还没修好你屋里的臭气呢!”奥克森笑着说道。他总是豪爽地笑着,喝酒的时候也是,修理物件的时候也是,战斗的时候也是。 迦图在奥克森的帮助下爬起身,他在战锤已经不知道被死尸们踢到哪里去了。四处张望寻找之际,他目睹了平时一副病秧子象的鲁特飞快地在死尸间穿梭,以一柄短小的匕首戳烂了好几个脑袋,还有个名叫贝纳的杂工,平时只是负责搬运和打扫的工作,此刻却舞弄着一根两码长的铁棍大开杀戒。 “别找那柄烂锤子了,活着回船上,我给你打一柄新的。”奥克森拽着迦图的胳膊往小船那儿退,弗朗西斯和夏佐等人也慢慢靠过来。 “就是现在,温德尔!”特瑞西张牙舞爪地朝黄金王座号比划着,面积庞大的魔法盾立即从船上向外展开,将沙滩上的众人纳入其中,并把尸群隔离在外。 一行人狼狈不堪地乘着小船逃回黄金王座号,他们安全登船之后,温德尔立刻释放了被约束的奥术能量,让魔法盾化作闪烁的碎屑飘散在空中。没有了魔法盾的阻碍,尸群们又开始向黄金王座号移动,最终在海岸线停住了脚步。 特瑞西站在栏杆旁,心有不甘地注视着被尸群糟蹋的野熊,抱怨着好好的美餐泡了汤。拉莫斯用毛茸茸的爪子不停地扣着嗓子,强迫自己把不小心吞下去腐肉吐出来。麦基扯过一块破布擦拭着污秽的佩剑。鲁特拨动琴弦,哼起了海盗庆祝凯旋的小调。 第二十章 迦图 5 加图悄无声息地站到特瑞西身旁,阴沉着脸道:“你藏了不少秘密,特瑞西。我们不妨找个时间对彼此敞开心扉,免得日后麻烦。” 特瑞西抱歉地摇了摇头,看向从桅杆上滑下来的格兰特。“的确。你知道的太少了,而且不像他们那么相信我,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害死我的人。不过这事儿得等咱们站稳了脚跟再说。”特瑞西对迦图说完,又向格兰特问道:“怎么样?”后者无奈地耸起肩膀,特瑞西知道这意味着方圆几里格之内都没有更适合安营扎寨的登陆点了,而储物仓里仅剩的粮食可撑不到他们寻得新的落脚点。 “我猜那座山崖上有块正好足够扎营的空地。”迦图指着不算远的峭壁说道,“那儿视野宽广,离林地又近,食物和木材都不用发愁。你可以把船停在山崖下面,从营地抛条绳子到船头,危机情况我们能第一时间返回黄金王座号。” “不错的想法,但我们没法徒手顺着凹凸不平的石头面爬上去。” “所以我需要一队人。”迦图看着特瑞系解释着,他的眼中闪耀着坚定的光彩,“把你最精锐的战士借给我,我会带领他们从海滩杀过去,开辟出一条直达山崖顶端的道路。” “在如此严肃的情境下开玩笑真的合适吗?你的神管不着这片土地,况且你连吃饭的家伙都丢了。” 迦图不理会特瑞西的讥讽,径自走向船舱,并像是在对所有人喊着:“我因身为圣骑士才使用战锤,如今锤子丢了,我便不必再遵从约束。也是时候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精湛的剑术了,克拉伦斯在这个领域可从来没赢过我。” 回到舱室内的迦图坐在床上对着逐日者发呆,怀念起可以自由挥剑的美好日子。小的时候,迦图时常跟着父亲骑马到森林中狩猎,他最喜欢看着父亲用逐日者终结垂死的棕熊或者猛虎,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够继承逐日者,英勇地上阵杀敌。长大后的迦图参了军,远离了慈眉善目的父亲,远离了曾一起爬树、摸鱼的玩伴,也远离了梦里爱不释手的逐日者。军中的制式长剑做工精良,却不能满足迦图的英雄幻想,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柄金光闪耀的家族象征,可直到现在他也没能于战场上挥舞逐日者。 迦图再见到逐日者是在加入教廷、受洗成为圣骑士的当天,家乡来信说他的父亲患了重病,身体每况愈下,怕迦图赶不及回去便遵从他父亲的意思将重要的事情先交代清楚,一并寄到教廷的还有见证了昂纳家族荣辱兴衰的逐日者,可惜这柄神兵利刃的新主人从此必须与战锤为伴了。 为了实现儿时天真的梦想,迦图异常努力地精进自己的技艺。他刻苦钻研典籍、研习神术、磨练武技,活跃在各地对抗邪教的一线,祈盼着早日荣升执剑者,好与逐日者一同重振家族往日的雄风,殊不知这份执着彻底葬送了他握起逐日者的机会。 第二十章 迦图 6 “嗞——”船舱的门板在狼人的锐爪摧残下发出恼人的噪声,拉莫斯不怀好意地笑着告诉迦图特瑞西召集了一支敢死队,正在甲板上等待剑术超绝的指挥官。 迦图略带生疏地将固定剑鞘的皮带绑好,满意地把逐日者挎在腰间,自言自语道:“苏醒吧,老朋友。” 拉莫斯口中的敢死队着实汇集了黄金王座号的最强战斗力,十一个小队成员个个身怀绝技,加之康尼格的狙击和温德尔的保护法术支援,即使对手是数目惊人的尸海,迦图也保有绝对的信心。 “我把我的人交给你了,可别让哪个掉队了。”临行前,特瑞西再三叮嘱,他的眸子写满了顾虑,嘴上却说得好像完全信任迦图。 敢死队乘两只小船靠近海滩,还没进入浅水区,岸上的尸群便蠢蠢欲动。它们的喉咙里翻滚着难听的低吼,盲目地向前伸着手在空气中胡乱抓取,脚下却不敢涉水半步。迟到的魔法盾穿过小船,强横地将尸群推开,创造出一块用于登陆的空地。康尼格换了支枪管更长的家伙,“砰,砰,砰”地打烂了不少腐烂的躯壳。 “跟我冲锋!”迦图拔出逐日者高声喊道,带头杀入尸群。凭借着参军之初的用剑经验,他轻而易举地左右挥砍,削铁如泥的逐日者毫不费力地割裂血肉、剥筋剔骨。 拉莫斯和麦基分别守护着迦图的两侧,配备了两把短柄镰刀的狼人不再依赖牙齿,一边收割死尸的头颅,一边兴奋地昂首嚎叫,而麦基的战斗姿态则尽显孽剑士诡秘不定、飘忽无踪的一面,造型独特的长剑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所到之处脓血四溅。鲁特猫着腰藏在二者之间,紧握的匕首专挑刁钻的角度,只要刹那的空当便可毙敌。奥克森、夏佐、贝纳三人不仅负责殿后,还时不时地给旁边的人帮把手,把追过来的死尸杀了个片甲不留。 敢死队步步为营,谨慎地向森林推进,眼看就要取得初步胜利,可天有不测风云,突如其来的暴雨坏了大事。离海水较远的沙地在暴雨的冲刷下变得泥泞不堪,令敢死队举步维艰。同时脚下的深浅不一和严重打滑使众人难以保持平衡,分散了大部分注意力的战士自然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更要命的是劈入森林的闪电引起了大火,猛烈的火势向海滩蔓延着,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封锁敢死队的去路。 “加把劲,伙计们!咱们得赶在火烧屁股之前杀到坡上去。”迦图动员道。 “我他妈也知道!”一个迦图叫不上名字的敢死队员不满地怒骂着,他的钩斧卡入了某个死尸的肩胛骨,连踹了几脚也没拔出来,索性抛弃了武器徒手与死尸搏斗。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混着乱七八糟的汁液顺着脸颊淌了满身。 “这行动可真他妈蠢到家了!” “咱们就该直接开船换个地方上岸!” “****的,老子还没活够呢!” 各式各样的埋怨与咒骂在敢死队中响起,虽然声音比不过轰雷,迦图却也听得真切。 第二十章 迦图 7 “少在那叽叽歪歪!有那精力不如用在杀人上!”拉莫斯一口咬碎了一具死尸的肩膀然后咆哮道。为了稳住重心,他丢掉了短柄镰刀,四肢着地恢复原始的形态,像头野兽般扑咬、抓挠。 奥克森忽然冲到队伍前端,默契地跟麦基换了位置。他挥斧拦腰砍断两具并排扑向迦图的死尸,急切地喊道:“咱们得缩小和尸群的接触面!往起火的方向跑,暴雨还能在这边停一会儿,火没那么容易烧过来!” “好办法,就这么干!”奥克森的点拨让迦图茅塞顿开,即刻率领敢死队奔向火海。 冲入林地后敢死队的战斗压力减轻了不少。经过激战的声响吸引,绝大多数死尸都汇集在海滩,仍在林中徘徊的寥寥无几。而且无脑的死尸并不懂得如何迈过纠缠在一起的粗壮根枝,亦不了解怎么避开密集的树干,只会径直撞到树上,接着重复起跌倒、爬起、冲撞、再跌倒的单调循环。 众人一路突进到森林深处,强烈的烧灼感形成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使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汹涌的热浪激烈地翻腾着,像一张撑裂了嘴角的巨口,意欲将翠绿的森林吞噬殆尽,但倾盆大雨抗拒着猖狂的火舌,艰难地保护着森林免遭焚毁。 “就是这里了,各位!”迦图扫视了一眼被大火毁灭的大片森林,碳化的枯枝朽木在火海之中若隐若现,被点燃的死尸倒在地上挣扎前行,转眼就化为焦黑的渣滓。“收拢队形,我们沿着火和雨的交界线往山崖移动。”迦图说道。 敢死队成员们有条不紊地向圣骑士聚集——事实上他们已经不再因杀不完的死尸而捉襟见肘了——奥克森甚至收拾好武器,放松着手臂上形如小丘的肌肉。 “哇——”拉莫斯痛快地朝地上吐了一大摊恶心的污物,大概都是他在战斗中吞下的烂肉。 “你也真下得去口,果然是畜牲。”麦基瞧了瞧拉莫斯的呕吐物,鄙夷地说道。拉莫斯却抹了两下嘴角并,用享受的眼神注视着麦基回答:“你也该尝尝死尸的味道,美味至极。” 一旁的夏佐承受不了拉莫斯的重口味笑话,捂着嘴强忍吐意躲到了队伍的另一边。贝纳则学着在水手之傲里找生意的“女士”的样子,舔了一口手中沾满血肉的铁棍并向麦基抛着眉眼儿,不过下一刻他便狂呕不止,差点为此丢了命。 一行人快速走向山崖,大火和暴雨就在他们身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热气烘烤着敢死队成员的衣服,使被雨水浸透的布料逐渐干燥,让他们倍感温暖。 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迦图抬手擦干了额头上的汗珠,颇为忧虑地问走在旁边的奥克森:“雨是不是小了?恐怕我们得想个控制火势的办法了。” 大汗淋漓的奥克森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回答:“呼......这火......邪门得很......老子快热......死了!” “矬子说得对,这火不一般。”麦基补充道。 迦图也注意到了,烧毁了大面积树木的火焰自始至终没能突破暴雨划出的界线,众人也没有进一步贴近火场,可周围的温度在不断上升,他隔着衬衣都能感觉到铠甲被烤得微微发烫了。 圣骑士正思考着,地面突然轰隆隆地震颤起来,一个恐怖的身影从火海中浮现,它属于某种不知名的庞然大物。显然,这位不速之客危险至极且并不友好。 第二十章 迦图 8 “见鬼!那他妈是个啥?”奥克森难得地爆起粗口,迦图按住他耸动的肩头,神情严峻地说:“我还以为矮人不会将脏话。” “我觉得咱们应该撤回船上,然后立马掉头回啸风湾去,最好连个屁都别留下。”拉莫斯震惊地瞪着浑身着火的巨型怪物说道,他的眉头纠结成一团,表情像极了受到致命威胁的无助的小狗。 怪物迈步的动作很慢,可比铁松树干还粗长的四肢赋予了它快得夸张的行进速度,众人说话之间,它的前蹄无情地折断树木,踏入暴雨滂沱的林区。迦图终于清晰地看见怪物的模样——它通体由骸骨拼合而成,零星的腐肉挂在畸形的白骨上,暗红色的鬼火在骨头架子内闪动着。 “跑!”迦图挥剑指向不远处的山崖喊道。 也许是视力比较衰弱,怪物起初并没有发现迦图等人,但随着指挥官的高喊,怪物偏过硕大的骷髅脑袋,随即冲向众人。 “我真该早点让南希缝上你的破嘴。”夏佐一边发泄着一边摆开备战姿势,其他人也纷纷做好战斗准备,他们都知道不干掉这头怪物就没法安稳地扎营,和它决一死战是迟早的事。 冲天的火光忽然暴起,仿佛着了迷似的扑向狂奔的怪物,把它的骨头熏得焦黑,烤得噼啪作响。怪物仰起头痛苦地哀嚎,前肢拼命地捶打地面,企图摆脱火焰的灼烧,然而它的一切努力只是徒劳。 “闪开!你们不是骸兽的对手!”一只火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到迦图等人面前,火焰散尽后,一名身穿红色长袍的女子赫然而立。 “你是......”不等迦图问完话,红袍女子又化作火焰飞向她口中的骸兽脚下,她那奇异的法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第二十章 迦图 9 “要是温德尔看到她的魔法,肯定哭爹喊娘地向她求学。”奥克森打趣儿道,好像骸兽的危机烟消云散了一样。 红袍女子的出现的确让众人松了口气,不过迦图并不觉得她能解决全部。他全神贯注地观察女子对骸兽的攻击,纵然她法力强盛到能掌控规模大得夸张的烈焰,可凌乱的步伐和毫无技巧可言的粗鲁挥砍暴露了她匮乏的剑术基础,而从战况来看,她面对的敌人无论在破坏力、生命力还是其他任一方面都具有她难以企及的优势。 “轰——”骸兽一拳捶入大地,险些把红袍女子打得粉碎,若非她与紧要关头化身火焰,怕是要在捶击造成的深坑内了此一生了。骸兽继续狂躁地挥拳,看样子红袍女子的火焰法术除了烧黑了它的骨头,并没给它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 “啊——啊——”敢死队的背后响起沙哑地低吼,尸群正步步逼近。 “快想个法子,迦图。”奥克森重新抽出武器,背靠着迦图催促道,“要么冲过去,要么杀回去,伙计们都等着你的指示呢。” 迦图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心里犹豫不决。如果退回黄金王座号,这一路的辛苦白费了不说,特瑞西还得想办法找个新的落脚点,而且要离这只骸兽的领地远远的。这将会是一场豪赌,他可没办法保证每个人都能安全地回到船上,也没办法保证能找到个更适合安营扎寨的山崖,更没办法保证没有别的骸兽骚扰他们的宿营地。另一方面,帮助红袍女子同样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他实在不能要求所有人跟着自己一起冒险。 “奥克森,请带大家坚守这里。”迦图握紧了逐日者命令道,他快步跑向红袍女子与骸兽交手的战场,决意拼死一搏。 大概是因为暴雨的影响,抑或施法的时间拖得太久,红袍女子操纵的火焰逐渐衰颓,体术上的弱势立刻暴露无遗。她疲于左奔右窜躲避骸兽的拳头,渐渐降低了主动进攻的频率,手中的利刃全无用武之地。 “你有多了解这玩意?”迦图大声喊着,矫捷地绕过横七竖八的树干和大小不一的深坑,跑到骸兽的后肢旁骤然发力,一剑砍断了两根细小的骨头。 “我杀过几个比它弱一点的,你想干嘛?”红袍女子高声答道。 “那就好!”迦图趁着骸兽回头的空当,又在它的另一条后腿上留下了一记重击。“我来吸引它,你找机会宰了它!” 骸兽发出悲鸣,愤怒地蹬了两下受伤的后腿,扑腾着转过身攻击迦图,同时用尾巴扫向红袍女子,好在两个人都侥幸躲了过去。迦图开始围着骸兽奔跑,这头脑子不太灵光的大家伙就跟着他不停地原地转圈,还数次张开巨口咬向灵敏的圣骑士,全然忘记了红袍女子的存在。 “快点!我穿得可是铠甲,就要跑不动了!” “别急,我在找机会呢!” 第二十一章 弗雷 1 漫天的大雪持续了三天三夜,仍不见要停的征兆。大公路上的视野受降雪的干扰,能见度不足百码,裹着厚实的熊皮斗篷的士兵们只能谨慎地缓慢前进,一整日下来还走不到七里格。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背后被冻得冰凉的钩斧毫无规律地摇晃,时不时地撞到临近的同伴,紧接着便会爆发出一阵不耐烦地咒骂和军官的呵斥。 弗雷骑着一头体型堪比冰原熊的霜狼,别别扭扭地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的双手紧攥着霜狼灰白色的鬃毛,为了适应狼背上的颠簸而挺直腰板,僵硬得像尊龙岩雕像。 “我猜您的腰快要折断了,大人。”同样骑着霜狼与弗雷并行的女士说道。 弗雷沉默地低头看向才接触不久的霜狼,它的名字叫做男爵,还未满三周岁。在冰息堡守卫战中,弗雷相继失去了桑娅和桑妮,放眼领地之内,他的马倌着实找不到配得上公爵身份的马匹了——不仅是战马,连仪式用的坐骑也没有。于是被弗雷重新召集的“库瓦雷”的新领袖向公爵大人进献了血统优良的霜狼——战功显赫的霜狼王“北风”之子“男爵”——以表忠心。 新库瓦雷在冰息堡集结之初,弗雷是拒绝接受男爵的,这头毛发比铁松树叶还硬的“大朋友”一到冰息堡就钻进马厩上蹿下跳,吓坏了所有的战马,有些从迅猛龙爪下侥幸逃生的胆小鬼一闻到男爵的味道就拉肚子,甚至有几匹好马为此虚脱而死。负责照料男爵的仆从向弗雷解释说:“他年纪还小,对新鲜环境和事物好奇是难免的,这不影响它成长成一头英勇的战斗伙伴。”尽管如此,弗雷还是不太愿意骑上这头对他充满善意的新坐骑。 直到冰息堡的军队出发前,伊德妮每天清晨都嘱咐弗雷好好学习如何驾驭男爵。她说霜狼之于库瓦雷犹如猎狗之于猎人、地方官员之于富商、长剑之于剑士,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伙伴,这种情感远远凌驾于普通的友谊和利益关系,而新库瓦雷又是弗雷麾下最忠诚且强劲的武装力量,况且一向不愿意亲近人类的男爵又对弗雷颇有好感,于情于理弗雷都应该善待它。为了堵住伊德妮的嘴,弗雷极不情愿地跟着库瓦雷的“首席女猎手”库塔拉女士学起操控霜狼的技巧,但始终不得要领。 “放轻松,我的大人。让腰部自然地靠在鞍子上,霜狼可不会像受惊的小马驹一样把您甩到地上去。”库塔拉女士说着拍了拍坐骑的脖子,让它离男爵更近一些,随后伸手抚摸着男爵的鬃毛,男爵立即回头朝她呲着牙示威。“您看,我的大人,男爵是那么排斥人类——即便是他父亲的主人也不行——却心甘情愿地成为您的坐骑,这是命运的选择。”库塔拉女士继续说道。 “咳、咳。”弗雷捂着嘴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用另一只手指向路边被烧毁的村庄问:“这是第几个了?库塔拉女士。”与此同时,男爵顽皮地跃过拦路的枯树干,吓得弗雷一把揪住了它的耳朵。 第二十一章 弗雷 2 北风载着主人从容地跳到男爵旁边,溅起纷飞的雪花。库塔拉捏住弗雷的手腕,疼得后者下意识松开了手。“霜狼的耳朵很脆弱,你这样抓着会弄伤他。另外,那是第六个了。”库塔拉瞄着村庄说道。 弗雷勒紧缰绳使男爵停稳,凝望着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村庄。零零散散的木屋残骸突兀地矗立在雪原上,个别损坏不那么严重的屋子留有一些人为修复的痕迹,却不见活人的踪影。荒废的篱笆墙和小路大部分被积雪掩埋,断裂的焦黑树干上落着一只觅食的秃鹫,它消瘦的身躯艰难地对抗着暴雪,宛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孤独且虚弱,随时可能被吞没。 “第六个了。”弗雷喃喃道。 自冬港夺回作战以来,第六兵团便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建功心切的弗雷屡次派信使去往前线打探消息,终于在第四名信使垂头丧气地回到议事厅时下令重建库瓦雷,并迅速组织了一支千人规模的军队开赴雄狮港。他自信地认定第六兵团拿下冬港之后趁热打铁进军雄狮港,结果吃了大亏,而自己的军队将扮演天降神兵的角色帮助第六兵团一举攻下雄狮港。可一路走来看到的除了白茫茫的雪原,就只有满目疮痍,全然不见不见第六兵团的影子。 “大人,今晚我们在这儿扎营吗?”库塔拉皱褶眉头发问,打断了弗雷的思绪。 “不,”弗雷使劲甩了甩头说:“我们得在日落之前赶到月门镇,在那儿修养几天。” 库塔拉满意地驱动北风,被弗雷束缚住的男爵耷拉着脑袋跟在父亲的后面。“想如期赶到月门镇,您恐怕得让男爵跑起来了,我的大人。”库塔拉提醒道。 弗雷再一次紧张地抓起男爵的鬃毛,好像这样做能让他获得些许踏实感。他一直想不通冰息堡的第四任领主为什么要选择霜狼作为库瓦雷的专用坐骑。根据伊德妮的描述,霜狼是冰原狼的远亲,通常生活在冰桥附近,偶尔有向南迁徙的族群,也不过止于“不熄之炉火”而已。霜狼体积巨大,性情凶暴,不喜欢靠近人类,亦不允许任何生物踏入自己的领地,是名副其实的北地霸主,想要驯化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第四任领主偏偏就做到了。库瓦雷作为第四任领主亲选的精英卫队,代表着雪境的至高战斗力,却在驯化霜狼的时期人数锐减,经历了几代领主更迭,最后沦为了驻扎在冰桥附近的驯狼人,不复昔日荣光。像第四任领主这样用难以驯服的坐骑毁灭自己亲手缔造的精锐部队,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荒谬至极的行为,而弗雷显然很是赞同世人的评论。 夕阳西下,步履蹒跚的军队暂时停止行进,开始为度过难熬的夜晚做准备。弗雷把男爵拴在指挥官帐篷的门口,徒步在营中巡视,库塔拉则伏在北风背上,静悄悄地跟在弗雷身旁。 “看吧,我的大人。我早提醒过你,男爵得跑起来,咱们才赶得到月门镇。” “它要是像北风那样疾奔,我就永远也到不了月门镇了,除非你乐意把我的骨灰送过来。”弗雷冷笑道。 第二十一章 弗雷 3 库塔拉“咯咯咯”地笑着,她胯下的北风仿佛听懂了弗雷的玩笑似的,懒洋洋地扬起脑袋扭动着脖子。 弗雷回身看着库塔拉和北风出神,他是那么希望此时库塔拉没有在傻笑,而是用同样冰冷的语气嘲讽自己两句。身为冰息堡公爵的弗雷时常因为心事与压力而无法入眠,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不是满眼爱意地注视着同床共枕的伊德妮,就是站在窗前怀念着那名实在算不上朋友的老家伙,以及他那尽是冷嘲热讽的说话方式。 “嗷——呜——”指挥官帐篷的方向传来霜狼的嚎叫,几名卫兵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向弗雷通报——男爵挣断了链子,正在帐篷外面“大显神威”呢。 “库塔拉女士,你们的‘宠物’真是聪明,连添乱都这么会挑时候。”弗雷万分不悦地挥手示意卫兵退下,大步流星地朝帐篷走去。 “等一下,大人!”库塔拉驾着北风拦住弗雷的去路,没等北风站稳,男爵便飞越库塔拉的头顶,趴伏在弗雷面前。 “骑上他,大人。男爵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想要带你走,此地不宜久留。” 被男爵吓了一跳的弗雷还没回过神,发狂的霜狼就拱着他的身子将他驮到背上,旋即迈步狂奔。库塔拉对男爵的反常忧心忡忡,立刻拍了两下北风的脖子,如离弦的飞矢般追了过去。 由于事发突然,弗雷只能勉强扯住绑鞍子用的皮带,尽力不掉下狼背。男爵载着他一路飞驰,没耗费多少工夫就抵达了死气沉沉的月门镇。松了口气的弗雷跳下狼背整理着凌乱的衣物,然后环顾起四周。他感觉到有人窥视着他,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破木窗户,躲在暗处的镇民毫不迟疑地用木板把窗子挡得严严实实。 第二十一章 弗雷 4 “威风凛凛的男爵把月门镇的居民吓坏了?”赶上弗雷的库塔拉骄傲地问道。 弗雷不答话,利落地抽出云丸高喊:“出来!我以冰息堡公爵之名向你发起挑战!” 旧木门发出“吱——嘎——”的声响,一名刺客装扮的男子从离镇广场最近的木屋里走出,大胆地站在马路中间与弗雷对视。大概是刚刚躲进屋子取暖,他的头发看上去湿漉漉的,不过转瞬就凝结成冰。“我才知道冰息堡的缩头乌龟也会主动领军出征。”男子嘲弄道。 “孤落寡闻的狗杂种,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有空在这装模作样不如滚回你的狗窝里去啃骨头!”弗雷情绪激动地反击,全然不顾身边还站着位彬彬有礼的女士。 “喔、喔、喔,我踩到你的尾巴了?小——王——八。”男子讥笑着, “逞口舌之快有何意义?动手吧!你会后悔对冰息堡公爵出言不逊的!”面对男子的侮辱,弗雷忍无可忍,怒气冲天地挥动云丸砍出一道劲风。 男子也抽出佩剑以相同的招式化解了弗雷的攻击,满不在乎地说:“那么,复****的拉瓦伦接受你的挑战!等我剥下你的龟壳,你可别哭号着乞求饶命!” “笑话!”弗雷一边突进,一边咆哮着:“上一个和你一样自负的蠢货已经入土了!”他流畅地劈砍、横扫、上撩,每一击的角度都极其刁钻,看似避无可避,但云丸始终只能与拉瓦伦擦身而过。 “庆幸吧,小乌龟。”拉瓦伦宛若虚幻的影子,轻快地避让云丸的锋刃,同时不忘利用语言激怒年轻的公爵。“要不是你的狼崽子,这会儿你就要给你的部队陪葬了!” “闭嘴吧,垃圾!目中无人也要有个限度!” 弗雷和拉瓦伦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抨击,在冰天雪地里刀来剑往,打得不可开交,直到一颗耀眼的红色信号弹在镇广场上空炸裂。 拉瓦伦即刻飞身急退,拉开了和弗雷的距离,阴阳怪气地笑着说“你就是只不折不扣的傻王八,难怪尤安不把你放在眼里。” 第二十一章 弗雷 5 弗雷更加愤怒地挥剑进攻,拉瓦伦却接连退避,拒不迎击。 “你要从这场光荣的剑士决斗中逃跑了吗?懦夫!”暴跳如雷的弗雷叫喊着,********要与拉瓦伦分出胜负的他不断前冲,很快就把库塔拉和两头霜狼甩在了目不可及的后方。 “哈哈哈!”拉瓦伦在风雪中狂笑着,“我们可是在打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谁还会在意那些没什么用处的荣誉感!” “那就别怪我插手了!”低沉的声音从拉瓦伦背后响起,一柄金光闪耀的利剑从他的右肋下刺入,轻而易举地割开他的皮甲,洞穿了他的身体。 弗雷惊诧地收住攻势,眼睁睁看着拉瓦伦的身子瘫软下去,趴在皑皑白雪上,止不住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刹那间染红了大片雪地,继而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是冰息堡的弗雷大人吗?”一身金色铠甲的剑士伫立在离拉瓦伦不远的地方,飞舞的雪花遮住了他的面孔,不过弗雷能看到他手里的长剑还在滴血。 “是索兰亚还是玛拉德?”弗雷试探性地发问。他警觉地盯着对拉瓦伦痛下杀手的剑士,悄无声息地将云丸纳入剑鞘。 金甲剑士弯腰扛起拉瓦伦的尸体,恭敬地回答:“在下执剑者玛拉德,很高兴能帮上您的忙,弗雷大人。” 弗雷仍然半信半疑地观察了半天,直等到他看清楚了玛拉德伤痕累累的脸才放松警惕。与玛拉德同行的还有几名第六兵团的官兵,以及两个被割了舌头、支支吾吾地哼唧个没完的俘虏。一行人回到月门镇广场,库塔拉正竭力压制暴躁的男爵,而北风则悠闲地在一旁踱步。玛拉德随便选了间看起来宽敞些的木屋敲开了房门,弗雷安抚好男爵,和库塔拉一起把霜狼拴好跟着执剑者进了屋子。 第二十一章 弗雷 6 木屋的主人是一家四口,年迈的老婆婆行动不便,为了给军爷腾出空间,只好萎缩在厅室角落的小木凳上。女主人忙着端茶倒水,对玛拉德这类强势的军人,小平民可不敢怠慢,尤其是在男主人失踪多日的情况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被母亲哄赶到后屋,弗雷觉得他们只有五、六岁,因为他们不仅个子小,还会透过门缝偷偷摸摸地窥探着不怎么友好的陌生面孔。 玛拉德不客气地扯过一把椅子推给弗雷,随即谦卑地问道:“不知道弗雷大人千里迢迢......” “第六兵团怎么样了?佐格将军在哪?”弗雷开门见山,问得玛拉德措手不及,另外几个军官也低下头默不作声。 “我们在溪语林地扎营准备攻城,叛军对营地进行了一次毁灭性的突袭,佐格将军被叛军俘虏了,目前生死不明。” 弗雷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虽然他认为第六兵团不是叛军的对手,却从没想过名声在外的第六兵团这么轻易就被叛军打得落花流水。“你是说一只领导着豺狼虎豹的老狐狸被毛茸茸的兔子和小绵羊打败了?”弗雷问道。 “请注意您的措辞,弗雷大人。”玛拉德严肃地回答着,弗雷能看得出来他不喜欢别人诋毁佐格和第六兵团,哪怕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会触动他脆弱的自尊心。“雄狮港和狮心城是叛军在西境的重要根据地,配有重兵。突袭营地的叛军数量远超第六兵团,林地作战又极大地限制了重骑兵的破坏力,我军惨败实属情理之中。另外,叛军还拥有一件超乎想象的秘密武器。” 弗雷在玛拉德的对面坐下,抿了一口女主人端来的热姜奶,饶有兴致地挑着眉毛。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叛军的重要人物尤安持有奎托恩。”玛拉德解释道。 “不可能。”弗雷毅然决然地否定了玛拉德的说法,眼中闪过一丝蔑视。“我和尤安交过手,如果奎托恩在他手上,冰息堡公爵的位置早就换人了,没准新城主就是佐格将军,或者是你呢。但我中意米洛卡。” “请不要再开玩笑了,弗雷大人。佐格将军的佩剑不会被奎托恩之外的任何武器斩断。” 弗雷把杯中的热姜奶一饮而尽,讽刺地微笑着说:“魔物逐除,的确是把久负盛名的传奇之剑,不过吟游诗人的颂歌多多少少夸大了它的力量,至少你腰间的‘天界遗物’就不比它弱,还有夜幕、毒火等等,至于我的云丸就更不用说了,随便哪一把都具备破坏魔物逐除的品质,归根结蒂还是要看使用者的实力。” “嗷——呜——”门外的男爵仿佛嗅到了屋内越发浓厚的火药味儿,不自觉地长啸。库塔拉识相地站到弗雷身后,右手摸向背上的长矛。 玛拉德显然对弗雷的出言不逊甚是不满,可碍于第六兵团的现况不好发作,只能强忍着怒意询问弗雷:“无论您是否认同我的判断,您都是最高指挥官了,公爵大人。接下来您有何打算?” 弗雷得意地翘起了嘴角,从容地说:“冰息堡的大军驻扎在不远的村落。拉瓦伦声称我的部队身陷险境,我不太认可他的说法——即便真有伏兵,库瓦雷也不会在雪地里吃败仗。所以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活他。”弗雷指着被玛拉德扛回来的拉瓦伦的尸体,冷冰冰地继续说:“我们用他换佐格将军。” 第二十一章 弗雷 7 “我再次请求您停止玩笑,弗雷大人。世界上并无复生死者之术,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玛拉德沉着脸色,他的不悦赤裸裸地挂在脸上,连躲在后屋的孩子都能看出来。 弗雷忽然前倾着身子把脸凑到玛拉德附近,压低了声音严厉地说:“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不止如此。别兜圈子了,你应该好好考虑考虑现在的局势,在西境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你脑袋搬家。”说罢弗雷又靠回椅背上,恢复了笑颜。“救治拉瓦伦的重任就麻烦你了,玛拉德阁下,我得马上动身回去统率大军。由衷地希望冰息堡的军队抵达月门镇的时候,这间屋子里绑着个活蹦乱跳的拉瓦伦。” 返程的途中弗雷一直忐忑不安,对于和拉瓦伦交手以及玛拉德的介入,他调动全部的脑力也没能想出个合理的结论。依照拉瓦伦所言,叛军若真有心伏击冰息堡的军队,在月门镇阻截弗雷便应当是调虎离山之计的核心部分,这样一来叛军就可以趁着冰息堡军群龙无首之际大举进攻,有效歼敌并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可自己脱离军队提前赶到月门镇完全是意外,叛军不可能预料到男爵的突然行动,那么要阻击人数不明的队伍,仅派拉瓦伦一人根本就是个笑话。可镇广场上空的红色信号偏偏摆明了在说拉瓦伦就是在拖延时间,只不过对象不是弗雷罢了。“不是我会是谁呢?”这个问题在弗雷的心中盘旋,让被种种悖论搞得晕头转向的弗雷更加困惑了。 让弗雷万分庆幸的是夜里的冰息堡军驻地格外安静,执勤的哨兵也足够认真,很快就发现弗雷和库塔拉驾着霜狼从风雪中归来。若不是男爵的速度惊人,负责的哨兵恐怕要扰乱所有人的美梦了。 “看来玛拉德跟我藏了不少秘密。”弗雷心想着,一头栽倒在柔软的熊皮毯子上。 冰息堡的军队又花了足足两天才到达月门镇。大军到来害得镇民们叫苦不迭,家家户户不仅要竭尽所能空出房间供士兵入住,还要翻出为过冬储备的粮食招待他们,好在弗雷人品还算端正,对手下的士兵严加看管,才没闹出那些容易激起民愤的下流事件。 玛拉德替弗雷征用了二人初次交涉的那座木屋,房子原来的主人都被第六兵团的军官撵到别的人家借住去了。弗雷对此颇有微词,却也不能明说,只好背地里派副官送了些金币过去,也不知道那位朴实的女主人敢不敢收下。 第二十一章 弗雷 8 在月门镇留宿的首夜比弗雷想象得还要宁静,库塔拉亲自带领几名库瓦雷的精锐勇士守在他的房门口,北风和男爵横卧在木屋的大门外,两队哨兵围着房子不停地走动,密不透风的戒备帮着弗雷踏踏实实地进入梦乡。 从重掌冰息堡之日起,弗雷几乎没有一个夜晚能睡得这般安稳。他把毛绒毯子裹得很紧实,时不时说两句含糊不清的梦话,笑容甜的像个孩子。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不管他的外表有多坚强、冷峻,他的内心始终是个执着地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孩子。 “伊德妮。”弗雷轻声呢喃道。在他的众多呓语中,伊德妮的名字是唯一清晰且频繁出现的内容。他总是在梦里回到那个美妙的秋末,丰收节庆典结束的第二天,有位貌若天仙的贵族小姐跌倒在他的马前,她的衣着、她的气质,甚至她花容失色的样子都深深地吸引了他,于是他暗自立下誓言——一定要出人头地,光鲜地迎娶这位美丽的姑娘。也是在那一天,弗雷开始相信自己是命运之神的宠儿,只因为父亲在晚宴上和冬港的领主谈成了一桩让弗雷兴奋至极的婚事。随后的日子里,弗雷慢慢感受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他在东岛的历练一切顺利,虽然父亲与兄长相继不幸去世,却不妨碍他以冰息堡公爵的身份强势地展开一系列行动——比如迎娶伊德妮和清洗旧部。 然而命运之神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浪费过多的精力,弗雷的好运到“血腥会议”之后便烟消云散。他在战场上先后被尤安和韦纳尔挫败,还落魄地沦为阶下囚,这些惨痛的经历差一点摧毁他的意志,而在那段时光里支撑着他的、引领他逃离困境的,仍是伊德妮。 “伊德妮。”弗雷又轻唤了一声,把毯子搂得更紧了。 清晨,连日的风雪终于显露出减弱的趋势,早起的镇民们忙着给军队准备早餐,他们端着土豆泥和热姜奶穿梭于民宅和营帐之间,使荒凉的月门镇逐渐恢复了生机。 弗雷迫不及待地赶去第六兵团残部居住的房子——位于月门镇广场周围的最显眼的政务大厅——“探望”依然昏迷不醒的拉瓦伦。他很高兴玛拉德保住了拉瓦伦的性命,即使他尚不能从这位开不了口的战俘那套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玛拉德阁下!拉瓦伦醒了没?”弗雷一进门就大声喊道,生怕睡在二楼的执剑者听不见。 “我还不知道,大人。他被关在地下室了。”穿戴整齐的玛拉德悠闲地走下楼梯,毕恭毕敬地回答着。 弗雷乐呵呵地跟着玛拉德来到地下室,推开门的瞬间却立即变了脸色。昏暗的地下室里空空如也,除了两个赤身裸体的卫兵半死不活地躺在门边,连拉瓦伦的影子都见不着。 “你最好能编出个不那么荒唐的说法,玛拉德阁下,如果你不想被扒光了关在这里的话。”弗雷咬着牙怒斥道。 第二十一章 弗雷 9 “这不可能!我亲手......” “轰——”玛拉德话音未落,镇子上便爆发出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撼动着支撑地下室棚顶的旧木柱子,横在柱子顶端的木梁激烈地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随着屋外传来的愈发强烈的骚乱,弗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顾不上责备玛拉德的失职,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跑回镇广场上。爆炸扬起的积雪尚未飘落,行军帐篷和木屋间被雪花笼罩着,别说是战况了,连个人影都看不清。 “咻——”一个大概和小臂差不多长的不明物体从雪中飞出,撕裂了空气直奔弗雷的面门,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男爵稳稳地叼住袭来的暗器,挡在弗雷面前恶狠狠地朝雪中呲着牙低吼。 积雪落干净了,空中只剩下少量翩翩起舞的雪花。袭击者的身影展现在弗雷渐渐清晰的视界,为首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他穿着和拉瓦伦形制相近的云白色皮甲,满身的棕色绑带挂着六、七柄全金属的精致短手斧——它们和男爵嘴里叼着的一模一样。 “讨人厌的苍蝇!”弗雷怒骂着拔出云丸,男爵“嘎吱嘎吱”地咬着嘴里的铁块,最后把它丢在雪里。 袭击者用左手摘去兜帽,露出冷漠但杀气凛然的面孔,数道贯通脸颊的伤疤为他平添了几分凶气。他把右手向着弗雷摊开并勾了勾手掌,然后从腰间摘下两柄手斧摆出个胸门大开的姿势,漠然的表情无声地嘲笑着弗雷。 “适可而止吧!你们这些目中无人的杂碎!”弗雷忍无可忍地冲锋、挥剑,男爵跟着他扑向冷傲的袭击者。一人一狼默契地配合着,却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击败这名劲敌。 “天真。”袭击者说着将左手的手斧架在肩膀上抵住弗雷的下劈,右手的斧刃贴着弗雷的肚子扫过。后者矫捷地后退,袭击者顺势将武器抛掷出去,两柄手斧一横一纵,飞旋着从刁钻的角度砍向弗雷。 弗雷也不避让,电光石火间快速斩击两次,格飞了冲劲十足的利刃。“你是把全村的砍柴斧都偷出来了吧,笨贼!等你把斧子扔光了,我看你还有什么秘密招数!”弗雷讽刺道。 袭击者的嘴角闪过一抹肉眼难辨的诡笑。他也不说话,默默地又摘下两柄斧子,以粗陋无比的步态冲向弗雷。 弗雷是真心实意地期望与袭击者一较高下的,可惜库瓦雷的战斗素质远远超过了伊德妮的预测。从袭击伊始,库塔拉就表现出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领袖特征,她在混战中迅速重组库瓦雷的队形,并将精锐力量分割成几个小队前去援助友军,喝杯茶水的功夫便重新统御了战场。等她率领着霜狼骑兵来给弗雷帮忙的时候,不知名袭击者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找到拉瓦伦了吗?”弗雷望着袭击者远去的背影,极不甘心地向库塔拉询问,而这位狂野的女军官一边擦拭着心爱的长矛,一边撅着说:“没,可能是被哪条狼吃了吧。” 第二十一章 弗雷 10 弗雷惊讶地扭头盯着库塔拉问:“你在开玩笑?” “不然呢?我可不会任凭霜狼生吞了你的‘心头肉’。”库塔拉莞尔一笑轻声回答。 库塔拉的笑容让弗雷在刹那间生出了伊德妮就在身边的错觉,恍惚间他才发现自己眼中只有伊德妮,从未意识到自库瓦雷重新集结便一直伴随左右的库塔拉也是位举止优雅的女士。 客观地说,库塔拉的容貌的确比不上伊德妮那般倾国倾城,同时她也不像伊德妮一样博学多识、通晓各个领域的知识,但她仍算得上不可多得的尤物。与狼共舞的生长环境使她比伊德妮更具有野性的魅力,在她体内流淌的库瓦雷之血也赋予了她与生俱来的战士气质。按照圣雷亚斯帝国一贯的风俗,冰息堡的公爵乃是一方霸主,娶一名贤内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眼下看来,选个能在战场上并肩杀敌的妻子也未必是坏事。 “原来在冰原上牧狼的库瓦雷不都是冰疙瘩脑袋。”为了掩饰尴尬,弗雷一面岔开话题,一面翻身骑上男爵,慌乱中他一把抓住了男爵的耳朵。 “不能抓耳朵,我的大人。”库塔拉继续笑着提醒道。 有了库塔拉的帮助,重整阵势的工作简直易如反掌,弗雷几乎没下达几个命令,冰息堡的大军便恢复了最佳状态。库塔拉还细心地赶在晚餐前整理出一份详尽的战损报告,让弗雷赞不绝口,不过军官们把月门镇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莫名失踪的拉瓦伦还是令弗雷忧心忡忡——丢了拉瓦伦这张王牌,想杀进雄狮港救出佐格的难度比凿穿托亚纶山脉差不了多少。 第二十二章 哈缪罗 2 很快,大半个夕阳沉入了沙海,远空因它的光彩而化作一片火红。风没有变得更加猛烈,只是混在其中的灼热气息被阴寒取代,使暴露在风中的人感到冰冷彻骨。 哈缪罗固执地留在城头,不论往来巡视的卫兵怎么劝说,他也不肯挪动半步。先前来过的年轻战士在日落前为老兽人送了条毛皮毯子,但依旧无法帮助他衰弱的身体抵御寒风。为了活着看到洛戈什进城,哈缪罗不得不蹲下身子躲在墙垛后面避风,时不时露出头观察一番。 “哈缪罗大酋长。”一个粗犷的男声伴着铁片碰撞的脆响和沉重的脚步靠近了老兽人,哈缪罗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火爪氏族的酋长耐克祖鲁来了。“这已经是第四次了。我知道你和洛戈什的交情不一般,可别的酋长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经不起几次三番地折腾。”耐克祖鲁说道,语气算不上谦逊却也不至于触怒哈缪罗。 “‘吞火者’也坐不住凳子了?”老兽人对耐克祖鲁提出的想法避而不谈,反而质疑起他的城府。 “恕我直言,大酋长,长老会可不想看着你为了一己私情耽误大业。” 哈缪罗皱起眉头,他不喜欢有人用长老会来压着自己,尤其是以此强迫自己改变心意。“要说一己私情,我没把酋长们手下的生力军派去搜救碎刃氏族还不算恪尽职守吗?”老兽人丝毫不掩饰心里的不悦,反正大酋长的位置又不是他自己争取来的,当初若不是上一代长老会死缠烂打,他才不愿意为了各个氏族之间的操心事浪费宝贵的实验时间。 “如您认为有必要,我愿意率领族人奔赴塔米尔对碎刃氏族的兄弟施以援手,只要您不再拖延酋长大会的时间,尊敬的大酋长。”也许是看穿了哈缪罗的心思,耐克祖鲁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他用右手捶打了两下左胸,向大酋长奉上应有的礼节。 老兽人若有所思地瞥了耐克祖鲁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沙海与天空的交界线。“我若是愚蠢到派你出城,上一代长老们也不会强把我推上议事厅正中的椅子。麻烦你回去转告各位酋长,明日午后,还是在议事厅,我们举行酋长大会。”哈缪罗说道。 耐克祖鲁并没有遵从大酋长的命令,自顾自地解下绑武器的皮带把硕大的战斧丢在墙边,一屁股坐在了哈缪罗的身旁。 “怎么?对你来说帮我传句话还不如冻死么?” 耐克祖鲁摇了摇头,取下水囊将烈酒淋在脑袋上,浓重的酒精味儿立刻熏得哈缪罗晕头转向。“我真搞不懂,老一辈怎么会选了个半兽人当大酋长。”耐克祖鲁一边舔着流经嘴角的烈酒,一边调侃起哈缪罗。 事实上哈缪罗很热爱酒精的味道,在他的实验室里总少不了这种呛人的气味儿,不过从不饮酒的他实在忍受不了酒精和汗以及长时间不洗澡积累出的臭气混合成的气味儿。他捏着自己的鼻子,导致声音变得阴阳怪气,话语也含糊不清,结果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耐克祖鲁一句也没听明白。 “不管你在说什么,大酋长,今晚我就在这儿陪着你。扎伊拉说我的呼噜声比雷鸣还大,正好可以防止你睡着了冻死在这儿。要是你冻死了,我就在新大酋长的选会上投洛戈什一票,虽然他......” 耐克祖鲁不管不顾地开始自说自话,哈缪罗又瞥了他一眼,欣慰地笑了。 第二十二章 哈缪罗 3 午夜将至,耐克祖鲁早就被冻得闭紧了嘴巴,他也没有睡去——即使是数日未眠的兽人也不可能硬顶着冬夜的寒风入眠——更不要提那所谓“如雷”的鼾声了。哈缪罗也蜷缩在城垛下瑟瑟发抖,从如刀似剑的寒气刮疼了他的脸颊之后,他有阵子没尝试向城外望一望了。老兽人也怀疑过自己的一条老命是否会断送在这漫长的等待和无意义的坚持里,幸好尽职尽责的哨兵赶在气温降至最低点前跑出塔楼,向他传达了“远方发现不明队伍”的消息。 耐克祖鲁还没听完卫兵的报告,不由分说地抄起战斧就要去召集军队,却被老兽人叫住了。 “是洛戈什。”哈缪罗沉声道。 耐克祖鲁礼貌地收好武器,脸上的表情却在诉说着质疑,“大酋长,你真相信血统纯正的兽人会在冻死人的冬天里连夜赶路?” 哈缪罗默默地摇了摇头,他深知兽人是无力与寒冬抗衡的,而洛戈什作为远近皆知的卓越领袖,也绝不会拿族人的性命开玩笑。但在哈缪罗的心底,那个唯一被寄予厚望学生从来都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小子——他还在奥卡姆学习萨满之道那会儿就对科学倍感好奇,经常溜进哈缪罗的炼金术实验室摆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还失手打碎了老师最珍爱的蛇颈瓶。 “可你还是在这里等着,就像头倔强的牛。不冻死自己,你是不会回去的。”耐克祖鲁有些不服气地说着。 “那我是不是该称你为‘一头明知不可能却不知疲倦的倔强的牛’?嗯......或者‘蠢牛’更恰当些。” 两个绿皮肤的家伙相视一笑,没把话题继续下去。他们跟着卫兵躲进塔楼,安静地等待那支“不明队伍”走得更近些,近到足够让他们看清楚来者何人。 奥卡姆城门大开之际正值凄风惨嚎之时,守门的士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开厚重的木板,扑面的寒风逼得他们立即躲到门后面去。耐克祖鲁带着一队沙蜥骑兵跟随着哈缪罗迎上了入城的碎刃氏族。 “大酋长!快来人帮我找一下大酋长!这孩子要不行了!”一个年轻的碎刃兽人怀抱着婴儿,风风火火地跑过城门。哈缪罗还来不及在人群中搜索洛戈什的影子,便被冒失的小伙子吸引了。 “耐克祖鲁,带他们去我的住所!床边的小圆桌上有救急的草药,捣碎了喂给孩子,我随后就到。”大酋长吩咐着,耐克祖鲁一把将快急出眼泪的年轻兽人拉上沙蜥,丢下骑兵队急匆匆地跑掉了。哈缪罗踉踉跄跄地跟过去,顾不上跟碎刃氏族里几个熟悉的面孔打声招呼。 可怜的婴儿生了种怪病,他的气息微乎其微,本该是淡绿色的皮肤呈现出骇人的暗紫色斑痕,面积大得夸张。如此可怖的症状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即便是精通草药与医术的哈缪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用些旁人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混合成应急救命的汤汁喂给孩子,先稳住这个小可怜儿的状况再想办法。 第二十二章 哈缪罗 4 “尊敬的大酋长,这孩子有救吗?”哈缪罗刚刚擦净额头的汗珠坐下来休息,年轻的兽人就等不及追问。 “命是暂且保住了,可这病症我从没见过,要治愈还得另请高人。”老兽人一五一十地说着,目光于挤在屋内的碎刃兽人间穿梭,他瞥见了两个和洛戈什年纪差不多的小子,却找不见自己的爱徒。“洛戈什留下断后了?”哈缪罗问道。 听到洛戈什的名字,年轻兽人眼中的光芒顷刻间黯淡了许多,他伤感地叹了口气,随即向老兽人解释:“洛戈什光荣地战死了。” “啊——”哈缪罗也长叹一声,伫立在旁边的兽人们都能真切地察觉到他的哀伤,可他却表现的如同一株辛苦栽培的药草凋零了,或者一场精心策划的实验失败了,惋惜但不至悲痛,全然不像得知爱徒殒命的师父那般或怒发冲冠,或伤心欲绝。“那么接过他武器的是......?” 年轻的兽人抽出背后的战斧,用左手托着斧面将它横在面前说道:“尊敬的大酋长,我叫雷克塔尔。洛戈什中年得子,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不能引领族人,于是暂且由我继承了他的兵刃‘芒刺’,担任碎刃氏族的酋长。” 哈缪罗仔细打量着自称雷克塔尔的小伙子,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唯独那双无精打采的眸子大概曾闪烁着和洛戈什一样的执着,算是对老兽人的交代。 “孩子就放在我这,你只管带领族人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谈。”哈缪罗随口应付着雷克塔尔,显然是对自己的爱徒挑选的继承人不太满意。不过他也知道,纵使自己亲手将洛戈什塑造成一世英豪,却也从来都摸不透洛戈什的心。 “大酋长,这孩子是洛戈什的独自,请您务必......”雷克塔尔还在不识相地叮嘱着,转眼就被另外两个碎刃兽人架着胳膊拖出了屋子,其他挤在屋内的兽人也跟着尽数退散。 哈缪罗悄声来到床前,关怀地抚摸起婴儿滚烫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老兽人手掌的粗糙,奄奄一息的小家伙略微皱起了眉头,还下意识地蹬了两下弯曲的小腿儿。“你可真像你的父亲,长大了必定也是个调皮的捣蛋鬼。”老兽人笑着感叹道。他情不自禁地想念起在实验室里不小心打翻鬼火油、差一点炸掉半个奥卡姆的小洛戈什,那时候这个小淘气才八岁,个子却已经接近六英尺,在同龄人里算是个小巨人了。身为酋长之子,洛戈什被送到奥卡姆接受了五年最好的教育,可这五年里他没有一天安分守己地留在课堂上,整日不是泡在商业街的铺子里观察铁匠们锻造武器,就是偷偷钻进哈缪罗的实验室里赖着不走,哈缪罗的大部分实验器具和材料都毁在了这个好奇小子的手里。值得庆贺的是他那份执着的好奇心最终打动了哈缪罗,并帮助他成为了哈缪罗的第一个炼金术学生。 第二十二章 哈缪罗 5 正式确立师生关系后的日子里,哈缪罗无私地向洛戈什传授了多到数也数不清的科学奥秘,比如把齿叶草捣烂混入柠檬汁就能制成杀人于无形的剧毒气体、将龙岩浸泡在狼血和晶石粉末的混合溶液中超过三天即可使用常规的工具对其进行雕刻、剧烈摇晃由铁松树油里提炼加工而成的鬼火油会导致规模不可控的毁灭性爆炸等等。初为人师的哈缪罗偶尔也会在实验之余和洛戈什探讨萨满之道,教导爱徒如何感知并驾驭自然界中无处不在的元素,可惜在这门深邃的学问上洛戈什并没有取得哈缪罗预期的成绩——对铁匠们锻打出的利刃热情洋溢的小巨人最后选择做一名威震八方的战士,对肌肉的渴求使他与靠冥想提升境界的萨满之道背道而驰,无缘哈缪罗花费多年心血参悟出的奥义。 “呃......大酋长大人......” 突如其来的呼唤干扰了哈缪罗对往昔的回忆,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子,端详起站在门口的女兽人。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看看孩子。”女兽人接着说道。 哈缪罗沉默地退开一步,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被女兽人裹在身上充当斗篷的布料——长矛刺穿耀阳的徽记明晃晃地绣在红底金边的精细布料正中,显然,它曾是一面飘扬在骑兵头顶的旗帜。哈缪罗认得这面旗,十几年前在阿尔巴拉德肆意屠杀民众的军队就是举着和它一模一样的旗帜,拉倒了城中广场的国王雕像,彻底摧毁了屹立百年的文明。 女兽人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摩挲起婴儿的肚子,眼神和哈缪罗看他时同样充满爱意。 “你就是夏琪尔吧。”哈缪罗问道。 “是的,大酋长大人。”夏琪尔面向老兽人,尊敬地弯下了腰,一串漂亮的贝壳项链从她的胸口掉出来,映着微弱的月光在半空中摆动着。 “我听其他氏族的酋长提起过,洛戈什娶了位漂亮、贤惠而且睿智的妻子,可没想到他会娶一位萨满。” 哈缪罗的语气有些深沉过头了,让不明所以的夏琪尔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毕竟她着实想不出娶一位萨满有什么奇怪的。气氛古怪地沉寂了半天,发现哈缪罗一直盯着项链的夏琪尔才畏首畏尾地问了一句:“大酋长大人,这项链......” “做工很精巧。”老兽人打断了夏琪尔的提问。关于这贝壳项链,哈缪罗也是颇有些记忆的。在洛戈什第一次为了“战士的武技与萨满之道能否兼修”的问题与老师争执不下的那天,哈缪罗从柜子里取出这串项链送给了爱徒,并告诫他万事万物皆有原则与界线,日后要潜心研究自然,不要为了修行武技埋没了他万中无一的天赋。但洛戈什自始至终也没有戴上这串象征着萨满身份的项链。 “是洛戈什送给我的结婚礼物。他说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记录着他最宝贵的一段时光。”夏琪而说着便落下了眼泪,可嘴角却翘了起来,“我知道他就是想哄我开心。他从记事起就被送到奥卡姆学习,还没回到塔米尔老酋长就病逝了。连父亲长什么样他都记不得,哪来的最宝贵的时光。” 听着夏琪尔的讲述,哈缪罗也不知不觉地哭了,泪水先是浸湿了他因熬夜而干涩的双眼,旋即如决堤的洪流,淌满了老兽人皱皱巴巴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