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救人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 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 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 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一曲唱罢,秀容城里醉仙楼的叫好声四起,唱曲的少女脸上露出两朵红晕,放下琵琶,双手措在胸口,半蹲着笑着向各座回礼。少女旁边的老头儿拿着个小竹萝开始走到各个桌边,看看有没有客人打赏。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词,如果有客人点曲,便只须问那一位客人要赏钱,其他的客人算是不用付钱便听了,也有一些阔绰的客人听了别人点的曲后,也会主动叫来老头给些赏钱。 老头儿走到一桌旁边,这桌边坐了一大汉,二三十岁,皮肤黝黑,身形魁梧,面向却纯厚,眼神却透着刚毅,身穿了见灰色粗布衣,布衣虽旧却显得洁净。老人笑道:“杨爷,您又来了喝酒?”那人伸手从衣服里掏出十文钱放在老头箩筐中,笑道:“什么爷不爷的,张老头啊,我说了几次了,别叫我‘杨爷’,叫我杨兄弟,或者叫我锦时,咱们都是穷苦人家,再乱叫我下次可不给赏钱了。”张老头也笑道:“杨兄弟,你每次给这么多,今儿你这竹席卖的怎样啊?” 原来大汉叫杨锦时,在周边的杨兴乡住,家里务农,虽是乡下人,为人却颇为豪爽。他父子闲下来时便编些竹萝、竹筐来城里卖,此时正是春末夏初,他们便多编些竹席。杨锦时道:“现在天还不热,席子还不好卖。你看我这壶酒早喝完了,就是想多听听你们的曲子,听了好几首了,才给这几个钱,好了我也该走了。”说着便起身离开了这醉仙楼。 杨锦时推着木车出了城门往南走,木车本用来托竹萝竹席,现在竹物都卖光了,杨锦时心里痛快,更感觉木车轻盈。杨锦时走着路过神林山脚下,忽听前方树林里有打斗声响,便放下木车,悄然前去,在一颗老粗树后观看。只见一青年,二三十岁左右,身穿青色布衣,头上方巾,一副书生打扮,手里却拿着一把长剑,脸上带着血,正在和四个蒙着面身着短打的大汉打斗在一处。这青年身后还有一男童,看上去不过六七岁,贴在青年身后,看样子是像吓得不轻,浑身发抖,脸上却多了他这年龄不该有的几分坚毅。那青年剑法平庸,只是些普通江湖上常见的招式,好在那几个大汉也不是高手,已有一人被他刺伤倒地不起,身边放着一把剑。那青年本就武功平平,寡不敌众,他身后有男童贴着,又要保护男童,几个回合下来便落于下风,右腿左肩已被划了两个不深口子,眼看不支,青年使了个剑花全是进招,逼退几名大汉,右手持剑横握在胸,左手搂着男童,昂然道:“几位也是江湖上的好汉!我林萧贱命一条,你们要拿便拿去!请放过我这还不懂事的孩儿,你们稍等几天,等我安置好我孩儿,我自会上门求死!”林萧说他们是江湖好汉,只不过是想江湖事义字当先,眼看自己不敌,不求他们放过自己,只希望看在孩子年幼,能饶他一命。 哪知那男童却紧抱着林萧,一脸无惧生死的说道:“爹!娘已经被他们逼死了,你若也走了,孩儿绝不愿意在世上独活!可惜孩儿不会武功,不然今日可以手刃几个恶贼,再与爹爹共赴黄泉!”众匪见这孩子小小年纪,却能说出此话,也暗暗称奇,其中一个使单刀的汉子,带着一口陕北口音笑道:“这娃子真能长大定是个好汉!若是个人恩怨,我们便真会放了这娃娃!可惜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收了张员外的钱,张员外要我们赶尽杀绝一个不留,不能如了老兄你的心愿了!”另一大汉却道:“二弟,少跟他废话,早点送这二位上路吧!你父子作伴,黄泉路上也不寂寞!”那被称作“二弟”的大汉便说道:“大哥发话了!你们两位早点去阎王殿报道,便早点投胎做人,别误了时辰!”说完便一刀向林萧砍去。 正在此时一人从林中窜出,飞脚踢中那大汉后心命门穴,大汉刀已脱手,在地上昏迷不动了。飞起那人刚落地,一个翻滚顺手拾起那把之前在地上的长剑,背贴林萧,正人是杨锦时。他这几招一气呵成,众匪似没反应过来,见他露了这手功夫,知道此人武功比自己强,不敢上前,各个举起兵器横在胸口,做个守势。杨锦时脸上已看不到纯厚,恶狠狠地说道:“人多欺少,好不要脸!几个大汉竟然连小孩子也不放过,今天就让你们这群跳梁小丑吃些苦头!你们若乖乖滚去,小爷便饶了你们性命,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想要早投胎,我便让你们早点去阎王殿报道。”杨锦时方才在树后听到他们对话,见这对父子临危不惧,好生佩服,心中侠义之心骤起,便想救下他二人。又听到他们连孩子也不放过,心中更是大怒,所以将“早点去阎王殿报道”这几个字,原封不动还给他们。 那匪首发话道:“他们人少,新来的一起做掉,按原来计划干!”说完,众匪一起攻向杨、林二人。杨锦时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刷得一剑攻了过去,剑身颤抖,翁翁有声,和匪首斗在一起。林萧本已万念俱灰,此时有人拔剑相助,顿时然起了希望,心想:今日只得留住孩儿性命,我林萧死又何妨。他此刻保护骨肉的天性更甚,虽是普通江湖套路,却招招透着狠气,两位大汉竟然一时进不了他身。杨锦时已和匪首拆了几招,已大战上风。此时匪首一剑刺向杨锦时咽喉,这招使得老了,杨锦时身稍右侧,剑指对方小腹,只等对方撞到剑上,那匪首大惊,止步已来不及,立马回剑格挡,两剑拼在一起,杨锦时未等双剑相交,连劈对方三剑,两剑各划了匪首左右两肩,第三剑终于被对方挡了一下。此刻早前被林萧伤倒在地的那大汉捡了那位“二弟”的单刀,想从杨锦时背后来一招“力劈华山”偷袭,杨锦时左手捏了个剑诀,虚晃带头大哥两处要害,在飞来的大汉刚到自己上方之时,右手持长剑在头顶划过一勾一挑,那飞起的大汉被从右腰划到了左肩,栽倒在地,鲜血直流。只因杨锦时还没下杀招,不然这一剑定让那人开膛破肚。 却听那匪首说了一句:“华山派!”手上虚晃两剑退了下去,对手下弟兄说道:“点子帮手太硬,扯呼!”说罢,其他几个大汉也不再攻,一手持兵器做守势,一手扶起地上的同伴,择路而逃。 林萧见那群蒙面大汉已走远,扑通软到在地,杨锦时忙扶住他,只见他脸色苍白,语不吱声,他毕竟是个读书人,经此生死之险,慢慢才缓过劲来,那孩子也只是仅仅攥住父亲手臂,胸口扑扑地起伏。林萧过了一袋烟的功夫才回过神来,接着便欲跪跪倒在地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世难忘!”杨锦时还未等他跪下已扶住了他。一旁的男童却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也有模有样说道:“多谢大侠叔叔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世难忘!”林萧赶紧扶起男童:“娃子,快起来。”那男童却咯咯笑道:“我不叫娃子,我叫林煜,煜利的煜。”杨锦时心想,刚刚才经历一翻生死之险,这孩子此刻却能笑得如此天真烂漫,此子年龄虽小,心胸却不输成人,将来却必成大器!心下感觉自己对这男童十分喜爱。林萧忙接道:“你这孩子,又淘气了。“语气中虽似责备,却充满了怜爱之气,那男童听了父亲责骂,吐了吐舌头。只听林萧说道:“在下林萧,临汾人氏,多谢大侠英雄救命之恩。”说罢一揖倒地,对杨锦时拜了一拜,杨锦时也道:“你们也别叫我大侠了,我就是个庄稼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侠义之士该做的事。哦,在下杨锦时,如不嫌弃,叫我杨兄弟就行了。”又笑着对林煜说道:“你可得叫我杨叔叔。”他见林煜如此可爱,生怕这男童捣乱,也叫他杨兄弟。杨锦时接着说道:“在下就住在附近的杨兴乡。两位今后有什么打算?可有地方安置?要不要先去乡上住住,养下伤。”杨锦时快人快语,说罢才一想,这两人来历不明,贸然收留他们会不会给乡里带来麻烦?心下又一想,听他二人方才与众匪对话,豪气干云,不是歹人,那男孩又说自己娘给对方逼死了,想来是被恶人欺侮才逃到此处,我杨锦时若不收留他们,算什么英雄好汉!想到这里,竟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便又想到,瞧那伙贼人也不似有什么本事,就算有强敌来了,我杨锦时一人做事一人当,让他们来找我一人便是! 他自己电光火石地这么一想,却听林氏父子齐声说道“杨兴乡?!”杨锦时看着诧异的林氏父子,说道:“正是,不知...有何不妥?”林萧和儿子对望一眼,又对杨锦时又是一揖倒地,只见他头仰天,若有所思,眼眶一红,轻叹一声说道:“定是我那亡妻显灵,不忍我父子受此磨难,冥冥之中安排杨兄弟你来解救我们!” 第二回 入乡 林萧看着不解的杨锦时说道:“杨兄,是这样,我父子二人正要去杨兴乡的杨家掌寻一位故人,只是我二人一路打听找到附近,还没到杨兴乡,便被仇家追上了。方才本以为我父子只是为人案板上的鱼肉,只想安顿了煜儿,我再出来受死,多亏杨兄出手相救。那位故人若在,或可保我父子今后平安。不知可否劳烦杨兄引路,带我父子去杨兴乡走一趟。” 杨锦时哦的一声,不再搭话,心想当真有如此之巧的事?原来杨兴乡是个大乡,乡里有二三十个村庄,林萧偏偏去的是他所在的杨家掌。杨家掌本来不叫这个名字,以前叫什么谁也不记得了,只是据说这是杨家将当年练兵的地方,之后有些伤残兵士,无法上阵也在此修养,他们有的是杨家的旧部,有的当地百姓也慕名杨家将,自愿入军,很多遗孤被杨家收留改姓了杨,杨家掌有三十多户人家,以致有十六七户姓都杨。杨锦时虽是个庄稼人,可粗中有细,心想:不会是有人设下什么套,让我故意带他们回村的吧?当下回头仔细张望,却不见有人跟随。转眼又想,杨家掌的路也不是秘密,如有人要去,问路即可,若说设计,也没必要那么麻烦,难道他们是冲我家而来的仇人?又一想,方才在树后已听到这父子是被人逼上绝路,不像假装。这林萧也算条好汉,只愿自己受死保全孩儿;那林煜小小年纪,却愿和父亲同生死,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禁令人暗佩。就算是有人设计,我怕他作甚? 林萧此时见他满面狐疑,心下不解,为何他听到杨家掌如此心神不宁?便拱手说道:“杨兄若有事要办不顺路,就不劳烦杨兄了,我父子路边问问路便是,待归置好了,便前去拜访杨兄。只是不知杨兄住在杨兴乡何处?”杨锦时此时回过神来道:“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兄弟我正是杨家掌的人,家严便是杨家掌的村长,不知林兄要找的那位是谁?”林萧听了大喜,便道:“哎呀,杨兄你真是我父子命中的贵人!先是受杨兄救命之恩,又劳杨兄带路,杨兄弟恩惠林萧无以回报,只是我却不知道这户姓杨的人叫什么,只是带了一件信物,那故人一见便知,还要劳烦令尊了。” 杨锦时心想,我当下不方便问他带什么信物,试一试他到无妨,接着握住林萧双手道:“哎,你我二人也忒客气了,杨兄林兄的叫着好生分,我见你应长我几岁,我叫你林大哥,你叫我锦时可好?”杨锦时此时与林萧双掌相接,双掌缓缓运上微弱内力,却感觉不到林萧身上有任何内力激荡,四指悄悄搭上林萧双腕的脉门,只要这林萧是个练家子,脸上定会漏出破绽。却见林萧脸上无任何不快,却把杨锦时的手握地更紧,脸上露出的却是诚恳的笑容道:“甚好!甚好!”好似寻到了自家走散多年的兄弟一般,不见任何异样。杨锦时见他如此,心里再无怀疑,心想这倒是我多虑了。三人边走边聊,林煜似乎身子倦了,杨锦时便让他睡在木车上,也难为他小小年纪,受此大劫,毕竟是小孩。一路上杨锦时询问林家父子,是何缘故招惹了那张员外赶尽杀绝,林萧却答非所问,说了一些自己之前如何中秀才,如何和妻子孩子快活生活的事情,只是惹到了张家,以致家破人亡,才到此寻找一位亲戚,婉言地表达了不愿自己的事牵连了杨锦时,杨锦时明白后也不再问,心想别人定有难言之隐,自己问得过多,会让人难堪。 天色将近黄昏,三人终于走到了杨家掌村口,杨锦时道:“林大哥,如不嫌弃,先住在我们家吧,农家小地,虽招待不周,但家父是杨家掌的村长,可以挨家挨户帮你寻问,你可有个歇脚的地儿。”林煜听了,眼眶一红,拱手道:“锦时兄弟,我父子二人先是得兄弟你出手相助,才捡了条性命,又得你一路陪同来才到杨家掌,如今还要叨扰府上,兄弟的大恩大德,我林萧不知道何时才得以回报啊!”他这话说得发至肺腑,语调一听便是真心流露。杨锦时听了,忙回礼道:“林大哥客气了,小弟习武之人,本该行侠义之事,而且这也算不得什么。不是有那么一句话,是什么……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他读书不多,说到这里,竟想不出什么词来,只想到这一句。林萧也听得出他言辞中的诚恳,便紧紧握住杨锦时的手,说道:“锦时,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啊!” 二人又是一阵闲话,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杨锦时家门口,透过只见杨锦时家有三间不小的泥屋,坐北朝南,围的是篱笆墙,门口左右各有一株一人抱不过来的大松树,看上去似乎上百年,似门神站在门两旁。树下几个小孩正在玩耍,其中一个十多岁面容清秀的男童,见杨锦时的木车上躺着一个男孩,带着一个青年回家,便跑到杨锦时旁边,问道:“叔叔回来了,躺在这车上的是谁呀?这位叔叔是你的朋友吗?”杨锦时摸着这男童的头笑道:“云风乖啊,去叫爷爷回来,说家里有客人来了。这些问题,等你回来就知道了。”言语中尽是怜爱之气。那男童听了,道了声好,便往村中去了。杨锦时带着林萧父子进了东边厢房,将林煜放在了炕上,已时至傍晚,对林萧说道:“林大哥,你们今晚就在这间屋子休息吧。让煜儿再睡一会,你我去堂屋说话吧。”林萧说道:“一切便听兄弟吩咐。”二人便走出房,带上了木门,进了堂屋坐下。 杨锦时唤道:“云风啊,给叔叔倒点茶水。”原来方才门口孩子叫杨云风,是杨锦时的侄子,看上去八九岁的年纪,脸上透着机灵比林煜更甚。杨锦时转头对林萧说道:“庄户人家,只是些粗茶淡饭,还请林大哥见谅。”林萧忙说到:“兄弟说得哪里话,蒙兄弟出手相助,哥哥才能活到现在,又携幼子来此打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杨锦时没听到侄子的回话,心下才想起方才已经让侄子去叫父亲,便笑道:“方才让云风去叫父亲了,却给忘了,呵呵。”林萧接道:“那孩子叫云风啊,方才叫兄弟你叔叔,兄弟你还有一个大哥吗?”杨锦时听到林萧提起他大哥,脸上显出一种似难过似遗憾的表情,说道:“哎,我大嫂生这孩子时难产,已经撒手人寰了,这孩子也真是命苦,不到三岁,我大哥又英年早逝,只剩下这孤苦伶仃的一个孩子。现在就剩下我们爷仨相依为命了。”林萧看到自己触及杨锦时的伤心事,带着歉意忙说道:“不好意思,让兄弟你想起伤心的往事。小小年纪,竟经此磨难。哎,这年头穷人真是难过活,我也想起我那去世的妻子。煜儿还这么小,今日若不是兄弟出手,我若一人,死了就死了罢了,剩下煜儿孤零一人,连叔叔爷爷也没有,是为更惨。” 杨锦时眼看林萧这般,似乎更伤心,心想:是了,他这妻子应该刚去世不久,这哀痛还未沉淀,又和儿子经历这翻生死之难,想来定是十分伤心,定要安慰安慰他。他脸上转哀为喜地说道:“林大哥,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待我帮你找到了你那位故人,在杨家掌安定下来,以后生活又何不快活?等过些日子,我教给煜儿些拳脚功夫,待将来煜儿长大,谁也不敢欺负你们。”说着便哈哈笑了起来,他这一笑,自己也不是真的多开心,为的是想让林萧高兴起来。林萧听到他的话,突然想起来在林中打斗时,杨锦时明显武艺不凡,要比自己强的多,还听到那匪首说道“华山派”三个字。初时,林萧刚过死劫,心情激动,现在已经平复,便想起此事,便问道:“兄弟,方才在林中见你剑法高强,还听那带头的蒙面人说道‘华山派’,敢问兄弟是师承华山派吗?”林萧虽是个读书人,可是这江湖上响当当的华山派,他可是听过的。 这一问,仿佛问倒了杨锦时,他本是个性格憨厚的庄稼汉子,不知为何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呵,呵,我就是个庄稼人。”一语为毕,便听到一人气力中足的声音,低吼道:“是谁说的华山派?!” 第三回 陷害 只见从门口走进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身着青袍,头发花白,胡须到了胸口,却长而不乱。这老人前脚刚踏进堂屋,便问道:“时儿,你与人交手了?”杨锦时和林萧同时站了起来,杨锦时说道:“爹,这位林大哥被歹徒追杀,让孩儿遇上了,在林中见林大哥不敌那几个歹徒,孩儿便上前相助。”杨锦时这几句话说得毕恭毕敬,仿佛怕老爷子责怪一般。林萧听杨锦时的说话便已经明白这是杨锦时的父亲,又通过杨锦时之前回答他师门何处的时候吞吞吐吐的样子,估计这杨老爷子不愿自己儿子透露武功,可是人家为了救自己才显露出来,赶紧替杨锦时解围,忙接到:“小生林萧,见过杨老爷子。小生一家遭小人残害,今日多亏杨兄弟出手,不然我父子二人此刻已命丧黄泉,还请老爷子息怒。我二人碰巧也是来村上寻一位故人,在此歇息一翻,我这就叫醒犬子,去找寻我二人的故人。”林萧见这老爷子进来时,虽然已年迈,带走路大步流星,说话更是雷厉风行,恐怕不如杨锦时这般好说话,也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杨锦时受责备,就决定叫醒儿子,出了杨家再做计较。杨锦时听到林萧要叫醒林煜离去,忙说道:“林大哥不可,你们还不知道你那位故人住哪户呢。” 没想到老人脸上却转怒为笑:“不忙不忙,林公子请坐。方才我听到一句‘华山派’,以为这小子又在外面与人动手,惹了事。”老人看出林萧似乎有些怕自己,接着说道:“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本就是我辈侠义之士该做的事。这件事时儿做的对,你放心,我不会责怪他的。”老人面露微笑,坐到了主坐上,林萧见老人如此和颜悦色,看了杨锦时一眼,见他正憨厚得笑着望着老爷子坐下,自己也便坐了下去。 老人对着进屋的男童说道:“云风,看茶。”紧接着又问到杨锦时和林萧:“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详细说说。”杨、林二人便将午后神林山下那场打斗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老人听完后,又问道:“锦时,你说那人看了你的招式,说你是华山派?你用的是哪几招?”杨锦时一边回想一边说道:“我起初用的江湖招式和他过了几招,没看出来他的路子,儿子已占上风,他大吼一声一剑拼了过来要刺孩儿咽喉,我怕林大哥时间久了不支那两个大汉,便顺势用了‘苍松迎客’,那大汉大惊之下格了下来,孩儿就势使出‘剑画两仪’,分别刺了他左右肩各一剑,接着孩儿用了‘玉龙乘萧’,没想到他格了我一剑,正巧又一大汉想飞起来从上方攻我,我便顺势使出‘金雁横空’,那带头大汉便退下去,说了句‘华山派’他们边走了。” 老人听完不语,思索了一会说道:“他能从‘金雁横空’看出华山剑法,眼界应该不错,怎会中了你的‘剑画两仪’,这人一直用江湖招式,莫非是不愿透露自己底子?”杨锦时听了,又想了想,说道:“我听那帮恶人口音,有陕北口音,估计离华山不远,也见过华山派的弟子使剑,才认得出来吧。”老人点头到:“嗯,有这种可能。”老人又看了林萧一眼,接着说道:“哦,林公子,老朽年轻时认识的一位挚友后来入了华山派,那位老友有时回老家来便在我这里长住,便指点了时儿几招华山剑法。我怕这小子平时在外惹是生非,辱没了华山派,便不让他轻易展露武功。” 杨锦时看了老爷子一眼,没有说话,低下了头。林萧激动地说道:“杨兄弟今日非但没有辱没华山派,还算是为华山派挣了大大的光啊。我看杨兄弟身手不凡,得道长指点,便能得到如此造诣,便有如此功夫,杨兄弟若真拜入华山派,说不定能成为以为武林高手啊。”杨锦时听了憨厚地呵呵一笑,老人也笑道:“他啊,老友说他不是那块料,再说我们庄稼人,老老实实种地就好,呵呵,当什么武林高手啊。对了,林闲侄,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啊?要如此对你痛下杀手。” 林萧心想:听到杨老爷子从叫我公子,到叫我闲侄,显然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又把杨兄弟学艺的事说了出来,自己再隐瞒下去,也就太过没有人情。林萧脸上浮现了一股悲伤之色,便说道:“那在下便实话实说了。” 林萧说道:“今年元夕过后,天色转冷,犬子煜儿得了一场大病。过来看病的大夫说需要一味上好的人参给煜儿入药。内子去药房问了人参的价钱,要二十两银子,说来惭愧,在下家里一直过得不富裕,莫说二十两银子,就是十两银子家里也凑不出来,闲妻平时帮大户人家洗洗衣服,都用来供我读书了,我有时教些邻居家的孩子一些读书,都是邻里也不好收钱,邻里也经常送些饼、馍之类的到家里,家里根本攒不住什么钱。我家在临汾也没有什么亲戚,内人那边的家人也都不在了。好在这些邻里好心,给在下凑够了十两银子,还差十两银子。内子有块上好的玉佩,据说是她姑姑在王府里做了一辈子家仆,王妃赐给的。他那位姑姑也没成家,最疼爱内子,临终前便送给了内子。内子也一直思念她的姑姑,家里过得再穷也没想过拿出去当。”说道这里,林萧有些哽咽:“唉,怪就怪我林萧没本事,竟然得靠内子的心肝宝贝拿去当了还钱,才能救自己的儿子。那日,内子拿了玉佩走进当铺,内子当时一边低头看着玉佩,想念着她的姑姑,一边向朝奉走去,就因为这样,碰巧撞到了一人,玉佩也从手中摔了下去,还好内子用脚赶紧垫了一下,玉佩竟没有摔到。内子刚弯下腰去捡,竟被他撞到的人捡了起来。” 林萧摇摇头,似乎不想想起接下来的事,但还是咬了咬嘴唇,又说道:“内子一看此人,肥头大耳,身着华服,竟然是城里张员外家里的大儿子张少峰,此人平日里无恶不作,仗着是临汾县官陈老爷的外甥,简直就是无法无天,那张员外本就是临汾的地头蛇,从陈老爷上任以来,他更成了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对这个独生儿子更是放任,有人敢说他儿子不是,他便把那人腿打折,私底下大家都叫他张霸天,叫张少峰张魔头。内子一看张少峰拿了玉佩,赶紧做个礼说道:‘张公子,对不起撞到您了。’张少峰见内子面容清秀,便一手在我内子脸上捏了一把,淫亵地问:‘小娘子,长得真是俊俏。’内子赶紧躲过他的手,知道得罪不起这张魔头,只想早点当了玉佩,好给儿子治病,对于这非礼之事,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说道:‘张公子得罪了,请把玉佩还给妾身可好,妾身等着当了给儿子治病。’内子本想说出自己已经成家,这张魔头会收敛一些。没想到这张魔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既然知道得罪了我,呵呵,你怎么补偿给我啊?你刚才说自己妾,莫非要给我当妾啊?’” 杨锦时听到林萧说到此时,已经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吼道:“竟有这等混账,人家急等着拿钱给娃子治病,他竟然还在此调戏良家妇女!我若遇到此贼,定把他腿打折了!”林萧抢忙说道:“请等愚兄把话说完。若只是如此,我父子二人还不至今日。”杨锦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这一路他已把林萧当成好朋友,如此听着林萧叙述往事,似乎感同身受,自己的妻子被人调戏一般。 林萧苦笑着,接着说道:“这其实还不算什么,内子当时听到也很是气的不行,但是也奈何不了这张魔头,心想先把玉佩要回来再说,便对张魔头说道:‘张公子不要开奴家玩笑,奴家已经成家了,奴家孩儿正躺在病床上高烧不退,还劳烦张公子发发慈悲,将玉佩还给奴家。’没想到那张魔头却幸怏怏地笑着说道:‘哎呀,这么可怜啊。不过我也是可怜的孩子啊,你说你撞得我这么厉害,就这么走了,我是不是很可怜?’内子知道这张魔头不好应付便说道:‘等奴家拿了玉佩换了钱,去买些补品,亲自上府上去赔罪。’那张魔头听了却哈哈一笑,接着说道:‘补品?我每天把家里的补品当饭吃都吃不完?我需要你给我补品?’那张魔头又用淫亵的眼光盯着我内子的脸说道:‘说道,这样吧,要么你呢给我做一夜妾,去我府里陪本公子一夜,本公子就把玉佩还给你,要么就把这玉佩送给我了。怎么样你选哪个?’那张家贼子,平日里欺男霸女惯了,听说还抢过几家新娘子,人家大婚当日竟把新郎打得吐血,还说什么‘瞧你身体不适,今儿我替你洞房罢’,他竟真的把人家新娘抱到洞房凌辱了。别人去县衙告他,却被他的亲娘舅县老爷打了几十板子给轰了出来。” “砰!”一声,杨锦时一拳打在茶几上,眼中尽是怒火,似乎想要把张少峰给生吞活剥了。他看到父亲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不要打断林萧说话。 林萧接着说:“内子当时听到话时,又羞又愤,恨不得一刀杀了这畜生,内子虽然平时外表温柔,但也是个刚毅的女子,心想若救不成儿子,就与这张魔头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便也不怕,愤愤地对张魔头说道:‘张公子休在无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哪里有伤,我付钱给你治便是!你难道要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抢去别人救命的玉佩不成?!’没想到那张魔头却好像事不关己地说道:‘什么?抢?呵呵,我需要抢自己的玉佩吗?这玉佩本来就是本大爷身上之物,你刚才给本大爷撞了下来,本大爷心想你要伺候得好本大爷,本大爷就赏给你了,你却在这胡搅蛮缠!’张魔头身边的狗腿子们也跟着附和:‘是啊,这本来就是我们公子的玉佩’‘你这娘们好不知趣,不识抬举,我们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啊’‘是啊,这娘们偷我们公子玉佩,还说我们抢他的’,我内子恼羞成怒,对身边的人喊道:‘各位乡亲,评评理,这位张公子捡起来我的玉佩,还说是我偷他的!你们刚才都看见了,还有朝奉大人,你看我是拿着玉佩进来的!’” 杨锦时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对父亲抱了一拳道:“请父亲大人,准孩儿去临汾料理了这欺男霸女的恶棍!”他本性忠直,听到这张魔头如此横行霸道,不但当中调戏良家妇女,还诬陷人家,别人家用来救命地玉佩,他愣是说时自己地。林萧抢忙说道:“兄弟先请坐,请等愚兄把话说完。”杨锦时看着父亲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坐下,听林萧把话说完,杨锦时便做了下去,哼了一声。 老人这时候开口说道:“闲侄,这混账就因为周围的人指认玉佩是令正的,让他难看,所以要杀你全家?”林萧长吁了一口气,苦笑着继续说道:“这道不是,你们是不了解张家父子恶棍在临汾的淫威,当时当铺的人全都默不作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证,还有人小声地说道:‘没有看见’‘不知道’,大家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让那张魔头更是得意,哈哈大笑对内子说:‘怎么样?没人看见说是你拿进来了,可是这里有这么多人可以作证玉佩是我的。’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狗腿子。内子知道没有人主持公道,两行眼泪止不住得流,脸上却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听丈夫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张魔头你今日种下的恶果,来日定会有老天爷主持公道,让你加倍奉还。’说着内子便转身欲离开当铺,她心想眼下这玉佩是要不回来了,再在这这里耽搁,一来怕误了煜儿病情,二来不想再受这魔头折辱。岂知这张魔头却抓住了内子的手臂,说道:‘怎样?偷了我的玉佩,还想就这么走?’内子也是个机智之人,知道被他黏上,就不易逃脱,情急之下,一下甩开张魔头的手臂,使出浑身的劲,将张魔头一下推倒在地,转身便跑,内子出了当铺便往小胡同里跑,从小路一路跑回到家。据说那张魔头的两个狗腿子看张魔头倒地,赶紧拍马屁地去扶他,好在那张魔头太过肥胖,倒地后不易拉起,俩狗腿子花了好大力气把他才弄起来,内子才得以逃脱。” 杨锦时的侄子杨云风这是已把茶水端了上来,他递给林萧一杯茶,小眼睛忽闪忽闪得看着林萧,说道:“叔叔,消消气,喝口茶,慢慢说。”林萧结果茶说道:“嗯,这娃子真乖。”林萧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内子回到家后,便趴在桌上痛哭,我见她哭得甚是委屈,便问她为何,不料她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待她哭得差不多了,气顺了,才将整个经过说了出来。我听了之后,便安慰她说道:‘没事,没事,那张魔头,我们确实惹不起,怪就怪丈夫我太无能,没法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内子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煜儿,问我道:‘我可怜的儿,煜儿该怎么办。’我在屋子里踱步,过了半天,突然想起我之前在洪桐教过私塾,有个开武馆的洪师傅的孩子在我那读过书。那位洪师傅一看也是位江湖好汉,我这几手剑法也是跟他学的,有一次他和孩子来我家作客喝酒,煜儿和那孩子玩耍时无意间拿到我柜子里一个铁扳指,洪师傅对那扳指很是喜爱,碍于是家传之物,虽珍贵,也无法相赠。于是我找到那枚扳指借了匹马便赶去洪洞县找到洪家武馆,想把扳指卖给洪师傅,换十两银子给孩子治病。洪师傅说不能乘人之危,不要扳指,说这十两是借给我的,等我有了钱,不要任何利息。我便对他说这扳指压在他这里,就当是个信物,等钱够了便书回来,他见我执意如此,便收下了扳指。就这样我终于给孩子换回了人参,救回了煜儿一命。”杨家父子均想,这洪师傅倒是个好汉子。 杨云风此时听了,却摇摇头,他年龄虽小,却甚是聪明,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然林家父子不致如此。说道:“那张家父子又怎么找上你们的?”林萧又喝了口水,接着说道:“这娃子真聪明,我们本来以为此事就这么了了。没过十几天,煜儿的病已经痊愈了。我那内子欢喜着,神神秘秘说要给我看一物,她从手中拿出来的竟然是我那枚扳指。我知道内子觉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不会白白问人家要回来,便问她怎么拿回来的。她才告诉我,她去了附近一家大户方家,跪在人家门口祈求,给人家签了三年长工,人家知道我们一家忠厚,变先支十两银子,她就偷偷给我赎了回来扳指,又多谢了一番洪师傅。我听了十分内疚,只想将来能中举让妻子过上好日子,没曾想。” 林萧又喝了口水,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无限的苦难之色,似乎这时痛苦才真正刚刚开始,良久才哽咽地说道:“我们心想或许那张魔头‘贵人多忘事’把这事忘了。没曾想又过了半个多月,那张霸天张员外竟然带了一帮狗腿子到了我家,说我内子那一推把他儿子推得半死不活,要我全家偿命。他们在我家里乱砸乱摔,整个家里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临走前还说这只是开始,要折磨得我全家鸡犬不宁,求生不得,求死不得。没过几日,县衙的陈老爷把我和妻子拉去过堂,妻子被判窃盗罪和伤人罪,说我窝藏罪犯,削了我的秀才,并永世不得参加院试,更不用提今后的功名了。“林萧说到此处已潸然泪下,嘴巴发抖竟说不出话。杨老爷子和杨云风之前听杨锦时叙述在林中之事,也知林萧虽是一届书生,却外柔内刚,性格上颇有豪气,见他此时快哭成了了泪人,一则可见他夫妻恩爱之深,二则可见又要有更甚之事让林萧难以承受。杨家祖孙三人见如此,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待林萧吁了几口气才说道:“我听那陈县官如此乱判,公堂之上没有半个证人,他说我妻子伤人致残,也不见那张魔头出现在公堂,我被削去功名倒了罢了,可这狗官颠倒黑白,却将我妻子判了收监,真是六月飞雪、天下奇冤!我正要反驳,两边的衙役却将我摁倒在地,只听那陈狗官说到'眼下你已去了秀才功名,还不给本官跪下!来人,将犯妇林金氏收监!'我正要大骂狗官,却见妻子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镇定地对那狗官说到:‘大人,小女子知自己罪孽深重,今日被收了监,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夫君孩儿再见,请大人可怜我那不懂事的孩儿才六岁,我与夫君安排下,这进来监狱也心中无牵挂。’那狗官不知是心软还是另有算计,说道:‘快讲快讲!莫耽误了本官其他公务!两边的衙役便放开了我二人。我对内子说道:‘娴儿,你不可认罪!我要去告状!我不信这朗朗乾坤,却由他们颠倒黑白!’内子却用手挡住了我的嘴,低声说道:‘夫君,事已至此,定是那狗官与张家狼狈为奸,在这临汾县是告不赢了,事由我起,只愿我去了以后他们能放过你父子二人,你要好好照顾煜儿,将他拉扯成人,莫再受人欺负。也莫再说什么告状,一来咱们已一贫如洗,又无什么背景,二来这官官相护,就怕也告不倒他们,这告状之事难于上青天。三来就怕你还没到京城,就被他们谋害了性命。'现在想来,内子说的句句在理,呵呵,这两家在临汾权大势大,又怎能告得倒他们,可当时我咽不下这口气,不想妻子绝望,更不想他入监,便说道:‘不!不!’内子又捂住我嘴,往那后堂的门口一指,说道:‘你看!’我顺她指向看去,只见一人肥头大耳,长得一副脸,露着半个脑袋,正淫笑的看着这边,此时只听“砰!”一声,那张魔头大惊失色,我再看自己身旁,妻子已经一头撞向了公堂上的柱子!” ??说到此时,林萧已泣不成声,边哭边说道:“我赶紧去抱住妻子,却见她满脸是血,进得气少出的气多,我不禁泪如雨下喊道:‘娴儿,你为什么那么傻!'内子却面露桃花般得笑容,缓缓说道:‘夫君,我对不住你了。我若进去,定逃不出那,张贼子的淫手,奴家不愿毁了清白,煜儿,就交给你了。还记得,与你初次相见?’内子说到此时便断了气,撒手人寰,我便抱着内子毫声痛苦。公堂上那些人,慌了手脚,我已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心中想的只是与娴儿第一次在她村口相见,我二人喜结连理之时,煜儿刚刚诞下时我二人欢颜笑语……”说道此处,林萧再也按捺不住,嚎啕大哭,似乎杨家父子便是青天大老爷,他受的委屈见到他二人才真正哭诉出来。杨家父子见他如此,也不禁悲从中来,不再言语,任由他发泄出来,心下也赞道林夫人贞烈的性格、行事果决、眼界之远,这一家人皆为人杰,却遇到这场如此不公之事。杨锦时保住林萧肩头,不住轻拍他背,似是希望他能将所有委屈都哭出来化干净。 林萧哭了良久,才断断续续地又说道:“我不知在那坐了多久,后来抱着娴儿回到了家,公堂的人也没人拦我。待到家时,煜儿哭昏了过去,后来给他娘料理后世,煜儿哭了三天三夜,我只是一句话不说,来人便给人磕头谢礼。此后几天,我好似三魂去了七魄,对此世已无所望,若不是有煜儿,我便……”杨家三人听到此处,明白他对这世道心灰意冷,又加上夫妻情深,如果不是有林煜需要他养大,他也许就随妻子殉情了。林煜此时已收紧了哭声,只是擦泪说道:“接下来日子倒也平静,直到有一天,我坐在院中出神,只听邻家张大婶跑来对我喊道:‘不好了!你家林煜惹到了张魔头了!’我听到这里,心下一横,这张家魔头又来生什么事端?哼,大不了跟他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我带着煜儿去见她娘,我们一家在阴世里相会。我便跟着出来门,来到一棵树旁,只见煜儿坐在一棵高数上,用石子在打什么人,我离近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张魔头带着他几个狗腿子,也在用石子还击煜儿,只听煜儿喊道:‘大恶贼!让你害死我娘!’我一见那张魔头,多日来的悲伤、痛恨已混成一块,脑子一片空白,便掐向张魔头的脖子,可是我寡不敌众,还是被踢翻在了地上,此时煜儿见我躺在地上被打,赶紧上来救我,他一个六岁大小孩子,哪纠缠得过大人,这群恶人便又想打煜儿,我只得扑了上去,用身体护住了煜儿,我被打得气血翻涌,口中一甜,吐了好几口血,他们才罢手,嬉笑扬长而去。此后几天,那张魔头隔三岔五便带着狗腿子来我家殴打我父子,说只要我在临汾一日,他们便打我一日。我是一个大人,被他们殴打也就罢了,可是煜儿毕竟是个孩子,那一日煜儿被一个狗腿子打得昏了过去,我便疯了,也不顾自己,抢过地上一把短棍。照着洪师傅教的剑法路子,将他们一顿恶打,他们见我拼了命,也就逃了出去。我给煜儿包扎好,等他醒来,煜儿却不哭,说道:‘爹,咱们回洪桐吧,咱们跟洪师傅学拳去,回来打死这帮狗贼!’” ????杨氏父子人听到此处,变暗自赞叹林煜,小小年纪,经此磨难,竟不畏强敌,还有报仇雪恨之意,此子如此坚强将来必是一条好汉。杨云风听了更是钦佩,心想:林煜弟弟还比我小两岁,竟如此血性,我若遇到此事,会有如此胆量么?转眼又想到,林煜弟弟起码还有爹爹,我的父母却都不在了,林煜弟弟是为了他娘才如此,我却未见过我娘,我若为了我娘,也定能如此!看到杨老爷子和杨锦时时,却又想:爷爷叔叔是我最亲的亲人了,若有人欺负他们,我定要和那人拼命。 ????林萧接着说道:“我听煜儿此计不错,自己也是丧妻之痛太甚,不曾想离开此地。可转眼一想,那张家父子恶贯满盈,财大势大,加上那陈狗官,他们掌控遍布临汾四周。那洪师傅待人不错,可毕竟只是一个武师,又何必牵连与他。此事路上锦时兄弟问过我,我不愿牵连与他,便宛然谢绝。”杨家三人,听到此处又暗暗佩服林萧是个好汉子。林萧接着道:“我想起洪师傅便想起那扳指,听先人提起,若遇到走投无路,便拿它来杨家掌寻一故人。先人曾说,若故人或其后人尚在,或可救邻家子孙于水火。于是将家中事物变卖给邻居,换些盘缠,路上买了口剑防身,来到此处。不曾想那张霸天怕我去告状,竟派人来杀人灭口。”杨老爷子听到此处,却面露疑色,眼下看着杨锦时也用疑虑的眼光看着自己,心想:难道是那个?不会如此巧合吧?便说道:“贤侄,可否给老朽一观你那扳指。” 林萧笑着说道:“那有何不可!明日我便将它带在胸口,还请杨叔父带我去各家走一番,若是故人,定认得它!”说着从随身的包袱中摸索,他心想终于到了此处,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只见林萧从包袱中拿出一只黑色的铁指环,杨锦时发出了“噫”一声,转眼去看杨家老爷子,只见他低沉着脸不作声,若有所思。呼得一声,老爷子呼得一下晃到了林萧身边,右手早已扣住了林萧的脉门,左手隐隐作势,他双眼盯着林萧,却对杨锦时说道:“时儿,将那娃子抱进屋来,进来后关上屋门!”林萧惊了一下,听老爷子声音不容置疑,见他又松了手,转身坐到椅子上,这一来一去,似一阵快风一般。杨锦时说了句:“我试过了,林大哥不会武功。”他这句意思很明显,是林萧几乎不会武功,只是会几手剑招,不是练家子,说罢便去抱林煜。 第四回 飞雁 老爷子又对林萧说道:“贤侄勿怕,老朽只是试试你的武功。”林萧拱手到:“让老爷子见笑了,侄儿只跟洪师傅学过一些拳脚和剑法,在老爷子眼中算不上什么武功。刚刚杨叔父过来的身形真快,如果要对在下动武,估计在下已经命丧黄泉了。”老爷子笑道:“老朽刚才扣住你的脉门,你若有内力,定会激得你内力反弹,虽然不至于弹开老朽的手。老朽刚刚扣你脉门的同时,又故意卖个破绽,你若会小擒拿手等功夫,便可反扣老朽脉门,看来你确实没有内力,武功也很平庸。”老爷子其实话只说了一半,其实当时他左手留了几个后着,将林萧上半身几个要害都罩在掌风之下,只等林萧使上擒拿手等功夫,便一掌打在他天灵盖上,又或一指戳在他太阳穴上,就算不死,也会昏迷过去。 说着,杨锦时已将林煜带进了屋,关上了屋门。林煜此刻已醒,见到杨老爷子和杨云风,便向杨老爷子跪下行礼,口中说道:“这位定是杨叔叔的父亲,杨爷爷好。”杨云风赶紧扶起林煜,林煜又对杨云风拱手道:“杨哥哥好,林煜多谢今日令尊大人出手相救!多谢杨爷爷和杨哥哥收留。”原来林煜从小便受林萧熏陶,各种礼数学的面面俱到,他见到杨云风,误会他是杨锦时的儿子,便称上了“令尊”,屋里人听到此句便哄堂大笑,老爷子本来不知为何严正的脸上也露出来微笑,他见林煜这孩儿透着机灵,又如此礼数周全,便对林煜笑道:“小煜儿真是聪明,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锦时的父亲,你这位哥哥虚长你两岁,却是锦时的侄儿,是我过世的大儿子杨锦胜之子。”最后一句话中略透着沧桑之感。 林煜脸上一红,赶紧对杨云风又一拱手说道:“杨家大哥,请原谅方才小弟失礼。”杨云风嘿嘿一笑,赶紧握住林萧的手说道:“煜儿,不必如此客气,咱们以后一起玩,我一会带你去捉蟋蟀!”杨云风也从老爷子和杨锦时那学着读些书,这些礼数他也懂,不过平时乡下人来往从没用过这些,他见林煜如此一板一眼,感觉十分别扭,又十分有趣。老爷子说道:“眼下你们还不能出去玩。”又对杨锦时说道:“你这林大哥确实不会武功,刚才那指环你也见了。你去取来吧。”只见杨锦时跑到屋内卧室里,杨老爷子的床下,在靠近床头的石板下按了几按,又提起石板,原来这下面竟有个暗格,他从暗格里取出一用上好绸缎包着的物件,杨锦时把那物件拿到厅中,揭开绸缎,里面露出一只紫色锦盒,那锦盒看似陈旧,却保管的完好无损,盒上雕纹栩栩如生,正是一只飞雕,木盒散发着淡淡檀香,一看便知里面盛着贵重之物,打开木盒,取出一物。只见杨锦时拿出来一枚指环,与林萧的一模一样。林萧大奇,说道:“原来,原来。”连说两个原来,忙取出自己的指环,双手交给杨老爷子。杨老爷子接过指环,对林萧说道:“贤侄你也不用去见别人了,你要找的人正是在下,不过此事说来甚巧。老朽怕有人冒林公子之名,带着这枚指环来,不怀好意,所以方才试你武功是何门派。对了,这指环的来历你可清楚?” 林萧微微一躬说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杨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杨老爷子就是我要找的故人。这指环是我爹传给我的,他说除非遇到生死攸关,家破人亡之际,否则不要用这枚指环。真要到了用时,便来杨家掌,找一家姓杨的人家,如果对方也拿出来一样的指环,便把指环交给人家,可保平安。听我爹说,这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太爷爷他老人家之前给人家当过管家,是主人家送给他的。”老爷子哦了一声,问道:“你可知那家人姓什么?”林萧答道:“听说姓谢。”林萧刚说完一个“谢”字,老爷子突然摆了下手,又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往下说了。 杨老爷子突然一个窜身,身子直飞窗外,接着听到一人啊地一声倒地,接着房子四周刷刷四声,显是有人用轻功逃走,只听杨老爷子对屋内说道:“时儿,守好屋内。”接着只见他脚下一点屋尖,瞬时移到往南逃那人身边,往后心一抓,那人立马身体僵直,顺手捡起两粒石子,接着右手提着这人往向东那人飞去,此时二人已相隔十余丈,杨老爷子脚下步伐忽变,竟运气了华山派的独门轻功“九步莲”,这九步莲按着奇门遁甲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的步伐,又加一步中步,配合着华山派的独门心法,一瞬九步,步步生莲。这门轻功,与武当派的“纵云梯”为当世最厉害的两大轻功,不同之处在于,纵云梯可平步而起,一跃数丈,在高度上当今第一,而九步莲却是快,九步踏得熟练起来如在一瞬,便可驰出二十丈余;两者相同之处在于都需要极深的内功才可施展,也颇耗内力,只有内功达到一定境界的高手才可修炼,否则用起来尚不如普通轻功。向东那人本来回头见那老头离他十几丈,这老头定难追上,哪知他刚回过头来,后心却被人点住,身体僵直,斜眼一看竟是这老头,他大惊之下,如遇鬼魅,竟至晕了过去。 杨老爷子把这人携在腰下,又向北那人追去,脚下又运起九步莲,与这人还是差几丈,九步莲太耗内力,他不敢多用,左手一扬,飞起一粒石子,正中那人背后心俞穴,那人登时倒地,再望向往西逃那人,已不见了踪影,杨老爷子不禁叹道:几年不出手,当真是手生了,这五雁门的轻功当真了得,若没九步莲,恐怕只能追上一个。这陕北五雁门历史已久,门中除掌门外还有四位长老辅佐,他门中根据五行金水木火土创五种剑法,每人都练五种,对阵时五人齐上各使一门,又随时变化,不懂五行相生相克之人,就算武功再高,也可能会栽到阵中,据说此阵变化无穷,生出五五梅花之数,可同时斗二十五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但五雁们最引以为傲的是他门中的轻功“飞雁功”,如雁过长空,不着痕迹,方才杨老爷子去追这四人,就因为这雁行功可是了得,才逃了一人。五雁们还有一手绝技心法,教人吐纳呼吸都不露痕迹,于是培养了很多江湖中的成名杀手,江湖中人对他门中这心法颇为不齿。 这时屋内,杨锦时在父亲那句“守住屋内”之后,便跑到自己床边,抽出床下长剑,护着屋内众人,怕有人偷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见杨老爷子,一手抓了一个敌人,右肩又扛了,都摔在屋内,又到窗外把之前被他一掌拍晕的敌人扔到了屋内。林萧大惊,他见了杨老爷子之前抓他手腕,只是知道这老爷子会武功,却不知道他竟然如此厉害。他哪知这老头是当今华山派三大高手之一,江湖上也是成名已久、威名显赫的一流好手。 杨锦时盯住地上不动的四人,咦了一声,说道:“是他们!”杨老爷子问道:“是不是今天遇到的贼匪?”杨锦时道:“正是!虽然他们当时也蒙着面,但这人右腰到左肩的伤口正是被我金雁横空划的,而那个左右两肩的伤口正是被我剑化两仪刺伤的,虽然我没下杀手,可也没想到他们受了伤还要追到此处。”杨老爷子说道:“此事果然不简单,这是五雁门的五鬼雁。”说罢,他便去撕开地上四个人的左胸,果然每个人左胸都纹着一只大雁,他又说道:“可惜逃了一个!” 杨锦时这才想起师傅跟他提起的五雁门,当今掌门五老并称五仙雁,这五鬼雁全是掌门的徒弟,在新一代中算是佼佼者,已然是下一代的掌门五人。原来他五人在杨老爷子进来之前就伏在暗处,只为听他门谈话。杨老爷子起初只注意林萧叙述往事,也没有在意屋外,但当拿出来指环时,因为此物的重要性让他不由地注意周围的一切,他内功深厚,听力和视力都较常人好得多,五鬼雁其中之一刚要给同伴做个“撤”的手势,马上就被他几十年的修为察觉到了。 杨锦时喃喃道:“这五人成名多时,今日在林中与我相斗,竟不露半点本事,这是为何?”杨老爷子接道:“他们单打独斗确实打不过你,就是两个一起上,以你现在的修为,百招内也可拿下,但是如果他们用起来五行金雁阵,只怕四五个你也破不了。之所以他们不显山漏水,就是为了让你救下林贤侄。”杨锦时听了,心中一凉,望向林萧,只见林萧更是一脸茫然说道:“老爷子,这是为何?”只见杨老爷子不答他话,却对着屋顶喝道:“屋上的朋友,下来吧!给我们解释解释!”只听屋上一人呵呵两声,一口山东口音朗声说道:“翻云剑杨求乾,杨老爷子,不愧为华山派‘天下无双’四大高手之一,佩服佩服。”说罢,一人无声无息跳在院中,那轻功甚是不弱。 原来这杨老爷子名叫杨求乾,他还有三位师兄弟,名作夏求雪、吴求庸、令狐觞,他四人当年英雄盖世,威震江湖,将华山派的威望推至巅峰,武林中便取他们名中一个字,又取谐音,乾便是天,便叫作“天下无双”。早几年夏求雪积劳成疾仙去了,只剩下他三人了,而杨求乾一心归隐山林,便回这老家隐居起来,不问江湖事好些年,近几年的江湖人只知道华山派“无双”二老,却不知“天下”是何人。杨求乾点了地上四人几处大穴,最少要十二个时辰才能动。众人走进院中,杨求乾见那人露了这手轻功,喝道:“好俊得轻功,老夫不问世事多年,竟然还有人认得我,阁下轻功似乎出自青鲨帮,请教阁下万儿。”他年轻时曾与青鲨帮帮主照过面,那青鲨帮拳脚兵器功夫甚是平平,但是轻功却极好。 第五回 指点 只见那人四十岁左右,五短身材,瘦若竹竿,唇上留着两撇鼠须,拱手道:“不敢,在下青鲨帮于仁童,斗胆请教杨老爷子几招剑法。”说罢从怀中抽出一支长烟管,猛抽了几口。杨求乾心想,你说要请教,却拿出烟斗抽起来,想我杨求乾离开江湖几年,却被人如此小觑了。杨求乾知道这青鲨帮在即墨以捕鱼贩鱼起家,控制着即墨一代沿海鱼贩鱼商,却不知时长在外捕鱼,很多人都有烟瘾,这于仁童烟瘾特别大,一刻钟要抽两袋烟,眼下他在杨家屋顶待了快两个时辰了,烟瘾早已发作,方才在屋顶就是摸怀中的烟管,才被杨求乾发觉,于是他待下来报完姓名,要与杨求乾动手了,才猛抽两口提提神。 杨求乾本是心胸豁达之人,但是对江湖中的礼节辈分却甚是在乎,皆因年少入门时,师傅所讲的第一件事便是江湖礼数,几十年过去,他师傅的话似仍在耳边:“行走江湖,招可输,人不可输,无礼不成人。”他见于仁童似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顾自得抽烟斗,心下有气,心想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前辈,这小子竟然如此无礼,便昂然道:“二十余年前,老夫与青鲨帮刘老帮主曾在即墨把酒言欢,尽兴之时切磋武艺,刘老帮主二十四路‘青龙笔法’甚是了得,老夫一只手掌险些招架不得。都说名师出高徒,老夫今日便来领教领教于帮主的高招!”他这话说得听起来十分中肯,好像真要和于仁童切磋一般,实际上是在说:你师傅的双手‘丧门笔’法,还不能战平我一只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老夫较量。 于仁童听了一愣,心想是了,他定是气我在他屋顶偷听。原来他虽面容猥琐,骨瘦如材,心里却依然是个山东大汉,粗犷豪迈。毕竟山东是孔孟之乡,民风礼数极重,他从下楼到此刻,礼数说话无一不周到,只是他是个粗人,平日里帮派抽烟再平常不过,全然没想到这抽烟惹怒了老爷子,心想赶紧赔礼道歉,当下又一拱手,道:“在下今日却有不妥,只是起初并不知道屋内是杨前辈。仙师曾提起过与杨前辈切磋之事,对杨老前辈的功夫人品推崇至高。在下不才只学到仙师本事的十之一二,本没有资格与杨老前辈动手,只是心中仰慕老前辈武功已久,只想能从老前辈指点中,悟得一二,便终身受用。在下使的是单笔,请杨前辈指点。”说罢右手举起烟管做判官笔前推,烟锅子做笔尖对准自己,左手扶住右手手腕,正是一招“童子求学”。这招是判官笔中的起手式,是请求师傅或自家前辈指点自己武功时,一般作为一个礼数的虚招。 杨求乾识得次招,又听他话说得极为诚恳,心下怒气消了大半,右手伸直食指和中指并拢,其余三指回握,反手横推出去,正是剑招用的“仙人指路”,是指点晚辈时的回礼,口中平和道:“出招吧。”于仁童见他不再生气,于是道:“多谢先辈赐教。”于是跃上,烟管直指杨求乾双乳、膻中、玉门四个穴道,乃是青龙笔法中的一招“推心置腹”,杨求乾左手一格,右手反刺他胸口,使了一招“金玉满堂”,于仁童侧左身,顺势左手去点杨求乾腹上神阙穴,右手烟管有去点杨求乾左协,左脚伸出踢杨求乾足三里,这一招三式,甚是诡异,杨求乾不得不跃起身子,右手以剑变掌,乃是一招“纵览五岳”击向于仁童百汇,口中却喝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于仁童回道:“不敢,前辈谬赞了!”杨求乾毕竟行走江湖几十年,短短几招便看出这于仁童功夫比他师傅要高得多,青鲨帮说白了只是一个海边的小帮派,他师傅练得几十年帮中所传的青龙笔法,也只是二流中的好手,而于仁童此时虽未列入一流高手,却也初探门径了。原来这于仁童天性纯厚,将师传得笔法练得炉火纯青,也又几分机智,将祖传双手笔,化简去繁化为单笔,十几年前又偶遇高手指点,才得以得如此造诣。 两人互相又递了十几招,杨求乾忽然跃出圈子,转头对杨锦时道:“时儿,你从你师傅那学本已不错,却总说爹的路子难学,眼下这位于帮主是名好手,武功不弱于你,你可看好我们的较量了。”转头又对于仁童道:“于帮主,请了。”于仁童知道杨求乾这是要借着与自己交手,顺便指点儿子武功。他年少时常听师傅说杨求乾是他这辈子遇到的第一高手,虽单手与自己较量,但招数千变万化,招式行云流水、出神入化,于仁童听了却不以为然,我青鲨帮的二十四路青龙笔法未必比杨求乾的华山功夫差得了多少,当真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不知杨求乾几十年内外兼修,江湖历练颇丰,不仅华山武功炉火纯青,更融汇各家所长,已对武学有自己的独特感悟。方才与杨求乾互交了十几招,才明白此人却为当世一代宗师。此时能与这位切磋,悟得一二,确实受用匪浅,便拱手道:“不敢当,能给杨前辈喂招,在下三生有幸。”说罢二人又斗了起来,只听杨求乾口中朗朗念道:“上善若水,利万物不争,处众之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事之善能,动之善时。致虚极,守静笃,不争,无与能之争……”口中不停,手中亦不停,双手齐出,时左手掌法“冲云掌”右手作剑“金雁横空”,时左手作法“无边落木”右手拳法“碎玉拳”,双手时拳时掌时剑时刀,有时竟含着枪法,变化莫测。原来杨求乾的外号“翻云剑”就是由此而来,他手上拿剑时,双手换剑更快,威力更强,更是让人眼花撩论,无从琢磨,江湖上便送他外号“翻云剑”。 于仁童一只烟管笔影闪动,将他青龙笔法中的点、粘、缠、砸几法无一不使得精妙,当是如此,二十余合后还是渐落于下风。杨锦时一边领悟着父亲的口诀,一边目不转睛地观他二人激斗,杨云风和林家父子听不太明白,只是站在杨锦时身后,怕有敌人来袭。五十余招后,突然,只见于仁童烟管被杨求乾左手食中二指夹住,他待要急夺,杨求乾无名指与小指拂向他腕上太渊穴,他连忙缩手闪躲,杨求乾右手一推,将烟管推向院中东南角,那东南角正好有个猪圈,于仁童大叫:“不好!”眼看烟管去势急猛,任于仁童轻功极好,却也赶不及接到烟管了。这柄精铁打造地烟管,跟了他十几年,期间也想换过,但每次都感觉不如这根老烟管有味道,偶尔与人较量时受了损伤也是拿去重金修补,就是不愿意换。时人有爱宝剑爱美玉,而他独爱这只烟管,眼下看是要掉进猪圈了,被猪粪猪尿一浸,恐怕味道是比不上之前了。却见杨求乾一个闪身如闪电一般到了烟管下面,伸手一接,便拿住烟管,他过来伸手递给于仁童,却见于仁童双膝倒地,双手颤抖,竟要跪着接烟管! 杨求乾大惊,赶紧把他扶起来,把烟管塞到他手里,说道:“老夫比你多练二十年功,赢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又是何必?”只见于仁童接过烟管,又是一揖倒地,说道:“杨前辈,您可不知道啊!这烟管跟了俺十几年了!俺就是不愿意换它,它跟俺的老朋友一样啦!你救了俺老朋友就是俺的恩人了,俺跪你是应该的!它要是掉进猪圈里面,俺虽然舍不得它,但是以后只能当兵器了,不是原来的味了,俺这个老烟以后可不好过了。”他由于激动,一口胶东口音这几句话说得甚快,听起来也甚是滑稽,院中众人不免笑起来。只听他有拱手说道:“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老爷子您这翻云剑手法真是变化莫测、名不虚传啊!您这九步莲更是出神入化,要不是您使这手功夫,俺这老伙计真是今天要洗泥巴澡了!”他这一语毕,又是惹得哄堂大笑! 杨求乾见他如此爱烟,总算明白了他为何先前“失礼”,不再计较,又见他对一个烟管竟如此钟爱,当作朋友一样对待,为了它愿意下跪,也不失为一个义气之人,可是为何今日躲在自己房顶?便开口问道:“于帮主,看来你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为何到我房上屋顶来偷窥?”于仁童脸上一红,拱手道:“晚辈失礼了,眼下时间紧迫,晚辈本该早道出原委,只因起来向前辈请教武艺之心,耽搁了些时间。请前辈先收拾东西,带着几位小哥快快离开此地,你们边收拾,我边说。”杨求乾心想:“看来要来的,终归要来了。”还是问道:“是谁要来?我杨求乾怕他不成?” 第六回 分别 只听于仁童急忙说道:“镇关西飞马帮金帮主,湖北五行拳的李老拳师,广东太极门黄掌门,河南金凤镖局吴镖头,这几位是我认识的,还有几位不透露身份的,这只是第一波,听说后面还有人赶在路上,都要来觊觎您老人家的指环。我和那五人只是踩盘子的,只待您老人家一拿出指环,就要回去禀告。我也是刚才见你追他们使的九步莲,才想到能用这门功法,这般年纪隐居在此的,除了翻云剑杨求乾杨老爷子的,没别人了。不多说了,快走吧!”杨求乾听得他报的那几个人名号,心中一惊,这是天南地北的好手齐聚于此啊,这几人都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好手,功夫比于仁童要高出不少,他们其中一个与我交手,不成问题,怕就怕他们一起上,我却难对付了,却不知是何人把他们聚集于此。马上对杨锦时道:“时儿,快收拾东西!”杨锦时道:“我一路上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引来祸端。”说完望向林家父子,他虽与林家父子相处一日,却感受着这父子二人一身正气,林萧诉说往事时,全是真情流露,没有半点伪装的迹象,他心想难道真是林氏父子和这些人一起来设计取得指环?不,这绝不可能。他不愿相信这件事,可是那些人如此计划,他二人当真不知?却见林萧也望着他,昂然道:“兄弟,哥哥对不起你们,你们不必收拾了,我父子二人的事,不能连累他人!”转头对林煜说道:“煜儿,怕不怕?我们离开这里,不要连累杨家哥哥了,好不好?”林煜抬头看着父亲,摇摇头说道:“孩儿不怕,一人做事一人当,孩儿不怕!”脸上又露出了在林中与众匪对峙时的不惧生死的深情。 只听于仁童叹了一口气道:“唉!林家相公和小少爷,你们是身在计中不知计啊!这些人不是冲你们来的,也不是冲杨家来的,是冲你们两家怀中的指环来的。你那日去洪洞县拿指环换钱便被人盯上,你们是我们放处的饵,杨家是吃饵的鱼,你们快逃吧。晚了谁都走不了了。”只听杨求乾问道:“我听到屋外有人窥听,只道有人故意让时儿救下林贤侄,可是你们怎么只道我们在这里隐居,又是如何知道指环的秘密?” 于仁童道:“只因今年海神爷爷不高兴,海上边不太平,帮里折了不少人手,又损了不少钱才。怪就怪我一时贪心,不该躺这趟浑水,早知道这指环是杨老爷子的,再给我两千两黄金,多少武功秘籍,我也不来!你们收拾东西,我就长话短说了吧,有位高手托临汾的陈县太爷和张员外在中间给我们传话,每人先付了五百两黄金做路费,邀了武林中的一批好手聚集在临汾。说是找到一批宝藏和武林秘籍,林相公手中有一枚能开启宝藏的指环,但是还有一枚开启宝藏的指环没找到。只要逼得这林相公去投靠另一个个有指环的人,两枚指环便齐了,就好办事了。”杨锦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他讲话,听到这里,心下又骂自己不该怀疑林大哥。突然问道:“你们怎知我家有这指环,引我救下林大哥。”于仁童长叹一声,答道:“今日你不出手,就是我出手了。”杨锦时不解问道:“你要出手帮林大哥?”于仁童道:“不错,那位高手心思缜密,定下此计:若没有杀手逼迫,他二人定不会拿指环去求人;可若没有人相助,他二人又到不了求人处。于是五鬼雁唱黑脸,我本是唱白脸,要的就是我救下他二人,跟随他二人取得指环主人信任,以免打草惊蛇,可是没想到杨兄弟你先出了手。”杨锦时突然想起先前林中,那匪首说的“按原计划办”,而不是一起杀掉之类的话。 杨求乾心下暗惊,这幕后之人竟然如此功于心计,问道:“那位高手是谁?”于仁童说道:“他头戴面具,只露了三手功夫,一碗水泼出来,两寸厚的桌子顿时断为两截,又从屋内桌子拔出两根钢钉,飞手射死屋外两只小指甲盖大的蝴蝶。昆仑佘长老怕这高手使的是戏法,在故弄玄虚,与他对了一掌,双掌相交,佘长老顿时晕死过去。可是谁都没看出来他用的何门何派的内力暗器和掌法。他只说宝藏中的武功只消学得一招半式,就比他这厉害得多。” 杨锦时听到此处,不禁问道:“爹,这人是谁?”杨求乾凝神不语,心想:“昆仑派一掌震天山的佘南山,也算是名响江湖几十年的人物了,他内力掌法也算是江湖中的一流人物了,那戴面具之人武功竟比他高出如此许多。单论这内功掌力到此修为的,除了少林方丈慧真方丈、武当派掌门昆山道长,一时想不到还有谁能到如此境界。而这两位都算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人物,应该不会打指环的主意。他那手暗器功夫也是厉害,此人到底是谁呢?”只见杨求乾摆摆手,脸上露出不解。杨锦时、于仁童均想,连他都猜不出此人是谁,看来这戴面具的人委实难以捉摸,想来只有他亲眼看到此人出手才能料到是谁。杨锦时此时已经收拾好行囊盘缠,说道:“爹,咱们走吧,收拾好了。”却听杨求乾说道:“不好,贼人已经来了,有二十余骑,据此不到三里地。”他内功精厚,此时杨锦时和于仁童却什么也听不到,于仁童道:“我们本是要待杨前辈取出指环便回去通风报信的,只是没想到那五鬼雁中的沙强东这一来一回竟如此之快。”杨求乾听到此处默不作声,满脸凝重,突然身子一闪绕到于仁童背后,伸手往于仁童颈后哑门穴一点,于仁童顿时不省人事,他这一招快似闪电,于仁童又没有防备,因此一点即中。杨锦时当下不解,说道:“爹,这人并不坏……”杨求乾不等他说完,便说道:“我这是救他。时间紧急,你快带着他们三人从地道逃走。” 杨锦时说道:“爹,难道不和我们一起走?”杨求乾道:“敌人来势汹汹,我先抵挡他们一阵,你们逃得远些才安全。敌人心机极深,不要去华山,他们定会一路拦截。你们往东走,先去盂县,然后去武当山找昆山道长,让他设法送你们去华山,若有幸咱们华山再见。”杨锦时明白父亲这话中的意思,此番恶战定是九死一生,只听杨云风说道:“爷爷,云风不要丢下你,云风要你跟我们一起走。”杨求乾蹲下身子,摸了摸杨云风的头,笑道:“云风乖,先跟叔叔走,等爷爷打跑这些坏人,就跟你们去会和。”杨云风自记事起,便和爷爷叔叔生活在一起,眼下竟然要分离,他心中本已十分不舍,又听到刚才众人对话,感觉把爷爷一个人留在这里十分害怕,可是刚才见爷爷武功这么厉害,又看到爷爷自信的表情,心下稍宽,但还是眼泪直流,又哭着说:“云风不想和爷爷分开!”杨求乾见此刻时间紧急,忙说道:“听爷爷的话,等爷爷赶跑坏人就去找你们,等咱们再见面,爷爷教你武功,将来一起打坏人好不好?”杨云风他毕竟是小孩,想到将来能跟爷爷学那么神奇的武功,立刻十分向往,心中对将来有了期盼,便感到宽慰,抽泣着说道:“那爷爷说话算话,咱们拉钩钩。”杨求乾笑道:“好。”说罢祖孙二人勾了勾手指。杨锦时知道父亲留下来定是十分凶险,可是一起走的话,敌人发现密道追上来,众人可能都逃不掉,重要的是杨家的秘密落在坏人手里,恐怕整个武林都会有祸难。心下一横,也不愿多说,一把拉过杨云风,带着林家父子往卧室走去,眼中泪水却在打转。只见他在自己床下掀起一块石板,又提起一块木板,里面竟有个垂直的洞。林萧拉着林煜向杨求乾跪了下来,说道:“老爷子,大恩不言谢,我父子不知道如何报答杨家。”说罢父子二人叩了六个响头。杨求乾说道:“贤侄不必如此,我杨家说过的话,定不会食言,即使丢了自己性命,也会保全你父子。”又对杨锦时说道:“时儿……”杨锦时忙接道:“父亲不必说道,孩儿知道,一定要保护好杨家的秘密,必要时候,孩儿会带着这个秘密去见列祖列宗。”他父子二人,心有灵犀,当此大难,父亲要说什么,他早已猜到。杨求乾听了,也不再多说,点点头说道:“快去吧。”待杨锦时四人跳进洞中,他便盖上木板和石板,一人坐在院中,静候敌人到来。 杨锦时第一个进到洞中,又接下其余三人,只见这洞有两丈余深,一片漆黑,杨锦时忙取出火折子,点亮一根火把,只见洞中四面全是石墙,四面墙一模一样,十分粗糙,像是用四块大石凿成,每一面墙的四个角都刻有四个小方格,中间又有一个稍大的格,并不明显,在火光下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而眼下并无出路。却见杨锦时取出配剑,用剑柄端在南面那栋墙的正中间方格里重击一下,他趴在石墙上听了一会,好像听到一声机括微响,他借着在西面那墙的右上方格击了两下,左上方格击了四下,然后又在东面那面墙的右下击了六下,在左下击了八下,暗合洛数,只听“吭阬”两声清脆的机括声响,北面那门转了开来,里面正是一个密道。杨锦时说道:“走,咱们进去。”说罢先拿着火把走了进去,等四人进入后,杨锦时又在墙上一处圆盘上转动,那石门又合上了。只听杨锦时道:“一路跟着我走,不要随意走动,有危险。”说罢带着三人密道深处走去,这密道只有三人宽,九尺高,三人只能紧紧跟在杨锦时后面,只见每走了约半里地,都会遇到一个岔路口,此时杨锦时口中便念念有词,带着三人往其中一个路口走去,想那错路中又藏有机关陷阱,旁人若走错了,定会死于非命。过了八个路口,只见有一处上坡处,几人便顺着坡往上走,眼见是要到出口了,那出口处被一个石板盖住,似乎是正在地面上。杨锦时走到出口处,他两手顶在那石板上,用力往上使劲推,只见他脸憋得通红,石板上定是有重物压着。他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将石板推开,四人鱼贯而出,只见此处却在一个树林里,洞口正在一颗大树边下,洞口旁有一块大石,大石约莫两百多斤,定是用来盖住出口以不被人发现。杨锦时显是累得不行,坐在一旁呼呼喘气。林萧见了不禁喝彩:“兄弟好神力。”又突然想到杨求乾,不知他此刻如何,脸上充满忧色。杨锦时知道他此时担心自己父亲,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不愿说破,苦笑道:“咱们走吧,往东走。”说罢熄了火把,四人趁着月色一路向东走去。 天亮时,四人便到了盂县,杨锦时在村中买了套乡下人衣服给林萧换上,将他办成了个农家汉子,他自己剪了发梢,贴在脸上装成了一副虬髯大汉的样子,他又给杨云风换上女装,杨云风起初心里不愿意,心想为了避人耳目也值得如此。改装打扮一番之后,四人进城买了两匹马,林氏父子共骑一匹,杨家叔侄共骑一匹,向南驰去。路上,杨锦时对林萧说道:“林大哥,咱们路上隐了姓名以免不便。”林萧道:“如此甚好,还是兄弟有行走江湖的经验,我却没想到这一招。” 第七回 茶棚 杨锦时道:“你林字拆开,便叫作穆如何?”林萧道:“好,那我便把萧字也拆开,叫作穆肃好了,煜儿便取煜中之立,叫穆立吧。兄弟呢,怎么改?”杨锦时道:“那我也拆开杨字,做易姓吧,我便作易锦,云风便作易雨。”两个孩子都不解,林煜问道:“都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咱们、咱们为何要改名换姓?”连说了两个咱们,似乎不愿意做隐藏姓名之辈,林萧笑道:“可是也有句话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路咱们称呼对方时,若被坏人发现,定会对我们不利。等到了武当山,咱们便恢复姓名。你们也记住咱们的新姓名,以免露了马脚。”林煜听了长吁一口气,说道:“好吧。”两个孩子,童性玩心起来,便对自己的新姓名感觉好玩,便互相嬉戏,一会一个“易姐姐”,一会一个“穆立弟弟”,杨云风突然想到了爷爷,终于还是问道:“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杨锦时听了也甚是难过,安慰道:“爷爷没事的,你见他多厉害,那些坏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想岔开话题,见周围荒无人烟便对林萧说道:“林大哥,不,穆大哥,你可知我易家这指环的来历?”林萧道:“我不知道,只是见你和老爷子的神情,其中定是关系重大。” 杨锦时道:“不错,我们易家的秘密也是一脉单传,本来这个秘密是我爹传给我大哥的,我并不知晓。后来我大哥去世了,爹才又告诉了我。只是这其中利害关系,与我易家乃至与整个江湖都有重大关系,穆大哥,对不起,我却不能告知与你。”林萧说道:“兄弟太客气,我本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愿惹江湖中事,只是此番却连累了兄弟你一家,心中甚是不安。”杨锦时道:“也不必说什么连累,这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对了,穆大哥,你那时没将你那指环来历说明白,可否告知一二?”林萧道:“这有何不可,昨日我便想全盘告知,只是……”他本想说:“只是老爷子打断了我。”可又怕杨锦时和杨云风二人难过,便咳咳一声,继续说道:“这指环是我太爷爷服侍的主家送给他的,那家人姓谢,本住在金陵的江宁县,谢家对我太爷爷恩重如山,又把他当作家人一般,太爷爷也愿为谢家肝脑涂地。后来不知为何谢家突然要迁居,太爷爷本想继续追随,谢家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只说不愿连累于他,又说此生怕是再难见面,便给他这个指环,说是可传后世,遇到过不去的坎,便可来杨家掌找杨氏一家。后来谢家走后他举目无亲,便迁回老家临汾去。这得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听我爹告诉我的,他说得也不甚清楚。” 杨锦时听完不语,突然想到了什么,勒马停住,林萧也停住问道:“怎么了?有敌人?”杨锦时道:“不是。”说罢从包裹中取出一枚指环递给林萧,说道:“若真遇到危险,这两枚指环全落在坏人手中可不好,穆大哥你拿着一枚。”林萧接过指环说道:“好,那我先替兄弟保管,待到安全,我再还给兄弟。”杨锦时道:“到了前面集市,咱们买两根结实的绳子,把指环带在颈中,别人便以为是玉佩什么的。若真遇到危险,咱们分头逃命,不要全部落在坏人手中。”林萧道:“兄弟计谋甚妙。”两骑又继续往南驰去。四人专挑小路,只借住农家,到了城里补充干粮时,也只敢打尖不敢住店,一路上杨锦时将武林中的名人轶事徐徐讲给三人听,两个孩子像听故事一般,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有时问一些稚气的问题,杨锦时便笑着细细解答。林萧之前只略听过武林中的一些事情,如今听杨锦时细说,心中不免豪气之心骤起,心想,江湖中的快意恩仇实在痛快,如有可能,自己也不再愿意做一个文弱书生,受人欺负,若能想寻得名师,习得一身武艺,不仅可以保护自己家人,更能惩恶扬善,岂不快哉?又不免想到自己那被恶人逼死的贤妻,杨老爷子为保护自己此时生死不知,心中充满苦涩,又一想,此去华山派,说不定能拜入门中,心中顿时充满了向往之色。 一路上路过茶馆饭庄,杨锦时一边注意是否有敌人,一边听着茶客饭客的言论,只想到听到自己父亲杨求乾重出江湖的消息,那便是父亲回到了华山,偏偏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只听到一些门派相斗的事情,心中有些担心。这一日,四人已到了河南境内,一路行来倒也平安,行到嵩山脚下,只见嵩山巍峨雄浑、气势磅礴,遥遥听到山上传来的钟声,只听林萧口中道:“崧高维岳,峻极于天,古人诚不我欺。”杨锦时听到,说道:“穆大哥这两句说得真好。”林萧道:“我也不过是套用古人的诗句,借花献佛罢了。”林萧说道“借花献佛”四个字的时候,突然想到少林寺正在嵩山之上,便问道:“听兄弟说起,那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就在这嵩山之上。”杨锦时道:“不错,听说少林寺于北魏年间达摩祖师在此开山立派,如今有上千年历史了,达摩祖师不仅佛法高强,对武学一道更是亘古烁今,而江湖人中又有不少是出自少林派,更有一些俗家弟子因少林武功自立门派广收门徒,因此江湖人对少林派推崇至高。当今与少林寺齐名的武当派祖师张三丰张真人,听说少年时就曾在少林寺做过和尚。”林萧不禁面露遗憾,说道:“可惜你我是逃亡之人,不然去少林寺拜会一下,也是心旷神怡。”杨锦时听了哈哈大笑,心道:“林大哥这一路行来,渐渐忘了自己是读书人了,好像自己已置身江湖。” 四人又行了一段,已到未时,四人行了大半天路,都已腹肌口渴,身上的干粮和水也快耗尽,正巧看路边有一茶棚,便走上前去。只见那茶棚不大,有一老妇人正在给过往客人沏茶,还有一位老汉在打下手,一看便是附近的庄户人家。杨锦时便上前问道:“这位大娘,不知到前面城镇,还有多远。”那妇人道:“你们骑马估计还得两三个时辰,估计得到夜里吧。”杨锦时正巧听到杨云风和林萧肚子咕咕叫声,便对林萧说道:“要不我们现在这里歇歇,给孩子买点饼子吃吧。”林萧靠近杨锦时耳边,细声道:“这是官道,会不会被人察觉?”这几日来,他已颇为小心,他一心将有人觊觎指环之事怪罪到自己身上,于是不敢再有差池,行事颇为小心。杨锦时也细声对他道:“这一路走来甚是太平,想来父亲让我们绕路是有道理,我们绕了这么远,想来贼人不在此处。歇一歇应该不打紧。”林萧道:“那我们就歇歇吧。”说罢四人下马来,找了一张干净桌子,要了一壶茶,这路边茶棚一般只是为了路人歇脚用的,因此基本上只有些劣质茶水和粗粮饼子招待路人,并不像客栈那般菜品、酒水丰富,眼下四人也是真饿了,拿起饼子就着茶水就吃起来。 正在此时,只见远处行来十几个和尚,风尘仆仆,像是从很远处赶来,都是步行,并未骑马。原来佛教中讲究众生平等,曾有僧人道:“即为平等,人骑马上,颇为不妥。”又有僧辩道:“骑马是形在外,人有修行,马亦有修行,马负人便是马的修行,马积德而脱离畜生道。不可因自己修行而阻碍马的修行。”佛家禅机,自古难辨,但还是将就众生平等,是以僧尼不遇急事要事,都不愿骑马。那十几个和尚看到茶铺,忽然停住,似商量些什么,接着向茶棚走来。那领头的两个和尚,须眉如银,却目光炯炯有神,身穿黄色僧衣,想来是得道高僧,其余有十八个中年和尚,各拿一本木棍,身着青色僧衣,其中有几人身上负着包袱,看上去不轻。其中领头的和尚走向老汉身前,只见他慈眉善目,左手拿着一副念珠,双手合十行礼道:“施主,老衲等人想在此歇息一下,劳烦施主拿些茶饭出来。”说罢从怀中取出几文钱给老汉,那老汉借过钱,笑嘻嘻地对老妇说道:“老婆子,快给几位大师拿些茶水和饼子出来。”只听一个中年和尚说道:“慧能师叔,咱们还是早点上山吧,弟子无碍的。”这人说话声音微颤,面色苍白,看上去像生了场大病。原来这老僧法号慧能,慧能转过脸来,满含关切之声说道:“智清,咱们赶了这几天路来,你和智宣等人又在回来的路上染了风寒,眼看病的不轻,一会还要上山,这身体如何负荷得了,先歇息一下吧,不碍事的。”他目光看向那个叫智宣的和尚,只见那人坐在长凳上,仍被另一个和尚搀扶着,面色惨白,双眼似闭非闭,口中喘着重气,实是病的不轻。这时另一老僧笑着说道:“不错,眼下咱们快到嵩山了,已经到了本寺的地界,晾他也不敢有宵小在此无礼。再说有老衲在此,哪个敢来挑衅,就不怕老衲这一对金刚掌送他去见佛祖?”说罢哈哈一笑,又让众人分别坐在两张桌子旁边。杨锦时听到这老僧音气中足浑厚,显是一名内力深厚的高手,心道:“没想到竟有缘遇到一位少林寺的高僧,只是不知道这高僧为何言语中有些张狂。”只听慧能说道:“慧嗔师弟,又说笑了,咱们出家人怎能动不动说甚么送人家见佛祖。”众僧听了以为慧能师叔生气了,那慧嗔一脸正色,极是恭敬地道:“师兄教训的极是,老衲自从出家以来,从没在取过一个好人的性命。倒是有些冥顽不灵、为非作歹、不愿放下屠刀的大奸大恶之徒,毙于老衲之手。想来这些人也去不了西方极乐世界,老衲只能送他们去阿鼻地狱了。阿弥陀佛。”慧能听他避重就轻,知他性情本是诙谐,便笑着摆摆手道:“师弟,胡闹胡闹。”众僧听了哈哈大笑。 原来这位慧嗔和尚,出家前曾是一位江洋大盗,在一次劫道时遇到少林寺的一位高僧点化,从此皈依佛门一心向善,他出家前本已武功了得,出家后靠着自身努力和天赋,不但在佛法上有颇深造诣,更是学会了少林寺七十二绝中的几项,其中大力金刚掌法他已使得登峰造极,名震江湖,他出家后性情一时难改,性格豪爽且易怒,师傅便给法号慧嗔,愿他早日得大智慧,戒掉嗔毒。而他师兄慧能禅师则是达摩院首座,幼年时便剃度出家进入少林寺,他佛性极高,对武功本不感兴趣,但少林寺武学本是佛武共通方可大成,他抱着强身健体的态度去练武,武功竟练得比旁人高得多。尤其是少林寺镇派之宝《易筋经》一书,少林寺方丈慧真曾言自己对其中领悟不及慧能十之八九。他二人本是一师所授,性格却大不相同,慧嗔性格乖张,无拘无束,若不是僧人打扮,别人定认为是江湖上一位豪侠;而慧能济世为怀,菩萨心肠,与人动武时除非紧要关头绝不痛下杀手。 此时茶饭已经端上来,众僧便用膳。吃着吃着,一名中年僧人突然对妇人说道:“咦,我记得半年前下山来,这里的茶棚是位姓张的老施主开的,他去哪里了?”那老妇人拿着茶壶蹒跚过来,往那僧人碗中又添了一碗茶,说道:“你说张老头啊,他家中儿子娶媳妇了,他这几天忙,让我老两口给他看几天茶铺。”只听那僧人一脸疑惑之色,又道:“那可奇了,我记得上次他说他无儿无女,孤苦无仃甚是可怜。”那妇人笑道:“不奇不奇,我带你去看他。”说完一只手掌夹着雄厚掌力朝那僧人天顶盖拍去!她这一出手甚快,这一桌全是年轻僧人,全无防备,这一掌打得那僧人头撞在桌上,桌面“嘣”得一声粉碎,那僧人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俨然气绝。 另一桌上慧嗔听到那老人出掌带风,闪身过来,想伸手格向那老妇手臂,眼见师侄已死尸倒地,心下只怪自己出手慢了,没能救下他,心下大怒,一声怒吼:“少林寺十八棍僧摆阵迎敌!”那老汉却哈哈笑道:“恐怕没有十八个了吧?眼下只有十七个了。”这边慧能背对妇人,能听到那妇人出掌时本也要出手过去,只是慧嗔比他先一步,他心智甚高,知道中了圈套,早已双目盯住老汉,身体罩住这桌其余僧人,怕自己也过去,这桌师侄也着了老汉的暗算。慧能见师侄已摆好阵势,心下暗道:对方区区两人竟敢在嵩山附近动手,不是艺高人大胆便是早有算计,还是早早去山上搬救兵稳妥,他这一念在老汉语毕时已盘算好。他也不转头,说道:“智仁,速去山上通报,说有两名施主要拜山,请方丈等人下来迎接。”那站在阵边角上的智仁是他亲传弟子,听到师傅如此说,心下明白他的意思,立马施展轻功要向少室山飞去,刚迈出两步,眼角见有两物从那老汉手中射来,正是两枚透骨钉。两枚暗器刚到空中,就让慧能飞过来袖袍一挥收在袖中。慧能不愧为得道高僧,见他施手暗算,脸上不见怨怒,只道:“这位施主初次见面,何必送此大礼,小徒还要知会方丈呢。”那老汉又哈哈一笑道:“就算小和尚不接老夫的礼,恐怕也见不到方丈了。”只见那智仁又飞起几步,却倒在地上,面色紫黑,口吐黑血,俨然中毒而死。 第八回 修罗 慧能露出少许黯然,说道:“阿弥陀佛,没想到施主竟然下了九步毒苏粉。”他这阿弥陀佛是对自己已经死去的徒弟说得,他佛法已修得极高,对生死早已看淡,眼下见徒弟早登极乐,心并不十分难过,只是毕竟师徒情深,觉得这一世师徒情分有些不舍,只待打退了敌人再替他超度。那老汉说道:“区区九步毒苏粉怎能难得住各位高僧?在下还不敢如此托大,敢在九步的圈子内打败两位。”这时只听阵中一个很虚弱的声音接道:“是天竺青草黄,刚才水里和饼中都没异色,他是用天竺青草黄综合了毒苏粉的颜色。”这人正是先前病得很重的智宣,他本已神志不清,眼下大敌当前,他不得不强打精神,只是他身体已不能迎敌。智清本也病重,但比他轻得多,知道大敌当前便由他扶着智宣,让师兄腾出手来对付敌人。只听那老汉喝彩道:“不错不错,少林寺的高僧果然眼界极宽,我本该想到。” 他虽如此说,但众人都是一头雾水,这九步毒苏粉已是极为罕见的毒药,据说中此毒走九步便会毒发身亡,这天竺青草黄又是什么却不知。只听智宣又虚弱说道:“相信众位师叔师兄弟都知道,毒苏粉因为有紫色,难以让人食用,只能涂在兵刃上害人。而天竺青草黄是天竺培育的一种稀有毒花,花香沁人心肺,闻到就会昏迷不醒,食用其汁更会内力全失、手脚无力,但这两种毒药放在一起就会变得无色无味,咳。”说着便咳出一口黑血,众人听到皆是大骇,心想此时走出九步便会毒发,求援已是无望,眼下内力全失又怎么应敌?慧嗔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睛望着那老汉说道:“难怪我方才疾跃出来,还是没格下她那一掌,原来内力竟无法使全了。”智宣这时缓过气来,又说道:“那青草黄极毒,吃进肚里立刻便会内力全失,想来医书中说得不错,此两种毒药混合一起虽然无色无味,但以毒攻毒,毒性大减,眼下可走三四十步无碍,可内力会在一刻钟内逐渐耗尽。”他说完这句,支撑不住,终于昏倒在地。 那老汉听了他这句话大惊,只想自己主子给了这两种毒药用在一起更厉害,却没想到用在一起竟然毒性大减,他哪知这位智宣和尚能位列十八棍僧之一,便是因为他对药理一道浸淫已久。老汉心想只要多挨得一刻,这些人便不难拿下,于是为了拖延时间,说道:“在下技微,本不敢跟几位高僧动手,只需交出易筋经来,在下将解药双手奉上。”他话未说完,直觉面颊炽热,正是慧嗔一对“大力金刚掌”推来,他上半身全在掌劲笼罩之下,只得向后一跃,身未着地,只见身后慧能“拈花指”已拂向下半身九处要穴。江湖人道拈花指千变万化,如佛主拈花一笑,照便八千世界,只要他一接招,身上几个大穴定被点中,他身在半空无可借力又不敢接,心道这下前功尽弃了。却见四只长凳飞向慧能慧嗔,正是那老妇见丈夫不敌,踢出四只长凳后发先至,也是两位高僧内力已失不少,不然他这四只长凳根本来不及踢出。方才慧嗔一出手,老妇其实就被几位棍僧围上,只因这些棍僧一心畏惧不敢走上三十步,害怕毒发身亡,内力又着实消去大半,老妇武功也是非同小可,以致双方竟然斗得旗鼓相当,老妇艺高人胆大竟在空隙之间,踢得四条长凳出去救丈夫。二僧只得伸手接凳,那老汉这武功也真高,这一空隙他已脚尖点地,跃上棚顶。却见他从棚顶抽出一把关刀,扔给老妇,自己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那软剑极,裹在腰带之中不易发觉,他之前本想众僧中了毒药,定会内力全失,又出不了九步,因轻敌没有一上来便拿上趁手兵器。 这一下老夫妇拿上趁手兵器,威力倍增,平常夫妇都是阴柔阳刚,这二人却女刚男柔。那老妇刀法大开大合、气势磅礴,一般女子使峨眉刺、匕首、飞镖短兵刃居多,她那关刀居然使得英姿飒爽虎虎生威,如男子一般,棍僧内力已所剩不多,又病了几人使不上力,已有五六位棍僧倒在血泊之中。而那老汉一口软剑使得灵动至极,剑招刺来甚轻甚柔,如细雨润物一般阴柔,却招招逼人要害,毒辣无比,他武功本是出类拔萃,而两位老僧内力和气力都被消了大半,纵然使出平生绝技,亦力不从心,慧嗔的金刚掌那老汉竟然也能接住,慧能使出拈花指他便用剑去斩。转眼间双方又已互交了十六七招,两位少林寺的老僧奈何不了老汉,每人身上已被他划了五六个口子,伤势虽轻,眼下却险象环生,那老汉心机颇深,一边与二人相斗,一边引二人向外围走去,一来可引二人挪步,另他们毒发身亡,二来让妻子独斗众棍僧,以免二僧支援。慧嗔已识得此二人路数,对慧能说道:“师兄小心,这是白莲教的‘西蜀修罗’。” 他猜得没错,这二人正是白莲教的“西蜀修罗”。自从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之后,朝廷严禁白莲教,对白莲教徒追捕绞杀,以致白莲教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江湖中人少见白莲教徒走动,他们却经常暗中鼓动一些豪绅造反。这“西蜀修罗”是白莲教中一脉传承的护法称号,教中护法皆武功高强,每一代都由一对夫妻继任“西蜀修罗”这个称号,武功路数也是一脉相承,女人使关刀,男人使长剑。慧嗔本对武学格外用心,入门后听师傅说过曾与上一代“西蜀伽罗”交过手,留心听他说过这武学路数。 他与慧能从中毒后不发一语,二人皆知动手时若说话定会泄了真气,面对强敌不敢托大,为保留内力,一直不说只言片语。此时慧嗔开口是提醒慧能:情形实是艰险万分、不容留情。慧能对这“西蜀伽罗”的名号却没怎么留意过,但他与慧嗔相处三四十年,早已心意相通,于是“千叶如来掌”与“般若掌”并用,双掌上下翻舞,密不透风,将老汉全身罩在掌风之中。那老汉见他虽然中毒后功力不及平时,却仍是招数精妙,是以不敢托大,转守为攻。慧嗔突然跃出圈子,脚尖点了地上一根木棍,往上一提,拿起木棍使出“韦陀杖法”,对准老汉周身要害劈、点、抡、戳、扫、崩,将老汉攻得手忙脚乱,连中数棍。二人各展生平最拿手的“七十二绝技”,此刻形势立转,二僧竟已转败为胜。那边众棍僧见师叔连遇险招,自己师兄弟已有七八位倒地不起,心中也不再顾念毒药,各个将少林棍阵舞得如狂风打叶、雨打芭蕉,一会变阵“罗汉阵”一会变阵“降龙阵”,将老妇逼得竟无心去顾及老汉。 老汉心下大慌,心想只要挨过一炷香的时间,二人便内力全失,却见慧嗔以棍支地,借力倒立起来,头下脚上,正是“达摩棍法”中的一招“倒种菩提”,接着双腿对着老汉面门一阵狂踢,正是“无相连环腿”,老汉只见他腿法奇快,一双腿似变成百双腿,眼花缭乱间右身开气穴、血瘦穴、风市穴、委中穴、血海穴皆被踢中。虽然此时慧嗔已内力气力所剩不多,这几下仍是让老汉右半身无法动颤。老汉刚要动左手抵御,发现自己左半个身子,却已被慧能用龙爪手完全锁住。老汉大惊,这时只要慧嗔用所剩无几的气力击他要害,他必死无疑。却见慧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持长棍,面色紫黑,嘴角流出黑血,竟已圆寂。慧能此时已面如死灰,任他修行再好,这朝夕相处四十年、亲如兄弟的师弟死去,他怎能不难过,更重要的是少林镇派之宝要被贼人抢去,如何面对方丈重托?却听那老汉笑道:“哈哈哈哈,天不亡我!不枉我夫妻在此等候多日,一路上二十几处教友埋伏设点竟没遇到你们,今天这天大的功劳是我夫妻的了!”说罢又哈哈大笑,那老妇听到丈夫笑声,知道丈夫已然胜了,刚回头要往丈夫望去,却听笑声戛然而止,却见丈夫喉头突出一尺长的剑尖,背后站着一人,手持长剑,双眉紧锁,面露怒色,正是杨锦时! 原来那老妇突袭和尚时,打得桌面破裂,声音巨响,周围茶客见此时早已四散而去,杨锦时四人也连忙牵马离开此处。四人行了一里路,杨锦时突然勒马停住,将杨云风从自己马上抱上林萧的马,他本是侠义心肠之人,见少林寺的众位大师被人突袭,怎能不去帮上一帮。但他知道林萧几乎不会武功,两个孩子更是年幼,便将杨云风送给林萧照看,自己上去帮忙。他对林萧说道:“大哥,快带着两个孩子去少林寺,将此中情形与少林寺的大师说了,速让他们来救援。”林萧与他相处多日,见他勒马,心中已明白他意,便道:“兄弟放心,你千万自己小心。”他知道自己若上前帮忙,定会成为拖累,说罢便挥鞭向少林寺驰去。 第九回 口诀 杨锦时又奔驰回来,快到茶棚时,下马躬身从草丛中隐身移向茶棚。他家中刚逢大难,不敢唐突行事。一来,他怕这万一又是圈套,是贼人化妆成少林和尚与人动武,引自己上钩;二来,他想若这些如果都是少林高僧,那两位老夫妇应该不是对手,只是见那老妇出手迅捷狠辣,心中甚是不安,不知情况如何,他心想还是先看清形势再从长计议。他委身再草丛中,正听到智宣和尚说那毒药之事,心道:“难怪这两人敢与少林这么多大师为难,看来早有准备。只是不知周围是否还有埋伏,我且先探查一下,万一有埋伏,我早早发现通知各位大师也好。”想到此处,便矮身在草丛中围着茶棚探查一圈。众人激斗,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待到他探查一番之后,发现并没有埋伏,又委身向老汉走来。 此时二僧已大占上风,眼看老汉身上被踢中穴道,定是已输,杨锦时心道:“看来我还是去帮帮棍僧,这对贼夫妇武功甚高,我不一定是对手,我去偷袭那老妇虽然不光彩,但却是他们先用毒计在先,眼下也顾不得光明正大了。就算偷袭不成,只要缠住那老妇,等少林高僧到了便好。”刚要向老妇走去,却见慧嗔已站立而死,他方才一边探查一边观察这边相斗情形,见慧嗔慧能武功高强,心中已生了佩服之意,此刻却见慧嗔已被毒药毒死,心下大怒,这贼夫妇害了一名高僧!此刻他在老汉背后约二丈草丛之中,他知道此刻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慢些恐怕慧能也要毒发,便不再多想,一个“燕子抄水”掠出外,一剑刺穿老汉喉咙。 这一盏茶的时间,连发三次变故,老妇本听到丈夫大笑时,以为已稳超胜卷,那知又生此大变,只见她双眼望着丈夫,目瞪口张,众棍僧见此良机,哪能不乘虚而击,一顿乱棍敲在老妇身上,只见她吭也不吭,只是口中流出一大口鲜血。此时那老妇见丈夫被杀,已泪如泉涌,神情恍惚,脸上显是痛苦不堪。众人本因这两人要夺书杀人愤恨不已,此时却见这妇人心如刀剉,均想他二人此前定是十分恩爱。众人见老妇如此,都不免生出悲悯之意。 突见老妇长啸一声,一招“水淹七军”,势如破足,勇不可挡,将仅剩的六名棍僧砍翻在地。只见她刀尖着着地,拖着那柄关刀向杨锦时和慧能慢慢走去,眼珠中似要流出火来。杨锦时见她来势汹汹,知道这一剑刺死她的丈夫,定会激得她怒气冲天,自己武功本不如她,此时气势再弱于她,定然毫无胜算了,便也怒吼道:“兀那妖妇,害死这么多高僧,纳命来!”说罢从老汉颈中抽出长剑,刷得一剑便迎上去。慧能此时欲提起真气,却发现自己内力已消得干净,又发现手脚也已无几分力气,他知这老妇武功高强,又怕杨锦时因此伤了性命,只能强忍着挤出一句话:“多谢这位施主救命之恩,想来本寺得此劫难,是因果注定,施主你也不必与她动武,但求施主去少林寺捎一句话,便说:‘慧能慧嗔有负方丈所托,本寺经书被贼人盗去。’老衲来世再报答施主之恩。” 杨锦时已明他意,想起之前慧嗔曾说这二人是“白莲教”的,心思一转,便想诓一诓这老妇,朗声道:“我乃锦衣卫千户,已差手下前去少林知会,又叫了附近兄弟们前来助阵,眼下援军便到!若这贼婆子交出解药,我便谨听大师教诲,放她离去,不然我定拿她换个功绩!”他本是虚张声势,只想即使不能逼这老妇交出解药,也望能吓走她,待少林寺援手到了,再作计较。哪知慧能对他的话却确信无疑,竟说了句:“阿弥陀佛!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只要她肯交出解药,施主饶她一命吧。”杨锦时却心下苦笑:“我此刻尚不知能否诓得住她,大师却来教训起我来了,这位高僧虽是菩萨心肠,却也未必过于迂腐了,她伤害少林纵然,竟要放虎归山。”却听那老妇冷冷道:“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全都得给我丈夫陪葬!”说罢脚下忽闪,便是一招“疾诛颜良”,关刀直劈杨锦时面门。 天下练“关刀”之人,都拜关羽关云长为祖师爷,是以许多招数都暗含着关公曾经的逸闻轶事。她这一招便是暗合当年关公于“官渡之战”之时“诛颜良斩文丑”的故事。关公于白马坡万军之中一合取颜良首级,后人剖判,关公武艺本是天下无双,又借赤兔马只势,这一招快如闪电,颜良措手不及才被斩杀。是以这一招如迅雷不及掩耳,杨锦时不及闪躲,若用剑去格,定会被她长刀劈断。也是他随师傅父亲十几年苦练,急中生智,平地跃起回了一招“天绅倒悬”,身子倒悬,直刺老妇头顶。 老妇怒火攻心,本欲一招便斩了杨锦时以报夫仇,是以使出最迅速最狠辣最致命之招,不料杨锦时不仅化解此招还以攻为守,刺向自己百汇,心下更怒,却也不敢再小觑杨锦时,“怀中抱月”“单刀赴会”之类的狠招,一招接着一招向杨锦时招呼过来,杨锦时暗暗叫苦,只想林萧快快通知到少林寺的人,让他们前来支援,可此地离少林寺二十多里地,林萧一来一回也要一顿饭的功夫,眼下也刚到少林寺。 忽然杨锦时刺向老妇的长剑被老妇左手一拿,竟牢牢抓住,老妇左手鲜血直流,右手长刀直劈下来,这是一招伤己伤敌的打法叫作“刮骨疗伤”。杨锦时只见老妇面露狞笑,这一招避无可避,刀锋已笼住全身,藏着无数后招,刀锋极快,距离又太近,即使后跃也会被刀锋划中非开膛破肚不可。杨锦时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却感觉一股撞击之力将自己撞飞,却见那人正是慧能。原来他精研“易筋经”,内力气力都远超常人,用尽全身最后一分力气,将杨锦时撞飞,自己却中了这一刀,一条右臂已被砍飞。慧能倒在地上,右肩已空荡荡,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再也说不出来话。 老妇见杨锦时死里逃生,竟不追上来再攻杨锦时,而是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颇为可怖,看得杨锦时心里发寒。只见她不慌不忙,右手握住杨锦时的剑柄,左手用力一掰,长剑断为两折。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她不仅要杀死杨锦时,还要“猫捉耗子”一般地戏耍于他,让他受尽痛苦而死,眼下他没了长剑,自己更无忌惮,要好好折磨他。 杨锦时此时又惊又愧,又怒又恨。他自己刚从鬼门关爬出来自是惊恐,却愧疚因为自己惹得一代高僧丢了一条手臂,他又气恼这老妇出手狠毒,却又恨自己学艺不精。他心中豪气一冲,眼下只想将这老妇打败,不想其他。深吸一口气,运起华山心法“玄天功”,真气流通周身百穴,冲起一个箭步,对着老妇就是一套“混元掌法”,不急打完又使出“碎玉拳法”,他脑中似有一个声音激荡:“上善若水,利万物不争,处众之恶……”正是那天杨求乾与于仁童较量时说述口诀。他当时见杨求乾第一次与于仁童这种好手过招,对于这口诀的运用也只是一知半解。此时平生第一次遇到老妇这一流高手,与她斗了二十余合,才渐渐领会其意。只见他一时左手做剑刺老妇颈中,右手又使指法点老妇要穴,一时又右手手指做剑招“老君犁地”,左手使掌法“鹞子翻身”,一招一式间,似有意似无意,使得如行云流水,竟与老妇打成平手。 要知关刀最初用于军中作战,刀身厚重,招式间大开大合,与长剑单刀之类兵器交战颇有力度,但遇到拳脚功夫贴身相斗,这长柄武器便不易施展开来,此时杨锦时又对父亲的“口诀”已领悟得十之八九,拳脚之间变化多端,此消彼长之间,竟然渐渐占了上风。 又斗五十回合,杨锦时竟然将老妇逼得连生险象,老妇心中叫苦:“早知我方才一刀砍这厮,不至如此狼狈。我得速战速决,不然等他救兵到了,我老头子这仇可报不了了。”只见那老妇大喝一声:“我先杀了这贼秃驴!”说罢刀尖点地,刀口朝上,转身向慧能疾奔。杨锦时刚刚得慧能救命之恩,又因自己之故,让慧能已失了一条手臂,怎容这老妇再杀死慧能,脚下使上轻功便追。眼见还有两三步便追上老妇,只想再黏住她与她相斗,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喊道:“不要追!”话声未毕,只见老妇双足忽顿,并未回身,反手关刀横斩,只见杨锦时自右腹到左肩,长长一道口子,脏腑可见,血喷如泉,扑倒在地,登时毙命!而那老妇亦扑倒在地,后脑、额头各有一个指头粗细的小孔,脑浆外流,已然毙命。 接着,一老僧疾奔而至,只见地上躺着杨锦时、慧嗔、八个棍僧和老夫妇的尸体,另外十个棍僧皆受重伤倒地,或呻吟或昏迷不省人事,而慧能一条胳膊已断,软瘫在地也昏迷过去。而半个时辰之前,这些人还都是鲜活的生命,此情此景,不禁令人惨然。老僧赶紧过去点住这些受伤之人的穴道止血、又给他们敷上金疮药。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五十多骑人马也到了这里,驰在最前面的一匹马上一个青年农夫打扮的男子,怀抱着一对身着男童和女童打扮的孩子,看到杨锦时趴倒在地,那男子惊呼:“兄弟!”女童模样的孩子叫道:“叔叔!”男童孩子叫道:“杨叔叔!”三人正是林萧、杨云风和林煜。 第十回 少林 林萧那时与杨锦时分别去少林寺求援,只是他自己也没曾想到这一去,竟然天人永隔。林萧不会武功,因此对旁人武功高低并不了解,在他心里,杨锦时已经是个非常厉害的武林高手了。不过他虽知道杨锦时武功甚高,但总怕多耽搁一分,杨锦时便多一分危险,于是不住挥鞭策马,只想快点到少林寺。还好山路甚是平坦,终于行到一块硕大的牌楼前面,牌楼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少林寺”,正是少林寺山门处。山门下站着四名年轻的知客僧,林萧催马上前,奔向知客僧。一名知客僧迎上来,右手持棍,左手行个单手礼道:“施主,少林寺乃佛门重地,请下马再入内。马上这位女施主只能留步了,少林寺乃佛门清修之地,恕本寺不接待女客。”杨云风一愣,扯掉头上的花绳,又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脂粉,吐了吐舌头,笑道:“这位大和尚,我是男孩子。” 林萧忙接道:“这位小师傅,我们有要事要见方丈大师,在下不会武功,恐怕进入寺内颇耗时间,而此事十万火急,劳烦你带我们进去吧。”那小和尚见林煜一身农夫打扮,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书生气,看上去确实不会武功的杨子,心下疑虑,这三人为何要乔装改扮,便问道:“不知施主有何事见教,方丈向来不见外客,有什么事,我去禀报监寺便是。” 林萧见他有意推阻,想来少林寺方丈也不是谁要见就能见着的,便说道:“贵寺慧能慧嗔两位大师,带领一众僧人眼下到了嵩山附近,可是遇到了强人行凶,已有一名师傅被贼人一掌拍死,我兄弟正在协助众位大师眼抗敌,下形势凶险万分,还请禀告方丈,我这便去了。”林萧心中早已把杨锦时看成自己的亲兄弟一般,眼下也不提姓名,说完这段话,调转马头便欲回去帮杨锦时,只盼回到茶棚时,众僧已料理那对夫妇。 四名知客僧听到他的话,均是大惊。他们是慧能的徒孙辈,知道慧能慧嗔两位太师叔带着众位师伯师叔几个月前下山,有要事去办,眼下差不过也该到了回来的时候。而这些师伯师叔乃是少林寺“十八棍僧”,这称号是从唐初救唐王的“十三棍僧”一路传承数百年演变而来,棍僧个个武艺非凡,皆有过人之技,没曾想竟然能被敌人一掌拍死,可见敌人武功之高,此事确实万分紧急。四个知客僧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龄稍大忙拦住林萧,说道:“请这位相公跟我去见方丈。”林萧刚要下马,哪知客僧阻拦道:“此事刻不容缓,请施主策马进入。”说罢便转身,施展轻功,向寺内奔去,边奔边转头对林萧喊道:“请施主放心奔驰,快随我去见方丈。” 林萧见众僧如此紧张,也不再顾忌其他,便策马追上知客僧。寺中僧人见有人策马入寺,还有一名知客僧在前领路,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全都避让出道路。那僧人小小年纪,轻功却很好,始终领先马匹一丈有余,带着林萧一路穿过甬道,又路过大雄宝殿、藏经阁,直奔方丈室。来到方丈室,知客僧直奔入内,向方丈行过一礼,便气喘吁吁说道:“方丈,大事不好,慧能师祖他们遇到了歹人偷袭,已有一位师叔被敌人打死了。”说完这句话,不停喘气,想来方才施展轻功颇耗气力。只见一位老僧,身长七尺,须发尽白,面露庄严神圣之色,不怒自威,这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慧真大师。慧真本在敲鱼念经,听到知客僧的话,仍是面色平静,起身转过头来问道:“子虚,此事从何得知?”原来这和尚是少林寺监寺慧生的徒弟,法号子虚。本来在每日当值的四名知客僧中,应该由一位智字辈的和尚领头,而子虚在年轻一辈中武功已出类拔萃,因此今日当值由他领头。他武功不错,见识也宽,心想能一掌杀死“十八棍僧”之一的人,定是偷袭,便对方丈这么说了。 此时林萧也已带着两个孩子进来,见到慧真,躬身行礼道:“方丈,是在下前来报信的。”慧真见他行礼,也双手合十,还礼道:“多谢施主,请问施主尊姓大名,还请道出原委。”慧真自小拜入少林门下,至今六七十年的修为,他心性修养已是当世罕见,是以大事当前,仍处变不惊。 林萧拱手道:“在下林萧,这是犬子林煜,而这位是我兄弟杨锦时的侄子,名叫杨云风。”接着将他四人如何去茶棚吃茶,如何偶遇慧能慧嗔,那老妇如何拍死一名棍僧,都简略说了一遍。慧真听了之后,也不再猜疑,忙对子虚说道:“你立刻去通知全寺,在大雄宝殿前集合,并让你师傅准备五十匹马来。”子虚道:“是,弟子这就去。”说罢飞奔出屋外。 慧真又对林萧双手合十做礼,恭恭敬敬地道:“老衲多谢林施主前来知会之恩,也要多谢那位杨施主侠义心肠,前去助阵。方才老衲还心有疑虑,不知施主是敌是友。眼下听了施主之言,心中已无半分疑虑。还请恕老衲方才不周之罪。”原来他刚才听子虚说了那么一句,心道不知事情真伪来源,不可轻举妄动。见林萧进来,便要细问,以免被人设下陷阱,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寺中受损。他如今年过七十,身为一派之主,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何人何事又不曾遇到过?是以林萧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他已辨明其中真伪。得知杨林二人侠义心肠,为帮少林寺奋不顾身,心中大是感激。 林萧听完,忙回礼道:“在下虽非江湖中人,也得知慧真大师乃是当世武林名宿,不仅身负绝世武功,更是人品高尚,佛法精湛。在下能与大师见上一面,已是三生有幸!”林萧三人近十几日来听杨锦时讲述江湖中人和事,对武林中前辈高人已好生敬仰,杨锦时对少林寺的赞誉更是不绝于耳。林萧此次见到少林寺方丈,心中甚是激动,所出之言,皆是发自肺腑。慧真听他话语真诚,笑道:“林施主过誉了。” 杨云风听了二人谈话,笑吟吟地说道:“咱们一路马不停蹄来报信,却不想老和尚把咱们当成坏人了。”林煜也笑道:“是啊,是啊,咱们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了。”他二人本一见如故,这十几日一路走来,有说有笑,形影不离,实是把对方当做自己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玩伴。此刻心有灵犀,杨云风说得上句,林萧便想也不想接到下句。他二人玩心性起,知道慧真并不是真把他们当坏人,只是想捉弄慧真,让他难堪,不知老和尚脸红会是什么样子。 林萧赶紧阻拦二人继续说下去,赶紧喝道:“胡说!方丈大师深谋远虑,要真有坏人如咱们这般来与方丈大师说辞,实是设下陷阱,方丈大师前去岂不中了圈套?”他本想继续说杨家掌之事,怕杨云风想起爷爷伤心,便住口不提。杨云风、林萧二人听了都吐了吐舌头,心想自己确实不该对这一代高僧太过冒犯,便一起向慧真拜倒,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我二人与方丈大师说笑,请方丈大师莫怪。” 慧真笑道:“无碍无碍,两位小友说得有理,是老衲先犯下了错。”林萧忙说道:“这两个小子调皮惯了,经常拿他叔叔与我打趣。还请方丈大师海涵。”慧真道:“哪里哪里,这两个小友天真烂漫,精明可爱,老衲喜欢的紧呢。”说完哈哈大笑,摸了摸两个孩童的头。慧真又道:“眼下情况万分紧急,咱们还是去大雄宝殿吧。”说罢拉着两个孩子的手的手出了门,实是十分喜欢他二人。 忽听寺中“咚咚咚咚”响了寺下钟声,钟声浑厚悠长。正是子虚前去敲钟,这四下钟响,间隔、力度皆是不同,正代表着有大事发生,通知所有僧俗到大雄宝殿前待命。只听慧真说道:“三位施主还是上马吧,莫累坏了孩子,咱们一起快到大雄宝殿。”林萧刚才见过子虚施展轻功给自己带路,比自己骑马跑的还要快,看来方丈是要如法炮制了,也不再推迟,拱手道:“那晚生失礼了。”说罢便把两个孩子抱上马,自己翻身上马,挥鞭奔驰。 只见慧真双手背在身后,脚下如闲庭信步,却在三人马旁,不快不慢,始终与三人并驾齐走,面露微笑,与刚才子虚气喘吁吁,面色通红大有不同。绕是三人不懂轻功,也知道慧真这手轻功,比子虚高出数倍,三人心中尽是佩服。不一会,四人来到大雄宝殿,不见慧真有何不适,似是走路过来一般。 此刻殿前已有不少人,又过片刻,所有少林中人和五十匹马已聚集在殿前。慧真拉着林萧三人走到殿前台子正中,运起内力,让每一人都听清楚,说道:“方才这位林施主前来报道,慧嗔慧能与‘十八棍僧’在嵩山附近遇伏,已有一位弟子惨遭毒手而死。林施主虽说对方只有两人,但是敢在少林附近动手,想来定会有什么埋伏陷阱。所有少林弟子得令!” 台下众人有僧有俗,听到已有同门遇害,脸上均露出又悲又怒的表情,只是碍于方丈威严,谁也不敢出声,此刻听到方丈要发号施令,千人一声道“在!”。只听慧真又说道:“达摩院在本寺武功水平中已是最高,眼下高手都出动护卫经书了。此刻,戒律院慧渡师兄带领弟子十人,千佛阁慧难师兄带领弟子十人,甘露院慧苦师弟带领弟子十人,广慧堂慧慈师弟带领弟子十人,另外慧净、慧念、慧方、慧心四位师弟,随老衲共四十九人,出寺迎敌!其余人等守护寺院,尤其藏经阁与塔林,多加派人手守卫,防止敌人乘虚而入。老衲不在时,寺内一切事物皆听监寺慧生吩咐。”众僧皆道:“是!”众僧皆想:慧字辈的高僧寺中共有二十余人,眼下方丈竟带了一半前去迎敌,看来真是出了大事了。 慧真转头对慧生说道:“慧生师弟,老衲不在寺中,这重担要交给你了。”慧生道:“请方丈放心!我定会竭尽所能,粉身碎骨也要保得本寺周全!”慧真点点头,又对林萧说道:“林施主,我见你这马跑来一路不停,估计累得不轻,还是换匹寺中的马吧。”杨锦时道:“尽听方丈吩咐。”接着方丈又命令其余四十八人带好趁手兵器,全部上马,自己与林萧等人也翻上马背,一声令下,五十骑快马疾奔下山。 第十一回 少林(二) 林萧一众人骑马飞奔下山,他与杨锦时在盂县时,为了不引人耳目便买了两匹劣马,脚程并不很快。此时骑上少林寺的好马,顿感轻快了许多,他哪知少林寺中人虽平时不骑马,这一骑马定是紧要关头,所以少林寺养的全是上好良驹。众人随着林萧而行,心急火燎,全都不住挥鞭,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往山下望去已模糊可见大道旁的茶棚。 慧真内功已至臻化境,耳聪目明,虽隔了一里多地,仍听得清楚有两人人交手的声音,他听得出杨锦时所用内功乃玄门正宗,想来定是某位名门正派的后起之秀,而那老妇内功虽比杨锦时高,刀法却已凌乱,竟被这位小友逼得不住后退,心下大喜。但却听不到其他人争斗之声,心想:“听林施主说对手是一对老夫妇,为何只有一人与杨施主相斗?而我少林寺的人又去了哪里呢?是中了敌人埋伏全军覆没?又或是双方斗得只剩这二人了?”一瞬间,他脑子闪过无数种可能,他也不愿再多想,双脚一瞪,飞离马鞍,施展轻功,直向山下茶棚飞奔而去,慧净、慧念、慧方、慧心四人见他如此,也离开马鞍,紧随其后。 五人行得半里地,对眼前的情形已一目了然:慧能少了一条手臂躺在血泊,慧嗔面色紫黑显然是中毒而死,而地上躺着的众僧非死即伤,死者中又有面色紫黑,只有两人相斗。五人已明白了对方并没有埋伏,而是下毒害人,而慧能慧嗔能中此毒,可见这毒药十分厉害。又看杨锦时与妇人斗在一起,杨锦时身上也有划伤,却不见中毒迹象,想是毒药十分稀罕,未曾在兵器上涂毒,又或是怕毒药太猛,误伤了自己。再看杨锦时出招时变幻精妙,心随意动,招随心出,五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翻云剑杨求乾。五人均想:“这杨施主定是杨求乾杨大侠的后人。” 眼看那老妇已败相毕露,却转身朝慧能飞奔去,慧真见她刀尖点地,刀口朝上,心道:“不好!这是拖刀计!”他纵横江湖几十年,识得这刀法,正是关刀中的一招“关圣拖刀”!当年关公于黄忠相斗时,炸败而逃,用的正是这拖刀计,那黄忠身为五虎将之一,亦败于此招,若不是关公手下留情,便斩他与马下了,可见此招之狠辣!而杨锦时并不识得此招,他救人心切,真会不追?慧真一边运起内力,传音过去:“不要追!”一边拧断左手带的佛珠,他取下一颗,扬手一发向老妇后脑打去。他那佛珠本是铁菩提子串成,他这一掷使上平生功力,似有千钧之力,只想在老妇使招之前将她打死救下杨锦时,也顾不得杀生不杀生了。 谁知这一掷还是慢了一步,老妇这一刀自杨锦时右腹划进,从左肩划出之时,铁菩提子才打进她后脑,穿颅而过。这老妇毕竟在这柄关刀上下了三四十年的功夫,有多少成名好手死在她这一招上,杨锦时本用轻功在追赶,来不及停脚,她这一刀又快又狠,终于还是没有躲过去,血溅当场。 慧真五人又奔了半里路,才走到杨锦时旁边,慧真道:“几位师兄弟,去看看伤者如何,我去超度一下杨少侠。”慧净等人皆道:“是。”慧真将杨锦时身体翻转过来,又将他的衣服整了整,念了一段《地藏经》后不禁叹道:“都怪老衲少用暗器,这一掷若再能快上几分,杨少侠也不致丧命,老衲将来不知如何面对杨求乾居士。更重要的是江湖上少了一位古道热肠的少侠,全是老衲的失误,罪过罪过。”慧净此时已点了慧能的穴道为他止血,又给他敷上金疮药,见他面色如常却内力全失,不知为何。慧净道:“师兄也不要太过自责,我少林派一直不善于暗器之道。杨少侠英年早逝,确实可惜,我们好好为他超度一番,望他早登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他起来对杨锦时做了个礼,又道:“师兄快来看看慧能师兄,他与慧嗔师弟似乎中的不是一种毒,一帮人为何会中两种毒?”慧真走到慧能身边,也发觉了这等怪异,可慧能此时受伤太重,已昏死过去,不能马上问他原委。 这时突然听到智清说道:“五位师叔伯,我们皆中了两种毒。”原来他本搀扶智宣,见智宣昏迷过去,众师兄弟已死伤倒地好几个,便也拿上长棍上去夹击老妇,最后与老妇战在一起的六个棍僧其中就有他一个。六人被老妇砍倒,只是受了伤,加上内力气力耗尽,皆软瘫在地,但是他们对整个事情的情况却一清二楚。智清将老妇如何发难,到杨锦时出手相助,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说道:“看来得先把智宣师弟唤醒,才寻得解毒之法。”慧方听到此处,便过去为智宣输送真气。 正在此时,五十匹马已全部到来跟前,杨云风与林煜父子自从看到杨锦时倒在地上,便一路喊叫,直到下马来到跟前,见到他已成为死尸。杨云风口齿颤抖,喃喃道:“叔……”第二个叔字尚未说出口,便已昏死过去。他叔侄二人,相处甚欢,亲如父子,杨锦时曾想过娶个媳妇来照顾杨云风,又怕自己有了孩子,妻子会冷落了杨云风,是以年近三十亦不愿娶妻,只想等云风大些再考虑,当真对杨云风视如己出。而杨云风已经懂事,这些事他都知道,他已记不得亲生父亲模样,心中父亲的模样似乎就是叔叔,他小小年纪眼下见得他横尸当场,怎能承受? 林煜虽与杨锦时相处甚短,但是在他心里,杨锦时救下他父子那一刻起,就已是他的大英雄。林煜对他敬佩不已,心中曾暗暗发誓,将来要像杨锦时一样救苦扶难,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此刻他的偶像死了,他怎能不伤心?在马上见到杨锦时横躺在地,他便泪流满面,待到近处见他已然死绝,更是嚎啕大哭,哭着哭着便没了意识,昏倒在地。 而林萧走到近时,见到杨锦时的惨状,却一声不吭,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嗓子一甜,一大口鲜血喷出口外,便不省人事了。慧真、慧净、慧念见他三人已肝肠寸断,赶紧过来分别为三人输送真气。过了片刻,三人转醒,林煜感觉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只是不住呜咽着流泪;杨云风趴在杨锦时身上,不住地哭喊道:“叔叔,叔叔,不要丢下云风,不要丢下我……”林萧一边哭着,一边用手使劲锤自己胸口,不住哭道:“兄弟,是我没用!我要是不去杨家掌,就不会引了这场灾难!要不是你陪我父子到了此地,你也不会遇到这档子事!我要是留下来帮到你……我没用!我真是太没有用了!”众僧见他三人如此,个个脸上露出惨然之色,心道,自己寺中虽也死了人,但均是护经殉教,理所当然。而这位杨施主却为了本寺舍弃性命,实是一位仁人志士!此四人彼此间情深似海,更是让人感慨万千,有几个年轻的僧人不禁也流下泪来。 慧真走上前去,说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莫要太过伤心,人死不可复生,杨施主碧血丹心,舍生取义,为我寺牺牲自己生命,积无上功德。我佛慈悲,定会将他接引到西方极乐世界,免受世间哀苦。”三人听了慧真的话,哭声渐轻,均想:杨锦时平日里豪气冲云、侠肝义胆,就算让他活过来,再遇到这档子事,恐怕他依然会再次出手。像他这样轰轰烈烈地死去,也许是他最想要的死法,正所谓死得其所。但是仍然为他的离去感到不舍,仍是止不住的流泪,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杨云风哭着说道:“请大师住持公道,为我叔叔报仇。”慧真叹了一口气,说道:“恩怨情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那位女施主已被老衲失手杀死,小施主又找何人报仇?一切诸果,皆从因起。要说此事之因,是在我少林,三位施主若真要报仇,看来只能找鄙寺报了。”杨云风喃喃道:“是啊,我找谁报仇呢?我找谁报仇呢?可是这件事,也不是少林寺的错。”林萧心中却只是想着慧真说的“梦幻泡影”四个字,似烙在脑海,不可抹去。慧真说道:“三位施主,不知以后有何打算?不知可否先到鄙寺处理好杨施主的后事,再作打算?”两孩子没有主意,林萧心下盘算一番,便道:“那只好打扰各位大师清修了。” 此时智宣也已醒了过来,见到寺内众位高僧已率领各位师兄弟前来,自己师傅慧方也在其中,知道本寺援手已到,忙喊道:“师傅,众位师叔伯,经书可被夺去?!”慧方道:“徒儿放心,经书都在。多亏这位杨少侠,拖住那老妇,经书才得以保全。只可惜我等来慢了一步,杨少侠被那老妇暗算,已舍生取义了。”说到此处,众僧皆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叹道:“阿弥陀佛。”原来众僧赶到后,先将治疗伤者,又将死者抬上带来的担架上,便去检查经书,发现经书皆在,并未从包裹里取出。慧方又道:“方才听惠清讲述,你曾道你们中的是‘九步毒苏散’和‘天竺青草黄’两种毒,你可确定是‘天竺青草黄’?”智宣说道:“徒儿所知当中,能去掉‘九步毒苏散’紫色的药物,有好几位。但是自己知道中毒后,刚想提手封住穴道,却发现内力与气力已所剩无几,徒儿虽在途中惹了风寒,却不致虚弱至此。想到其中有散去内力效的药物也只有‘天竺青草黄’了。”慧方道:“你试一试提气,将真气输入‘京门’‘伯劳’‘肺使’三穴。”智宣无奈道:“可是徒儿已内力尽失。”慧方道:“你先按我说的试试。” 智宣提起一口气,发现丹田微暖,便将微微一点真气输入师傅说述三个穴道。慧方问道:“有甚么感觉?”智宣说道:“这可奇了,我本应内力全失,却发现丹田有点真气,注入这三个穴道,感觉暖暖的。”慧方说道:“那看来真是‘天竺青草黄’不假。”智宣突然茅塞顿开,说道:“原来如此,‘九步毒苏粉’与紫苏同源,‘天竺青草黄’却与麻黄同本,这两位毒药对别人来说剧毒,用在一起,却先将我毒晕,而后将我的风寒治好了大半,竟恢复些许内力。毒可害人,亦可救人,原本如此。”慧方道:“孺子可教。若真是这两种毒却也不难解了。” 这慧方与智宣皆热衷于医理一道,慧方任药师阁首座,而智宣本是药师阁中,慧方最得意的弟子。是慧嗔说达摩院需要一位精通药理的弟子,入选“十八棍僧”,以防众棍僧有要事出行时,得病受伤时无人医治,于是向慧方费尽口舌,才向他要来智宣这位“小扁鹊”。慧方只提出一个条件,便是智宣可以少练武功,随时供慧方差遣。要知徒择师,师亦择徒,说是差遣,实是慧方将毕生医道传授与智宣继承,而慧嗔得了便宜卖乖,求之不得。因此智宣医术超群,却少练武功,身体不如其他师兄弟硬朗,在回寺的路上染了风寒。慧嗔虽然性格乖张,却及有远见,这次正是智宣在众人中毒之时,将毒药的性质解说的十分清楚,众僧才合理对抗强敌,不然众僧皆不敢迈出九步,哪能撑那么久。 众僧皆知这师徒二人,嗜医如痴,此时听到慧方说毒药不难解,都是松了一口气。慧方命人将轻伤者扶上马背,而重伤者就用带来的担架抬着,吩咐中毒之人不可再动,回寺中待他配制解药,服下后三天便可康复。杨锦时被抬在担架上,慧真将自己的袈裟盖在他的身上,林萧与两个孩子守在他的身边,似乎不愿再离开他一步,三人便随众僧一起向少林寺缓缓走去。 待到众人一起回到少林寺,慧生已带众僧迎接。慧真等人离开后,慧生便将从徒弟子虚那里听来的情况,告诉了寺僧们。有的僧人心想,慧能慧嗔与“十八棍僧”合计二十人,个个武艺高强,对付区区一对老夫妇,游刃有余;也有寺僧想到对方可能设下陷阱埋伏,可慧能等人定能应付得来,等到方丈救援,对方便土崩瓦解。待各人见到二十个人没有一个能站着说话的,全都骇然。 第十二回 枪法 一到寺中,慧真便分别命人照顾伤者和超度死者,并命人下山暗中探擦,看看周围是否还有什么敌人暗桩。 杨锦时,慧嗔,慧仁等人的尸体停在大雄宝殿正中,周围坐了三十三个和尚,其中更有慧心、慧渡、慧难等高僧,众僧皆双手合十,虔诚为他十人超度。杨云风三人坐在杨锦时身边,均想着杨锦时生前与自己曾经的欢歌笑语,历历在目,时不时流下泪来,也不敢大哭,怕杨锦时听到哭声留恋人世,去不了极乐世界。林萧心想:“锦时兄弟生前一直在守护我们,自己却从未为他做一件事。”便对身旁的慧心说道:“大师,我也想和众位高僧一起超度杨兄弟,可我是六根未净之人,且不通佛法,不知能否念经为他超度?”慧心笑道:“佛陀曾言‘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林萧道:“弟子愚钝,不知所指。”慧心道:“指是佛法,月为佛性。”林萧沉吟片刻,道:“心中有禅,则坐亦禅,行亦禅,睡亦禅,时时处处皆为禅。”慧心道:“施主颇有慧根。”说罢送了他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林萧打开经书,便开始朗朗念道:“稽首本然清净地无尽佛藏大慈尊 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 宝雨宝云无数种为祥为瑞遍庄严 天人问佛是何因佛言地藏菩萨至 三世如来同赞叹十方菩萨共皈依 我今宿植善因缘称扬地藏真功德……” 林萧考秀才之前是为童生,闲暇时也曾读过几本佛经,但觉佛经中讲的竟是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读得也是心旷神怡。但佛经中教人淡泊名利,目空万物的内容也不少,他心想自己有妻儿照顾,若不考取功名,如何照顾妻儿,又如何支撑这个家?是以不敢多读。自从进了少林寺,耳读目染高僧们焚香诵经,却感觉如沐春风,心中如回家一般安静祥和。方才慧心那段话其实颇为深奥,讲的是佛主曾以手比作佛法,将月亮比作佛性,以手指月,说的是用佛法指引众生获得佛性,若有人只故研习佛法,而不提高自己佛性,那么既失去获得佛性的机会,又不会真的提高自己的佛法。林萧作为一个俗家之人,一点就透,随即想到那句“心中有禅,则坐亦禅,行亦禅,睡亦禅,时时处处皆为禅”,这句本出自《禅经》,讲的是人若有佛性,吃饭睡觉也便是修习佛法,无时无刻不在提高自己的佛性。他这句答的十分精妙,可见他本人却是极有慧根之人。 一连六日,众位高僧和林萧为十位逝去者超度,林家父子和杨云风虽然仍然深色哀伤,但已经不像前几日以泪洗面了。到了第七日,众高僧还在大雄宝殿为逝者超度,慧真邀林萧三人进入方丈室,四人席地而坐,慧真道:“三位施主,我等已为杨施主超度七日,愿他早登极乐。过了今日,殉寺之人便要火葬,却不知这杨施主的遗憾,如何安排?三位是杨施主的至亲挚友,若要回家安葬,少林寺可派几位僧人,陪同各位将杨施主送回家乡安葬。”自古以来,讲究落叶归根,凡是客死异乡者皆由亲友出钱,找人将尸骸送回家乡安葬,湘西更有“赶尸”一说,说是将尸体变为僵尸,驱赶回家,骇人听闻。 林萧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如何去办。杨云风道:“林叔叔,风儿年幼,还不曾遇到过这种事,一切皆听林叔叔主持。”林萧点了点头,想了想,对慧真说道:“方丈大师,不知近来江湖上可有杨求乾老爷子重出江湖的消息?”说完叹了一口气,他心想:“杨家掌是否还有歹人眼下不知,若是杨老爷子脱险,定会去了华山,江湖中得有他老人家的传闻,可把兄弟送到华山。到了之后,却不知我如何面对他人家。”慧真听到此处,便想到那日杨锦时与老妇对招时,招招皆是华山派的武功,而双手变幻更是得“翻云剑”真传。只是他这几日忙着处理伤亡者之事,又命几个受伤较轻的徒弟们讲述那日发生的具体事由,接着汇集了慧生慧净等人分析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他这几日不曾停歇,便忘了杨锦时对敌所用招数之事。 慧真道:“林施主提到此处,老衲想起那日杨施主用的武功,颇有华山派‘翻云剑’杨求乾大侠的‘翻雨覆雨’之风。只是从十年前左右便听说他老人家退隐江湖了,至此再无消息。老衲这几日处理寺中之事,忘了问及林施主此事了。只是不知道这位杨锦时施主,是他老人家的子侄还是他老人家的高徒?”杨云风正要抢声要说那是他爷爷,杨锦时是他叔叔,林萧忽然拦住他,站起来对慧真一躬说道:“方丈大师,恕林某不敬,此事关系重大,只能告知方丈一人,还请方丈见谅。”慧真也起身,走出门口,对门口僧人说道:“传令下去,寺中众人不可靠近方丈室十丈之内,你们也下去吧。”那僧人说了个是便离开了。慧真又回到屋内,将房门扣上,便对林萧道:“请林施主道来吧。”林萧便低声说道:“那还得从犬子得病说起。”他声音很轻,怕是被别人听了去,传到那群要夺指环之人的耳中,暴露了自己三人行迹,又惹来事端。他徐徐道来,将自己一家人如何家破人亡,如何得杨锦时一家相救接待,又如何遇到“五鬼雁”与于仁童偷听,杨求乾如何制住六人,杨锦时如何带他父子逃脱,直到走进路边茶棚。林萧说得甚是详细,三人从中午用完斋饭便进来方丈室,此时已近黄昏。 慧真听得极是认真,仿佛此时与他寺中险些丢了经书有关,不曾打断林萧一句话,直到林萧说道:“接着发生的事,方丈相必都知道了。我三人那日来少林,事情紧急,也忘记隐去姓名,不知方丈可知这指环来历?”说着从脖子上摘下一根绳,绳上系着那枚指环,递给慧真看。慧真结果指环,看了看,说道:“这么枚指环用玄铁打造,环内侧刻了一个‘天’字,杨施主那枚和这枚一样吗?”杨云风接道:“这枚上面可了一个‘地’字”。“说着从自己脖子上也摘下一个系着绳的指环,递给慧真。原来那日杨锦时遇难,林萧先上来悲痛欲绝,肝肠寸断,也忘了指环之事。后来杨锦时被抬到大雄宝殿,林萧见到他颈上的绳,又想起此时关系重大,便悄悄将绳子解下来,又偷偷让杨云风戴上,众僧闭眼专心致志念经,也没人注意。 慧真看了看两枚指环,除了环内的字,一模一样,他将指环交回给林杨二人,说道:“老衲在世间虚度了七十五年,却从没听说过此事。我只知杨求乾大侠是华山派的一位高人,却不知他家族中守护着什么秘密。不过杨大侠曾说这事事关武林安危,以他的为人见识,这事确实关系重大。可惜杨少侠为护本寺经书,英年早逝,这个秘密估计也没人得知了。”想到杨锦时,慧真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弥陀佛。”林萧三人心中哀伤之情也又升了起来,林煜忍不住流下泪来道:“不知杨爷爷现在怎么样了。”杨云风听他说完,想起那日在杨家掌时听林萧叙述往事时,曾暗暗发誓要保护叔叔和爷爷,眼下他二人却一个命丧黄泉,一个生死不知,自己只能苟且偷生,想到此处便“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边哭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双手捧向慧真,哭道:“请方丈大师,教我上面的武功!我学会以后,要杀便那些大恶人!为爷爷和叔叔报仇!” 慧真接过那本书,翻开来,看到前两页有一些口诀心法,接着后面每一页都有一个小人,上面拿着一杆枪,做着各种招式,慧真心中一奇,说道:“小友,这本书从何得来?”杨云风抽泣着说:“那日我们在一家农家借住,晚上我问叔叔:‘叔叔,你教我武功好不好,我也要像叔叔一样,长大专打坏人,保护好人。’叔叔笑了笑,从他包袱里面拿出这本书给我,他说道:‘我和爹本不想你再涉足江湖,可眼下看来咱们杨家是非入江湖不可了。这本书你拿着,等有空叔叔便教你上面的武功,这是咱们杨家世代传下来的枪法,你可要保管好。’我拿到之后,心下十分高兴,缠着叔叔教我,叔叔只说眼下借住农家十分不便,等待安定下来再教我。可,可他却不在了。”说完又大哭起来,十分伤心。 慧真说道:“三位可知这是什么枪法?”林氏父子摇摇头,他们那晚只见他叔侄二人对话,却不记得提起过这是什么枪法,杨云风也摇摇头说道:“叔叔没提过,我也没再问,只待到了华山再学。”只听慧真说道:“这一路枪法正是杨家枪法,乃是北宋年间‘杨家将’为守护大宋,与辽军对战时所用的枪法。”林氏父子一惊,只听说当年杨家将在战场中杀敌破阵,所向披靡,正是用杨家枪威震辽国。杨锦时更是吃惊,他在杨家掌出生,从小便听闻他们村子是当年杨家将练兵之处,而杨家将的各种传闻更是如雷贯耳,杨家将在他心中更是大英雄,却没曾想到自己身怀这本秘籍,就是杨家将所用的“杨家枪法”! 原来他听智清等人说起,杨锦时曾自称是锦衣卫千户,智清等人都已信以为真。 第十三回 枪法(二) 杨云风也不哭了,脸上还流着泪,激动地向慧真问道:“方丈,这就是当年‘杨家将’用来破敌制胜的枪法吗?”慧真见杨云风没那么伤心了,面露喜色,笑道:“应说是,也应说不是。”三人听了不解,杨云风忙问道:“那到底是不是?不是的话,方丈刚才为何又说这是‘杨家枪法’?”慧真知他三人这几日来太过伤心,正怕他们哭坏了身体,还在想如何开导他们,见他三人都提起兴趣,一扫脸上多日来的阴霾,知道这是转移三人注意力的契机,便道:“这本确实是‘杨家枪法’,也是‘杨家将’用过的枪法,只不过与‘杨家将’临敌对阵时使用的却不同。”三人都是哦了一声。慧真接着道:“当年宋初,天下未定,辽国萧太后命辽军进犯幽州,宋太宗赵光义御驾亲征,却不想被辽军困在了幽州城中,也是他命中应有此一报。”林煜问道:“这是为何?”杨云风接道:“是赤须龙母!”他生在杨家掌中,早已对杨家将的事耳熟能详,说来也怪,但每次听到杨家将的故事,都会认认真真听人讲完。 慧真道:“不错,《法华经》有云‘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业,皆从习起’,这赵光义本也是上天注定的皇帝,可他等不及兄长赵匡胤去世,便在一天夜里走进宋太祖赵匡胤的寝宫,用斧头砍死了他,这就是有名的‘烛光斧影’。”林煜道:“那这和赵光义被围困幽州有什么关系?难道这是他的报应?”慧真道:“没错,据说宋太祖被自己兄弟的杀死,怨气难消,魂魄到了玉皇大帝面前,告了赵光义一状。于是玉帝就派‘赤须龙母’下凡化作辽国太后,也就是萧太后,与宋朝为难。”这“玉皇大帝”本是道教中的称号,佛教中人都认为他就是“帝释天”,从佛教传入中土之后,佛道两教相互排斥又相互融合,已近千年,于是佛教中人于外人相谈,也渐渐只用中土人更熟悉的“玉皇大帝”这个称号。慧真接着道:“那宋太宗被围困在幽州城中,本已无望,却不想杨老令公杨继业带着八个儿子赶到幽州城下救驾,要知‘杨家将’早已威名四起,萧太后连命辽国名将重兵前来应战,却不想这九人仍是虎趟羊群一般,直杀得辽军死伤惨重,用的正是这“杨家枪法”,这便是人们常说的‘七郎八虎闯幽州’。杨家七郎八虎的这一闯,闯出了杨家将的威风,闯出了宋军的士气,城内宋太宗见杨家父子如天神下凡,于是下旨城内兵将出击迎敌,士气大振,直打的辽军后退了几百里才敢扎营。后来那宋太宗赞道:杨家父子忠君报国,‘杨家枪法’名不虚传,杨家兄弟就算只有一人,也可保我大宋江山高枕无忧!却没承想这赵匡义乃是真命天子,一语成谶,这‘七郎八虎’真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林煜道:“为何这么说?他们都战死沙场了吗?”他从小与母亲更亲近,父亲多教他四书五经中的故事,对于杨家将的名号,父亲也只是略微带过而已,不曾细讲,因而他此时听起来津津有味。林萧却知道,从刚才起,慧真借着“杨家将”的故事在阐述佛法中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道理。慧真继续说道:“那辽兵退了之后,萧太后定下毒计,在朔州城摆下盛宴,邀宋太宗赴宴议和。宋人听了皆知这是鸿门宴,都进言不要皇帝去赴宴,奸臣潘仁美却收了辽国的好处,劝皇帝赴宴,说莫让辽人小瞧了宋人的胆识。宋太宗骑虎难下,这时杨继业出来解围,让与宋太宗长相相似的大儿子杨延平,假扮做皇上前去赴宴,其余七子与自己作为臣子陪同,见机行事。结果到了朔州城中,盛宴刚开不久,辽人埋伏了上千名刀斧手一涌而出,杨大郎杨延平发现自己已饮了毒酒,用袖中暗器打死了辽国皇帝,自己也身中剧毒而死;杨二郎杨延定为了让兄弟和父亲出城,用身体支撑住城门不被关住,结果被活活挤死;杨三郎杨延光为掩护兄弟父亲,一人留下独战追兵,结果被马踏如泥,活活踩死;杨四郎杨延辉被敌军飞箭射中,昏迷过去被擒,后来忍辱负重做了辽国的驸马,却偷偷往宋国传递消息;杨五郎杨延德深受重伤,被辽军逼到死路上,他跳下悬崖,被五台山高僧所救,大彻大悟后出了家做了和尚;杨七郎杨延嗣回营搬救兵,却被奸臣潘仁美诬陷成逃兵乱箭射死;杨八郎杨延顺本是义子,见义兄义父皆生死不明,战到最后一刻被乱枪刺死;救兵不至,杨继业带六郎死战两狼山,父子杀散,老令公怒触李陵碑而死;只有杨六郎杨延昭杀出重围,一人回到宋国境内。这便是“血战金沙滩”!” 林煜说道:“没想到这‘七郎八虎’和老令公忠君爱国,却竟落得如此下场。都是那大奸臣潘仁美惹得祸端!这潘仁美后来死了没有?”慧真笑道:“他自然死了,凡人哪有不死之理,正所谓‘善恶必报终有时,只是争早与来迟’,后来潘仁美被杨六郎设计供认了罪行,被世人唾骂,后来又被杨六郎杀死,才报了一门血仇。潘仁美的恶行,遗臭万年,而‘杨家将’的威名仍震慑辽国,流芳千古。”杨云风若有所思,他之前听这些故事,并未想得如此深远,如今听慧真讲述,心中渐渐对“善恶之报”有了顿悟。林煜却听起了兴致,他年龄较小,又天真烂漫,便问道:“那后来呢?”慧真哈哈一笑道:“再后来的故事可就多了,甚么‘杨四郎探母’‘杨宗保穆柯寨招亲’‘大破天门阵’‘穆桂英怪帅’等等,‘杨家将’的故事可多着呢,以后有机会我再讲给你听,我们还是来讲讲‘杨家将’留下的‘杨家枪法’吧。” 三人被慧真的故事吸引,都几乎忘了“杨家枪法”的事,此刻听慧真一提,才想起正事,只听慧真又道:“这‘杨家枪法’全名叫作‘杨家六合梅花枪法’,出一枪如出五枪,似梅花盛开,让人眼花缭乱。据说是老令公的父亲火山王杨衮所创,这火山王年少时好为游侠,交友甚广,综合了楚霸王项羽的‘霸王枪’,蜀汉常胜将军赵云的‘子龙枪’,唐初罗艺罗成父子的‘罗家枪’等等知名枪法,创出来威震天下的‘杨家枪法’!后来老令公不愿乘前人之凉,弃枪学刀,一柄金刀也是震惊河朔,而他七个亲生儿子都是跟随火山王长大,尽得火山王真传。后来金沙滩一战后,杨六郎回到宋国,将这枪法开枝散叶,传于众人用来保家卫国。”杨云风道:“那我这本秘籍,可是杨六郎爷爷传下来的?” 慧真接着道:“这也不好说。当年杨家虽将枪法传于众将抗敌,然个人资质有限,真正完全掌握的恐怕不多,要得其真髓者,恐怕也是杨六郎一脉的后人。从宋初至今已有三四百年,听闻‘杨家枪法’也已经去掉很多抗阵杀敌的招数,而又融合上了很多江湖中的武学高招,所以说‘杨家枪法’传承至今,已于当年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枪法颇为不同了。如今武林中的名家也都会几招‘杨家枪法’,但大多得起形,不得其意,真正能使全‘三十六路梅花枪’的更是闻所未闻。”杨云风忙问道:“方丈大师,那你看我这秘籍有几路枪法?”慧真微微一笑:“我方才看了前面几行文字,已知是武林秘籍,又翻了翻后面的配图,看有几招与我见过的‘杨家枪法’十分相似,才得此断言,已不敢多看。武林中自有规矩,他门武学秘籍,别派不得允许怎能乱看?所以你这枪法,我不曾细看,确实不知是不是杨家真传。但听说真正的“杨家枪法”变化多端、神鬼莫测,老衲推测杨求乾大侠也是从中得悟,才闯出‘翻云剑’的名号,不然华山武功虽然也博大精深,却没曾听说过有哪一位前辈有他这般修为造诣。因此老衲推断,这本‘杨家枪法’十有八九是从杨六郎那里一脉相承下来的。” 杨云风道:“难道,我们竟是杨六郎爷爷的后人?”慧真道:“这极有可能,不然这‘杨家枪法’也是武林中的一流武功,杨求乾大侠练好这门枪法,江湖上便少有敌手,又何必拜去华山派?想必是为了隐藏你杨家世代守护的秘密,才改投他派,以掩人耳目。”杨云风道:“方丈说的有道理,爷爷那日对叔叔说起,有必要时,舍弃性命也要守护住这个秘密!想来确实有这种可能。可惜这个秘密到我这里算是真的守住了,因为爷爷不见了,叔叔也已经去了,世上已不再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杨云风此前提起爷爷和叔叔时,心中还颇有伤心,只是这半日来他受慧真开导,又听说自己可能是“杨家将”的传入,心中英雄气概被激发起来,提起此事俨然像是一位小男子汉,不像之前那般哭哭啼啼。 慧真道:“那也不尽然!”三人听慧真如此说到,都是一惊,齐声问道:“还有谁知道?”慧真道:“三位施主好好想想,既然有人打这指环的秘密,此人定会知道其中原委,才会对其下手!” 第十四回 白莲 慧真一岁左右便被放到少林寺门口,不知父母是谁。福裕禅师见他可怜,便收他为徒,没曾想这位徒弟天性聪慧,为人至真至善,诚而不迂,既极具武学天赋,又对佛法一点便透,于是将自己平生所学尽数相传,定位自己的衣钵传人。慧真也不负众望,不仅对佛法研究至深,对武学一道更是登峰造极,将少林寺的武学更加发扬光大,在武林中乃威望极高。 杨云风三人听他如此说,不禁都暗赞:“这方丈不愧为武林中泰山北斗的人物。”杨云风突然跪倒在慧真面前,双手将枪谱捧过头顶,对慧真说道:“求方丈教我‘杨家枪法’,让我找到那群贼人,替爷爷报仇。”他见此时已近一个月,江湖上还没有爷爷的消息,也知道爷爷凶多吉少了,因此只盼学到自家枪法,为爷爷报仇雪恨。慧真并不接枪谱,将杨云风扶起,道:“小友,先请起,眼下咱们先不提枪法的事,现在还有两件事要妥善处理好。”杨云风抬起头来问道:“请方丈指点。” 慧真说道:“三位施主可知那日来劫经书的是何人?”三人对视一番,都摇摇头。慧真接着说道:“那夫妇二人是‘白莲教’中被称作‘西蜀修罗’的护法。”林萧惊道:“‘白莲教’?是那个经常造反的教派吗?”慧真说道:“正是。林施主看来对此教也有所耳闻。”林萧道:“弟子只是在市井中听说过一些传闻,说那‘白莲教’专门勾结地方豪绅,在一些地方起兵造反,却不曾想这些人不但与朝廷作对,还要抢少林寺的经书。”慧真说道:“这‘白莲教’其实与本寺同源不同宗,本寺修的是‘禅宗’,‘白莲教’修的却是‘净土宗’。”杨云风和林煜都是一脸迷茫,杨云风问道:“甚么‘禅宗’‘净土宗’啊?甚么意思?”林萧说道:“我国佛教共分八宗,净土宗与禅宗是对中国汉传佛教影响最大的两个支派,其影响深远。”林煜道:“爹爹,这你也知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林萧只是笑笑,并不回答。他这几日每日为杨锦时诵经超度,已读了不少经书,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向慧心等人请教,心性已大变。他每日念经拜佛时都会感觉内心平静祥和,似乎忘了自己经历的一切苦难,又感觉世人哀苦,唯有一心向佛才可脱离苦海,心中已慢慢起了剃度出家之意。慧真将这一切瞧在眼里,怎能不知,喜道:“林施主果然与我佛有缘。那‘白莲教’本是南宋茅子元居士说创的,与‘净土宗’大致相同,崇奉阿弥陀佛,要求信徒念佛,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以期往生西方净土。” 林煜道:“他这教似乎也是个好教派啊,为何现在不但造反,还来抢咱们的经书?”慧真道:“‘白莲教’起初也是引人向善的,可是由于其门人歪曲教理,致宋末时被认为是一种邪宗门,盛行于江南一带。经过长期流传,前朝时'白莲教'的组织和教义都起了变化,戒律松懈,宗派林立。一部分教派崇奉弥勒佛,宣扬'弥勒下生'这一本属弥勒净土法门的宗教谶言。有的教徒夜聚明散,集众滋事,与波斯传来的'摩尼教'教徒都被称作'魔教'。那‘摩尼教’教崇尚光明,所崇奉之神称为明王,故又称“明教”。这二教教义中皆含不满现状、憧憬未来之思想,烧香、吃斋等仪规亦多相似之处,二教接触后,已趋于融合。你们可知本朝太祖从何起事推翻元朝暴政的?” 林萧道:“莫非,太祖也是‘白莲教’教众?”慧真道:“不错,元朝苛捐杂税极重,百姓民不聊生,‘白莲教’教徒多为下层居民,与元朝上层人士矛盾渐渐激化起来。当时有一位在‘白莲教’中德高望重的韩山童,便集合白莲教众,组起一直'红巾军',打着‘弥勒降生,明王出世’的旗号,开始了反元的大业,当时太祖是‘红巾军’的一员。后来他取得江山,便将国号改为‘明’,有人说是出自《易经》中的‘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也有人说他其实是告诉世人他自己便是这‘明王’。可是太祖后来怕‘白莲教’势大,未免动摇自己的江山,他待政权稳固后,便开始严禁‘白莲教’了。听说还专门设立了‘锦衣卫’,明为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实际上就是为了搜捕白莲教徒。说道这里,我听智清曾说,杨居士在于老妇对招时,曾称自己为锦衣卫,不知此事真假?” 杨云风说道:“叔叔定是诓骗那老妇的,我自打记事起,就不曾见他与官府中人打过交道。”慧真道:“锦衣卫行事谨密,若说隐身到城中却有可能,若是隐身乡下,确实不合乎常理。老衲也派人在茶棚等候,却不见有锦衣卫援军前来,想来定是杨居士急中生智,诓那老妇的了。”三人听到这里,不禁佩服慧真处事缜密。 慧真又继续说道:“自从洪武年间禁了‘白莲教’,已有三十四年没怎么听过江湖上有‘白莲教’的动静了,没想到此时竟遇到他们。半年之前,鄙寺走了水,藏经阁里不少珍贵经书的原本和副本都被烧毁了,其中就有镇派之宝《易筋经》。于是派出慧嗔慧能等人前去莆田少林寺抄写经书回来,他们到了南少林也曾派人送信回来,一切平安,却没曾想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这种事。现在想来,也许藏经阁失火的事,也是有人故意为之。又听那智清说起过,老汉曾说一路上派了二十几个暗桩来夺经书,可见此事已是‘白莲教’策划已久的计谋。老衲猜想,白莲教行事如此周密,会不会是与夜袭杨家掌的是同一伙人?” 杨云风道:“当真如此的话,不知这‘白莲教’到底要做什么名堂?既要夺我家指环,又要夺少林寺经书。”慧真道:“此事甚是怪异。几十年前‘白莲教’被许多人称为‘魔教’,是因为与名门正派的江湖仇杀不少,但是教中之人虽行事怪异,但多是行侠仗义之辈,没曾听说过干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杨云风道:“说不定他们换了教主,重压之下,改了教规。”慧真道:“此事也确有可能。现在问题是,老衲怀疑本寺走水之事,是‘白莲教’混进本寺的奸细所为。老衲见林施主颇有慧根,两位小儿又聪慧可爱,本欲留三位投我少林门下,可是听完杨家掌的事,老衲怕寺中奸细对三位不利。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杨居士已为保护本寺经书牺牲了性命,若是三位施主再有不测,老衲到了西方世界也不知如何面对杨居士了。” 林萧道:“方丈说得有理,林萧这身臭皮囊舍了便舍了,只怕两个孩儿若有三长两短,林萧死后也无颜去见故人。先前我们不知事情会发展至此,此刻就怕贼人算好了我们要去华山恐怕华山之中也混有奸细,不如遵从先前杨求乾老爷子的意愿,我带两位小子先去武当山,再作打算。”慧真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那杨施主的遗骸如何打算?眼下杨家掌和华山都不能去了。” 林萧看了看杨云风,显然杨云风还是没有主意,林萧便道:“不如将杨兄弟和众位高僧一起火葬了吧,我们在附近找个地方埋了他,这嵩山上鸟语花香,有少林寺伴他长眠,众僧终日为他诵经,兄弟定会早登极乐的。”杨云风听说叔叔就要被火葬,心中又是不舍,忍不住,眼角又滑下泪来。 慧真道:“我倒有个主意,将杨居士火葬后,葬在塔林如何?”林萧道:“那塔林不是历代高僧埋葬之处吗?”慧真道:“杨居士虽非出家之人,行得却是出家人之事。他此次舍弃性命保护的不仅是我少林的经书,更是整个江湖的安危。若是少林武学落到大奸大恶之人手里,江湖上又难免生灵涂炭了。只是未免多生事端,不能为杨居士立碑写撰了。”林萧道:“是,一切听大师吩咐,倒是在下着了相了。”慧真道:“我与武当派昆山道长有些交情,我修书一封,你们拿去,也可做个信物。”林萧三人都道:“有劳大师了。”慧真又对杨云风道:“云风小友,此地不宜久留,明日葬完你叔叔,你们就得启程去武当山了。今天晚上你不要睡了,你拿枪谱来,我来为你讲解杨家枪的心法和口诀,能通多少只能看你的造化了,此后这本书要千万藏好,别给别人发现了。若有机会你再回到少林寺,咱俩再好好研究。” 杨云风大喜,说道:“多谢方丈!我不睡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和林叔叔、煜儿一起研习?”慧真哈哈一笑,说道:“这是你的枪谱,当然由你说的算。”林萧道:“云风,你们俩练吧,林叔叔已看破红尘,对武功没有多大兴趣,等送你俩上了武当山,我便找个地方出家了。”林煜和杨云风听了都如遇惊雷,慧真却早已明了,对林萧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 杨云风和林煜却心中甚是难过,杨云风这些日子连遇波折,心中只把林萧当作唯一依靠,却不曾想他也要离自己而去,出家为僧,心中甚是悲凉。林煜才六岁多,听了大哭起来,抱着林萧的手臂喊道:“爹爹,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娘已经离开我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们一起武当山,或者我不去武当山了,你去哪当和尚,我也去!”林萧听了忍不住也流下泪来,他蹲下身来,将颈中指环拿下来,又戴在林煜颈中,用手指轻轻擦去林煜脸上的泪水,说道:“煜儿乖,煜儿不哭,以后要听杨哥哥的话,好好学习武功,将来保护杨哥哥,保护我,保护所有被欺负的人。爹从你娘走了,对世间万物本已无所留恋,等把你们送上武当山,那里有道长师傅照顾你们,又有方丈大师的保荐,肯定没人欺负你们,爹那时心中便没了牵挂,就会落发为僧。”林煜只是哭闹道:“我不要!我不要!”林萧见他闹个不停,正色道:“煜儿,你若如此哭闹下去,武当山爹爹也不陪你去了。”林煜听了,直闭紧嘴巴,不敢再哭出声,只是眼泪还是直流。林萧见了,心中不舍,安慰他道:“煜儿,你听我说,缘起缘灭,一切皆有定数,因果报应,众生难逃法眼,以后你们要多做好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去武当山本是看在杨爷爷和杨叔叔的面上,我一个大人去了,寄人篱下,反而不快活。你愿意看见爹爹终日愁眉苦脸的吗?” 林煜摇摇头,林萧又说道:“那便是了,爹爹每日研读佛法,与我佛亲近时,心中别提多开心了。再说,我是否与佛有缘也不好说,万一爹爹哪天做和尚不开心了,再还俗去武当山找你好不好?”林萧知道自己儿子对自己不舍得,只得出言哄他,林煜却信以为真,仿佛看到一丝希望,说道:“好!爹爹你哪天不想做和尚了,一定来看我!”林萧道:“好,你乖乖听话,好好学武,我先出去了。” 慧真听了父子二人谈话,叹道:“林施主若看破生死,不畏小人暗算,送完他二人,可回少林寺,老衲收你为徒可好?”林萧听到后,跪在慧真面前磕了四个响头,说道:“多谢师傅。”说完便起身,打开房门,出门后又掩上房门,只听他边走边念道:“世间万物皆虚幻, 一切有为因心迷, 真心本性本清净, 无为亦无所不为, 无所不为亦无为, 寂寂清清亦静静。” 第十五回 离寺 林萧走后,慧真将杨云风和林萧二人,叫到跟前,打开杨家枪谱,开始逐字逐句的讲解开头的口诀和心法。慧真自小拜入少林寺后,从“罗汉拳”“韦陀掌”练起,便已显现出他过人的武学天赋,别人需练十年才能练成的功夫,他只需练三年。如今他将近练了七十年的功夫,对于《易筋经》的领悟虽然不如慧能领会的多,但他刻苦勤恳,如今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对于“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也竟已习得小半,他武功造诣在少林寺历代高僧中已屈指可数。对于这样一位内外兼修,至臻化界的一代宗师,解读起来“杨家枪法”,自然游刃有余,由他为二人讲解,自是赶上普通人二十年的领悟。但二人没有丝毫武功根基,此时已近亥时,慧真不得不先教二人认穴。所幸杨云风和林萧年纪虽小,但也是记忆力最佳的时候,二人又聪明伶俐,不到子时已将十四条经脉和一百零八个要穴记得清清楚楚。慧真便开始讲解“杨家枪法”中的心法与口诀,两个孩子潜心向学,听得极是认真,不敢错漏一个字。 慧真一边为二童解读,一边心中暗叹:“这‘杨家枪法’的心法看似粗俗易懂,其中真正所含之意却包罗万象,武学粗浅之人,若不得其精髓,定只得其是十之一二的威力。这枪看似刚猛,而内功却暗含柔劲,而对轻功身法又有很高的要求,尤其是这‘二十四闷头’的口诀,从未听江湖中人讲起,又与我少林‘六合枪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枪法若练得大成,不输于我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中的一项。只是可惜今晚来不及教这两个孩子招式了。”教的人全神贯注,学的人聚精会神,不知不觉,三人都均未发现天色已近亮,到了卯时。只听“咚咚咚”,有人敲了三下门,门外一个和尚说道:“方丈,时辰快到了,天王殿前面都准备好了。”慧真在房中答道:“我知道了,去禀告你师傅,我们这就到了。”又对杨云风说道:“孩子,走吧,将书收好。去见你叔叔最后一面吧。”杨云风一夜专心致志,几乎忘了今日便是将杨锦时火化之日,此时醒悟,又难免悲上心头。三人整理了一番,便随小和尚来到天王殿前的广场。 此时天王殿前摆放了十个木制高台,少林寺众僧早已将杨锦时、慧嗔等人的尸身分别安置在一个高台之上,十个高台周围围满了全寺僧侣,林萧也在其中。慧真问杨云风道:“小友可还有话对杨居士说?”杨云风两眼含着泪水,走到杨锦时身旁,对他道:“叔叔,风儿一定会练好武功,不会再被人欺负,有煜儿陪着我,也不会觉得孤单,你放心的去吧。”说完转身走回慧真身旁。只听慧真一声令下,十个高台烈焰雄起,瞬间将杨锦时等人包裹住,似一座座莲花一般。众僧高僧诵经,慧真也席地而坐,朗声念起经来,杨云风与林煜哭成了泪人。过了许久,火焰渐熄,慧真站起身来走到慧生身旁,与他低语说了几句话,又将林萧唤来,携着杨云风和林煜又走回方丈室。一进屋内,便又一个小沙弥端着一个木盒进来,放下木盒后说道:“方丈,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慧真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小沙弥便出门掩上了门。 慧真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件青布僧衣,三件灰布袍,说道:“这是少林俗家弟子的衣服,三位请换上吧,咱们四人此刻便离寺去武当山。”林萧三人都是诧异,林萧道:“方丈大师要和我们一起去武当山吗?”慧真解释道:“正是。初时我只道让慧难等人护送你们回家,不曾想你们身上竟隐含身世。此事老衲不愿多让他人知晓,我已告知慧方,让他为杨居士建塔,并让他吩咐全寺,老衲近几日去达摩洞参研佛法,不要任何人打扰,实着是我要送你们去武当。”杨云风听了微微一震,这一夜的传授,让他感觉到慧真对自己的关爱,此刻更要亲自护送自己去武当,说道:“小子何德何能,竟劳方丈大师亲自护送?”慧真笑道:“小友不必客气。你叔叔为我寺牺牲性命,老衲自要保你们周全,而且此行还有两个原因。”林煜问道:“哦?还有哪两个原因?”慧真道:“一是老衲与昆仑道长也已久未相见,顺道去见见老朋友,二来这一路上尽力给你们把‘杨家枪法’讲完了。”杨云风、林煜听了均是大喜,他二人虽此前不会半分武功,也知由这位少林神僧为自己讲解,受益匪浅。二人回望一眼,同时向慧真叩了个头,齐声道:“多谢大师怜爱。”林萧此刻却明白:“慧真大师真是慈爱。他本是当世绝顶高人,有他护送自然没什么危险。又有他亲自送二子上山,可比一封书信显得郑重得多,二子今后在武当山应是无忧,我也可放宽心来。” 四人下得少室山来,待到了城镇便买了四匹马,骑马往少室山驰去,慧能本不愿骑马,但心想早些送二人上山,二人便少一分危险,而少林寺的良驹走在道上又太引人注意,于是便到镇中买了劣马。那四匹马腿脚不快,体力也不太强,待马累了,慧真便找个僻静地方让马吃草歇息,自己随意取一根树枝教给杨云风和林煜演练“杨家枪法”中的招式。少室山离武当山本不甚远,可慧能一路边走边教,仍是用了十几日才到达武当山脚下,也已经将“杨家枪法”的口诀心法于招式全部讲解了一遍。只见武当山与嵩山大不相同,不及嵩山雄伟巍峨,但武当山高险幽深,飞云荡雾,尤其是天柱峰如同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矗立在天地之间,正是“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三人走近山门,正有二道二俗在静候来客,慧真走上前去,拿出一封信交给一个知客道人说道:“平僧少林寺慧真,有事拜见武当派掌门昆山真人,劳烦这位道长将此信交给昆山真人。”那知客僧虽年纪较轻阅历不深,也听过少林寺“慧真方丈”的名号,见他虽穿了一身陈旧青布僧衣,与少林寺方丈身份似乎不符,但这老僧长身玉立,气宇轩昂,显然是一位得道僧。知客道人眼下不敢怠慢,恭敬行礼道:“少林寺方丈大驾光临,鄙派蓬荜生辉,请跟我入殿歇歇,我这便去通报师祖。” 四人跟随知客僧进入武当派内,一路走来,只见此处丹墙翠瓦,比起少林寺颜色清淡了许多,少了一份富丽堂皇,多少了一份清淡风雅,馆内道人与俗家弟子不少,却无吵杂之声,甚是宁静。知客道人将四人请到紫霄宫用茶,自己便去请了昆山道长。不过多时,只听一声“慧真大师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传入屋中,声音高亮,内力中沛,似说话之人正站在门外,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才有一人身穿紫色道袍,飞身进入,此人看上去年纪四十多岁,见了慧真,拱手行礼道:“老秃驴,十几年没见,你可想煞我了!”慧真起身还了一礼,笑道:“你这牛鼻子,出家都多长时间了,动不动还想念故人?”那道人道:“哎,我们修道的和你们念佛的可不同,我们讲究随心而欲,爱想谁便想谁,可不像你们整天‘嗔痴念’三毒挂在嘴边。”慧真道:“你这牛鼻子内功看来又是大进,年逾六十,竟练得跟老衲侄子辈一般年轻了。“那道人笑道:“我道家自然讲究清心寡欲,这容颜永驻不过是表面的皮相罢了。”慧真道:“不与你打趣了,老衲此次带三个弟子前来,有要事相商,快快找个僻静地方。”那道人道:“好说好说,跟我去密室相谈吧。”这道人正是武当派掌门吴昆山,他这些年勤修苦练武当《太极功》,已得大成,不仅内功练至返璞归真的境界,容貌也跟着返老还童,因此他六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竟像四十多岁的壮汉。杨云风不解问道:“方丈大师,你与昆山道长为何如此不尊重?”慧真、吴昆山二人相视一笑,慧真道:“我与他打年轻初识时便认识,十分投缘,乃是至交好友,相识几十年来,我二人不似对外人那般客气,也免了那些繁文缛节,言语之间互相调侃打趣,早已习以为常,今日却让三位小友笑话了。”吴昆山道:“老和尚,你还没介绍你这三个徒弟呢。”慧真道:“等参观了你密室,咱们再谈。” 他二人相识已久,心意已通,吴昆山也不再问,将四人引入自己房间。他房间甚是简陋素雅,四面白墙开着两个窗子,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几个板凳,墙上挂着一副《拜中岳命帖》。吴昆山掀开那副书法,在画后按了一下机关,墙角地上出现一条密道,将四人带进密道,走进一间地下密室,这密室比起他的房间,更是简单,只有几个蒲团放在地上,却十分干净。吴昆山拿起火折子,点亮密室四周的油灯,室中灯火明亮。慧真道:“你这老道,与你相交四十多年,还不知你还有这种地方。”吴昆山笑道:“那是自然,你我相识之时,我还不是鄙派掌门,这些年来也没见你这种打扮来我武当山,你又要个清净的地方,看来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要讲,才带你前来。”慧真道:“看来你这牛鼻子,不仅功夫长进不少,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提高了。”说完哈哈一笑。吴昆山道:“长没长进得试过才知道。” 话音未落,一掌向慧真劈来,正是“太极拳”中的“提手上势”,他这一招来时极慢,却掌中带风,笼住慧真上半身,慧真不慌不忙使出“摩诃指”,右手拂向他手上“少冲”“少府”“神门”三穴,左手点他上臂“青灵”“少海”“灵道”三穴,是以点中他整条“手少阴经”,他去势甚快,后发先至。吴昆山未等他手指点到已变招,左脚实,右脚虚,闪过慧真左手所指,欲搭慧真右腕,同时用“挤”字诀欲让慧真摔倒。慧真不等他碰到自己手腕,已改用“多罗叶指”,十指连点,如波罗花绽开,点向吴昆山背后十几个大穴。吴昆山转身闪过,使出“野马分鬃式”将慧真两手架开,接着一招“如封似闭式”反守为攻,借力使力,欲借着慧真双手的力让他左臂点右臂,右边点左臂。慧真这一招不好化解,于是以攻代守,脚下使出“十二路谭腿”踢他上身“期门”“章门”中段“急脉”“阴廉”,下身“曲泉”“中都”“足五里”,一条腿竟将吴昆山整条“足厥阴肝经”罩住。吴昆山不得不救,不然整个身子被踢中只能僵直任人宰割,于是右腿前冲,左腿后弓,左手画半个小圆,右手画半个大圆,又将慧真双腿反罩掌风其中。 杨云风三人心中大奇,两人方才还如陈年旧友说话打趣,一言不合竟然动起手来。他哪知这两位高人,自打年轻时已时常切磋武艺,如今十几年不见,各为一派之尊,更不得大庭广众下相斗,引人误会。吴昆山自打在大厅看到慧真时,便已技痒,慧真又何尝不是?正如伯牙遇子期,怎能不弹奏一番?二人各展平生绝技,你来我往,密室中的灯火被二人内力带的乎明乎暗,直交了五十余手,二人相交一掌,都跃出圈子,哈哈大笑。慧真笑道:“难怪你武当派人丁兴旺,你这老道这十几年武功练得当真了得,再过几年,老衲就不是你的对手了。”吴昆山也笑道:“多谢老和尚后下留情啊!你这“七十二绝技”才用了十几招,要全用上,老道我又要被你打趴下了。”慧真转头对杨云风笑道:“你看这牛鼻子,夸他几句又不知天高地厚了,武林中有几个人能接老衲“七十二绝技”中的十几招?”吴昆山也道:“老和尚不服气再来打过,我还有一招新悟的拳法还没用呢!”二人拳脚相交,口中也不逞多让,又动起手来。杨云风三人才知道原来这二人不是真动手,只是切磋武艺。他与林煜得慧真指点,已出入武学之道,见斗起来,双方武功出神入化、叹为观止。二人本想用慧真所授去观摩僧道武功,只盼能学到一二,但这一僧一道皆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眼下虽只使出一二成功力,与杨林二童仍是天差地别,杨林二童只觉得他二人招式精妙,却一点也学不会。二人心中均想:“昆山道长武功如此之高,与慧真大师不分伯仲,虽不能拜入少林派,能拜入武当派,也是莫大的幸运。” 慧真与吴昆山又相交百招后,慧真跃出圈子,吴昆山道:“怎得老和尚认输了?这才斗了几回合?”慧真道:“老衲光顾着与你斗技,险些忘了要事。”吴昆山道:“哦,对了,我也差点忘了,有什么事快说吧,说完咱们再斗上一千回合。”慧真指着杨云风道:“你可知这孩儿是谁?”吴昆山道:“不知,这不是你带来的俗家弟子吗?”慧真道:“此子乃是华山派‘翻云剑’杨求乾的亲生孙子。”吴昆山奇道:“咦?杨求乾大侠名声已响彻江湖,论内功修为虽比你我略输半筹,可剑法可比你我高明得多了。他的孙子怎么不拜进华山派,却进了你少林派?”慧真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容老衲慢慢道来。” 第十六回 拜师 于是,慧真又将林萧的话叙述一遍,接着又把嵩山脚下杨锦时为护经书牺牲性命的事说了出来,直到来到武当派。吴昆山完了,不禁感叹:“杨锦时少侠热血心肠,虽死在奸人之手,但不愧为华山派‘天下无双’的后人,老衲若是个俗家人,有这样的儿子,也此生无憾了。”杨云风心中一酸,眼眶泛红说道:“家叔为救少林神僧,为武林出力,死得其所,我杨云风一生以他为荣。”林煜也眼中含着泪道:“我也以杨叔叔为荣。”吴昆山见这两个小童年纪虽小,充满稚气,却已颇显豪侠之气,心中不禁喜欢,说道:“这两个孩子不错,这武林将来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后起之秀了。”杨云风顺势拉着林煜便跪了下去,道:“请道长收我们为徒!”二人说完就要磕头,吴昆山忙拦住他俩,将他二人扶起,说道:“两位小施主,此事暂且不急,可否给贫道看看你俩的指环。”杨云风和林煜各从颈中取出指环拿给吴昆山,吴昆山拿到灯火下仔细观察,似乎在分辨真假,慧真道:“老道,你认识这指环?”吴昆山将指环还给二人,轻巧说道:“不认得,第一次见。”慧真道:“那杨大侠定与你熟识,才会临危托孤,让他们绕了一大圈来找你。”吴昆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转瞬即逝笑道:“不错,老道我此生有两个好友,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杨求乾了。却没承想是你带他的孙儿来我武当山。对了你是否派人去查了老杨的行踪?”慧真道:“我头晚上得知此事,怕夜长梦多,第二天一早便带他三人前来,此事也不曾告知慧方,因此并未找人去寻他踪迹。说起来很是遗憾,年轻时与杨大侠只有一面之缘。” 吴昆山道:“这样吧,还是我叫人去打探打探,我武当派与华山派皆属道教一脉,有些交情,你老和尚派的小和尚万一泄了身份,反而容易引起误会。”慧真道:“如此最好,若有消息,也通知老衲一番。对了,你两个孩童你打算如何安置?”吴昆山道:“杨老头与你我同辈,我看让我大弟子李天目教他二人最为合适。”慧真听了哼了一声,道:“哼!说什么辈分相同,不同门派皆称师兄弟,你就是见了我徒弟也应该叫师弟,他客气下称你前辈,不客气叫你声师弟也未尝不可!我不许别人教他二人,必须你亲自传授!这两个童儿,年纪虽小,但聪明绝顶,要不是怕我少林寺有小人对他二人不利,我定亲自留着,不给你送来!”言语之中略含怒气,却透着对杨林二童的无限关爱。吴昆山哈哈一笑道:“你这老和尚,还真是送来两份大礼给我!我还要谢你喽?”忽又正色道:“老和尚你忘了我曾因为那个孽障发过誓,不再收俗家弟子了?”脸上露出又怒又悲的深情。 慧真忽得想起,吴昆山年轻时曾受过一个俗家徒弟名叫黎远宁,这人七窍玲珑,最得吴昆山喜爱,尽得吴昆山真传。黎远宁二十年前奉吴昆山之命去江南杀一个恶霸,回山复命不久,被人告发侮辱了江南一个少女,按照武当门规,本要将黎远宁处死,也是吴昆山爱徒深切,向师傅张松溪求情,暂且留他性命,先把他囚在玉虚岩上思过,再定具体惩罚。却没曾想这黎远宁杀死两名守卫,逃下山去不知所踪,听说后来成了一个采花大盗,武当门人多次派人去除了这个祸害,均被他逃脱。后来吴昆山也是伤心至极,在真武大帝神像前出家为道,并立下重誓,此生不再收俗家弟子,只教出家人武功。慧真想起此岔儿,忽觉不好意思,试探着问杨林二人道:“两位小友是否愿意出家修行?”杨云风和林煜都摇了摇头。慧真道:“吴道长的师弟云泉、思南、贞石三人武功也已超凡脱俗,可惜为人过于迂腐,我看你们还是拜大目为师吧。”二人均说:“昆山道长让我们拜谁,我们就拜谁。”吴昆山道:“嘿!老秃驴你也忒小瞧了我武当派吧?谁说我只有三个师弟的?”慧真见他一扫脸上阴霾,又恢复先前的悦色,便说道:“你不会是说那位姓叶的小友吧?”吴昆山道:“不错!近泉与这位林相公年纪相仿,不像我们一群老古板,教这二童最为合适。”慧真道:“近泉师弟年轻倒是年轻,不知武功如何呢?要不还是让大目教吧。”吴昆山道:“我小师弟从记事起便跟着师傅,师傅他老人家云游四海之前,已将平生所学尽数传给小师弟,不怕告诉你,师傅偶尔回山,也不知会我们,还将新创的武功独授予小师弟。再说了就算你们愿意拜,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收呢。” 元朝时张三丰张真人在武当上开山立派创立武当派,收徒七人,其中四徒弟张松溪机敏过人,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济世为怀颇得张三丰喜爱。传说张三丰一百多岁时不再问教中事物,传掌门之位于张松溪,自己云游天下去了,后来成了仙人。而张松溪又有五个徒弟,吴昆山、周云泉、单思南、陈贞石四人为他年轻时的徒弟,后来又收了一个关门俗家弟子叶近泉。慧真知道此中缘故,杨林二人拜叶近泉为师,便是武当派第四代弟子,而叶近泉虽然年轻,但自小与师傅形影不离,耳读目染武功人品定不会差了,再说他本身聪明绝顶,等上了岁数,对武学领悟还有可能超越前人,这对杨云风林煜来讲,实是获益良多。只是他故作矜持道:“好吧,做不成你老道的徒弟,做师侄也行,那咱们回屋再议吧。”吴昆山道:“不忙,这二童来历越少人知道越好,你都说少林寺内可能有奸细,我武当山近年来香火旺盛,也保不齐混进两一个鼠辈,这样吧,给这二童改改名字,就说是你老和尚的远方亲戚,家中有了变故只剩他二人。”慧真笑道:“你这牛鼻子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是孤儿,那你说说叫什么名字好。”吴昆山喃喃念道:“杨云风,云风,云……风,云……飞,林煜,煜……”低吟一会道:“我道家讲究无拘无束,随意而行,你二人以后改姓云,杨云风名字本合我派之理,取谐音便叫云飞,林煜的煜,取羽化成龙之意,便叫云龙。”杨云风、林煜二人相识而笑道:“我二人又改名字了。”林煜对父亲说道:“爹爹,我以后叫云龙,好听不好听?”林萧笑道:“好听好听。”其实他心中已四大皆空,名字对他来讲更只是一个符号,此时不过知道儿子与自己即将分别,不愿拂了他的兴致。接着道:“云龙以后要多听你师傅的话,多听云……飞哥哥的话,切不可露了身份,以免给武当带来麻烦。”林煜道:“是,孩儿知道了。”他起初得知林萧要出家时,如晴天霹雳,这十几日一路走来心里有了缓冲,便慢慢释怀,心想:“自从母亲去世了,父亲脸上没怎么见过笑容,好不容易得一个知己好友杨叔叔,他也舍身取义了,父亲也是命苦,他既然有心皈依佛门,我又何必阻拦他的志向?何况父亲还健在,而云风哥哥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不是比他好的多?”心里慢慢也就不那么伤心了。吴昆山道:“时间不早了,我先给你们安排地方休息,明日便举行拜师仪式。”说罢便引四人回到地面,时已至二更天,吴昆山为四人安排了客房,自己又去找叶近泉商量拜师的事。 竖日,紫霄宫内,在真武大帝神像面前,摆好了香案香炉供果,聚集了好多人。杨云风、林煜先对真武大帝三跪九叩,接着又对开派祖师张三丰的塑像三跪九叩,然后对着当代掌门吴昆山磕了四个头,最后对一位身着青衣的男子磕了三个头。这男子正是二人师傅叶近泉。叶近泉此时三十五六岁,看上去却似二十出头,面似冠玉,身着云水凌制的青衣,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绸缎披肩,散着头发也不扎髻,看上去不像武林人士,却像一位富家公子哥。杨林二人磕完了头,齐声道:“多谢师傅收我们为徒。”叶近泉连忙扶起二人,笑道:“很好很好,今日我又收了两个徒儿。为师没什么送你们的,祖上铸剑为业,便送你们两口剑做礼物吧。”说着从旁边一名小道士手中取过两柄剑递给两人。二童结过长剑,略感剑身沉重,他二人第一次触碰武器,都感新奇,想要抽出剑来瞧看,却没想到自己年幼,力气不足,只抽出一半,但觉剑身寒光闪闪、吹毛断发。旁边的陈贞石说道:“好剑!好剑啊!五弟你这做师傅的可真是大方,竟拿出‘藏剑山庄’的宝剑送给徒弟啊。”叶近泉看了一眼慧真笑道:“云飞云龙是慧真大师的亲戚,看在慧真大师的面上,我也不能出手太寒碜啊!”慧真双手合十道:“老衲替两位小儿谢叶师弟厚爱。”杨云风、林萧二人光顾着看剑,竟然忘记谢礼,此时才反应过来,对叶近泉拜了一拜说道:“多谢师傅厚礼!”叶近泉摆了摆手,笑道:“以后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谢。”林萧问道:“师傅,我听杨……一位杨师傅说过,凡是宝剑名刀皆有名字,飞龙还不知我二人手中剑叫作什么?”他本想说“杨叔叔”,忽想起此刻在师父面前也要隐姓埋名,才改口“一位杨师傅”。叶近泉摸了摸林煜的头,道:“这个也算不上什么宝剑,你师傅家传铸剑,我也只是学到了些皮毛,前些日子回家时一时兴起铸了这两口剑,云飞手里那把叫作‘望月’,你手中的叫作‘秋水’。” 吴昆山听了,拍了拍叶近泉的肩膀,笑道:“莫非五弟有了心上人?取这‘望穿秋水’之意?”叶近泉听到师兄的话,脸上一红,又低下了头,脸上尽显沮丧,道:“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单思南与叶近泉平日里走得最近,他脾气本是火爆,忽见师弟伤心,眉头一邹,喝道:“哪家的小妮子,眼睛长到天上了去不成?敢看不上我武当派‘小诸葛’!”叶近泉见师兄怒不可遏,忙解释道:“师兄,不是这样的。半年前我去汉口办些事,偶遇上湖北五行拳李老拳师的千金,我与她情投意合,相谈甚欢,回山上来后我便给家父写信让他提亲,两个月前我算着也该收到回信了,就回了铸剑山庄,却没想到父亲说,他家女儿早有婚约,只是她自己不知,让我断了这门心事吧。”杨云风听到“湖北五行拳李老拳师”九个字的时候,如听到了一个响雷!他清楚的记得与爷爷分别那晚,于仁童说的四个人其中之一,便有这个“湖北五行拳李老拳师”,当下心想:“那可是我仇人,若不是他们前去我家,我不致落得如此田地,还好师傅与那女子结不成亲。”单思南听到更怒,说道:“李大海这个老小子,会几手五行拳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我若遇到他,定好向他讨教一番!”叶近泉听到师兄口中更不客气了,他知道这个师兄向来言出必行,忙说道:“师兄不可啊,我已去过他五行拳门派了,本想问李老师当面清楚此事,可他派中人却只说李老拳师有要事出门了,还说……婉儿已经嫁人了。或许她当真不知道自己已有婚约吧。我心中郁结难消,才回家铸了这两口剑。想必铸剑如同练武一般,注入情绪才可大成,这两把剑是我学艺以来铸得最好两把,今日送与他兄弟二人,往后这剑的来历大家也不要再提了。今日我收徒,本不该提起此事,没曾想大师哥竟能从剑中,得知我心事。”说完苦着脸,笑了笑,众人听了,知道再提此事会令他难堪,也不再做声。杨云风心想:“那姓李的那时定是去了杨家掌,不知道他此时回来没有,待我学得师傅的本领,便去报仇!”他此时心中的“报仇”,已不仅为自己报仇,还为了李大海折辱了师傅要去报仇。 慧真却觉得他能在众人面前吐露儿女心事,毫不扭捏造作,此人当真胸怀坦荡,杨林二童没有拜错师傅,便对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两位小童日后还请叶师傅多多照顾,我寺中还有要事,不便打扰,我这便带徒弟回寺了。”吴昆山听他要走,十分不舍,道:“我与大师多日不见,大师何不多留几日,你我二人多交流交流。”他在众师弟面前,不再像昨日那般与慧真嬉闹。慧真笑道:“待寺中闲暇时,我再来武当山打搅,吴道长没事也可去少林寺坐坐。”说完也不等众人再留,拉着林萧的手便走下山去。林萧在回去的路上除了之前装扮的假胡须,将头发散了开来,换上之前的书生装扮,与初次进寺时的虬髯大汉判若两人。再到少林寺中,已无人认得他,众僧都不知他来历,只听说是方丈出门捡了个书生带回来了。慧真为林萧行了剃度之礼,收为徒弟,法号“智空”,后来成为少林寺的一代高僧。 第十七回 重逢 第二日,五更刚过,杨云风和林煜二人按师傅之前吩咐,已在师傅房前等候,叶近泉令他二人先扎了一个时辰的马,又让二人在腿上绑上了沙袋去奔跑,到中午用过午饭,又让二人在水井边扎上马,在每人右臂上放了一个木碗,木碗里盛满水。二人不解问道:“师傅这是做甚么?”叶近泉道:“这是太极拳的基本功夫,你二人试着将右臂的木碗抛到左臂上,左臂不能动。”杨云风试了下,碗还没到左臂,就掉落在地上,林煜又试了试,碗是到了左臂,却倒扣在左臂上,左袖尽湿。二人撒了一地水,都嘿嘿笑起来。叶近泉也笑了,说道:“这是咱们太极拳入门的基本功,眼下你二人虽学不到,不过先要练好这基本功,你们再练不要偷懒,我一个时辰后再来。”过了一个时辰叶近泉回来时,发现二人都已全身淋湿,还无法将一碗水从左臂安稳地抛到右臂,二人面露沮丧,以为师傅要责罚,杨云道:“徒儿愚笨,这碗抛到右臂始终立不住。”林煜也道:“徒儿更笨,碗抛到半空已经洒出来一半水了。”叶近泉笑道:“你们若在这一个时辰内练成了那也倒怪了。等你们什么时候把右臂的碗抛到左臂时,一点水不洒出来,而木碗在左臂上纹丝不动,才算练成了一半,而后就要练从左臂往右臂抛,等双臂都练成了,就要换成木盆,什么时候用木缸也练成了,你二人就可以学习太极拳了。”林煜听了大吃一惊道:“这么难啊!不得十年八载才能练成啊!”杨云风却道:“不怕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就算十年练不成,二十年也要把它练成!二十年练不成,就用三十年!”他心想:“慧真大师曾说过,‘杨家枪法’入门易,但要练得精湛却十分难,眼下没他指导更难练成。那日见昆山道长与慧真大师切磋时,武当派武功不输于少林派,我若刻苦研究,能学到昆山道长一半的功夫,报仇指日可待。”他想到此处便又将一碗水放到了右臂上。 林煜已明白他的心思,也道:“大哥说的对!我不能泄气。”他二人为掩人耳目已以亲兄弟相称,也不再加上姓名,林煜说着也将一碗水放到了右臂上。叶近泉见他二人并不气馁,心想:“这两娃儿意志倒还坚定。”他也将一碗水放在右臂之上,说道:“看好了。”右臂微微一动,那碗水被抛到了空中,似棉花一般轻轻落在左臂上,半滴水也没从碗中出来。听他又道:“这其中的巧劲要拿捏适中,不能过猛也不过轻,这也不是一时三刻便能练成的,这一招我练了半年才练成。其中还要配合本门心法与武功,我让你们先练一个时辰是让你们体验体验。现在来跟我练拳法吧。”杨云风林煜听他如此说,也不再感觉练成这手法遥不可及,心中均是喜悦道:“是。”便跟着叶近泉走进练功房,练功房中已有几个弟子在练拳,是叶近泉之前收的五个徒弟,杨云风与林煜排在第六第七位。叶近泉对众人说道:“我现在要教你们六师弟七师弟拳法,你们也来听听,当作温习。”众人都围了上来。只听叶近泉道:“我先教你们一套‘乾坤十四拳’,这是本派祖师张真人根据《易经》乾坤两卦创出来的一套拳法,极适合做入门武功。”说着便两腿微分,左腿微弯,右腿伸直,左掌反出自胸前向下划过又复推胸前,友掌自胸前举过头顶划半个圆,又握拳收紧在胸口,左掌搭上右臂,右拳直出打在一个沙袋上,那沙袋顿时四分五裂,袋中沙子如洪水一般涌到墙上,众弟子不住喝彩,杨林二人更是目瞪口呆。他二人之前以为叶近泉十分年轻,武功应该比昆山道长差的远去了,却没想到这一套入门拳法,竟被师傅使出来如此威力,眼下才真正心悦诚服。 只听叶近泉道:“这一招叫作‘云行雨施’,这‘乾坤十四拳’虽是入门的功夫,共有十四招,每招又有六种变化,虽是入门的招式,练得好了,依然威力无穷,你们都记住了。”众人皆道:“是”。接着又教二人“品物流形”“天行不息”“地坤厚德”等七招拳法,二人如获甘霖,目不转睛地听师傅讲解,待叶近泉离去,便在沙袋上自行练习起来。待二人在房中用过晚饭,又要去练功房,被叶近泉叫住:“去哪儿?”杨云风道:“去练功房继续联系师傅下午教的拳法。”林煜也在一旁点头。叶近泉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到我房里来,教你们内功。”说完转身向自己房中走去。杨林二人听到师傅要教内功,欢呼雀跃地跟着叶近泉进屋。二人到了屋中,叶近泉让二人分别坐在一个蒲团上,拿出一幅画,上面画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标注着人体各个穴位。说道:“我先教你二人认穴。”杨云风道:“师傅,慧真大师已经交过我们一遍了,是否还需要在学一遍?”叶近泉知道他二人是慧真的亲戚,也不奇怪,便说道:“还记得吗?指指看。【零↑九△小↓說△網】”杨锦时便指着自己头顶说道:“这是百会穴。”接着将慧真教给他的一百零八个穴位一个不错的指出来,接着林煜又指了一遍。叶近泉听完笑着道:“很好,这样一来也省事了。现在教你们‘天秋地水功’,是你们太师傅晚年所创的一门内功心法,非常适合没有根基的人修炼,你们听好了。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不辩牛马……”先将口诀教二人背会,接着教二人从丹田运气到诸穴之中,直至深夜。竖日叶近泉起床出屋见二童已在门口扎马等候,他二人见叶近泉出来,齐声道:“师傅早!”叶近泉见他二人汗流浃背,应在寅时便开始扎马,已站了一个时辰了,心中十分满意,点了点头。 如此日复一日,转眼间半年多过去了,这一日叶近泉中午用过饭,来到井边看二人“木碗功”练得如何,只见他俩人的木碗从左臂到右臂上已如落在沙中稳立,也没有半滴水再溅出来,不禁感叹二人天赋极高又刻苦用功,才过半年已到如此地步。叶近泉道:“行了,明日开始练木盆吧。等会先不急着去练拳法,我考考前段时间教你们的《论语》背得怎么样了。”这半年来叶近泉不仅叫二童武艺,更教他俩认字读书。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小道童急急忙忙走来,向叶近泉行了一礼道:“太师叔,外面有个女侠要找你,不等我们通报已闯了进来,眼下到了灵官殿附近,你快去看看吧。”他认得这小道童是自己师侄李天目的徒弟,听他说道“女侠”两个字时,心中一愣,念道:“难道是她?”想到这个人,脚下运气轻功直向灵官殿奔去。杨云风听到叶近泉说出“难道是她”四个字是,忽然想到一个人,拉着林煜便发足狂奔也向灵官殿追去。杨云风想到的这个人,也正是叶近泉想到的这个人,正是湖北五行拳李大海的女儿李婉儿。叶近泉这半年来虽然表面上神采飞扬,独自静下来时便黯然伤神,时常想到李婉儿,便会想:“她当真不知自己有婚约吗?还是她已变了心,说个谎来骗我?又或是他父亲不愿她嫁给我?”每到此时心中便有千百个想法,百爪挠心。是以他不敢独处,常常叫杨云风和林煜夜里到他房间练习吐纳运气,自己用教他二人来冲淡对李婉儿的思念,这一来杨林二人内功修习得突飞猛进,半年来竟将‘天秋地水功’练得得心应手,已有小成。而杨云风脑子始终忘不了“湖北五行拳李老拳师”这九个字,那是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之一,虽然眼下不敢确定就是此人,但得此消息,也希望能从这李大海的口中,得知那晚爷爷到底是生是死。他二人这半年来勤修苦练,轻功已小有根基,但和师父还差得比差得厉害,一会就被叶近泉甩得不见人影。 叶近泉一路奔到灵官殿殿前,远远看见二三十名道俗围着一名女子,这名女子面若桃花,身穿素衣、头上戴着一朵百花,正所谓“俏不俏、三分孝”他这身白衣显得本就明艳动人的脸上更多了一种我见犹怜之感。这女子正是李婉儿,她手中拿着一把宝剑微微泛红光,凡有人拿兵刃与她相接,不出三招,兵刃必断,见她是女子,又不好用近身擒拿手法去打她,只得退出圈外,只还有七八个剑术较好的不与她剑刃相碰,还围着她。叶近泉忙喊道:“全都住手!”众人听到他声音中气充沛,不敢再动手,都撤了下来。李婉儿见到叶近泉走近,忽然两行泪留了下来,梨花带雨哭地说道:“叶郎,叶郎,你为何不见我?是恨我爹爹骗你吗?”叶近泉见她如此,一把抱住她说道:“我哪有不想见你?这半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李婉儿被她一抱,身子顿时酥软,又听他说道想念自己,不禁破涕为笑道:“叶郎,你说的是真的吗?”叶近泉仍是紧紧抱住她,仿佛一件日思夜想、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害怕再被别人抢走,回道:“如有虚言,天打雷劈!”李婉儿感动得眼泪又涌了出来,娇声问道:“那为何他们都说你出去了,我细问何时回来,他们又说你不愿见我?”说完指着两个被她打得灰头土脸的小道士。叶近泉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松开了双手,退后一步,慢吞吞地说道:“你……你不是嫁人了吗?你刚才说你爹爹骗我?难道你没嫁人?”还没等李婉儿搭话,这是哪两个小道士说道:“太师叔,这女子说是‘湖北五行拳李大海的女儿’,说要见你。忽记起那日我们在紫霄宫听到您说的那件事,我们心中有气,心想这种女子不见也罢,所以斗胆谎称你老人家不在,请太师叔责罚。【零↑九△小↓說△網】”叶近泉知道这两小道童是为自己出气,眼下没空搭理他们便道:“没事,你们下去吧。”接着连忙握住李婉儿的手又问道:“你快说,你嫁人了吗?”他心中此刻这是第一等大事,也不顾她女儿家的颜面,在大庭广众之下便问了出来。李婉儿挣脱了他的手,满面羞红,紧要嘴唇,一只粉拳轻轻打在叶近泉胸口,微嗔薄怒道:“我嫁你个大头鬼!”叶近泉听她说道“我爹爹骗你”几个字时,已有几分把握,终于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心中如巨石落地,又一下将李婉儿抱入怀中,仰天长啸道:“太好了!太好了!” 周围的二三十人,见他如此都忍不住哄笑起来,只听一个严厉地声音喝道:“都围在这干什么?!还不回到自己位置上去!”声音来自一个看似五十多岁的老头,正是叶近泉的二师兄周云海,他其实与叶近泉前后脚到达,只是众人目光都放在叶李二人身上,谁也没有注意他,众人皆知周云海平日里沉默寡言,对徒弟极为严厉,听到他的怒吼,都赶紧散开。周云海转身又对叶近泉温和道:“师弟,这位李女侠远道而来,请到紫霄宫内用茶吧。云飞、云龙你二人留在师傅跟前奉茶吧。老夫还有点事,少陪了。”说完向李婉儿一拱手,转身便走,周云海知道这两人久未见面定有许多话要讲,可是此地人多口杂,自己也不便听,他性子也本不爱多言,就离开了。杨云风和林煜齐声道:“是。”原来杨云风和林煜也已跑到了,只是先前发生的什么都不知道,刚来到只听到周师伯让自己奉茶。叶近泉知道方才自己失态,满天通红对周云海转过去的背影道:“是,多谢师兄。”李婉儿见这师兄喝退一群为难自己的人,心中顿生感激,也道:“多谢这位师兄。”周云海也不转身,边走边伸出左手挥了挥,那意思是:“不用客气。”杨云风道:“师傅,李女侠,这边请吧。”他一心想弄清发生了什么,于是领着叶近泉和李婉儿往紫霄宫走。 叶李二人边走边聊了起来。叶近泉问道:“婉妹,你为何穿了一身孝义?你爹爹为何骗我?你怎么此刻才来找我?”李婉儿道:“你这三个问题,我没法一口气回答你,这事儿说来话长,等我都说出来,你便全知道了。”叶近泉看见她拿着那口宝剑,笑着说道:“原来你还留着。”脸上尽是幸福之感。李婉儿急问道:“我的呢?你是不是听说我嫁人了,给扔了?”叶近泉道:“哪能啊!我怎么舍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宝花罗布包着,叶近泉打开布,里面有一只凤头金钗。原来这是当日他们在汉口情投意合,互送的定情信物。李婉儿看到他如此珍视自己送的金钗,心中欢喜得狠,说道:“那日你爹来我家求亲,我听丫鬟说道有人来求亲,便问是哪家的人,丫鬟说是杭州‘藏剑山庄’的,我便知道是你。”说着脸上透出无限甜蜜。叶近泉道:“那为何你爹爹说你……”他不想说出那几个字,曾经让他痛不欲生的几个字。李婉儿接道:“我本想你家也是名门世家,你又是武当派张松溪张真人的关门弟子,我爹爹定不会拒绝,岂知……” 李婉儿叹了一口,脸上布满忧愁道:“岂知那天爹爹送走了你爹之后,来到我房中问我是不是与你私定了终身,我说道:‘我与叶郎虽情投意合,却没做任何有违礼法之事。’我爹爹道:‘我已经拒绝了叶家,你不要再惦记他了。’我听了如遇晴天霹雳,问道:‘为何?叶公子论人品、武功、家世,哪一点不比我们强?你哪里看不上人家?’我爹爹道:‘他哪里都比我们强!我却哪里也看不上!他能像刘阿强那般入赘我李家吗?’我当时才明白我爹爹的想法。我李家五行派的五行拳传男不传女,传侄不传妻。我爹爹三代单传,可惜生完我之后,有一次练功受了伤,不再能生育了,而我又没有叔伯,也没法过继过来。爹爹有不少徒弟,五行派门徒也众多,其中那个刘阿强是他最得意的三弟子,尽得爹爹真传。我之前不知道,那时才明白,那刘阿强家中不太好,我爹爹定是与他商议,让他入赘我李家改姓李,以后生了孩子也姓李。”李婉儿说道此处脸已经红了。叶近泉忽道:“只要能与你成亲,让我改名换姓,又有何妨?就算生了孩子姓李,我也愿意。你不知我这半年来,每日如在地狱,心如刀割,比起这些来,姓名又算得了什么?”言辞之中,尽是恳切。李婉儿听到也流下泪来,说道:“我又何尝不是?只要能与你一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叶近泉握住她的手,四目相望,尽是柔情。 这时已经到了紫云宫,四人进入宫中,杨云风道:“师傅与李女侠稍等,我们这就去准备茶水。”叶近泉嗯了一声,眼中只有李婉儿,道:“你接着说,接下来怎么了。”杨云风走到屋外,对林煜细声说道:“你去准备茶水,我在此听听看这个李大海是不是那个人。”林煜已名他心意点了点头便下去了。只听屋中李婉儿又道:“我爹爹当时可不这么想,他道;‘这姓叶的若放在别家,确是乘龙快婿,可他定不会入赘我家,你嫁了他,他家中名望更厚,却与我李家没有半点好处。你跟了阿强,他为我李家传递香火,有甚么不好?’我当时又怒又悲,问道:‘你愿李家五行拳发扬光大,找个姓李的收徒不就好了?’我爹爹道:‘那怎行?随便找个姓李的又与我家没有半点血脉。等你与阿强有了孩子,那孩子才是我李家真正的血脉!’我怒道:‘是李家的血脉重要,还是女儿的幸福重要?’爹爹也怒道:‘当然是李家的血脉重要!你不要再说了,你非嫁给阿强不可,我这就去挑日子!’我当时又急又怒道:‘好!既然你看重女儿的幸福,女儿也不愿意跟你过了,你我这就断了父女关系,我这便找叶伯伯他们应当没走远,我这便去做叶家的儿媳妇。你若不同意,我今天便死在这里!’”叶近泉听到这里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将李婉儿的手握得更紧了。这时林煜已端茶过来,杨云风和林煜一起入内,将茶端给叶李二人,杨云风道:“师傅师娘,请用茶!”李婉儿本哭着说这段伤心往事,可是听到杨云风叫“师娘”,突然破涕为笑,满脸通红。叶近泉笑着道:“胡闹胡闹!快去练武去!”他这句话虽是呵斥,却含着无限柔情,脸上更是尽显笑意。杨云风又道:“师傅师娘,你们接着聊,我和云龙在外面候着,有事叫我们。”接着拉着林煜的手往外走。 杨云风起初对李婉儿充满敌意,只因她是自己仇人的女儿。方才听了李婉儿的话,她对自己的师傅用情是至深至切,为了嫁给师傅,不惜与父亲断绝关系,性子更是刚烈,以死相逼。让杨云风顿生好感,心想:“这李女侠与他父亲不同,是个好人,待我师傅也很好,我不能恨她。”他精灵古怪,见李婉儿如此伤心,便喊上了“师娘”儿子逗她开心,又对师傅说完了在外面候着,接下来也不算偷听了,他实是想知道这李大海倒地是不是那个人。只听屋内叶近泉说道:“好婉儿,早知如此麻烦,我就不该顾他什么礼法规矩,在汉口遇到你时便亲自去你家求亲,你父若不同意,我便带着你远走他乡!我们俩浪迹天涯!”他此话说得意气风发,说出来顿感心中舒坦。李婉儿听了他的话,也是感激涕零,道:“这可不必了,我爹可能已经过世了。”叶近泉道:“哦?你这孝是为他穿的?他老人家怎么过世的?”叶近泉虽恨李大海强拆鸳鸯,但毕竟是自己将来岳丈,又已过世,敬他死者为大,也客气称他“老人家”起来。杨云风在外面听到此处,心想:“终于要说道正题了!” 只听李婉儿道:“那日我对他说完那句狠话,便往房门外走去,我心想他不拦我正好,我可找匹快马追上你爹爹,向他讲明来由。我刚出屋门,忽觉后颈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原来我父亲欲擒故纵,待我没了防备将我打昏。我当时也是气过了头,如若不与他撕破脸,等他出去,我再偷跑出来,说不定我二人早就见面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再一个铁笼子里,周围都是土墙。”她说着又流下泪来,叶近泉听了心疼不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道:“当父亲的竟然把自己女儿关进笼子?好狠的心啊!”杨云风在屋外心中骂道:“这老东西真不是人!”李婉儿在叶近泉怀里,顿感安慰,哽咽道:“我当时醒来时,也是这样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接着哭了两三天。有一个老妈子过来照顾我,我一看竟是我儿时的奶娘。我忙叫道:‘奶娘,怎么是你?’奶娘关心地对我说道:‘小姐,你醒了。这里是乡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地,一群大汉将你带拉过来,说要我照顾你。他们正守在门口呢。老爷为什么这么对你?’我把事情给他说了,她说看见其中一个看门的身上有铁笼子的钥匙,她想试着帮我去偷。我忙阻止她,我怕这些凶神恶煞的人动起手来伤到了奶娘。我心想:‘反正让我嫁给刘阿强,我绝不愿意,大不了我到时候咬舌自尽!’”叶近泉听到这里,将李婉儿搂的更紧了,李婉儿道:“在屋外看守我的人,每两天换一拨人,过了几天,我听到其中两个人言语道:‘听说了吗?师傅前两天收到一封信和五百两黄金。’另一个人说道:‘是啊,师傅当时把钱给刘师哥,对他说自己有件要事要去办,一个月内就能回来,等他回来就给刘师哥和大师姐办婚礼,如果三个月内回不来,就让刘师哥娶了大师姐,做掌门。’先前那人道:‘师傅办什么事知道吗?’后来那人道:‘这个不清楚,只刘师哥说师傅准备了几匹快马,往北边去了。’先前那人又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师傅三个月回不来,你说刘师哥能坐上掌门吗?’后面那人接道:‘我看悬啊!如果师傅在的话,谁也不敢有异议,而是师傅不在,马师哥和王师哥肯定不服吧。’我听到此处,心想,或许我还有三个月的机会,这三个月你要是能找到我便好了。” 叶近泉听到此处,心中愧疚,道:“当时我去你家,听说你父亲出远门了,还以为是故意对我避而不见,没想到真的出去了。我听说你嫁人了,心灰意冷,伤心欲绝,不知所措地便回去了藏剑山庄,又怎么会想到他们是把你关了起来,他们在门口还帖子了双喜字!”杨云风听到此处,心想:“五百两黄金,往北走,看来没错,听听看还有什么消息没有。”只听李婉儿道:“没错,我回家时还有看到双喜字的印迹,没想到他们做事这么周密,想必是怕你武当派威名远扬,不敢得罪。”叶近泉道:“那后来呢?你怎么逃出来的?”李婉儿道:“我在哪笼中呆了有两个多月,这一天忽听得有人骑马来到屋前,对门前两人说道:‘快走,马师伯和王师伯正在为难咱们师傅呢。’门前两人问道:‘怎么回事?’马上那人道:‘马师伯和王师伯听说了师祖两个月没回来的消息,不想咱们师傅坐这掌门的位置,便提前发难,一起先除掉师傅,他二人再分掌门!’我听到此处明白了这三人都是刘阿强的门人,要去帮刘阿强夺掌门位,我便唬他们道:‘你们给我打开牢笼,我是你们师傅未过门的妻子,又是前掌门的女儿,我说话肯定管用。’马上那人听到我如此说道,忙下马进屋来说道:‘快给咱们师娘开锁。’那二人竟真来给我开锁,他二人一开锁,我便使小擒拿手功夫,将他们打昏了,过来传信那人想逃走,还没出屋门,就被我抓住后心晕死过去。” 叶近泉大笑道:“哈哈,你峨眉派的‘佛云缠丝手’我可是领教过,不逊于我武当的‘武当虎爪功’!”原来他二人当初在汉口偶遇,先是对诗词歌赋一起研究,后来又切磋武艺,二人心意相投,才定下此缘。李婉儿哼了一声:“也多亏我爹的‘门户之见’‘重男轻女’,他不教我什么‘五行拳’,而送我去峨眉山学艺,我若没去峨眉派,怎么能一下子制住他三个徒孙?”言语中尽是对父亲的讽刺之意。说完又“唉”了一声,道:“毕竟父女一场,骨肉情深,没曾想他的‘五行派’竟落得那般下场。”叶近泉道:“怎的?”李婉儿道:“我改办男装回家中一看,刘阿强已被打倒在地,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地上已有不少他的门人或横尸当场或重伤不起。那王师哥和马师哥也已两败俱伤瘫倒地上,双方门人正在互相撕杀,皆用杀招,估计这湖北五行拳到此是结束了。我趁他们不注意回我爹房中,想收拾几件他的衣物给他做个衣冠冢,却见早已被人翻得一片狼藉,想来是要找什么秘籍吧。我随手拿了他两件衣服,就回老家给他立了个衣冠冢。他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他不孝,毕竟他毕竟养我二十多年,我给他守了一百天的孝,前几天便赶来武当山与你会面。”说道此处,脸上又红霞扑面。叶近泉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待你很好的。眼下你没了亲人,我也不愿再拖,我请大师兄给咱们住持婚礼可好?”李婉儿脸上更红,说道:“都听你的。”叶近泉道:“不知道你爹爹是否真的已经过世?他又去北边做什么没回来呢?他若在世,咱们不通知他是否不妥?”李婉儿却道:“我来的路上,遇到过一个以前爹的朋友,说是在临汾见过他一面,之后也没消息了。管他那么多呢,反正我这个爹在我心中已经死了,我也为他守完孝了,他就算突然跑出来,我也不认了!”叶近泉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说道:“你这丫头,还是这么调皮,你爹生死也不放在心上。”李婉儿站起来正色道:“近泉,你想想,此次如果不是那马王两位师哥得到消息提前发难,可能我就要被逼上花轿,咬舌自尽了!若真是那样你我二人就天人永隔了!”叶近泉听到此处后怕起来,赶紧又搂住李婉儿,仿佛怕她又飞走了,道:“对!看来我们得谢谢他俩。” 杨云风此时在外听得清楚,心想:“临汾!看来这李大海确实是其中之一的人!他死了!应该是被我爷爷给杀了!爷爷杀死他,就多一分活着的希望!”这半年来,吴昆山也曾向他说过几次,杨求乾没回华山派,山西附近也没有他的消息。杨云风虽然没有爷爷任何消息,但是他心中始终抱着一个念头:“爷爷还活着!” 第十八回 大婚 杨云风此刻心中已有了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那李大海在临汾消失不见,不知道临汾能否打听到蛛丝马迹?”三日后后,叶近泉带着李婉儿赶回藏剑山庄,将中意之人带给父亲叶常发看,并要在藏剑山庄举行婚礼。叶常发见了李婉儿才知道她本是峨眉派静会师太的俗家徒弟,心中更是欢喜。叶常发说起往事,提到叶近泉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后来让武当派张松溪给算了一卦,发现这孩子八字多杀无印,七杀入父母宫,在父母面前恐怕容易夭折,于是把叶近泉带回武当山收养。叶常发说道:“虽然你已成年,未免多生事端,还是在武当派大婚吧。而且你又在武当山长大,回来办婚礼,你师兄弟们奔波到此颇有不便。”于是广发喜帖,定在下个月初六二人在武当大婚,叶常发亲自操刀,为二人铸下一对“雌雄比翼剑”以示庆祝。 藏剑山庄叶家据说是欧冶子传人,当年元朝占领了中原地区,叶家不愿为蒙古人效力,因此隐姓埋名过着田园生活。待元末朱元璋攻下滁州,名声鹊起,叶家便去相助,为朱元璋的军队打造神兵利器,让朱元璋如虎添翼,所向披靡。后来朱元璋江山大定,本欲让叶家先祖做工部侍郎,叶家先祖道“草民世代只会打铁,不会做官”,朱元璋更是大喜,命人在杭州为叶家建造一处“藏剑山庄”,后来藏剑山庄的宝刀神剑,更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瑰宝,因此藏剑山庄在武林中极有威望,此次藏剑山庄的三公子要大婚了,江湖中谁能不卖个面子?更何况这叶近泉乃是武当张三丰的徒孙,又是与峨眉派结成秦晋之好,江湖中人皆想借此机会巴结一下。因此受到喜帖的来了,没收到的也来了,可谓轰动了整个江湖。武当派好久没遇到这等喜事,个个兴高采烈,上下张灯结彩,直办了五天五夜流水席才将婚事办完。慧真借着机会来到武当山,见杨云风和林煜这半年多来武功已略有收获,心中甚喜,又在吴昆山的密室,教了二人一番“杨家枪”。 一晃三年过去,叶李二人已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因为二人成婚之后,如神仙眷侣、感情甚笃,生活太惬意,因此取“居安思危”之意,为儿子取名叫作“叶思危”,二人在天乙洞附近盖了一间院子,住在此处以免扰旁人修行。此时杨云风已经十二岁,林煜也已十岁,二人对叶近泉所授日夜苦练,不仅将“天秋地水功”与“乾坤十四拳”融会贯通,更学会了“八卦游龙掌”“震天铁掌”“两仪剑法”“柔云剑法”等武功,吴昆山叶近泉不禁感叹二人小小年纪,已有此修为,为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这一日,正是四九天气,武当山附近已下了三天三夜的雪,直至雪停了一天,掌门吴昆山下令各房弟子去山上扫雪,清出道路来。杨云风和林煜正负责了天一湖这一块,二人一大早用过早饭,便拿着扫帚、铁锨来到天一湖边。 武当山本就极具仙气灵秀之地,经过这几天雪的洗礼,全山上下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万物悲凉的景色,让杨云风看得如此如醉,仿佛已置身仙境。这景色既凄美又清新。忽得一阵寒风吹过,树上飘下来几点雪花,如仙子降临一般飞舞落地,杨云风伸手接道一束雪花,看着它在手中融化,既陶醉又振奋,不禁呆了。正是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 他在北方长大,不是见过雪景,只是从没见过如此壮丽飘逸的武当山,他来到的头三年,武当山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听师傅说已经十几年没有这么大雪了。林煜见他愣住了,疑惑地叫道:“大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杨云风呵呵一笑道:“没事,你不觉得这雪景如人间仙境吗?真不舍得扫它。”林煜道:“是吗?我道是什么呢。只可惜它再美,掌门有命,我们还是得扫开一条道来。”杨云风叹了口气,眼中竟有几分伤感,道:“或许这雪景正如‘昙花一现’般,不能长久,才更惹人怜爱。”林煜眼珠一转道:“这雪景也未必不长久啊。”杨云风笑道:“怎得,你要画下来?”林煜道:“你忘了,师傅说他曾随太师傅去过辽东之地,听说那里半年都在下雪,整片大地终日被大雪覆盖,你有空可以去瞧瞧,嘿嘿。”杨云风道:“还是你记性好,我竟然没想起来,将来定禀明师傅要去辽东游玩一番。好了,咱们快扫雪吧。” 这雪下得甚厚,已没过二人膝盖,扫起来颇为不易,杨云风先用铁锨将道路上的雪铲开,林煜再将地上的碎雪薄雪用扫帚扫到道两旁,二人便聊便扫,直干了一个时辰,才清出来大半条道路。二人已出了一身汗,头上冒着白气,林煜道:“大哥,你看你头上,好似练了天下第一的内功,白烟直冒。”杨云风笑道:“你又何尝不是?只是这等境界,恐怕你我一辈子也达不到吧。”正说着,突然从林中穿出一个小小白影,向二人奔来,杨林二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雪兔。那雪兔似乎也不怕人,走到二人跟前,站住不动,等着一双血红的眼镜望着二人,十分可爱。杨云风道:“只怕是大雪太厚,压坏了这雪兔的窝,只能出来另寻他处了。”林煜道:“大哥,你看他爪子受伤了。”杨云风看了看,发现雪兔右足果然有一条一寸来长的伤口,所幸伤口不深,不然这条腿是抱不住了。杨云风道:“哎呀,估计是给干草枯枝给划的,我给他包扎一下吧。”说着撕下一块袖口,将雪兔抱起,那兔子竟也不挣扎,仿佛是杨云风养过的一般。林煜道:“索性好事做到底,我们给他挖个窝吧。”便拾起地上的铁锨,踏雪几步来到一棵大树附近,先将周围的雪拨开,不多时就在地上用铁锨挖出来一个一尺来宽,一米深的斜洞。杨云风抱着雪兔来到洞口,见洞内阴冷潮湿,道:“既然好人都做到底了,那送佛也送到西吧。我去找些干草给他扑上。” 杨云风拿着铁锨刚向林中走了几步,忽听得深林边上唰唰唰踏雪的声音,走得急轻。似乎是几头野兽,嗓子里发出沉闷的声音。杨云风不知是什么野兽,不敢上前,他对林煜低声道:“兄弟小心,好像有野兽来了。”林煜也听到那唰唰唰声音,赶紧把雪兔放到洞中,拾起地上扫帚,只见六七条野狼从林中慢慢走出。 第十九回 雪战 而杨云风和林煜三年来内功已小有成就,师傅对他二人怜爱自不用说,师娘李婉儿自从第一次上武当时,或许是因为那提早叫的一句“师娘”,又或许知道他们是孤儿,心中母性泛起,对他二人视如己出,十分疼爱。因此李婉儿不仅督导他二人练功,更是多用上一份心思,竟也教他二人几招峨眉剑法,更是将峨眉派的小擒拿手法“佛云缠丝手”传给了二人。 这几条狼脚步急轻,常人本听不见,只是他二人“天秋地水功”已修得纯熟,耳目已比常人好得多,离得距离又不远,因此才听得见。大多数弟子扫雪之地都是武当山上的大道,并不危险,因此都没带武器防身,只有他二人所扫这处有些偏僻,却也将“望月”“秋水”放到了房中。杨林二人听到野兽走动声音,只能拿起铁锨扫帚御敌,那狼群本欲一出森林便向二人突袭,出来时却见二人已拿好“武器”防御,似乎也有些惊讶,只是肚子发出“咕咕”声音,显然是这几天大雪没有吃上饭,追着兔子到此,却遇到两个人,今日定要饱餐一顿。 六七匹狼,开始慢慢靠近杨林二人,林煜道:“大哥,我们是解决了他们,还是呼叫附近的师兄弟来帮忙。”杨云风冷冷一笑道:“哼,区区几匹狼,我们还怕他们不成?好久没练‘杨家枪’了,要不要试试?”林煜也笑道:“此处没有别人,活动活动也好。”说罢将扫帚拿起,右手成刀,往头上劈去,扫帚带竹枝那一头掉在地上,只剩下一个棍棒在林煜手中。杨云风如法炮制,一脚踢飞铁锨头,也只有一根木棒在手中,他上前一步,舞个枪花,左腿蹬,右腿弓,双手握棍,尖头直指狼群,正是一招“隔山振虎”。 杨云风自从拜叶近泉为师后,虽然用心研习武当派的武功,但始终没忘了家传的“杨家枪法”。他已将枪谱让慧真带回少林寺保管,自己却将所有招式口诀都记住了,他一有空便拉着林煜到僻静之地,用树枝树条当作长枪来练习。慧真曾对他二人说过:“杨家枪的内功,虽有柔中带刚之处,但太过刚猛霸道,他二人年纪太小,不太适合练,眼下现将武当内功练好,待二人长成人了再修习杨家内功。”他每年都来武当山借着与吴昆山讨论武林中事为由,每次指点二人枪法几天才走。林煜的父亲林萧——现在的智空和尚,也会随他来几天,看望杨云风和林煜。杨林二人起初见到智空时,忍不住潸然泪下,智空便用佛法宽慰他二人。 群狼见二人已拿武器做了守势,不敢冒进,慢慢在二人周围散开,想围起二人。杨云风本想等他们扑来见势发招,哪能等他们被围?于是提起枪来先发制人,冲向正对着的狼,抖开枪花,一招“毒蛇出洞”枪尖直指那狼咽喉,那狼躲闪不开一枪刺进咽喉。杨云风这边刚刚得手,一匹狼从他右后方扑向他后颈,林煜上前弓步平扎,木棍在那狼腹部一“崩”,正是杨家枪中的“崩”字诀,将那狼直崩出四五丈之远。又一狼悄悄在林煜身后,已跳起来扑向他肩膀,杨云风看到也跳起来,在空中向前一跃,双手持棍,一招“二郎救母”直劈下来打中狼的脑门,那狼倒地吐血便死。又有两狼齐扑过来,林煜上前一招“铁索横江”,横扫出去,两狼呜呼倒地而死,只是这一招使的过猛,木棍从中间折断了。还有一狼并不上前,退后几步,突然“呜”得叫来起来。杨云风大叫“不好”,他知道这是在呼唤狼群,不等那狼叫出第二声,一枪从手中运力掷出去直飞那狼面门,正是一招“蛟龙出水”,那狼只叫半声便脑门崩裂而死。他们这几招使得如行云流水,收方自如,顷刻间六匹狼已死于棍下。二人第一次用这“杨家枪法”对敌,对方虽是野兽,却打得爽快淋漓。正在此时最后还有一匹狼正向那雪兔洞扑去,那雪兔探出头来似乎要看二人战况如何,刚一伸头就被那狼发现,它也真是饿得饥火烧肠了,知道不敌二人本要逃跑,却看到雪兔,飞起身来直扑过去。杨林二人看到这一幕,相距三四丈,怎么来得及阻止它这致命一击?杨云风手中武器刚抛出去,林煜手里还有半截木棍,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一招“蛟龙出水”,半截木棍暗含着武当内功的柔劲飞向那狼背后。 只听“嗖”得一声,那狼在半空中扑地而死,而林煜的半截木棍从狼尸首上方飞走。二人心下大奇,走进一看,只见狼尾后方三四尺出,一个三寸来长的小树枝,粗细不过小指,上面带着血。再看那狼,额头与臀部皆有一个血孔,呼呼冒血。二人大惊,竟有人用这一根小小的木枝做暗器,还是从狼头贯穿狼尾,此人功力不可想象。这是只听树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想不到,这武当山之上,竟能遇到两个会‘杨家枪法’的少年。” 二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老者站在一株四五丈的高树顶上,他脚下只站在一根手腕粗细的横枝上,双手却也不扶树干,背在身后。那树枝本是极窄极脆,而枝上又有积雪,微风吹来,树枝摇曳,那人却纹丝不动,仿佛是神仙御剑在空中一般。只见他至少有八十岁,身形消瘦,大冬天的一身薄衣破破烂烂,双眉长有一寸,垂到耳旁,胡须直到胸口,而须发正如这大雪一般白净一尘不染。 杨云风见他轻功当真是出神入化,身上又衣衫褴褛,心道:“这人是丐帮的高手吧?”他师傅曾告诉过他,丐帮乃是江湖第一大帮,帮众尽是侠义之士,平日里行侠仗义,扶弱救贫。他心想:“这位高人为何不去紫霄宫找大师伯他们?一人来到此处是何意?难道另有图谋?他如果要害我二人,刚才树枝直接就可取我二人姓名,可刚才是替我们杀了狼,应当不是坏人。”他心思灵活,当下拉着林煜跪下道:“不知前辈是丐帮哪一位高人驾到,是否需要在下禀明掌门?”只见那人微微一笑,足尖微动,直身落了下来,踏在地上,竟不溅起一片雪花。杨云风和林煜都认出来这正是本门绝妙轻功“梯云纵”! 第二十回 前辈 杨云风见他武功之高可谓独步天下,又使了这招“梯云纵”,心中已有了一个念头“这不会是哪位前辈吧?”当下又道:“晚辈眼拙,没瞧出来是本门前辈高人,望前辈恕罪!”说完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此时林煜还在目瞪口呆地回味他那手轻功,虽见过师傅师伯也使过,却没想到有人能用得这般不可思议!他听到杨云风说话,便也不吱声,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只听那老人将二人轻轻扶起,杨云风感觉他手心微热,用的正是本门内功。那老人笑道:“杨云风、林煜,你二人对待一只小兔子,也这般仁慈,不仅替它挖洞,还为它赶走饿狼。哈哈,年纪轻轻就如此仁义,不错不错。”原来他早就在树上观看二人,而杨林二人却浑然不知,他二人听到老人的话均是震惊,这武当山上只有吴昆山掌门知道自己俩的身世,四年以来从没人叫过自己真正姓名,二人都已快不熟悉自己本名,而这老人如何得知?林煜心中有些害怕,他自从四年前连遭厄运,已明白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眼下更不敢透露身份,道:“前辈恐怕是认错了吧。我大哥叫云飞,我叫云龙,是亲兄弟,不认识什么‘杨云凤’‘淋雨’。”他故意将名字说错,以求蒙混过去。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此处一里内并无他人,我才叫你二人本名,你们若已习惯新名字,也无碍的。”杨云风拉了拉林煜的袖子道:“这位是本门前辈高人,既然已知我们身世,也不必在前辈面前隐瞒了。”林煜明白他意思,向老人行了一礼道:“方才晚辈不是有意欺瞒,请前辈恕罪。”老人道:“小心谨慎本是好事,不碍事的。云飞说我是本派前辈高人,可已知我是谁了?”杨云风道:“能将本门‘梯云纵’能使得这般境界的,若徒孙没猜错,您就是我们的太师傅张真人!”老人笑道:“不错!昆山与近泉皆对我说你二人有千伶百俐的头脑,我原本不信,今日一瞧,果然聪明得紧!”杨林二人听到他说“不错”,立马跪在地上磕了四个响头,齐声道:“徒孙见过太师傅!” 这老人正是叶近泉的师傅张松溪,他十九年前将掌门之位传给大徒弟吴昆山后,便离开武当山游历四海,不再问派中事物。不过他有时在外面腻了,也会回武当山过一段时间,找徒弟们探究一番武学,有时考教一番对方的武艺是否有进步,有时又会将自己新创的武艺,根据各个徒弟性格传于其中之一。不过他每次都是悄然行事,不愿惊动众人,最多会找知会两个徒弟。他如今已是一百多岁,可依然体魄强健,已然是当今武林中的第一人!三年前他听说小徒弟叶近泉大婚,便悄悄回了一趟武当山,见了吴昆山,并问了叶近泉的近况。吴昆山将叶李二人如何情投意合,修成琴瑟之好之事告知了师傅。又告知叶近泉新收了两个徒儿,他不敢隐瞒师父,于是将杨云风和林煜的事和盘托出。张松溪告诉吴昆山:“要好好照顾杨云风这位名门之后,武当派也有责任保护林煜的安全,好好对待他二人。”吴昆山自是听从师命,带叶近泉忙时,也指点一下杨林二人武艺,这不是他收的徒弟,自然不违背誓言。 张松溪扶起二人,道:“方才我见你二人杨家枪使得不错,小小年纪能使得这样,已是很好。”杨云风道:“让太师傅见笑了。”他心想:“太师傅博学多才,眼界极广,能认出杨家枪自不稀奇。”张松溪却道:“武林中会使杨家枪的大家也不少,但是能像你二人使得这般像样的却也不多。若不是十年前老夫偶遇一男子,见他用杨家枪挑了一个山寨的贼寇,我这辈子估计也难见到‘真正的杨家枪法了’,你二人使得枪法与他并无二般。”杨云风心想:“不知道太师傅遇到的是我爷爷,还是我叔叔。”便问道:“却不知道那人是谁?”张松溪道:“我与他也只是有一面之缘,那年我云游天下,偶然听到那个村子附近有个山寨,寨中强盗经常下山来欺负村人,我本想上山教训他们一下,到山寨时却看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正使一柄长枪,枪法精妙,招式狠辣,枪枪毙命,我心想这山寨当有次劫,我也没再过问就走了。”杨云风沉思一下:“太师傅说这人这般年轻,估计是我叔叔杨锦时了,只是叔叔宅心仁厚,怎么会使招毫不留情?想来是那山寨中人太坏,叔叔不得不痛下杀手吧。” 张松溪道:“你二人枪法不错,本门武功也应该不错,练两招我瞧瞧。”二人知道这是太师傅要指点自己武功,喜不自胜,当下互相拆招,等互相过了五十招后,张松溪道:“先停一停。”二人停下手来,各向张松溪行了一礼。我看你们的“乾坤十四拳”“八卦游龙掌”“明夷拳法”使得都不错了,只是这个“太极拳法”还不够火候。杨云风道:“太师傅所言极是,前面拿三套拳法我二人练了三年多,一年前师傅见我俩根基差不多了,才传授了太极拳。”林煜也点点头。张松溪道:“原来如此,一年能练到这水平也已不易了。你二人互相‘推手’给我看看。”二人便腿起手来。这太极‘推手式’本是对练套路,练习基本功的一种方式,在四手相接时讲究不丢不顶、以静制动、避实就虚。二人推了十几招,张松溪道:“好了,你二人实劲有余、虚手却过硬,要知道‘太极拳’讲究的是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技巧。”杨林二人若有所悟,张松溪站在雪堆里,双手内弯,手抱太极,用内力从地上吸起一个雪球来,将雪球递给杨云风,又如法炮制弄了一个雪球给林煜,道:“你二人基本功不错,只是身体柔劲不足,你们讲双臂展开,现将雪球从左手一条线通过胸口运到右手,再从右手运到胸口,在通过胸口运到前脚尖,在从前脚尖往上通过肩膀运到后脚跟,再将脚后跟的球运到后背颈出,从后方运到左右臂各一次,这是一个循环,眼下你们开始练吧。”二人结果张松溪的说法开始练起来,刚开始雪球没到胸口就被顶碎,后来在张松溪的指点下,几个时辰后终于能将雪球做一个循环而不破,只是很不熟练。三人一直从晌午练到傍晚。张松溪道:“今天你们先练到这吧,你们先回去吧,明日再来此处。”杨云风道:“多谢太师傅指点,只怕明日师傅有别的事安排,不知此事可否告知师傅?”张松溪道:“此事你们不用问了,明日不用知会他便来就是。”杨云风道:“弟子明白!”他心想:“估计太师傅今晚要见一见师傅吧。”二人又向张松溪拜了一拜,接着在地上捏了几个雪球,才转身走了。张松溪明白他二人这是回去趁夜继续练习,心下大慰,露出微笑。 第二十一回 传授 第二日杨林二人不等天亮,已到了天一湖附近,也不等张松溪前来,便开始自己练起武来。待到天光大亮,仍不见张松溪身影,杨云风心道:“想来太师傅与师傅多日未见,昨晚定是聊得晚了,今日可能得晚来了。”见到地上白雪皑皑,心想:“再过几日雪就化成水了,何不趁这几日好好练练太师傅教下来的法门。”于是在地上团起两个雪球,扔给林煜一个,说道:“咱们再练练吧!”林煜接过雪球,二人又如昨日那般将雪球在身上绕来绕去,今日所练已比昨日好得多,雪球不再被顶碎,只是容易从身上滑落。 二人全神贯注,从早晨直练到黄昏,若雪球不慎掉了,便重新团一个,思考一下滑落的原因,休息一下便又开始练起来。待到太阳下了山,视线已不好,二人也已将雪球绕得娴熟,不再掉落,二人感觉这练功的法门似乎用不到眼睛,心想多练一会也无妨。待到月亮上了树梢,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了,练得差不多了。”正是张松溪的声音,他话音刚落已从树上跃了下来。杨林二人见他下来,连忙跪倒,道:“拜见太师傅。”张松溪道:“起来吧,不用那么多礼。你二人练了一天了,也别太累着。”接着衣袖一挥,二人顿感一股柔和浑厚之力将自己扶起。林煜道:“太师傅,你怎知道我们在这里练了一天了?我们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张松溪听了林煜的话,笑道:“我既与你们约好,怎会不来?只是想试试你二人心性坚定与否,想看看你二人是否只在我面前装得用功。因此我一直在树上观看你二人练习,若是你们一早便走了,我也不教你们了;若是练到下午累了,我再叫住你们,只是没想到你俩竟然练到夜里,呵呵,倒是我这个老头子小瞧了你两个少年了。”二人听了张松溪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早来到时,便在张松溪眼皮子底下了,只是他武功惊世骇俗,加上自己练功认真,因此他在树上站了一天,自己都不知道。 张松溪道:“让你们俩等了一天,是否气恼太师傅了?”二人拱手道:“徒孙不敢。”张松溪道:“你们这一天没白练,也不会白等。你们此时再用太极拳切磋下试试。”二人转过脸来,面对面,先做了个起手式,便开始对练起来,将太极拳中的“揽雀尾”“单鞭”“野马分鬃”“手挥琵琶”等招数互相施展开来,二人你来我往,一会杨云风将林煜推倒,一会林煜将杨云风带倒,一会两人双手又黏在一起,难解难分。等待趁着月光,二人互拆了一百余招,张松溪道:“好了,停手吧,感觉如何?” 杨云风道:“这招式用起来感觉比昨日轻快了许多。例如本来‘白鹤晾翅’右手往上台时使了八分力,而现在感觉使三分力却更好,右手掌更好旋转,用好螺旋劲,反而将对方的力转得更远了。”林煜也点点头,道:“没错,就像我之前用在使‘野马分鬃’时,转腰撇脚时总觉得这身子有些僵硬,练完您教的功法后,这转身出脚间如行云流水,感觉自然了许多。”张松溪道:“不错,只是夜已深了,我明日再继续教你们一些‘好玩的’东西。我已跟你们师傅说好了,你们明日一早便来吧。”二人听到张松溪明日又要亲自指点,自然喜不胜收,二人拱手道谢后便离开了。待二人走远后,张松溪道:“你二人下来吧。”接着从树上下来二人,正是吴昆山与叶近泉。张松溪道:“你们观此二人如何?”吴昆山道:“我平日里也曾在意他二人,知道他们勤修苦练,却没想到在此等候师傅您时,也不急不躁,心性练得如此好了。”叶近泉道:“我这两个徒弟,不禁勤奋刻苦,天赋也是极高,想当年这‘滚雪球’的法门,我练了三天才练好,没想到他们只用了一天半。”张松溪道:“是啊,他二人天分过人,又肯下苦功夫,只要我们尽数相传,也不枉当年杨将军的一番信任相托了。” 第三日,两人又到了天一湖,见张松溪已正在湖边练习太极拳。此时的张松溪身上十分干净,白发挽成一个髻梳在头顶,胡子也非常柔顺得在胸前随风飘荡,身上穿了一件黑色道袍,仙风道骨。他年轻时本是个俊朗洁净之人,到了老年专心悟道时,才不再理会身外之物,常常一个月不换一次衣服,不整理一次头发,等待自己发觉时,已像个乞丐一般。他那时才明白自己师傅张三丰为何被称为“邋遢道人”,皆因一心向道,心无旁骛,除了精神,连肉体都不再当做一回事,更不用说自己的形体脏净了。但是他每次云游回来,弟子们还是会给他准备一身干净的道袍,帮他洗澡,给他打理好身上的一切,他自己倒也不反感,给了就穿。 杨云风和林煜来到张松溪身边,行了个礼,张松溪并不停手,一招“揽雀尾”出手搭在杨云风肩膀上,杨云风知道太师傅这又是要指点自己武功,用一招“倒卷肱”向后退,顺手搭在张松溪手上,正要使“按”字诀,这一招先按后拉,要借力使力让对方身体失去重心倾斜过来。这一下还未按下,却觉对方手臂如灵蛇一般又从自己手中划开,右下往上划了半个圆弧,一招“高探马”又来抓自己肩膀,杨云风心道:“太师傅这下变招,怎么如此奇妙?”忙使“野马分鬃”架开,岂不知双手刚与对方相碰,对方双手各划小圈,挣脱他手,接着双手内合,正是一招“十字手”,由下往上一“崩”,将杨云风直崩出去,飞出三四丈才落地,而落地时明显感到一股柔和内力拖着自己,这内力正是张松溪所使得。杨云风拱手道:“多谢太师傅手下留情。”而张松溪这边手上并不停,仍在打着“太极拳”,正使到一招“如封似闭”,向后坐腿,双手交叉分开,向前一合,将旁边的林煜身子圈住,林煜忙使了半招“搂膝拗步”,用的正是“捋”字诀,将张松溪双手捋住,本要往前带去,这半招未使完,张松溪正顺着他的招数,往前垮了半步,使了后半招“玉女穿梭”,林煜也是只感觉自己身子飞了起来,已落在三丈以外。却见张松溪手上仍然不停,那半招“玉女穿梭”已变成了“白鹤亮翅”,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林煜道:“太师傅使招变幻莫测,徒孙大开眼界。”杨云风道:“徒孙不知太师傅如何做到,才将这几招能如此连贯起来,当真匪夷所思。”张松溪笑了笑道:“好吧,今日就教你们这‘乱环诀’罢。” 第二十二回 八诀(一) 杨云风道:“太师傅说的可是‘太极十一诀’中的‘乱环诀’?”张松溪道:“没错,你师傅可曾传给你们了?”林煜道:“师傅说这‘太极十一诀’乃是太极拳中的精奥所在,我二人太极拳功夫根基太浅,只传了三首歌诀给我们。”张松溪道:“可是‘全体大用诀’‘十三字行功诀’‘十三字用功诀’?”杨云风道:“正是。” 张松溪道:“这首皆是太极拳基础歌诀,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整个太极拳皆有这‘三诀’变幻开展而来,这三诀确实是重中之重,如要学习书法必先学习提笔,要学习唱戏必先练嗓子一般,没这三诀,练不成太极。你二人先来背诵一番,看看记得怎么样了。” 杨云风张口便来“太极拳法妙无穷,掤捋挤按雀尾生。斜走单鞭胸膛占,回身提手把着封。海底捞月亮翅变,挑打软肋不容情。搂膝拗步斜中找,手挥琵琶穿化精……”将五十四句“全体大用诀”一字不漏的背诵出来,这“全体大用诀”包含了最基本的“太极二十四式”的招式用法,他二人勤学苦练,这口诀早已在梦中也倒背如流。【零↑九△小↓說△網】张松溪道:“我们见你们基础招式已练得有模有样,想来下了不少功夫,很好。云龙你接着背吧。”接着林煜又将“十三字行功诀”与“十三字用功诀”背诵下来。张松溪此时才停下手来道:“背得不错,可是你们觉得自己掌握了多少?”杨云风道:“徒孙已了解其中含义,只是运用之法上……” 张松溪道:“只是运用之法上还不得其道吧?”杨云风脸上一红,道:“太师傅说得是。”张松溪又道:“这三字诀,含括了太极拳的‘掤、捋、挤、按、、挒、肘、靠、进、退、顾、盼、定’十三种打法,听起来不难,若要真运用起来,着实不容易。云龙,你刚才那一招‘搂膝拗步’不该用‘捋’而应当用‘挒’字诀,‘捋’时只将我的招式化开而已,而我当时双手推出,你完全可以用‘挒’字借力发力,用我的力还制与我。而云飞刚才与我交手时‘按’字诀用的不错,正如诀中所颂‘按手用着似颠倒,二把采住不放松’,可你的眼睛光注意我手上的招,却没看到我的身形进了一步,如能记得‘遇敌上前迫近打,顾住三前盼七星’这一句,也不会被我的‘十字手’崩出去。要知这十三字诀不仅仅是用于自身动作上,还要有进、退、顾、盼、定五步,即’前进、后退、左顾、右盼、中定’五种法门包含步伐、腿法、身法。要知凡是武林高手临阵对敌时,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机应变……”如此云云,边说边教,让二人模拟刚才拆招时的动作,又指出何处该用“挤”何处该用“採”,何时要后退,何时要中定,将太极拳招式的变幻与用法,仔细教于二人。 他这一教,赶上二人自行研究几年的领悟,不过三天,二人已将太极中的基本功法练得行云流水、挥洒自如。这日张松溪道:“我本欲直接教你二人‘乱环诀’的法门,只是没想到你们还没达到学这法门的功底。还好你二人十分聪明,这三日已将太极拳使得不错了。现在教你们‘八字法诀’与‘虚实诀’。”杨云风道:“太师傅,师傅曾说我二人须再练上三年才能学‘八字法诀’,如今便学是否操之过急了?”张松溪道:“你师傅说的本没错,按照常理来讲是如此。只是他忘了‘因材施教’这四个字,你二人天资聪慧,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得学这歌诀,倒不如先‘纵观全局’再‘由细入微’体会的更多。”杨云风和林煜四目相对,听不懂张松溪的话,张松溪看他二人一脸茫然,笑道:“你二人放心,跟着太师傅练,肯定能练成得比你们师傅还强。”二人虽没听懂张松溪前面的话,听到“比你们师傅还要强”这几个字时,自然喜出望外,兴奋起来。 只听张松溪道:“这‘八字法诀’与‘虚实诀’两段口诀都比较短,你们记好了,‘八字法诀’为‘三换二捋一挤按,搭手遇掤莫让先。柔里有刚攻不破,刚中无柔不为坚。避人攻守要采挒,力在惊弹走螺旋。逞势进取贴身肘,肩胯膝打靠为先。’而‘虚实诀’的口诀是‘虚虚实实神会中,虚实实虚手行动。练拳不谙虚实理,枉费功夫终无成。虚守实发掌中窍,中实不发艺难精。虚实自有虚实在,实实虚虚攻不空。’”杨林二人跟着读了两遍便记住了。张松溪道:“这两段口诀讲的虽是太极拳的用法,其实却包含了武林中各路拳脚武器的用法。这‘八字法诀’中最重要的是要记住‘刚中带柔、柔中透刚、刚柔并济’!”杨林二人点点头认真听张松溪解说道:“旁人不懂太极拳的,以为咱们武当派的太极拳打出时不使力不用力,其实大错特错。其实咱们使得是柔力,要知水虽柔可滴石穿,外人看来咱们招式柔弱,实际上要绵里藏针蓄劲如刚,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太极拳的真柔要做到按之则下,起之则上,可上下相随,才是柔中有刚,外柔内刚,有了这种真柔的功夫,才不易被人攻破。而刚劲进攻对方的虚招时,要柔劲紧随其后,才为真刚,如果刚中没有柔劲在后支援,则刚就容易被折断。正所谓‘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杨林二人听了所有所思,张松溪说道:“不仅太极拳,你们之前所用的招式,其实都可柔可刚。”说罢起身,站到一刻树旁,两腿微分,左腿微弯,右腿伸直,左掌反出自胸前向下划过又复推胸前,友掌自胸前举过头顶划半个圆,又握拳收紧在胸口,左掌搭上右臂,右拳直击树干上,这一招正是他二人师傅教的第一招“乾坤十四拳”中的“云行雨施”。 第二十三回 八诀(二) 当日叶近泉这一招“云行雨施”打在沙袋上,将沙袋打得四分五裂,袋中沙子如洪水泄到墙上,刚猛无比。【零↑九△小↓說△網】二人心想太师傅武功比师傅高得要多,这一拳下去整个树干估计要断为两截,却不曾想这一拳下去,那树却连晃都没晃动。二人正不解这是为何,正巧一阵风吹来,微风吹过,那棵松树上的树枝树叶尽数落下,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树干,如枯死一般。杨云风和林煜此时才明白,刚才张松溪这一拳过去,看似外家功夫的刚拳,其实刚中带柔,虽没有打坏树干上一点皮,实际上内劲已将树干的经脉全部震碎,连同树干上的树枝树叶也已经在柔劲下震断。 张松溪见二人看得梦瞪口呆,又走到湖边,此时隆冬四九,天寒地冻,湖水早已冻得结上了二尺多的厚冰。张松溪俯下身子,伸出右手,在冰上转了一圈,接着一按,正是太极中的“云手”功夫,这一按看上去似乎软绵绵的无力,杨林二人走进仔细一看,那冰面从张松溪手掌周围向外扩散着无数条小细缝,范围一丈有余。张松溪用手弹了下冰面,冰面立碎,露出水来。二人没想到这轻轻一掌,竟能将冰面破开那么大的洞,当真是惊为天人,立马跪在张松溪面前道:“求太师傅传授!”张松溪将二人扶起道:“这‘刚柔相济’须与内功相结合,才能真正的发挥其作用。你二人内功根基不错,那日我观你二人打狼时,招式使得不错,但是枪法中却尽是我武当派的阴柔性质的内功。我之前所创的‘天秋地水功’,本是根据《庄子》的‘天地篇’和‘秋水篇’所创,当时创这内功时只为门中人打好内功基础,侧重于中‘手三阴’‘足三阴’经脉,对‘手三阳’‘足三阳’经脉却修炼不多,因此柔劲有余刚猛不足。无法真正做到‘刚柔并济’。听你们师傅说,你们已开始学《太极功》了?”杨云风道:“师傅半年前将《太极功》的内功口诀传给了我二人一部分。” 张松溪想了一会道:“你们师傅本是好意,这《太极功》算是本门镇派内功,本是本门最高深的一门内功之一,阴阳相济,刚柔并发,以你二人聪明才智,练到三十岁便可小有成就,四十岁左右若能大成,已可名满天下,若能臻至化界,可与当时第一内功《易筋经》一争高低。【零↑九△小↓說△網】只可惜这门功法初练时进境颇慢,你二人年龄又太小,恐怕难以理解其中真正奥妙。”杨林二人听到张松溪说道《易筋经》时,想到慧真那出神入化的武功,不禁又起向往之色,但想到要过二三十年才可达到那种成就,又有点失望。林煜道:“那就是说只能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了?”张松溪笑道:“那倒也不一定。”他站起身来,望着湖边,仿佛回忆起陈年往事道:“其实本门还有一门《武当九阳功》很适合你们练。”杨云风道:“《武当九阳功》?为何我们没听师傅说起这内功呢?”张松溪道:“这是本门师祖也就是我的师傅,张三丰真人年轻时得遇奇缘,根据一部武林宝典《九阳真经》所创的。只是当年师傅所学《九阳真经》并不全,因此只能发挥其五六成功力,就算如此,当年我师兄弟七人凭这《武当九阳功》也在武林中闯出过不小的名号。”说到此处,张松溪似乎想起年轻时行侠仗义、快意江湖时的时光,想起那时与自己师兄弟和师傅一起经历的岁月,心中感慨万千。张松溪又道:“后来师傅嫌这内功毕竟所涵盖的内容不全,以免留下弊端,主要还是不愿乘前人之凉,于是不再让传于弟子们修行,他创下两门撼世内功,分别给年轻人修习,道士们练的是《纯阳玄德功》;而俗家弟子练的则是《大道太平功》,若能将这两门内功之一练得炉火纯青,再修习《太极功》就可事半功倍。” 杨云风道:“那师傅为何不传我们这两门功法呢?”张松溪道:“《纯阳玄德功》若要练成需是童子之身,即使练成后,若行了鱼水之欢,就容易破功,用起来便不纯,威力大减。”林煜道:“那什么是‘鱼水之欢’?我们不行便是了。”他二人天真烂漫,少不更事,并不明男女之事,张松溪笑了笑道:“等你们长大就懂了,反正这个不适合你们。”林煜纳闷,转了转大眼珠子,又道:“那《大象平太功》也不适合我们练吗?”张松溪捻了捻胡须道:“这个你师傅也曾给我说过,其实平常人练起《天秋地水功》起码五年才可小成,十年方可大成,待到二十多岁再练《大道太平功》。这《大道平太功》是我师傅从《道德经》中所悟,其所含包含万象,若要大成也得二十年,普通人四十岁才练《太极功》。而你师傅一心要培养你们,见你们已经将《天秋地水功》练得如此纯熟了,于是跳过《大道太平功》,这么早便传于你们镇派的《太极功》了。”二人起初听到张松溪说叶近泉并没有传自己那两门高深功法,本不明师傅用意有些失望,此时听张松溪说完,才明白叶近泉竟对自己如此厚爱,期望甚高,心中都是感激不尽。 张松溪又道:“刚才我忽得想起师傅所创的《武当九阳功》,虽然不及晚年所创的《大道太平功》涵盖甚广,但《武当九阳功》其中所含武学知识高深莫测,威力却比《大道太平功》大得多,而且也是一门‘刚柔并济’的高深武学。这武功也需要极有资质才可学会,我想你二人练这功法,再适合不过了。而师傅所创的《太极功》是他晚年时,集自己所有武学于一身所创的高深内功,其中也不乏有《武当九阳功》所悟所感,待到《武当九阳功》练成了,对你们今后再练《太极功》也是十分有益。”二人听到张松溪要将一门如此高深的内功传于自己,心中既感激又欣喜,跪在地上对张松溪又跪又拜。